《令日今朝》 第1章 锦江1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当现在还是在当年陈府吗?陈家就是被你这副模样哭没的!” 陈瑶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淬了冰的铁。她俯身,一把拉起蹲在路边的陈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少年单薄的肩膀还在发抖,眼眶红润,却死死咬着唇,把剩下的呜咽咽回喉咙里。 两人并肩走进路边一家简陋的小客栈,拣了角落的桌位坐下。陈瑶刚要抬手唤小二,邻桌两个汉子的闲谈灌入耳中—— “哎,你听说没?三年前那江南第一富商陈风扬家,一日之内被人杀了满门,竟没留一个活口!” “这事儿谁不知道?我听说是陈风扬捞钱捞到了朝廷头上,被秘密满门抄斩了!” “乱扯!我倒听说他是赚了阴曹地府的钱,被索命了!不然一个白手起家的赌徒,怎么能短短十几年就富可敌国?” “说起他那夫人柳云舒,当年可是有名的美人,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他这么个货色……” “嘿嘿嘿,难不成是……” “啪!” 茶碗重重磕在桌面上的脆响,惊得店内客人们都朝这边看来。陈瑶猛地站起身,杏眼圆瞪,怒火几乎要从眼底喷出来:“听说?你们有半句证据吗?敢在这里造谣生事,再敢胡扯,我撕烂你们的嘴!” 那两人先是一愣,看清她的模样后,反倒露出讥讽的笑。其中一个高个汉子站起身,上下打量着陈瑶,语气不屑至极:“哟,这不是陈家长女陈瑶吗?爹娘都死绝了,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整日打扮得不男不女,我们说两句怎么了?” “你……”陈瑶气得浑身发颤,攥紧拳头却无可奈何。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她也已不是那个无所畏忌大小姐。 “阿凌,我们走,不吃了。” 陈瑶狠狠瞪了那汉子一眼,一脚踢翻身旁的木凳,“砰”的一声撞在地上。她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背影挺得笔直,像是在跟整个世道较劲。陈凌连忙小跑跟上,两人还未走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和窃窃私语。 走到僻静的巷口,陈瑶才停下脚步,紧紧攥着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阿姐,这些谣言我们听了三年,不下十个版本了……”陈凌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如果那天我们没有贪玩溜出去,恐怕也……” “够了!”陈瑶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陈凌,我们是陈家仅存的人,必须查明真相,为爹娘报仇!其他的,不准再提!”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两人掏空钱袋里仅剩的几枚铜钱,买了两个热乎的肉包,坐在巷尾的台阶上啃着。夜色渐浓,星星缀满了墨蓝色的天空,陈凌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姐姐,眼前渐渐模糊,三年前那个黄昏,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阿姐,兜里还有银两吗?我们溜出去,去集市上看看那个会飞的小玩意!”十五岁的陈凌拽着陈瑶的衣袖,眼里满是雀跃。 “家里那些小玩意都堆成山了,何必再去买?况且阿爹阿娘再三叮嘱,不许我们私自出府。”陈瑶嘴上说着,眼神却忍不住动摇。 “可丫鬟们都说那玩意神得很!阿姐,我们就去看看,傍晚前一定回来,爹娘不会发现的!” 陈瑶犹豫了几秒,终是抵不过好奇心:“走!但说好,日落之前必须归府,不然阿爹又要发怒了。” 两人熟门熟路地绕到陈府后墙,手脚麻利地翻了出去——这些年贪玩,翻墙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他们刚离开不久,陈府书房里就传来了陈风扬的怒喝:“岂有此理!你们看到了为何不拦着?又让这两个孽障溜出去了!” 丫鬟们吓得“噗通”跪倒在地,哭着求饶:“老爷息怒!奴婢们看到了,可那后墙太高,奴婢们实在拦不住啊!” “好了,风扬,何必为难她们两个丫头。”柳云舒款款走进来,柔声替丫鬟们解围,“孩子们年纪小,贪玩是天性。阿瑶稳重,阿凌虽爱哭,却聪明坚韧,不会出岔子的。” 陈风扬余怒未消,重重拍了下桌子:“我陈风扬征战商场半生,就这两个孩子。女儿不爱琴棋书画,偏喜刀剑武术,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儿子堂堂七尺男儿,整日哭哭啼啼,传出去,我在同僚和商派中颜面何存?” 柳云舒走到他身边,轻轻替他顺了顺气,拿起帕子拭去他袖口沾染的墨渍:“孩子们还小,慢慢教就是了。你看这衣裳都脏了,先去换一件,等他们回来再教训也不迟。”她的声音温柔如水,总能轻易抚平陈风扬的戾气。 陈风扬叹了口气,终是妥协:“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他们这一次。” 可他刚换好衣裳,门外就传来侍卫惊慌失措的呼喊:“老爷!不好了!有蒙面人闯进来了!武艺高强,侍卫们快挡不住了!” “什么?”陈风扬心头一沉,“夫人呢?快去保护夫人!阿瑶和阿凌回来了吗?” “尚未……” “走!先去夫人房里!”陈风扬话音未落,就见几个蒙面人手持利刃,已经堵在了书房门口。而不远处的回廊下,柳云舒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早已没了气息。 “夫人!”陈风扬目眦欲裂,“你们是谁?我陈家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痛下杀手?” “无冤无仇?”为首的蒙面人冷笑一声,“到了阴曹地府,问阎王去吧!” 他话音刚落,几人便挥刀上前。陈风扬虽是商人,却也学过些防身之术,可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终究是寡不敌众。没过几招,他就被一脚踹倒在地,一把冰冷的长剑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陈风扬的视线渐渐模糊。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阿瑶和阿凌正笑着朝他跑来,一声声喊着“阿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出:“阿瑶……阿凌……”随后,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陈府,这座江南最显赫的宅邸,一夜之间,沦为人间炼狱。 而此时,陈瑶和陈凌还在集市上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个会飞的竹蜻蜓。直到夕阳西下,陈瑶才猛然惊醒:“糟了!天快黑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阿姐,等等我!”陈凌跑得气喘吁吁,跟在她身后。 两人快步回到陈府附近,却发现整日有人把守的正门,此刻竟虚掩着,门口连个侍卫的影子都没有。 “不对劲。”陈瑶的心一沉,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府中侍卫和丫鬟的尸体,个个胸口被刀剑穿透,死状惨烈。 陈凌吓得怔住,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陈瑶强忍着心头的恐惧,拉起他就往爹娘的卧房跑。刚推开庭院大门,陈凌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疯了似的朝着陈风扬和柳云舒的尸体跑去:“阿爹!阿娘!你们怎么了?醒醒啊!” 他跪在陈风扬身边,摇晃着父亲冰冷的身体:“阿爹,阿凌再也不贪玩了,再也不偷偷溜出去了!你理理我好不好?”接着,他又爬到柳云舒身旁,泪水混着鼻涕淌下来:“阿娘,你说要给我做好吃的,你睁开眼看看我啊!阿娘!” 十五岁的少年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晕厥过去。 陈瑶站在一旁,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她一步步走近,看到陈风扬的嘴巴还微微张着,像是还在呼唤着什么。“阿爹,阿娘,是女儿不好。”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没保护好你们,没看好弟弟。他日,我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为你们报仇雪恨!” “别哭了,”她抹掉眼泪,转身对陈凌说,“去别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人还活着。” “别哭了?”陈凌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冲她吼道,“爹娘都死了!你让我别哭?陈瑶,你没有心!”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姐姐说话。 陈瑶愣住了,心口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冰冷:“哭能让爹娘活过来吗?能找到凶手吗?你想在这里哭到死,让陈家断了根,就继续哭!” 说完,她转身朝侧房走去。她走遍了府里的每一间卧房、书房、堂厅,看到的都是冰冷的尸体。走到厨房时,她听到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那是母亲亲手炖的银耳羹,是她和母亲最喜欢的汤羹。 陈瑶颤抖着打开锅盖,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甜香。她仿佛看到母亲正站在灶台前,温柔地看着她,说:“阿瑶,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喝银耳羹。” 可如今,灶台还在,人却没了。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进滚烫的汤羹里。 等她回到大堂时,看到陈凌正坐在门槛上,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你不是不来吗?”她轻声问。 “我要替爹娘报仇。”陈凌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陈瑶点点头:“嗯。” “是入室抢劫吗?”陈凌抬头看向她,眼里满是困惑。 “不是。”陈瑶摇头,“我检查过了,爹收藏的名贵字画、瓷器,还有柜子里的黄金银两,都完好无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那是谁?我们陈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陈凌猛地回头,眼神里满是恨意。 “我不知道。”陈瑶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阿爹常年经商,待人接物向来谨慎;阿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可能得罪人。先安葬好爹娘,明日起,我们就查!”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陈府的死寂。陈瑶警觉地拔出墙上挂着的短剑,冲了出去:“谁?” “我们是官府的人!”为首的是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员,语气傲慢,“接到报案,陈府满门被灭,奉命前来没收陈家财产!” “胡说!我和阿姐还活着!你们凭什么动我家的东西?”陈凌也冲了出来,挡在陈瑶身前。 “二位息怒,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那官员皮笑肉不笑地说,“哦,对了,上面还交代,会好好安葬陈老爷和陈夫人——毕竟,陈风扬每年给朝廷进贡的珠宝字画,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讥讽,听得陈瑶和陈凌怒火中烧。 “来人,动手搬!”官员一声令下,身后的侍卫立刻就要冲进来。 陈瑶手持短剑,横在门口:“我爹娘的后事,不劳官府费心!想要搬东西,先踏过我的尸体!” “哟,陈大小姐这是要和朝廷作对?”官员冷笑一声,“没了陈风扬,你不过是个丧家之犬!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讨好官府的狗罢了!识相的,就乖乖让开!” “你胡说!”陈凌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拔出墙上的一把带血长剑,“我爹不是狗!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才是真正的狗!” “敬酒不吃吃罚酒!上!”官员一挥手,侍卫们立刻拔出刀剑,一拥而上。 陈瑶和陈凌虽练过几年剑法,却终究是少年男女,哪里敌得过这些身经百战的侍卫?没过多久,陈凌的手臂就被划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流。陈瑶见状,一时分神,手中的短剑被侍卫打落在地。 “阿姐!”陈凌惊呼一声,想要冲过去保护她,却被另一个侍卫一脚踹倒在地。 “噗——”陈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阿凌!”陈瑶目眦欲裂,想要扑过去,却被两个侍卫死死按住。 “怎么样?陈大小姐,现在知道厉害了?”官员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东西让出来,饶你们不死!” 陈瑶看着受伤的弟弟,又看了看满府的尸体,咬碎了银牙:“东西,你们可以拿走。但我爹娘的后事,必须由我们亲自安葬!” 最终,姐弟俩用陈家的财产换了一条生路。他们雇了几个村民,将陈风扬和柳云舒的遗体抬到城郊的苍梧山安葬。那里林木葱郁,山路泥泞,阴雨天更是能见度极低,除了附近打猎的村民,很少有人会去。 墓碑前,陈凌又忍不住抽泣起来:“爹,娘,阿姐……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为你们报仇的……” 陈瑶站在一旁,望着墓碑上父母的名字,泪水无声滑落。她抬手抹掉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无论前路有多艰难,这血海深仇,她必报! 第2章 锦江2 “阿凌,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陈凌慢慢睁开眼,天光照进巷口。阿姐陈瑶正坐在他身旁,用帕子替他擦着额角的冷汗,他抬手一摸,后背的衣衫竟已湿透,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没事,阿姐。”他哑着嗓子开口,还没在梦中回过神,“就是梦到爹娘了。” 陈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柔和:“都过去了。走吧,我们去打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人知道爹生前的旧事。” 两人起身,陈凌走在前面,刚拐出巷口,就与一人迎面相撞。 “哎哟!”他捂着脑门痛得龇牙咧嘴,下意识嚷嚷,“谁啊?走路不长眼?想碰瓷吗?我现在可没钱给你!” “放肆!”一道冷厉的声音立刻响起,“你竟敢撞我们小殿下,是活腻了?” 陈凌抬头,就见说话的是个身着玄色侍卫服的男子,腰间配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眉眼间满是警惕。而望向他身旁站着的人,让陈凌瞬间忘了反驳—— 那人一头乌发利落整洁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肌肤白腻如凝脂,竟比江南娇俏女子还要妖冶几分。他身着月白锦袍,领口袖缘绣用细密的金线绣着枝叶纹路,走线细密,凡富家名门细看便能看出这衣袍虽表面低调朴素却价值不菲,一双狐眼微微上挑,嘴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陈凌心头猛地一跳,目光落在男子眉间的肌肤上——那里竟有一块淡淡的青紫。 难道……此人真是传闻中的皇子殿下?!他把皇子给撞了?! 陈凌慌的心头一紧,刚想开口,身后的陈瑶已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致歉:“抱歉这位公子,是我弟弟鲁莽,多有冒犯。” “我家这位可是当朝七皇子司马烬!”侍卫沈彻昂首道,“你兄长倒是识礼,你还不快过来赔罪?” “谁是兄长?”陈凌立刻炸毛,指着陈瑶道,“这是我阿姐,是女子!” “女子?”沈彻愣了一下,和身旁的司马烬一同看向陈瑶。 陈瑶一身短打劲装,头发束得利落,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确实不像寻常闺阁女子。 “休得无礼!”陈凌挡在阿姐身前,梗着脖子道,“我撞到殿下是我不对,但你们不能这么打量我阿姐!” “你还敢顶嘴?”沈彻上前一步,手按在剑柄上,“怎么跟殿下说话的?” “罢了,沈彻。”司马烬终于开口,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嘴角的笑意未减,“我名司马烬。不知公子与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陈瑶。” “陈凌。” 两人相继报上名,沈彻像是想到了什么,惊道:“陈瑶、陈凌?这名字好耳熟……莫非你们是?” “江南第一富商陈风扬的子女。”司马烬接过话头,狐眼微微眯起,看向两人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陈瑶应:“回殿下,正是民女姐弟。民女虽不涉朝政,但也听闻过殿下的事迹。不知殿下今日驾临锦江,所为何事?” 他们虽未见过这位七皇子,却早有耳闻——传闻他从不理会朝堂纷争,每日不是在府中读书写字,便是带着贴身侍卫四处游山玩水,活脱脱一个闲散王爷,让皇上颇为无奈。好在他的六位皇兄皆精明能干,尤其是太子司马衍,处事沉稳,深得圣心。 “听闻锦江近日发生一桩悬案,本王过来查看一二。”司马烬端起架子,语气却漫不经心,仿佛只是来游山玩水般。 陈瑶和陈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这位娇生惯养的小殿下,竟还会查案? “殿下,此处小巷偏僻,不便交谈,也有失您的身份。”沈彻提议道,“不如去前面的茶馆坐下来细说?” “也好。”司马烬颔首,率先迈步。 四人来到前面一家雅致的茶馆,司马烬包了一间厢房,小二端上热茶,退了出去。 “陈姑娘、陈公子,近日可有遇到什么异事?”司马烬率先开口,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 “想必殿下也已听闻陈府之事。”陈瑶直言不讳。 “哦?”司马烬挑眉,“我确实略有耳闻。不知陈姑娘可有什么线索,或是自己的想法?” “是不是朝廷干的?”陈凌猛地放下茶杯,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爹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朝廷的事,要被满门抄斩?” “大胆!”沈彻厉声呵斥,“皇上圣明,为何要无端加害陈家?无凭无据,竟敢妄议朝政!” “沈彻,稍安勿躁。”司马烬抬手制止他,目光依旧落在陈凌身上,“陈公子可有证据?我听说,这三年来,你姐弟二人一直在四处搜集线索,从未停歇。” “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外面才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我家是被皇上派人灭口的!”陈凌道,“这三年,我们走遍了江南各州府,打听了所有能打听的人。旁人都说我爹虽脾气古怪,但做生意光明磊落,从未得罪过什么大人物。我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让他痛下杀手,灭我满门!” 司马烬沉默片刻,浅啜一口茶道:“这锦江城偌大,不如先去陈府案发地看看,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片刻后,四人动身前往陈府。 三年过去,陈府的大门早已锈迹斑斑,门板上布满了裂痕,与周围繁华的市井格格不入。府门前杂草丛生,随风摇曳,透着一股死寂的荒凉。 陈瑶推开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声响在寂静的街巷中格外刺耳。“殿下,这便是陈府了。” 四人走进院内,庭院里的杂草长得半人之高,风吹下更显凄凉落寞。曾经雕梁画栋的房屋,如今门窗早已风化腐朽,蛛网遍布,毫无活人气息。 陈瑶带着三人走遍了府内的卧房、书房、堂厅,最后回到大门外,几人顺势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不愧是当年的江南第一富商,这宅子确实气派。”沈彻环顾四周,忍不住感叹。 “此事之后,可有仇家追杀你们姐弟?”司马烬突然问道。 陈凌摇摇头:“没有。” “这就蹊跷了。”司马烬指尖敲击着膝盖,若有所思,“陈府满门被灭,你二人阴差阳错逃过一劫。若是仇杀,对方既已下了灭门的狠手,不可能不知道陈风扬还有一对儿女在世,更不可能放任你们活到现在,毫无动作。” “也许……对方不知道我们的存在?”陈凌试探着猜测。 “你的意思是,对方是随机屠门?”司马烬抬眼看向他,狐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会随机屠灭满门?!”沈彻惊得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司马烬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沈彻的额头,“锦江这些年太平得很,从未发生过此类案件。” 他这举动颇为随意,陈瑶和陈凌都有些惊讶。司马烬见状,笑着解释:“各位不必见怪,我与沈彻自幼一同长大,他虽是我的侍卫,更是我的朋友玩伴。” “我们殿下虽贵为皇子,却从未把我当下属看待。”沈彻摸了摸额头,脸上带着几分骄傲。 “殿下如今,可是也毫无头绪?”陈瑶问道。 “确实蹊跷。”司马烬收起笑意,语气沉了几分,“案发现场干净得过分,对方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家中的财产后来被官府没收了,所以也绝非劫财。”陈瑶补充道。 “哎,愁死了!”陈凌捂着头,烦躁地嘟囔。 “有点可爱。”司马烬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嘴角又勾起了笑意。 “你说谁可爱?”陈凌瞬间炸毛,猛地站起身,“我堂堂八尺男儿,岂能用‘可爱’形容?” “陈凌,不得无礼!”沈彻也跟着站起来,厉声呵斥。 “阿凌。”陈瑶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头,示意他冷静。 “阿姐~,是他先出言不逊的!”陈凌委屈地跺脚,“我最讨厌这些朝廷官员,一个个摆着臭架子!” “你胡说八道!”沈彻气得脸通红,伸手就要去拔腰间的剑,“今日非要给你个教训不可!” “沈彻,住手,切莫伤人。”司马烬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嘴角的笑意依旧未减。 “你到底总笑什么?”陈凌瞪着他,“从早上撞到我到现在,你就一直笑,我有那么好笑吗?!” “跟你有何关系?”沈彻还在气头上。 “沈侍卫~”司马烬加重了语气,握紧了他的袖口,“我的话也不听了?” “属下不敢。”沈彻狠狠瞪了陈凌一眼,不甘心地收回手,“今日便放你一马,若再对殿下不敬,我绝不饶你!” “对了,”陈瑶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殿下来锦江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陈家的旧案吧?” “本是来这附近游玩,”司马烬坦然道,“途中听闻锦江城西铁匠铺的两个女儿被害,死法离奇残忍,衙门查了几日也毫无头绪,城西百姓人心惶惶,便来看看。” “哟,小殿下倒是管得宽,连衙门的事都要抢着做?”陈凌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挑衅。 “怎么?”司马烬来了兴致,狐眼亮晶晶的,“我皇室本就该为百姓分忧,造福天下,这事我管不得?” “那就看看娇生惯养的殿下,能不能破解这桩悬案喽。”陈凌嗤笑一声。 “既然陈公子不信,不如一同前往?”司马烬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亲眼看着我如何破案。” “去就去!”陈凌也来了劲,“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查出些门道!” 两人针锋相对,眼底都燃起了不服输的火苗,一副不破解悬案誓不罢休的模样。陈瑶和沈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只得跟上两人的脚步,朝着城西而去。 第3章 锦江3 陈府在城东,铁匠铺在城西,中间隔着整整一座锦江城。 酉时过半,夕阳西斜,四人方才走到城中心。 “殿下,天色渐晚,夜路难行。”沈彻看了眼右侧灯火初上的客栈,提议道,“不如先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动身前往城西?” “也好。”司马烬颔首,“沈侍卫,去安排四间相邻的厢房。” 四人在客栈楼下简单用了晚膳,夜色已浓,便各自回房休息。 陈凌洗漱后刚熄灯躺下,就听见窗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他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看向窗边,声音都有些发颤,“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声响停了片刻,随即又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扒拉窗框。陈凌有些头皮发麻,哪里还敢多待,一头蒙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窗户半下不敢眨,喉咙里发紧:“阿姐!有鬼啊!”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却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抬头一看,竟是穿着月白寝衣的司马烬,乌发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白日的贵气,多了几分慵懒。 “陈公子大晚上不睡觉,在房内鬼哭狼嚎,是在演哪一出?”司马烬挑眉,目光落在他脸上,突然顿住,随即低笑出声,“陈公子这是……被吓哭了?” 陈凌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指尖沾到一片湿润——完蛋!竟然被这小子看见了! 他慌忙用袖口擦了擦脸,强装镇定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方才喝茶溅到的茶水!” “哦?”司马烬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语气玩味,“陈公子晚上不点灯,用脸喝茶,喝完还大喊大叫?倒是别致得很。” “你……”陈凌语塞,索性破罐子破摔,拽着他的衣袖往房里拉,“跟你说不清楚!房里真的有鬼!” 司马烬顺着他的力道走进房内,陈凌慌忙点亮桌上的油灯,指着窗边颤声道:“就在那里!一直有声音!” 司马烬缓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拂面而来,院外的老树枝叶摇曳,摩擦着窗台,发出“沙沙”的声响,正是陈凌口中的“鬼叫”。 “这就是陈公子说的鬼?”司马烬回头,眼底满是笑意。 “……反正就是很吓人!”陈凌嘴硬,脸颊却涨得通红。 “那陈公子今晚还敢独自睡?”司马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炸毛的小兔子。 “当、当然敢!”陈凌梗着脖子,伸手就把他往门外推,“我胆子大得很,不劳殿下费心!快回去休息吧!” “砰”的一声,房门被狠狠关上,差点撞到司马烬的鼻子。 司马烬愣在原地,哭笑不得。他堂堂当朝皇子,何时受过这种闭门羹?心中既有几分无奈,又莫名生出一丝兴味,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清晨,客栈楼下的大堂中。 “哈哈哈哈!陈公子,听说你昨晚被树叶吓哭了?”沈彻笑得前仰后合,差点直不起腰。 “你胡说!那根本不是树叶,是真的有鬼!”陈凌急得跳脚,脸颊涨得通红。 “好好好,是鬼,鬼变成了树叶!”沈彻笑得更欢了。 “你你你!阿姐!”陈凌委屈地看了看陈瑶。 “阿凌,莫要胡闹。”陈瑶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还在等着,不可误了行程。” 说罢,四人一同走出客栈。刚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喧闹—— “大家快来看啊!这小兔崽子竟敢骗我!拿一布袋石子冒充铜钱买烧饼!”客栈右侧的烧饼摊前,老板正抓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怒气冲冲地大喊。 那男孩瘦骨嶙峋,穿着完全不合身的破衣服,小脸脏兮兮的,被老板抓着胳膊,吓得瑟瑟发抖,眼眶通红。 “沈侍卫,过去看看。”司马烬吩咐道。 “是。”沈彻立刻上前,沉声问道:“老板,何事如此喧哗?” “官爷您可来了!”老板像是见到了救星,指着男孩道,“这小孩拿石子装在布袋里,冒充铜钱来买我的烧饼,我辛辛苦苦做的买卖,怎能容他这般欺骗!” “对不起……大哥哥……”男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微弱又可怜,“我只是太饿了……” 司马烬缓步走过去,蹲下身,目光温柔地看着男孩,声音放得极轻:“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男孩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啊爹……啊爹上山采药,遇到大雨,从山上滑下来……摔死了……娘……娘知道后,就……就吊死在院子里了……” 闻言,几人都沉默了。这孩子小小年纪,竟遭遇如此变故,实在可怜。 司马烬抬手,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没有了……”男孩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爹娘都唤我‘儿’,我没有名字……” “那哥哥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司马烬眼底带着怜惜,“就叫‘安’,平安的安,寓意你往后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安……”男孩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破涕为笑,“谢谢大哥哥!我有名字了!我叫安安!” “嗯,安安真乖。”司马烬笑了笑,转头对沈彻道,“沈彻,去给老板付了烧饼钱,再买几个热乎的烧饼和一包糕点,给安安带上。” “是,殿下。”沈彻立刻照做,掏出铜钱递给老板,又买了一堆吃食塞进安安手里。 司马烬站起身,准备离开。安安捧着温热的烧饼,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大哥哥!安安会记住你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司马烬没回头,只挥了挥手,道:“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知道。” 离远后陈凌忍不住嘀咕:“哟,没想到这小殿下还有这般善心。” “那是自然。”司马烬随意应道。 “这孩子这么可怜,我们为何不把他带走?”陈凌又问。 沈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蠢?殿下贵为皇子,在民间随意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孩童,若是被朝中大臣或皇族亲信知晓,岂不是要被非议?殿下的颜面何在?” “哦…。”陈凌挠了挠头。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快赶路吧。”陈瑶催促道。 四人继续向西而行,直到未时,才终于抵达城西。 “殿下,前面那家大门紧闭的宅院,应该就是出事的铁匠铺了。”陈瑶指着不远处一座院落说道。 司马烬点点头,示意沈彻上前敲门。 “有人在吗?”沈彻抬手敲门,声音洪亮。 院子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请问有人在家吗?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沈彻又敲了敲,连唤了几声。 过了许久,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一个老妇人探出头来,眼窝深陷,眼圈黑紫,双目无神,头发松松垮垮地挽着,脸上布满了泪痕,看起来憔悴不堪,像是哭了许久。 “你们……有什么事?”老妇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疲惫。 “大娘,我们是朝廷派来彻查令嫒遇害一案的。”司马烬上前一步,语气恭敬,“想向您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朝廷派来的?”老妇人半信半疑,又将门推开了一些,上下打量着几人,“你们……怎么称呼?” “我姓烬,您可以叫我阿烬,是此次负责查案的官员。”司马烬指了指沈彻,“这是我的随从阿彻,另外两位是我的朋友,一同来协助查案。” 老妇人沉默了片刻,终究是侧身让开了路:“进来吧。” 大门完全打开,几人走进院子,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庭院里挂满了长短不一的白绫,密密麻麻,几乎将整个院子都遮住了,阳光透过白绫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显得格外阴森凄凉。 “大娘,这是……”陈凌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老妇人脚步迟缓地往里走,声音空洞:“我那相公,自从两个女儿没了,就像是疯了一样,没日没夜地在院子里挂白绫,说要给女儿们引路……” 几人跟着老妇人走进屋内,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伯正坐在墙角,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想必这就是老妇人的丈夫,铁匠铺的主人。 “老伯,我们是来彻查令嫒遇害一案的,想请您详细说说当时的经过。”陈瑶率先开口,语气轻柔,生怕刺激到他。 老伯缓缓转过身,脸上布满了皱纹和泪痕,双眼浑浊,毫无神采。他看了几人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朝着侧房的方向走去。 “你们……自己看吧。”老伯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推开侧房的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人探头望去,瞬间惊得浑身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 房间里的景象,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凄惨百倍。 第4章 锦江4 正对房门口的是一张木质梳妆台,台上铜镜歪斜,胭脂水粉撒在桌面和地上,其余摆件东倒西歪,看似曾遭人粗暴翻找过。梳妆台右侧紧挨着一张松木平板床,被褥铺得平平整整,米白色的被面上有几处暗红斑迹,昏暗中瞧着竟像绣上去的红花。床边地板上,一滩暗红早已发黑凝固,屋子正中央,本该守在梳妆台前的矮脚木凳被挪了位置,凳面朝上,正对着房梁上悬着的一根麻绳。墙角的花盆碎成数片,原本盆中的泥土散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裹着泥土的腐味,窗户被白布遮住,显得昏暗诡异。 陈凌攥着陈瑶的衣袖,声音发颤:“阿姐,这……,我们能不能不进去?” “怎么,这就怕了?要主动放弃了?”司马烬斜睨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 “谁、谁怕了!”陈凌梗着脖子反驳,猛地挺直腰背,扒开挡在身前的三人,硬着头皮大步迈了进去,“这案子我查定了!我先进屋探探!” 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沈彻弯腰蹲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地板上的凝黑痕迹,又凑近闻了闻,沉声道:“殿下,是干涸的人血。” “被褥上也有。”陈瑶俯身打量着床铺,指尖轻划过在被面的暗红斑点上方。 司马烬目光扫过屋内凌乱的痕迹,最终落在门口的老伯身上,语气沉稳:“老伯,烦请您仔细说说,四日前发现第一现场时,便是这般模样吗?” 老铁匠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缓缓开口:“那是四日前的晌午……” “阿兰、阿芷,在家好好看着门,我跟你爹去老高家,去去就回。”妇人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叮嘱两个女儿。 大女儿阿兰扶着母亲的胳膊,笑着应道:“娘放心去吧,我和阿芷都多大了,哪还需要你这般操心。” “哈哈,就知道我的乖女儿懂事。”妇人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咱们这俩姑娘,生得貌若天仙,性子又温顺,街坊邻里谁不夸一句好,真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福气。” “好了老婆子,别啰嗦了,老高还在等着呢。”老铁匠背上竹筐,催促道。 “哎,来了!”妇人应着,跟着丈夫一同出去锁了门,朝东边走去。 谁知走到桥边,老铁匠突然停下脚步,皱着眉问:“婆娘,我那几个新打出来的铜锁和铁勺,你给我放进竹筐里了吗?” “不就在你背上吗?”妇人指了指他的后背。 老铁匠卸下竹筐翻找起来,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始终没见到那几件小器具:“坏了,定是落在家里了。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回去取了就来。” “你这老糊涂虫,指不定还落了别的东西。”妇人无奈地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回去,省得你再跑一趟。” 两人顺着原路折返,到了家门口,老铁匠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却怎么也转不动。“怕是锁芯卡住了,你去邻家借点草木灰来,我先敲敲打打试试。” 待妇人取来草木灰,老铁匠将灰末撒进锁芯,轻轻一拧,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他走进院子,把旧筐里的器具往新筐里归置,妇人则朝着正屋喊了两声:“阿兰?阿芷?” 喊了数声,屋内毫无回应。“这俩孩子,莫不是中午犯困睡着了?”妇人嘀咕着,推门走了进去。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尖叫传来:“啊——!” “娘子!怎么了?”老铁匠扔下手里的器具就往屋里冲。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屋内一片狼藉,大女儿阿兰躺在床上,手腕处的伤口还在缓缓淌血,染红了地板;二女儿阿芷则吊在房梁的麻绳上,身子早已冰凉僵硬,脚尖离那挪过来的木凳不过寸许。妇人眼前一黑,直直地晕倒在地。 “后来……后来我就赶紧去衙门报了案。”老铁匠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官差来看了一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我们先把孩子安葬了,说他们会接着查。可这都过去四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啊!我这两个苦命的女儿,死得这么惨,到底是谁下的毒手,谁来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陈凌眉头紧锁,追问道:“您二位出门前,阿兰和阿芷都还好好的?确实跟你们说过话?” “千真万确!”老铁匠重重点头,“她们俩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声音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双胞胎?”陈瑶眼神一凝,若有所思。 四人今日才赶到,并未见过遗体,也未曾亲历第一现场。可按老铁匠所说,大门是紧锁的,夫妇俩离开不过一会,两个姑娘就遭此横祸——门窗完好,屋内无明显打斗痕迹,凶手究竟是怎么进出的?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犯下两条人命? 这桩看似不可能的命案,像一团迷雾,瞬间笼罩在众人心头。 沈彻见状,适时开口打破沉默:“老伯,能否再跟我们说说,阿兰和阿芷平日里的性子如何?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是最近见过什么人?” 老铁匠叹了口气,缓缓道:“我这俩女儿,虽是铁匠的孩子,却喜欢刺绣画画,性子温婉得很,从不与人争执。街坊邻里都喜欢她们,哪会得罪人?至于见过什么人……就老高家的儿子仁生,除此之外,也没见过别的什么人。” “仁生?”陈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轻声问道。 “仁生是老高的独子。”铁匠答道,“老高是个老郎中,就在那边桥头开了间药铺,我和他是曾一同谋生过的老伙计,两家走动几十年,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仁生跟我家这两个丫头,打小就黏在一块儿,青梅竹马的情分。他跟阿兰更是情投意合,今年刚定了亲,前些日子又中了秀才,真是双喜临门,那时我们两家都乐得合不拢嘴。” “不如我们去见见这位高仁生,说不定能问出些线索。”陈凌和司马烬的声音竟不约而同地响起。 “陈公子,你怎么学我说话?”司马烬挑眉看向他。 “谁学你,明明是我先想到的。”陈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服气。 老铁匠指了个方向:“出了门直走,过了那座石板桥,就能看见一间挂着‘高氏药铺’幌子的铺子,那便是老高家的地界了。” “大娘,”陈瑶走到门边,神色凝重地叮嘱妇人,“在我们回来之前,万万不可让旁人进那间屋子,务必保全好现场。您放心,等我们回来,一定查出真相,还您二老和两位姑娘一个公道!” 几人向老两口暂且告辞,转身走出了铁匠家。 刚关上门没走几步,陈凌便蹦蹦跳跳地跑到最前面,猛地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一副“我已看透一切”的嬉皮笑脸,对着身后三人道:“我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了!嘻嘻,阿姐、小殿下,沈侍卫还猜不到吧?” “哦?说来听听。”司马烬有几分探究。 “真相就是——盗贼入室行窃,撞见了阿兰和阿芷,争执之下杀了阿兰!”陈凌说间还抬手比划了一下,“你们看梳妆台上的东西扔得乱七八糟,肯定是盗贼翻找财物弄的!我猜阿兰抵抗时被盗贼割了手腕,晕了过去,盗贼怕被人发现,就把她挪到床上,然后溜之大吉。至于阿芷,多半是没能救下姐姐,心里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就上吊自尽了!” “不过是你的主观臆测罢了。”陈瑶眉头微蹙,语气严肃,“若是这般简单,衙门的差役早就查个水落石出了,何必等到我们来?” 陈凌撇了撇嘴,没再反驳,几人继续往前赶路。 “前面过了那座桥,便是高氏药铺了。”沈彻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石桥,提醒道。 几人快步过桥,刚走近药铺,就见铺主正收拾着门板,看样子是要闭店打烊了。 “先生请留步!”沈彻小跑上前,对着那背对着他们、正准备落锁的身影喊道。 “可是急病?”那人头也没回,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声音带着几分疲惫,“那我先给你抓药,再打烊便是。” “高先生,我们并非来抓药,而是有事相询,可否耽误您片刻?”司马烬走上前说道。 听到“高先生”三个字,那人才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身着素色长衫,面容清瘦,颔下留着一缕山羊须,正是高大夫。他目光扫过几人:“几位是?” “我们是朝廷派来彻查铁匠铺双女命案的差官,有些情况想向先生确认一二。”陈瑶上前一步,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敢问令郎高仁生,前些日子是否与被害的阿兰、阿芷两位姑娘见过面?” 高大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他们自小一同长大,见面本是寻常事。公子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我儿与此案有关?” “先生误会了。”司马烬语气平和地解释,“我们并无此意,今日前来,正是想查清此事,还令郎一个清白。” “天色已晚,没什么好说的了。”高大夫又转过身去,“我儿本就清清白白,不必旁人来‘还’。几位请回吧。”说罢,他不再理会几人,重新拿起锁,“咔哒”一声锁上药铺大门,转身便大步离去。 “哎!这人怎么这样啊!”陈凌看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嘟囔道。 “铁匠说两家是多年挚友,可高大夫的反应和语气,倒不像是担心挚友之女遇害,反倒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陈瑶若有所思地说道。 司马烬颔首:“此事定有蹊跷,高大夫想必是知道些内情,只是不愿透露。” “咕噜——” 一声突兀的肚子叫打破了凝重的氛围,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彻。 沈彻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干笑道:“哈哈,我这肚子也觉得此事不简单,都提出抗议了。” 司马烬被逗得笑了起来:“确实,折腾了一天,大家都没吃东西,先吃些饭填饱肚子再说。” 客栈包间里,陈凌扒着碗里的米饭,边说道:“谁能想到,在自己家乡,反倒住了这么多次客栈。” “既然不乐意,那你今晚睡外面便是。”沈彻放下筷子回道 “我又没说不住!”陈凌立刻反驳,嘴硬道。 饭后,司马烬看向陈瑶和陈凌:“陈姑娘、陈公子,你们先回房歇息吧。阿彻,我有话跟你说。” “好的,殿下。”陈瑶点头应下,拉着还想多待一会儿的陈凌转身回了房。 包厢里,只剩下司马烬和沈彻两人。 “殿下,您怎么知道我有话想跟您说?”沈彻率先开口,脸上带着几分好奇。 司马烬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了然:“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心里藏着事,我还能看不出来?” “嘻嘻,还是殿下最了解我!”沈彻咧嘴一笑,随即又收起笑容,神色变得认真起来,“殿下,那个陈凌,这般无理放肆、不懂规矩,还目中无人,遇事又胆小,您为何对他百般容忍?” 司马烬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反问:“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沈彻仔细回想了这两日的相处,沉吟道:“这两日下来,他……没什么礼貌,行事跳脱,又胆小。不过……”他话锋一转,“论长相,他身高八尺有余,五官立体精致,不说话的时候,倒确实称得上英俊潇洒。” “嗯,确实英俊。”司马烬放下茶杯,“不过,还是本王更胜一筹。” 沈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满是震惊:“难、难道殿下您……看上他了?!您真是……断袖?!我一直以为宫里那些传言都是假的,还为此揍了好几个嚼舌根的侍卫呢!” 司马烬站起身来,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回去吧。今天的话,明天不许再提,也不许再胡思乱想。”说罢,他转身便朝客房走去,留下沈彻一个人在原地愣神。 次日清晨,几人在客栈大堂碰面。 陈凌看到沈彻过来,立刻凑上前去,好奇地问道:“沈侍卫,你昨天跟小殿下偷偷摸摸说了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沈彻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摆手:“没、没什么。” “谁信啊!”陈凌撇撇嘴,不依不饶,“什么话还不能当着我和阿姐的面说?肯定有猫腻!” 第5章 锦江5 “本王若生在锦江城,岂不是江南第一美男?”司马烬漫不经心地说道,接过了这一话题。 陈氏姐弟闻言对视一眼,神色各异。陈凌心里暗自骂道:“厚颜无耻!” “那是自然!不论洛京城还是这锦江城,我们殿下的风姿都是……”沈彻正想顺着话头继续,却被陈凌推着后背往外走去。 “少废话!你们家小殿下都出门了,不要你了。”陈凌一边推着沈侍卫向前走一边笑嘻嘻说着。 “快走快走!”,陈瑶被高大夫赶出了店门。“嘭”的一声,店门重重合上,高大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昨日便说了,此事无可奉告,休要再来烦扰!” “岂有此理,这老头真是不识抬举!”陈瑶低声骂了句,又无奈叹气,“看来他是铁了心不肯再说些什么了。” 沈彻上前:“殿下,这下该如何是好?” 司马烬眸色一沉,只吐出一个字:“跟。” “跟?”沈彻一愣,“你的意思是,跟踪高大夫?” “待傍晚闭店后,跟着他回家中查探,定能见到高仁生。”司马烬语气笃定。 陈凌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小殿下居然想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有意思!” “不然,你想个法子让他开口?”司马烬挑眉看他。 “想就想!阿姐,我们一起琢磨琢磨。”陈凌转头看向陈瑶。 陈瑶没接话,转而看向司马烬:“殿下,那我们今日白天暂且无事,该做些什么?” “不如去那有名的锦岸楼瞧瞧?”陈凌抢先提议,“听闻楼中女子舞姿婀娜,配上琵琶筝曲,连达官显贵都趋之若鹜,正好让小殿下见识下锦江的风月才情!” 沈彻瞥了他一眼:“陈公子倒好雅致,这般关头还有心思看舞听曲?” “小殿下千里迢迢来锦江,总不能只围着一桩案子转吧?”陈凌道,“难得来一趟江南,怎能不赏赏这里的舞乐文化?” 司马烬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看向沈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沈侍卫,难道不想见识下江南美人翩翩起舞的模样?” 沈彻连忙躬身:“小的听从殿下吩咐。” 四人刚走到锦岸楼门口,就有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几位官爷来的正巧!今日的表演再过片刻就开场了!”说着引着他们上了二楼,寻了个视野开阔、能将一楼舞台尽收眼底的雅座,又笑着问道,“官爷们是第一次来我们锦岸楼吧?小的瞧着都是生面孔呢。” “正是,我等初到锦江。”司马烬淡淡回应。 “那可太巧了!”小二眼睛一亮,“几位爷要不要尝尝我们江南特有的龙井茶?清甜甘醇,配着歌舞再合适不过了!” “可。” “好嘞!您稍等,小的这就去沏茶!”小二麻利地退了下去。 片刻后茶水上桌,陈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当即皱起眉头:“呸呸呸!这什么破茶?跟我爹收藏的上好龙井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司马烬闻言,好奇问道:“陈公子身为锦江本地人,竟没来过这有名的锦岸楼?” “陈家规矩多,我爹又管得严,向来不许我和阿姐来这种地方。”陈凌撇了撇嘴。 司马烬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浅抿一口。 没过多久,楼内渐渐喧闹起来,二楼的桌位也已座无虚席。随着一阵鼓声的响起,舞台后侧缓缓走出六位身着华服的女子,笙箫齐鸣,表演正式开始。四人不约而同地朝楼下望去。 “殿下你看!正中央那位!”陈凌指着舞台中央,语气激动,“这容貌,简直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司马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女子身着淡粉色舞衣,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脸上覆着同色系的薄纱面罩,虽遮住了半张脸与唇瓣,但一双眉眼含情,尽显娇媚,却又不失清雅,正是标准的江南美人模样。 “嗯,看到了。”司马烬语气平淡,并无太多波澜。 “殿下这是没兴致?”陈凌疑惑道,“多少达官贵人为了一睹她的芳容,特意千里迢迢赶来,锦岸楼也正因她才名声大噪。难道是殿下宫中美人见多了,早已免疫?” 说着,他又看向陈瑶,打趣道:“倒是阿姐看得入了迷。” “我本就喜好读书写字,对歌舞演出向来兴致欠佳。”司马烬说话间,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殿下如今可有心意的女子?”陈凌追着问道。 “没有。” “对了殿下今年几岁了?” “十九。” “竟只比我长一岁!”陈凌惊讶道,“照理说,这个年纪也该纳妃了,殿下是否……” “陈凌!”沈彻打断他,“宫廷之事岂容你随意过问?休得放肆!” “我只是好奇罢了!”陈凌嘟囔着,“我又没进过宫,对宫里的生活好奇也人之常情啊。” “无妨。”司马烬摆了摆手,转而问道,“这么说,陈公子已经十八岁了?” “正是!”陈凌立刻挺直腰板,一脸自豪,“本少爷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那陈姑娘呢?”司马烬看向陈瑶。 “阿姐比我大三岁!阿姐,阿姐!”陈凌喊她。 “嗯?阿凌何事?”陈瑶方才看得太过投入,此刻才回过神,压根没听清几人方才的对话。 “没什么。”司马烬笑了笑,“只是见陈姑娘看得这般入迷。” 陈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民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媚而不俗的舞姿,一时便被吸引了,让殿下见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 “别睡了!快起来!”沈彻伸手将陈凌拍醒。 “怎……怎么了?”陈凌迷迷糊糊地坐直身子,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茫然。 “还好意思问?”沈彻指着他身下司马烬的手臂,语气带着几分怒意,“你看着看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把殿下的胳膊拉过去当枕头!你自己看看!” 陈凌低头看去,只见司马烬的衣袖上赫然印着一滩水渍,顿时清醒过来,心里念到:“完了完了!我居然流口水了!这下丢人丢大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陈凌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是这琵琶曲太过舒缓,实在太催眠了,我睡梦中一时糊涂,才梦游拉了殿下的手,绝非有意冒犯!” 司马烬抽回手面不改色说道:“晚上把衣袖清洗干净。” “是是是!” “必须你亲自清洗,不许劳烦陈姑娘。”司马烬补充道。 “知道了~小殿下~”陈凌应着,心想:“他倒以为阿姐就会洗衣?若不是陈家出了事,这些年迫不得已,我和阿姐恐怕到死都不用亲手洗衣裳!” 陈凌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环顾四周,只见楼内的宾客早已散去,歌舞也已结束,只剩下寥寥几位客人还在喝茶谈事。 “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动身出发了。”陈瑶望了望窗外开口说道。 “走吧。”司马烬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朝楼下走去。 几人走到药铺对面的巷口,齐齐蹲下身子。 “咱们这样排排蹲,会不会太……”陈凌压低声音,眼角瞥见四人整齐划一的姿势,忍不住憋笑。 沈彻站起身,沉声道:“陈姑娘、陈公子,劳烦照看好殿下,我去附近探探动静。”说罢,身影迅速融入闹市人流。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沈彻快步折返,语气急促:“快!高大夫要走了!” “走!” 四人立刻起身,贴着路边摊位后走着,生怕引起旁人注意。一路尾随至一处宅院外。 这宅子墙面斑驳,看着颇有年头,唯独那扇大门崭新发亮,透着几分格格不入。待高大夫推门而入、落锁的声响传来,几人才松了口气,从暗处走出。 “殿下,咱们如何进去?”沈侍卫看向司马烬,语气带着试探。 “我有一计!”陈凌举起手,转头与陈瑶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翻墙!” 这翻墙的勾当,陈瑶、陈凌自小熟悉,沈侍卫身手矫健,更是不在话下,偏偏司马烬…… “殿下金贵之躯,怎可如此冒险?”沈彻面露难色。 “这样,”陈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沈侍卫先上墙接应,殿下踩着我肩头上去便是。” “殿下意下如何?”沈彻仍不放心。 司马烬颔首:“可以一试。” 几人绕着宅院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一棵老槐树下。 “就这儿,”陈瑶指了指浓密的枝叶,“有树荫遮挡,不易被察觉。” 沈彻足尖一点,三两下便攀上墙头,不愧是司马烬的贴身侍卫,传闻有他在侧,殿下从未受过半分惊扰。 “殿下,快点呀!”陈凌半蹲下身,示意司马烬上来。 “你不要乱晃!本王站不稳了。”司马烬扶住墙头说道。 “你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全压在我肩上,我能不晃吗?”陈凌应道。 “啰嗦。” 墙头上的沈彻将佩剑搁在脚边,凝神准备接应——他虽早已习惯左手执剑,此刻却不敢有半分怠慢,若是殿下有半分闪失,他怕是小命难保。 四人总算都攀上墙头,陈瑶三人当即趴下,陈凌则蹲缩在树枝后,探头往院内张望。 屋内点着油灯,透过窗纸,隐约能看到几人围坐吃饭的身影。 “哐当——” 一声脆响打破寂静,沈彻的佩剑不慎滑落院中。 “谁?谁在院里?”高大夫的声音警惕,猛地看向窗外。 “啊!定是阿兰、阿芷来索命了!”一道带着哭腔的惊恐男音响起。 “一派胡言!”高大夫怒喝。 紧接着,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墙头上的几人也慌了神:跳下去跑吧,沈彻的佩剑乃是皇上亲赐,万万不能遗失;可若是下去捡,必然会暴露。 沈彻不及多想,纵身跃入院内,一把抄起佩剑,抬头便与推门而出的高大夫看了个正着。 随后,一个瘦高男子躲在高大夫身后,探着脑袋怯生生张望。陈瑶、陈凌见状,也当即跳了下去。 “又是你们!究竟要纠缠到何时?”高大夫吹着胡子,脸色铁青。 “爹,他们是……”瘦高男子小声问道。 “查阿兰案子的官差!” 男子闻言,长长舒了口气道:“还好不是索命的厉鬼……” “再敢说这种浑话,我打断你的腿!”高大夫怒斥道。 “想必这位便是高仁生公子吧?”陈瑶上前一步,“先生,我等并非有意叨扰,只是此案事关两条人命,实在……” “罢了罢了,”高大夫摆了摆手,神色无奈,“都能想到翻墙这种法子,进来说吧。” 三人刚走到屋门口,陈凌忽然停下脚步,挠了挠头:“等等,咱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糟了!”沈彻猛地回头,只见司马烬还蹲在墙头上,眼神冷得像冰,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哈哈哈,你该不会是下不来了吧?”陈凌没忍住,笑出了声。 “少废话,速来接应!”司马烬的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是!”沈彻连忙快步回至墙下,托住司马烬的脚踝,将人接了下来。 “阿彻近来倒是越发健忘了。”司马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扑通”一声沈彻跪在地:“殿…呸,大人赎罪!” “此事日后再议。”司马烬拂了拂衣袍上的尘土,同几人朝屋内走去。 屋内,高大夫坐在椅上,道:“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犬子高仁生在此。” 司马烬落座,目光直视高仁生:“阿兰、阿芷被害那日,高公子身在何处?做了些什么?” “爹……”高仁生下意识看向父亲。 “如实说来便是,无需隐瞒。”高大夫沉声道。 “那日我一直在爹的药铺里帮忙,磨药、抓药,未曾离开过半步。”高仁生道。 “我可为犬子作证,”高大夫立刻接话,“那日他确实在铺中帮衬,未曾离开过我身边。” “既如此,”陈凌往前凑了凑,“那你且说说,你与阿兰、阿芷两位姑娘,有过些什么纠葛?” 高仁生垂下眼帘,道:“我与阿兰、阿芷自幼一同长大,她们虽是双胞胎,容貌一般无二,性情却不同。阿兰温柔开朗,爱说爱笑;阿芷则显得有些沉默寡言。我与阿兰朝夕相处,早已情投意合,双方爹娘本就是多年故交,也为此高兴定下婚约,只待秋后便成婚……” “她们姐妹二人的感情如何?”司马烬追问。 “姐妹俩素来和睦,”高仁生答道,“阿芷向来崇拜姐姐,阿兰也事事照顾妹妹,这在街坊邻里间,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照你这般说,此案与高公子并无干系?”司马烬的目光锐利,紧紧锁住高仁生,“那方才,你为何会说‘索命’二字?” 高仁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声音都有些发颤:“阿兰与阿芷惨死,我悲痛万分,她们本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与小姨子,如今人没了,我怎能不难过?一时胡言乱语……” “你在撒谎。”司马烬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若只是悲痛思念,何来‘索命’的惧意?分明是你心中有鬼。” “公子此话怎讲?”高仁生抬高语调,脸色涨红,“难道你怀疑,是我害死了阿兰与阿芷?” “本人并未明说,是高公子自己对号入座罢了。” 第6章 锦江6 “走,去铁匠铺!”陈瑶像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站起身一把拉住陈凌的手腕,脚步急切地朝门口迈去。 “喂喂,阿姐你慢点!到底要干嘛?”陈凌被拽得一个踉跄,慌忙跟上她的步子。 “有遗漏。”陈瑶没有回头。 “什么遗漏?” “到了便知。”陈瑶应着,转头冲屋里拱手,“烬大人,沈侍卫,我与阿凌先行一步!” “陈姑娘夜里赶路,务必当心安全。”司马烬目光随她身影叮嘱道。 “大人,她们这是……”沈彻望着仓促离去的两人背影,满脸困惑。 “想必陈姑娘已摸到些线索了。 “两位大人今日是有意寒舍歇下?”高大夫开口,意中并未想两人在此留宿。 “不必了,今夜多有叨扰,明日药铺再会。”司马烬和沈彻随之站起,二人一同向高大夫辞别。 出了门,沈彻才问道:“殿下,这么晚了,咱们要追上去吗?” “陈姑娘性子急,怕是等不及天亮。”司马烬望着前方朦胧的夜色,“跟上吧。” 夜色中的锦江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多了几分柔婉。路上透着微微的潮气,街边店铺悬挂的红灯笼亮着,微风吹过有些忽明忽暗。偶尔传来几声蛙鸣蝉噪,反倒使人舒服惬意。 “沈侍卫,还记得去铁匠铺的路?”司马烬随口问道。 “记得!殿下放心,属下过目不忘!”沈彻拍着胸脯应道。 “嗯。” 另一边,陈瑶姐弟已到了铁匠铺门口。“老伯,大娘,睡了吗?”陈凌抬手咚咚咚地敲着门板,声音清亮。 “来咯来咯!这么晚了是谁呀?”屋里传来铁匠的声音,伴着一阵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铁匠探出头来,看清是他们:“是你们俩?这么晚了可有急事?” “老伯,可否再让我们去阿兰、阿芷姑娘的房间查看一番?”陈瑶语气恳切,“实在抱歉,深夜叨扰,只是事关紧要。” 铁匠有些迟疑,但还是侧身让开:“进来吧。”说着便引着二人进屋。 “二位可否让我看下两位姑娘的刺绣”陈瑶开口道 “我去拿吧”铁匠夫人的声音传来,片刻后便捧着一个木盒走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块绣帕。 “这……这怎么都是两份一模一样的?!”陈凌拿起两块帕子比对,惊了惊,“这姐妹俩莫不是复制出来的?连绣的花都相同!” 可再仔细一看,便能瞧出:其中一块针脚细密,正面花纹精致,一看便是精心绣成;另一块的背面却有些潦草,针脚疏密不一,像是绣到半路没了耐心。更关键的是,那些精美的帕子右下角,都绣着一个小小的“兰”字,而略显仓促的那些并没有任何署名。 “高仁生手边的那块绣花帕,可有署名?”陈瑶转头问陈凌。 陈凌挠了挠头:“我没注意……当时光顾着说话的了。” “那块帕子,并无署名。”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陈瑶姐弟齐齐回头,只见司马烬和沈彻正站在门口,不知何时已到了。 “大人,沈侍卫?你们何时来的?”陈瑶略感意外。 “刚到。”司马烬走进屋,目光落在木盒中的绣帕上。 “这么说,高仁生家里的那块帕子,不是阿兰姑娘绣的?”陈凌恍然大悟。 “正是,绝非阿兰姑娘所赠。”陈瑶点头附和。 “会不会是高仁生的母亲绣的?”陈凌又抛出疑问。 “高仁生的母亲年岁与高大夫相仿,这般精巧的绣活,绝非年长妇人所能为。”司马烬指尖拂过绣帕上的花纹图案,“且这图案样式,分明是年轻姑娘喜爱的款式。” 沈彻猛地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难道……高仁生一边与阿兰姑娘定亲,一边又和小姨子阿芷私通?!” “仁生他……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啊!”铁匠夫人闻言,身子微微颤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老实听话,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仅凭一块绣帕,确实不足以定论。”司马烬语气平和,“真相如何,终究还要等高仁生亲口说来。” 陈瑶没有接话,目光却落在了梳妆台上。那杂乱梳妆台的角落里摆着一个粗瓷碗,她走上前,指着碗问道:“老伯,这是什么碗?怎么放在这里?” “哦,这是阿兰平日里喝东西用的碗。”铁匠回道。 “阿兰姑娘身子不适?为何碗会放在梳妆台上?”陈瑶追问。 “不是生病,是酸梅汤。”铁匠夫人解释道,“这些日子天气闷热,仁生从老高的药铺抓了些酸梅汤的药引,说是给阿兰清热解暑的。” “阿兰姑娘是每日都喝吗?” “是啊,这一个月来,几乎天天都喝一碗,有时候阿芷得空,还会帮着姐姐熬。” “那阿芷姑娘自己喝过吗?” “没有没有。”铁匠夫人摇头,“阿芷说,那是未来姐夫特意给姐姐准备的,她可不能抢着喝。” 陈瑶拿起那只粗瓷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发黑的药渣,她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酸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眉头微微皱起。 “是否私通之事终究要高仁生亲口承认才行。”司马烬缓缓说道。 “哎,说起来容易,可他要是死活不承认,咱们也没法子啊!”陈凌叹了口气。 “老伯,大娘,今日便不打扰二位休息了。”陈瑶放下碗,转身说道,“放心,明日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几人辞别铁匠夫妇,走出铁匠铺,找了家还在营业的客栈落脚。 深夜,司马烬的房间里。“喂,小殿下,把你外衣脱下来给我。”陈凌倚在门框上,指了指司马烬的袖口。 司马烬沉默了片刻,坐着没动。 “愣着干嘛?快给我啊!”陈凌催促道。 “你……要在这里看着我脱?”司马烬抬眸看他,眼神不解。 “谁要看着你!”陈凌脸颊微红,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才对男人的身子没兴趣,你快点脱了扔过来!” 司马烬低笑一声,依言脱下外衣,轻轻抛了过去。陈凌接住衣服,转身就快步走出了房间。 卯时刚至,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太阳还未露头。司马烬睡得并不安稳,早早便醒了,喝了口凉水,索性起身打算到外面透透气。 刚推开门,便看见客栈后院的小河边,陈凌正蹲在石阶上,手里攥着他的外衣,在水里费力地揉搓着。 “起这么早?这衣裳天亮再洗也不迟。”司马烬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的身影上。 “睡不着,索性找点事做。”陈凌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搓洗衣服,“反正也闲着。” 司马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晨光下,淡淡的光线洒在陈凌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撑起了大半英气,眉眼舒展着,没有平日里的跳脱,反倒多了几分沉静,下颌线棱角分明,在朦胧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端正好看。看着看着,司马烬只觉得心头微微一动,连心跳都莫名快了几分。 “呐,小殿下,你看!”陈凌突然举起衣服的袖口,凑到他眼前,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像是在求表扬的孩童,“洗得干干净净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嗯,干净。”司马烬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那是!我陈凌可真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男子,简直无所不能!”陈凌得意地扬起下巴,一脸骄傲。 司马烬忍俊不禁,转而问道:“既然睡不着,是有心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想家了。”陈凌的目光望向刚刚有些露头的太阳,“你不也起得挺早?” “房内有些闷热,出来透透气。”司马烬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阿凌,你有过一见钟情的感觉吗?” “一见钟情?”陈凌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的日出,“没有,我长这么大,还没对谁动过心呢。”顿了顿,又转过头对他说道,“还有,谁允许你叫我阿凌的?” “阿凌不喜欢?”司马烬挑眉,眼底带着笑意。 “不喜欢!” “那我以后还要叫。”司马烬笑了起来。 “你……没想到小殿下竟是这般蛮不讲理的人!”陈凌有些不快,随手扬起手里的湿衣服,溅了司马烬一身水花。 “哎,别闹!刚洗干净的衣服!”司马烬无奈地侧身躲开。 “大不了我再给你洗一遍呗!”陈凌笑得狡黠,说着便要扑过去。 晨光渐亮,小河边回荡着两人的欢声笑语,偶尔伴着陈凌打闹时拍打司马烬的轻响,在静谧的清晨里,格外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