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一身反骨,重生掀翻国公府》 第1章 拒绝做姨娘 “哭什么?爷碰了你,自然会给你该有的名分。” 青荷看着面前样貌俊美,高挑挺拔的男人,瞬间惊醒。 她回来了。 她是英国公府世子夫人蓝凤芝院里的丫鬟。 前世,蓝凤芝和世子爷在新婚夜起了争执,分院而居,蓝凤芝为了示好,便让青荷来给世子爷做房里人。 她得了世子爷的喜爱,成了妾室,却一直无所出。 后来她终于怀上了,产前一个月,世子爷把她安置在庄子上,让她安心待产。 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场无情的屠杀。 蓝凤芝手持世子爷的令牌,带人将她抓起来,要剖腹取子。 临死前,蓝凤芝告诉她真相。 原来,她的脸和世子爷真正所爱的女子十分相似,一直以来,世子爷都只是拿她当替身而已。 她之前一直怀不上,是因为世子爷在她的日常饮食中加了避子的药,而现在之所以能怀上,是因为他所爱之人生了重病,需要新生儿的心头血做药引。 原本是想等她瓜熟蒂落,可他的心上人急症突发,不得不剖开她的肚子。 冰冷的刀刃划破她的肚皮,疼痛和恐惧淹没她的灵魂,无人在意她的求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死在一片血泊中。 再睁眼时,她竟然重生到了世子爷的床上。 想到昨夜跟顾沉渊这个伪君子肌肤相亲,她只觉得反胃恶心。 “玄景,去告诉蓝凤芝,让她准备纳妾事宜。” 顾沉渊的声音唤回了青荷的思绪,她听到守在门外的玄景应了一声是,连忙出声制止。 “等一下!” 她从床上下来,跪在顾沉渊面前。 “奴婢谢世子爷怜幸,只是奴婢卑贱之躯,怕是享不了做姨娘的福,奴婢想继续留在少夫人身边侍奉,还请世子爷成全。” 若想摆脱前世的命运,她就不能再做他豢养的笼中雀。 顾沉渊垂眸看着她,墨色瞳仁深邃,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的声音响起。 “好,爷成全你。” 青荷松了口气。 “多谢世子爷,奴婢……奴婢伺候您穿衣。” “不必了,去伺候你的少夫人吧。”顾沉渊拂开她的手,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傲气逼人。 “是,奴婢告退。”青荷低头从房中退出去,转身往梦兰居而去。 “不识抬举。”玄景看着她的背影,冷脸道了一句。 他走入房中,帮顾沉渊整理衣冠。 “昨夜若不是她给您下了药,就凭她也配伺候您?如今您要给她名分,她倒是拿乔起来了,莫不是想跟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玄景揣测道。 顾沉渊未置可否,只冷声道:“最近多盯着点梦兰居,我倒要看看她们主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梦兰居。 青荷刚踏入院子,便听见有人阴阳怪气道: “呦,这不是青荷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世子爷瞧不上你,把你赶出来了?” 青荷看向来人,是蓝凤芝的心腹丫鬟秋红。 她弯唇笑问:“秋红姐姐,少夫人起了吗?我是来伺候少夫人的。” 秋红见她逃避问题,料想她定是被世子爷嫌弃了,眼底透出几分得意,冷哼道:“少夫人身边有我呢,可用不着你伺候。” 青荷正要开口,屋里传出蓝凤芝的声音:“是青荷回来了吗?让她进来。”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时,青荷胸口还是不由自主的窒闷了一瞬。 “你耳朵聋了?没听见少夫人叫你进去吗?”秋红瞪了她一眼,训斥道。 青荷僵硬的挪动脚步往屋中走去。 屋内。 蓝凤芝穿着中衣坐在床边,长发松散的披在肩上,透着一股慵懒。 她打量了青荷一番,含酸问道:“怎么样?世子爷幸你了吗?” 青荷的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大脑抓住一丝清明。 “回少夫人的话,昨夜世子爷幸了奴婢。” 她说完,能明显感觉蓝凤芝的呼吸短暂的停了一下。 “幸了好,幸了好。”蓝凤芝强颜欢笑道:“世子爷打算给你什么名分?” “世子爷想让奴婢做妾,但奴婢念着您的恩情,求世子爷放奴婢回来伺候您,世子爷允了。” 蓝凤芝有些愣神,没想到青荷才伺候了他一夜,他就想抬妾了,看来他对青荷的确是有些不一样。 要说不嫉妒是假的,但看到青荷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也松动了一些。 “秋红,去把药端过来。”蓝凤芝吩咐完,又对青荷道: “国公府规矩大,要是庶子先于嫡子出生,怕是要沦为京中笑柄,你先喝了这避子汤,等以后有了嫡子,我也会让你有自己的孩子。” 青荷接过乌黑的汤药,毫不犹豫的灌了下去,汤药苦的她舌头发麻,但是再苦也没有她心里苦。 她将空碗放到桌上,对蓝凤芝表忠心:“奴婢从未想要越过少夫人,也不想生儿育女,只要少夫人能留奴婢在身边伺候,奴婢就知足了。” 她前世的悲惨皆是因她而起。 不论是将她送到顾沉渊的床上,还是剖腹取走她的孩子,皆出自蓝凤芝之手。 她今生就要留在她的身边,蓄势而动,慢慢将她拖入地狱,也要让她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蓝凤芝对她的乖顺很是受用。 “你能有如此觉悟我很高兴,放心,只要你差事办的好,我绝不会亏待你,眼下我正有件事要你去做。” “还请少夫人吩咐。”青荷应道。 “每逢初一十五就要去给母亲请安,可是夫君从不陪我同去,明日又逢十五,我想让夫君陪我一起去,你能做到吗?”蓝凤芝看向她的目光中隐含着期待与威迫。 青荷没想到她是想让自己去办这种事。 自打新婚夜的争吵之后,顾沉渊就再没踏足过梦兰居,好像府里根本没有蓝凤芝这个人,可见他们夫妻间的矛盾有多大。 且顾沉渊向来说一不二,他铁了心要做的事,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奴婢如何能让他改变想法? 可主子安排下来的差事,做奴婢的又不能不应。 青荷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是,奴婢一定尽力办到。” 第2章 爷赏你了 夜晚,月明风清。 青荷提着食盒走入听松苑。 “你又来做什么?”守在门口的玄景如临大敌般拦下她。 “奴婢奉少夫人之命,来给世子爷送参汤。”青荷淡声回应。 “不必了,你们梦兰居的参汤世子爷可消受不起。” “奴婢也只是听从主子吩咐,玄景大哥别为难奴婢,而且消不消受得起也得是世子爷说了才算吧。”青荷声线虽柔,可言辞间却寸步不让。 玄景还要说赶人的话,被一道沉冷的声音打断—— “玄景,让她进来。” 玄景狠瞪了她一眼,气鼓鼓的让开路。 青荷径直进屋,见顾沉渊穿着黑红相交的文武袖,坐在案前,手里握着一卷书翻看。 他长相英武,容颜俊美,身上透着杀伐决断的气息,又不失芝兰玉树的气质,堪称盛世男颜。 只可惜,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世子爷,这是少夫人亲手为您熬的参汤,您趁热喝吧。”青荷回笼思绪,将参汤放在案桌上。 顾沉渊放下手中书本,起身走到她面前,拿起桌上的参汤递过去。 “这碗汤,爷赏你了。” “世子爷,这是少夫人熬给您喝的,奴婢不敢僭越。”青荷双手叠在身前,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怎么,她是你的主子,爷就不是了?”他薄唇紧抿,紧绷的下颚昭示着他此刻的不悦。 青荷逼不得已,只能接过参汤:“奴婢谢世子爷赏。” 说完,捧着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顾沉渊狭长的眸子紧盯她白皙的脖颈,直到她将参汤饮尽才移开目光。 “送也送了,喝也喝了,你可以回去跟你的少夫人交差了。” “世子爷,奴婢还有一事想请求您。”青荷思忖再三,还是开了口。 顾沉渊转眸睨向她,示意她继续说。 “明日是给夫人请安的日子,您能不能和少夫人一起去?” 她说完,便见他眉峰紧锁,眉骨下的深邃眼眸夹杂着霜雪,扫视过来的时候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为了她,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他语调讥诮。 “世子爷误会了,奴婢并非是为了少夫人,而是为了国公府,您与少夫人再不和,也不能不给她尊重和体面,否则被外人知晓,国公府的颜面往哪搁?” 顾沉渊冷笑道:“小小奴婢,竟还操心上国公府的颜面了?” 青荷知他向来油盐不进,继续道:“奴婢自然没有如此大的格局,这些都是梦中的一位女子说的。” “她自称是世子爷的故人,穿着一袭瑾紫色衣衫,头上戴着蝴蝶发钗,是她托奴婢来劝您的。” 此话一出,顾沉渊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青荷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只觉悲凉,重活一世,她竟然需要靠前世间接害死她的人来苟活。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顾沉渊问。 “她念了三句诗,让奴婢转告您,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顾沉渊神色微怔,随后沉下脸来,声音冷如寒冰:“装神弄鬼,这是蓝凤芝教你的?回去告诉她,我不吃这一套。” “奴婢话已带到,想必那位姑娘不会再有遗憾了,奴婢告退,还请世子爷早点歇息。”青荷将食盒收好,退出了听松苑。 她今日所说的并不是蓝凤芝教的,她也没有梦到过那位姑娘,一切都是她瞎编的。 这还多亏前世顾沉渊对她的教导,否则她胸无点墨,还真念不出那几句诗。 虽然他那时是为了让她成为更好的替身,但学到手的东西永远都不会背叛她。 琴棋书画、理家管账、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这些被当做替身培养时磨进骨子里的技能,将会成为她脱离牢笼后最坚硬的底气。 恨其初衷,用其成果。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 清晨。 梦兰居院外。 蓝凤芝早早等在外面,期盼的张望着听松苑的方向。 青荷跟秋红随侍左右。 “都等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世子爷的影子,青荷,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蓝凤芝等的心焦,忍不住责问。 “奴婢昨夜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世子爷如何决断,奴婢实在做不了主。”青荷如实回禀。 “事没办成你倒是早说啊,害少夫人白等这么久。”秋红终于逮着机会教训她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她继续道:“少夫人,您当初就不应该让她去伺候世子爷,世子爷何等的清风霁月,像她这种粗鄙不堪的人给世子爷舔脚都嫌她舌头粗。” “说的好。”一道沉冷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顾沉渊缓步而来,一身绯色官服衬的他面容冷白,官帽之下眉峰锐利,周身透着冷肃之气。 青荷在人群中与他四目相对,心脏空了一瞬,他果然来了,为了她昨夜那番无稽之谈,为了她梦中的那位姑娘。 蓝凤芝领着众奴仆向他行礼问安。 顾沉渊却并未理会,径直走向青荷,如墨的黑眸紧盯着她:“言语粗鄙,心思丑恶,该受何处罚?” “依梦兰居的规矩,该掌嘴二十才对。”秋红迫不及待说道,眼底闪烁着想看笑话的兴奋。 顾沉渊转眸看向秋红,目光含着赞许和鼓励。 “动手吧。” 有了顾沉渊撑腰,秋红连喘气声都大了许多,她撸起袖子,扬手便朝青荷脸上甩去。 青荷安静的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避,主子铁了心要罚她,说再多也没用。 只是,预料中的巴掌迟迟未落下。 她抬眸看去,只见秋红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动弹不得。 顾沉渊甩开秋红,冷脸道:“爷说的是你,不是她。” 秋红愣住了,没想到他口中那个言语粗鄙、心思丑恶的人竟是自己。 “啪——啪——” 秋红还未反应过来,脸上便挨了两巴掌。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蓝凤芝。 “少夫人……” 蓝凤芝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对顾沉渊道:“是妾身治下不严,让夫君看笑话了,只是眼下最要紧的是给母亲请安,不能让这不懂事的奴婢误了时辰。 这两巴掌算是给她个警示,剩下的等请完安后妾身亲自盯着罚她。” 顾沉渊冷漠的扫了她一眼,未置可否,转身往聚福堂而去。 蓝凤芝松了口气,示意众人跟上。 青荷跟着往前走,手里突然被秋红塞了个食盒。 “看什么看,都怪你我才挨打,帮我拎东西不是你应该应分的吗?”秋红怒瞪着她训斥道。 青荷并未与她争辩,只是心里觉得奇怪。 秋红向来是好大喜功之辈,给主子们献东西是有机会得到赏钱的,以往秋红自己拎两个也不会分给她一个,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青荷悄悄打开食盒瞧了眼里面的东西,见是一盘枇杷果,瞬间便明白了。 顾沉渊对枇杷过敏,所以国公夫人那从来不摆枇杷果。 秋红这是故意让她犯忌讳,被国公夫人责罚。 第3章 扮猪吃虎 聚福堂。 国公夫人一头秀发梳得一丝不苟,隐约可见几根银丝藏匿其中,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只是端坐在那便显出她的威仪。 顾沉渊和蓝凤芝上前请安,国公夫人见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出现,乐得合不拢嘴。 “母亲,今早我娘家庄子上送来刚采摘的瓜果,我带了一些来给您尝尝。”蓝凤芝示意青荷跟秋红将果盘呈上去。 青荷打开食盒,端出果盘,香甜的果香立刻充斥着房间。 秋红紧跟在后,当她打开食盒,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盘枇杷果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了?”蓝凤芝见她不动,出声催促。 秋红只能硬着头皮把那盘枇杷呈了上去。 国公夫人在看到那盘枇杷时,脸色骤沉,对蓝凤芝问道: “这枇杷卖相倒是不错,也是你娘家庄子上送来的?” 蓝凤芝脸色有些难看,她知道顾沉渊枇杷过敏的事,还特意嘱咐秋红不能拿枇杷过来,怎么还是拿过来了? 她还没开口解释,秋红倒是先跪下来了。 “夫人明察,这盘枇杷不是奴婢拿过来的,奴婢拿的分明是桑葚,一定是青荷想要栽赃奴婢,故意把我们的食盒掉包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青荷身上。 “你来说说,是这么回事吗?”国公夫人对青荷问。 青荷跪在地上:“回禀夫人,秋红姐姐说的属实,这两个食盒确实是奴婢掉包过的。” 她的坦然让全场静默了一瞬。 顾沉渊靠在椅背上,狭长的眸子好整以暇的扫向青荷,眼底流溢着浓郁的兴致。 “你为何要这么做?”国公夫人问青荷。 “因为秋红姐姐对奴婢很好,奴婢想要报答她。”青荷说的十分真诚。 “胡说!你分明是想栽赃陷害我。”秋红指着她骂道。 “秋红姐姐,不是你说世子爷最喜欢吃枇杷果,送枇杷果就能得到奖赏,你疼我,所以才把这个机会让给我的吗?” “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受过你太多照顾了,我也想报答你一回,所以我悄悄的把这个得赏的好机会还给你,好给你个惊喜,可是你怎么还骂我栽赃你?” “我实在不懂,送个果子而已,怎么就扯上栽赃陷害了呢?”青荷满脸的茫然和疑惑,语气十分无辜。 顾沉渊看到她这模样,薄唇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 她生了一双小鹿似得眼睛,纯净的如同山涧清泉,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不会藏什么坏心思。 可是他知道,她在扮猪吃虎。 “你……”秋红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总不能说世子爷对枇杷过敏吧,这种事属于密辛,防的就是有人加害,她若承认自己知晓此事,岂不是知法犯法,不打自招? 青荷这一番话是在绑架她,而她只能在吃下哑巴亏和承认谋害主子之间选一条路。 “怎么了秋红姐,我说的不对吗?”青荷紧盯着她,目光中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天真。 “对,你说的对,是这么一回事。”秋红咬着后槽牙承认。 蓝凤芝生怕秋红说什么不该说的,听她认下这事,可算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板起脸来训斥她们: “不过是一场误会,你们两个在母亲面前吵成这样像是什么话,一会回去了要狠狠罚你们。” 国公夫人将一切尽收眼底,懒得看她们在这演戏。 “行了,你手下的奴婢回去教训就是了,不必在我这立威,只是渊儿最讨厌枇杷,以后就不要带枇杷过来了。” 蓝凤芝听出这是在赶客,说了几句好话便带人离开了。 国公夫人看着主仆几人的背影,开口道:“那个叫秋红的是个蠢货,不过那个叫青荷的倒是机灵的很,我瞧她长得跟那孩子也像。” 她方才看得清楚,顾沉渊虽然没说过半句话,但他的视线一直都放在青荷身上。 “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罢了,得您几句夸奖也是她的造化。”顾沉渊面色冷峻,像是没听见她后半段话一样。 国公夫人面色了然。 她听说了他留青荷过夜的事,想着他若喜欢就抬个房,也算弥补他与那孩子有缘无分的缺憾。 既然他刻意回避,那她就不多说了。 …… 梦兰居。 青荷守在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耳光声。 “谁让你自作主张做些蠢事,让我在世子爷和婆母面前丢脸的?”蓝凤芝气的声音都变得尖锐。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跟顾沉渊一起去请安的机会,结果全被秋红给毁了。 “少夫人息怒,奴婢只是觉得青荷自从得了世子爷的宠幸有些目中无人,奴婢是在为您不平,毕竟陪在世子爷身边的本应该是您才对啊。”秋红顶着一张猪头脸,涕泗横流的告饶。 蓝凤芝差点被气笑了:“为我鸣不平?你这心思可真大啊!这次先扣你三个月的例银,若再有下一次,你就给我滚出府去” “奴婢谢少夫人宽恕,奴婢再也不敢了。” “滚吧,把青荷给我叫进来。”蓝凤芝道。 青荷只听一阵脚步声,便见秋红顶着红肿的脸出来了。 她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捂脸哭着走了。 秋红可以不说,但青荷不能装作没听见。 她打起帘子走进去,恭敬行礼。 蓝凤芝面带怒色的盯着她问:“秋红让你拎枇杷,你为什么不当场告诉我,而是掉包果盘,闹到婆母跟前去?” “少夫人息怒,原因奴婢刚才已经在夫人面说过了,奴婢也没想到一盘枇杷会惹出这么大的事。”青荷眼底透着清澈。 她什么都不知道。 蓝凤芝忽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想到青荷今日真的把顾沉渊请了过来,蓝凤芝收敛气焰,温声道: “我刚才是被秋红气得晕了头,你别往心里去。” “奴婢不敢。” “今日世子爷肯为你出头,说明你在他心里是有些分量的。” 青荷听着这话,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蓝凤芝又要给她挖坑。 果然,只听蓝凤芝道:“十日后是我的生辰宴,这是我在顾家过的第一个生辰,到时我娘家的哥嫂弟妹也会来,我希望世子爷能出席,你能去帮我劝劝他吗?” 第4章 任由世子爷处置 是夜,月上柳梢头。 青荷拎着参汤,再次踏入听松苑。 这一次,玄景只瞥了她一眼,并未出手阻拦。 “世子爷,奴婢来给您送汤了。” “进。”低沉而简短的声音传出。 青荷走入屋内,看见顾沉渊手里握着一个荷包,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其放在一旁。 青荷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参汤,还未放下,便听他道: “赏你了。” “奴婢谢世子爷赏。”青荷恭顺的将参汤喝下肚。 顾沉渊见她如此听话,薄唇勾起玩味的弧度。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躯朝她倾压过去,视线与她齐平,挑眉道: “这么乖啊?这是又要帮你家少夫人办什么事?” 青荷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顿时心头一滞,往后退了半步。 “不敢欺瞒世子爷,十日后是少夫人的生辰,奴婢想问问您能不能去参加。”她如实说道。 顾沉渊眼底兴致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霜色。 “不去。”他直起身,坚定回绝。 青荷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所以对这个答复并不意外。 她垂眸看向桌子上的荷包,从一进门她就注意到了。 这是一个山青色的荷包,绣的是一对戏水鸳鸯,只可惜两个鸳鸯中间被剪开了一条口子,显得有些丑陋。 “这个荷包上的鸳鸯栩栩如生,只可惜被人从中剪开了,而且原主人用的是股针绣法,修复起来也有些难度。” 顾沉渊有些诧异的看向她:“你看得懂针法?” “奴婢幼时娘亲教过一些。”青荷垂下眼帘,唇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 看来这个荷包对他来说很重要。 顾沉渊也曾找过府里的绣娘修补,可绣娘们看了直摇头,都说能力有限,甚至连什么针法都看不出来。 没想到,她竟然看得懂。 “如果让你来修补,你做得到吗?”他问。 “股针绣法的特点是细密、繁复且变化多样,一针绣错周围其他的针脚全要拆,不过娘亲曾教过奴婢如何修补,若世子爷需要,奴婢愿意一试。” “不过……若是奴婢修补好了,能否请世子爷赏光少夫人的生辰宴?” 青荷抬眸看向他,圆润干净的鹿眸明亮。 “可以,但这可不是能给你练手的东西,你若修补不好又该如何?”顾沉渊沉声问。 “若修补不好,奴婢任由世子爷处置。”她声音柔和,语气却十分自信。 “好,爷就信你一回。”他将荷包放在她手里。 “多谢世子爷信任,那奴婢先告退了。” 青荷带着东西离开听松苑。 她回到住处,拿出那个破损荷包仔细端详。 以顾沉渊的能力,什么样的荷包会得不到,可他偏偏看重这一个,想来这是他的心上人送的。 但是,一般女子送情郎的东西,即便是表达爱意也会很含蓄,那女子直接送鸳鸯荷包,说明他们的关系很亲密,亲密到何种程度呢? 青荷打住思索的念头,他们亲不亲密,如何亲密都不关她的事,反正她跟顾沉渊再无可能。 她现在的目标只有报仇,然后脱籍离开国公府。 “青荷姐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嘛呢?” 说话的是跟她同住一个屋子的春桃,也是在梦兰居里伺候的。 “对不住,我点灯晃到你了吧?我这就熄了。” 青荷利落的将灯吹灭,然后将荷包谨慎收好,躺回床上。 接下来几日,她一颗心都扑在修补荷包上,除了早晨请安,她都很少在主院露面。 这日,秋红将春桃拉到墙角处。 “这几天怎么没看见青荷?你跟她住一个屋,应该知道她在忙什么吧?” 春桃年纪小,而秋红又是院里的一等丫鬟,她不敢撒谎,老实交代道: “青荷姐姐最近在修补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要她费这么大心力?” “那个荷包是世子爷的,她说只要把荷包补好了,世子爷就会来少夫人的生辰宴。” “原来如此。”秋红嘴角扬起扭曲的弧度。 第二日。 青荷被安排去浣衣坊送衣服。 秋红趁着她不在,直接进了她的住处,将她床铺周围都翻了一遍,最终在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山青色,绣着戏水鸳鸯的荷包。 荷包并没有破损,想来青荷已经修补好了。 秋红拿着荷包在油灯芯子上蹭了两下,荷包瞬间变得乌黑。 她看着面目全非的荷包,满意的笑了一下。 这下好了,荷包被毁了,世子爷肯定会重罚青荷,到时候世子爷不出席生辰宴,少夫人也会因青荷办事不力而重罚她。 谁让那贱人在主子们面前栽赃她的,她被罚了月例不说,脸还被打的不成样子,最近几天才刚消肿。 她一定要这贱人付出比这更惨烈的代价。 想到还能趁此机会在世子爷跟前露露脸,她就迫不及待的要去世子爷那告状。 秋红带着脏兮兮的荷包来到听松苑,刚进门就被玄景给拦下了。 “站住!你们梦兰居的人当这里是集市吗?一个两个都往这里跑?” 玄景手持剑鞘抵在秋红的脖子上,目光阴翳的看着她。 这群女妖精,一个个的都在打世子爷的主意。 秋红被脖子上冰凉的触感吓得一哆嗦,僵硬的弯起嘴角:“玄景大哥,奴婢来找世子爷是想说关于荷包的事。” “玄景,让她进来吧。”顾沉渊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玄景冷哼一声,收回剑鞘,将路让开。 秋红忍不住扬起嘴角,原来这就是被世子爷偏爱的感觉啊,真爽。 她走进屋内,姿态婀娜的给顾沉渊行了个礼。 “奴婢见过世子爷。” 顾沉渊正在审批公文,听到动静,目光冷沉的看向她。 “你想说什么?” “世子爷,您看青荷把您的荷包糟蹋成什么样了,亏您对她那么信任,可她一点都不珍惜您的东西。” 说着,她把那乌黑糟烂的荷包拿了出来。 顾沉渊瞳孔微震,手中握着的毛笔发出细微的断裂声响。 “她呢?为何不亲自来说?” “她闯了祸,怎么敢来跟您说,要不是奴婢发现了此事,她还打算瞒天过海呢。”秋红拱火拱的起劲。 “她人在哪?”他沉冷的声音压制着怒气。 第5章 趁早让贤 下人房。 顾沉渊一身华贵锦衣与周围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青荷应该是还没回来,您在此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叫她。”秋红给他倒了杯水便离开了。 顾沉渊站在屋里,拧眉看了眼桌子上缺口的茶杯,抬眸环视四周,劣质的油灯、破旧的窗纸、关不上的橱柜。 她每天就住在这种地方? “世子爷,您今日为何贵步临贱地?” 熟悉的声音传来,顾沉渊转身便见青荷站在门口。 明丽的春光下,她肌肤瓷白,一双清澈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气质沉静。 看到她的那一瞬,他焦躁的心绪逐渐平和下来。 青荷走进屋里,擦了擦桌边的杌子:“世子爷要坐吗?” “不必了。”他沉声拒绝。 “那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她问。 顾沉渊将荷包扔在桌上,扫向她的眸子透着几分寒意。 “解释一下。” “这个怎么会在您那?”青荷诧异道。 “青荷,你怎么还在装傻,世子爷是问你为什么糟蹋他的荷包。”秋红在门外听得着急,忍不住冲进来质问。 她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在世子爷跟前表现的机会。 青荷看了眼桌上的荷包,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世子爷是误会了,这并不是您的荷包。” 青荷说着,从袖口袋里掏出一个山青色的鸳鸯戏水荷包。 “世子爷,您的荷包在这呢。”她将荷包双手呈上。 顾沉渊接过查看一番,这确实是他的那只荷包,两只鸳鸯之间的破损已经修复完好,泛着淡淡光泽,边上增添了几处水波纹,根本看不出曾有破损的痕迹。 秋红不可思议的盯着顾沉渊手里的荷包。 怎么回事? 这里怎么还有个一模一样的? “世子爷,您可千万别被她骗了,这肯定是她拿假的来糊弄您的!” 事已至此,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咬定青荷作假,否则她成什么人了? “秋红姐姐说的其实也对,这里面的确有一个是假的,不过不是这个,而是桌上被弄脏的这个。”青荷看着秋红慌乱的神色,淡声说道。 “你为何要作假?”顾沉渊问。 难道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遭? “世子爷的荷包何其珍贵,奴婢怎么敢直接上手呢?自然是要先做一个差不多的试验一遍,心中有数了才敢动手。”青荷神色坦荡的看向他。 顾沉渊看着她那双乌润清透的眼眸,心头微动,愧疚席卷心头。 原来,她把他的东西看的那么重。 是他错怪她了。 “那么现在,世子爷可以解释一下假荷包怎么会在您手上了吗?奴婢离开的时候它还是干净的,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青荷反问。 她看似是在问顾沉渊,实则是在向他告状。 顾沉渊看向秋红,如画的面容寒光四溢。 秋红只觉背脊窜过冷意,脸色变得惨白。 “世子爷,奴婢看到这荷包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即便如此,你诬告他人也是事实,玄景,将她拖出去,重打二十杖。”顾沉渊冷声吩咐。 玄景瞪着秋红无声的冷笑,揪起她的衣领,跟拎个小鸡崽似的拎了出去。 院里很快传来秋红的惨叫声。 “夫君,你这是要做什么?” 蓝凤芝听闻顾沉渊来了下人房,欣喜的赶了过来,结果一进来就看见秋红被摁在刑凳上,腰下一片刺目的红。 顾沉渊凌厉的眸子扫向她,讥笑启唇:“你来的正好,我也想问问你,国公府内为何会有如此破败的地方,你是如何当家的?” 蓝凤芝这才注意到四周的环境极差,在国公府里,即便是下人,吃穿用度也都比外头的平民百姓好,确实很难找到比这还烂的地方了。 “身为当家主母却克扣下人用度,你也不嫌丢人?若你担不起这个位置,趁早让贤。”他声音像是揉进了冰渣,看向蓝凤芝的眼神中充满厌恶。 蓝凤芝震惊的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直到顾沉渊走远,她才回过神来。 青荷的住处的确不像样子,可是,顾沉渊今日为何会突然来下人房? 她狐疑的看向青荷,眼底积蓄着怒火。 “好啊,你如今是胆子大了,竟敢直接越过我去找世子告状了?” 青荷可不想背这个锅,直言道:“奴婢冤枉啊,世子爷是被秋红姐姐带过来的,奴婢也没想到世子爷会出现在这。” 蓝凤芝一听,气的肺都快炸了。 又是秋红这个蠢货,她身为一等丫鬟,整日克扣下面人的吃穿用度,这些事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居然还敢闹到台面上来。 这贱婢被罚二十杖也就算了,还毁了她在顾沉渊眼中的形象,真是罪该万死。 “等她受完刑,把她带来我屋里,我要好好审一审。” “是。”青荷应下。 秋红受完刑,只剩了半条命,别说是走动了,连说话都费劲。 青荷找了两个婆子,用担架抬着进蓝凤芝的屋里。 蓝凤芝高坐主位,看着趴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秋红,细眉微微扭曲着。 “说,你为何要引世子爷去下人房?你安得是什么心思?” 秋红一头冷汗,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平时一等丫鬟的风光体面。 “少夫人,奴婢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您啊。”她声音虚浮无力。 蓝凤芝冷哼:“是吗?我倒是很像听听,你是怎么为我好的?” “少夫人有所不知,您在新婚夜剪碎的那个荷包,青荷竟然要帮世子爷修复,奴婢见不得少夫人您再受委屈,这才设法破坏,引世子爷前来,谁知青荷心机深沉,不仅让世子爷罚了奴婢,还迁怒了少夫人。” 秋红哭哭啼啼,脸上泪水与血水相连,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 蓝凤芝听到那个荷包时,眸光陡然瞪向青荷,仿佛要一口吞了她。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帮那贱人修补荷包?” 青荷顿时怔住。 原来蓝凤芝和顾沉渊在新婚夜吵得那么凶的原因,是因为那个荷包?! 第6章 生辰礼 “少夫人息怒,奴婢之前并不知道那个荷包是导致您跟世子爷争执的原因。” 青荷立刻垂首认错,解释道:“少夫人您之前交代奴婢要请世子爷来参加您的生辰宴的事,奴婢已经办成了,而世子爷的条件就是让奴婢将荷包修补起来,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 蓝凤芝被她的话深深刺痛了,原来,他是看在那贱人的面子上才肯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她还得靠着那贱人在他心里的余热才能让他多看自己两眼。 那可是她的夫君啊! 何其讽刺。 青荷见蓝凤芝受到冲击迟迟不能回神的样子,为免引火烧身,及时出言安慰道: “少夫人且宽心,如今您才是国公府正经的少夫人,世子爷的正妻,只要有您在一天,别人永远都抢不到您前头去。” 蓝凤芝闻言,淤堵的心口忽然通畅了。 是啊,她才是顾沉渊的正妻,他就是再喜欢那贱人,他们也不可能了。 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她一个,她何必为一个不会存在的人自寻烦恼呢? “世子爷真的能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吗?”她再次跟青荷确认。 “千真万确。” 听到青荷肯定的答复,她一颗心落了地,又扭头看向奄奄一息的秋红。 “下人房的用度一直都是你管的,青荷屋里的折损情况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少夫人,奴婢真的不知道啊,青荷从未报修过,奴婢总不能挨个房间去看吧。”秋红矢口否认。 其实青荷和春桃报修过不止一次,最后都不了了之,问就是府里人手不够。 蓝凤芝明白秋红什么心思,她私底下欺压小丫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他人可以不计较,但青荷现在是重要人物,必须重视。 “那也是你的失职,从今天起,青荷搬到我隔壁的耳房去住,春桃搬去秋红的屋里,原本的那屋重新修缮,等休整好了你们再搬回去,至于这修缮的银钱,就从秋红往后的月例里面扣。”蓝凤芝道。 秋红闻言,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上次就已经扣了她三个月的银子,再加上这次,她得猴年马月才能领到月钱啊? 她还挨了打,也不知何时能好起来。 这该死的青荷,当真害人不浅! 今日这仇她记下了,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接下来的几天,青荷一直在忙生辰宴的事。 原本这该是秋红这个一等丫鬟干的,但她重伤未愈,蓝凤芝就把这个重任交给青荷了。 青荷前世在府里筹备过几次小规模的宴会,做起事来还算得心应手。 只是,生辰宴的前一天,秋红忽然出现了。 青荷正在指挥小厮和丫鬟们布置场地,看到秋红的那一刻,她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秋红姐姐,你伤好的这么快啊,这就能下床了?”她摆出笑容迎上去。 “这毕竟是少夫人的生辰宴,你头一次办没经验,我当然得多看着点,若是出了岔子,伤的可是少夫人的体面。”秋红说的冠冕堂皇。 “姐姐说的是。”青荷赞同点头。 秋红拿起桌上的清单扫了一眼,神色诧异的看了眼青荷。 没想到她第一次筹备宴会就能做的如此细致,还真挑不出什么错来。 “明日的瓜果时蔬都准备好了吗?”秋红问。 “为了保证新鲜,那些明天早晨才能送来。” “不行,早晨时间太紧了,万一出什么岔子,宾客们都得饿着肚子。”秋红反对道。 青荷攥着袖口的手指紧了紧,摆出请教的态度。 “那依姐姐看,这事怎么办才好?” “这样吧,我跟庄子上的人比较熟,我跟他们说说,让他们今夜子时左右就把东西送过来,这样既能保留出足够的时间应对意外,又能保证时蔬的新鲜。” “姐姐说的有道理,那就拜托姐姐了。”青荷痛快应下。 “都是为少夫人做事,这都是应该的,不过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不能太操劳,今晚就辛苦你去后门接应一下。”秋红笑道。 青荷看着她未达眼底的笑意,勾唇应道:“好。” …… 入夜,乌云遮月。 墨色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 青荷撑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另一边,秋红撑着油纸伞鬼鬼祟祟的来到后门。 她趴在墙角处,看到青荷撑着伞站在雨里,焦急的等候着接货。 她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其实她根本就没告知庄子上今晚来送菜,青荷就是在这里待到天亮都不会有人来。 而她要的,就是青荷曾经在后门出现过的证明。 翌日,生辰宴。 蓝凤芝打扮的明媚娇艳,仿佛春花一般容光焕发,她游走于宾客间迎来送往,一一打过招呼。 青荷则领着丫鬟们给宾客们上茶。 “凤芝,你穿紫色可真好看。” 蓝凤芝是尚书府嫡女,家世显赫,这个时候不巴结何时巴结? 所以,大家的夸赞毫不吝啬,蓝凤芝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哎,怎么没见顾世子?他没来吗?”有人奇怪道。 蓝凤芝脸上的笑僵硬一瞬,应付道:“他公务繁忙,可能得晚一会,他会来的。” “顾世子还真是不解风情啊,公务哪有自家夫人的生辰重要啊。” 蓝凤芝笑而不语,扭头看向正在送茶水点心的青荷,眼神里带着询问。 青荷弯唇一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拿着空盘子要离开。 一转身,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青荷顺着那玄色绣金边的衣袍往上看,顾沉渊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映入眼帘。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眼底带着几分幽怨。 “世子爷。”她垂首行礼,朝后道:“少夫人在那等着您呢,奴婢还要给别的桌上点心,先告退了。” 说完,她侧着绕过他退下了。 顾沉渊的视线一直跟随在她身上,直到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人海。 忽然,他手臂一沉。 “夫君,你来啦。”蓝凤芝挽着他的手臂,笑的一脸灿烂。 顾沉渊强忍住甩开她的冲动,拿出一个锦盒。 “送你的。”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蓝凤芝没想到他竟然还准备了礼物,心中更欢喜了。 “哎呀,快打开给我们瞧瞧,顾世子准备的什么礼物啊。” 周围人开始起哄。 蓝凤芝询问的看向顾沉渊。 他面无表情,一脸无所谓。 蓝凤芝在众人的催促下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一条红宝石镶金发钗。 “呦,这是万金楼的最新款啊,看不出来,顾世子还蛮有心的嘛。” “凤芝,你真有福。” 蓝凤芝在众人的打趣中羞红了脸,细声细气的跟顾沉渊道谢。 顾沉渊并未应声,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蓝凤芝小心翼翼的将发钗收好,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她不能贪心,要慢慢来。 正想着,忽然听见“噗”的一声。 只见有人将喝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茶水怎么一股霉味啊?”有人质疑。 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两口,无一例外,全都吐了出来。 “不是吧,堂堂国公府,怎么拿发霉的茶叶出来待客啊?” 蓝凤芝端起茶杯嗅了嗅,确实是发霉的陈茶。 她纤眉拧起,姣好的妆容有些扭曲。 这青荷到底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能出岔子! 第7章 监守自盗 后厨。 青荷正在核对备菜情况,忽然见春桃急匆匆赶来。 “青荷姐姐不好了,前院上的茶水都是发霉的陈茶,少夫人让我过来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青荷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她急忙走到茶叶架子边,将茶叶罐一一打开检查。 果然,罐子里的茶叶都散发着一股霉味。 这种茶虽然只是存放久了,对健康并无威胁,下人们也经常冲来喝,但是今日来的都是尊贵有加的贵客,这种陈茶怎能入得了他们的口? “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昨夜在厨房看守的孟婆子,眼神有些凌厉。 孟婆子慌张无措的摇头:“老婆子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昨夜还检查过都是好好的。” “今日事关少夫人体面和众宾客的身体,你最好老实交代,昨夜是否擅离职守?”青荷声线冷肃。 她平日向来好说话,在场的奴仆们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强硬骇人。 孟婆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欺瞒。 “昨夜我凉水喝多了闹肚子,正好秋红姑娘也在,我就让她帮我守了一会,绝对没有让外人进过后厨啊。” 青荷面色更加阴沉,盯着孟婆子冷飕飕的问:“你喝的凉水,该不会也是秋红给你的吧?” 孟婆子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呵。 蠢货。 被人下药了都不知道。 “青荷姐姐,如今这种情况怎么办啊?少夫人那边还等我回话呢。”春桃急的小脸发红。 相比之下,青荷更显镇定,越到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春桃,你带几个人去把席上的茶饮撤下来,让少夫人别着急,我今日还熬了熟水,一会就带人送过去。” 春桃应下,搜罗几个人便去了前院。 青荷带着孟婆子等人将煮好的熟水分装入壶,立刻往前院送去。 前院。 蓝凤芝正在赔笑安抚宾客,看到青荷出现,立刻上前低声训斥。 “你是怎么做事的?今日这场合还能出这么大的疏漏?秋红也办过生辰宴都没出现过这种问题,你跟她比还是差太远了。” 青荷并不反驳,只淡声道:“少夫人有气也请等宴席散了再说,眼下还请少夫人同奴婢一起把这局面控制住。” 蓝凤芝冷哼:“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去解决,别想拉上我,等宴席散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蓝凤芝不买账,青荷只能站出来跟道歉。 “今日是奴婢筹备不周,让各位贵宾见笑了,这些是刚煮好的白豆蔻熟水,还请诸位品鉴。” “我虽为闺阁女子,但参加过的宴席也不少,常见有人拿茶水待客,有人拿酒水待客,还是头一次见拿熟水出来待客的,这由蓝凤芝当家的国公府,还真是不一样啊。” 说话的是宋尚书家的嫡女宋晓兰。 她打小就喜欢顾沉渊,却最终输在家世,让蓝凤芝得了机会。 所以,她厌恶蓝凤芝。 刚才看到顾沉渊跟蓝凤芝秀恩爱,更是嫉恨的不行。 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不趁机嘲讽一番。 蓝凤芝气的几乎要将牙齿咬碎,这贱人是在嘲讽她掌家不利吗? “宋小姐说的对,我们少夫人本就是这样玲珑剔透的聪慧女子。”青荷的声音介入进来。 蓝凤芝看向她,气的鼻子都歪了,她是没听出宋晓兰是在讥讽自己吗? 青荷不予理会,继续对宾客道: “少夫人让我们提前备好熟水,本就是想要和大家一同感受先宋遗风。” “易安居士曾在词中写道‘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可见熟水并非寻常解渴之物,而是非常重要的养生饮品。” “医术上也有记载,白豆蔻性味辛温,有化湿行气、暖胃消滞的作用,今日宴席丰盛,搭配白豆蔻熟水,也不必担心食积不化、脘腹胀满之症了。” 青荷三言两语,将一场意外说成是蓝凤芝的用心良苦。 众人闻之,纷纷赞叹。 “真不愧是蓝尚书的女儿,考虑的如此周到细致,有乃父之风。” “就连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如此博学广识、出口成章,可见顾夫人没少用心调教,我回去定要家中小女多向顾夫人学学。” 宋晓兰没想到自己的阴阳怪气竟如此轻松的被一个婢女化解,她别无他法,只能气鼓鼓的坐下。 蓝凤芝也没想到青荷竟如此巧舌,听着旁人的赞誉,她也觉得面上有光,下巴都不自觉的扬了扬。 顾沉渊坐在主位,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看向青荷,薄唇难得的抿起弧度。 从容不迫,应对裕如,她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远处,秋红鬼鬼祟祟的躲在墙角处,目光凶恶的看着院中的一切。 她没想到青荷竟如此轻易的化解了此事。 她眼底闪着狡黠之光,暗自盘算着什么,扭头去向后门。 这一场生辰宴,宾客尽欢。 散场时,青荷还准备了檀木佛珠作为伴礼送给客人们。 蓝凤芝笑盈盈的送走了所有人,一转身,脸色瞬间垮下来。 她坐回顾沉渊旁边,想到今日又差点在他面前丢脸,顿时没好气的看向青荷。 今日这事必须查个明白,否则她在顾沉渊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不能再被他质疑她的掌家能力了。 “说,今天的茶叶是怎么回事?我之前不是让庄子上送来寒食前的新茶了吗?为什么不用?” 青荷跪在地上请罪:“是奴婢监察不利,竟没发现后厨的新茶被人换成了陈茶,还请少夫人恕罪。” 她话音刚落,便听秋红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什么叫被人换成了陈茶?我看分明是你监守自盗!” 青荷转眸看去,只见秋红眼底带着几分得意,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 她认得那婆子,是昨夜看守后门的王婆子。 “秋红,你这话什么意思?”蓝凤芝问。 秋红像打了胜仗般看了青荷一眼,对蓝凤芝禀报道: “少夫人,奴婢听说今日宴会上出了岔子,就赶紧去调查情况,结果听见守门的王婆子说,昨夜子时,青荷带着好几罐新茶去了后门,让王婆子带出去换钱,这不是监守自盗是什么?” “而且,为何她会提早在厨房里煮熟水?分明是想趁此机会大出风头,好压您一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看向青荷,目光中带着审视。 唯有顾沉渊挑了下眉,黝黑的眸子盯着她明丽浓稠的脸,嘴角噙着耐人寻味的笑。 第8章 真是伤脑筋 “好啊,你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还敢以次充好,谋取私利了?”蓝凤芝指着青荷的鼻子骂道。 青荷脸上没有任何惊慌之色,她神色自若道: “奴婢从未做过这种事,秋红姐姐这么说,可是有什么证据?” 秋红咧嘴一笑,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证据,当然有。” 她给王婆子使了个眼色,王婆子卸下肩头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罐罐茶叶。 “这些就是你监守自盗的证据。”秋红自信满满。 青荷扫了一眼茶叶,承认道:“这些的确是庄子上送来的那批新茶。” “少夫人,世子爷,您看她都承认了!”秋红有些迫不及待。 蓝凤芝看向青荷的眼神更加狐疑。 顾沉渊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峻冷的眉眼间看不出相信还是怀疑。 “这茶是那批新茶没错,可是这茶到底是怎么到你们手上的,是我监守自盗送去的,还是你们使了诡计从后厨偷的?如何分辨?如何证明?”青荷淡声提问。 “自然是你去后门送的,昨夜子时前你便鬼鬼祟祟的出了门,梦兰居的守门丫鬟皆能证明,而且我也亲眼看见你撑着伞在后门出现,你如何抵赖?” “哦?那秋红姐姐说说,我昨夜穿着什么样的衣裳,打着什么样的伞?”青荷循循善诱。 “穿的是少夫人赏给你的那件瑾紫色披风,撑得是普通的绿油伞。”秋红笃定道。 青荷了然一笑。 “我就说姐姐是看错了,昨夜我是出门了没错,但我穿的是青缎丫鬟服,并未穿披风,撑得是黄纸伞,而不是绿油伞,去的也不是后门,而是别的地方。” “也许是你故意想改头换面,给别人造成错觉,披风是后来才穿上的呢?而且你说没去后门,那你去的什么地方?你有人证吗?”秋红学着她刚才的样子逼问。 青荷不得不承认,秋红虽然平时脑子不够用,但在栽赃她的时候,脑子转的比谁都快。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没有对不对?”秋红目光咄咄,仿佛窥见了胜利。 青荷默了一瞬后,抬眸看向顾沉渊:“我有人证。” 顾沉渊与她对视着,狭长的眸子微眯,似乎是在思索着,若她求助与他,他是帮还是不帮。 若是帮,他要提什么条件? 呵。 真是伤脑筋。 “你倒是说说,谁是你的人证?”秋红再次逼问。 “我们聚福堂的人都是青荷姑娘的人证。” 青荷话还没说出口,便听一道洪亮的声音传入院内。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来者是国公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刘嬷嬷。 蓝凤芝忙站起来,笑脸相迎:“刘嬷嬷,您怎么过来了?” “少夫人,老奴要是再不过来,青荷姑娘怕是要被人给冤死了。”刘嬷嬷垂眸扫向秋红,意有所指。 “刘嬷嬷是要给青荷作证吗?”蓝凤芝有些懵。 “青荷姑娘昨夜在聚福堂伺候老夫人,一直到深夜才离开。”刘嬷嬷道。 秋红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昨夜夫人并没有传人去伺候。” 刘嬷嬷冷笑:“这就是你跟青荷姑娘的区别了,青荷姑娘听说夫人近日有积食之症,特意煮了白豆蔻熟水送去了聚福堂。” “又听闻近日阴雨连绵,夫人膝盖酸痛难以入眠,帮夫人按摩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夫人睡去她才离开。” 蓝凤芝恍然大悟:“所以,今日厨房里才会有现成的白豆蔻熟水?” 青荷应道:“是。” “那你方才为何不早说?” “伺候夫人是奴婢应当应分的事,奴婢若说出来,怕有邀功之嫌。” 蓝凤芝默然,这就是青荷跟秋红的区别,若是秋红,怕是早嚷嚷的满院子都知道了。 顾沉渊唇角向下,垂眸的瞬间微闪过几分失落。 原来她早就找好出路了。 “所以……这些茶叶其实是秋红姐姐从后厨偷出去的吧?”青荷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正轨。 “少夫人,奴婢冤枉啊。”秋红拉着蓝凤芝的衣袖,吓得脸色煞白。 “冤枉吗?昨夜不是你给孟婆子一碗凉水,孟婆子才开始坏肚子的吗?在她去茅厕的时间里,秋红姐姐你又在哪呢?”青荷盯着她,仿佛能看穿她的心底。 “我……我在房间里,哪里都没去。” “不对吧?刚才你不是说亲眼看见我穿着瑾紫色披风,手持绿油伞出现在后门吗?这会又说你待在房里,怎么,你有透视眼啊?” 青荷思路清晰,轻而易举的抓住她的漏洞。 秋红彻底慌了,她像是一只被猫逼在角落里尽情戏弄的老鼠,无处可逃。 蓝凤芝失望的甩开她的手:“拖下去,杖责二十,发卖出去吧。” “少夫人,奴婢是一时糊涂,奴婢已经知错了,奴婢愿受责罚,只求少夫人不要将奴婢发卖出去啊!” 秋红疯了般匍匐在蓝凤芝脚下,保住她的鞋面哭求。 “求少夫人看在干娘的面子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一定洗心革面,求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啊。” 蓝凤芝听她提起干娘,目光微动。 那是她的奶娘,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人。 “先拖下去,打完再说。”她到底心软,改了口。 青荷垂眸掩住眼底的失落,心腹果然不是那么好除掉的,看来她得另想办法。 秋红和王婆子双双被拖了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刘嬷嬷见事情了结,出声道:“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了,老奴我也要去给夫人回话了,青荷姑娘,这是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刘嬷嬷掏出一个大金镯子递给青荷。 “这太贵重了,奴婢不能收。”青荷推辞。 “夫人说了,长辈赐不可辞,若是推辞,便是对长辈不敬。” 刘嬷嬷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收下就不礼貌了。 一场审问下来,众人都很疲惫,无人在意那个出现在后门,穿着瑾紫色披风,撑着绿油伞的人是谁。 这日,青荷托出府采买的管事给她带了两份糕点。 她找到春桃,两人偷溜出来,坐在院外的假山旁。 “那晚拜托你替我走一趟后门,还害你染了寒气,这些是给你赔罪的。”青荷将糕点推给春桃。 第9章 谁让你惹她的 “哇,这些都是给我的吗?那我不客气啦!”春桃看见吃的就双眼发亮。 “不过,我后来才听说那是秋红姐的阴谋,真是太惊险了,你差点就进她的圈套了。”她两腮鼓起,心有余悸的感叹。 “是啊,没想到她会那么恨我,竟然敢在少夫人最看重的生辰宴上搞事。”青荷胡说道。 其实她想到了。 正因为少夫人看重,所以在生辰宴上搞事的效果会事半功倍。 早在秋红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也要来帮她核查筹备宴会的琐事时,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所以,她故意把披风借给春桃,给秋红造成那个人就是她的假象。 而她,则去国公夫人面前孝敬,因此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人证。 “不过,你非但没进她的圈套,而且还狠狠打击到她的时候可真是太痛快了,我早就讨厌她了。”春桃道。 青荷弯唇一笑,脱口而出道:“应该不止你一个人这样觉得吧,毕竟,梦兰居的丫鬟们苦秋红久矣。” 春桃有些懵。 “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青荷意识到什么,笑着摇头。 “青荷姐,我发现你最近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说话文绉绉的,像那些世家小姐一样,那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念诗,什么白豆蔻熟水的诗,你都是从哪学来的啊?” 青荷笑容有些僵硬:“就是听别人念过,随口学来的,我也不知道念得对不对。” 其实,这些都是前世顾沉渊让她学的。 她以为顾沉渊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所以学的很刻苦,想要迎合他,讨好他。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那位心上人特别喜欢易安居士的词。 他如此费尽心力的将她打造成那人的模样,也不知她是否有模仿到一二精髓。 她转眸看向春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开了口。 “春桃,你原本就是国公府的人,那你知不知道在新婚夜给世子爷送鸳鸯荷包的那女子究竟是谁啊?她……呜呜……” 青荷话未说完,便被春桃强行捂住嘴巴。 只见春桃警惕的环视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松了手。 “亲娘哎,你敢提这事,不要命了!” 青荷只以为她是害怕被蓝凤芝听见,安慰道:“放心吧,少夫人这会正午休呢,不会听见的。” 却没想到,春桃一改方才天真模样,神情严肃的警告她: “青荷姐,你记住了,要是不想惹祸上身,千万不要提起那个人,不仅是在少夫人面前,而是在昭国的所有人面前!” 青荷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只好点头答应不再追问。 前世直到她死,也没听蓝凤芝提起过那人的身份,如今再听春桃这番话,好像那人是昭国禁忌一般的存在,不能提,不能问。 真是令人越来越好奇了。 两人又坐着聊了会别的,约莫蓝凤芝睡的差不多了才起身要走。 青荷率先从假山后出来,地上一块通透的白玉折射着阳光,让她不想看见都难。 她心头一滞,有人来过? “青荷姐,你怎么不动了?” 春桃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立刻上前将白玉踩在脚下,要是让春桃知道刚才有人来过这,肯定又要担心她们说话被人偷听了。 “我想起来还有事,你先回吧。” 待春桃走后,青荷挪开脚,从地上捡起来那块白玉。 这是一块玉佩,上面雕琢着神兽白泽,由一条山青色的穗子坠着。 这是顾沉渊的玉佩,她经常见他系在腰间。 刚才他在这里停留了多久? 她们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青荷想要弄清楚这一点,决定把玉佩还给他,趁机试探一下他是否听到她在打听那个女人的事。 她来到听松苑,依然是玄景立于书房门前。 “这不晌不夜的,你又来作甚?”玄景手持长剑,双手抱于胸前。 “玄景大哥,我在路上捡到了一块玉佩,好像是世子爷的,想来还给他。”青荷将玉佩拿出来。 玄景扫了一眼,冷嗤道:“你还真是寻个由头就来世子爷跟前晃荡,怎么?你还真以为自己貌美如天仙吗?” 青荷不由蹙眉,这人今天是吃炮仗了不成? 抽的什么疯? “玄景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 “好,你听不懂,那我就用你能听懂的话说。”玄景冷冷看向她。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对世子爷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以为世子爷真把你放心上?若非你那晚给世子爷下了媚药,他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世子爷不说破那是给你留着脸,你别自以为是。” 青荷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没想到他长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说起话来竟如此刻薄。 跟他那个主子一样表里不一。 “你说的这些我从未肖想过,还有,你以为你的世子爷是什么稀世奇珍的宝贝,人人都抢着要吗?少用你狭隘的心思来揣度我,若不是受命于少夫人,你以为我想来这吗?” 青荷听他言语放肆,笃定顾沉渊不在院里,那她也言语放肆的奉还回去,决不能亏。 她就不信,他还敢把这些话原模原样的说给顾沉渊听。 “你……” “既然你这么不想我见他,那这玉佩就由你来转交吧,告辞。” 青荷打断他的话,将玉佩扔进了他怀里,还没等他应声,转身就走。 玄景握着玉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了一句:“她这是疯了吗。” 说完,他转身进了书房。 刚进门,便感受到一股冷戾的气场强势倾压而来。 顾沉渊环着胳膊靠在门板上,眸光凌厉的扫向他,眉宇间戾气浓重。 “谁让你惹她的?” “属下见不得主子伤心,她打听那荷包的主人,无非是想利用她那几分相似的样貌夺得您的欢心,否则,她一个奴婢,字都不见得识一个,怎能将易安居士的词信手拈来?若不是早就打听到了那位的喜好蓄意模仿,如何解释得通?” 顾沉渊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狭长的眸子显得愈发幽暗难测。 “自以为是,妄度上意,自己去领三十军棍。”他声音沉冷。 “是。”玄景痛快应下,将玉佩放好后走出了房门,面上不见丝毫悔意。 安静的书房中只剩顾沉渊一人。 他反复思索着玄景的话,片刻后唤了一声:“风翎。” “属下在。” 一道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影落在他面前。 “去查一查青荷的来历。” 第10章 世子爷疼奴婢一回 青荷从听松苑出来后渐渐冷静下来。 刚才玄景说,是她给顾沉渊下了药他才碰她的? 怪不得从那晚之后,她每次给他送参汤,他都让她自己喝掉,原来是对她有戒心了。 但问题是,她根本就没给他下过药啊。 那碗汤是蓝凤芝亲手做的,她为了能成事,竟不惜在汤里下药。 在这件事里,她跟顾沉渊都是受害者。 她正走着,忽然脚下一阵尘土飞扬。 “喂,你是眼睛瞎了吗?看不见这里有人在扫地?” 熟悉的声音传来。 青荷转眸看去,只见秋红穿着三等丫鬟的衣裳,手里拿着大扫帚正在朝自己歇斯底里。 “哦,也对,咱们的青荷大丫鬟眼高于顶,哪里会低头看路啊。”秋红继续嘲讽。 自打生辰宴的事情后,秋红就被蓝凤芝赶到外院做三等丫鬟了。 而青荷则替补了她一等丫鬟的位置,春桃替补了青荷二等丫鬟的位置。 “从一等掉到三等的滋味不好受吧?” 青荷知道她最在意什么,只轻轻一句话,便让她狠狠破防。 秋红眼眶变得猩红,看向她的目光越发狠厉。 “贱人,你以为少夫人是真心待你吗?她不过是利用你来挽回世子爷,你只是个工具,如今的风光只是一时的,等你没用了,你的下场会比我还惨上百倍。” 这话倒是真的,青荷上一世深有体会。 不过,吵架的时候面子可不能丢。 “是吗?那为何少夫人选择利用我,而不是你呢?说起来,你比我跟她更亲近才是吧?难道是因为你长得不如我好看?还是脑子不如我聪明?”青荷脸上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直击灵魂。 “要不是你长了这样一张脸,谁会稀罕多看你一眼。”秋红话语中满是酸腐味。 “你说清楚些,我这张脸怎么了?”青荷循循善诱。 “你长得……” 秋红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想起生辰宴那日,青荷也是几句话引导她说了些不该说的。 “切,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算什么东西。” 她留下这么一句,拿着大扫帚跑到别处扫地了。 青荷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挺遗憾的。 不过,秋红还是对她怀恨在心,只要秋红在一天,就会见缝插针的给她找麻烦,为了有个安生日子过,她得尽快把她解决掉才行。 傍晚时分。 秋红拎着盛满水的木桶,费劲的往花架旁挪动着。 忽然,她手上一轻,只见把手上多了一只手。 她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就见春桃一张笑盈盈的脸。 “秋红姐,我来帮你拎吧。” “你怎么在这?”秋红有些意外。 春桃的脸瞬间耷拉下来。 “我今日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杯,被青荷姐罚了,非但不让我吃饭,还把我赶来花房除草。” “呵,新官上任三把火啊,一个排不上号的一等丫鬟,竟然还在梦兰居耍起官威来了?”秋红语气尖酸。 春桃一听,仿佛找到共鸣,连忙附和:“谁说不是呢!我还是想念秋红姐在院里管事的日子。” “只可惜爹娘没生给我一张好脸,让这贱人得了便宜。” “秋红姐,我这不是在恭维你哦,我觉得你长得比青荷姐好看多了,胸大屁股大的,男人们就喜欢这样的,你不如去世子爷那试试?”春桃怂恿道。 “我前几次惹了世子爷厌恶,他肯定不会碰我的。”秋红有些懊恼。 “你以为世子爷就不讨厌青荷姐了吗?我偷偷告诉你哦,青荷姐去伺候世子爷的那天晚上,就是在汤里下了那种药才得手的。”春桃用手掩住嘴角,小声道。 秋红顿时瞪大眼睛:“她怎么敢的?那可是世子爷啊!” “那又怎么样,你看她现在过的还不是风生水起?只要成功了,那就比做丫鬟好,要是运气好再怀个孩子,那就是国公府的半个主子,到时候青荷姐还不是由着你呼来喝去?” 秋红暗笑春桃还是天真,现在这种情况,少夫人是绝不会允许其他人先生下孩子的。 毕竟当初给青荷的那碗避子汤就是她端的。 不过…… 就算不生孩子,能得世子爷几分庇护也比现在强多了,他可是府里的男主子。 正想着,忽而听见孟婆子的声音: “不好了,青荷姑娘吃坏东西了,今晚怕是不能去给世子爷送参汤了,她让我来问问你俩谁愿意代劳?” 秋红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立刻站起来。 “我去。” “好,那你跟我来厨房吧。” …… 听松苑,书房。 顾沉渊看着站在面前的秋红,浑身气息冰冷。 “青荷呢?”他沉声问。 “她今晚吃坏肚子了,不方便过来,奴婢替她送也是一样的。”秋红垂着脑袋,脸颊染上几抹娇羞的绯色。 顾沉渊眉头轻锁,就因为玄景说的那几句话,她便闹脾气了? 气性还挺大。 他扫向秋红,朝她勾了勾手。 “把汤端过来。” 秋红竭力压制住疯狂上扬的嘴角,端着参汤的手激动的微微发抖。 她走到顾沉渊面前,正要将汤递给他,却听他道: “喝了它,爷赏你的。” 她神色微怔,不可思议的看向他:“这是少夫人亲手熬给您的,奴婢不敢喝。” “怎么?不识抬举?” 顾沉渊长眸扫向她,带着权势的威压。 秋红身子一抖,妥协道:“奴婢这就喝。” 她盯着参汤看了许久,灯光下,平静无波的参汤倒映着她有些难看的脸。 纠结再三,她还是把汤喝了下去。 放下碗没多久,她便感觉体内一股燥热袭来,脸颊开始发烫,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饥渴的叫嚣着。 她眼里的顾沉渊开始重影,脑内唯一残存的意识是想着早知道最后落进自己肚子里,她就不加这么多药了。 身体的热燥难以忍耐,她抬手开始解衣扣,扭动着身体朝顾沉渊走去,媚眼如丝的望着他。 “世子爷~求世子爷疼奴婢一回吧~奴婢好热啊~” 顾沉渊看着她难以自持的扒着身上的衣裳,薄唇牵起讥诮的笑。 第11章 赐你好姻缘 梦兰居。 青荷捂着肚子,弯腰从茅厕里走出来。 她脸色发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正欲回房喝点淡盐水,忽而听外院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见过世子爷。”院外守门的丫鬟们齐声。 紧接着,就见顾沉渊大步跨入院内。 他如画的面色寒光四溢,一袭玄色锦衣几乎溶于这浓浓夜色,因走路太快而有风吹的他披风飞扬。 整个人散发着骇人的气场。 青荷看到顾沉渊身后跟着玄景,而玄景手里攥着的是被五花大绑的秋红。 看到秋红脸色涨红,整个人呈现出不自然的媚态,她便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见过世子爷,世子爷稍候,奴婢这就去请少夫人。”青荷行礼打招呼后,转身进了主屋。 蓝凤芝听说顾沉渊过来了,大喜过望,以为她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于愿意跟她讲和了。 她连忙往脸上扑粉补妆,再往头上多插两根发钗,兴冲冲的出了门。 可当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感受到威压的气氛,顿时有些傻眼。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她看到顾沉渊冷厉如锋的脸色,声音有些发虚。 顾沉渊薄唇牵起戏谑的弧度,冷声道: “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他向后扫了玄景一眼,玄景立刻将手里的不停蛄蛹的秋红扔在了出去。 蓝凤芝看着地上扭曲翻滚、衣衫不整,就连舌头都吐露在外的秋红,眼里透着震惊。 “你频频往我床上塞人,还是以这种下作的手段,尚书府教养出来的女儿,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顾沉渊幽黑的双眸冷睨着她,言语间尽是讥讽。 蓝凤芝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冲到秋红跟前,薅起她的头发,扬手给了她两个耳光。 “贱人,你竟敢妄想爬世子爷的床!” 她竟没看出来,秋红的野心这么大。 这可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心腹啊! 秋红被扇得痛了,迷蒙的眼神清澈了几分,她爬到蓝凤芝脚下,忍着体内灼热,艰难道: “少夫人……奴婢是被陷害的,肯定是青荷想要干的……她想害死奴婢。” 蓝凤芝忽然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青荷。 “每天的参汤不都是你在送吗?为何秋红会在世子爷那?” “回少夫人,奴婢今夜吃坏肚子了,奴婢怕在世子爷面前失态,就让孟婆子随意去寻个丫鬟送汤。 奴婢也没想到秋红会去,更没想到秋红竟敢在汤里下药。”青荷道。 顾沉渊审视的看向她,见她脸色极差,说话都没以前中气了,看着倒像是真不舒服。 “少夫人,她肯定是装的,大家饭都是一起吃的,怎么旁人没事,就她有事?她就是为了陷害我故意做的局。”秋红夹着嗓子,努力控制不发出怪异的声音。 “来人,请府医过来把脉,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蓝凤芝吩咐道。 很快,府医宁大夫被请了过来。 青荷坐在石凳上,伸出手腕。 宁大夫搭了一张薄帕子,三指掐脉,凝神片刻后,开口道:“这位姑娘肠胃虚弱,确实是有腹泻之兆,今晚是否吃坏东西了?” “回大夫,我这几日肚子一直不舒服,今晚只喝了一碗白粥,别的什么都没吃。”青荷道。 “白粥喝完了吗?可有剩的给老夫瞧瞧。” “有的,我怕夜里饿就带回来一点,我去给您拿。” 青荷起身,从屋里端出半碗白粥。 宁大夫查验一番,得出结论:“哎呀,这粥里被人放了巴豆粉,难怪姑娘会腹泻。” 此话一出,秋红傻眼,急声辩解:“少夫人,这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没往她饭里放东西。” “秋红姐,谁说是你放的了,你急什么?”青荷有些奇怪道。 宁大夫看了秋红一眼,像是想起什么。 “老夫想起来了,前段时间这位姑娘挨了板子,身上皮肉溃烂,来我这瞧过一回,当时老夫就给她开了一些巴豆粉治恶疮。” 这话相当于直接给秋红定了罪。 秋红一脸惊恐的看向蓝凤芝:“少夫人,奴婢虽然在宁大夫那开过药,但绝对没拿那些药去害人啊!” “细细想来,之前少夫人生辰宴的时候,孟婆子也莫名其妙的腹泻,也是在秋红姐受刑以后……”青荷的语气迟疑,但时机很微妙。 她跟宁大夫谁也没说药是秋红下的,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认定是她下的。 毕竟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是她,只是她没有得手罢了。 “少夫人,奴婢没有……”秋红此刻的辩解显得有些无力。 毕竟人是没办法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的。 蓝凤芝叹了一声:“秋红啊,你年岁确实也不小了,思春也是正常的,念在你陪伴我多年的份上,我就赐你一份好姻缘吧。” “城西的庄子上有个叫葛东的马夫,你就配给他做媳妇吧。” 秋红听到这话,感觉天都要塌了。 葛东她是知道的,不仅是个瘸子,还是个鳏夫,曾经有过两个媳妇,最后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她若是落在他手里,还怎么能有活路? “少夫人,奴婢知错了,求您看在干娘的面子上饶奴婢一命……”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蓝凤芝打断—— “你也配提你干娘?她若知道你做出如此下作行径,也要助我清理门户。” 蓝凤芝懒得再听她告饶,连忙吩咐人将秋红拖下去,连夜送到庄子上去。 解决掉秋红后,她又跟顾沉渊解释道:“夫君,你都听到了,是那贱奴自作主张,我完全不知情的啊。” 顾沉渊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模样,冷声道:“若无前例,她怎敢效仿?” 说完,还意有所指的扫了青荷一眼,转身离开了院子。 蓝凤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双腿立刻软了下来,扶住墙才勉强站稳。 宁大夫嘱咐了青荷几句后,也向蓝凤芝告辞。 他刚出院子,便见旁边有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他看清顾沉渊的面貌,正要行礼,却被一只大手扶住了。 “宁大夫不必多礼,我在此恭候,是想问那碗粥里的巴豆是否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该如何调理?” 宁大夫一听,便知道他是在关心那个叫青荷的丫鬟,知无不言道: “那碗粥里的巴豆粉不多,虽然会导致腹泻,但过几个时辰自然就好了,对身体没什么损伤,不必调理。” 顾沉渊闻言眼眸微动。 “多谢宁大夫指点。” “老夫告辞。” 顾沉渊看向院里扶着蓝凤芝进屋的那道身影,深邃的眸子隐隐折射出几分寒意。 秋红恨她入骨,若真给给她下药,恨不能直接毒死她,怎可能如此微量? 她胆子还真不小,竟然连他都敢算计。 第12章 柳云飞 听松苑。 风翎一五一十的向顾沉渊汇报着调查情况。 “据属下调查,青荷原是孟州商作乡人,家中并不富裕,她六岁那年遭遇旱灾,家里更是入不敷出,她爹为了保住她娘肚子里的儿子,便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后来辗转到了尚书府做丫鬟。” 顾沉渊闻之默然。 穷到卖孩子的农户,想来也不会舍得让女儿读书。 如此看来,青荷能识文断字、出口成章,确实有些可疑。 “她进了尚书府以后,可有被教导过读书识字?” “并没有,她一直都是个普通的二等丫鬟,做的虽不是粗活,但也够不着陪读的份儿。”风翎回道。 “怎么会有人能无师自通?除非她是隐瞒真实身份混入府中的细作。”玄景迫不及待的插嘴,愈发坚信自己的猜测。 顾沉渊冷瞥了他一眼,他才噤声。 “那她的家人还活着吗?”他继续问。 “她爹娘和弟弟都活着,且现下就在京城。” 顾沉渊清冷的眸光微动。 是不是细作,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 又逢月中十五,府里请了戏曲班子唱戏。 院中的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府里的主子们也已落座。 青荷领着几个小丫鬟上茶水,她心中纳闷,往常国公府请的戏班子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玉堂春,怎么今日换成百戏门了? 她不得其解,收了茶盘准备去后厨。 刚走出院外,就见有个个头不高,穿着金灿灿戏服的孩子在东张西望。 他一脸难色的挠头,像是在偌大的府里迷了路。 “你是百戏门的人吗?”青荷主动上前询问。 孩子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姐姐,你知道去戏台的路怎么走吗?我出来上个茅厕,回来就找不到路了。” “那你跟我来吧。”青荷又领着他往回走。 “国公府好大呀,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这么大的府里唱戏。” “看起来年纪不大,倒还是个老戏骨。”青荷笑道。 不知怎的,看这孩子虎头虎脑的样子,没来由的有种亲切感。 “那当然,我三岁就在戏班了,学戏有十年了。” “怎么那么小就进戏班了?你爹娘也舍得?” “家里穷,娘生病了,我爹就把我卖给戏班,换的钱好给娘治病。”说起这事,孩子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你娘生的什么病?”青荷问。 “眼疾,听我爹说,他把我姐姐卖了以后,我娘天天哭,都快把眼睛给哭瞎了,找了好多个大夫都治不好。” 青荷默了默,想起自己的娘亲,若她还活着,这些年应该也没少为她落泪吧。 “姐姐,一会就到我上场了,我演的可好了,你可一定要来看啊。”孩子扬起笑脸。 “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云飞,等会台上翻跟斗翻得最好的小猴子就是我。”柳云飞笑的露出两排大白牙。 青荷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怔。 柳云飞…… 尘封已久的记忆朝她袭来—— 爹抚摸着娘的肚子,笑的一脸温柔:“咱们的儿子以后要像云朵一样自由飞翔,不受约束。” “好啊,那就取名叫……柳云飞吧。” 青荷不可置信的看向柳云飞,他该不会真是爹娘的儿子、自己的亲弟弟吧? 她被卖之后也找机会回过柳溪村,但那里曾发过一场洪水,村里的房屋被冲垮,许多人都死在那场洪水里,她以为爹娘和弟弟也在其中。 想到娘有可能还活着,青荷的心砰砰直跳。 “你娘叫什么名字?”她急声问。 “我娘叫……” “云飞,快点,该我们上场了!” 柳云飞话没说完,就被戏班里的伙伴叫走了。 他戴上小猴子的面具,边跑边回头对她道: “姐姐,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改日来百戏门,我请你吃糖葫芦。” 青荷看着他的背影,迟迟回不过神来。 他的模样与她爹娘的确有几分相似,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吗,让她在这种情况下与亲人相遇。 若他真是自己的亲弟弟,听他所言,娘亲的眼疾已经到了难以治愈的地步了。 她娘可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绣娘,一手苏绣无人能比。 对于一个绣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眼睛了,可她却为她哭瞎了眼…… 台上鼓乐奏响,青荷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 只见好几个小猴子打扮的孩子上了台,虽然都戴着面具,但青荷一眼就认出了柳云飞,他的确是翻跟斗最好的那一个。 不远处的假山后,一道挺拔的身影岿然而立,狭长的眸子紧盯在青荷身上。 青荷只觉得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她猛地回头,却见假山后空无一人。 她暗道自己多心,转过身去继续看戏。 她本想等戏唱完再找机会找柳云飞问问娘的情况,却被蓝凤芝叫回去干活,只能错过。 梦兰居。 自从秋红被发配到庄子上后,尚书府就派了秋红的干娘袁嬷嬷来伺候蓝凤芝。 “什么?您跟世子还没圆房?” 屋里,袁嬷嬷听到蓝凤芝的交代,不由得惊讶。 “你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啊?”蓝凤芝低声提醒。 “小姐,你糊涂啊!圆房这种事怎能让那小贱蹄子捷足先登呢?万一她再先怀上,您可怎么办啊。”袁嬷嬷苦口婆心的劝。 “放心,我让她喝了避子汤,她不会怀孕的。” “那也不行,这么拖着不是办法,您必须尽快跟世子圆房。”袁嬷嬷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可他不来,我又有什么办法。”蓝凤芝有些为难。 难不成还让她一个女子主动去找他吗? 她可做不来那狐媚事。 “那个小贱蹄子不是有能耐吗?让她今晚把世子爷请过来吃顿饭,就说我这老婆子要代老爷夫人传几句话,他总不能不来。”袁嬷嬷略有些浑黄的眼珠泛着精光。 …… “啊?” 青荷听到蓝凤芝吩咐的时候,一时难以回神。 她的要求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怎么?做不到吗?”蓝凤芝对她的反应有些不爽。 “不是,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尽力。”青荷恭顺道。 “这还差不多。”蓝凤芝白了她一眼,继续悠哉喝茶。 青荷躬身告退,心里发愁,她要如何才能请得动顾沉渊来梦兰居用饭呢? 第13章 准你冒犯 傍晚。 青荷又来了听松苑。 玄景抱着胳膊死死盯着她,心中不爽。 这女人闹了几天脾气,害得世子爷差点又中了媚药,如今她又死乞白赖的来此作甚。 关键还打扮的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府里的姨娘呢,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 饶是再看不惯,他也没开口说什么。 世子爷不让他招惹她,而且上次的三十军棍至今还隐隐作痛,为了一个狐媚子挨打,实在不值得。 青荷对他那要吃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挤出一抹笑容问:“玄景大哥,世子爷在吗?” “世子爷,青荷姑娘求见。”玄景不情不愿的往屋里递话。 “进。”顾沉渊低沉的声音传出。 玄景让开路。 青荷客气颔首,进了书房。 只见顾沉渊背对着她站在一处书架前,手里拿着一张画轴,似乎是刚刚看过,正在卷收着,而后放在书架的最顶端,这才转过身来。 “何事?”他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坐回书案前。 “梦兰居做了丰盛的饭菜,少夫人让奴婢请您过去用饭。”青荷开门见山道。 “不去。”他拒绝的干脆。 “袁嬷嬷刚从尚书府过来,说是老爷和夫人交代了几句话,想要转达给世子。”青荷道。 “她想转达就让她滚过来见爷,区区一个奴婢,凭什么觉得爷会为了几句话去见她?”顾沉渊神色不悦的拧着眉,声音透出些许不耐烦。 青荷倒觉得这份不耐烦并非针对袁嬷嬷,而是针对她的,这话亦是一语双关。 是啊,她一个奴婢,凭什么认为自己能请得动他这尊大佛。 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把事情办到,因为要在蓝凤芝手里活下去。 “若世子爷不去,少夫人肯定会罚奴婢的,求世子爷怜悯。” 说着,她直接跪了下来。 发间插着的蝴蝶簪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随时要振翅起飞一般,更显灵动。 这是之前蓝凤芝赏给她的,因为顾沉渊的心上人最爱蝴蝶簪,她是想让她尽力扮演,好讨顾沉渊欢心。 顾沉渊看了她发间颤动的蝴蝶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神情稍显复杂。 室内静谧下来,谁也没说话,时间仿佛都放慢了脚步。 青荷跪在地上,一颗心揪起来,只觉得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顾沉渊的声音突兀响起。 “知道了,你先回吧。” 青荷不懂,他这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过以她的经验来看,但凡是沾点他心上人的东西,他都不会拒绝的。 想必这次也不会例外。 但乖顺的应了一声,起身告退。 顾沉渊看着她瑾紫色的背影,就连身量都与故人相似,眸光变得更加深远。 梦兰居。 七荤八素已经摆上桌了。 可顾沉渊却迟迟没到。 蓝凤芝独自坐在桌前,守着一桌子菜,身影稍显孤寂。 袁嬷嬷见之心疼,便把青荷拉出去数落。 “你是怎么办事的?世子爷到底来不来有没有个准话?” “嬷嬷,我只是一个奴婢,如何能逼问主子要结果?”青荷姿态恭敬,但言语反问,将问题抛了回去。 “你得了少夫人的恩赏,能到世子爷跟前伺候,就该尽心尽力的为少夫人做事,否则,要你有什么用?”袁嬷嬷一张吹火口滔滔不绝的教训。 青荷正想反驳,余光瞥见院门处出现一抹玄色衣角,她连忙跪了下来。 “奴婢知错了,是奴婢无用请不来世子爷,还请嬷嬷息怒,只要嬷嬷能消气,奴婢愿受责罚,只求嬷嬷手下留情,保全奴婢手脚,奴婢还要伺候少夫人呢。” 袁嬷嬷有些诧异,这小贱蹄子这么快就滑跪了? “原来嬷嬷不是来伺候少夫人的,而是来我府上耀武扬威的。”顾沉渊声音极寒,锐利的眸子仿佛要穿透袁嬷嬷一般。 袁嬷嬷身体僵硬一瞬,随后转过身来,朝着顾沉渊行礼。 “老奴见过世子爷,少夫人在尚书府时从未被亏待过,如今日子过成这样,都是身边丫鬟伺候不利,老奴只是在教训下人,没有耀武扬威。” 她言辞虽然恭敬,但举手投足间端的是长辈的架子。 顾沉渊冷睨了袁嬷嬷一眼,径直往前走去,将青荷从地上扶起来,而后开口: “既然如此,嬷嬷领着少夫人回尚书府享福就是,何必要磋磨我的人?” 一句话,把袁嬷嬷彻底噎住。 她只是想要他好好对待少夫人而已,可他却釜底抽薪,直接要撵人回娘家。 “老奴失言,世子爷勿怪,少夫人还在里头等您呢,您快些入座吧。” 袁嬷嬷只能服软,今晚邀他用膳是为了让他们夫妻和睦,不能为了一时之快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顾沉渊见她认错,也没再说什么,抬脚便往屋里走。 青荷跟着顾沉渊没走两步,便被袁嬷嬷拦下。 “青荷姑娘,方才是我老婆子脾气急了,你别见怪,你今日也忙了一天了,先回房休息吧,少夫人这里有我伺候呢。” 青荷看向顾沉渊,毕竟他才是这里的主子,她该听从他的安排。 顾沉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青荷这才告退,伺候蓝凤芝很累,她巴不得多点休息时间。 她走出一段路程,停下脚步回头看,不知为何,看着顾沉渊被袁嬷嬷盯着进入房中的那一刻,她忽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很好,她巴不得她们主仆玩死他,如此,她也算大仇得报了。 夜幕渐深。 青荷洗漱完,躺在床上正要入睡,忽而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猛地坐起,警惕问:“谁?” “我。”顾沉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青荷蹙眉,他不跟蓝凤芝相亲相爱,跑她这里来做什么? 她匆匆下床披了件外衣,将门打开,一阵酒气扑鼻而来。 只见顾沉渊领口略显凌乱,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看向她的眼神也略显迷离。 “世子爷,您这是迷路了?”她问。 下一刻,顾沉渊搂住她的腰身,强行挤进了屋里,顺手把门关上了。 青荷双手撑在他胸膛,有些震惊的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世子爷,您喝醉了,奴婢送您回去吧。”她挣扎着去解他钳制住自己腰身的手,他的力道却更紧了一些。 “我没醉。”他垂着脑袋,靠在她的肩窝处。 两人靠的极近,他灼热的气息都喷洒在她脖颈上,惹得她不停往后缩。 “没醉您也该休息了,奴婢这就去找玄景过来。” 她也没想到,昔日的死对头玄景此刻是她最想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刚朝门栓伸出手,却被他摁住了。 “他现在帮不了我,只有你能帮我。” 青荷看到他眸底涌动着情欲,摇头拒绝:“世子爷金尊玉体,奴婢不敢再冒犯。” “准你冒犯。” 他说完,将她打横抱到床上,欺身而上,湿热的吻落在她细嫩的脖颈上。 青荷紧咬牙关,伸手摸向枕头下面,掏出一把匕首。 她决不允许前世的事情再重演。 “既然世子爷准我冒犯,那便得罪了。”她向来柔和的眉眼骤然变得锋利。 一道寒光闪过。 滴滴鲜血绽放于床单之上。 顾沉渊痛吟一声,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第14章 立规矩 “你敢伤我?”顾沉渊语气不可置信。 青荷趁着他愣怔之际迅速从他身下退出来,靠在墙边,与他保持距离。 “世子爷勿怪,奴婢也是为了救您,这是奴婢从医书上看来的方法,若不幸中了媚药,用针刺破耳尖放血,可缓解痛苦。” 自打从玄景那知道顾沉渊是中了媚药才碰了她,她就私下里研究过中媚药后的解决办法,没想到竟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顾沉渊不顾耳朵的伤口,翻身下了床,缓步朝她走来。 他看向她手中染血的匕首,沉声问:“你为何私藏刀具?” “奴婢胆子小,害怕有歹人夜袭,所以常备刀具。” 她警惕的看着他,将手里的匕首握的更紧了些,他要是再敢行不轨之事,她就杀了他。 虽然她肯定逃脱不了国公府的追捕,但能换他一条命也不枉她白活这一次。 顾沉渊看着她像只惊恐小鹿一般既害怕又机警的眼,心中冷笑。 她这哪里是防歹人的,分明是防他的。 他钳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匕首摔落在地。 他将她逼在墙角,沉声问:“上次不是你主动献身的吗?为何这次你不愿意?” “之前由不得奴婢做主,世子爷也是中了药才头脑不清醒,这等荒唐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对世子爷名声有碍。”她淡声道。 顾沉渊眼底晦暗更甚。 荒唐事? 原来那晚对她来说是荒唐事? “既然如此,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我?”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世子爷能答应奴婢的请求,奴婢感激不尽。”青荷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顾沉渊眼中掠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失落。 她当真对他没有半点真情,全是利用。 他收起散乱的视线,理了理散乱的领口,开门离开了房间。 青荷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整个人虚脱的从墙上滑落下来,扭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他为何一副失望的模样?难道是因为她这个替身不够听话,所以失望了? …… 翌日。 青荷早起去主屋伺候蓝凤芝梳洗,见她眼底两片乌青,看来昨夜没睡好。 “世子爷昨夜幸你了?”蓝凤芝冷脸看着她。 “没有,世子爷只是讨口水喝,很快就离开了。”她恭敬道。 蓝凤芝扫了眼她脖子上的红痕,心中翻涌着嫉妒,但暂时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嬷嬷,把避子汤给她。” 一碗散发着腥苦味的避子汤再次被送到青荷面前。 青荷知道她不会相信,只能接过避子汤喝下。 这药苦的她舌头发麻,喝完之后胃里很不舒服,有种淡淡的恶心感一直萦绕在胸前。 蓝凤芝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扬手让她退下。 青荷离开主屋后,忽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去茅厕发现是癸水来了。 她之前癸水来的都很准时,但上个月却未见红,没想到推迟了一个月,竟在今天来了。 且她之前来癸水都没什么感觉,可这一次却明显的腰腹酸痛,想来是喝避子汤的缘故。 男人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一靠近就会变得倒霉。 主屋内。 “小姐,您可不能让那小贱蹄子越过您去,否则以后她早晚要骑到您头上去啊。”袁嬷嬷滚着两颗闪闪发亮的眼珠劝道。 “她长着那样一张脸,世子爷怎么会不喜欢,我又能怎么办。”蓝凤芝一脸愁容。 “世子爷喜欢那是他的事,关键是您得给她立规矩,让她忌惮您,任何事都不敢像今日这样欺瞒您。” 蓝凤芝闻言,觉得袁嬷嬷说的有些道理。 “嬷嬷,你帮帮我吧。” “小姐放心,老奴我来国公府就是为了帮你的。”袁嬷嬷尖锐的嘴角向上扬起。 那个小贱蹄子昨晚竟敢当着顾沉渊的面给她使绊子,看她怎么收拾她。 下午。 青荷被迫停了手上的活,被袁嬷嬷叫在院子里。 “虽然你在少夫人身边伺候的时间不短,但以我这几天的观察来看,你对一些规矩还是不懂,从现在起,你得跟着我好好学规矩。” 袁嬷嬷边说边拿着戒尺走来走去,摆足了管教的架势。 青荷还有什么看不明白,这哪里是想带她学规矩,分明是找借口磋磨她。 “看你平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仪态太差,今天下午你就顶着这碗水跪在院子里,水要是洒出来一滴,你今晚就甭想吃饭。”袁嬷嬷道。 “嬷嬷,我身体不舒服,这规矩能不能改天再教?”青荷问。 “你还挑上了?再不舒服你也给我扛着,本就是贱命一条,别把自己想的太金贵了。” 青荷见说不通,只能跪下来,袁嬷嬷端了一个水碗放在她头上。 今日天空一直雾蒙蒙的,所以天黑的格外早。 傍晚时分,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虽然已是盛夏,可雨水依然寒凉。 青荷顶着水碗跪了半天,已是难受至极,再加上雨水一浇,只觉得小腹疼痛更甚,腰身都快要折断一般。 “嬷嬷,我真的很不舒服,今日的规矩能不能就到这?” “这才哪到哪?继续跪。”袁嬷嬷对她苍白的脸色视若无睹。 听松苑。 顾沉渊坐在书房里看书,心思却逐渐飘远。 青荷向来守时,今晚的参汤为何迟迟没送来。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仔细一听,是玄景又跟人吵起来了。 “你敢在世子爷院里放肆,不想活了?” “玄景大哥,求求你让我进去吧,青荷姐要没命了。” “她一个奴婢,怎么敢让世子爷去看她?” “玄景,让她进来。”顾沉渊出声道。 春桃进屋就跪在地上。 “世子爷,青荷姐在院里跪了一整个下午,连晚饭都没吃,如今外面又下起雨,她身体肯定扛不住的,您能不能去梦兰居看一看。” 顾沉渊薄唇紧抿,这次她换花样了,想靠苦肉计把他引去梦兰居? “她乐意跪就让她跪。” “哪里会有人愿意受罪的,是袁嬷嬷说要教规矩,可规矩哪有这么教的,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春桃急的一脑门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袁嬷嬷是尚书府的老人,她教奴婢规矩这事无可指摘。”他冷声道。 “可是……” “不必再说了,你退下吧。”他打断她的话,有些不耐烦。 “世子爷,求您去看看吧,她真的快不行了,世子爷……” 春桃话还没说完,就被玄景强行拉出了院子。 顾沉渊听着她的声音越飘越远,凝神继续看书。 只是不知为何,这书上的每个字他都认得,他却看不懂了。 脑海中不停循环着春桃的话。 心烦意乱。 第15章 他还是在乎她这张脸 夏夜的雨时紧时慢,没一会便大起来。 青荷头顶的碗里蓄满了雨水,变得沉重不堪,她膝盖已经跪的麻木,手脚冰凉,腹部痛得仿佛要从体内垂坠出来一样。 她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似有雪花在眼里不停闪烁。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身体支撑不住的往旁边栽去。 “砰——” 青荷听到瓷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心想着若倒在碎瓷片上可够她喝一壶的,却无力改变现状,只能任由身体坠落。 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她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却睁不开眼看那人是谁。 “愣着作甚?快请大夫!” 意识彻底消散前,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 听松苑,寝居内。 青荷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仍在昏迷。 宁大夫隔着一张手帕为她把脉。 顾沉渊黑着一张脸坐在桌前,他浑身湿透,头顶的银冠还在不停的往下滴水,看上去有些狼狈。 玄景手里拿着毛巾默默的给他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宁大夫把完脉,过来回禀:“世子爷,青荷姑娘之前服用过寒性极大的避子汤,对身体造成了损害,再加上她现下是癸水期,本该添衣保暖才是,却在夜里淋了雨,寒气入体,体力不支,导致短暂昏厥。” “避子汤对她的损害可否逆转?日后生子可有妨碍?”顾沉渊问。 “避子汤若长期服用,会导致妇人难以生育,好在青荷姑娘还没服用那么多,若是开个暖宫的方子细细调理,以后受孕不至于太艰难。” 听了宁大夫的话,顾沉渊松了口气。 “还请宁大夫多费点心了。” “世子爷放心,老夫一定尽力。”宁大夫说完,提着药箱退了下去。 青荷刚醒过来就听到顾沉渊和宁大夫的对话,她心中纳闷,为何顾沉渊要这么在意她的生育能力? 难道这个时候,他就已经预知到心上人会重病,需要她的孩子做药引吗? “世子爷,袁嬷嬷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少夫人还在外头陪着她呢。”玄景道。 “让袁嬷嬷继续跪着,带蓝凤芝进来。”顾沉渊冷声道。 很快,蓝凤芝走了进来。 她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脸颊上,所行之处留下一行水渍,没有半点平日里的尊贵和体面。 她跪在顾沉渊面前,哀求道:“世子爷,袁嬷嬷她年纪大了,身子骨弱,受不住这雨水的寒凉,求您别让她跪着了。” 顾沉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冷嗤一声,眸光锐利的看向她。 “国公府的奴婢,可杀不可虐,她坏了规矩,为何跪不得?” “是我糊涂,我若及时劝阻就不会有这种事了,世子爷要罚就罚我吧。”蓝凤芝字字维护。 “好啊,你若真要替她领罚,便呈上和离书,你我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顾沉渊这番话让蓝凤芝彻底傻了眼。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世子爷怎能将这话轻易说出口?联姻岂能儿戏?” “呵,既然你不想替她领罚,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他早知她不会答应,故意抛出这样的条件,就是为了让袁嬷嬷跪个彻底。 “玄景,把她带回梦兰居,禁足三日,让袁嬷嬷在外面跪到天亮,若跪死了,把尸首抬去尚书府,将来龙去脉说个明白,尚书大人若觉得我亏待了他女儿,可直接来国公府领人。” 青荷躺在床上,听着蓝凤芝为袁嬷嬷求情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似乎明白了,顾沉渊为何要把事情做这么绝。 袁嬷嬷知道他们夫妻一直没有圆房,她若跪死了,这件事就永远烂在肚子里了。 她若命大没死,那玄景将来龙去脉一说,不仅袁嬷嬷理亏,蓝凤芝还会被冠上一个恶毒主母的名头。 谁会喜欢跟一个恶毒之人同床共枕? 虽然有些牵强,但尚书府至少不会因为不圆房的事而找他麻烦。 所以,顾沉渊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要等自己体力不支晕倒的时候才出现,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把袁嬷嬷虐杀手下奴婢的罪名做实,让她们主仆辩无可辩。 真是一场好谋划。 不愧是前世能做出剖腹取子之事的人。 “你醒了。” 青荷猛地回神,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床边。 她忙要坐起身,只是四肢酸软无力,正要跌下去的时候被他的大手稳稳扶住。 “你病成这样,就不必行礼了。”他说着,往她背后塞了个枕头。 “奴婢多谢世子爷。”她违心的说。 “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 其实一点都不好,她的腰都快断了,小腹里像是被刀子划了一样痛不欲生,但她想让他快点离开,只能说好。 顾沉渊看着她了无血色的嘴唇,没有戳穿她,转而在床边坐了下来。 “既然身体不适,为何还要跪?”他问。 青荷无语凝噎,这叫什么话,难道她是故意的不成? 他不会以为她是苦肉计在博他的怜爱吧? “奴婢三番两次的说过身体不适了,但袁嬷嬷是管事的,她不允许奴婢休息,奴婢就不能休息。”青荷解释道。 顾沉渊眼底的探究消散了。 “宁大夫给你开了调理身体的药,现下已经熬上了。” “多谢世子爷,多谢宁大夫。” “以后像避子汤这种伤身的药就别再喝了。” “少夫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给奴婢喝避子汤。”她道。 他若不去找她,她又怎会受这种罪。 “你是在怨我?”顾沉渊拧眉。 “奴婢不敢。”她低眉顺眼,不与他对视。 “这几日安心休息,国公府不缺你一个婢子。” “多谢世子爷体谅。” 见她还是一副客套疏离的模样,他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般堵得慌。 他不欲再留,起身离开。 青荷听到他在门口吩咐了几句,紧接着春桃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进来。 “谢天谢地,世子爷要是再晚到一会,你的脸就摔在碎瓷片上了,差点都毁容了。”春桃搅动了下药汤,有些夸张道。 青荷扯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怪不得呢,原来他还是在乎她这张像极了他心上人的脸啊。 第16章 真病假病 青荷这次不仅是癸水期受凉,还感染了风寒,四肢无力,头痛欲裂。 她喝了药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感觉小腹的坠胀感明显减轻许多,腰也不痛了,也有精神了。 果然,能在国公府做府医的还是有两把刷子。 她第二天就搬回了梦兰居的耳房里。 听闻那天晚上,袁嬷嬷跪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晕了,被人抬回了尚书府,当晚发起了高热,差点被阎王爷给收了。 尚书府虽然没说什么,却派了一个叫甘菊的丫鬟来伺候蓝凤芝。 三日后。 青荷的身体养的差不多了,虽然还在喝药,但已经能下地干活了。 蓝凤芝也被解了禁足,却没有出屋,还是躺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她将青荷唤了进来,道:“大抵是那晚淋了雨的缘故,我觉得头重脚轻,没有精神,应该是病了,甘菊初来乍到,对梦兰居还不够熟悉,这几天就由你来贴身服侍我吧。” 青荷暗自腹诽,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伤风感冒早该好了,否则岂不是辱没宁大夫的医术? 蓝凤芝此时将她圈在身边,肯定是因为袁嬷嬷的事对她生了怨气,变着法的磋磨她。 相比于立规矩,生病这事的确是一个更好借口。 “是,奴婢一定尽心。”青荷顺从的答应下来。 “咳咳……”蓝凤芝假装咳了两声,吩咐道:“把痰盂拿过来,我要用。” 青荷顺从的去把痰盂捧过来,但蓝凤芝咳了半天也没咳出一口痰,索性作罢。 “你就在这捧着,方便我随时用。” 说完,她翻过身去睡午觉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青荷听到她呼吸变得缓慢有节奏后,便将痰盂放在地上。 她起身环顾了下四周,走到床边把所有支开的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 紧接着又去柜子里翻出冬天才会盖的那种厚厚的大棉被,盖了两大层在蓝凤芝身上。 没一会,蓝凤芝就开始热燥的踢踹被子,每次青荷都重新给她盖上。 反复几次,蓝凤芝被热的大汗淋漓,闷得醒了过来。 “热死了,风轮呢?快拿过来给我扇扇。” “少夫人,您病里可不能见风,所以房间里的风轮都撤了。”青荷道。 “这又是什么?你傻了不成,大夏天的怎么能盖这么厚的被子?”蓝凤芝掀开身上的被子,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是汗。 “少夫人,这感染风寒最重要的就是保暖,您可千万别掀开,万一风寒加重了怎么办。”青荷上前将被角给掖实了。 蓝凤芝出汗出的多了,口干舌燥。 “我渴了,我要喝水。” 青荷立刻端来热水,蓝凤芝喝了以后身体更热了。 晚上,蓝凤芝趁着青荷出去吃饭,赶紧打开窗户透透气。 夏夜的微风带来丝丝凉意,终于将她浑身的热燥吹散了一些。 “少夫人,您是见不得风的,快去床上躺好。” 青荷刚回来就把她塞进被窝,顺便把门窗堵死。 晚上她就在床前守着,搞的蓝凤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第二天,蓝凤芝身上就开始发痱子了。 她身上痒的紧,忍不住伸手去抓,却每每被青荷拦下。 “少夫人,痱子可不兴挠,要是挠破了皮肤溃烂可是要留疤的,奴婢从宁大夫那给您拿了药,这就给您抹上。” 青荷用竹片刮了药膏给她抹上。 蓝凤芝感觉药膏确实起了一些作用,痱子是不痒了,但药膏的味道和她身上的汗臭味混合出一种奇臭无比的味道,令人作呕。 “我要洗澡。” “那不行,大夫说了,洗澡洗头容易伤风,在风寒没好利索之前您就先忍忍吧。”青荷拒绝。 蓝凤芝很崩溃,晚上想方设法的把青荷支出去,一个人偷偷摸摸来到浴房。 因为青荷以大夫的名义明令禁止她洗澡,所以浴房里根本没准备洗澡用的热水。 蓝凤芝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会生火烧水,现在这情况已经不允许她挑剔任何东西,她直接把冷水倒进浴桶里,钻进去洗了个畅快的凉水澡。 睡一觉再起来,她竟真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了。 中午。 青荷将午膳端了进来。 蓝凤芝扶着昏沉的脑袋坐在桌前,看着清一色的素菜,感觉头更痛了。 “怎么天天都吃这么素,一点荤腥都不见,我要吃肉。” “那不行,大夫说了,您现在病还没好,得清淡饮食,您要是想吃,等您病好了奴婢让厨房给您做。”青荷哄说道。 蓝凤芝没什么胃口,随便吃几口就上床躺着了。 晚上,她估摸着青荷去用饭了,便把甘菊唤到眼前。 “这几日的青菜都把我肠子里的油水刮干净了,实在是扛不住,你快去厨房找点荤菜给我。” “少夫人稍后,奴婢这就去。”甘菊急着在蓝凤芝面前表现,当然很配合。 不消片刻,甘菊就端着一盘狮子头回来。 “少夫人,红烧狮子头,您吃点吧。” 满屋的肉香让蓝凤芝闻之欲醉,她用筷子插起一个狮子头,大口啃着。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不体面的一次用饭。 只是,她一个狮子头还没吃完,就察觉出不对劲。 她脸上开始发热浮肿,嗓子眼开始膨胀变大,甚至呼吸都变得愈发困难起来。 “救……救……”她伸手想要求救,却说不出话来。 “少夫人,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甘菊吓坏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青荷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样一幕,她连忙上前查看情况。 “你叫少夫人有用吗?还不快去叫大夫。”她对甘菊道。 甘菊点点头,正要往外跑又被叫住。 “少夫人危在旦夕,你顺便把世子爷也叫过来,有什么事他好做个决断。”青荷道。 这么精彩的画面,不让她心爱的男人看看怎么行呢? 甘菊一听,吓得更哆嗦了,不敢耽搁,赶紧跑了。 宁大夫和顾沉渊是前后脚到的,两个人一进屋都被吓了一跳。 蓝凤芝躺在床上,浑身浮肿,张着嘴大口喘气,像是一跳濒死的鱼,体面全无。 她看到顾沉渊的身影,还想去遮脸,却被宁大夫一手拉开,说要查看病情。 蓝凤芝眼神里透着无力,她现在这副模样被顾沉渊看到,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17章 她把少夫人当倭寇整 宁大夫望闻问切过后,得出结论:“世子爷,少夫人这是过敏之症,应该是服用了什么能导致过敏的东西。” 顾沉渊神态淡然的问青荷:“她吃了什么?” “回世子爷,少夫人这几日饮食清淡,并未服用能诱发过敏的东西,不过……这盘狮子头吃从何而来的,奴婢不知。”青荷看向桌上放着的狮子头,其中一个被啃了一半。 被谁吃的,一目了然。 甘菊闻之心惊,她害怕被牵累,立刻跪下来先发制人。 “世子爷,青荷这些天对少夫人很过分,大夏天的不开窗通风,不许少夫人纳凉,还给少夫人盖了两层厚被褥,少夫人身上都被捂出痱子了,她还不许少夫人洗澡。” “这还不算完,她把少夫人当倭寇整,顿顿只给少夫人吃青菜,一点荤腥都不见,少夫人都饿瘦了,奴婢见不得少夫人受苦,这才想从厨房偷点荤腥给少夫人解馋,没想到……” 甘菊话还没说完,耳边有疾风呼啸。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她脸上。 她捂着脸,错愕的看向青荷,完全没想到她竟敢当着世子爷的面动手。 顾沉渊亦诧异的看向青荷,没想到她手劲还挺大,看来这几天的确是有乖乖喝药调理身体,气血都足了。 青荷盯着甘菊,眸光泛着冷意:“蠢货,你在尚书府也是伺候过少夫人的,不可能不知道少夫人海鲜过敏的事,这盘狮子头里面加了蟹黄粉,你特意拿这盘来给少夫人吃,这不是蓄意谋害又是什么?” 甘菊瞳孔皱缩。 她跪向顾沉渊解释:“世子爷,奴婢虽然知道少夫人海鲜过敏,但奴婢不知道这狮子头里面加了蟹黄粉啊,这狮子头是在小厨房拿的,用蟹黄粉做了放在梦兰居的小厨房,不就是在蓄意引诱,好让少夫人出事。” 这话意有所指。 “这蟹黄狮子头是谁做的?”顾沉渊看向青荷。 “回世子爷,是奴婢做的。”青荷坦然承认。 “世子爷您听到了,她就是故意的,先把少夫人肠子里的油水刮干净了,再做一道大荤菜加以引诱,然后再撇清关系,这不是借刀杀人又是什么?”甘菊揪住这一点步步紧逼。 青荷也没有与她争辩,只跟顾沉渊解释:“世子爷,这狮子头是我做的没错,但这是我做给国公夫人的,夫人喜欢吃海鲜,但夫人用饭的时辰晚于梦兰居,所以奴婢把东西留在厨房里,没想到夫人还没尝到,东西就被人偷了。” 顾沉渊默然,他母亲的确喜欢吃海鲜,且因为上了年纪觉少的缘故,晚膳时间也的确晚于其他院子,不然夜里容易饿。 青荷继续道:“奴婢不明白,怎么会有偷窃者反过来指责受害者这种事?难道出门被小贼偷了钱,还要怪人家出门带钱吗?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而且,奴婢不让少夫人吹风、洗澡、纳凉,那是因为少夫人身染风寒,做这些事会加重病情,不让吃荤腥也是想让少夫人的病快些好起来,怎么就成了把少夫人当倭寇整了?” 青荷句句解释,又句句回问,寸步不让。 “你胡说,少夫人她分明没病,她……” 甘菊话没说完,迎面又被青荷甩了一巴掌。 “大胆!你敢说少夫人是装病?”青荷冷声呵斥。 甘菊捂着脸,委屈的看向顾沉渊,似是要求他做主。 都是奴婢,她凭什么掌掴她,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 顾沉渊压根没看她,只冷声道:“是不是装病,宁大夫就在这里,一问便知。” 众人齐刷刷看向宁大夫。 宁大夫会意,开口道:“少夫人确实寒气入体,有风寒之症,青荷姑娘做的这些措施都是对的,无可指摘。” 青荷心中冷笑,之前蓝凤芝装病,每每她要请大夫来,她都不让,就怕露馅,这下好了,大夫请来了,她也真病了。 “世子爷,甘菊不仅乱给少夫人吃东西,还污蔑少夫人装病,也不知她安得什么心,奴婢见不得少夫人受委屈,还请世子爷为少夫人做主。”青荷说的冠冕堂皇。 顾沉渊深邃的眸子睨着她,那双眼仿佛有足以看穿一切的魔力。 青荷当然不觉得自己的小把戏能瞒过顾沉渊的眼睛,但瞒不过又能如何呢? 她做的合情合理,没有证据能够指摘她,更何况,蓝凤芝对于他而言本就是无所谓的存在,只要蓝凤芝没死,他就不会深究。 “杖责二十,去外院做个洒扫庭院的粗使丫鬟吧。”顾沉渊的声音响起,口吻不容置疑。 甘菊惨叫着被玄景拖了出去。 顾沉渊看向一边的春桃,整个梦兰居除了青荷以外,他就只对她有点印象。 “少夫人身边还缺个一等丫鬟,就由你来补上。” 春桃懵了一瞬,立刻跪地谢恩:“谢世子爷提拔,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少夫人。” 顾沉渊冷“嗯”了一声,又交代了宁大夫几句,转身离开了梦兰居。 宁大夫开了几副方子,又留下几瓶外用的膏药,告诉青荷适用方法后也离开了梦兰居。 也不知蓝凤芝是过敏休克晕过去了还是怎么的,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醒。 她一睁眼,就看见青荷的脸出现在视线之内,正笑眯眯的盯着她。 “少夫人,您终于醒啦。” “呜呜……”蓝凤芝嗓子眼中肿死,想说话却只能发出短暂的音节。 她看向室内,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少夫人,您是在找甘菊吗?”青荷十分善解人意的问。 “嗯嗯。”蓝凤芝急忙点头。 “她啊,因为随便喂您吃东西,害得您变成这幅样子,惹恼了世子爷,被打了二十杖后发落到外院去做活了,以后在您身边伺候的就是我跟春桃了。” 青荷唇角微扬,眼里的笑意愈发浓厚。 落在蓝凤芝眼里,她此刻的笑就变成了挑衅。 只是她现在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哪怕此刻青荷要杀了她,她也无力反抗,她只想睡觉。 青荷即便是想报仇也不会急于一时,自然不会直接杀了她。 毕竟,比起快刀斩乱麻,温水煮青蛙不是更有意思吗? 第18章 柳青荷,你就那么讨厌我 在青荷跟春桃的精心照料下,蓝凤芝的身体逐渐消肿,但红疹却迟迟下不去,精神也萎靡不振,每日清醒的时间很短。 这日夜晚。 青荷被顾沉渊传唤。 她端着参汤前去,玄景却说顾沉渊不在,让她先进书房等着。 玄景的态度还不错,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青荷走进书房,把参汤拿出来放在桌上,等待之余忍不住环顾四周,目光扫到书架最顶端的那张画轴。 她想起之前有一次看见顾沉渊拿过这个画轴,当时的神情很耐人寻味,仿佛是在追忆过去的什么人。 至于是什么人,自不必说。 青荷静静看着,那张画轴仿佛在勾引她上前一探究竟,四下静谧无声,连她的心跳都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她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书架有些高,但她踮起脚尖举起手刚好能够到画轴。 她将画轴拿了下来,想到里面八成是顾沉渊那位心上人的画像,她激动的手微微发抖。 她很想看看,对方与她究竟是有多相像,才会让顾沉渊看着她这张脸,一而再,再而三的答应她的请求。 画轴在她手里逐渐展开,一支蝴蝶发簪率先映入眼帘,紧接着便是一头乌发,雪白的额头,弯如新月般的眉毛…… “你在做什么?” 一道沉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青荷身形一顿,迟迟不敢转身,也不敢收画,整个人将在原地,有种偷东西被抓的羞耻感。 忽然,一只大手绕过她的身体,将她手里的画拿了过去。 “你想看什么?”顾沉渊狭长的眸子看向她,修长的手指将画轴卷起。 “奴婢上次见世子爷在看这幅画,奴婢也想瞻仰一下名家画作,但不论如何,私自动您的东西是奴婢的错,还请世子爷责罚。”她说着,就要跪下来。 骨节分明的手扶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起来。 “我又没说什么,何必如此紧张?”他薄唇勾着笑意,眼尾微微上扬着,像极了一肚子坏水的狐狸。 他越是如此,青荷心里越是忐忑,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他的宽容度可没这么高。 “我之前就很想问你,你是如何识文断字的?有谁教过你吗?” 果然,这幅画只是个引子,真正的重头戏在后头。 “奴婢不识字,只是记性好,把别人随口念的诗句记住了而已。”青荷谨慎斟酌道。 “不识字的人是不会刻意去听别人念的什么诗,更不会知道易安居士这号人,我能这么问就说明已经查到了些什么,你最好老实回答。”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沉冷下来。 青荷只觉得讽刺,她为何会识文断字,为何会知晓易安居士,不都是前世他教给她的? 可即便她实话说了,他也不会信,因为重生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听起来像是疯子才会说的话。 她只是不明白,他现在是在怀疑什么?怀疑她接近他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被怀疑是心怀不轨还好,若被怀疑是政敌安插的细作,那可是要丢命的事。 “奴婢听说自己跟世子爷的心上人长得很像,所以留心打听过那姑娘的喜好,刻意学来的。”青荷破釜沉舟道。 “为何要学?”他步步紧逼。 “奴婢想讨世子欢心。” 这话也不算违心,因为她前世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顾沉渊却像是听到笑话般冷呵一声。 “那你为何拒绝做我的妾室?” “世子爷可听说过欲擒故纵?” 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就把欲擒故纵的名头坐实,让他也不必去疑心别的,否则解释起来会更麻烦。 “你若真是欲擒故纵,上次我闯入你房中,你大可顺势而为,可为何又推开了我?”他将她逼在墙角,让她动弹不得。 青荷听到这话心头一惊,她原先以为他上次中药是被蓝凤芝和袁嬷嬷围追堵截下的不得已,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以他的头脑,肯定想得到那杯中被人下了东西,他若不想喝,谁也逼迫不了他。 但他明知有问题却还是喝了。 那晚他闯入她的房间,一方面是为了利用她来打击蓝凤芝的气焰,另一方面也是在试探她会如何应对。 想到这,青荷无比庆幸自己那天只是割破了他的耳尖,若她真敢伤他,她如今安有命在? 这样的猜想让她愈发觉得他心思可怖,一次媚药,就能被他利用到极致。 如此看来,她上一世被他玩的团团转也不算太冤。 “说话。”他一声不悦的冷喝,似乎是对她的不专心而不满。 “奴婢刚才说了,欲擒故纵,那晚的拒绝也是‘纵’的一环。”青荷回神,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 “如何证明?”他问。 “世子爷想让奴婢如何证明?” “今晚留下来陪我。”他嘲弄的挑了下眉峰。 青荷没想到他会提这种要求,眉心微微拢起。 “世子爷,少夫人如今还在病重,奴婢得为她守夜。”她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个叫春桃的丫头不是在伺候她吗?” “她年纪小,难免有些事想的不周到。” “若出了错,罚她便是,现在于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如你所言的讨好我。” 说着,他忽而将她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青荷惊呼一声,抓着他坚实的手臂道:“世子爷,奴婢还未沐浴更衣,身上脏得很。” “无妨,我不嫌弃。” “奴婢来了月事,实在不方便。” “你的月事若半个月来一次,那是得找宁大夫瞧瞧了。”他冷声说着,脚步不停。 青荷眉头紧拧,他是变态吧,怎么还记她的小日子?还是说他想他的心上人想疯了?为这一天蛰伏了许久? 他将她放在床上,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后缓慢而缠绵的往下吻去。 忽而,他薄唇触碰到一行清泪。 他动作骤停,抬起头来,只见她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他狭长的眼尾微红,隐隐泛着强行压制的暴戾,长指粗暴的掐住她的下巴,沉声质问。 “柳青荷,你就那么讨厌我?” 青荷湿润的眼睫微颤,目光中透着惊恐。 他知道她姓柳,他早就查到她家门上了! 顾沉渊看着她不断滚落的泪珠,顿时兴致全无。 “滚。” 青荷如蒙大赦般起身跑出院子,靠在墙上急促的喘息着,想到刚才的事,仍然心有余悸。 他知道她姓柳,所以,上次百戏门来唱戏,偶遇柳云飞,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的刻意安排? 他刚才是想告诉她,他知道她的家人是谁、在哪,别妄想与他作对?! 第19章 夜里来找我 接下来的几日,青荷再也没见过顾沉渊。 顾沉渊也没再召见过她。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 自从蓝凤芝病倒后,府内事务便无人打理,眼看着快要到发月钱的日子了,众人都在议论这个月的月钱是否能落袋为安。 这日,玄景破天荒的来了梦兰居,将结算下人月钱一事交给青荷来,并强调是顾沉渊的吩咐。 既然是主子的吩咐,青荷没有推拒的道理,便应下了。 距离发月钱的日子仅有五天了,此事关系到全府下人的生计,青荷不敢怠慢,立刻带着核对好的出勤册子去了账房。 账房管事叫钱禄,年纪三十左右,身材干瘦,皮肤略黑,唇上蓄着短胡,也算是府中做事的老人了。 “钱管事,少夫人身体抱恙,世子爷让我来负责下人月钱的核对发放,这是梦兰居的账册,您核对一下,另外,我也想看一下其他院里的账册,我们交叉核对会更准确。”青荷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梦兰居的册子这么久还没送过来,其他院里的都已经核对完了,青荷姑娘初次接手,想必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把出勤册子交给我,我核对完了就让人把月钱给你送过去。”钱禄答应的十分痛快。 青荷有些诧异,在她前世的记忆中,这个钱禄十分精明,可不是那种让别人占便宜自己吃亏的人。 她觉得这事有些不对,想坚持自己核对。 “这多不好意思,平白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世子爷交代过,说青荷姑娘是头一次做账,让我多照拂着些,你别跟我客气,尽管把册子给我就是。” 钱禄说的这些,青荷是半个字都不信。 因为她知道顾沉渊绝不是会徇私的人,根本不可能拜托谁多照拂她。 而钱禄之所以这样说,可能是因为知道她曾在顾沉渊房里伺候过,觉得她有望能成为顾沉渊的身边人,这个时候多照拂她一下,也算是赚个人情,以后她真飞黄腾达了也好办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有其他目的。 “那就多谢钱管事了。”她不再推拒,将丫鬟们的册子拿出来交给他。 “虽然钱管事说不用我费心,但对账这事我早晚都是要学的,不如您把前几个月的账目拿出来,让我练练手。” 青荷说完,敏锐的捕捉到钱管事面色的一瞬僵硬,而后痛快答应下来,将前几个月的账本递给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人在交接的时候,钱禄的手指在她掌心划了一下,很轻微,很不易察觉。 青荷看着他,见他脸上带着笑,没有半点奇怪的表情,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也许就是误触而已。 接下来的三天,青荷日日都跑一趟账房,结果每一次账房的杂役都说钱管事有事告了假。 直到第四天傍晚,青荷终于在马厩处见到了钱管事。 他似乎刚用完马车回来,正在喂马。 “钱管事,您这几日是生病了?怎么不见您在账房里做事?”青荷客客气气的问。 “实在不好意思啊青荷姑娘,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我之前跟夫人告过假的。”钱禄笑眯眯的说。 青荷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像是在说夫人都同意的事,还轮不到她一个丫鬟来管的意思。 但看钱禄的神情,似乎又没这个意思。 青荷懒得追根究底,明日就是要发放月钱的日子了,赶紧把账册对完,将钱领到才是正事。 “钱管事,明日就要发银子了,不知您的账对完了没有?” “已经对的差不多了,不过我做事向来谨慎,得再核查一遍才行,这样吧,你今夜戌时来我的住处找我,我把明日要发的银钱一并给你。”钱禄痛快道。 青荷怔了一下,开口道:“要不我现在跟您回账房,等您核查完了直接把钱结给我?” “等我核对完了,库房就要落锁了,怕是拿不出银钱了,这会先把钱拿出来,多退少补即可。”钱禄道。 话已至此,青荷便不再多言,只能答应下来。 她正要离开,一转身,便见顾沉渊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玄朱色交织的骑装,银冠束着利落的高马尾,为他增添了几分少年意气,不似平日里那般老成。 他手里牵着一匹马,似乎是刚从马场回来。 “世子爷。”青荷恭敬行礼。 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将手里的缰绳递给马厩的小厮,叮嘱道:“这可是我新得的宝贝,好生照看着,别让它受了委屈。” “世子爷请放心,小的一定好生照看。”小厮一脸恭维。 青荷默默离开了此地。 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一直这样,她是奴婢不得不向他行礼,而他总拿她当空气。 入夜,月色银辉照亮大地。 钱禄身为管事,在府里是有单独房间的,今日他心情似乎不错,弄了两盘下酒菜,还弄了个小炉子温着酒。 青荷刚敲开他的门,便闻见好大一股酒气。 “呦,青荷姑娘来啦,快进来坐。”钱禄见着她,顿时喜笑颜开。 “坐就不必了,我是来拿账本和月钱的。”青荷站在原地,与他保持距离。 “早就准备好了,你过来点点够不够数。”钱禄将账本和一篮子银钱和铜钱放在桌上。 这下,青荷不得不进去了。 她先将账本翻开,确定总数后,再点了点篮子里的钱。 “怎么样?没问题的话就签字画押吧。”钱禄拿出笔墨递给她。 “这钱数不对。”青荷正色道。 “怎么?难道是嫌少了?”钱禄挑着眉,眼神肆无忌惮的扫视着她的身体。 青荷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继续说道:“不是少了,是多了,这银子比账本上的还多出二两。” 说着,她从一堆碎银子里面称出二两,要放回桌子上。 下一刻,她的手被钱禄握住。 “进了你的手便是你的钱,干什么往外拿?”钱禄笑眯眯的看着她,一对吊梢眼在这暗夜里闪烁着一丝精光。 第20章 恶人先告状 青荷立刻抽出手,脸色沉了下来。 “钱管事这是什么意思?” “青荷姑娘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我什么意思呢?”钱管事笑的一脸谄媚,说着还想去搂青荷的腰。 青荷闪身与他拉开距离:“钱管事,请自重。” 钱禄见她三番两次的拒绝,脸上笑意逐渐消失。 “都是被世子玩过的女人了,在我这装什么贞洁烈女?你要是从了我,以后每个月的月钱都能翻一番,我能保你在这府里不受欺凌。” 青荷相信他有这个本事,账房管事统管全府财务支出,想要在其中做点小文章贪墨几两银钱再简单不过。 且因这个位置特殊,府里的其他管事平日里都得敬着他,不然到了支钱的时候就得求爷爷告奶奶了。 不过,青荷可不稀罕他这点小恩小惠。 “钱管事既然知道我是世子爷的人,为何还要这样做?”她问。 “世子爷要是真在意你,早就把你收房了,如今破了你的身子又不收房,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还不如跟了我,最起码我会真心疼你。” 钱禄露出猥琐的笑,伸手拉住青荷的胳膊,就要将她往床上带。 青荷努力挣了两下,发现挣脱不过,抄起桌上的烛台便往他头上砸了过去。 钱禄痛的哎呦一声,青荷趁机抽出手。 “你个小贱蹄子竟敢打我!”钱禄怒骂了一句,面目有些狰狞的扑了过来。 青荷抬脚将炉子上温着的酒水踢了过去,滚烫的酒水洒在钱禄腿脚上,痛得他抱腿痛哭。 她立刻拿了桌上的账本往外跑。 “小贱人,你要是还想活命就给我站住!” 青荷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扭头去看,只见钱禄一瘸一拐的追过来,身边还有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杂役,个个手里操着家伙,飞快朝她奔来。 她眉头蹙的更紧了些,也加快了速度。 “砰——”的一声。 她撞上一堵高大的肉墙,反弹力让她的身子往后仰倒,一只大手握上她的手腕,强大的力道将她从低处捞起,又伸出长臂将她环住。 “没事吧?” 青荷还未站稳,就听见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抬头看去,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映入眼帘,在月光的映照下,他一身月白色长衫更显清风霁月。 “没……没事,多谢公子。”她僵硬的从他怀里退出来。 “表弟真是艳福不浅,这大晚上的在院子里走,都有温香软玉入怀。” 青荷听见顾沉渊阴恻恻的声音,这才注意到他就站在旁边。 真不怪她没看见,他就爱大晚上穿玄色的衣裳,与这浓浓夜色融为一体,一副飞贼做派。 “世子爷,表少爷。” 她给面前两位爷欠身行礼。 “不必多礼。” 一把扇子虚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带了起来。 青荷再度抬眸,原来这就是顾沉渊的表弟,荣郡王府的世子苏怀瑾。 怀瑾握瑜,翩翩君子,果真人如其名。 顾沉渊冷厉的目光紧盯着她,沉声质问:“这么晚了乱跑什么?” “奴婢……” 青荷刚开始说话,便被身后追来的钱禄打断—— “小贱人还敢逃,你……”钱禄追过来才瞧见黑暗中的两位世子,怔愣一瞬过后,立刻收敛气焰,摆出谄媚的嘴脸。 “小的见过世子爷、表少爷。” “吵吵嚷嚷,像什么话?”顾沉渊拧眉冷喝。 “求世子爷给小的做主啊。”钱禄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指着青荷,恶人先告状道: “这个丫鬟深夜来到我房中,蓄意勾引,抢走我房内好些钱财,那可是明日要给全府下人发放的例银啊!” “不仅如此,她为了阻止我追她,还拿烛台砸我,用煮开的酒烫我,您瞧瞧我这一身的伤。” 顾沉渊和苏怀瑾的目光齐刷刷扫向钱禄身上的两处伤口,又看向青荷胳膊上拎着的一篮子散碎银两。 青荷顿时觉得她手里拎的不是银子,而是烫手山芋。 “世子爷,表少爷,事情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是他以府内下人的月例为胁迫,逼我深夜去找他的。”她解释道。 “各执一词,他身上的伤是实实在在的,而你用什么来证明你所说的是真的?”顾沉渊凌厉的眸光扫向她。 青荷一怔,她没想到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竟会被钱禄这拙劣的谎言所蒙蔽。 还是说他单纯的不愿意相信她,所以只能当钱禄说的是真的? 她忽然想起傍晚时分在马厩见过顾沉渊。 “世子爷,今日傍晚,奴婢与钱管事说话的时候您就在后面,难道您就没听到点什么?” 顾沉渊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弧度。 “一个奴婢说什么做什么,我为什么要留心?” 青荷看着他眼底的讥诮,一颗心蓦然沉了下去。 她也扯唇笑了,笑自己天真又愚蠢,居然指望着他能给自己作证。 “笑什么?”顾沉渊冷声问。 “没什么,其实钱管事说的是事实,今晚确实是奴婢主动来找他的。” 青荷说完,就见顾沉渊眼底闪过一抹异样。 “世子爷,您看她都承认了,若不是她主动勾引,小的何以落到这个地步啊。”钱禄见状,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 “在这位姑娘把话说完之前,你最好闭嘴。”苏怀瑾骤然开口。 他温润如玉的眸子看向青荷,语调缓和下来:“你继续说。” 青荷见状,知道苏怀瑾是愿意为她主持个公道,便对他道:“表少爷,奴婢今夜来此处,是为了找到钱管事贪污府中钱财的证据。” “奴婢看了前几个月的月例账簿,发现有些人已经不在府内,却还在账簿上充人头领月例,不知这月例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她看向钱禄,意有所指道。 “你空口白牙的就想污蔑,这世间还有天理吗?”钱禄矢口否认。 “并非空口白牙,这便是证据。”青荷将装有散碎银两和账簿的篮子递了出去。 “这里面的银子比账簿上的多二两,这二两银子便是钱禄想要收买我,让我与他同流合污的证据。” 第21章 小小婢子 苏怀瑾将篮中碎银大概清点一遍,确实有些盈余。 “那分明是她知道我多算了二两,想要抢走的,结果没想到碰到二位爷,只能反口来污蔑我。”钱禄依旧死咬着她不放。 “事情究竟如何,去现场瞧瞧不就知道了?”苏怀瑾道了一句,挪步往前走去。 青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苏怀瑾任职大理寺少卿,断案是他最擅长的事,钱禄的谎言在他的利眼之下只会无所遁形。 更何况,她既然敢深夜前来寻钱禄,那必是有能彻底除掉他的证据,否则他日后若有机会必会更加激烈的反扑过来。 有些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永绝后患。 几人来到钱禄的住处,翻倒的酒壶、撒了蜡油的烛台,里面一团乱麻。 苏怀瑾进门后仔细检查过后,很快便得出结论。 “从地上的脚印来看,两人是对峙的,若真如钱管事所说,这位姑娘是来勾引你的,那不该是贴近在一起的吗?” “而且姑娘的两只脚分得这么大,当时应该是呈半蹲姿势往后拉拽,脚尖朝外,想要逃离,这说明有人拉着她不让她走。” “深更半夜,对一个不情愿的姑娘拉拉扯扯是想干嘛?” 苏怀瑾一双桃花眼睨着钱管事。 钱管事神色有些慌张,狡辩道:“那是因为她想抢钱,所以小的才拉住她。” 苏怀瑾未予置评,弯腰扶起酒壶,里面的酒洒的差不多了,只留一个壶底。 他置于鼻下轻嗅,笑道:“这酒不错啊,浓香醇厚,玄景,去把你家府医叫过来,让他来看看这是什么酒。” 钱管事肉眼可见的慌了,急声道:“表少爷说笑了,这就是小的自己酿的果子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怀瑾弯唇轻笑,并未回应他。 宁大夫很快赶了过来,他将剩下的酒查验一番道:“这应该是自己酿的果子酒,不过里面加了一些媚药,有催情功效。” “钱管事真是好兴致,大晚上的在自己屋里喝媚药?”苏怀瑾温柔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钱管事两只眼珠快速滚动,随后瞪向青荷。 “是她!这壶酒是她带过来的,她怕勾引不成,所以在酒里加了东西,想要生米煮成熟饭,以此来勒索我的钱。” 这下不只是青荷觉得可笑了,就连宁大夫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只要青荷姑娘眼睛没瞎,怎么可能放弃世子这种美色而去勾引一个年过三十的老头呢? “钱管事,事到如今你还死不承认自己的罪行,看来有些事是不说不行了。”青荷转而对顾沉渊道。 “世子爷,奴婢要检举钱管事以权谋私,他床板之下有层暗格,里面是他做的阴阳账册,他以这种手段贪了府里上百两银子,前段时间他告假出府,为的就是购置宅院和农田。” 前世,她刚开始掌家管事时,第一个不配合她的便是钱管事。 他以为她一个妾室没多大本事,想要拿捏她,却没想到却成了被她杀鸡儆猴,开刀立威的鸡。 她清楚的记得那些账簿就在他的床板下面。 钱管事一双死鱼眼瞪得老大,蜡黄的脸开始变得惨白,他怎么也想不通青荷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秘密的。 果然,玄景从床底下掏出一沓账册,里面清晰的记录了钱管事贪污的每一笔钱。 每个月都贪,但每次都贪一点,像蚂蚁搬家一样,积年累月,竟也搬成了一方富甲。 玄景要将账簿递给顾沉渊看,他却抬手示意不必再看。 “送官吧。”他冷着脸留下这一句话,转身要离开。 青荷从篮子里捞出两块碎银,拦在他面前:“世子爷,明日就要发月例了,这是多出来的。” 虽然这二两银子不多,但万一顾沉渊事后想起来,借着这个由头找麻烦怎么办,还不如趁现在解决明白。 顾沉渊幽深的眸子扫了她一眼,沉声道:“检举蛀虫有功,赏你了。” “谢世子爷赏。”她微微笑着道。 顾沉渊见她将钱收入袋中的小动作,眼底冷意更甚。 男子相邀深夜见面,她竟然也毫不犹豫的来了,若是今日他与苏怀瑾没出现在这,她有没有想过要如何脱身? 青荷感受到他有些不快,愣声道:“世子爷怎么了?” “日后再有这种事情,直接检举即可,我不希望在府内再看到如此混乱的状况。”顾沉渊声音严肃冷厉,狭长的眸子藏着几分锐气。 在青荷看来,他那幅表情就是在警告她以后少在府里搞事。 她心中只觉好笑,若他肯为她作证,哪里还会有后续的这些事情? 都说习武之人耳目比常人更敏锐,她不信他当时没听见钱管事说的话。 “奴婢知晓了。”她压下情绪,缓声应道。 顾沉渊挪步离开了此地。 苏怀瑾走到青荷身边,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后,也跟着顾沉渊离开了。 青荷看了眼他们离开的背影,目送片刻后也离开了。 苏怀瑾疾步追上顾沉舟,扇柄轻敲掌心,唇角带着打趣的笑。 “怪不得表哥非要走这条路,原来是想给那丫头撑腰啊?” 顾沉渊冷瞥他一眼,可笑道:“小小婢子,哪里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 苏怀瑾但笑不语。 …… 因是国公府的事,京兆尹格外看重,很快便将此案了解。 钱管事这些年贪污的钱被追了回来,而他自己也被判了五年大牢。 如此一来,府中便缺了账房。 青荷暂时担任起了账房管事之职,府内下人的月例得以按时发放,对她很是感激。 几天后,新的账房管事上任,青荷得以卸任。 眼看着盛夏即将结束,府里要开始给主子们置办秋装。 蓝凤芝的伤风虽然已经痊愈,但精力已大不如从前,身边无亲信可用,便只能将此事交给青荷去办。 青荷领命,暂时放下内院的琐事,先去尚衣处转了一圈,跟尚衣处的廖管事打个招呼。 她正想了解一下往年各院主子的秋装份例,便有一个小丫鬟来找她,说是顾沉渊让她立刻前去听松苑。 她只能先放下手里的事,去听松苑一趟。 踏进院里,玄景罕见的没在书房门口值守。 她轻敲了下门,便听里面传来顾沉渊的声音。 “进。” 她推门进去,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爷。” 顾沉渊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抬眸看向她。 “听闻少夫人将置办秋衣一事交给你来做了?” “是的。” “既然她肯给你机会,你便好好做,不要像上次一样,闹得人仰马翻。”他声音沉冷。 “世子爷放心,奴婢定不辜负少夫人和您的期望。” 顾沉渊见她乖顺,满意的“嗯”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向内室。 似是发觉她迟迟没有跟上,扭头道: “愣着干嘛?进来。” 第22章 你的心乱了 青荷想起上一次在内室里发生的事,不由得心中忐忑。 但主子吩咐不可违,她也只能照办。 刚进去,便见顾沉渊朝她张开双臂,似是要将抱她的样子。 青荷脚步顿住,眸光透着警惕:“世子爷,光天化日的,您这是要做什么?” 顾沉渊见她神色复杂,便知她定是想歪了。 “你负责置办秋衣,难道不用测量尺寸吗?” 青荷紧绷的心绪一松,原来只是想让她量尺寸。 “怎么?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忽而靠近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低沉的声线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蛊惑。 青荷连连摇头:“没什么,只是奴婢今日不知世子爷要量尺寸,就没带尺子,不如等明日奴婢将尺子带来再量?” “怎么?没有尺子便不能量了?我还以为以手为尺是尚衣处每个人的基本功。”他语气阴阳。 他都这么说了,若青荷再拒绝,便说明她没有在尚衣处做事的能力。 所以,她只能上前,硬着头皮的伸出手,轻轻贴在他的胸前。 “那奴婢就冒犯了。” 顾沉渊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按压在胸膛上,盯着她道:“我早就说过,准你冒犯。” 青荷感受到他的心跳得激烈,带着她掌心也微微有些发烫。 她尽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两只手贴在他身上游走。 摸到他腰腹的时候,她甚至明显感觉到他肌肉绷紧,隐隐有几块坚硬的肌肉凸显出来。 “怀瑾是郡王府的世子。”顾沉渊突然出声道。 青荷不知他为何提起苏怀瑾,一时没回话,便听他继续道: “他自小便展露出才学天赋,未及弱冠便高中探花,由圣上钦点为大理寺少卿。” “这般年纪,这等成就,莫说是同辈,便是许多皓首穷经的老儒也只能望其项背。” 青荷前世虽知晓苏怀瑾这等人物,但与他接触不多,如今再听到他这等辉煌事迹,不由得感叹一句:“表少爷年轻有为,人品贵重,的确是世间学子的楷模。” 顾沉渊眸光变了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泛着绯红的脸。 “喜欢吗?”他挑了下眉,沉声问。 “像表少爷这种人,很难有人会不喜欢吧?”青荷不经意道。 “也是,年少登科,蟾宫折桂,他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你又如何能不喜欢呢?”他语气稍显落寞。 青荷抬眸看他,刚好捕捉到他眼底稍纵即逝的失落。 他薄唇扯出笑,但那笑看起来有些无力。 青荷想解释,她口中所说的喜欢是崇拜、敬仰的意思,并非梦中情人的那种喜欢。 更何况,她身份地位,怎敢肖想苏怀瑾这样的人。 但她懒得与他多说,免得叫他误会她是属意于他的,将来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他心里之所以不舒服,无非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的替身又对别的男子有好感,他有失控感而已,并不是因为喜欢她。 她不想再听他阴阳怪气的酸话,便找了个借口道: “世子爷能不能先别说了,我的尺寸都量错了。” “量错了是因为你的心乱了,而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顾沉渊道。 青荷颇具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再次将手贴在他的腰腹上,重新数着数。 …… 尚衣处。 青荷将顾沉渊的尺寸在纸上记下,随后去找了余副管事,询问她往年各位主子的份例和喜好。 之前她来尚衣处很少见到廖管事,都是余副管事带她参观,给她讲解尚衣处内部的分工等等。 “世子爷最喜欢玄色了,毕竟是习武之人,喜欢耐脏一点的颜色,不过到底是身份尊贵,咱们就得在这上面多花些心思,不能让这衣裳太单调,还有啊……” “老余。” 余副管事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被廖管事给叫住了。 “怎么了廖管事?”余副管事问。 “秀坊那边有几个丫头不会绣花样,你去教教她们。”廖管事道。 “好,青荷姑娘,那我先去忙了。” “余副管事慢走。”青荷恭敬有礼道。 待余副管事走远,青荷又向廖管事开了口。 “廖管事,关于今年秋衣的事,我还有些不太明白,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廖管事打断了。 “青荷姑娘,我理解你想在世子爷面前争功表现,但你也要分清时候,眼见着夏天就要结束了,我们赶制秋装正忙的紧,像你这种从未接触过衣料纹饰的人突然进来插一脚,难免会拖慢我们的进度。” “尚衣处的料子、花样、版型多的数不胜数,这些东西都很复杂,没有两三个月是弄不明白的。” “所以,咱们不如都放过彼此,秋衣的事你不必事事过问,我们也不必事事向你解释,我在尚衣处这么多年,咱们就按照去年的旧例来做,主子们肯定喜欢。” 廖管事身形干瘦,脸颊瘦出两道难看的纹路,一张凸出的嘴不停张合着,整个人都透着股尖酸气。 青荷算是听明白了,她这是嫌自己在这里碍事了。 虽然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万一最后成品主子不满意,问责的不还是她吗? 到时候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便是渎职,以后这府里的其他事务都不会再交给她来做了。 她要夺走蓝凤芝的管家权,让蓝凤芝在府中的地位并非不可撼动,就决不能有半点马虎。 “那敢问廖管事,去年是什么旧例?”她问。 廖管事随口胡诌了几句。 青荷一听就知道廖管事在瞎掰。 她前世也是管理过府中事务的,在这些事情上,每年的改动都不大,但廖管事说的与她记忆中的简直天差地别。 “廖管事,去年秋天,世子爷一共做了四件寝衣,八身常服,十二身外出服,世子爷练武出汗多,你刚才说的数目少了许多。” 廖管事没想到她竟然了解的这么清楚,有些心虚道:“或许是我年纪大了,记错了。” 青荷顺着她的话说:“廖管事,你说你年纪大记性差,连旧例都记不清楚,那这样的你又如何让我相信你能做出让主子满意的衣裳呢?” 第23章 她定是细作 廖管事没想到青荷的态度如此强硬,当下便垮着脸道:“青荷姑娘这意思是一定要插手了?” “廖管事这话说的,我不是插手,而是奉少夫人之命办事。”青荷立场坚定道。 廖管事冷笑一声,嘲讽的语气道:“你不会真当少夫人想让你来管事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荷敏锐的察觉到这话别有深意。 “就这个意思,既然你不听我的,那你就尽管插手,看看尚衣处哪个丫头敢听你的。”廖管事说完,转身离开了。 正如廖管事所说,接下来的几天,不管青荷说什么,都没有人再去回应她。 只要她踏入尚衣处的那一刻,原本还在说笑的众人都立刻安静如鸡,面面相觑。 她想找个绣娘问问秋衣的花纹设计,绣娘便如临大敌般连滚带爬的离开。 之前还耐心给她讲解余副管事也不再来上值了。 她制定的方案推行不下去,秋衣的事暂时停摆了。 青荷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若不能如期交货,怪罪下来还是她的锅。 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搞清楚廖管事是受了谁的授意来刻意为难她。 她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蓝凤芝,于是趁着休息的时间去找了春桃。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你贴身伺候少夫人,她可与府里的其他人接触过吗?” “没有,少夫人如今懒怠的很,下床走几步路都显累,恨不能连饭都在床上吃,怎么可能还出去见别人。”春桃如实道。 青荷知道春桃不会说假话,前世她被抬为妾室后,春桃就是她跟前伺候的人。 当时她被蓝凤芝屡屡刁难,都是春桃冒着风险去找顾沉渊救急。 她之前也曾问过春桃为何要如此护着她。 春桃说当初她初入国公府时处处被欺负,有一次就因为跟秋红顶了两句嘴,秋红就带着一群人将她推入湖中。 春桃水性不好,腿又骤然受凉抽筋使不上力,便在水里慢慢沉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是青荷跳进了水里,将她捞上岸。 这份恩情,她一直都记着。 所以,前世蓝凤芝闯入庄子上,要对青荷的肚子强行下手时,也是春桃挡在前面。 青荷当时被人摁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春桃被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刚重生那会她便暗暗发誓过,今生绝不让前世的惨剧再发生,她要保护好自己,亦要保护好春桃。 “青荷姐,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是有什么事吗?”春桃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好像有人在借着少夫人的名义给我使绊子。”她若有所思道。 春桃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喃喃道:“莫非是甘菊?当初她害少夫人过敏,你不是当着世子的面打了她两巴掌吗?会不会是她怀恨在心,暗中做了什么?” 青荷其实也怀疑过甘菊,但她当时想不通廖管事为何会听甘菊的话,现在想想,甘菊是蓝凤芝娘家派来的丫鬟,她若打着蓝凤芝或者尚书府的旗号,廖管事如何能不听从? 但这也只是猜测,想要确定还得有切实的证据才行。 接下来的几天,青荷不再去尚衣处了。 尚衣处的人都觉得青荷是受不了排挤,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廖管事自以为在这场战争中胜出了,警惕心自然而然的下降了。 这日,她与甘菊约在东院的假山处见面。 不远处的拐角,青荷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看向假山后的目光有些冷。 这几天她一直在暗中盯着廖管事,今日终于让她抓到了。 但她并不打算直接发作,因为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了关于廖管事更大的秘密。 她要证据确凿的时候一举解决掉廖管事,不能让对方有诡辩的机会。 …… 这日傍晚。 青荷刚走到国公府门口,守门的护卫便同她打招呼。 “青荷姑娘今日又出门啊?” “是啊,护卫大哥辛苦,这点钱请您喝个茶。”青荷掏出几个铜板。 侍卫手下钱,乐呵呵的放她出府,这几日以来,青荷几乎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府,每次都会给他点茶钱,这让他如何能不乐。 不远处,玄景一袭黑衣站在假山后,目光森冷的盯着门口发生的一切。 他嘴角轻扯,眉眼压低,目光中闪烁着几分得意。 听松苑,书房。 玄景将刚才看到的一五一十的报给顾沉渊。 “爷,我就说她有问题吧,这段时间她频繁出府,还不敢光明正大的出,非得偷着给侍卫塞好处,八成是要跟其他的细作接头。” 顾沉渊靠在椅背上,目光沉凝的盯着某处,似是在思考他的话。 按照青荷如今的职务来说,她是可以出府的,但要说明出府办什么事,出入都要做登记,以备有问题的时候可随时查访。 她有权限不用,却贿赂一个侍卫帮她隐瞒行踪,确实有些可疑。 若是正大光明,何必多此一举? 但顾沉渊也不太认同玄景的说法。 如果青荷真是细作,那她有许多机会从他身上套取信息,甚至可以近身杀了他。 但她没有。 这段时间以来,她看见他就远远躲开,如避瘟神一般。 谁家的细作是这样做事的? “找几个人盯着她,看她在府外都做了些什么,如有异常,及时来报。”顾沉渊沉声道。 “是。” 玄景见世子爷终于站在他这一边,立刻出去安排人。 这日。 青荷在傍晚时分又出了府。 她来到西街的一处茶馆,在外面的篷子里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叫了一壶茶。 傍晚时分极少有人喝茶,所以此时四周只有她一个人,还算安静。 她端起茶盏吹了吹,浅饮一口,不是什么好茶,所以价格便宜,她喝得起。 她放下茶盏,视线紧盯着对面的一家布庄。 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柜台。 而柜台前,有一道干瘦如柴的身影正在跟掌柜说话。 不是廖管事又会是谁。 她手里拿着精美的布料,似是正在跟老板讲价,一张吹火口不停张合着,说得激烈。 青荷远远的看了一会,见廖管事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吹火口向后延展,嘴角咧到耳朵根。 看来是谈到心仪的价格了。 青荷正盯得认真,忽而听到上方传来一道打趣的声音—— “我当是谁呢,快晚上了还在这喝茶。” 第24章 心肝宝贝儿 青荷闻声抬头,只见苏怀瑾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锦衣长袍,正背着手笑看着她。 “奴婢见过表少爷。” 她立刻起身行礼,膝盖刚弯下去便被他扶了起来。 “在外面就不必这么多虚礼了。” “谢表少爷,您今日这是出来逛街吗?”她语气恭敬的问。 “在家闲着无聊,便想出来走走。”苏怀瑾答完又问:“你呢?为何这个时候还在这喝茶?” “因为一些事情。”青荷口吻迟疑。 “我瞧你刚才一直盯着对面的布庄看,怎么?是有心仪的料子想买?” 青荷听到这话,心中暗道她的心思有这么明显吗? 她转眸看向布庄,只见刚才还在柜台边上的廖管事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掌柜一人在那打算盘。 她心中顿时慌乱,还未来得及回答他的话,便已拔脚朝布庄而去。 她在这里连着盯了几天,好不容易碰上了交易现场,怎么能把人跟丢了呢? “掌柜的,刚才这里是不是有个瘦的像麻杆一样的婆子?她今日拿来多少布料?能否给我瞧瞧?”青荷走进店里,开门见山道。 掌柜是个中年人,长得肥头大耳,眼中带着几分算计的精明,一听她要找廖管事,脸色微变。 “那些布料已经有人定下了,姑娘来晚了。” “那也没关系,我只看看,若是瞧好了,以后她送来的我都要了。”青荷道。 “姑娘有所不知,那些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后面的那些也都被人定了。” 青荷柳眉微蹙,这掌柜死活不给看,说明他也知道这料子不是正经路子来的,警惕着呢。 要怎样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把东西交出来呢? 她正思索着,腰上忽然握上一只大手,一股力道将她往旁边拽去,她猝不及防的摔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那人出价多少,我给双倍,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的小心肝儿瞧瞧。”苏怀瑾的声音响起。 青荷抬眸,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映入眼帘,脖颈间的喉结随着说话而震动,有种难以言说的侵略感,让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刚才叫她什么? 小心肝儿? 青荷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信息,便感觉腰上的手掌动了动,用力捏了她两下。 “宝贝儿,不是喜欢这料子吗?快瞧瞧。”苏怀瑾唇角含笑,一双桃花眼里多了几分风流。 青荷这才看到柜台上已经铺满了布料。 掌柜也一改刚才的态度,对她露出一张笑脸:“小的眼拙,原来您是苏大人的人,还请勿怪。” 青荷没搭理他,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拜高踩低,既然苏怀瑾今日慷慨的借给她一个名分,那她就得好好利用,把廖管事查个底儿朝天。 她扫了眼布料,无一例外,全是她在尚衣处库房里见过的。 “这些可都是京中权贵圈里最时兴的料子,看来刚才那位婆子的眼光很不错,不知掌柜这里还有多少存货呢?” “正如姑娘所说,这些料子都时兴,抢手的很,每次刚进来就被各家小姐们定下了,今日您能看见这些,也是因为您来得及时,不然您连个影儿都瞧不见。”掌柜笑眯眯道。 “那她下次什么时候来送?”青荷继续打探。 “姑娘要是着急,我可以跟那婆子说说,让她三日后再送新的料子过来。” “好,那就麻烦掌柜了。”青荷道。 掌柜脸上笑意微僵:“那今日这些……姑娘不要了吗?” “掌柜刚才不是说这些都定出去了吗?”青荷勾唇一笑,笑这个掌柜连谎都撒不圆。 “姑娘是苏大人的人,谁敢跟苏大人作对啊,您若想要,尽管拿去。”掌柜勉强找补。 “算了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能夺人所好,您说是吧?” 一句话,堵得掌柜哑口无言。 掌柜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懊悔难当,早知道是苏大人这样的大主顾,他从一开始就痛快拿出来了。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青荷跟苏怀瑾从布庄里出来,他的手也松开了她的腰。 “方才多谢表少爷相助。”青荷与他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不过,你为何要查这个?”他一改刚才的浪荡,恢复了正色模样。 “按理说,成事之前不该宣扬出去,不过奴婢相信世子爷定会帮奴婢保密的对吧?” 苏怀瑾觉得青荷这话说的巧妙,她分明是想让他保密,但直接说出来显得以下犯上,换了个说法后倒显得他保密是在帮忙似的。 怪不得表哥会对她另眼相待,原来她不止在相貌上有优势,为人处世上更令人舒适,尤其是对于男人来说。 “自然,你尽管说。”他痛快应下。 青荷得到承诺,便把在尚衣处的事简略说了一下。 两人边聊边走,与布庄渐行渐远。 布庄外不远处,顾沉渊坐在马车里,冷眼看着他们二人越走越近的身影。 刚才在布庄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原来不是跟细作接头,是出来跟苏世子私会来了,您看到了吧,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您为她费心。”玄景看着青荷的背影,为顾沉渊忿忿不平。 亏世子爷之前为了救她还淋了那么大的雨,她竟做出这种对不起世子爷的事,简直狼心狗肺。 “够了!闲的没事就去操练场上跑圈,少学那些长舌妇在背后嚼舌根。” 顾沉渊冷戾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只听声音便知他此刻有多不悦。 玄景只得闭嘴。 “回府!”顾沉渊道。 “那让我们的人还跟吗?” “跟。”他的字眼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 青荷一路上同苏怀瑾相谈甚欢,同样都是世子,都是身份尊贵,但苏怀瑾比顾沉渊平易近人的多,没有半点官架子。 两人不知不觉的走到百戏门门口,外面的告示上贴着今晚的戏剧曲目。 青荷仔细看着上面的剧目,有一场猴戏《安天会》,后面标注的出演名单里有柳云飞的名字。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去问问他,他的父亲母亲究竟姓甚名谁? 第25章 就要他 苏怀瑾见她直勾勾的盯着告示,问道:“你想看猴戏?” “之前府里请过一次百戏门,感觉演的很不错。”她点头,表示想看。 “那走吧,我请你看。” 青荷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垂:“您刚才已经帮了奴婢大忙了,怎敢劳您破费,一场看戏钱奴婢还是出的起的,奴婢请您看吧。” “好啊。”他没推让,痛快的答应下来。 他的反应让青荷觉得很舒适,感觉他并没有把她当做穷酸的下等人,而是平等、可以互相帮忙、互相请客的朋友。 青荷在门口买了两人的票,一起走进戏场。 刚进去,便听见有人在吵嚷,仔细看才发现台下有一处聚集了一圈儿人。 她原以为是看客们起了冲突,本不想上前凑热闹,正欲落座之时,却忽而听到柳云飞的声音。 “你放开我!死变态!” “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还敢骂爷?” 青荷听见声音来自围观人群中央,她立刻起身走过去,拨开外围的人。 只见有个相貌丑陋,脊背佝偻的中年男人正揪着柳云飞的衣领,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跟癞蛤蟆一样,长得丑还玩的花,有种你今天就在这打死我,否则我绝不会跟你走!” 柳云飞一张小脸倔强的绷着,颇有种宁死不屈的铁骨铮铮。 “你以为你一条贱命值多少钱?爷就是在这打死你,也不过是赔几两银子的事,你以为爷不敢吗?”那男人嘲讽道。 “你都敢当众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你有何不敢?”柳云飞嘲讽回去。 “好啊,你个小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打死你!” 那男人说着,便将柳云飞摁在地上。 柳云飞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且素日少餐减食,身材瘦弱,空有一腔热血却挣脱不了男人的蛮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挥拳过来。 “住手!”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喝。 青荷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将打人的男子从柳云飞身上推下去。 她将柳云飞从地上拉起来,问他有没有事,他一脸呆滞的看着她摇头。 那个佝偻男见推他的竟然是个女子,顿时露出不屑的笑。 “呦,怎么着,你也看上这小崽子了?” “把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青荷冷声道。 那男人露出一个恶劣又猥琐的笑。 “呦呦呦,还是个火爆的小辣椒啊,爷瞧你还有几分姿色,不如就将你们俩全收了,回去给爷暖被窝。” 说着,他还伸出手要往青荷脸上摸去。 青荷正要躲开,忽而见柳云飞抓着男人的手腕,狠狠朝他的手咬了下去。 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柳云飞的牙齿,铁锈味充斥着整个口腔,腥甜的液体从他嘴角滴落下来。 “啊!!”男人惨叫一声,痛的连眼珠子都在抖动。 他甩了两下发现甩不掉,猛地抬脚朝柳云飞的腹部踹去。 柳云飞瘦弱的身体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后面的桌椅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将嘶咬下来的血肉吐在地上,抬手用袖子抹掉嘴角的血迹,一双利眼森然的瞪向男人,像是丛林中正在捕猎的猛兽。 “班主!班主呢,给我滚出来!” 男人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暴躁的如同一头发疯的驴。 刚才闹得天翻地覆都没现身的班主终于从台后跑出来了。 “哎呦,马三爷,实在是对不住啊,这小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代他给您赔罪了。”班主弯腰赔笑,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 “光赔罪有什么用?我的手被他咬成这样,可不能就这么算了!”马三爷瞪着一双牛眼道。 “那您说,您想让咱们怎么赔?”班主一脸苦笑。 马三爷料到班主不敢不顺从,痛的抽筋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扭曲的笑容。 他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指向柳云飞:“这小子有野性,爷喜欢,就要他。” 班主回头看了眼柳云飞,眼神里透着几分复杂。 青荷将班主的纠结看在眼里,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把柳云飞推出去,以保全整个戏班子。 刚才闹的这么大班主都没出来管,显然是惧怕这个马三爷,所以权衡利弊之后,他肯定会将柳云飞拱手送人。 柳云飞若落在马三爷的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不管他是不是她的亲弟弟,出于基本的人性,她也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班主,您还记得我吗?”她站了出来。 班主看着她思索良久,不好意思道:“看姑娘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上个月十五,您带着戏班子去英国公府表演,当时就是我接待的您,您还记得吗?”青荷问。 其实班主记不记得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英国公府”四个字。 她就不信这个马三爷比英国公府的名号都响。 班主听到英国公府四个字,顿时改了态度,对青荷也开始恭维起来: “呦,原来是姑娘您啊,我当然记得。” “之前那场表演,府里的主子们都很满意,我们国公夫人和世子爷还着重夸了柳云飞猴戏演的好,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他的表演。” 青荷话说的委婉,但混迹江湖多年的班主不可能听不出她的意思。 班主心中思索着,柳云飞确实是这群孩子里练功最刻苦、表演最出色的,若就这样把他卖出去,若国公府见不着他的戏,以后再不请百戏门去演了怎么办? 若一定要卖,把他卖进国公府可比卖给马三爷划算多了。 班主算明白这个账,便跟马三爷赔笑:“三爷,您今日确实是受委屈了,您放心,您的看诊费我们百戏门全包的,另外再多加二两给您买点肉补补身子,您看如何?” 马三爷见他不想交人,顿时急了。 “你敢为了这小兔崽子得罪我?我看你这戏班子是不想开门了!”马三爷气的踹飞了旁边的凳子,吓得旁边的看客一阵惊叫。 “三爷,这孩子年纪尚小,确实有些不懂事,要不这样,我再让他给您赔罪道歉。”班主将柳云飞拽了过来。 柳云飞挣扎道:“我不道歉,又不是我的错,我凭什么道歉!” “这小崽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今儿个就让你见识见识爷的厉害!” 说着,他从后腰掏出一把匕首,咬牙切齿的朝柳云飞刺去。 青荷瞪大双眸,心惊肉跳的要上前阻拦。 她脚步刚动,便听一道清脆的“咣当”声,马老三手里的匕首被一颗杏仁打落在地。 “光天化日,竟敢持刀行凶,你当这天子脚下没有王法了吗?”苏怀瑾向来温润的嗓音变得冷沉。 第26章 被卖第二次 青荷循声看去,只见苏怀瑾站在不远处,身边不知哪里来的两个侍卫。 马三爷想去捡地上的匕首,手背又被一颗果仁击中,痛得他嗷的一声叫出来。 他瞪着苏怀瑾,恼羞成怒道:“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苏怀瑾收手甩袖,冷盯着马三爷,一双桃花眼变得细长,沉声道:“敢在本官面前舞刀弄枪的,你还是头一个。” 他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侍卫立刻上前拿住了马三爷。 “至于你爹是谁,进了刑狱自然有人会问你,你且跟刑审官说去吧,他一定非常感兴趣。” 苏怀瑾说完,抬手示意侍卫将人带走。 马三爷经过他的时候咬牙切齿的警告道:“一个不入流的四品文官,你给我等着,等老子出来了弄死你!” 苏怀瑾唇角扯出讥诮的笑:“好啊,我等着。” 马三爷被侍卫们摁着脑袋走出了百戏门。 周围敢怒不敢言的围观群众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青荷带着柳云飞走过来,跟苏怀瑾道了谢。 今日被这场闹剧耽误的剧目也没法演了,班主给看客们退了钱,大家都散了去。 “姐姐,你又帮了我一次,我要请你和苏大人吃糖葫芦。”柳云飞一改刚才凶狠的模样,露出乖巧的笑容。 “好啊。”青荷摸了下他的脑袋。 苏怀瑾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眼底多了几分沉思。 片刻后,三人手里各拿着一串糖葫芦坐在百戏门的台阶上。 青荷趁着这个机会提起之前的话茬。 “云飞,上次我们在国公府匆匆一见,话还没说完,你当时说你娘的名字叫什么?” “我娘叫春香,她长得可漂亮了,手也灵巧,我从小到大的衣裳都是她给我做的,不过她现在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已经好久都没给我做新衣裳了。”柳云飞神色有些落寞,连手中的糖葫芦都不香甜了。 青荷身形僵住,她娘的名字就叫春香。 如此看来,他真的是自己的亲弟弟。 她收起不自在的脸色,继续问道:“那你爹娘现在住在哪里?” “他们在西城贱民街里赁了一个小屋子,虽然小,但两个人足够住了。” 贱民街,街如其名,里面住的都是破落户,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她不敢想象娘是怎么在那种地方住下去的。 “那里的环境那么差,对你娘养病也没什么好处,要是可以,还是让他们搬出来的好。”她委婉提议。 “我也是这么跟爹说的,可是每次我把钱带回家,爹就全用来给娘看病了,没有多余的钱找别的住处。”柳云飞语气无奈。 青荷只觉得心疼,她原以为自己是女儿才被爹轻易的卖掉了,没想到连柳云飞也没逃过被卖的命运,他这么小就担负起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帮他们度过难关呢? 她决不能拿钱出来,也不能跟他们相认,否则会招来无穷尽的麻烦。 具体要怎么帮,她得好好想想。 青荷又跟柳云飞聊了一会后,便把他送回了百戏门。 她找了班主,扯着国公府的虎皮做了一番大旗,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班主多照顾着点柳云飞,像今天这样的事决不能再发生了。 再从百戏门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送你回府吧。”苏怀瑾道。 “那就多谢表少爷了。”青荷并不推诿,毕竟什么都没有小命重要。 两人并肩在路上走着,月光的银辉将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你刚才为何对那孩子如此上心?他是你什么人?”苏怀瑾问。 “他是我的亲生弟弟,不过他还不知道。” 青荷没有隐瞒关系,她想着苏怀瑾身份尊贵,京中无人不晓,以后他若再遇到柳云飞的时候能够同他说上几句话,也能让那些想欺负他的人掂量掂量。 苏怀瑾面上没有太多惊讶,只若有所思道:“那你为何不直接把他从戏班子里赎出来?要是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赎。” “表少爷,您今日已经帮了我很大忙了,这就不必了。”青荷果断回绝。 就算现在赎出来了又能怎样呢? 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被卖第二次? 只要柳云飞在戏班子里不受欺负,保持现状就是最好的。 很快,国公府的大门近在眼前。 青荷向苏怀瑾道了谢,入了府,往梦兰居走。 顾沉渊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隐现,一双寒澈的双眸冷扫了青荷一眼,又转向门口的苏怀瑾。 怪不得她近日出府如此频繁,还偷偷摸摸,原来是守株待兔了去了。 他眉头压得极低,猛地甩了下长袖,转身回了听松苑。 …… 三日后。 青荷带人蹲守在府门周围。 很快便见到廖管事有些不自然的佝偻着身子出现。 她从假山后走出,笑着上前打招呼。 “廖管事,你这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怎么脊背弯成这样?” 廖管事陡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身子猛地一哆嗦,做贼心虚的看过来,见来人是青荷,这才心绪稍定。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青荷姑娘,你今日不是告了病假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廖管事下意识捂着肚子,如临大敌的看着她。 青荷笑道:“一点小风寒而已,找宁大夫开了一副药,喝完就好了。” 说完,她眸光扫向廖管事的肚子。 廖管事身材干瘦,肚子却诡异的隆起一个弧度,被她欲盖弥彰的摁着,她的手像一条分水岭,将原本一个隆起变成了上下两个隆起。 “廖管事捂着肚子作甚?”青荷亮如皎月般的眸子不错眼的盯着她。 上次出去,她已经跟布庄老板定了三日后的布料,前两天她又经常去尚衣处溜达,把廖管事看得死死的,让她没办法往外拿东西。 今日她故意告假,让廖管事得了空闲,她可不得趁这个机会把布料偷出来嘛。 廖管事被看的有些心虚,青荷那双清凌凌的眼,仿佛能一眼看穿她内心的腌臜似的。 “我腹痛,急着出府看病,你快起开些。” 廖管事躲开她的视线,随口扯了个谎,捂着肚子便要往外冲。 第27章 撤职,刷恭桶吧 青荷快步上前将她拦下,一脸好心道:“宁大夫如今就在府里,廖管事身患急症,为何舍近求远,要出府去找别的大夫?” “我要看的是女人家的病,你个小姑娘懂个屁,还不快给我让开!”廖管事撞开她,还要往外冲。 “把她拦下。” 青荷一声命令,藏在大门四周的家丁纷纷跑了出来,将廖管事围在中间。 廖管事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不满的瞪向青荷。 “你这是要干什么?” 青荷讪笑着上前:“廖管事,讳疾忌医可不行,我也是担心您的身体,我告假一日尚衣处尚能运作,可您告假一日尚衣处会直接陷入瘫痪,到时候给主子们做的秋衣交不了差,怪罪下来也有您的份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拉着廖管事的胳膊。 “所以啊,您就别闹脾气了,生病了就要看啊,在大夫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老少。” “你别过来啊,你不许过来!” 廖管事色厉内荏的吼着,努力扭动身子挣扎着。 “没想到廖管事骨瘦如柴却有如此气力,您就别挣扎了,跟我一起走吧,我……” 青荷话还没说完,廖管事藏在肚子里的布料就在她们推搡的过程中掉了出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又同时弯腰去捡地上的料子。 青荷到底是年轻,动作比廖管事敏捷许多。 她捡起料子,转身躲过廖管事想要抢夺的手,仔细展开来看。 “这可是上好的香云纱,这东西不是该在尚衣处的库房里吗?怎么会在廖管事的肚子里?” “这是少夫人赏给我的!”廖管事随口胡诌道。 青荷闻之一笑:“香云纱俗称软黄金,一尺布能卖到二两金的高价,你是什么身份?配用这种布料吗?” 廖管事慌了,她刚才只想糊弄过去,却没想到青荷竟然懂布料行情。 “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这是我要送去给少夫人的。”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腹痛难耐,要出府找大夫去吗?怎么这会又要去找少夫人了?”青荷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的漏洞。 “我……我……”廖管事张口结舌。 “言行不一,举止鬼祟,你分明是在行盗窃之事,什么都不必说了,来人,把她押到少夫人面前去,由少夫人来处置。” 青荷说完,家丁们便将廖管事架着往梦兰居而去。 蓝凤芝正在午间小睡,被一阵吵嚷声惊醒,听春桃说明了情况,心情躁郁的坐在正堂。 她目光扫过青荷,以及跪在地上的廖管事。 “廖管事,你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竟做出监守自盗的恶劣行径,简直不可饶恕。” “少夫人,老奴没有偷盗,老奴是想给您来送布料啊。” 廖管事不知甘菊只是用了蓝凤芝的名号,还以为自己跟蓝凤芝是一伙的,希望蓝凤芝帮自己兜底。 结果蓝凤芝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以为她自己偷盗还要拉上她做垫背,立刻撇清关系。 “你胡说什么呢?我何曾让你拿过香云纱?” 廖管事傻眼,直言道:“少夫人,老奴可是全听您的吩咐做事啊,是您让老奴不要配合青荷,耽误了秋衣进度她就不能在世子爷面前长脸,所以她才会如此针对,如今老奴落难,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蓝凤芝拧起眉头,眼底积蓄着怒气:“好啊,你个老东西还敢攀咬主子?来人呐!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出去狠狠打她三十杖!尚衣处的管事你也不必再做了,以后就去净房刷恭桶吧。” “少夫人,您不能过河拆桥啊少夫人……老奴冤枉……” 廖管事被无情的拖了出去,声音越来越远。 屋内安静下来。 蓝凤芝略显烦闷的看向青荷:“秋衣的事进展如何了?” “奴婢已经定好了各院主子的款式和衣料,但因廖管事屡屡从中作梗,缝制的事迟迟推行不下去。” “好在少夫人明察秋毫,雷霆手段,一举肃清了廖管事,想来秋衣的事定能顺利完成。” 青荷先将真实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又拍了蓝凤芝的马屁。 原本蓝凤芝还想借机追究她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如今也开不了口了。 “办不下去那是你没用,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不能按时交货,别怪我翻脸无情。”蓝凤芝气力虚浮,自以为在警告她,实则话都说的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是,奴婢一定尽力,不给少夫人丢脸。”青荷依然恭敬。 蓝凤芝面露满意道:“行了,我乏了,你退下吧。” 青荷退出梦兰居,心中感叹蓝凤芝自上次大病后,精力果真大不如前,才这一会的功夫就顶不住困乏了。 蓝凤芝病程越长,她就越有足够的时间来架空她。 几日后。 尚衣处终于将各位主子的秋衣赶制出来。 自廖管事被撤职之后,余副管事便在青荷的推荐下坐上了正管事的位置。 余管事懂得饮水思源的道理,将青荷的规划推行的彻底,尚衣处的绣娘们同心协力,这才有了这一批秋衣。 这日,青荷带着几套秋衣送往听松苑。 一路到书房都畅通无阻。 顾沉渊正在书房看书,见是她来了,右边的眉峰不由得上挑几分。 “世子爷,奴婢给您送秋衣来了。”她将一叠秋衣呈上。 “听说此次秋衣制作过程坎坷,你还抓获了一位假公济私的管事?”他冷声问。 “少夫人既然将这差事交给奴婢,奴婢就该尽心做好,这些都是分内之事,应该的。”青荷谦逊道。 “据我所知,这是你第一次管理内务,如此进退有度,是与谁学的?” 青荷听到他声音都冷下几个度,知道他对自己又起了疑心。 前世是他非要她学管家看账,她嫌枯燥难学,他还罕见的同她动了气。 虽然那时他的耐心教导全是因为他的心上人,但不可否认,他教的这些东西很落地,且派的上用场。 但她不能说实话,只能思忖着道:“奴婢之前跟在少夫人身边服侍,偷偷跟少夫人学的。” 顾沉渊冷笑一声,眼底尽是嘲讽。 她还在说谎。 且不说她以前不是蓝凤芝的贴身丫鬟,根本学不到这种看家本事。 就说尚衣处里的门道盘根错节,在管事故意刁难的情况下,就算蓝凤芝亲自操刀也未必能做的如此利落。 她显然是个熟手,又或者被有经验的熟手教导过。 而这个人不可能是蓝凤芝。 他想起几天前看到她跟苏怀瑾私下来往的场景,眼底寒意更甚。 他的好表弟不仅是破案高手,还在管家内务上是一把好手,他以前怎么都不知道呢? 第28章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顾沉渊起身走进内室,让青荷端着衣服跟进来。 青荷知道他这是要试穿,用不着他开口,她便在他张开臂膀的时候上前去解他的衣带。 她低着头做事,能明显感受到他森冷的眸光落在自己头顶。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这会该开口奚落她两句才对。 果不其然,他幽幽开了口。 “近日京中盛传苏表弟为了一个女子大闹百戏门,想来他是有了心上人,你可知道是谁?” “奴婢与表少爷相交甚少,怎会知晓这等私事。”青荷面不改色的将他长衫褪下,脱到只剩一件中衣。 顾沉渊盯着她毫无破绽的脸色,心道她的撒谎技术愈发炉火纯青了。 他朝她伸手,长指抵在她的下巴上微微勾起,逼得她不得不抬头与他视线相交。 “你说,苏表弟要是知道他的心上人正在为别的男人宽衣解带,他会怎么想?”他低沉的语气带着些几分讥诮,薄唇牵起不怀好意的笑。 青荷一双鹿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她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恶劣,说得出这种话。 也是,他要不恶劣,怎么会做出当面哄她怀孕,背后找人给她剖腹取子的事。 他本性如此,只不过这一世她不入他的圈套,所以他急了,暴露的早了一些而已。 想到这,她压下心头升起的怒火,郑重道: “奴婢伺候世子爷更衣是职责所在,不论谁看见都会觉得很正常,更何况表少爷为人正直,没有您想的那般龌龊。” 顾沉渊看着她动怒却克制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浓了些。 “你慌什么?我方才只说苏表弟的心上人,可有提及你半个字?” 青荷身形一僵,后知后觉她被他套话了。 “怎么?难道你觉得苏表弟能看得上你一个奴婢吗?”顾沉渊调笑道。 他审视的目光让她有种光着身子站在大街上的感觉,很不适。 “表少爷那样的青年才俊,奴婢自然不敢肖想。”青荷错开他的视线道。 顾沉渊冷嗤:“不敢想是最好,你是个聪明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谢世子爷提醒,奴婢一定谨记在心。”她扭头挣脱开他的手,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的话。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待她大仇得报,一定要赎得自由身,此生再不受他人束缚。 衣裳的尺寸是青荷亲手丈量的,自然合身。 不得不说,顾沉渊人品一言难尽,但这幅皮相是真不错,骨架也优秀,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别人都是人靠衣装,他这是衣靠人装,青荷甚至觉得哪怕他日后落难,穿一身粗布麻衣都会比其他人好看。 衣服试穿没问题,青荷也算是交差了。 她从听松苑出来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片林子,正好瞧见甘菊同几个粗使丫鬟在修剪枝子。 “说实话,青荷刚开始管事的时候我还挺不服气来着,大家都是丫鬟,她又能比咱们强多少,现在真是打脸,看来丫鬟跟丫鬟还不一样,人家就是比咱强。”其中有一个粗使丫鬟感叹道。 “切,她有什么能力?勾引主子的能力罢了,你以为没有世子爷在背后撑腰,她的事能做的这么顺当?”甘菊阴阳怪气,满脸皆是不甘心的讥讽。 “不会吧,我听说尚衣处的廖管事还故意刁难她呢,结果她查到了廖管事偷盗,还拿出了廖管事跟外面布庄合作的证据,这里面好像没听说有世子爷的事啊。” “你懂什么,世子爷要是亲自出面,那还怎么帮青荷立威啊,当然是要在幕后指点了。”甘菊反驳道。 “啊?真的假的?甘菊姐是知道什么内幕吗?给咱们说说。”其他人好奇的问。 青荷听到这里转身离开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没功夫偷听别人说自己的坏话。 不过仔细想想,廖管事好像还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能让她一直蒙在鼓里。 净房。 廖婆子正蒙着面巾,坐在院子里刷恭桶,原本一双养护精细的手被水泡的发肿发胀。 忽而,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廖婆子的视线里多了一双布鞋,她缓缓抬头看去,只见青荷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来这做什么?看我笑话吗?”廖婆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青荷对她的态度早有预料,所以并不生气,脸上反而带着平和的笑意。 “您真是误会我了,我只是看您这么难受,想要跟您聊聊天,帮您排解一下苦闷罢了。” 廖婆子冷哼一声,狐疑的看着她:“你会有这么好心?” “其实,那日听见你跟少夫人的对话,我就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那日少夫人不承认指使过你,并非是过河拆桥,而是她的确没有这样做过。” “你仔细想想,少夫人重疾初愈,她要是真有那份精力,直接自己管秋衣的事不就得了,为何还要让我去办?” 青荷看着廖婆子面露思虑之色,继续道:“从始至终,甘菊跟你说的都是一面之词,你从未从少夫人那得到什么指令,对吧?” “你有所不知,之前少夫人生病的时候,甘菊因照顾不周而被世子爷狠狠罚了,但她一直觉得是我在世子爷那吹了耳旁风,所以记恨与我。” “我知晓那丫头胆子一向很大,却没想到她竟然敢把您当刀子使。” 青荷这番话说完,廖婆子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她原先一直觉得是少夫人无情无义,合着她这是被甘菊那小贱蹄子给耍了! 想到她被降职到这里刷恭桶,那小贱蹄子还在院里优哉游哉的做丫鬟,她心中便抑制不住愤恨。 青荷见她恨不能冲出去手刃甘菊的模样,便知道她已经想通了。 “唉,我也是不忍心看您遭了这么大的罪还被蒙在鼓里,这才想着跟您说说,我还有些事要忙,就不打扰您刷恭桶了,告辞。”青荷放完火就跑,剩下的事便与她无关了。 廖婆子狠狠将刷子扔在地上,目光中灼烧着仇恨的烈焰。 她在国公府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才终于从一个普通绣娘爬到尚衣处管事,如今全叫甘菊给毁了,她怎能不恨?! 半个时辰后,正值晌午。 静谧的国公府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 “救命啊!有人泼粪水啊!” 第29章 我与表哥孰美 “青荷姐,快去瞧瞧吧,廖婆子正追着甘菊泼粪呢!” 青荷正在尚衣处查入库的衣料,便有小丫鬟匆忙来找她禀报。 “她们在哪里?”青荷问。 “就在梦兰居外的长廊上,两个人撕打在一起,身上全是大粪,大家都不敢上去拉!”小丫鬟脸上带着几分嫌弃和为难。 青荷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匆匆往梦兰居外赶去。 尚衣处的其他人面面相觑一番,也跟在她身后去看热闹。 长廊上面围着一圈人,她们个个捂着鼻子,又嫌弃又兴奋的看着这场闹剧。 青荷离得老远就闻到冲天的臭气,她细眉微蹙,拨开人群往里面看去。 只见甘菊被廖婆子压在身下,衣裳被大粪染得不成样子,头上、脸上无一处是干净的,就连嘴里都被塞了一坨糊状的污物。 廖婆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与甘菊近战必然会沾染脏污。 但她毫不在意,嘴里还在不停骂着:“小贱人,你敢给我使绊子,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两个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将臭味彻底铺展开来,引人捂鼻。 “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青荷喝道。 廖婆子和甘菊这会也是精疲力尽,听到青荷的声音,也都顺着台阶下了。 两人往地上吐了两口粪污,依旧满腔不忿的瞪着对方,仿佛要用眼神杀人一般。 “提桶水给她们冲一冲,随后押到梦兰居内,由少夫人发落。”青荷对旁边的小丫鬟道。 两桶水只能勉强让她们能见人,却泼不掉她们身上的臭味,只能押着这样的她们进了梦兰居。 蓝凤芝是在睡梦中被臭醒的。 “春桃,这是什么味道,怎么那么臭啊?”她从床上坐起来,皱着眉头扇了扇鼻子。 春桃闻声进来禀报:“少夫人,廖婆子跟甘菊在院子里互相泼粪,大打出手,青荷已经将她们控制住了,眼下正在外面候着,等您发落呢。” 蓝凤芝对甘菊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到底算是娘家人,心偏一点。 “甘菊怎么会有胆子闹事?” “府里许多下人都看到了,做不得假。” 蓝凤芝没办法,府里发生这样的事,她也只能出面处理。 “哕——” 她刚出内室,便被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味强的干呕一声。 她捂着鼻子看向堂中跪着的两人,澄黄的水渍在她们膝下蔓延开来,身上还挂着许多不明粘液,心中恶心,更心疼她的羊毛地毯。 “这是怎么回事?”她眉头拧的恨不能打个结。 “还请少夫人为奴婢做主,奴婢在院子里好好干活,廖婆子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一个屎盆子直接扣在奴婢头上,奴婢真是呕死了。”甘菊哭诉道。 “少夫人,这小贱蹄子假借您的名义让老奴刁难青荷,她这是把老奴和您都当了刀子使啊,老奴心里气不过,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廖婆子中气十足,气势威武。 蓝凤芝从混沌的头脑中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这才明白廖婆子说的是什么事。 “难怪廖婆子之前急着攀咬我,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啊。”她怒目扫向甘菊。 “奴婢根本没做过这种事,都是她胡说。”甘菊连忙摇头,凌乱的发丝将脏水甩的到处都是。 蓝凤芝嫌弃的抿紧嘴唇,下巴后仰。 “这是你每次约我去后山见面的字条,幸好每一张我都留着,不然还真拿不住你这个小贱蹄子。” 廖婆子从袖中掏出纸团,要上前递给蓝凤芝,吓得蓝凤芝连连后退。 “行了,不必看了,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怎么会有人不惜自伤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这也太豁得出去了! “甘菊,你假借我的名号唆使他人,败坏我的声望,简直无法无天,从今日起,你就去西城的庄子上做粗活,这辈子也别回来了!” 蓝凤芝发落完甘菊,又对廖婆子道:“还有你!不过是一场误会,你大可带人来我面前分说,可你竟然用如此激烈的手段,闹得府里乌烟瘴气,你也一起去庄子上,你们不是有力气吗?那就去庄子上打吧。” 甘菊蜡黄的脸色开始发白,不断地告饶:“奴婢只是看不惯青荷在府里的风头压过少夫人,想替少夫人出口恶气罢了,求少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啊。” 她说着就要去拉蓝凤芝的裙摆,气的蓝凤芝勒令周围的婆子赶紧将她拉走。 廖婆子虽然狼狈,但目光中透着胜利的喜悦,不管怎么说,害她的人休想过好。 待两个粪人离开房间后,蓝凤芝再维持不住形象,弯腰吐了出来。 青荷早就在旁边捧好了痰盂,眼明手快的接住了。 蓝凤芝吐完就朝她劈头盖脸的骂:“你这蠢货,她们臭成那样了你还往屋里领,你是成心想熏死我吧!” “少夫人息怒,甘菊到底是您娘家送来的丫鬟,奴婢不敢随意处置,这才带她们来请示您的。”青荷缩着脑袋,一副无辜模样。 蓝凤芝抿着唇没再说话,她能事事报备也不算什么坏事,说明她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主子的。 青荷垂眸承受着她逼人的目光,暗自腹诽,自己若真擅作主张了,难免会让她觉得自己势大,要开始防备自己。 在权柄没有正式入手之前,决不能让蓝凤芝察觉到这一点。 甘菊被送到庄子上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皮肤红肿起来,经大夫诊断是沾了粪水,染了恶疾。 没过几日,甘菊就因高烧不退撒手人寰。 青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不免唏嘘,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吧。 “世子爷,表少爷。” 青荷忽而听见身后婢女恭敬的喊人。 她回身看去,只见顾沉渊和苏怀瑾正朝这边走来。 她连忙侧身让开路,恭敬行礼。 原以为他们二人会无事她直接过去,谁知他们却停了下来。 “青荷姑娘给表哥做的衣裳可真是好看,要是我府上有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即便青荷不抬头,也能从他的口吻中听出笑意。 这本是一句夸奖的话,却让青荷感到如芒刺背。 她能想象得到此刻顾沉渊在一旁盯着自己的眼神是如何的冰冷锐利。 “表少爷谬赞了,这衣裳是尚衣处许多人的功劳,不只有奴婢一个,而且世子爷身形高壮,衣裳即便是不好看,被世子爷一穿也会好看了。” 青荷说完这番话,明显感到那种被野兽盯着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 正当她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而又听苏怀瑾道: “看来表哥在青荷姑娘的心里很是英俊嘛,那不知在你眼里,我与表哥孰美?” 第30章 凭你也配提她 青荷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苏怀瑾。 她万没想到他会当着顾沉渊的面问自己这种送命题。 她眸光看向一旁的顾沉渊,只见他深邃的眉眼正盯着自己,眼底蕴含着看不清的情绪。 青荷左右为难,旁人也就罢了,眼前这两位爷她谁也得罪不起啊。 “表弟身份尊贵,何必让一个卑贱的下人来评判自己?” 长时间的静谧之后,顾沉渊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表哥怎么这么说话,这丫头眼光独到,我想听听她的答案。”苏怀瑾薄唇弯起,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青荷见自己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道:“世子爷丰神俊朗,表少爷芝兰玉树,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俊。” “油嘴滑舌,就会哄人开心。”苏怀瑾嘴角含笑道。 “行了,少在这浪费时间,不是还要去拜访我母亲吗。”顾沉渊冷下脸来。 苏怀瑾跟青荷道了别,随后与顾沉渊离开了此地。 青荷看着苏怀瑾的背影,不懂他今日为何如此让人难堪。 “不好了,出事了,青荷姐,你快去看看吧。” 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了青荷的思绪。 她循声看去,见是梦兰居的丫鬟春喜。 “怎么了?”青荷问。 “出人命了!刚刚少夫人下令把冬青姐打死了,冬青姐的娘如今正在梦兰居里头闹呢。” 冬青是梦兰居里的一个三等丫鬟,人还挺老实的,从不与人争抢什么。 青荷实在想不到冬青能犯什么错,值得蓝凤芝动这么大的气。 她一边往梦兰居赶,一边问春喜详细情况。 原来,今日蓝凤芝偶尔出门散步,结果听见冬青跟别的丫鬟在说闲话。 大概意思是自从青荷管理内院,下人们的日子比以前都好过多了,顺带夸了青荷几句,说她长得好看心地善良,能力还很强,相信世子爷不久后就会给她名分之类的话。 青荷听完这些,心里只觉得咯噔一声,这番话简直是精准踩在蓝凤芝的爆点上,怪不得她会发那么大的火。 但无论如何,直接把人打死这事做的也太过了。 青荷来到梦兰居,刚进院子,双腿蓦然一沉。 只见冬青的娘抱着自己的腿,哭诉道:“青荷姑娘,求您为我闺女做主啊。” 冬青的娘在府中也算是个管事,主要管理祠堂那边的琐务,平时在府里遇见也要尊称一声李管事,这样毫无形象还是头一回。 蓝凤芝见此情景,心中的不满更甚,满腔怒火冲着青荷而去。 “好啊,原来我在病重的这段时间,你早就将府里的下人们收买了,我竟不知,这府中做主的人竟变成了你一个丫鬟。” 青荷心道不好,她先将冬青娘安抚下来,随后向蓝凤芝行礼。 “少夫人,奴婢从未想过要替代您,您先冷静一下。” “你少在那装模作样,这些日子你表面对我恭敬顺从,背地里却对世子爷行勾引之事,要不然府里哪里来的传言,说你要被抬为姨娘了?”蓝凤芝眼底妒色冲冲。 青荷只觉得好笑,当初难道不是她将自己送上顾沉渊的床? 为了成事,她甚至不惜在参汤里下药,怎么这会又把所有错误归咎于她身上?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夫妻俩就没一个好东西。 青荷正要说话,忽而听见院外守门的婆子喊道:“世子爷到了。” 她闻声转身,只见顾沉渊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行礼。 他顿住脚步,狭长的眸子将院内的情况扫视一遍,沉声问:“闹什么?” 李管事逮到机会立刻扑跪在他面前,将刚才对青荷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又补充道:“老奴的女儿不过是心直口快的称赞了青荷姑娘几句,难道这也算什么罪过吗?” 顾沉渊冷厉的目光看向蓝凤芝,面露嫌恶:“嫉贤妒能,草菅人命,你简直无药可救。” “夫君为何单单指责我?青荷难道就没做错吗?她在府里拉帮结派,想要架空我这个正妻,夫君为何一句话都不说?”蓝凤芝气恼道。 顾沉渊看向旁边垂着眼帘的青荷,冷声对蓝凤芝道: “你生病的这段时间,她将府内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有何错处?倒是你主动将人送到我房里,如今又妒火横生,鼠腹鸡肠,自相矛盾,令人不齿。” 蓝凤芝闻言冷笑,反唇相讥:“我令人不齿?我承认是我让青荷去伺候你的,但你因为什么把她留下,因为什么才看重她的,要我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吗?还不是因为她那张长得像……” “给我住口!凭你也配提她?”顾沉渊怒声喝止,他眉眼压低,凌厉的目光仿佛能将人吃掉一般。 不光是蓝凤芝,就连周围的其他人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 青荷觉得可惜,就差一点点蓝凤芝就能说出那人的名字了。 “呵,你之所以不敢让我把她的名字说出口,是怕青荷知道什么,你还说你不在意不喜欢她?就算我不把她送给你,你早晚也会将手伸进我院里来的不是吗?” 蓝凤芝一改往日顺从模样,疯了一样的揭顾沉渊的伤疤。 顾沉渊两道剑眉皱的死紧,狭长的眼尾微红,隐隐约约泛着强行压制的暴戾。 他对玄景吩咐道:“少夫人重病未愈,如今头脑不清醒,还需好生将养,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梦兰居一步。” 玄景领命,立刻领着府中侍卫将梦兰居围了起来。 “顾沉渊,我好歹也是尚书府嫡女,你不能这样对我。”蓝凤芝还要上前与他争论,却被春桃强行拦下。 “少夫人,世子爷在气头上,您就别跟他硬碰硬了。”春桃护着蓝凤芝回了房里。 顾沉渊看了眼地上快要哭晕过去的李管事,对青荷吩咐道:“将那丫头厚葬了,给两倍抚恤银子,好生安抚死者家人。” “是。”青荷应道。 她刚才还在想蓝凤芝察觉了自己想要架空她该怎么办,没想到还没出手应对,她就自己作死被禁了足。 如此,府中事务落到她手里也更顺理成章。 第31章 今夜留下吧 府里的下人丧事向来低调,只在一处偏院发丧下葬即可,三等丫鬟是连一口棺材都没有的。 冬青的丧事是由青荷帮着李管事一起办的,她特意跟账房支了钱,给冬青买了口棺材,也不枉冬青生前赞扬过她。 整场丧事虽然规模很小但礼数齐全,李管事对青荷的安排很满意,只是沉浸在失去女儿的痛苦情绪中,一时很难走出来。 青荷安慰了她几句,又忍不住提醒道:“李管事,我知道现在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要说,少夫人被禁足的这些天说了不少要将您革职的话,您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李管事对这事也早有预料,她那日在梦兰居算是彻底跟蓝凤芝撕破脸了,得罪了当家主母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多谢青荷姑娘提醒,这些事我早该想到的,但即便我丢了差事,也不后悔那日闹过一遭。” 青荷看着李管事哭得红肿的双眼,脑海中浮现出娘亲的模样,不知道娘亲像李管事这样哭过多少回才能把眼睛哭瞎。 她心中不免对李管事生了恻隐之心。 “这事其实也说不准,或许等少夫人解了禁足以后她就把这事给忘了,您以后少在她那露面,若她有什么动静我也提前通知您,您好有个准备。” “真是太麻烦你了,怪不得我家冬青说你心善。”提起冬青,李管事的声音再度哽咽。 青荷又劝了几句,这才离开。 她这几日并未伺候蓝凤芝,之所以知道蓝凤芝打算革职李管事,是听春桃说的,除此之外,蓝凤芝还想将她除掉。 她如今在府里已经有了些声望,在国公夫人那也获取了好感,顾沉渊虽然经常对她恶语相向,但目光时常追随在她身上,若她突然死亡或消失,定会引人注意,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不能随意动她。 所以,她猜想,蓝凤芝口中的这个“除掉”的意思,是与她夺权,让她重新变成一个无用的丫鬟。 但她没想到,蓝凤芝所采取的夺权方式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中秋节,蓝凤芝的禁足被解了,毕竟这种场合需要她这个正妻出面。 过完节后,青荷被蓝凤芝叫进梦兰居。 屋里除了蓝凤芝以外,还有一个女子穿着与丫鬟不同的服制站在一旁。 青荷行过礼后,抬眸看向那女子。 这是个标志的美人,眉如远黛,眼若秋波,唇似樱桃,削肩细腰,腰身被宽大的系带束缚着,更显纤柔脆弱,惹人怜爱。 青荷总觉得这女子的样貌有哪里不对劲,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那女子抬眸与她对视的一瞬,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你便是青荷姐姐吧,我叫婉月,以后请你多关照了。”婉月率先开了口。 青荷没应声,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蓝凤芝开了口。 “青荷,这是我新买进来的丫鬟,以后就同你一起侍奉世子爷,今晚的参汤就让她来送吧,你陪着一起去。” 话说到这个地步,青荷怎能听不懂。 蓝凤芝这是要往顾沉渊房里塞新人了,还想让她做领路人。 “是,奴婢一定尽力帮助婉月妹妹。”青荷应声。 入夜,月朗星稀。 青荷带着婉月进入听松苑。 在书房门口装了许久瞎子的玄景仿佛突然复明一般,拦住了青荷。 “等一下,你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了一个女的?”他满脸警惕的看着婉月。 “这是少夫人新买的丫鬟,让我带来见过世子爷的。”青荷淡声解释。 “世子爷向来不过问丫鬟采买之事,少夫人全权做主就行,不必特意领来看。”玄景语气冷硬,半点不通人情。 青荷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婉月抢了先。 “这位大哥,我们也是依照主子吩咐行事,您今日行个方便,小女子日后定会记您的好。”婉月声线柔和,嗓音婉转,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醉。 玄景面色不改,依旧冷硬,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顾沉渊在房内听到他们的对话,开口道:“让她们进来吧。” 他一早便听说蓝凤芝今日带回一个丫鬟,样貌与青荷十分相像,他倒是很好奇能有多像。 青荷带着婉月进门,两人同时向顾沉渊行礼。 “世子爷,这是少夫人新买的丫鬟名叫婉月,让奴婢带过来给您瞧瞧。” 青荷说完,婉月便很有脸色的端出参汤,步履翩跹的来到顾沉渊桌前。 “世子爷,您辛苦一天了,喝碗参汤歇息吧。”她语气柔婉,仿佛春风拂柳般抚平人焦躁的心绪。 青荷站在一旁,安静等待着顾沉渊说出那句“赏你了”,然后婉月喝完她们就会被赶出房间。 自她伺候顾沉渊以来,一直都是这个程序。 下一刻,顾沉渊浑重低沉的声音响起—— “爷累了,你来喂爷。” 青荷的身体骤然僵硬,有些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 只见他素日冷厉的双眸此刻正含着柔色看着婉月,周身肃冷的气势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 她前世今生伺候他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知道他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婉月绕过书桌,靠在顾沉渊身边,素手翘着兰花指,一勺一勺的将参汤喂进他的口中。 她有些恍惚,或许他之前不喝参汤并非出于警惕,而是对她不满,所以不喝她端过的参汤。 不信你瞧,换了个人喂他,他一口接着一口喝得好好的。 很快,那一碗参汤便见了底。 “世子爷,参汤喂完了,您早点歇息吧。” 婉月行了个礼,转身要走,却被顾沉渊拉住皓腕。 “急什么?更深露重,夜路难行,今夜便在此处歇下吧。”他看着婉月的脸,薄唇牵起淡笑。 婉月面上一红,羞怯的应了一声是。 顾沉渊余光似是瞥到了什么碍事的东西,扭头看向青荷:“你还在这等什么?是打算一会抬水伺候吗?” 青荷心跳似漏了一拍,匆忙告退,离开了书房。 她刚出门,便觉身后光线一暗,回头看去,书房的灯已经灭了,内室的灯也灭了。 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吗?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替代者,上一世的惨剧就不会落在她身上了。 只是不知怎的,她胸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似的,有些喘不上气。 第32章 林姨娘 一整夜。 青荷辗转难眠,后半夜终于因为疲惫而睡着了,却做起梦来。 梦里几乎全是上一世的片段,而且都与顾沉渊有关。 其实,她跟顾沉渊确实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 不可否认,他虽然有些严肃冰冷,但那段时间对她确实无微不至。 他知道她喜欢小动物,特意去江边垂钓,将钓上来的鱼用柳条穿起,去同僚家聘了一只刚断奶的小猫回来陪她。 自那之后,她好几日没再见到他的面,她当时只以为他是公务繁忙,后来她才知道,他对猫毛过敏,把猫抱回来以后便发了红疹,怕吓到她所以才躲着她。 小猫顽皮,喜欢探索新领地,稍不注意便会溜进他的房间,钻进他的被窝里睡觉。 他从不生气,只平静的叫婢女换洗床单被褥。 她想,他一定是爱极了她的,所以才会爱屋及乌,对小猫的容忍度这样高。 他还特意弄了个明瓦房,里面放了许多珍奇花卉,养了许多蝴蝶,许多来府里做客的夫人小姐都会慕名前来赏花,隆冬腊月还能看到蝴蝶这事让她们觉得十分新奇。 她的生辰是大年三十的那天,他总是在吃过团年饭后单独将她接出来,给她单独放烟火。 绚烂的烟火绽放于夜空又归于平静,像极了他对她转瞬即逝的爱。 青荷从睡梦中惊醒,梦中他们相拥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她真真实实的爱过他,正因如此,他的伤害对她来说才是最致命的。 外面天色泛起鱼肚白。 她来不及思索太多,利落的起身去洗漱,准备服侍蓝凤芝起床。 奇怪的是,今日一早她就没见到春桃,也不知蓝凤芝安排她去哪里忙了。 她打了水给蓝凤芝洗漱后,又端水出去倒掉。 今早起了雾气,能见度不高,青荷隐约看见有一道身影进了梦兰居,要往主屋去。 “谁啊?”她边走边问。 那身影停下,转过来道:“青荷姐姐,我是婉月呀。” 说话间,青荷已经来到她面前,看清了她的模样。 婉月还是穿着昨日那身瑾紫色衣裙,斗篷帽子滑落下来的时候,露出白皙脖颈上的点点红莓。 青荷看着那些欢爱的痕迹有一瞬的失神,脑海中闪现过几个不合时宜的画面。 她强行回神,僵笑着跟婉月打了招呼,将她带进屋里。 “奴婢婉月,来给少夫人请安了。”婉月跪下行礼。 蓝凤芝正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听到这动静手上动作一僵,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婉月。 “怎么样?世子爷幸你了吗?” “回夫人的话,幸了。”婉月垂首道。 蓝凤芝看到她脖颈上的红印,眸光晦暗一瞬后又恢复正常。 “世子爷打算给你什么名分啊?” “世子爷说要抬奴婢做姨娘,但奴婢感念少夫人提携,已经向世子爷请求让奴婢留在您身边了。”婉月道。 青荷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这话好耳熟,自己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她当时是为了摆脱顾沉渊,婉月又是为了什么呢? “春桃,把东西拿进来吧。”蓝凤芝的声音唤回了青荷飘远的思绪。 她回头看去,只见春桃用盘子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进来。 那汤药散发着腥苦的味道,只闻一下她便知道那是什么。 原来春桃一大早没出现,是被安排去熬避子汤了。 “婉月,我不是不允许你生孩子,只是现在嫡子未出,先有庶子的话难免会让别人笑话,你放心,等我生出嫡子之后,我就让你生下庶子。”蓝凤芝的话术跟上次一模一样。 “少夫人放心,奴婢对您一片忠心,绝不会让您为难。”婉月说完,接过避子汤一股脑的喝了下去。 青荷看着她喝避子汤的样子,不由得回忆起那避子汤的滋味,胸腔里泛起一股恶心劲。 蓝凤芝对她的言行很满意:“难得你如此懂事,你以后就跟青荷一起住吧。” 青荷心情有些复杂,她本不是个排外的人,但不知为何,跟婉月接触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或许是因为她们两个长得太像了。 但她只是个下人,只能对主子的命令表示服从。 谁知蓝凤芝刚安排完住处,玄景就来了。 他站在院子里,语气冷硬道:“少夫人,世子爷对婉月姑娘很是满意,特意让属下来通知您一声,纳妾事宜可以着手准备了。” “另外,世子爷已经命人将漪澜苑收拾出来了,婉月姑娘可以在那边待嫁。” 玄景说完,便告辞离开了,只留下屋里愣神的主仆几人。 青荷没想到顾沉渊这次竟然真的上了心,蓝凤芝更是没想到。 虽然她将婉月买进来就是为了分青荷的宠,但如今见顾沉渊如此看重婉月,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不过一想到青荷受了冷落,这难受稍稍缓解了一些。 “既然世子爷都发话了,你就收拾收拾搬去漪澜苑吧。”蓝凤芝表面装的大度,可语气里还是透出酸气。 漪澜苑可是离听松苑最近的院子,以后这小贱蹄子岂不是能经常见到顾沉渊。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她爹娘都在她手里,还怕她不听话吗? …… 接下来的几天,婉月要被抬做姨娘的消息不胫而走。 虽然说还没有礼成,但府里一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下人们见了她都会笑盈盈的称她一声“林姨娘”。 婉月姓林。 顾沉渊对林婉月很是体贴,甚至还派了个叫点翠的丫鬟伺候她。 给丫鬟派个丫鬟伺候,这是国公府里前所未有的事,大家对林婉月就更客气了。 林婉月每天干的活就是晚上去听松苑送参汤,其余时间要么出门逛街,要么打理花草,闲散的很。 这日。 青荷正在湖边喂鱼,林婉月笑盈盈的朝她走了过来。 “青荷姐姐,这几日怎么都没见着你啊?” 青荷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露出近乎谄媚的笑,心里有些不适。 “帮少夫人做些杂事,忙的很。” “姐姐这是在说我太闲了,对我不满吗?”林婉月略显委屈道。 “你想多了,我都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怎会知你是忙是闲。”青荷赶紧撇清关系,她可不想跟她沾边。 谁知林婉月压根就没想放过她。 “姐姐这样子像是吃醋了,怎么?是因为世子爷那晚将我留下,将姐姐赶出去的事吗?” 第33章 要打要罚,她随你处置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个下人,摆的清自己的位置,世子爷想要谁是他的自由,与我无关。”青荷面色稍冷。 “我只是随意聊聊,姐姐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呢?若不是我了解姐姐的为人,还以为姐姐是在讽刺我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呢,姐姐这么生气,看来真是爱惨了世子爷。”林婉月言语调笑。 她用这种语气说话,青荷若严肃起来,只会显得较真,反而被人拿了把柄。 青荷也弯唇一笑:“我对世子爷没那心思,你别想歪了。” 林婉月显然不信。 “姐姐又说气话,好吧好吧,我偷偷告诉你吧,其实那天晚上我跟世子爷什么都没做,熄了灯之后他就让我待在外屋候着,然后再也没出来。” 青荷的手指在钵里揉捏着鱼食,辨不清她这话的真假。 但很快,她掐灭了自己的思绪,提醒自己不必分辨,顾沉渊和她的事与自己无关。 林婉月见她不问,便继续道:“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我那天要在少夫人面前说世子爷幸了我吧?” 青荷不语,只静静撒鱼食。 “因为少夫人把我买进来就是为了让我勾引世子爷,而且我爹娘现在还被她控制着,为了保住我们一家三口的命,我只能撒谎骗她。”林婉月道。 青荷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对一件事有些好奇,那就是她为何对自己如此坦然? “你跟我说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告诉少夫人?” 林婉月听了这话,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前仰后合。 “我虽然进府的时间短,但也能看得出少夫人很忌惮你,你若去找她告状,她只会以为你是嫉妒我,根本不会信你的。” 青荷扯唇一笑:“你想的倒是挺明白。” “那是自然,实话跟你说,就算那晚世子爷想要我,我也不会迎合他的,爹娘从小就教育我,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给人做妾室就是在糟践自己,等我有办法救我爹娘的时候,我就离开这里。”林婉月抬头看向某处。 青荷顺着她的目光而去,看见了院子里的高墙,虽然她不喜欢林婉月,但在这一刻,她能与她共情。 她又何尝不想快点离开呢。 青荷正想着,一道玄色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她的余光中,她扭头看去,只见顾沉渊迈步朝这边走来。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被林婉月撞了一下。 只听“噗通”一声,平静的湖面上炸起水花,林婉月冒着头在里面扑腾。 “救命,救……” 青荷瞪大眼眸,迅速消化眼前的状况,眼看着顾沉渊朝这边越走越快,她毫不犹豫的跳入了湖中。 湖面再度溅起水花。 中秋已过,湖水冰冷刺骨。 青荷迅速从水中浮起,看了一眼林婉月的方向,朝她游了过去。 她摁住不停扑腾的林婉月,拽住她的脖领子,奋力往岸边游去。 在顾沉渊赶到的时候,青荷也刚好靠岸。 “婉月,你怎么样啊?”顾沉渊棱角分明的脸染上了几抹急色。 他伸出手将林婉月拉上了岸,从袖中掏出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水珠,关切的询问她有没有呛水,仿佛没有看见还在水里的青荷一般。 青荷双手扒着岸边的石块,费力的爬上了岸,身子瞬间瘫倒,冻得不停打哆嗦。 刚才在水里控制住林婉月已经耗费完她的气力,连说话都困难。 她看着林婉月倚靠在顾沉渊,娇声道:“多谢世子爷,奴婢没事了。” 青荷眼前一黑,是她把她救上来的,该谢的不是她吗?谢顾沉渊干什么! 顾沉渊侧眸扫向青荷,目光凛冽的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荷缓了一会,恢复了些体力,从地上坐起来,抬眸迎视着他的目光,脸上带着几分倔强。 “世子爷刚刚难道没看见吗?何必多次一问。” “这就是你跟主子说话的态度?”他冷厉的声音昭示着此刻的不悦。 “世子爷,您不要因为奴婢而怪罪青荷姐姐,刚刚都是奴婢自己不小心,不是青荷姐姐推奴婢下去的。”林婉月娇弱的抚上他的胸口。 这话看似是在帮青荷澄清,实则与定罪无异。 青荷自嘲一笑,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一起跳下去,否则就更说不清了。 “你无需怕她,有什么委屈尽管跟爷说,爷替你做主,要打要罚,她随你处置。” 他如月寒江的眸子死死盯着青荷,话却是说给林婉月听的。 青荷双唇紧抿,他这是认定了是她推林婉月下水的。 林婉月拽了拽他外袍的衣襟,求情道:“世子爷不要这样,吓到奴婢了,这真的不关青荷姐姐的事,奴婢觉得身上好冷啊,想回漪澜苑了。” 顾沉渊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抬手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随后将她横抱起来,往漪澜苑的方向而去。 林婉月在他的臂弯里挣扎两下:“世子爷,快将奴婢放下,府里这么多人看着,多难为情啊。” “爷宠自己的女人,谁敢说什么就割了他的舌头。”他冷声道。 “可是世子爷,青荷姐姐也落水了,她应该也很冷的。” “不必理会她,她皮糙肉厚,冻不坏。”顾沉渊只留下这样一句冷漠的话,抱着林婉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青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奇怪,刚刚上岸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这么冷。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一路拖着水痕回到住处。 原先的住处已经翻修好了,她早已搬离耳房,重新和春桃一起住。 春桃正在门外烧水,看到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模样被吓了一跳。 “我的娘哎,你这是怎么搞的?” “路过水潭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了,无妨。”青荷声音有些虚弱。 春桃赶紧找毛巾给她擦干头上的水,又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入秋后天就凉了,你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吧。”春桃担心太过,都忘了质疑她的话。 青荷将湿衣服换下来后又洗干净晾起来。 白日里倒是没什么异常,可到了深夜,青荷忽然发起高热。 第34章 奴婢而已,死了再买,爷不缺钱 青荷是在迷糊的睡梦中被叫醒的,一睁眼便看见春桃站在自己床边。 模糊的视线中,春桃一脸急色的抚上她的额头。 “青荷,你好烫啊,是不是白日里落水着凉了?” “水……”她嗓音沙哑,觉得口干舌燥,像一条被遗落在沙漠中的鱼,身体水分在不断蒸发。 春桃端来水,她坐起身。 不起身还好,一起身哪哪都疼,这种疼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脑袋也昏沉的不像话。 喝完了水,又躺回床上,春桃似乎还在跟她说话,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青荷,青荷。” 春桃叫了她两声,见她毫无反应,心里没来由的发慌。 她无措的环视四周,抱着水盆去院子里打水,将她们二人的毛巾全都打湿,放在青荷的脑门上。 手指擦过青荷的脸,感觉她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春桃不敢耽搁,立刻奔出院子,顾不得男女大防,孤身一人去敲宁大夫院里的门。 “砰砰——” 连着敲了好几下,寂静的院落终于响起脚步声。 打开门,却见来人并非宁大夫,而是院里的杂役。 “谁啊,大晚上的敲门,还让不让人睡了。”杂役迷瞪着眼抱怨了两句。 “对不住,我是梦兰居的人,我来找宁大夫,麻烦您能叫他一下吗?”春桃耐着性子解释。 “宁大夫不在。”杂役冲她摆了摆手。 “那他此刻在哪?” “好像是被世子爷的人叫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你去听松苑看看?”杂役料到她不敢去叨扰世子爷,故意这样说。 却没想到春桃留下一句多谢,转身就往听松苑奔去。 杂役望着她的背影呢喃了一句:“这得是多大的事竟然让她敢闯世子爷的院子。” 听松苑。 春桃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刚靠近屋门,就被玄景给拦住了。 “你做什么,擅闯世子爷的院子是要被治罪的。”玄景肃声道。 “玄景大哥,宁大夫是不是在里头呢?”春桃急切的抓住他的胳膊问。 玄景垂眸扫了眼她的手后又移开目光。 “是又如何?” “敢问世子爷是有什么急症?” “并没有。” “那他为何要请宁大夫?”春桃急了,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什么? “世子爷虽然没生病,但林姑娘病了。”玄景声音温和了些。 “她生了什么病?”春桃继续追问。 “她今日不小心落水,世子爷怕她夜里起高热,就先把宁大夫叫过来备着。”玄景嘴角向下撇着,语气中透着不屑,带着几分酸意。 “预备着,也就是说林婉月现在还没起高热?可是青荷那边已经热的发烫了,再没有大夫过去看会出问题的。” 春桃急的跺脚,说着便要往里面冲。 “不行,世子爷有令,今夜谁也不能去打扰他们。”玄景横出手臂将她挡了回来。 春桃知道玄景是个死忠的人,绝不会违背世子爷的命令,求助他没什么用,只能靠自己。 她朝屋内大声叫喊:“世子爷,青荷高热不退,求您救救她吧,哪怕让宁大夫去看一看也好啊。” 她这一叫,让玄景有些手忙脚乱,他拦得住她的人却堵不住她的嘴,一只手抬在空中上去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 “你别叫了,都说了世子爷不让人打扰!”玄景拧着眉低声警告。 春桃无视他,继续高喊: “世子爷,好歹青荷也伺候过您一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世子爷,唔唔……” 她还要说话,却被玄景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你是想死吗?都说了世子爷他……”玄景正要教训她几句,话说到一半,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顾沉渊披着外袍从屋内走了出来,长发柔美的披散在肩头,却并未给他凌厉的五官增添几分柔色。 他慑人的目光凝着春桃,声音沉冷道:“闹什么?” 春桃扒开嘴上玄景的手,“噗通”一声跪在顾沉渊面前。 “世子爷,青荷高热不退,求您让宁大夫去走一趟吧。” “发热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宁大夫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过不去。”他低沉的嗓音没有半分感情。 “更重要的事难道就是守着还没有发热迹象的林婉月吗?世子爷,您比奴婢聪明,奴婢都知道事分轻重缓急,您不可能不懂,求您发发善心,让宁大夫给青荷看看吧。”春桃道。 玄景在一旁替她狠狠捏了把汗,这女人平时看着还挺怯懦的,怎么这会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顾沉渊的脸瞬间变得阴沉,他正欲说话,却忽然被旁边的声音打断—— “世子爷,既然青荷姑娘那边有紧急情况,要不老夫就过去看看吧。” 在耳房等待的宁大夫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来了。 医者仁心,他怎么能放任病人不管。 “不必理会,一个身份低贱的奴婢而已,何需兴师动众。”顾沉渊沉声下令。 “世子爷,奴婢幼时就见过有人因为发高热得不到及时救治,把双腿生生给烧坏的,瘫了一辈子,难道您就舍得看青荷落得那样的下场吗?”春桃见说不过,便开始举例子。 顾沉渊墨色的瞳仁闪动了两下,很快定住,冷声道:“生死有命,下场如何看她自己的造化。” 春桃没想到他真如此绝情,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世子爷,她今夜若因为得不到救治死了,您真的不会后悔吗?” “一个奴婢而已,死了就再买一个,不过是三两银子的事,我顾沉渊还不差这一杯茶钱。”他言语轻松,完全没有死了一条人命该有的沉重。 春桃有些颓丧的垂下头,是她太高估了青荷在他心里的位置,也太高估了青荷的身价。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一条命,竟还抵不过权贵手里的一杯茶。 “奴婢知道了,请世子爷早点歇息吧,奴婢再回去看看青荷。”她有气无力的说完,起身要走的时候身体晃了一下。 玄景眼明手快的上前扶了她一把,低声询问:“没事吧?” 春桃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软着两条腿离开了听松苑。 玄景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背影,拧眉看向顾沉渊。 “世子爷,难道青荷那边您真的不管了吗?” 第35章 见死不救,不愧是他 顾沉渊拧眉看向宁大夫:“高热真能烧瘫吗?” “确实有这种情况,而且不止是瘫痪,也有可能是聋哑、视盲,也有一些人被烧的神智不明,成了傻子。”宁大夫道。 顾沉渊眉头压低,眼底有些幽深。 …… 春桃回到下人房,将青荷额头的毛巾拿下来,刚才还湿润的毛巾此刻已经完全干燥了。 她用水洗过一遍后再放在她的额头上,安静的在青荷身边守着。 她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青荷,想到她可能永远都睁不开眼睛了,蓦然湿了眼眶。 “青荷姐,我太没用了,请不来大夫,你起来骂我一顿吧。”她声音哽咽,两滴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般滴落下来。 国公府吃人,她向来知道,可她没想过青荷会离她而去。 尤其是想起刚才顾沉渊那副不屑的样子,她为青荷感到不值。 男人是最薄情的,话本子里果然没说错。 春桃正在心里不停咒骂顾沉渊和林婉月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出现,似乎还不是一个人的。 她立刻起身走到门前,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 竟是在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刘嬷嬷。 刘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发老头,那老头身上还背着药箱。 “春桃?青荷?有人在吗?”刘嬷嬷低声朝门内喊。 春桃连忙走出去。 “嬷嬷,您怎么来这了?” “夫人听说青荷姑娘半夜起了高热,又寻不到宁大夫,她便将聚福堂里专门给她调理身子的钟大夫让我带过来给青荷看看。”刘嬷嬷道。 春桃恍然看着白发老头,她知道聚福堂里还有一位专门给夫人配药的药师,原来就是这位。 她赶紧将人请进去。 钟大夫放下药箱,开始搭脉,又摸了摸青荷的额头,叹息道: “这位姑娘染了极重的风寒,应该是落水之后被风一吹,寒气湿气内外夹击,这才坐实了病根。” “那现下应该怎么办?救得回来吗?”春桃紧张道。 “老夫这就开一剂麻黄汤,先发汗解表,清泻里热,你再用冷毛巾时时擦拭她的额颈、腋下,若能发一身透汗,也算过了鬼门关,要不然……” 钟大夫没有再说下去,但春桃知道那未出口的话是什么。 “好,麻烦您快点开药吧,我可以照顾她。”春桃毫不犹豫的应下来。 钟大夫回了药方,刘嬷嬷很快送来了药。 春桃把药煎好,一勺一勺的喂给青荷,药效起了以后,青荷果然开始出汗。 她守在床边,忙碌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青荷身体的热度才算降下来。 破晓时分,白昼将黑暗缓缓向天边逐,日光逐渐照进房间。 青荷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她感觉头不再昏沉,骨头缝也不疼了,整个人精神好多了。 她撑起身子,忽而见春桃趴在床沿上睡觉,两瓣粉嘟嘟的嘴唇都被胳膊挤开了,眼下的青色昭示着她昨夜的辛劳。 青荷看向窗外,天光已经大亮,若再不去伺候蓝凤芝恐怕她要发火的。 她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将身上汗湿的衣裳换下来,简单擦洗一下,再穿着干净的衣裳去了蓝凤芝那。 还没进门,她便听到蓝凤芝和林婉月的说笑声。 怪不得她今日来晚了蓝凤芝也没急,原来是有人在陪聊。 青荷没进去打扰她们,只站在屋外等着,不一会,林婉月就告辞出来了。 看见青荷的那一刻,她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青荷姐姐,你病好的这么快?” 青荷微怔,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昨夜生病的? 林婉月见她脸色惊异,笑着道:“你还不知道吗?昨夜春桃为了你大闹听松苑的事。” 青荷心头一紧,有种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的后怕与茫然。 “她为何要闹听松苑?” 以她对春桃的了解,她不会做出这种事。 “因为你昨夜突发高热,世子爷却把宁大夫叫去听松苑守着我,春桃想求世子爷放宁大夫来给你诊治,世子爷不让,春桃说了很多不敬的话呢。”林婉月道。 青荷有些担心,以顾沉渊恶劣的品性,该不会事后找春桃麻烦吧? 但随后又想到什么,问道:“你昨夜也发高热了?” “那倒没有,只是世子爷怕我会发热,所以先把宁大夫叫过去预备着。”林婉月道。 青荷脸颊有些发木。 也就是说,春桃跑去求顾沉渊让宁大夫来诊治,但顾沉渊不顾高热不退的她,执意让宁大夫守在并没有发热的林婉月身边。 见死不救,果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但她又有什么资格怪他呢,她只是一个奴婢,确实不配让他放在心上,他顾着自己所爱之人,也是无可指摘的。 “唉,世子爷也真是的,我当时都跟他说了我没事,可他还是执意要留宁大夫,他是主子我是奴婢,我想帮你也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林婉月面露难色。 “没事,这不怪你。”青荷弯唇一笑,略显勉强。 待林婉月离开后,青荷进屋跟蓝凤芝讲明今日来迟的原因,蓝凤芝并未怪罪她,甚至还给她放了两天假,让她回去好好养病。 青荷谢了恩,回了下人房,正好碰见要出门寻她的春桃。 “对不住啊青荷,我实在太困了就睡着了,连你醒了都不知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春桃手扶着她的肩头看,一脸关切道。 “什么对不住,我还要多谢你昨夜照顾了我一整夜呢,多亏了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青荷强颜欢笑道。 春桃摸了一把她的额头,松了口气:“还是有点烫,大夫开的药还得继续吃。” 青荷敏锐察觉到她只说大夫,并未带姓氏。 “昨夜是哪位大夫来给我诊治的啊?我改日痊愈了也好提礼相谢。” 春桃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脸色僵硬一瞬,瞳孔缩小又放大。 “还能有哪位大夫啊,自然是宁大夫了,不过我觉得提礼相谢就不必了吧,他本来就是府医,保障府里人的健康是他的差事,都是应该的。” 青荷将她的心虚尽收眼底,却不戳穿她。 “那怎么行呢,对于宁大夫来说是差事,但对于我来说可是救命之恩,该感谢的。” 说着,她走到桌前,打开带锁的木箱在数铜板。 春桃见她真要动钱买礼物,眉头不由得蹙起,她双唇嗫嚅两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青荷,你不必费心了,昨夜来救你的不是宁大夫,是聚福堂的钟大夫。” “啪——”的一声。 青荷将木箱合上,扭头看向她。 第36章 跪下 “为何说谎?”青荷口吻中带着几分气。 春桃躲避着她清凌凌的视线:“世子爷不许宁大夫来给你看病,我怕你会伤心,所以不想跟你说这些。” “我为何要伤心?”她又问。 “世子爷以前对你那么上心,如今却对你见死不救,任谁都会伤心的。”春桃拧眉垂眸,一脸委屈,仿佛被辜负的是她一般。 青荷叹了一声,将木箱放回原处,起身走到她身旁,手搭在她肩上,温声解释。 “他做什么是他的事,只要我的心不随他而动,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伤心。” “真的吗?”春桃眸光灼灼的看着她。 “真的。”青荷目光坚定。 这话是说给春桃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没什么可委屈的,因为她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更何况当初是她拒绝了他,他没有义务无条件的帮助她。 “那就好,其实我之前还觉得你跟世子爷凑一对也挺好的,那日你在雨夜里跪晕了,他为了救你也淋成了落汤鸡,我还当他是真心爱你,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春桃不禁感叹。 “情爱易逝,尤其是男人的爱最靠不住。”青荷道。 更何况,顾沉渊对她从来都没有过爱,只是把她当做那人的影子而已。 …… 青荷的病情逐渐转好,白天的时候已经不怎么发热了,但只要太阳落山,额头就会轻微发烫。 第二天,她正在屋里休息,忽而听到玄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青荷姑娘,在吗?” 青荷打开门,见玄景站在院中,一身利落的束袖侍卫服显得跟他主子一样冷冽。 “玄景大哥,有什么事吗?” “世子爷叫你去漪澜苑给林婉月量体裁衣,让尚衣处的人赶制纳妾的服制。”玄景淡声道。 青荷瞳仁闪了闪,拒绝道:“我前两日病了,少夫人特意给我几天假,我如今还在假期中,不便插手理事,玄景大哥还是去找尚衣处的余管事吧。” “世子爷点名要你,你不去也得去。” 青荷握着门把手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心里将顾沉渊骂了几百遍。 “好,我披件衣裳,稍后就来。” 她关上门,穿了件外衣,再打开门时,玄景还在。 顾沉渊这是特意让玄景来盯着她,怕她耍花招吗? 她默默跟在玄景后面,来到漪澜苑。 她以前也来过漪澜苑,那时这个院子虽然不算荒凉,却没有现在这般精致。 院里的池塘里养了锦鲤,已经深秋,水面上却还开着荷花,应该是从哪个温泉庄子上移栽过来的。 院子里摆着各种各样的花卉,有几颗还是罕见的江南名种。 顾沉渊真是将林婉月疼到了骨子里。 穿过院子,来到屋内。 地上铺着羊毛毯子,状态上摆着一面海棠菱花镜。 当青荷看到镜架是螺钿镶嵌的蝴蝶赶花图样时,忍不住扯唇一笑。 呵。 又是蝴蝶。 她站在内室门外,刚好瞧见顾沉渊坐在里面的美人榻上,林婉月正坐在他怀里,纤纤素手正捏着一颗圆润饱满且拨了皮儿的葡萄往他嘴里喂。 顾沉渊薄唇微启,喉头一动,将葡萄吞了下去,唇角还隐约带着几分浅笑,似是很享受的样子。 青荷眸光微动,她记得顾沉渊是有洁癖的,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像葡萄这种被人一捏就容易变得软烂的水果,他是绝不可能经他人之手的。 他真的很宠她。 林婉月顺着顾沉渊的目光看过来,见是青荷,立刻从他身上下来,笑着跟她打招呼。 “青荷姐姐,你来啦。” 青荷略微颔首以示回应,随后恭敬的朝顾沉渊行礼。 顾沉渊原本温柔似水的目光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沉冷,紧绷的唇角似是在昭示他被打扰后的不悦。 青荷只觉得无辜,不是他叫她过来的吗?她来了又嫌她碍事? “世子爷,您叫奴婢过来有什么事吗?”她提醒道。 “你给婉月量一量尺寸,下个月她就要过门了,喜服也该准备起来了。”他冷声道。 “是。” 她表面恭敬应下,心中暗自嗤鼻。 她还以为他有多深情,前世今生都对他心中所爱念念不忘,如今只是一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就能轻松瓦解,他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自打上次没带软尺,被他逼着用手丈量以后,她就养成了随身带尺的习惯。 她将软尺掏出来,正准备给林婉月量体,却见她往后一退,笑着问: “我之前听说京城里的绣娘眼光毒辣的很,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尺寸,我自进府以来听不少人夸赞过姐姐绣技精巧,想必姐姐也能以眼作尺吧?如此咱们也不必费事了。” 以眼作尺是一些老绣娘制衣几十年才习得的技艺,她娘亲就会,也教过她。 她会,但是不能用。 毕竟这是要做喜服,关系重大,若出了什么岔子,顾沉渊定会迁怒于她。 所以,她必须亲手量,才能最大的保障自己的安全。 青荷正欲回答林婉月的话,却听顾沉渊嘲弄的声音传来—— “她一个笨手笨脚的丫鬟,怎么能跟绣娘相提并论?上手量都不一定量的准,你还敢指望她用眼看?” “世子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青荷姐姐哪有那么差劲。”林婉月笑道。 “世子爷说的没错,我确实跟那些经验老道的绣娘比不了,本本分分才是我的出路。”青荷淡声道。 顾沉渊抬起眸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青荷给林婉月量肩宽,林婉月道:“我这肩是不是太宽了?尺寸能不能少写一点啊,太丢人了。” “我们可以做不显肩宽的款式,但尺寸必须准确无误,不然做好了却穿不进去也毫无意义对吗?”青荷正色道。 林婉月抿了抿唇,没作声。 她继续往下量,待量到腿长时,林婉月又开了口。 “我的腰线比较高,你怎么能直接从这里开始量呢?” 青荷声音沉了下来:“我们尚衣处做主子们的衣裳时都是这样量的,主子们如今穿的衣裳也都是合体的,说明这个量法没什么问题……”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顾沉渊厉声打断—— “到底是给她做衣裳还是给你做衣裳?她让你怎么量就怎么量!” 青荷默然,既然顾沉渊都发话了,那以后尺寸不对可找不到她头上了。 她依照林婉月的说法量完,正准备离开,却听林婉月又道:“这喜服尺寸量完了,那脚的尺寸呢?不用量吗?” “脚的尺寸拿你穿过的比对一下就可以了。”青荷道。 “可是我穿的鞋子都是府里发的,不是很合脚。”林婉月边说边看向顾沉渊。 “给她量。”顾沉渊发了话。 林婉月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脱下鞋将脚伸给她。 青荷没办法,只好蹲下身来给她量脚的尺寸。 可林婉月的脚太低,她几乎看不见软尺的位置。 “再抬高一点。” “哎呀,好累呀,非要这么量吗?”林婉月非但不抬高,甚至还把脚落下了。 青荷无语抿唇,正想给她找张矮凳垫着,却忽然听顾沉渊道—— “跪下。” “什么?”青荷有些不明所以。 他抬起眸子直勾勾的看向她,语气冷硬:“你,跪下给她量。” 第37章 她的命她的人都是我的 身为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身为奴,上跪九五之尊,下跪大小主子。 这些都是理所应当,可从来没听说过还要跪同为贱籍的奴婢。 “你耳朵聋了?”顾沉渊无情的催促声传来。 青荷面色紧绷,极力克制着眼底的屈辱,终是膝盖抵地,跪了下来。 没办法,她是奴,主子的命令与圣旨无异,她不能违抗。 “真是辛苦青荷姐姐了。”林婉月嘴甜,笑的也甜。 这一次量脚,她倒是配合的很。 青荷的动作利落干脆,三两下就量完了,她起身向顾沉渊告退。 “青荷姐姐,你等一下。” 刚走出屋子,就听林婉月在后面叫她。 她停住脚步,转身看去,只见林婉月手里拎着一袋栗子糕,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实在对不住,我刚才不是故意为难你的,我只是不想进府做妾,所以才想着挑剔些,等惹世子爷心烦了,他自然就歇了这心思。” “刚才让姐姐受委屈了,这袋栗子糕算是我向姐姐赔罪了。”林婉月将糕点递给她。 青荷安静的站在原地,并未伸手去接。 “赔罪就不用了,毕竟你还没有能让我受委屈的能力,我的委屈都是拜世子爷所赐,我也希望你能分清矛盾,你若不想嫁,就开诚布公的找世子爷谈,而不是故作扭捏之态的为难其他人。” 林婉月拎着栗子糕的手垂落,面带愁容:“我也想跟世子爷坦白,但我不能,你不是也知道吗,我父母都在少夫人手里,我不能只顾自己痛快,不顾他们的死活。” “生而为人,各有各的难处,我不为难你,也希望你跟世子爷之间的矛盾不要把我牵扯进来。” 青荷说完,便转身离场。 虽然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但她有预感,林婉月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的。 翌日。 青荷带着庄子上刚送来的新鲜水果来到聚福堂。 由守门的婆子通传,得到允准后才踏入正屋的门。 刚进门,便听到国公夫人爽朗的笑声,还有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 青荷走上前去,这才看清坐在国公夫人旁边的是苏怀瑾。 “奴婢见过夫人,见过表少爷。” “起来吧,你这丫头又给我送什么来了?” 国公夫人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青荷将食盒打开,拿出了一盘已经剥好的石榴籽儿,第二层是几个完整的石榴。 “这是庄子上刚送来的石榴,还请夫人和表少爷品尝。” 国公夫人扫了一眼,笑道:“你这丫头就是细心,旁人都是摘下来什么样,送来就是什么样,就你知道剥开,怀瑾,快来一起尝尝今年的石榴甜不甜。” 苏怀瑾薄唇微翘,一双桃花眼看向青荷。 “青荷姑娘送来的必定是甜的,外甥不尝也知道。” 青荷垂着眼帘,不与他对视。 自打上次苏怀瑾逼问他与顾沉渊孰美之后,青荷就摸不透他的心思,在这种情况下,最安全的处理方式就是能避则避。 国公夫人的目光在苏怀瑾与青荷之间流转,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忽然,院里传来顾沉渊的声音。 “青荷可在此处?”他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克制的愤怒,低沉而冰冷。 “青荷姑娘正在里面陪夫人。”守门的婆子道。 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沉而缓的脚步声,靴底叩击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一声声碾在人的心尖上。 下一刻,顾沉渊阴沉着一张脸出现。 “渊儿,你来的正好,青荷刚送来的石榴,快尝尝。”国公夫人率先开口。 “多谢母亲好意,只是儿子现下急于捉贼,无心品尝。”顾沉渊拱手回绝。 “捉贼?这光天化日的,哪来的贼人啊?” “她便是。”顾沉渊抬手指向青荷。 在场之人皆怔愣。 青荷看着那根差点指到自己鼻尖上的修长手指,不解的看向他。 “世子爷指认奴婢是贼,也要有理有据才行,您倒是说说,奴婢偷了什么。” “我送给婉月的玉佩不见了,昨日只有你去过漪澜苑,不是你偷的还能有谁。”顾沉渊双眸微眯,看向她的眼神中透出几分鄙夷。 “奴婢为何要偷这种东西?” “那玉佩价值连城,偷出去倒卖也能得不少钱。” 青荷觉得好笑。 “奴婢伺候过您,也伺候过少夫人,还伺候过夫人,您三位主子随便哪一样东西都够普通人花销一辈子了,奴婢若是贪财之人,早就将值钱的偷出去倒卖了,为何偏要等到有重大嫌疑的时候偷?” “若不是求财,便是为了别的,你嫉妒我对婉月好,心生不满,想要从中破坏。” 青荷看着他大言不惭的样子,心道他也太自恋了。 “世子爷想多了,奴婢对您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想没想过只有你自己清楚,你如何证明?”顾沉渊道。 青荷知道这是无法自证的,索性不接他的话茬,反问道:“昨日奴婢去漪澜苑的时候您也在场,您看见奴婢偷东西了?” “昨日我坐在室内自然看不到全程,但你手脚向来利索,借着给婉月量体的机会,顺手牵羊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那就是说,您也没有证据,凭什么指认奴婢?” “有没有证据,一搜便知。”顾沉渊的目光扫过她的身体。 青荷有种被他看光的感觉,十分不适。 很好,继昨日的下跪羞辱后又要对她进行搜身羞辱。 她实在不明白,他们两个恩爱就是了,为何偏要揪着她不放? 难道他要靠羞辱她来证明有多爱林婉月吗? 青荷正想着,顾沉渊便逼近上来,伸手便探向她的腰间。 她抬眸看向他,眼里隐含诧异,他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搜她的身? “住手!” 青荷还未来得及反抗,便听一道男声突兀的响起。 与此同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表哥,没有证据不能无故搜身,这是规矩。”苏怀瑾面色严肃,郑重其事道。 顾沉渊嗤笑道:“她一个奴婢,守的该是我们国公府的规矩,她的命、她的人都是我的,我凭什么不能搜?倒是表弟你为何对她处处维护,莫非她私底下也勾引你了?” 第38章 连肚兜都搜过了 青荷骤然僵在原地,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原以为他只是人品卑劣,没想到他思想还如此龌龊。 若说前世他给她创造的美好让她对他还残存一丝好感,此刻也已经消失殆尽了。 “表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苏怀瑾眸色一沉,那总是如纯水般和煦的目光仿佛瞬间结了层冰。 “渊儿,你太过了。”国公夫人也不满的拍了下桌子。 “我只是想要回婉月的玉佩,她若能乖乖交出来,我自然不会说这些。”顾沉渊道。 青荷见他如此执着,知道这坎是绕不过去了。 “既然世子爷如此怀疑奴婢,那奴婢就自请搜身,也好自证清白,不过,为求公正,奴婢想请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来搜身。” 国公夫人点点头,允了。 顾沉渊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青荷跟刘嬷嬷走到屏风后面,仔细搜过一翻后,两人走出来。 “回禀夫人、世子爷、表少爷,青荷姑娘身上确实没有玉佩。”刘嬷嬷回话道。 “怎么可能?你搜仔细了吗?”顾沉渊还是不信。 “世子爷,老奴连青荷姑娘的肚兜都搜过了,没有就是没有。”刘嬷嬷正色道。 苏怀瑾闻言不由得一阵耳热,将目光从青荷身上移到别处。 顾沉渊剑眉紧拧,显然还是不相信。 “世子爷就算信不过奴婢,也该信得过刘嬷嬷。”青荷出声提醒。 刘嬷嬷可是他母亲的心腹,他若再怀疑,那母子之间怕是会出嫌隙。 果然,顾沉渊语气软了下来,对国公夫人道: “母亲身边的人,儿子自然信得过。” “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就到此为止吧。”国公夫人发话道。 正在此时,外头忽而传来婆子的通报声—— “夫人,漪澜苑的林婉月来了,说是有重要的事告诉世子爷。” 顾沉渊听到林婉月的名字,紧拧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未等国公夫人开口,他便抢先道:“让她进来。” 国公夫人隐晦的看了他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林婉月走进来,刚向屋里的主子们行完礼,便被顾沉渊扶了起来。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他迫不及待的问。 “刚刚您走的太快,奴婢都没追上您,奴婢想跟您说玉佩找到了,是奴婢不小心遗落在床头的夹缝里了。” 说着,她将玉佩掏了出来。 这是一块白玉,上面雕琢着神兽白泽,由一条山青色的穗子坠着。 青荷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之前捡到的玉佩,顾沉渊能将自己的贴身玉佩送给林婉月,足以说明他对她的看重。 她忍不住在想,若非林婉月出身微贱,他是不是能立刻休了蓝凤芝娶她过门做正妻? 这事虽然荒唐,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毕竟自打林婉月入府以来,向来冷静自持的他什么荒唐事没干过。 “让世子爷白找了一趟,您不会怪罪奴婢吧?”林婉月小声问。 “怎么会呢。” 顾沉渊安慰的拍了拍林婉月的肩头,抬脚就要走。 “等一下。” 苏怀瑾上前将他拦下来。 “表哥,这件事是林婉月自己粗心大意,却让青荷无辜蒙冤,难道她不该向青荷道歉吗?” 青荷看着苏怀瑾绷紧的下颚线,一时神游,她从来没想过要让林婉月道歉,也从未想过可以要求道歉,因为她知道顾沉渊不会允许。 苏怀瑾竟然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亦是她的所料未及。 “世子爷,您为难青荷了吗?”林婉月有些无措的看向顾沉渊。 “只是一些合理怀疑,算不上为难,你不必道歉。”顾沉渊柔声安抚。 青荷心中冷笑,她就知道。 “表少爷说的对,此事因我而起,我是该道歉的,青荷姐姐,对不住啊,让你因为我受委屈了。”林婉月这话乍一听是在道歉,可细品之下又像是在宣示主权。 青荷没作声,她若说不原谅显得太小气,可她确实没那么大气,能若无其事的说原谅。 “需要向青荷道歉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表哥你。”苏怀瑾看向顾沉渊。 “够了!我们国公府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顾沉渊目光冷凝着他,眼里仿佛在下刀子一般狠戾。 “渊儿!你是怎么说话的,你表弟算什么外人?”国公夫人呵斥了一句。 顾沉渊冷瞥了苏怀瑾一眼,牵着林婉月的手离开了聚福堂。 屋内,只剩苏怀瑾、国公夫人、青荷与林嬷嬷几人。 “怀瑾啊,你表哥是被那姓林的迷了心智,你别往心里去。”国公夫人出言宽慰道。 “姨母放心,我不会与表哥生气的。”苏怀瑾弯唇扯出一抹笑,很是勉强。 “时辰不早了,我就不多叨扰姨母了,告辞。” 青荷看着苏怀瑾离开的背影,也向国公夫人请安告退。 出了聚福堂,她立刻追上苏怀瑾,跟他道谢。 “表少爷,刚才多谢你帮奴婢说话。” 苏怀瑾回身看着她,眼底一如既往的温润。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奴婢送您出府吧。”青荷伸手做出“请”的姿态。 两人并肩在园内的小径上走着。 苏怀瑾忽然发问:“表哥今日如此对你,你讨厌他吗?” 青荷付之一笑:“世子爷是主子,奴婢卑贱之躯,怎配谈论讨厌或是喜欢呢?而且,他也并非只有今日这般对奴婢,早都习惯了。” 苏怀瑾看到她强撑的笑容时,他眼底的温和淡淡散去,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虽然我不赞同表哥的做法,但我觉得他突然如此反常定是有苦衷的,你不要太过伤心。” “谢表少爷宽慰,奴婢并不伤心。”青荷道。 哪里有什么苦衷,顾沉渊做得出这些事,皆因本性如此。 看来苏怀瑾还是太不了解他的世子表哥。 “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郡王府找我,这是我给你的信物,好好收着。” 苏怀瑾说着,便将腰间的一块玉佩取下递给她。 青荷有些受宠若惊:“这个太贵重了,奴婢不能收。” “收着吧,哪怕是为了让我放心。” 他不由分说的塞到她怀里,随后扬长而去。 青荷手里仿佛拿了个烫手山芋,紧也不是,松也不是。 “你知不知道私相授受该受何处罚?” 顾沉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荷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去。 只见他一张俊脸在日光的照耀下轮廓分明,狭长的眸子看向她时瞬间幽暗。 第39章 她是你的主子,而你永远是奴婢 “奴婢不知,还请世子爷赐教。”青荷面无表情道。 “私相授受,杖责二十。”他薄唇轻启,吐露出的话语不带丝毫温度。 “照世子爷这么说,林婉月早就该被打死了。” “她跟你可不一样,下个月她过了门便是你的主子,而你永远都是奴婢。” 他一双眼冷盯着她,再次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那是下个月的事情,与此时此刻无关。”青荷道。 顾沉渊冷笑:“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青荷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不知为何,她刚才竟从他的口吻中品出了几分报复的快感。 他在刻意报复她。 他想看她示弱,想要她服软。 呵。 异想天开。 …… 听松苑。 “玄景大哥,我知道世子爷这个时辰都在书房,你就放我进去吧,我把这玉佩还了就走,绝不耽误世子爷的公事。” 林婉月站在院里,对玄景拜托道。 玄景瞥了她一眼,眼底透出几分不屑。 “你不是不想跟世子爷有太多牵扯吗?怎么这会又借着玉佩的名头求着要见他?” “我只是觉得自己身份低贱,担不起如此珍贵的玉佩,所以想物归原主而已,玄景大哥何必恶语相向?”她委屈的皱起眉头,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若是其他男人见她这副模样定会心头发软,心疼的不行。 可玄景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他见她这样,只会心生厌烦。 “恶语相向?真正的恶语你还没听见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长得这幅磕碜样,还要学人家青荷玩什么欲擒故纵?快省省吧。” 玄景实在是想不通,世子爷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虽说青荷也会使些小手段,但人家不矫揉造作,也算磊落,不像林婉月,总爱在背后搞小动作博怜爱,下作的很。 如果非要从她们二人中挑一个伺候世子爷,他当然希望那人是青荷。 “玄景大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如此诋毁我?莫非你与青荷是旧相识,所以想帮着她,好让我知难而退?” “少在这攀扯其他人,我就是单纯的看不惯你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人,休想给我扣帽子,我不吃这一套。”玄景一眼就看出她的目的,无情点破。 林婉月余光瞥见顾沉渊的身影,立刻垂着头小声抽泣起来。 “闹什么?” 顾沉渊走进院内,凌厉的目光扫向他们二人。 “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林婉月一路小跑的扑进他怀里,诉说着刚才受的委屈。 玄景不是说她惯会背后捅刀子吗? 那她这次就当面捅给他看。 顾沉渊冷眸看向玄景:“她说的可是实情?” “回禀世子爷,是实情。”玄景面无惧色,不卑不亢道。 “妄议主子私事,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是。”玄景痛快应下,转身去了。 林婉月看着玄景受气的背影,唇角勾起微笑的弧度。 顾沉渊垂眸睨着怀中之人,锐利的眸子微眯起来,似是能洞察所有伪装。 …… 这晚。 青荷做完一天的活,正准备睡下,玄景的声音又从院外传来—— “青荷姑娘,世子爷有请。” 青荷穿戴好外衣开门,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并不多问,只静静地跟在玄景后面走。 她只是很奇怪,他走起路来怎么一瘸一拐的? “玄景大哥这是受伤了?”她问。 “无碍,不过是挨了三十军棍。”玄景不以为然道。 虽然玄景没说是挨谁的罚,但青荷知道,国公府内有资格惩罚玄景的只有顾沉渊一人。 “世子爷为何罚你?” “说了林婉月几句坏话。” 青荷眸光微暗,玄景可是顾沉渊从小养在身边的侍卫,因为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罚三十军棍,他可真是够丧心病狂的。 两人来到漪澜苑,玄景停了脚步。 “世子爷就在里头,你自己进去吧。” 青荷应声,走入室内。 只见顾沉渊坐在主位上,怀里抱着的依然是林婉月。 他见她进来了,这才松开扶在林婉月腰上的手。 “怎么来的这么慢。”开口便是质问。 “让世子爷久等是奴婢的罪过,还请世子爷责罚。”青荷道。 “那便罚你去伺候婉月沐浴更衣吧。” 青荷看到林婉月眼底的几分得意,婉拒道:“奴婢怕伺候不周,还是让婉月姑娘的身边人来做吧,奴婢愿领二十下手板以作惩罚。” 还未听见顾沉渊置可否,便听林婉月出声道: “天哪,青荷姐姐的手那么娇嫩,若真打二十手板,那手不都被打烂了?那可不行,姐姐的手是要做绣活的,我怎么舍得让姐姐遭受这份苦楚?姐姐放心,即便是伺候不周,我也不会跟世子爷告状的。” 她直勾勾的盯着青荷,嘴角勾起的笑意里掺杂了几分挑衅。 浴室内。 青荷手里拎着一桶泡着玫瑰花瓣的水,轻而缓的往林婉月身上倒。 林婉月坐在浴桶中,十分不好意思的看向青荷。 “姐姐,今夜世子爷非要宿在我院里,摆明了是要让我侍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想让你来伺候我沐浴,也好帮我出出主意。” “婉月姑娘的话我有些听不懂,你是想让我教你如何伺候世子爷吗?”青荷装傻道。 “当然不是,你不是知道我不想伺候世子爷吗?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今晚不侍寝。” 青荷闻言默了一瞬,皎月般的眸子冷盯着她。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很想侍寝呢?” 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看的林婉月心里有些发虚。 “这怎么可能呢,我只是被少夫人拿住了软肋,不得不跟世子爷逢场作戏罢了。”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还真有个法子。”青荷思索着道,唇角不由自主的扬起一抹笑,一双鹿眸微微眯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什么啊?求姐姐帮帮我。” “好啊,那姐姐我就帮帮你。” 青荷说完,抬手从林婉月头上拔下一根银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她的脖颈处。 “啊!”林婉月惨叫一声,吃痛的捂着脖子,不可思议的看向青荷。 青荷唇角扬着痛快的笑,一双眼死死盯着林婉月的伤处,眼底似乎也被鲜血染得猩红。 殷红的血珠顺着她的手腕不断落入浴桶中,在一片玫瑰花瓣中绽放,水雾升腾,将血腥味充斥到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第40章 她是例外 顾沉渊在隔壁房间听到惨叫声,立刻冲了进来。 一进来就看见青荷手里握着簪子,狠狠扎在林婉月的脖颈处。 “你在做什么!” 他冷喝一声,上前将青荷拉到一旁,将簪子拔出来,用手帕捂着林婉月的伤口。 “柳青荷,我让你伺候她,没让你暗杀她!”他转眸瞪向她,眼底一片怒不可遏。 “世子爷误会了,奴婢这是在救她。”青荷不慌不忙,几滴殷红的血珠在她沉静如水的脸上,更给她添了几分妖媚之感。 “救她?你在说什么荒唐话。” “刚刚奴婢伺候婉月姑娘沐浴,婉月姑娘向奴婢吐露心声,说她不想给您侍寝,与其让你趴在身上糟践,倒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说完,她就拔下发间的簪子想要自尽,还好奴婢眼疾手快,这才没让她把簪子扎的更深,否则她如今连命都没了,世子爷说说,这难道不算救?”青荷抬声问道。 反正林婉月背刺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颠倒黑白一下也不算什么。 顾沉渊听到这话,捂着林婉月伤口的手缓缓松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底涌动着几分伤怀。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林婉月见状不妙,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世子爷,您别听她胡说,分明是她为了报复我,故意拿簪子捅我的。” “世子爷,奴婢所说句句属实,您刚才就在隔壁,出点什么事立刻就能赶到,奴婢再蠢也不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啊。” 青荷皱着眉说完,又看向林婉月:“婉月姑娘真是演的一出好戏,我好心救你却被诬陷成报复,幼时大人们常讲农夫与蛇,我只以为是捏造的故事,没曾想今日竟发生在我身上。” “你胡说什么!世子爷,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您要相信我啊。”林婉月拉着顾沉渊的袖子哀声乞求。 顾沉渊剑眉紧锁,被她尖利的声音吵得心烦,甩开她的袖子怒喝道:“够了!把衣裳穿好,自己去找宁大夫包扎。” 林婉月垂眸落泪,抽抽搭搭的起身出浴。 顾沉渊转眸看向青荷,冷声道:“尽管你救了她,但她还是受伤了,这就是你的失职,罚你每晚都去佛堂抄十遍佛经,直到我说停为止。” “奴婢领罚。”青荷乖顺应下。 抄佛经好啊。 抄佛经静心,比在这伺候他们强多了。 “别想糊弄了事,每天抄完了都要送去我书房检查,若发现你弄虚作假,惩罚加倍。”他沉声警告。 “是,奴婢知道了,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青荷从院子里退出来,往小佛堂走去。 国公夫人喜欢礼佛诵经,府里专设了一个小佛堂给国公夫人用。 此时的小佛堂空无一人,只有几尊神像安静矗立着。 青荷找出火折子将油灯点上,研墨后提笔在纸上抄写。 重生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写字,手有些生,不过抄过两遍之后就慢慢熟练了。 两个时辰后,十遍佛经就抄完了。 她抱着抄好的佛经去听松苑里送,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 “世子爷今夜宿在漪澜苑,不在此处。” 青荷有些诧异:“世子爷今晚没回来过吗?” “没有。” 青荷冷笑,她还以为经过刚才的事顾沉渊会对林婉月丧失兴致,如今看来,这点小事不足以影响他们的感情。 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成了他们秀恩爱的其中一环。 不过她今夜捅了林婉月,也算是给自己出气了。 只希望这对癫公癫婆能离自己远一点。 “这是世子爷罚我抄的佛经,若他回来,麻烦侍卫大哥代为转交。” “好。”侍卫痛快应下。 凌晨。 顾沉渊回到听松苑时,侍卫将青荷抄的佛经交给他。 顾沉渊扫了一眼熟悉的簪花小楷,并不觉得惊讶,她识字,会写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来过了?”他问。 “是。” “你怎么说的?” “属下说您今夜宿在漪澜苑,从未回来过。”侍卫道。 顾沉渊满意的点点头,又叮嘱道: “下次她再来送,让她直接送去书房即可。” “可是您的书房从来不让外人进,尤其是您还不在的情况下。” “无妨,她是例外。”顾沉渊说完,再度垂眸看向手里的一沓佛经,冷肃的眸子难得的染上几分柔色。 …… 入夜,秋风微凉。 青荷从小佛堂里出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将衣裳裹紧了些,拿着抄好的佛经去了听松苑。 “侍卫大哥,这些是……” 她话还没说完,侍卫便让开了路。 “你直接进去吧。” 青荷不解,只以为是侍卫的通融,与他道了声谢后便去了书房。 她刚推开书房的门,便听见“啪嗒”一声。 只见林婉月惊魂未定的站在书架前,脚下是一本掉落的书籍,书籍里似乎还夹着一封信件,因为突然摔落而露出一角。 青荷拧起眉头,眼底有些警惕:“你在做什么?” 林婉月收拾好面部表情,弯腰将书本拾起放回到书架上,顺手抽出手帕在书架上擦了两下。 “我在打扫书房,倒是你,突然闯进来做什么?” “打扫书房?世子爷的书房从不让玄景之外的其他人打扫。”青荷心生怀疑。 林婉月扯唇一笑,经过昨夜的那件事后,她也懒得跟她装了。 “我是什么身份,玄景也能与我相提并论呢?再说了,连你一个低贱的奴婢都能进的地方,我一个即将做主子的人有些特例也不奇怪吧?” 青荷抿唇不语,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顾沉渊已经为她破了太多例,再破一次书房的例确实不奇怪。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送抄好的佛经。” “给我吧,今夜世子爷宿在我那,我帮你带给他。”林婉月伸手。 青荷犹豫一瞬,有些担心林婉月出门就撕了,再反口污蔑她根本没抄,但想到门口的侍卫也知道此事,便没什么顾虑,将佛经给了林婉月。 由她来转交也好,这样她就不必跟顾沉渊照面了。 漪澜苑。 顾沉渊正坐在桌前看书,林婉月将手抄佛经送到他面前。 “世子爷,这是青荷让我代为转交的,请您过目。” 顾沉渊接过佛经翻了几页,她的字一天比一天好了。 林婉月见他神色如常,忍不住道:“您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贫贱出身的丫鬟识字都困难,青荷为什么能写出这么漂亮的簪花小楷?” 顾沉渊眸光晦暗一瞬,抬眸凝着她。 “你也是贫贱出身,为何识得这是簪花小楷?” 第41章 过龙江 林婉月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内心也有些懊悔自己刚才不该多言。 “奴婢幼时见县太爷的千金写过这种字体,这才得知。”她迅速找了个借口。 “所以啊,同为贫贱出身的你都能知道,那她为何不能写?” 林婉月看着他幽深如墨的眸子,展颜一笑:“世子爷说的对,是奴婢狭隘了。” 她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浑不在意他是不是在为青荷说话,只要他不深究自己就万事大吉了。 她又想起刚才在书房与青荷相遇的情形,越想越觉得不放心。 万一青荷放下身段与顾沉渊和好了,将此事告诉他了怎么办? 于她而言,青荷是个危险人物,得尽快解决掉才行。 她眸光流转,计上心头,软着声音对顾沉渊道: “世子爷,奴婢来京城多日,还没好好逛过呢。” 顾沉渊闻音知雅意:“明日正好爷休沐,带你去街上逛逛。” “世子爷公务繁忙,若是因为奴婢而耽误了公事,奴婢的罪过可就大了,而且世子爷是男子,去女子爱逛的水粉店也有些不太合适,不如就让青荷姐姐陪奴婢去吧?” 林婉月装作不经意间说出青荷的名字。 顾沉渊狭长的眼尾微眯一瞬,很快又舒展开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摸着她的脑袋。 “好啊,婉月想要的,爷什么时候没给过?” 林婉月娇羞一笑,迅速躲进他怀里,抬手抚上他的胸膛,屈起食指在他身上游走,自上而下的滑了下去。 她刚勾上他的腰带,手腕便被他用力捏住。 这是拒绝的意思。 “爷~”她夹着声音,婉转哀求的抬头看着他。 顾沉渊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背:“爷今日累了,改日吧。” 说完,他起身去了另一个房间,独留林婉月一人在原地。 林婉月气恼的坐在塌上,每次都说改日,谁知道改日是个什么时候。 莫非他心里还挂念着青荷,所以才不肯与她同房? 若真如此,青荷此人更要尽快铲除才是。 想到明天的计划,她的眼神里卸掉了单纯温柔的伪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怨毒狠辣。 …… 翌日。 青荷一大早就收到通知,今日唯一要干的活就是陪林婉月逛街。 她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裳,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绾在头顶,身无长物的出了门。 她站在门口的马车旁边,没等多久,便见顾沉渊亲自将林婉月送出来。 两人举止亲密,互相叮嘱了一些类似于“注意安全”“记得用饭”之类没用的话,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青荷将林婉月送进车厢后,也跟着坐了进去。 “真是麻烦姐姐了,我只说了一句想逛街,世子爷就安排了这一切,可能他是觉得我在府里只跟你要好,所以才让你来陪我的。” 林婉月又恢复了一开始那种假装真诚的姿态。 “我只是遵从主子的吩咐做事,与婉月姑娘无关,你也不必与我解释这些。”青荷微笑着道。 林婉月嘴角微僵,心里大翻白眼。 她倒要看看,一会青荷还怎么维持的住这种清高姿态。 “这车里怎么这么热。”林婉月边说边将衣领的扣子扯开,露出脖颈上的点点红痕。 青荷淡淡扫了一眼,随后将视线转到一旁。 她没什么话要说,倒是林婉月似乎倾诉欲很强,一脸娇羞道: “真是不好意思,昨晚世子爷太用力了,这印子又得几天才能消下去。” 青荷懒得见她装模作样,直接将车窗侧帘都拉起来,冷瑟的秋风瞬间灌入车内,冻得林婉月打了个哆嗦,连忙将领子拉起来系紧。 “这下不热了吧?”青荷笑问。 林婉月并未生气,只觉得青荷是嫉妒了才会这样。 马车停了下来。 青荷陪着林婉月逛了一个接一个的铺子,一条街上的水粉、首饰、成衣铺子都被她逛了个遍。 直到中午,林婉月选了一个酒楼用饭。 青荷被要求坐下陪她用饭,两个人在三楼雅间临窗而坐,窗外是一条通往城外的过龙江。 林婉月忽然起身,拎着酒坛走到她身边,要往她碗里倒酒。 青荷抬手挡了一下拒绝道:“我不太会喝酒,喝茶就行了。” “那至少也得装装样子吧,我若不尽兴,让世子爷知道了罚你怎么办?”林婉月嘴角噙着笑。 青荷总觉得那抹笑里藏着什么,有些不怀好意。 “不过我很想知道,青荷姐姐特别恨我吗?为何上次对我下那么狠的手?” 原来是想旧事重提,秋后算账。 “我不恨你,反而因为你的遭遇而觉得与你同病相怜,所以你求助我,我也是真心想帮你的,否则,那根簪子就不会扎得那么浅。”青荷淡淡开口。 不是演戏吗,谁不会呢。 “那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了?”林婉月眼底尽是讥讽。 “谢就不必了,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跟世子爷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我。” “那怎么行呢,谢还是要谢的。” 林婉月不顾她的拒绝,态度强硬的端起酒碗,想要逼她吃下这碗酒。 “我说过我不会喝酒……” 青荷话没说完,身上骤然一凉,碗里的酒水泼了她一身。 林婉月端着空碗,嘴角的笑意充斥着恶意。 “柳青荷,你去死吧!” 一股巨大的蛮力将青荷从座位上提起,拽着她靠在栏杆处,猛地将她推下了楼。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袭来,青荷还未来得及呼救,整个人便已坠入江中。 江面的冲击让她浑身像散架了一样痛,冰冷的江水刺穿她的身体,寒气从骨缝里往外钻,就连脑袋都被冻得有些麻木。 她渐渐沉入江底,隐约听见岸上有人在呼救。 她尚存一丝神智,保住自己的双腿稳住身体,等习惯了周围的环境后再展臂向上游去。 “姐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你要是走了,让妹妹我怎么活啊!” 林婉月在岸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作势要往江水里跳,有好心的大娘将她拦住。 “哎呦姑娘啊,这江水流的急,你要是下去了非但救不回你姐姐,连你也得搭进去啊。” 林婉月正打算就坡下驴,结果却瞧见青荷有要游出水面的趋势,立刻做出悲痛状。 “不行,我跟姐姐自小相依为命,姐姐若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言罢,她猛地推开好心的大娘,纵身跃入江中。 第42章 她会武功 青荷在水里挣扎着游起来,刚浮出水面换了口气,便见林婉月朝自己这边跳了过来。 “姐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快点跟我上去!” 林婉月抓住她的胳膊,并没有将她岸上拽,而是将她往下游推。 过龙江下游水流湍急,人要是进去了就算不被水流打成碎片,也会被瞬间卷入无尽的江流,活命艰难。 青荷意识到这一点,奋力挣扎,可林婉月的力气大的惊人,她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 她抬手扒住江道中的一块石头,努力想稳住身形,林婉月却跑到了她的下游,拉着她的衣裳往下拽。 青荷立刻松开一直胳膊,将外衫脱了下来。 林婉月一时没了着力点,身体不受控的往下滑去,眼看她就要没入湍急的河流中,她忽然吸气沉入水中。 青荷看不见她的踪迹,松开石头准备往岸边游去,水中突然爆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她跟前的水面炸开,林婉月骤然从水中出现,抬脚踹上她的胸口。 青荷猝不及防的被她重新踹了下去,她还想去抱石头,却被林婉月迅速拦截,抬脚又要往她身上踹。 青荷水性不差,轻松躲过了这一脚,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林婉月可以无缝衔接第二脚。 青荷抬臂去挡,被重击在江流之中。 她看着林婉月有板有眼的招式,后背迅速冒出冷汗,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产生。 林婉月会武功! 一个会武功的人怎么会保护不了父母,所谓的父母的命脉在蓝凤芝手里都是假的。 她隐瞒身份进入国公府,看似是想得到顾沉渊的宠爱,实则不然,可能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 此时此刻,她想到玄景曾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细作。 所以,真正的细作是林婉月! 青荷刚想通这一点,身体就被湍急的江流给卷了进去,整个人不受控的随波逐流,往下游冲去。 林婉月看着青荷的身影在江流中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嘴角扬起得逞的弧度。 只一瞬间,她脸上笑容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悲恸。 “姐姐……”她朝着青荷消失的方向哭喊着。 岸上已经有人下水,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带上了岸。 林婉月抱着青荷的外衫,痛哭流涕。 “姑娘节哀啊。”路人纷纷劝说。 “顾世子来了,大家让一让。”一道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围观的人群立刻从中间让出一条路。 顾沉渊穿着一件玄色深衣,沉着脸从人群中走过来。 看到林婉月手里那件熟悉的外衫时,他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冷的掉渣。 “世子爷,奴婢今日跟青荷姐姐一起在酒楼里吃饭,聊的开心就多喝了几杯,结果青荷姐姐非要跳舞,不小心从楼上摔落江中,奴婢紧跟着跳进江中也没把姐姐救回来,是奴婢太没用了呜呜……”林婉月抱着顾沉渊的脚哭诉道。 “她从不喝酒,怎么可能喝多?”顾沉渊凛冽的目光盯着她,似是要在她身上凿出一个洞来。 “世子爷不信奴婢?”林婉月双眼含泪,有些受伤的看着他。 见他不语,又将手里的外衫递过去。 “世子爷不信的话可以闻闻青荷姐姐的衣衫,即便是被江水冲过,还是有好大的一股酒气。” 顾沉渊接过闻了一下,确实有刺鼻的酒气。 “玄景,你亲自带人去下游搜救。”他转而命令道。 林婉月见他没再生疑,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她提前在青荷身上泼了一碗酒,不然还真是解释不清了。 入夜,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 去过龙江搜救的侍卫一批一批的回,一批一批的走,所有人的回复皆是未发现青荷的踪迹。 听松苑。 顾沉渊神色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前关穴隐隐作痛。 “没看好青荷姑娘是属下失职,请您责罚。” 风翎穿着一袭黑衣,跪在顾沉渊的脚下。 “我早就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暴露行踪,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件事不能怪你们。”顾沉渊的声音难得的透出几分疲惫。 “可是……青荷姑娘那边……” “她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的。”顾沉渊口吻坚定。 “是,那属下先告退。”风翎说完,身影隐匿于黑暗之中。 “世子爷,婉月姑娘来了。”守门的侍卫道。 “让她进来。” 他刚说完,林婉月便端着一盆温水进了房间。 “世子爷,今日事多,您一定累了,奴婢打了盆水,帮您捏捏脚放松一下吧。”她蹲下身来去脱他的鞋袜,脸上扬起的笑容有些谄媚。 “有心了。” 他垂眸盯着她暴露在外的后脑勺,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让他不由得唇线紧绷,瞳孔缩紧。 林婉月正低头帮他按脚,突然感觉后背有一股浓重的杀意袭来。 她猛地抬头,看见的却是顾沉渊闭目养神的画面。 她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 …… 京城郊外。 青荷在一处丛林中醒来。 她四肢酸痛,头昏脑涨,感觉身上每一处关节都不是她的。 她被林婉月踹进江流之后,撞到几块石头,这里是下流拐弯的地方,水流虽然湍急,但正好将她推上了岸。 青荷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爬起来,往上游走。 现在是半夜,城门已经关了,她出不了城,若继续待在这里,要不是被冻死,要不是被饿死。 她只能往上游,看看沿途有没有人家,寻个栖身之地,等天亮了更好行动。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山林中有一个小木屋,里面没有人,但有一些食物和柴火,应该是上山打猎的人留下的。 她靠着这些柴火和食物熬过了一晚,天亮后捡着角落里的破衣裳穿好,头发用布包起来,装作男子打扮继续往城里走。 从天亮到天黑。 她终于回到这繁荣的京城中心。 可她不知该去哪里。 回国公府吗? 她不想回去看林婉月演戏。 而且她到目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不要重蹈前世的覆辙,能远离顾沉渊好好活下去。 如今正是个可以靠假死脱身的好机会,何不抓住机会,再不跟顾沉渊有任何瓜葛? 第43章 消失的父母 青荷调转方向,与国公府背道而驰,打听了一路找到了所谓的贱民街。 她想见见她娘亲,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也算是有个交代。 她依照记忆中柳云飞所说的地方找去,找到一个破落的院子,里面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她叫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回应,最后还是隔壁院子的邻居大娘看不下去了,出来问她有什么事。 “大娘,柳巍山是住在这吗?” 柳巍山是她爹的名字,她心里记恨他把自己卖了的事,所以很少提及。 “哦,你问的是柳巍山和春香他们两口子吧?” “对,您知道他们在哪吗?” “你是他们的什么人啊?”大娘谨慎的问。 “我是他们儿子的朋友,他儿子这段时间比较忙,让我代他看望他们。” “哦,原来是云飞的朋友啊,也是,他们搬得突然,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云飞。”大娘自言自语道。 青荷却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重要信息。 “您说什么?他们搬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的事。” “他们为什么搬走?” “咱也不知道啊,在这住的好好的,不过那天是一辆很大的马车来接的,大家都说肯定是他家儿子在城里唱戏遇到贵人了,这是要把他们接走去过好日子了,弄半天,他家儿子不知道这事啊?”大娘一脸八卦的问。 青荷心里咯噔一声,对方驾着马车,说明位高权重,到底是谁做的? 是“接”走还是“劫”走? 她想起林婉月说父母在蓝凤芝手里的事,不由得怀疑起蓝凤芝,或许是蓝凤芝觉得她现在有些脱离掌控,想控制住她爹娘来威胁她继续做傀儡? 又或许是顾沉渊不满她的不识抬举,把她爹娘劫走跟她示威? 还是林婉月在背后搞鬼,知道她可能会大难不死,就想挟持她的爹娘来逼她去死,做最后的保障? 也不知她娘瞎着一双眼,碰到这种事该有多害怕。 不管是他们三个中的谁带走了她的爹娘,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控制她,让她乖乖服从。 所以,她还是得回国公府一趟,谈判也好交易也罢,柳巍山她可以不管,但她娘必须救。 …… 国公府。 各处院落外挂着的灯笼在无声抵抗着夜色。 “世子爷,国公爷从西北发回的信件属下给您放在书房了,您何时去查看?” 玄景站在漪澜苑中,隔着一扇门与顾沉渊对话。 门虽然能够遮挡住他的视线,却遮挡不住他的耳朵。 他清晰的听到里面传来林婉月夹着嗓子调笑的声音,还有顾沉渊时不时发出的几声低笑。 阵阵酒香从里面传来,通过推杯换盏的声音便能想象的出里面是何种花天酒地的场景。 玄景迟迟没得到顾沉渊的回复,再次出声提醒。 “世子爷……” “你急什么?” 他话未说完,便被顾沉渊打断。 “把东西放在桌上我早晚会去看,你还怕它跑了不成?”顾沉渊的声音沉闷,昭示着他此刻被打扰的不悦。 “可是您一连几天向朝廷告假,桌上的公务都堆积成山了。”玄景硬着头皮提醒。 自打青荷落水失踪后,世子爷就一直在漪澜苑与林婉月厮混。 夜夜宿在漪澜苑不说,还天天告假不上朝,公务上都懈怠了。 国公夫人和苏表少爷也来劝过几回,结果世子爷人前郑重其事的做保证,人后搂着美人喝着美酒,把之前的话全抛诸脑后。 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明白世子爷究竟是在为青荷的失踪而感伤,还是在为此事庆祝。 可怜的青荷搭进去一条命,结果罪魁祸首倒在世子爷怀里混的风生水起,正是为她感到不值。 “不急,明日再处理,你再去取一坛翁头春来,今夜畅饮,不醉不归。” 玄景无法,只能听从他的命令去取酒。 “世子爷,玄景也在外头守了好几天了,不如让他先回去吧,他在这里,奴婢放不开。”林婉月捏着酒杯往他口中送。 顾沉渊大手一挥,让玄景离开了漪澜苑。 夜色静谧,只剩孤男寡女在房中。 林婉月像水蛇般攀上他粗壮的臂膀,以为在他怀里,埋头在他颈间轻嗅。 “世子爷,您是不是醉了?奴婢扶您进去休息吧?” “嗯……”顾沉渊双眸微阖,口齿不清的做出回应。 林婉月架起他的一只胳膊,扶着他往内室挪去。 纵使她身怀武功,架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路也累的要命。 刚到床边,她就把顾沉渊摔在床上,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确认他真的醉死了,这才转身去灭了灯盏。 夜半三更。 一缕轻烟探入房中,从顾沉渊面前如游龙般轻舞而过。 一道穿着夜行衣的纤瘦身影鬼祟的走到后窗,从窗户一跃而下,转而朝听松苑的书房奔去。 林婉月看着听松苑的侍卫懈怠的模样,不由冷笑,顾沉渊手下的人也不过如此。 不过也是,连他们的主子都不勤俭奉公了,他们还有什么纪律可遵守的。 她掏出迷香轻轻一吹,故技重施的将守门的侍卫迷晕,而后走入书房,看到了桌上的各种公文,果真如玄景所说的那般堆积如山。 林婉月啧啧两声,神色略有嫌弃的上手翻找,终于在一堆无用的公文中找到了那封西北来信。 她连忙塞进衣襟,轻手轻脚的离开书房。 国公府后院墙外。 青荷正缩着身子蹲在地上轻轻挪动。 瘦小的身子被破烂的衣裳包裹着靠在墙角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块石头。 她记得国公府后院的围墙处有一个狗洞,周围生了杂草十分隐蔽,所以很少有人发现。 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报去修缮,因为府里的丫鬟们经常利用这个狗洞偷偷出府打牙祭,这算是枯燥繁琐的生活中唯一一点乐趣了,所以大家都三缄其口,不提此事。 青荷扒开一堆茂密的草丛,找到了记忆中的狗洞,探着身子往里头钻。 正在她身体要完全钻出来的时候,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黑色布靴。 “什么人!” 第44章 他爱谁我能不知道吗 青荷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女声。 她暗叫不好,正想往后退,却被抓住衣领揪了出去。 “青荷?你竟然没死!” 林婉月看着青荷的脸,惊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青荷见她如此惊讶,心中立刻排除了是她抓走爹娘的可能。 再看她的装扮,一身夜行衣,口鼻都被黑色布巾遮挡,显然不是在做什么好事。 青荷还未来得及说话,忽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两队侍卫手持火把,一前一后呈夹击状朝她们袭来。 原本漆黑的院子被照的灯火通明,所有在暗黑中隐藏的细节展露无疑。 “林婉月,你终于露出马脚了。”一道低沉熟悉的男声传来。 青荷与林婉月不约而同的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从人群中隐现,那张五官清晰极具辨识度的脸慢慢走在火光下。 狭长的眼眸在看到青荷的瞬间闪过几分诧异,随即恢复了平静。 青荷意识到自己无意闯入了顾沉渊为林婉月专设的局,她抬脚要走,却被林婉月猛的拉了回去。 林婉月自知身份暴露,立刻掏出刀刃架在青荷脖子上,将人挟持在手中。 “顾沉渊,你最爱的女人在我手里,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一刀杀了她。” 顾沉渊闻言冷笑,眼神不屑的扫过青荷的脸。 “我最爱的女人,就她?你想多了吧。” “你少在这装,你每晚装模作样的宿在漪澜苑,却不碰我一根手指头,不是心里有人是什么?”林婉月斩钉截铁道。 “林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世子爷心里确实有人,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青荷忍不住开口。 “这段时间世子爷是怎么对我的,你不是都看在眼里吗?谁会对自己的心上人做尽折辱之事?” “所以说,你劫持我是没有用的,我对于世子爷而言,甚至连普通的婢女都比不上,我若死了,他再花三两银子买个更听话的就是,毕竟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顾沉渊听着青荷的话,心上像是被榔头重重敲了一下。 这些话是青荷高热那晚,春桃来求他的时候,他对春桃说的。 没想到今夜被她全数奉还回来。 他当初说这些话的时候并非出自真心,那她呢? 此时此刻,她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吗? “你们两个少在我面前演戏!”林婉月不耐烦道。 “我天天在他身边待着,他爱谁我能不知道吗?他现在这样说,只不过是因为我挟持了你,他觉得他表现的不在意我就能放了你,做梦!” 她盯着青荷,眼底满是嫉妒:“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如此笃定?因为他经常在醉酒后呢喃你的小名,一直青青、青青的叫着。” 青荷皱着眉头看向顾沉渊,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前世,他确实会在睡梦中或者醉酒之后这样叫她。 “他之所以罚你去佛堂抄佛经,是因为早就布好了今日的局,怕会出现这种局面,所以这个时辰故意让你回避,却没想到你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弄巧成拙。”林婉月继续说道。 青荷嗤笑道:“无稽之谈,你若早知他设局,今日又怎会入局?他这人本就高深莫测,心思深沉,若你能揣度出他的想法,那他一定不是这样的想法。” “说起来,我也是受害者,你我皆是他的盘中棋,你又何必要来为难我呢?” 林婉月听着她的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说的竟然也有几分道理,但她又立刻否认了,她坚信青荷跟顾沉渊是一伙的,决不能被干扰思路。 “你给我闭嘴,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割断你的喉管,让你再也说不了话!” 林婉月手上用了几分力道,锋利的刀刃割破了青荷的肌肤,温热的血液顺着刀刃滴落在地。 刺目的红映照在顾沉渊眼中,幽深的眸子被寒意覆盖。 “林婉月,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人放了,老实交代指使你潜入国公府的人是谁,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顾沉渊,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派府里最快的马车送我出城,否则,我真的会杀了她。”林婉月威胁道。 “你的主子难道没告诉过你,我顾沉渊从不受人威胁。” 他说完,朝一旁的侍卫伸手,侍卫立刻送上一把弓弩。 他拉动弓弩上的弦,抬手瞄准了林婉月的方向,如画的面容寒光四溢。 林婉月蹲了蹲身体,尽力将自己隐藏在青荷身后。 “好啊,我们一起数三个数,看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箭快。” “一……二……” 林婉月的“三”还未出口,顾沉渊弩上的箭就已经射了出去。 青荷被林婉月顶在前面,眼睁睁看着利箭朝自己射过来却挣扎不得,她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睛。 “嗖——”的一声。 利箭割断她垂落在耳际的发丝,准确无误的扎在林婉月的肩膀上。 林婉月吃痛,握刀的手不受控的松开,她整个人被箭的后坐力带飞出去,刀子和她几乎同时落地。 青荷背后的压力突然卸掉,整个人不受控的向前倾倒。 她睁开眼睛,只见顾沉渊迅速向她奔来,他的双臂精准搂住她的腰身,带动着她旋转了两圈卸掉前冲的力道后,他单膝跪地,大腿正好垫在她的腰上,稳稳将她接住。 “你没事吧?”他摸着她的脸,声音有些紧张。 青荷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林婉月重拾匕首从他身后刺来。 “小心……”她下意识提醒。 顾沉渊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精准的握住林婉月的手,手腕翻转两下,猛地一拍,匕首再度从林婉月手里掉落。 他起身抬脚,林婉月整个身体横飞出去,撞在围墙上,又落了下来,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 “顾沉渊,你个不守规矩的卑鄙小人。”林婉月眼底充血,愤恨的瞪向他。 “上位者不需要遵守规矩,只需要制定规矩,这种东西该是由你这样的下位者遵守的。”顾沉渊声音平静的诉说着令人心痛的事实。 “带下去,严刑审问。”他冷声吩咐。 侍卫们正要上前捉拿,林婉月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吞了下去,随后牙齿一紧,脑袋歪了下去。 “世子爷,她齿间藏毒,已经死了,不过临死前吞了一张字条,应该是重要线索。”侍卫禀报。 “剖了她。” 顾沉渊狭长的眸子折射出冷戾寒光,薄唇吐出无情的字眼。 青荷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有些庆幸自己被当成细作的时候,用爱他所以对他欲擒故纵做了借口。 也庆幸她还没对顾沉渊轻举妄动,若计划不够周密,今日的林婉月便是她明日的下场。 这何尝不是一种杀鸡儆猴呢? 第45章 三两银子 “去找府医。” 顾沉渊对侍卫吩咐完,掏出手帕系在青荷的脖子上止血,随后将她横抱起来往听松苑而去。 青荷任由他抱着,在他怀里出奇的安静,惹得顾沉渊不停的低下头来看她。 她在想自己刚才为何下意识的提醒他要小心,若她不提醒,或许林婉月有机会将他捅死,如此,她也算大仇得报了不是吗? 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可关键时刻她为何还是站在他那一边? 她对自己很失望。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想办法利用这件事得到点什么才是正经事。 “世子爷。” “嗯?”顾沉渊将她放在塌上,蹲下来平视着她。 “今晚的这件事中,奴婢负了伤,是不是也算立功?” 顾沉渊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你想要什么奖励?” “世子爷知道我爹娘在哪里吗?”她盯着他问。 “你放心,他们现在很安全。” 他虽然没正面回答,但青荷知道爹娘此刻就在他手里。 “我爹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世子爷这样大张旗鼓的将他们带走,他们会吓到的,您能把他们放了吗?”她请求道。 顾沉渊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他避开她的视线,淡声道:“你可以提其他条件,这件事不行。” “为何?我爹娘就是种地的,什么都不会,对世子爷来说是两个无用的人,您圈禁他们要做什么?”青荷不解。 “你不必了解,你只需要知道他们在我这很好就足够了。”他站起身,变得居高临下。 见他的态度如此强硬不可商量,青荷心里越发没底。 “世子爷是不是想用他们威胁我做什么?如果这是你的目的,那大可不必,我本就是国公府的奴婢,听从主子吩咐是我分内事,就算没有他们我也会听从安排的。” 顾沉渊终于回头看她,目光中带着几分诧异。 “在你眼中,我便是这样的人?” “奴婢不敢评判世子爷是什么样的人。”青荷垂眸道。 顾沉渊神色冷凝的盯着她。 她惯会如此,表面恭敬顺从,一口一个不敢,可心里不知将他想成了何等龌龊之人。 “爷允你评判,你倒是说说,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森森开口。 “世子爷高深莫测,是奴婢看不懂的人。”青荷淡声回答。 顾沉渊眸光黯然,起身要离开。 “你在这等宁大夫过来,我去别的院子休息。” 青荷立刻站起身:“这本就是世子爷的院子,奴婢不敢鸠占鹊巢,更何况,奴婢卑贱之躯,这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不必劳动宁大夫出马,若是死了,也不过是三两银子的事。” 顾沉渊又听她提起三两银子,不由得拧起眉头。 “好,既然你那么想死,那就滚吧。” “谢世子爷。” 青荷临走前还不忘跟他道谢,气的顾沉渊难得的胸口起伏。 她怎么就不明白,他越是在意她,她的处境就越危险。 他那晚不让宁大夫去看她,还说了那么多贬低她的话,都是为了降低林婉月对她的敌意。 更何况,他并没有真的束手旁观,不是从母亲那里借调钟大夫给她看病了吗? 她当真不识好歹。 “爷,宁大夫到了。”玄景进来通报。 “让他回去歇着吧,用不着了。”他沉声道。 玄景出去跟宁大夫解释一番后,又重新回来。 他看到顾沉渊烦闷的样子,于心不忍,开口宽慰。 “爷,您别怪青荷姑娘误会,就连属下看了您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都以为您是真想置她于死地呢。” 顾沉渊抬眸看向他,眼神里透出些许迷茫。 “我这几日当真过分?” “是挺过分的。”玄景点头。 顾沉渊陷入沉默,玄景向来不待见青荷,连他都为她说话,或许他的确做的有些过了。 …… 经过这几日的劳碌奔波,青荷实在是太累了,回到住处后倒头就睡。 翌日清晨,她是被春桃的尖叫声给吵醒的。 她还未睁开眼,就被春桃抱进怀里,两行热泪顺着她的领口流入脖颈里。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被淹死了呢。” “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偷偷哭了多少回。” “我跟你说,那个叫林婉月的昨晚被世子爷带人围剿了,听说她是别人安排进来的细作,听说她昨晚还劫持了一个人质,那个人差点就死了!” 青荷摁住她的手,淡声道:“我就是那个差点死掉的人质。” 春桃闻言紧张的问她有没有受伤,看到她脖子上那道血痂的时候,又是一阵心疼。 青荷赶紧温声安慰了她两句。 “青荷姑娘,世子爷有请。”玄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青荷神色一僵,林婉月都死了,他还有什么事可找她的? 她打开门,要跟着玄景走,玄景却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道:“要不你换身衣裳呢?” 青荷低头看了眼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不解道: “这衣裳有何不妥?” “总之你还是换一身体面点的吧,春桃,快帮她沐浴更衣。”玄景对藏在门后的春桃喊道。 “我是府里的奴婢,又不是你的奴婢,你凭什么使唤我?”春桃不情愿道。 “就当是我求你行吗?今日下值我给你买糖糕吃。”玄景语气软了下来。 青荷与春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错愕。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入府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见玄景态度这么好。 春桃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应下:“那好吧,勉为其难的答应你。” 下一刻,青荷就被她拉去了浴房。 一番沐浴后,青荷换了身素净的淡青色长裙配山青色外衫,一头青丝用木簪绾在头顶,周身气质干净,身上隐隐散发着檀香味,仿佛不染尘埃的雪中青竹,洗尽铅华,只余一身清隽风骨,于静谧中透出不容摧折的韧性。 府门口。 顾沉渊看到她这模样时,神色怔愣一瞬,随后薄唇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还知道来见他之前要用心打扮了。 “世子爷。” 青荷走到他面前,恭敬行礼。 “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脚踏上马车,却迟迟不见她有所动作,不由得回头看她。 “怎么不上来?” “奴婢卑贱之躯,怎能与世子爷共乘一辆马车呢,依照规矩,奴婢应该随侍在马车左右。” 青荷说着,便主动站在马车窗附近。 顾沉渊脸色微沉,不由分说的将她拽上马车,塞进车厢里。 “我说的话就是你该遵守的规矩。”他冷声警告。 “是,奴婢明白了。”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默契的没再说话。 青荷时不时掀起窗帘,发现路边的景象越来越荒凉,这是去往城郊的路。 最终,马车在京郊大营处停了下来。 第46章 柳云飞参军 顾沉渊将青荷带下车,拉起她的手往里面走。 “走,带你去见个人。” 青荷看着四周披坚执锐士兵,只觉四周萦绕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她心中不由疑惑,他要带她去见谁? 难道爹娘被关在这种地方? 顾沉渊带着她一路来到操练场。 操练场中有一群士兵正在训练,队伍有时是圆,有时是方,队形变幻莫测,持盾前排和执锐后排相互配合默契,一群汉子喊得口号声势震天。 顾沉渊朝教头招手,对教头道:“把他带过来。” 教头应声,转身回到队伍前叫停,将其中一个士兵带了过来。 青荷看着那个被带出队伍的士兵,他个头不高,身形有些瘦弱,宽大的盔甲穿在他身上有些晃荡,远远瞧着他的五官有些熟悉,似是熟识。 直到那个士兵走的越来越近,她才认出那是柳云飞。 “柳云飞?” “姐姐,是我啊。” 柳云飞快步朝她跑过来,憨笑着挠了挠头。 “你不在百戏门,怎么跑来军营了?”青荷疑惑道。 “顾世子给我赎身了,我进军营的事也是他安排的。”柳云飞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向顾沉渊,眼里充满感激。 青荷有些诧异的看向顾沉渊,他真有这么好心? “世子爷的意思是想让云飞留在军中?” “他身手不错,是块练武的好料子,也能吃苦,军营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顾沉渊理性客观的评价。 “可是在军营效力太危险了,若他爹娘知晓,定会担心的。”青荷说是爹娘担心,实则是她担心。 当初她爹不惜卖了她也要保住柳家这颗独苗,若他出了什么事,她爹娘不得疯了。 “难道他留在百戏门就能平安一世吗?之前他在戏班子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是也亲眼目睹过吗?” 青荷猛地看向他,眼里皆是警惕。 他说的是她跟苏怀瑾去百戏门看戏的那次,柳云飞差点被马老三强行带走的事。 他当时并不在场,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直都在监视她! “你有能力帮他赎身,却没有这么做,无非是怕他回家以后被他爹再卖第二回,如今让他入军营,既脱了贱籍,你爹也没资格再卖他,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顾沉渊道。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入了军营就是国朝的人,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能随意处置国朝的军人。 “而且这事是我主导的,他爹娘就算怨恨也怨不到你身上,他们有什么不满我都一力承担。”他声音沉稳有力,的确能给人很大的安全感。 而且,他可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在京中权贵圈子里都属于上层了,她爹娘是平民百姓,再不满也不敢闹到他跟前来。 “姐姐,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参军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世子爷没有强迫过我,以前我只能在戏台子上耍耍棍子,现在我可以在操练场上真刀真枪的练了,以后我还想去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为爹娘争光。” 柳云飞听了半天,忍不住凑上来说道。 青荷转眸看向他,语重心长道:“你以为打仗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一将功成万骨枯,其中的艰险你根本不懂。” 柳云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挠头沉默着。 “如今战局平稳,近几年不会起战事,就算起了,若他不想上战场,可以让他在军营里做个教头,也能平稳度日。”顾沉渊道。 青荷无话可说,他确实考虑了很多,连后路都帮柳云飞想好了。 “你们两个好好聊,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一会结束了再来找你。” 顾沉渊说着,伸手要拍拍她的肩膀,她不动声色的退了半步,恭敬行礼。 “多谢世子爷成全。” 随后带着柳云飞去了别处。 顾沉渊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讷讷的收回手,眼底闪过一瞬落寞。 青荷与柳云飞走到一处避风的营帐后。 “你参军的事爹娘知道吗?”她试探的问,想看看柳云飞知不知道爹娘失踪的事。 “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世子爷已经把他们带出了贱民街,好好安置他们了,还说会找大夫给我娘治眼睛呢。”柳云飞说起医治娘亲的事,变得神采奕奕,随后又道: “姐姐,我感觉你跟世子爷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 “嗯……姐姐你是国公府的奴婢,世子爷是主子,按理说他跟你说话不该是小心翼翼的才对,但是刚才他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有吗?”青荷诧异。 她怎么没感觉到。 “有啊,他刚才一直在跟你解释,生怕你不高兴,我来军营的这些天都没见他跟谁说过这么多话。”柳云飞实话实说道。 柳云飞不说她还没发现,今日的顾沉渊确实话很多。 不过,那只是他对她心存愧疚罢了。 青荷不想聊他,又问起爹娘的事。 “你知道你爹娘被安置在哪里吗?” 柳云飞摇头:“还没去看过他们,不过世子爷说等休假了可以带我去看看。” 看来顾沉渊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爹娘的行踪。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是想用她爹娘的性命来拴住他们姐弟?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对他有多么重要,柳云飞亦是。 青荷想不通,决定暂时不想了,反正知道爹娘暂时安全就行了。 等到时机成熟,顾沉渊自会跟她提条件。 她跟柳云飞叮嘱了几句后,便跟着顾沉渊坐上回府的马车。 顾沉渊看着她主动上车的样子,不由得轻笑。 来的时候不情不愿,现在知道亲人平安,又愿意与他共乘了? 这女人,还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不过没事,他可以帮她很多忙,不怕她不朝前。 …… 入夜,听松苑。 玄景手里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进了书房。 “爷,这是林婉月临死前吞下的那张纸,在食道里发现的。” 他将红布揭开递了过去。 顾沉渊垂眸看去,这张字条已经被体液腐蚀掉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只有“夫人知”这三个字。 第47章 好好照顾少夫人 “把林婉月的残骸移交给刑部,明日我会向圣上请求大理寺协同查案。”顾沉渊沉声吩咐。 国公府兵权在握,占了昭国大部分的军机军情,有人派细作潜入国公府,这可不是件小事。 但林婉月已死,唯一的线索算是断了。 此事虽然很难查个水落石出,但闹得越大越好。 一方面震慑其他宵小,让他们不敢打国公府的主意。 另一方面也能试探出各方的反应,看幕后之人是否会露出马脚。 翌日。 顾沉渊的折子一递上去,刑部和大理寺立刻开启调查。 蓝凤芝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刑部的人带走审讯。 毕竟林婉月是由她买进府的,她是不是另有目的不好说,但去审讯室走一趟是免不了的。 三天后。 刑部判决蓝凤芝是受人蒙蔽才将林婉月引入国公府,将她释放。 青荷坐着府里的马车去刑部大牢门口接她。 在牢里待了三天三夜,即便是天仙也得黯然失色。 青荷从未见过蓝凤芝如此狼狈的模样,鬓发散乱,面容枯槁,罗裙污浊,双目失神,整个人像是被抽线的木偶一般,行动僵硬而迟缓。 到了国公府,远远就看见玄景带人守在门口。 “世子爷有令,少夫人引狼入室,差点酿成大祸,为免再生事端,即日起暂居祠堂静思己过,无令不得外出。” 蓝凤芝看着玄景冷面无情,一如顾沉渊的模样,痛心疾首。 她在牢里遭受三日苦楚,她的夫君不来为她接风洗尘也就算了,竟然还派手下来将她禁足。 玄景沉冷的声音,仿佛是压死蓝凤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只觉自己连踏上台阶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黑,便晕倒过去。 门口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青荷带着众人将蓝凤芝抬进去,为她处理好额头晕倒时磕在石阶上的伤口后,将她送入祠堂。 蓝凤芝醒来时,入目一片牌位。 她吓得后缩了一下,精神有些恍惚。 虽然她是尚书之女,刑部的人不敢对她用刑,但这些天她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与刑具相伴,时不时就会从其他牢房里传来刺耳的惨叫声,这些就足以让人崩溃。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她拍门嘶吼,想要逃离这堆木牌位。 可是外面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她拍得手疼了,嗓子也哑了,乏力了,终于停了下来,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煎熬着。 她第一次感觉到长夜漫漫的滋味。 …… 翌日清晨,梦兰居。 “昨夜少夫人在祠堂过的怎么样?” 青荷趁着早起洒扫寝居的时候,对春桃问道。 “敲了半夜的门,一直在喊冤枉,守门的人听了你的提点,愣是一声也没吭,后来应该是喊累了,再没动静了,今早有人送饭时看了看,人还活着。”春桃小声说道。 青荷昨日送蓝凤芝进祠堂的时候特意拿顾沉渊的命令提点了守门的人,他们自然不敢擅自理会蓝凤芝。 “不过……他们说少夫人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脑子好像有点问题。”春桃补充道。 青荷也发现了,昨日从刑部回来,蓝凤芝的精神一直很虚弱。 刑部大牢那种地方,即便是不受刑,在里面走一趟也会吓掉魂魄,更何况蓝凤芝还在里头待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里恐怕是没少遭罪,此时她的精神应该正处于崩溃的临界点,若能再给她添一把火会怎么样呢? 午后。 青荷找到掌管祠堂祭祀等琐事的李管事,也是冬青的娘。 “青荷姑娘,您突然找我这是?是不是少夫人要对我动手了?”李管事有些担忧道。 她丈夫早亡,女儿前不久又惨遭蓝凤芝的毒手,如今她上有重病的母亲,下有年幼的儿子,全家就指着她这份营生过活。 蓝凤芝要是除了她的职,与断她生路无异。 “李管事,你别紧张,少夫人虽然说过这话,但她现在被关在祠堂里,什么都做不了,就算要处置你,那也是她离开祠堂以后得事了。”青荷安慰道。 李管事担忧又害怕,忍不住在想,她能做点什么,让蓝凤芝离开祠堂以后也无暇处置她? “李管事,你这几日就好好当差,少夫人在刑部大牢里待了几天,受了些刺激,脑子有些不太清醒,这几天可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管事闻言豁然开朗,若她弄点什么动静刺激蓝凤芝,让她彻底疯掉,那岂不是能保住现在的管事之位? 如此,也算是为她女儿冬青报仇了。 想到这,李管事脸上愁容消散,嘴角扬起久违的笑容。 “青荷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少夫人的。” “有你来照顾少夫人,我很放心。”青荷点头。 两人四目相对,默契一笑。 翌日,听松苑。 祠堂守卫向顾沉渊禀报:“少夫人前日喊冤枉,昨日又喊有鬼,这几日几乎没个消停时候,送进去的餐食也没吃多少,再这样下去,恐怕身体会亏空。” 顾沉渊面色沉冷的坐在桌前,听完冷笑出声。 “什么闹鬼,不过是她捏造的把戏,不必理会,就算有鬼,那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是。”侍卫领命而去。 这天。 青荷带着食盒跟几本佛经来祠堂探望蓝凤芝。 一打开门,便见蓝凤芝发型潦草的蹲在角落里,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她身体不由得瑟缩,声音恐惧。 “鬼……有鬼啊……” “少夫人,是我啊,我是青荷,您身边的大丫鬟,你忘了吗?” 青荷蹲下身来,声音温柔的说。 “青荷……我记得你,你来这干什么?你要来看我笑话吗?我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你满意了?”蓝凤芝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敌意。 “怎么会呢,我是您的丫鬟,您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又能好过到哪儿去呢?少夫人,我可是这府里最记挂您的人了。”青荷撩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呢喃低语。 蓝凤芝看着她澄澈的眸子,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我听守卫说您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我带了一些您喜欢吃的菜,您多少吃一些吧。” 她将食盒打开,精致的菜肴发出诱人的香味。 蓝凤芝本就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这会一闻到肉味,才发觉肚子饿的不行了。 她盯着食盒里的菜像是饿狼盯着猎物一样,眼神都发着幽绿的光。 青荷见她要动手,连忙将她拦下。 “少夫人,您在这被关了很多天,我去打盆水来给您净手,净手以后您再吃好不好?” 蓝凤芝看着她,讷讷的点了下头。 第48章 人血馒头 青荷很快将水打回来,趁着蓝凤芝洗手的功夫,她将蓝凤芝散乱的头发重新梳好。 待蓝凤芝洗完手后,她又取来手帕帮她擦手。 “少夫人,您可是尚书府嫡女,尚书大人的心尖宠,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方,您都要体体面面的。” 蓝凤芝看着青荷如此细心的照料自己,心中念头不由得动摇。 没想到她被困在祠堂这么多天,第一个来看望她关心她的竟然是青荷。 细细想来,青荷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让她去伺候顾沉渊她也去了,让她请顾沉渊来她也请了,一直都对她言听计从。 可她之前还指使林婉月做了那么多针对青荷的事,是她识人不清,错把珍珠当鱼目。 如今她沦落至此,陪在她身边的还是青荷。 “好了,少夫人可以吃了。” 青荷将食物分别摆放开来,浓郁的饭香窜入蓝凤芝的鼻腔,唤醒了她沉寂的肠胃。 她迫不及待的拿起软绵彭大的白面馒头,刚咬下一口,还未来得及咀嚼,便看到她手握住馒头的地方忽然变红了,像一滩血渍。 “啊!!!” 蓝凤芝惊叫一声,将馒头丢了出去。 洁白的馒头上印着一个红手印,像极了人血馒头。 “怎么了少夫人?”青荷立刻护住蓝凤芝,关切的问。 “血……馒头上有血!”蓝凤芝瘫软在地,脸色苍白的指着不远处的馒头道。 青荷上前去将馒头捡了回来,仔细查看一番。 “这不就是普通的馒头吗?哪里有血啊?少夫人您看错了吧。” 蓝凤芝颤抖着抬起头,只见青荷手里的馒头全都是白的,没有她刚才看见的红。 “奇怪,刚刚明明是红色的。”她呢喃着。 “肯定是您这几天没休息好,又受了惊吓,所以才看错了。”青荷跟她解释一番,又将馒头递回她手里。 蓝凤芝刚要松口气,一低头又看见手里的馒头全是血手印,再次尖叫着扔开。 “救命,有鬼,有鬼啊!”她高喊着往青荷身后躲去。 青荷叹了一声,不再劝她吃馒头,只将筷子递给她。 “那就直接吃菜吧,这些菜都是您爱吃的。”她挪胳膊,袖口不经意间扫过菜品上方。 蓝凤芝哆哆嗦嗦的捏着筷子,正要往盘里伸,忽然看见红烧狮子头上的料汁在往下滴血。 “啊!有血,菜上有血!一定是那个叫冬青的婢女来找我了,她的鬼魂来找我了!” 她尖叫着躲在窗下的纱帘后面,双眼警觉的观察着四周。 青荷看着她此刻胆小如鼠的模样,心中冷笑。 原来她也知道自己做的是恶事啊。 “少夫人,您看错了,这菜上哪有血啊?这不是干干净净的吗?” 青荷将红烧狮子头端起来,上面浇的是令人垂涎的粘稠料汁,没有半点血迹。 “不,不对,刚才上面明明是有血的,难道只有我才能看见血,其他人看不见?”蓝凤芝瞪着眼睛,捂着脑袋痛苦摇头道: “我不吃了,我不吃饭了还不行吗……” “好好好,那咱们先不吃饭。”青荷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她把菜放下,又拿起一本佛经。 “少夫人可能是在刑部大牢待得时间太长,被那些冤死鬼缠上了,那些鬼啊怪的就怕这些,您静心念诵佛经,佛祖会保佑您的。” “真的吗?”蓝凤芝像个求知的孩子般。 她现在完全将青荷视作依靠,哪怕青荷说吃便有用她也会考虑尝试。 蓝凤芝将佛经翻开,努力的平复心情,谁知刚念几个字,佛经就像刚才的馒头一样显现出几个可怕的血手印。 “鬼,鬼藏在佛经里,佛祖也治不了鬼,佛祖也治不了鬼……” 她尖叫着将佛经扔了出去,佛经内页散乱废物,在空中缓缓飘荡下来。 蓝凤芝一抬头,便看见一个个血印子随着纸张朝她盖下来。 她捂着脑袋尖叫逃窜,却怎么也逃不出这五指山。 “少夫人,您别慌,您看到的都是假的。” 青荷在一旁象征性的劝了两句,却并没有要上前拉住她的意思,只冷眼看着她在祠堂里像只无头苍蝇般乱飞乱撞。 祠堂里的祖宗排位被她撞倒了一排又一排,蜡烛香烟散落一地。 最终,蓝凤芝因逃窜慌忙,未看清前路而一头撞在承重柱上,直接晕了过去。 青荷冷静上前试探她的鼻息,见她只是昏厥,眼底露出几分失望。 不过也算是给她一些教训了,也不枉她彻夜查阅古方,得知姜黄与碱混合能变成血红色。 她刚才端给蓝凤芝洗手的那盆水里就混了一些姜黄,而那些食物和佛经上都被她刷了一层碱面。 因为双方的用量都不算太大,所以只在接触的时候才能显现出红色,只要一断开,红色就会随着时间逐渐消失。 这就造成了好像只有蓝凤芝能看见血手印的假象,再加上她确实草菅人命的害死了冬青,自己心里有鬼,就更加放大了她的恐惧。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 听松苑。 “世子爷,少夫人自己撞晕在祠堂里了。”祠堂的守卫禀报道。 顾沉渊剑眉轻拧,语气稍显不悦:“她为了能从祠堂出来还真是不择手段,自戕这种事竟也做得出来。” 他还以为蓝凤芝是个极怕死的人呢,没想到她这么不惜命。 “不是这样的世子爷。”侍卫语气迟疑,事关少夫人,他不知该不该出卖青荷。 “有话直说。”顾沉渊沉声命令。 侍卫便将青荷带着东西区探望蓝凤芝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少夫人非说那些食物和佛经里有血手印,说是冬青的鬼魂在追杀她,可是属下们认真看过了,那就是普通的食物和佛经,根本没有少夫人说的那些脏东西,少夫人是活活被自己给吓晕的。” 顾沉渊闻言,第一反应是此事与青荷定逃不开关系,他眼底流露出几分兴致。 “把那些东西带过来,顺便再去通知宁大夫过来一趟,另外,去梦兰居把青荷也叫过来。” “是。”侍卫立刻照做。 第49章 没有证据,就是无罪 听松苑书房。 青荷恭敬守礼的站在顾沉渊面前,房间里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从祠堂拎过来的食物。 “世子爷有何吩咐?” “我说了,蓝凤芝在祠堂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你为何还要私自去给她送吃的?”顾沉渊面色凝重的看向她。 青荷跪下请罪:“少夫人被禁足,奴婢十分牵挂,听说她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奴婢心疼不已,一时顾不得其他。” “违抗了世子爷的命令,奴婢甘愿受世子爷责罚。”她乖顺垂首,静候发落。 “扣你三个月的例银,你可有怨言?”他冷声问。 “奴婢领罚。” 以顾沉渊的一贯作风,这种坏规矩的事不打个皮开肉绽是不行的,若能以铜代罪,免受皮肉之苦,自然划算。 “说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顾沉渊意有所指的看向那提食盒。 “奴婢听不懂,还请世子爷明示。”青荷装傻充愣。 只要他不明说,她就不提供任何有效信息,免得让自己陷入不打自招的窘境。 顾沉渊冷笑,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 “为何蓝凤芝说你送的食物里有血手印,旁人却看不见?” “奴婢不知,不过少夫人最近神思恍惚,也没有好好休息,眼睛昏花,看错东西也不奇怪。” “你以为她精神不济,你就可以拿来做借口?”顾沉渊凛冽的眸光仿佛能看穿一切。 “这是宁大夫给出的诊断,不是奴婢说的。” “哦?这么巧,我也让宁大夫来查探这些食物的成分了,他说,这里面的每一样都掺了碱,今日的处处诡异难道不是你的早有预谋吗?” “少夫人本就喜欢吃碱水馒头,您与她分居已久,她的喜好您自是不会了解的,至于其他的菜,加一点碱面中和酸性、提升口感,又有何不妥?” 她早就想到了会有人调查此事,所以早就把借口找好了,做的菜也都是一些适合放碱的,即便有人质疑,也只是个人做菜习惯的问题,绝不是什么大错。 只要查不到她捣鬼的证据,就是无罪。 顾沉渊见她神色自若,没有丝毫紧张的样子,薄唇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姜黄遇上碱会呈现血红色。” “是吗?如此有趣的事我还头一次听说呢。”青荷佯装不知。 “你不知道?” “奴婢学识浅薄,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呢。” “可是宁大夫说,你时常去他那边借阅医书古籍,前几天借的那本书里正好就记载了这种现象,你没看到?”顾沉渊追问。 “我的确经常借阅这些书籍,但奴婢真的没看到您说的那些内容,世子爷若因奴婢爱看书就怀疑,那奴婢可真是太冤枉了,上次您中药,若不是奴婢将书中知识学以致用,保住了您的形象,您……” “好了别说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他制止住。 提起上次中药的事,他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回去吧,以后行事记得小心些。”他声音压低了几分。 青荷分不清这是叮嘱还是警告,恭敬应声后便退下了。 她以后做事的确要更加谨慎才行,通过和顾沉渊的这次谈话,她明白了一件事。 虽然顾沉渊不待见蓝凤芝,但他们的婚事到底关系着两个家族。 他对蓝凤芝可以轻视、怠慢,但蓝凤芝却不能在他手里出事。 否则两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与尚书府结仇,于他、于国公府都没有好处。 不过无所谓,她眼下的目标是架空蓝凤芝,让她失去主事的能力,至于后续的事,她可以慢慢来。 所有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最后她一定会让蓝凤芝身败名裂,失去一切。 青荷刚回到梦兰居,就看到春桃坐在檐下角落里吃糖糕。 “玄景又求你办什么事了?”她在春桃身边坐了下来。 春桃一边分糖糕给她一边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他衣服袖口开线,让我帮忙缝补一下,两三针的事也不麻烦,我就帮了。” “这种事不是该去尚衣处找绣娘吗?干嘛找你?”青荷道。 “找绣娘多麻烦呀,她们都要给主子们做冬衣,正忙着呢,排号都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了。”春桃吃的两腮鼓鼓的,丝毫没听出青荷的弦外之音。 “说的也对,那你就没问问玄景以前的破衣服是找谁补的?” 春桃咀嚼的嘴倏然停住,似乎在思考什么,但很快摇了摇头。 “我管他找谁补呢,他要是找别人补,我还省的麻烦呢。” “刚才不是还说不麻烦?这会又说麻烦,那到底是麻不麻烦?”青荷打趣的问。 春桃被问住了,拧眉道:“不管麻不麻烦,只要有糖糕吃就好了,我不想那么多。” 青荷笑看着她,眼底透出几分羡慕。 羡慕春桃可以不想那么多,生活里会少很多烦心事。 但生活不允许她想得少,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啊……” 房间里忽然传出蓝凤芝的尖叫声。 青荷与春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起身进了房间。 只见床上空空如也,没有半点蓝凤芝的影子。 两人在房间内仔细搜寻,最终是在竹帘下将人找到的。 “少夫人,奴婢扶您出来。”青荷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把拽住。 “鬼……有鬼……” 蓝凤芝躲在青荷身后,指着室内的某处。 青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室内的一片空地,夕阳将桌上的紫竹投射在地面上,形成阴影,窗外微风灌入,竹影轻晃,原本是极美好的一幅画面,却被蓝凤芝说成是鬼影。 “没事的少夫人,那是紫竹的影子,奴婢带您去床上躺着吧。” 青荷想将她扶出去,可她死活不走。 没办法,青荷只能先把紫竹搬走,这才把蓝凤芝扶回床上。 她伸手探了下蓝凤芝的额头,手心覆盖之下一片滚烫。 她打算去请宁大夫过来瞧一瞧,被蓝凤芝一把拽了回去。 “不许走,你不许走,鬼会来找我。” 青荷无奈,只能让春桃去叫宁大夫。 宁大夫匆匆赶来,问诊一番后下了诊断。 “少夫人这是接连遭受惊吓刺激,身体防线全面崩盘,现在只能开几副退热药和安神药喝着,这几日一定要小心伺候,不能让她再受什么刺激了。” “是,多谢宁大夫。” 青荷将宁大夫送到门口后,转身看向床上已经陷入熟睡的蓝凤芝。 按理说,现在是除掉她的最好时机,但她是蓝凤芝的贴身婢女,蓝凤芝若出了事,她也逃不了关系,而且,顾沉渊也不会放过她的。 只能再等等了。 第50章 赶制冬衣 蓝凤芝一病就是三日,三日后才渐渐退热。 尚书府的人听说她病了,纷纷上门探望。 这日,蓝凤芝的姐姐蓝灵芝提礼登门。 府中主母倒下了,便只能劳动国公夫人出面会客。 双方寒暄过后,国公夫人便让人将蓝灵芝带去梦兰居。 蓝灵芝坐在床前,看见妹妹瑟缩在角落里的模样,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两姐妹拉着手说了许久的话,大部分时间都是蓝灵芝在说,蓝凤芝一脸茫然的点头。 眼看着蓝灵芝进门快两个时辰了,青荷主动上前。 “姑奶奶,少夫人该用膳了,府里厨房做好了饭菜,您也一起用吧?” 蓝灵芝回头看向青荷,一双吊梢眼稍显锐利。 “你这是想赶我走?”她语气不善。 青荷立刻垂下眼帘,表现的乖顺。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府医吩咐过,少夫人需要多休息,不宜长时间费神,而且晚膳后还有药要喝呢,这可耽误不得。” 蓝灵芝当即冷下脸来。 “我与你们少夫人可是亲姐妹,与我叙旧怎会费神?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你想方设法的要赶我走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奴婢笨嘴拙舌,让姑奶奶误会了。”青荷赔笑。 然而蓝灵芝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对她穷追猛打。 “笨嘴拙舌?我还以为你的嘴巴跟你的手一样灵巧呢。” “真奇怪,我出嫁之前你一直是尚书府的丫鬟,那时候怎么就没人知道你绣技了得呢?来了国公府突然就会了?” “真是看不出来,你表面上看着忠厚老实,背地里还故意藏拙,该不会就是为了跟着我妹妹嫁到国公府,好勾引我妹夫吧?” 青荷面色微白,立刻跪了下来。 “姑奶奶真是冤枉奴婢了,奴婢没有这个心思,奴婢的绣技比不上府里的绣娘,都是主子们抬举,奴婢才能出来现现眼的。” 蓝灵芝不认同的“诶”了一声。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我那妹夫又不是傻子,你的手艺要是真登不上台面,他怎么会让你管府里的秋衣呢?” “可惜啊,我在尚书府那么多年也没见识一下你的绣技,不如这样吧,我们伯爵府的冬衣到现在还没做呢,你就给我们伯爵府的主子们做冬衣,我们也不着急,入冬之前能做出来就行。” 青荷听出来了,蓝灵芝这是在为她妹妹打抱不平呢,因为她抢了她妹妹在府里管事。 甚至还拿出她夫家永昌伯爵府的名号来施压,让她不敢不从,只能照做。 如今已是深秋,距离入冬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她就算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一个月也赶制不出全伯爵府的冬衣。 蓝灵芝是故意为难她,她若拿不出冬衣,就等于往她手里递了可以惩罚她的把柄。 她要是敢跟国公府的其他主子告状,蓝灵芝可以反口说是跟她开玩笑,让她的告状看起来更像是在挑拨国公府和伯爵府之间的关系。 到时候国公府为了向伯爵府示好维护关系,免不了要拿她开刀。 青荷现在的处境如临深渊,进退两难。 “怎么了?你不愿意?” 蓝灵芝不屑的看向她,那目光里似乎透着“果然是背信弃义的东西,出了尚书府就不认旧主子了”的意思。 青荷低头。 “奴婢遵命。” 蓝灵芝痛快的仰了仰下巴:“这还差不多。” 她心中冷笑,距离入冬还一个月的时间,她就不信青荷能一边照顾好蓝凤芝还能一边做好冬衣。 只要他们任意一方出了差错,她就能逮着机会修理这个小贱人了。 她毕竟是妹夫的大姑姐,想修理妹夫的身边人也得师出有名才行。 …… 自从蓝灵芝离开后,青荷便去尚衣处的库房里挑了上好的料子,开始赶工。 冬衣不比其他季节的衣服,制作工艺十分繁琐,要在布料之间铺尽量多的棉花,还要保持合适的重量,不至于让人穿不动。 为了固定棉花,很多刺绣都要在夹棉的布料上进行,中间要穿过棉花,也就意味着难度升高。 青荷折腾了好几个晚上,连一件像样的袄裙都没做出来。 这天早上。 春桃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疼道:“你家那位姑奶奶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整个伯爵府的主子有十几个呢,只靠你一个人做冬衣得做到猴年马月?” “要不你去跟世子爷说说,让他为你做主?” 青荷摇了摇头。 “世子爷不会管这些事的。” “按理说是不会管,但若是你去求求他说不定就管了呀,你也别那么犟,服个软总比自己累死强啊。”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去给少夫人熬药吧。”青荷唇角拉出一抹干涩的笑。 春桃看着她脚步虚浮的样子,眉头蹙起,面上浮现出几分忧色。 入夜。 春桃伺候完蓝凤芝回来,看到青荷的房间还亮着灯。 青荷举着针线穿行于衣料之间的动作被烛火投射在窗纸上,缝两针便仰头打个哈欠,揉揉眼睛继续缝。 春桃唇角向下抿着,叹了口气,转身往听松苑而去。 她进了院门,见玄景站在书房前,脚步略缓。 “世子爷睡下了吗?”她直接问道。 “不知。” 玄景神色冷然,铁面无私,半点都没有当初给她送糖糕时候的局促。 “我想见世子爷,你能帮我通传一下吗?”春桃请求道。 “不可。”又是冰冷的两个字音。 “你怎么这样啊?求我办事的时候还柔风细雨的,这会怎么翻脸无情?”春桃急了。 “公是公,私是私。”他冷声回应。 “我要说的是关于青荷的事,她最近有难,人都快熬死了,这你都不帮忙通传?” 春桃说完,玄景神色稍微怔松。 “你在这等会。” 说完,他转身进了书房。 片刻后,他出来道了句“进去吧。” 春桃抬脚往书房里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哼了一声,暗暗瞪了他一眼。 春桃一进书房就换了张脸色,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担忧的诉说青荷最近的状态。 “少夫人娘家的姐姐也太过分了,咱们府上十几个绣娘赶制冬衣都要一个多月,她竟然只让青荷一个人赶制府里十几个人的冬衣,青荷就算熬死也做不出来啊,求世子爷为青荷做主。” 第51章 劳累过度 顾沉渊坐在案桌前处理公务,听了春桃的话,终于将头抬起来,视线落在她身上。 “是她让你来找我的?”他沉声问。 春桃不敢说谎,摇头道:“不是,是奴婢看不下去,自己要来找您的。” “她没说,便是还能扛得住,不用管她。”他声音微冷。 “可是,青荷那个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她就是累死也不会跟别人开口的。”春桃还想再求几句,却被顾沉渊无情打断。 “那就说明她还没到要累死的份上。” 话说到这份上,春桃知道没必要再继续了。 “那奴婢先告退了。” 她从听松苑里出来,神色恹恹的回到梦兰居,看到青荷房里的灯还在亮着,深深叹了口气。 世子爷还真是冷酷无情,她以为林婉月死了以后,世子爷会对青荷多上点心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可能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下人的命抵不过他手里的一杯茶钱,贱得很。 听松苑书房。 顾沉渊将玄景叫了进去。 “春桃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是,少夫人娘家姐姐让青荷做整个伯爵府的冬衣,一看就知道是在故意为难她。”玄景的语气难得的带上几分个人情绪。 顾沉渊抬眸看他:“你也觉得我该插手此事?” 玄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谨慎道:“您有您的筹谋,属下怎敢置喙。” 顾沉渊没再说话,视线凝视着某处。 以他和她现在的关系,若是插手,保不准她会觉得他别有图谋,多做多错,不如不做。 而且他相信她不会蠢到老老实实的按照蓝灵芝的话做,她有能力自己解决问题。 …… 青荷一连熬了几天大夜,只在凌晨眯不到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起来干活。 她感觉脑袋晕沉,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有时候别人跟她说话她都听不太清,只能看到对方嘴巴在动。 她原想着伺候蓝凤芝喝完药后找机会眯一会,谁知蓝凤芝又闹起了脾气,将药给打翻在地。 只能让春桃再去厨房熬一碗,她则拿起扫帚处理房中的碎瓷片。 她把大的瓷片捡起来,再蹲下身来细细扫着卡在地毯下面的小碎片,弄好之后猛地站起来,眼前蓦然一黑,耳边蜂鸣声骤然响起,意识逐渐消散。 她与手里的扫帚一同倒在地上。 …… “青荷姑娘是近日太过劳累导致的短暂昏厥,然此劳非寻常之劳,乃心劳力瘁,忧思过甚所致,肝气郁结,心脉不稳,若再这般耗损下去,恐成大病。” 青荷躺在床上,意识朦胧间听到了宁大夫的声音,鼻息间嗅到了中草药的味道。 “可有治愈之法?” 顾沉渊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老夫开一剂疏肝解郁的方子,可暂缓症状,但想要治愈还是得多休息,少操劳。” “多谢宁大夫。” “世子爷客气了,药已经在灶上熬着了,等青荷姑娘醒来喂她喝下去就好,若无其他事,老夫就先告退了。” “玄景,送宁大夫出去。” “是。” 两道脚步声渐行渐远,房内瞬间恢复安静。 青荷听见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缓缓朝自己走来,在她床前停顿良久,下一刻,她感觉床边深陷下去。 一股熟悉的雪松香萦绕四周,这是顾沉渊身上的味道。 她知道现在室内只有他们二人,即使脑子清醒一些了,也不想睁开眼睛面对。 但装睡是门技术活,一旦醒了就觉得这里也痒那里也痒,还想打喷嚏。 反正顾沉渊又不会吃人,她索性睁开眼睛,装作刚睡醒的样子。 一睁眼,便对上他深沉的眼眸。 “醒了?” “世子爷,您怎么来了。”青荷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顾沉渊顺手往她背后塞了两个软枕。 “宁大夫说你劳累过度才会突然昏厥,你最近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 顾沉渊面色微沉,到现在这步田地,她还想粉饰太平? 想到她惯会装傻充愣,索性将话挑明了说。 “春桃说你最近忙着赶制冬衣,谁让你做的?” “没有谁让奴婢做,是奴婢感念国公夫人恩德,想在入冬之前为她做一身冬衣,以表心意。”青荷淡声道。 “你还不说实话。”他声量忽然加大,眉头不悦的蹙起。 青荷微怔:“奴婢说的就是实话啊。” 顾沉渊看着她鹿眸莹润,面色发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酸涩难耐。 她总是这样,平白惹人生气,却又让人一句重话也说不出。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懂得智者当借力而行的道理,没想到你如此愚蠢。” 青荷诧异的看向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是她求他来看自己的,至于这么骂她吗? “世子爷说的是,奴婢的确愚蠢。”她顺从道。 若不愚蠢,上一世怎么会被他骗得团团转,甘愿给他的心上人生药引子。 顾沉渊看着她顺从的样子,一时间如鲠在喉。 “好自为之吧。” 他丢下这一句,转身离开。 都到这份上了她还什么都不说,那他也不必上赶着帮忙,说不得人家还嫌他掉价。 青荷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身影,只觉得这人无聊透顶了,故意趁着她生病来骂她一顿? 青荷喝了药后休息了半天,又开始急促的赶工冬衣。 几天后。 青荷来到聚福堂拜见国公夫人。 “先前奴婢夜里突发高热,是夫人您差钟大夫为奴婢诊治,救了奴婢一命,奴婢感念夫人照拂,赶制了一套冬衣想送给夫人,还请夫人收下。” 她端着一盘厚重的衣物呈上去,被刘嬷嬷接过。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国公夫人夸赞一番,对刘嬷嬷道:“向来听说这丫头手艺不错,让我瞧瞧这衣裳做的怎么样。” 刘嬷嬷和其他几个下人将衣物展开在国公夫人面前。 国公夫人打眼一瞧,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满意。 整套衣裳选用的是天青色云锦面料,颜色清雅温润,既不像正蓝那般庄重逼人,又不像葱绿那般跳脱轻浮,极衬国公夫人雍容的气度。 衣襟与袖口处用古铜金的丝线密密麻麻绣了一圈万福如意纹,金线在光下流转着低调温润的光泽,倍增华贵。 第52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国公夫人伸手触摸,便觉手感绵软温厚,却并无寻常棉服的沉重感。 青荷适时的出声解释:“奴婢愚见,夫人冬日里既要保暖,又常需在府中走动理事,厚重了难免行走不便,因此,这件袄子里并未絮普通棉花,而是填充了来自辽东的极品鹅绒,轻薄又锁温。” “再配以衔缝针法,将鹅绒均匀的固定在方格内,确保不会堆积移位,穿久了也依旧平整熨帖。” 她又翻开内衬,只见里子用的事柔软贴肤的苏绸。 “夫人肌肤娇贵,直接接触羽绒恐有不适,故而用了这层苏绸隔开,触之升温,不会磨人。” 她顿了顿,又指着领口处一圈看似不起眼的玄青色毛领。 “这是玄狐腋下的软毛,色泽统一,细密非常,围在颈间既挡风,又不会如普通兽毛那般显得臃肿夸张。” 国公夫人听得连连点头,直夸青荷细心。 青荷同刘嬷嬷一起伺候国公夫人更衣。 衣裳尺寸分毫不差,又不显臃肿,反而添了沉稳端方的气派。 国公夫人在室内走了几步,只觉周身被一团暖云温柔包裹,行动间毫无滞涩笨重之感。 她对镜自照,眼中的满意之色愈来愈浓。 “你这孩子真是心细,如此重工,想必耗费了你不少时间吧?” “只要夫人穿着舒心,奴婢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青荷嘴甜道。 “夫人,听说青荷姑娘为了在冬日前赶制出这套冬衣,整日不眠不休,前几天直接累晕过去,此事还惊动了世子爷呢。” 刘嬷嬷不忍心看青荷的辛苦被掩埋,主动将其中的艰难说出来。 国公夫人看向青荷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心疼:“怪不得这丫头一进来我就瞧着瘦了许多。” “不过眼下离入冬还有段时间,你何必如此拼命?” 既然国公夫人都问到这了,青荷便不藏着掖着。 “实不相瞒,其实奴婢也是有些私心的。” 国公夫人纳闷的“哦”了一声,静待她的下文。 “前段时间少夫人的姐姐来探望少夫人,听说奴婢做衣裳的手艺不错,便吩咐奴婢帮她夫家做冬衣,里外里算着得有十几口人。” “奴婢想到,奴婢入府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孝敬过您一件衣裳,结果却给外人去做,这是对您不敬,也是在打国公府的脸,与吃里扒外无异,所以奴婢一定要先给您做了,才能着手给其他人做。” 青荷全程没对蓝灵芝说过指责的话,但又把蓝灵芝占用国公府资源的事表达的很清楚。 国公夫人听完,脸色有些不好看。 “早就听说尚书府嫡长女性情直爽,如今一听,确实是个耿直的性子,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可不是嘛,得亏咱们跟尚书府是姻亲,要是去了别人家可怎么是好。”刘嬷嬷笑着附和。 “衣裳做的的确不错,我收下了,你孝敬我也心领了,快些回去休息吧。”国公夫人温声对青荷道。 “是,奴婢告退。”青荷恭敬退出聚福堂。 既然国公夫人让她休息,那她就只能休息,做不了那些冬衣了,毕竟国公府里的主子才是她的正经主子,她得听主子吩咐才是。 青荷走后,国公夫人命人把顾沉渊叫到了聚福堂。 她将今日青荷来聚福堂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说了一番。 顾沉渊这才意识到,原来那日青荷没有骗他,她真的是在给他母亲做衣裳。 借着送衣裳的名义将此事说出来,算不得告状,就算哪天蓝灵芝找到她面前,她也可以把国公府的主子们搬出来说事。 如此,便完美化解了她的危机。 果然聪明。 只是,他很诧异,她竟然能想到求助他母亲都不愿求助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国公夫人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顾沉渊略沉吟片刻,开口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既然大姑姐府上连绣娘都没有,还要去别人府上蹭衣裳,那就给她送四个绣娘过去,母亲觉得如何?” 国公夫人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我一个男人不便插手后院之事,此事还得麻烦母亲派一个亲信去做,免得别人把咱们国公府看低。”顾沉渊嘱咐道。 国公夫人应下,看向顾沉渊的眸光中透着几分了然。 看来他对青荷这丫头是真的上了心,上次求她把钟大夫叫去给青荷看病,这次又隐姓埋名的帮青荷解决问题。 听说前几天青荷晕倒的时候,他知道后也是第一个赶过去的。 想到蓝凤芝如今的状态,国公夫人不由得叹气,想指望着他们夫妻给府里添丁是够呛了,若是没有嫡子,先有个庶子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以后将庶子记在嫡母名下,也算有个嫡子名分。 不过那日苏怀瑾看青荷的眼神似乎也有些不同。 此事得容她再想想。 …… 翌日。 刘嬷嬷带着四位绣娘敲开了永昌伯爵府的大门。 永昌伯爵府的小厮一看是英国公府的人,十分客气的将人迎进门,又迅速通知了伯夫人。 不论是在爵位上还是在朝廷的贡献上,国公府都拉了伯爵府一大截,所以哪怕刘嬷嬷是个国公府的下人,伯爵府也要以礼相待。 伯夫人立刻休整一番,出来笑脸相迎。 “这不是国公府的刘嬷嬷吗?今日这是什么大风把你给吹来了?可是国公夫人有什么事要交代?” 刘嬷嬷笑着将蓝灵芝去国公府探病时,指使国公府的丫鬟给全伯爵府做冬衣的事说了出来,姿态恭敬的不像是在告状,倒像是在闲话家常时,不经意间提起的一桩趣闻轶事。 可伯夫人却越听脸色越差。 她怎么也没想到蓝灵芝去一趟国公府,竟然闹出这么多事来。 平时在府里磋磨丫鬟通房门也就算了,这次竟去别人地盘上去指使人家的丫鬟了。 她这几个儿媳妇里,就属蓝灵芝最不省心了。 当初若不是瞧着尚书府势头大,她才不会同意蓝灵芝这样的人进门。 第53章 太丢人了 “还有这种事?灵芝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啊,此事确实是我们伯爵府规训不严,还请国公夫人和顾世子海涵,我们会告诉规训灵芝的。” 伯夫人立刻撇清关系,随后表明歉意。 “蓝少奶奶毕竟是我家少夫人的亲姐姐,如此说来,国公府与伯爵府多少也带点亲戚,我们夫人也并未怪罪,而且在知道伯爵府没有绣娘的事情后,特意让我领了四个绣娘过来给伯爵府调用。”刘嬷嬷笑道。 伯夫人看向她身后站着的四个绣娘,一时觉得脸热。 丢人。 太丢人了。 堂堂伯爵府连个绣娘都买不起,还得指望着连襟送绣娘过活,这是要是传出去,伯爵府的脸往哪儿搁? “灵芝做的那些事已经很没有规矩了,可万万不能再劳动国公府了,这些绣娘嬷嬷还是带回去吧,她们本该为国公府效力才是。”伯夫人推拒。 她要是把绣娘留下来,不就坐实了儿媳妇去连襟家里打秋风的事实了吗? “老奴我都把人带来了,哪还有再带回去的道理?我们夫人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贵府这么缺人手,就让绣娘们做完冬衣,等开春再做完春衣后一并回去。” “若还是人手不够,您尽管跟老奴说,老奴再带两个过来就是,几个绣娘而已,我们国公府还是有的。” 刘嬷嬷脸上虽然带着恭敬的笑,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温情。 伯夫人并非傻白甜,怎会听不出这话中的讥讽,她只觉得自己的老脸被人扔在地上踩,可偏偏人家摆出乐善好施的嘴脸,让她想掉脸子都不行。 眼看着这四个绣娘是送不走了,伯夫人只能含笑手下。 “那就劳烦嬷嬷替我向国公夫人转达谢意。” “老奴一定将话带到。” 刘嬷嬷应下,又对四个绣娘叮嘱一番后,这才离开伯爵府。 伯夫人脸上强撑的笑意立刻垮掉。 “把蓝灵芝给我叫去祠堂。”伯夫人声音夹杂着怒气。 蓝灵芝听说婆母叫她去祠堂,心里隐约觉得不妙,但问传话的人又问不出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去。 她一进祠堂,便瞧见伯夫人站在祖宗牌位前,一脸肃穆的看着她。 她正想请安,却听伯夫人怒声一喝:“给我跪下!” 蓝灵芝脸色骤变,立刻跪了下来。 “婆母为何发怒?” “你在外面做的什么好事?咱们伯爵府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用得着你去别人家里打秋风吗?” 蓝灵芝听着婆母的怒斥,一脸茫然。 “您在说什么啊,儿媳听不懂。” “怎么?你自己做的蠢事这么快就忘了?难道不是你跑去英国公府,指使人家府里的丫鬟给咱们伯爵府做冬衣的吗?” 蓝灵芝一听,便知道跟青荷有关。 她没想到,青荷竟然敢来伯爵府告状,好大的胆子! “那贱婢来府上找过您了?您为何不叫我出来与她对峙?” “来的是国公夫人身边的贴身老嬷嬷,与国公夫人亲临无异,你竟还有脸露面,真是光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丢人,你不要脸,我们伯爵府还要脸呢。”伯夫人没好气的瞪着她。 蓝灵芝彻底傻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国公夫人竟然会替青荷出头。 她何德何能? 她不就是个丫鬟吗? “我们伯爵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怪不得铮儿老是留恋花楼不愿回来,家里有像你这样的夫人,哪个男人愿意回家?”伯夫人怒斥道。 铮儿养的那个外室已经有了身孕,大夫看过了说是男胎,正好借着这件事把那外室纳进门来。 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蓝灵芝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入府这么多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给铮儿生。 “国公府送来四个绣娘,执意要让她们在这里做完春衣再回去,她们在府里的花销都由你的私库来出,伯爵府已经跟着你丢了人,可不能再白白扔钱。” 伯夫人暗自感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盯上蓝灵芝的嫁妆可不止一天两天了,可蓝灵芝一直看的死紧,如今正好接着她的错处,用给绣娘做开销为借口,把她的嫁妆给掏出来。 “今晚你就不必回院了,在祠堂里好好反省吧。”伯夫人说完,转身离开了祠堂。 蓝灵芝孤零零的跪在祠堂里,眼睁睁看着大门合上。 她双眼猩红,眼底是隐藏不住的恨意。 那个贱婢竟敢在背后捅她刀子,最好别让她逮到机会,否则,她是绝不会让她好过的! 夜晚,寒风渐起。 蓝灵芝跪在祠堂里瑟瑟发抖。 她拍了拍门,想要找人给她拿件厚衣服过来,却听守卫冰冷回复: “夫人说让少夫人再等几天,国公府的绣娘已就位,等府里的冬衣做下来了,您自然就不冷了。” 蓝灵芝顿时手脚冰凉,只觉得周遭更冷了。 她紧了紧衣裳,又问:“那夫君呢?他回来后发现我不在,难道就没有问起我?” “回少夫人的话,四公子他今夜并未回府。” 侍卫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无情的浇在蓝灵芝头上。 比手脚更凉的是她的心。 …… 国公夫人给青荷放了三天假。 经过三天的休息,再加上宁大夫开的补药,她终于摆脱了那种头重脚轻的晕眩感,恢复了气力。 这日,蓝凤芝的母亲上门来探病,点名要青荷前去大门接待她。 青荷只得前去。 蓝夫人穿着一套青瓷色百迭裙,梳着繁复高贵的发髻,发髻上插着几支金灿灿的簪子,毫无低调可言。 她见着青荷出现,眼底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诧异与惊艳。 只见青荷穿着区别于其他丫鬟的衣裳,一件浅荷色交领短衫再加上碧青色棉麻长裙,发髻间插着一支素银扁簪,耳上戴着一对细小的珍珠耳钉,腰间系着一枚铜钥匙,想必是掌管的某处库房钥匙。 早先听蓝凤芝说起过青荷对她的地位有威胁,她当时不信,想着青荷容貌再出众也不过是个普通丫鬟,给顾沉渊做个通房就顶天了,却没想到青荷竟然做到了管事的位置。 “果真还是权利养人啊,你才来国公府不到一年,就出落的如此大方了。”蓝夫人率先开了口。 青荷敏锐的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满,恭敬的给她行礼。 “奴婢见过夫人,不论到什么时候,奴婢都深记尚书府的养育之恩,莫不敢忘。” 蓝夫人心里的褶皱被她顺从的话语抚平,她伸手示意青荷来扶,冷哼道:“哄人的功夫见长啊。” “奴婢不敢。”青荷主动上前扶着她的胳膊。 两人往梦兰居而去。 第54章 蓝夫人的书 “你平时就是这么哄顾沉渊的?”蓝夫人冷眼打量着她。 “奴婢没有。”青荷垂眸。 “青荷,不是我不想让你管事,只是自打你在国公府管事以来,凤芝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这难道不是你的疏忽所致?”蓝夫人质问道。 “奴婢都是听从府里主子的安排做事,在照顾少夫人这方面从未有过疏忽,还请夫人明察。” “没有疏忽?你若没有疏忽,凤芝她怎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蓝夫人提高了几分音量。 梦兰居内外做事的丫鬟闻声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青荷正想说话,春桃却迎上来给蓝夫人行礼。 “夫人,您真是误会青荷了,她对少夫人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前段时间少夫人被罚在祠堂禁闭思过,她偷偷给少夫人送吃的被发现了,还被扣了三个月的银子呢。” 蓝夫人有些没想到的看向青荷:“是吗?” “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只要少夫人好,奴婢被扣半年的例银都没事。” 蓝夫人神色复杂的扫了她一眼,似是在判断她是否诚心。 当她踏入内室,看到蓝凤芝精神恍惚的模样时,心中更坚定了要将青荷连根拔起的想法。 奴婢势大,势必会起异心,以后难免做出欺主行径。 为了蓝凤芝在府里的地位和身体健康,她必须要将青荷连根拔除。 母女二人叙话过后,蓝夫人直接去聚福堂拜访了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自然以礼相待。 蓝夫人抿一口茶,寒暄几句后直接进入正题。 “青荷这丫头真是跟在尚书府的时候不一样了,她在尚书府做丫鬟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主意,竟还管起了府中事务。” 国公夫人眼波微动,扯唇笑道:“是啊,国公府的确是知人善任,向来如此。” 蓝夫人嘴角笑意微僵,她这是在说尚书府不知人善任吗? “话虽如此,但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凤芝跟前正是需要人的时候,青荷很难兼任两项,要不就让她交出钥匙,专心伺候凤芝吧。” “府里的管事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青荷要是卸任了,找不到人及时顶上,府里会出乱子的。”国公夫人道。 蓝夫人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庇护青荷,看来这段时间青荷在讨好主子这方面没少下功夫。 她明白,单靠自己的三言两语是很难说服国公夫人将青荷撤职了,那就退而求其次,往蓝凤芝身边再添一个人,既能照顾蓝凤芝,又能监视青荷的一举一动。 谁知她刚将这想法说出来,便遭到了国公夫人的否定。 “国公府的丫鬟多的是,你若不放心,我再往凤芝身边添一个人就是了,从尚书府往这带人就不必了,先前凤芝身边的丫鬟也都是尚书府的,什么秋红、袁嬷嬷、甘菊,不是想着爬男主子的床,就是想着拿款给别人立规矩,心思都没放在伺候人上,也没见着她们把凤芝照顾好在哪里。”国公夫人毫不留情道。 “不过你若实在不放心凤芝的身体,可以直接把她接回尚书府照顾,有亲生父母陪在身边,病肯定能好的快。” “说起来她这次生病也是因为她没有警惕心,轻易放了细作入府,若能回娘家修养,也能让尚书大人多教导教导,免得她心性太单纯,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 她还没追究蓝凤芝带细作进府的事,蓝夫人倒是先追究起国公府怠慢蓝凤芝了,说的好像国公府不让蓝凤芝好好养病一样,既然如此,她索性把话说清楚。 蓝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此事的确是蓝凤芝理亏,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回到尚书府后,蓝夫人越想越觉得青荷不对劲。 既然国公府的人都这么护着青荷,那就别怪她重拳出击了。 她朝自己的婢女秋香招了招手,在秋香耳畔低声吩咐了几句。 秋香脸色肉眼可见的烧红起来,不好意思的点头。 “准备好之后带去国公府,切记,一定要亲手送到青荷手里。”蓝夫人叮嘱道。 “是。” 翌日。 青荷收到秋香送来的一摞书,有些不明所以。 “夫人这是何意?” “夫人说她昨日见你被国公府教导的这么好,深感自责,觉得你在尚书府的时候她没有教导过你,所以就想补偿一下,这些书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你一定要看哦。” “我知道了,替我多谢少夫人。”青荷嘴角的笑意浓郁。 待秋香走后,她的唇角才落下来,纳闷的看着那一摞书。 蓝夫人应该巴不得她无才无德,这样才不会跟蓝凤芝争夺什么,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还带书给她学习? 她准备提回住处好好看看里面有什么端倪,却在回院子的长廊上遇到了顾沉渊。 “见过世子爷。”她放下书行礼。 顾沉渊依旧穿着一袭玄色衣裳,狭长的眼睛从青荷身上扫到地上的书。 “这么重的书,你也不嫌累?”他冷声道。 “谢世子爷关怀,奴婢不嫌累。”青荷垂着眼帘道。 顾沉渊的目光流转到她的手上。 白皙娇嫩的手掌哪怕是朝下藏起来的,也能看到有一条红色的印痕从手掌蔓延出来。 “手都被勒成什么样了,还逞能。” 青荷闻言低头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手心的印子,她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奴婢并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小姐,比这更重的东西奴婢也拎过,世子爷不必担心。” 顾沉渊沉默的看着她。 她这副样子让他怎能不担心? “玄景,帮她把这些书提回住处。”他吩咐道。 玄景应声上前,却被青荷拦了下来。 “不必劳烦玄景大哥,我自己可以的。” 她不确定这书有什么问题,必须得检查过之后才能让别人碰,否则里面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很难说的清了。 顾沉渊见她如此紧张,心中生疑,觉得这书一定有问题,否则她不会这么紧张。 “不让玄景提,是想让本世子亲自帮你提?” “不,奴婢自己来就可以的。” 她弯腰去提的瞬间,顾沉渊忽然朝她靠近过来,也弯腰去提。 两人的手在空中碰了一下,顾沉渊趁着她愣神的时候迅速将书提起来。 “怎敢劳动世子爷,奴婢自己来就可以的。”她说着,伸手要去接书。 顾沉渊身形却往后退了一步,故意将手臂往后甩去,就是不让她碰到书。 青荷围着他转了几个来回,捆书的绳子在顾沉渊手里变得愈发松散。 “刺啦”一声,绳子断裂的声音传来。 被捆住的书本忽然散开,又因顾沉渊甩动的惯力飞了出去,书里夹着的东西洋洋洒洒的飞了出去。 青荷看着空中飘扬的画页,脸色瞬间变得绯红,一双眸子瞪如铜铃。 第55章 岳父老当益壮 半空中无数张令人面红耳赤的避火图肆意飞扬,洋洋洒洒的落在长廊各处的花草上、水池中。 青荷神色略显呆滞,她想到这书中可能夹着可疑的药方用来栽赃她,也可能夹着背逆主子的话来让她受到不敬主子的惩罚。 她怎么也想不到,里面夹着的竟是如此不堪入目的避火图。 蓝夫人为何要这么做? 她不相信对方是想要她好好学习避火图里的内容,以便在床上更好的伺候顾沉渊。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蓝夫人想要有人发现她藏匿避火图的事,好给她治秽乱国公府的罪名,让她被赶出去。 如此,伺候在蓝凤芝身边的丫鬟们就能重新洗牌,蓝夫人可以重新安插心腹进来。 青荷想通了这些,脸上的呆滞感这才消散,一转头却对上了顾沉渊似笑非笑的眼眸。 “我说你怎么不让碰呢,原来书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声音低沉,语气略显玩味。 青荷知道他定是想歪了,解释道:“这些东西不是奴婢的,是从尚书府送过来的。” “尚书府为何平白无故的送你这些东西?难道不是你寂寞难耐,托人搜集来的?” “在您心中,奴婢便是这样的人吗?”青荷微微拧眉,感觉受到了侮辱。 “饮食男女,人之本性,这还分什么人?”顾沉渊说的一本正经,好像是她思想狭隘了一样。 “我……”青荷想争辩几句,后又觉得没有必要。 罢了,像他这种生长在金窝窝里的人怎么会明白,人在生死不由己的时候是不会有这方面想法的。 正所谓温饱才能思淫欲。 青荷的迟疑犹豫在顾沉渊看来是没话反驳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正色道:“这种东西私下里和我分享一下也就罢了,别让其他人看见,影响不好。” 青荷懒得反驳,沉默着没应声。 顾沉渊只当她是害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让玄景将散落的画页收拾好。 “爷,经属下调查,那些避火图确实是尚书府的蓝夫人送过来的。” 入夜,风翎在书房中与顾沉渊汇报。 顾沉渊看着桌上摞着的一堆避火图,自然知道蓝夫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以后尚书府要是再送东西进来,让门口的守卫先检查,没问题了再交给府里的人。”他沉声吩咐。 他后来检查了那根捆书本的绳索,断裂处并非不规则,而是有道十分整齐的切口后才开始断的。 对方明显是想让青荷拎着这些东西在人前走动,绳索恰到好处的断裂,这些被视为伤风败俗、淫邪不堪的避火图若是散落在人前,青荷定会被扣上秽乱淫邪、行为不检的帽子,届时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等待她的不是被发卖,就是一条白绫了此残生。 果然与蓝凤芝是亲母女,手段如出一辙的下作。 “把这些东西放到我明日上朝要用的马车里。” 风翎面露惊愕,主子上朝要带这些东西去?难不成要呈给陛下看? 他不解,但依然照做。 …… 翌日。 皇宫,金銮殿。 顾沉渊散朝后在殿外缓慢踱步,直到视线中出现一抹绯红身影。 他主动上前行礼。 “岳父大人。” 蓝尚书因为蓝凤芝的事情而对他颇有成见,认为是他没照顾好蓝凤芝,蓝凤芝才会变成这样的。 他不悦的扫了顾沉渊一眼,疏离道:“有事吗?” “昨日岳母大人往小婿府上送了一件礼物,但小婿看过后觉得有些不妥,想让岳父大人过目一下,帮小婿拿个主意,究竟要不要给岳母大人还回去。” 顾沉渊唇角勾着笑,向来冰冷的面色此时难得的温和。 蓝尚书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但想到可能是因为他没照顾好蓝凤芝而觉得愧对自己,所以姿态讨好一些,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好。”他应了下来。 “岳父大人随我来。” 顾沉渊将蓝尚书带到马车前,让玄景将马车里的东西拿下来。 蓝尚书大眼一瞧,没发现什么不对。 “这不就是普通的书本吗?有何不妥?” “表面上看着是书本,真正玄妙之处在于书本之内。”顾沉渊拿了最上面的一本递给蓝尚书。 蓝尚书心里犯嘀咕,几本破书还能有什么玄妙之处,难不成里面真有黄金屋和颜如玉? 他如此想着,翻开的瞬间呼吸一滞,两眼瞪的死直。 只见那雪浪般的纸上赫然是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里面的男男女女大胆奔放,身影交缠,神情迷离,一勾一勒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直烫的人眼疼心慌。 “这……荒唐!”蓝尚书猛地将书合上,像甩开一块烧红的老铁,将其种种掷于地上。 可方才所见的一幕幕靡丽的画面,如同鬼魅般深深烙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顾沉渊看着他的反应,唇角微勾,示意玄景将地上的书本捡起。 “小婿也觉得十分荒唐,更荒唐的是不仅这一本是这样的,其余的几本都是如此,岳父大人要看吗?” 说着,他又伸手去拿其他的几本。 蓝尚书赶紧将他拦下来。 “不必看了。” 他脸色有些不自然,一张生了褶皱的老脸染上几抹微红。 “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怎么可能是你岳母送的书?” “小婿也很惊讶,查证过后发现确实是岳母差人送来国公府的,那送书的丫鬟名叫秋香。”顾沉渊道。 他的信息精确到丫鬟的名字,让蓝尚书再无法反驳辩解。 “这……她为何要送这种东西?”蓝尚书不理解。 “小婿也不知,或许是想私下里给凤芝传授些技巧,但方法有些不可取,还好这些东西是被小婿发现的,若是被府里其他人看见,该怎么想岳母和凤芝啊?”顾沉渊盯着蓝尚书,唇角带笑道。 蓝尚书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掉了事,还拿来给我看什么。”他有些焦躁,迫切的想离开这里。 “岳母如此开放,看来岳父还是老当益壮,这些东西还请岳父带回去吧,说不得以后能用得上呢。” 蓝尚书只觉得脸颊烧红,有种被小辈窥探到床事的羞耻感。 他不想再跟顾沉渊掰扯这些,拎着那一摞书便离开了此地。 顾沉渊看着蓝尚书落荒而逃的身影,狭长的眼眸微弯,唇角讥诮的笑意毫不遮掩。 第56章 私铸币 尚书府。 蓝尚书拎着一堆书气冲冲的来到蓝夫人的院子。 “夫君,你今日怎么回的这么……” 她话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蓝尚书把书重重的拍在桌上。 “看看你干的好事!” 蓝夫人看到熟悉的书皮,脸色骤变。 “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这些东西本来应该在哪啊?”蓝尚书瞪着眼问。 “这……” “你就算再着急凤芝的肚子,也不用亲自上手教她这些事吧?你知不知道女婿把这些拿到我跟前来的时候,我一张老脸都丢尽了!”蓝尚书拍了拍自己的脸。 “这是顾沉渊给你的?”蓝夫人诧异道。 她明明让秋香把这东西交给青荷了,没有东窗事发也就算了,为何还到了顾沉渊的手里? 她细细深思,立刻有了答案。 定是青荷那个死丫头用这些东西去勾引顾沉渊了! 那该死的贱蹄子,果然心怀不轨。 “你做出这种为老不尊、玷污门楣的事,让女婿怎么看你,怎么看凤芝?” “幸而是女婿看到了这些,若是被其他人看到,真追究起来,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你女儿们的名声还要不要?尚书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蓝夫人自知理亏,默默承受着蓝尚书的指责。 “自今日起,你去祠堂闭门思过,三日后再出来,好好想想这个尚书夫人的位置该怎么坐。” 蓝夫人惊讶抬眸,不可置信道:“就为了这一点小事,你要禁足我?” “你觉得这是小事?律法有云,刻印、贩卖、传播淫词小说,杖一百,流三千里,尤其你还是官夫人,知法犯法,只会罪加一等,好自为之吧你!” 蓝尚书拂袖而去,只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番话都是在对牛弹琴。 蓝夫人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身影,眼泪夺眶而出。 她只不过是想让蓝凤芝过的好一点,有错吗?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理解她? “夫人别伤心,老爷只是话说的急了些,他也是关心您才会这样的,要怪就怪那个青荷,要不是她到处告状,姑爷怎么会去找老爷说这种事?”秋香扶着蓝夫人安慰道。 蓝夫人将这话听进去了,眼神立刻坚定狠辣起来。 “你说的没错,千错万错,都是那小贱蹄子的错,此事定是她在顾沉渊那吹了耳边风,说不定凤芝沦落到现在这样也是她在背后搞鬼,如今国公府上下都向着她,留着早晚是个祸患,得想个办法除掉她才行。” “可是,要用什么法子呢?”秋香疑惑道。 蓝夫人眼珠微转,随后眼睛一亮。 “听说国公府的账房是新换的,你这几天想办法买通他,等我解了禁足再做下一步。” “是。”秋香应下。 半个月后。 青荷将尚衣处做好的冬衣送到府里各个院子。 她在各个主子的冬衣上都花费了一些心思。 比如顾沉渊的衣襟内侧做了个暗袋,可以放下兵符或者密信,护腕内侧留出几分空余,足够放置几支短匕,衣摆内侧采用了更耐磨的皮质,策马疾驰或行走于荆棘处能够有效保护衣摆不被勾丝磨损。 给国公夫人的每一套衣裳都配了独立的云肩,在室内觉得热时不必更换整套外袍,只需要单独脱下云肩。 给府里小姐的每套衣裳都配了毛绒袖套,里面可放置手炉,既美观又不突兀。 大家收到后都一致好评。 “青荷,账房刘先生说夫人夸你冬衣做的好,特意给你发了一笔银子作为奖励,等你忙完了记得去领一下。” 今日是府里发月例银子的日子,春桃刚从账房那拿回梦兰居丫鬟们的银子,提账房给青荷捎话回来。 “好,知道了。”青荷应声。 她心里觉得奇怪,往常国公夫人有什么想奖赏她的东西,要么当面给,要么让刘嬷嬷过来送,多是些金银首饰或者布料衣裳什么的,直接让账房给她发银子还是头一回。 或许是最近事多事忙,也能理解,反正只要有钱在手什么都好说。 青荷忙完手头的事情后,去账房找刘先生领银子。 刘先生名叫刘宝全,是钱禄被送官下狱之后的新任账房。 他年方四十,脸型四四方方,眉梢稀疏,肤色微黄。 此时,他尴尬的笑着,一双三角眼微微眯起,有些不好意思道: “真是对不住啊,今日发月钱,碎银子都用完了,不过还有贯钱可以给,就是稍微重了点。” “没事,我正好缺零钱,贯钱也行。”青荷道。 刘宝全拿出半贯钱递给她,她在本子上签字后便离开了。 她拎着半贯铜钱走在路上,手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打她在府里管事以来,从她手里过的钱也不少,银钱什么分量她一过手便能猜的大差不差。 此时这半贯钱比往常的要轻许多。 她回屋找了杆秤,秤过后发现的确是轻了几两。 一般铜钱经手太多人,上面会沾染油污残垢,分量只会重而不会轻,为何这一贯钱不重反轻呢? 或许是账房贪污给少了? 她将铜钱掰开,细细数了几遍,每次都是不多不少的五百个铜钱。 这就怪了,为何数目对上了,分量却对不上? 她盯着桌上的半贯钱,秀眉轻蹙。 忽然,她发现几枚铜板中间有个铜板格外新亮,颜色与其他铜板有些不一样。 她将绳索剪开,将那枚铜板拿出来,与其他铜板比较一番。 发现这枚铜板颜色不自然,声音也沉闷,不似其他铜钱那般清脆自然,上面刻印的文字也稍显模糊,而且也比其他铜板小了许多,颜色发灰发白。 有一个念头在青荷心底冒了出来—— 这钱,该不会是假的吧? 为了印证心中的想法,她打来一盆水,将两枚铜钱分别扔进水里,发现两枚铜钱之间确实有细微差别。 她猛然想起前世大概也是时候,街市上突然冒出不少私铸币,扰乱市场经济,就连国库都受了影响。 皇上对私铸币重拳出击,但凡抓到私铸币交易者,轻则下狱,重则斩首。 当时各家各户都被普及了辨别真假币的方法,所以她也会一些鉴别的方法,称水法就是她那时候学来的。 青荷捏着那枚像极了私铸币的铜钱,只觉得烫手极了。 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得尽快将此事报上去才行。 第57章 有人举报 听松苑。 顾沉渊看着手心的两个货币,又抬眼看向青荷。 “你是说,这里面有私铸币?” “奴婢只是怀疑,所以想拿来给您瞧瞧。”青荷不敢把话说死。 顾沉渊若有所思,私铸币确实是近日早朝里议论的要点,但大多数发现的都是京中的商户,没想到国公府里竟然也有私铸币。 自古以来,私铸币关系着皇权稳固,它不仅会扰乱市场交易,引发民生动荡,还会导致国库空虚,危及政权稳定。 此事不容小觑。 “你为何怀疑这是私铸币?有何依据?”顾沉渊问。 青荷将她鉴定私铸币的方法简单说了一下,顾沉渊的眉头却越锁越紧,脸色愈发沉重。 “这些钱币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沉声问,语速明显加快了许多。 “从账房刘先生那领的,他说是夫人念在我冬衣做的别出心裁的份上赏给我的。” “玄景,把刘宝全带过来。”顾沉渊朝外扬声道。 奇怪的是,向来守在门口一呼即应的玄景这次没了动静。 青荷与顾沉渊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到对方眼底的狐疑。 顾沉渊刚站起身,房门突然被打开,久未应声的玄景进来禀报: “世子爷,苏少卿来了。” 顾沉渊眸光微紧,玄景口中的苏少卿是苏怀瑾,一般府里人都称呼他为表少爷或者苏世子,如今称呼官职,说明苏怀瑾这次来是办公事的。 下一刻,苏怀瑾穿着一袭深绯色官服踏入书房。 他扫视了顾沉渊和青荷一眼,掏出逮捕令,沉声道: “有人举报国公府的丫鬟柳青荷私铸钱币,本官奉旨前来捉拿嫌犯,随我去大理寺走一趟吧。” 顾沉渊看了青荷一眼,将她不着痕迹的护在身后。 “能问一下是谁举报的吗?” 苏怀瑾迟疑片刻,如实相告:“国公府的账房刘宝全。” 青荷瞳孔微缩,被做局了! “这私铸币一直都在我这里,苏大人也看见了,我也属于嫌犯之一,若是要抓,便将我一同抓走。” 顾沉渊伸出双手,主动求拷。 青荷跟苏怀瑾都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逮捕令上只写了柳青荷一人,本官只能按规矩办事,表哥,你别为难我。”苏怀瑾最后一句语气极轻,不再如刚才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是冤枉的,我们本来要主动上报私铸币的事,只是动作晚了一步。”顾沉渊难得的解释道。 “是否冤枉得调查过后才能知晓,表哥,军营有军营的规矩,朝堂有朝堂的规矩,你该理解我才是。”苏怀瑾长眉紧拧。 青荷在一旁看着他们争辩,短暂的时间里想了很多。 最终,她出声叫停。 “不必说了,苏大人,奴婢跟您走。” 苏怀瑾和顾沉渊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我相信大理寺是秉公办案的,定会还奴婢一个清白。” 她说着,主动向苏怀瑾伸出手。 苏怀瑾欣慰的看了她一眼:“不错,比你家世子爷明白多了。” 青荷的手被拷上铁链,她跟在苏怀瑾身后走出房门。 在即将出院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顾沉渊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日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 她脚下踉跄了一下,他才几不可察的向前挪动半步,那负在身后的手瞬间攥的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他目送她的身影彻底消失,风过庭院,只余一片死寂的空茫。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对阴影处低声吩咐:“派人跟着,护她周全。” “是。”风翎应声。 “刘宝全在哪?”他对玄景问。 “刚才属下去找过了,账房的杂役说自从青荷领了赏钱以后,他就说家中有事,离开后再没回来。” “派人去查,务必把人活着带回来。” 他声音冷的像冰,眼底却燃着幽暗的火。 青荷被押出国公府,坐上槛车,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交流。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刚才顾沉渊的神情。 他为何一副伤感模样?还有,他刚才为何要跟自己一起被抓走? 是故意演给她看的,还是真情实感的表达? 青荷更趋向于前者,因为她了解顾沉渊,他从来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如果情绪外露了,那就是故意露给人看的。 “青荷,你还好吗?” 苏怀瑾的身影从外面传来。 “苏大人,我还好。”她隔着木板回应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彻查到底,尽快还你清白。” “多谢苏大人。”青荷声音淡淡。 她对此不抱太大希望,因为给她做局的那个人绝不会让她轻易脱罪。 不惜用私铸币来陷害她,这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 对她恨之入骨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蓝凤芝现在没那个筹划陷害的能力,应该不是她。 极有可能是蓝灵芝和蓝夫人其中的一个,或者是二人联手。 不管是她们中的谁,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坦白从宽,静观其变。 …… 青荷被带走没多久,顾沉渊便入宫求见皇上,将私铸币的事如实禀报,并自请搜府以证清白。 大理寺的人去国公府搜查一番,除了被指认的那半贯钱以外,确实找不到其他私铸币。 第二日早朝。 御史台上奏,京中有商铺因发现近日交易的全是私铸币,其掌柜因无法承担巨大亏空而自尽了。 此事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唏嘘。 众人皆感叹私铸币害人不浅。 “也不知是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滥用私铸币,想来私铸钱币的人定是有雄厚的靠山才敢如此乱来。”宋御史义愤填庸道。 “昨日不是刚从英国公府查出不少私铸币吗?不知提督大人作何解释?” 说话的是工部尚书孙绍,他与顾沉渊向来不合,如今有这等落井下石的好事,他怎么能不抓紧这个机会呢。 顾沉渊侧眸冷扫他一眼,冷声道:“大理寺已经搜查过国公府,若国公府真与此事有牵连,本官还能站在这吗?” “谁不知道大理寺少卿与提督大人是表兄弟?大理寺搜查的结果能当真?皇上,微臣以为此事应将刑部和御史台都拉进来,三司会审才公平公正。”孙绍提议道。 朝堂中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好了,就依孙尚书所言,此事由三司会审,彻查到底。”皇上拍板道。 顾沉渊俯首应是,眼底瞬间晦暗。 第58章 死无对证 入夜,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 听松苑的灯一直燃到深夜。 “青荷那边如何了?”顾沉渊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 “已经提审过两回了,爷放心,有表少爷关照,青荷姑娘并未吃什么大苦头。”玄景道。 没吃大苦头,也得吃小苦头,下了狱怎么可能一点苦头都不吃,顾沉渊自任提督以来也审过不少人,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她救出来,让她少受点苦。 “还没找到刘宝全的下落?”顾沉渊看向玄景。 “昨夜属下派人一直在城门守着,直到城门落锁也没人出去过,城内咱们的人着便衣查过了,完全没发现刘宝全的影子,就算他不出来走动,那总要吃喝拉撒吧?”玄景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人怎么就跟插翅膀飞了一样。 顾沉渊食指轻敲桌面,沉默的思考着什么,倏然,他眉头蹙紧。 “别光想着在街市、客栈、商铺里面找,井底、江边、乱葬岗也仔细找找。” 玄景猛然睁大双眼:“爷的意思是……” “爷,刘宝全找到了!”风翎从天而降。 顾沉渊同玄景齐刷刷看向他。 “在哪里找到的?”玄景问。 “在一处井底,人已经泡发了,死了得有几个时辰了。” 顾沉渊下颌线绷的紧致,寒意迅速爬进他的眼底。 “属下无用,竟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把人杀了,还请世子爷责罚。”风翎跪在地上请罪。 “起来吧,对方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哪儿那么容易破。”顾沉渊克制着烦闷的情绪,声音略显低沉。 风翎看着他,语气迟疑道:“要不,爷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属下去把青荷姑娘从狱中劫出来?” 玄景诧异的瞪了瞪眼睛,还能这样? 顾沉渊冷静道:“事到如今,这已经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了,有人想趁机整垮我国公府。” 未免日后有人旧账重提,这件事必须摆在明面上解决。 若私底下将人劫出来,一来给了敌人诋毁的机会,二来青荷会失去正大光明的身份。 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接下来的美好年华都要变成苟活于世? 第二日。 刘宝全的死再度成了朝堂热议的话题。 “那个叫青荷的丫头说私铸币是刘宝全给她的,结果这刘宝全就被杀了,如今线索全断了,这幕后之人真是好手段。” 孙绍意有所指的看向顾沉渊。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该不会刘宝全是知道点什么,被杀人灭口的吧?” 顾沉渊安静站在原地,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孙绍又未指名道姓,他若有所反应,不正中孙绍下怀吗? “孙大人,刘宝全的尸体已经被送入刑部,他是怎么死的仵作会告诉你,在结果出来之前,还请孙大人不要混淆视听。”苏怀瑾出声提醒道。 “我又没说是谁杀的,苏大人急什么?莫非你跟杀人凶手是一伙的?”孙绍步步紧逼。 苏怀瑾冷静自持:“我只是站在办案人员的角度提醒你一句,孙大人为何这么急着扣帽子?莫非孙大人了解此案内情?” “既然孙大人有那么多话要说,不如这样,等下朝以后您来大理寺一趟,将您知道的事情说给我们大理寺的人听听?”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孙绍,眼底透出几分怀疑。 “哼,我看苏大人才是真会扣帽子的人。”孙绍回怼了一句,再不敢开口,生怕自己看个热闹还惹一身骚。 宣武帝听着他们怀疑来怀疑去,有些头疼,扬手宣布散朝。 众人纷纷告退之时,宣武帝忽然道:“顾沉渊,你留一下。” 顾沉渊顿住脚步,留在殿中。 苏怀瑾似是猜到了什么,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了金銮殿。 待众人散去,殿中只有顾沉渊一人时,宣武帝这才开了口。 “私铸币究竟是怎么回事?朕要你一句实话。” 顾沉渊身形绷直,僵硬的抬起手。 “皇上,微臣过往所言句句属实,私铸币与国公府无关,与臣无关。” “既与你无关,你为何要如此袒护那下狱的婢女,又为何要全城搜找刘宝全?” 顾沉渊眉峰缓缓压紧,沉声道:“因为此事与她也无关。” “你怎知与她无关?怎知不是她妖言惑众?怎知她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帮别人污蔑国公府的一枚棋子?”宣武帝冕旒轻晃。 “微臣了解她的为人,她……” 顾沉渊话没说完,便被宣武帝打断。 “旁人参你被妖女蛊惑,做出宠妾灭妻行径,朕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顾沉渊微垂的眼帘之下眸光流转,参他宠妾灭妻? 谁是最大受益者? 他脑海中显露出蓝凤芝的身影,而蓝凤芝背后站着的是蓝尚书府。 “你父亲与兄弟驻守边疆,留你在京中独掌国公府,你可不能让他们失望啊,世间女子千千万,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执着于她一个。” 宣武帝语重心长的口吻如同一位寻常长辈,但姿态上仍透着帝王的威压。 顾沉渊怎会听不明白,宣武帝是想让他把所有错都归咎于青荷,牺牲她一个,保全国公府。 他面色凝重,似是在认真权衡着。 只消片刻,他便想好了该如何取舍。 “皇上……” 宫门外。 玄景牵着顾沉渊的马静静等着,一颗心难得有些忐忑。 他看到顾沉渊的身影出现,立刻迎了上去。 “爷,皇上留您说什么了?” “关于私铸币的事。”他轻声回答,向来锐利的眼难得的空洞无神。 “刘宝全死因蹊跷,此事会不会牵连到国公府?” “不会了,等过两天圣旨下来,国公府就没事了。”他心不在焉道。 玄景松了口气,又问:“那青荷姑娘呢?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她?”顾沉渊看向刑狱方向,眼底满是复杂。 “她可能……出不来了。”顾沉渊说完,将视线收回,牵过玄景手里的马,缓缓往前走。 玄景一头雾水的定在原地,看向刑狱的目光充满困惑。 世子爷说的“出不来”是什么意思? 第59章 博得就是人心 刑狱。 青荷从大理寺的牢狱里转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中没人再提审过她,好像完全把她忘在脑后了一样。 她坐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静静听着门口的两个狱卒聊天。 “听说了吗?前天京城又死了一个商贾,好像是开包子铺的,据说这三个月左右的收入有一大半都是私铸币,一时想不开就跳井了。”瘦狱卒先挑起了话题。 “啊,又是一条人命,私铸币真是害死人啊。”胖狱卒摇头感叹。 “这私铸币泛滥成灾,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现在搞的人心惶惶,商贾不敢开门做生意,百姓攥着铜子儿不敢花,昨日东市李记米铺的掌柜,就为了一串钱的成色,差点跟人动了刀子,再这么下去,只怕这市面就要彻底乱了,大家都要回到以物易物的老路上去了。” “这事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查出罪魁祸首是谁?前段时间大家不都说跟国公府有关吗?”胖狱卒问。 “嗐,别提了,就因为这件事,顾世子被革了提督的职,这会去江陵的一个小县城赴任去了,还有苏世子因为跟国公府有表亲关系,也被皇上下令不许参与此事的调查,如今正赋闲在家呢,什么时候能恢复职务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青荷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诧异。 顾沉渊被革职了?还离开京城,去外地赴任了? 苏怀瑾也被停职了? 难道陷害她的人不只想陷害她,还想拉英国公府和荣郡王府下水? 她觉得自己被困在这里,能接触到的信息太少了,这半个月以来,外面的变化或许早就翻天覆地了。 “顾世子就这么接受了?那岂不是坐实了私铸币跟国公府有关吗?” “人家可不怕这些,这牢里不是还关着一个国公府的丫鬟吗?只要把罪过全推到她头上,国公府不就摘出来了吗?反正现在那个叫刘宝全的账房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瘦狱卒朝青荷扬了扬下巴。 “那她岂不是也快了?”胖狱卒回头看了青荷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怜悯。 “呦呦,怎么,你小子也被这丫鬟迷住了?”瘦狱卒调笑道。 “你别瞎说。” “我可告诉你啊,离这妖女远一点,她勾引男人的手段多着呢,顾世子不就被她迷惑了才会落得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吗?” 瘦狱卒继续道:“我听说她刚入狱的时候,顾世子还不想放弃她,后来皇上问他是想要国公府还是想要这丫鬟,顾世子这才愿意放弃她来保全国公府,如今他在江陵那边做郡守,听说身边总带着一个女子,应该是他新纳的妾室。” 青荷虽然对顾沉渊的人品早有预想,但听到这些话时,心中还是涌起一股失望。 其实这也不怪他,一个是国公府的百年荣华,一个是只值三两银子的丫鬟,无论是谁都不会选一个低贱的丫鬟。 他只是做了天底下男人都会做的选择。 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选。 只是,她原以为自己的命运与国公府是捆绑在一起的,只要抓住刘宝全审问一番,便能追根溯源,揪出幕后主使。 如今看来,她的命只是她的命,只能她自己来救,指望不了任何人。 “两位大哥。”她开了口。 两个狱卒先是对视一眼,然后回头看向她。 “刚才听两位大哥说京城私铸币泛滥成灾,商贾和普通百姓不敢交易,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她露出笑脸,姿态很是恭敬。 瘦狱卒见她态度不错,也愿意跟她说几句,便抱着胳膊靠在墙壁上,聊起了闲话。 “其实私铸币以前多多少少也有,但没现在这么严重,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就是你入狱之后,算算时间也得有半个多月了吧。” 青荷记得前世私铸币问题不是从京城开始的,而是从地方上小规模泛滥。 地方上的官员即便发现了也无法管控,索性撂挑子任其发展,劣币驱逐良币的效果就像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如今京城都已经是这种局面了,难以想象京城之外的其他地方是什么局面。 “这么长时间,难道朝中各位大人就没什么办法管控吗?”青荷又问。 “现在随便去街上走走,大家掏出来的都是私铸币,这怎么管?总不能让大家都别花钱了吧。”瘦狱卒摊手道。 “也对哈。”青荷点头附和。 其实是能管制的住的,只是需要时间和方法。 “不过,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你真的跟这事没关系吗?”瘦狱卒摩挲着下巴盯着她,好奇的打探。 青荷坦然一笑:“当然跟我没关系了,我是被人诬陷到这的,我一个小丫鬟,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力弄那么多私铸币呢。” “我也觉得也是,你呀,就是有心之人的一颗棋子,现在被人利用完了,没人能来捞你,也是可怜。”瘦狱卒感叹道。 青荷眸光微动,向他求教:“那依您来看,我现在该怎么做才能保住一条小命呢?” 瘦狱卒捏着下巴,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在眼眶里转动。 “哎呀,这要怎么说,这个不好说呀……”他为难道。 青荷看出他的顾虑,立刻跟他保证。 “您放心,今日咱们得对话我绝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那行,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指点你两句。”瘦狱卒道。 “眼下你的境况都是顾世子和国公府造成的,他们都把你给当弃子了,你就别想着给他们留脸面,死咬住他们不放,把水搅浑,让调查的期限延长,水越浑,你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青荷听他一席话,如开悟般:“哦,我明白了。” 她确实明白了,这个瘦子是敌方派来的奸细,就是为了撺掇她拉国公府下水的。 否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在她的牢门前提起顾沉渊为了国公府而弃她于不顾的事? 那可是皇上与顾沉渊私下聊的事,他一个狱卒而已,本事大到能把耳目安插到金銮殿? 所以,他一定是被人派来动摇她的,这也是审讯的一种方式,博得就是人心。 第60章 自救 夜晚。 青荷躺在稻草铺就的床板上,静静听着其他狱友的呼噜声。 她回忆着前世关于私铸币的一切情况,最后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已经许久没做梦的她难得的做了个梦。 她在梦里看见顾沉渊,虽然是被贬职去的江陵,但他依然是富贵傍身,享尽荣华。 他下值回到郡守府,有一个穿着瑾紫色衣裳的女子笑着朝他奔去,柔弱无骨的趴在他怀里,诉说着对他的思念,慰劳着他的辛苦。 他轻轻抚摸那女子的后背,从身后拎出苏记的糕点,哄得那女子笑的开怀。 比起前世他对她的好有过之而无不及。 梦里的下一幕,是那女子身怀六甲,肚子已经显怀了。 顾沉渊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每天晚上都会亲自打水给那女子揉捏浮肿的双脚。 青荷作为一个旁观者,在不远处冷冷看着。 前世顾沉渊也曾这样照顾过她,她当时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因为她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结果,他在她最幸福的时候,派人屠杀了她,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来见她。 她看着那女子越来越大的肚子,心中默默为她哀悼,因为不久后的将来,那女子会被开膛破肚。 梦境的下一番画面是女子痛苦挣扎的脸,她努力的哭喊嚎叫着,像极了青荷临死前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有产婆抱着一个婴儿到那女子跟前,嘴里说着恭喜,母子平安。 产房外的顾沉渊也是松了口气,看着产婆抱出来的孩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青荷不理解,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发展? 为何他没有将孩子带走去做药引? 他不管他的心上人了吗? 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油然而生,让她瞬间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真如那个瘦狱卒所说的那样,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奴婢,随时可以抛弃,所以她生的孩子也可以随意舍弃。 但别人的孩子不一样,他们可以活下来,因为生母比她高贵。 午夜梦回,她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瘦狱卒的话。 她被冤死之后,顾沉渊依然可以在其他地方风光无限,他的钱不会缺,身边的女人也不缺。 甚至都不必等她死了,此时此刻,顾沉渊也许就躺在温柔乡里。 她凭什么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辛苦度日? 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狱卒大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问。 “寅时马上要过了。” “那早朝是不是快要开始了?” “是啊,这会大臣们应该都在殿外候着了。”瘦狱卒道。 青荷眼底闪过一丝纠结,但那抹情绪转瞬即逝,她果断道:“关于私铸币,我还有东西要交代,请狱卒大哥帮我禀明,事关重大,我要说的东西只能在早朝上面见皇上时说。” 哪有犯人的谱摆那么大,非要见到皇上才肯交代。 但瘦狱卒觉得是自己开导的有作用了,青荷要交代的定是与国公府有关的大案子,便不辞辛苦的帮她往上报。 朝中许多大臣都同意让青荷上朝亲自交代,首当其冲的便是与顾沉渊不睦的孙绍。 但也有许多大臣反对,认为青荷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如今又是人人喊打的阶下囚,怎么配站在金銮殿上? 皇上听着臣子们你一句我一句,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允了青荷的要求。 卯时二刻。 青荷被宫中侍卫押上了金銮殿。 汉白玉的台阶冰冷彻骨,每一步都踏在权利的刀刃上。 两旁的文武大臣纷纷朝她看去,目光中充满审视与鄙夷,如同数根尖细的针密密麻麻刺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她行至御阶之前,无需抬头便能感受到一股窒息的威压从正前方沉沉碾来,那便是所谓的帝王之气。 她双膝跪地,伏下身去,行了跪拜大礼。 “奴婢青荷,叩见皇上。” 宣武帝垂眸审视着殿中这个渺小的身影,沉沉开口。 “抬起头来。” 青荷直起腰身,脖颈微抬,却不敢直视帝王,只能垂着眼睫,目光落在面前的三寸之地。 宣武帝看着她的模样,眼底闪过诧异。 顾沉渊说她长得像那孩子,如今一见,果真十分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生胎的姐妹。 “听说你要向朕交代关于私铸币的事情?” “皇上,关于私铸币,奴婢确实是被冤枉的,但今日,奴婢来到这里并不是喊冤的,而是想向皇上献策,控制住眼下私铸币泛滥的境况。”青荷的声音沉静却有力度。 此话一出,殿中静谧一瞬。 很快,众大臣爆发出嘲讽的笑声。 “大言不惭!一个粗俗不堪的奴婢,竟敢扬言献策治理私铸币?滑天下之大稽!” “无知宵小,怕是连米粮时价、户籍田亩都说不清,也配妄谈国策?” “金殿之上,岂容贱婢喧哗!依臣看,应该拖下去杖毙,以正视听,看谁还敢效此狂悖之行!” 众人议论纷纷,言语间皆是对青荷的驱逐。 青荷跪在原处,不为所动,只静静等着宣武帝开口。 待殿中的声音逐渐沉寂下来,宣武帝浑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好,既然你有勇气上殿,朕就给你一次机会。” 众大臣一脸惊愕,随后好整以暇的作壁上观,等着青荷出丑,然后被拖下去。 青荷的眼中没有畏惧,她平静的将昨晚梳理过的步骤说出口。 “私铸币泛滥成灾,导致人人惶恐,商户与百姓不敢交易,皆是因为他们对私铸币的认知模糊,不确定今日入账的这一枚是不是假币。” “所以奴婢认为,清剿私铸币的第一步,应该是向坊间百姓传授识币技巧,只有让他们认清假币,才能拒绝假币交易,减少假币流通。” 殿中一部分大臣眼神变了变,觉得一个奴婢能有这番谈吐实属难得,不由得正视起眼前这个跪在殿中的青荷。 另一部分仍旧嗤之以鼻,对她言语讥讽道: “纸上谈兵谁不会啊?你知道市面上有多少种假币吗?如何分辨?如何保证能分辨的准确?这些你都知道吗?” 第61章 以理服人 “奴婢知道。”青荷坚定的回应众臣的质疑。 殿内响起零零散散的“嘁”声,充满不屑。 青荷像是没听到一般,不受他们影响,继续道: “真铜钱是官铸,假铜钱是私铸或盗铸,它们在工艺、材质和标准上都有差别,不知哪位大人手里有假币和真币借来一用?” 她扭头看向左右的大臣们,恭敬询问。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搭理。 场子静默良久,终于有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我这里有两枚铜币,一枚真,一枚假,还请姑娘分辨。” 青荷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是一个穿着绯色官服,胸前补子绣着孔雀,模样清俊的年轻男子。 他款步朝她走来,手里捏着两个铜币递到她面前。 青荷伸出双手在下方接住,两枚铜币稳稳落入手心,传来微凉的触感。 “多谢大人。”她感激道。 对方朝她微微颔首,转身回了队伍中。 青荷将两枚铜币摊在手心,讲解道: “大夫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这个道理也可以用在识别假币上,首先看绣色,真币绣色自然,层次丰富,有枣皮红、翡翠绿等多种色泽,刮蹭不易脱落,而假币的绣色呆板单一,浮于表面,一抠就掉。” “再听声音,真币材质纯净,铸造精良,两枚相敲,声音清脆悠长。而假币材质杂乱,声音沉闷,像敲击破铁片一样。” 她说着,分别将两枚铜币往殿中的铜柱上敲击,每个铜币的声音的确有所不同。 “三闻气味,新铸的假币会有一股刺鼻的酸味,但真币则有淡淡的土腥味或铜腥味,也是人们常说的铜臭气。” 众大臣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不可思议。 没想到她说话条理如此清晰,更没想到她竟然真能说出鉴别假币的方法。 青荷继续道:“再就是看形制,真币上的文字清晰挺拔,结构匀称,假币的文字模糊臃肿,软弱无力,因为翻砂工艺粗糙,笔画常有流铜堵塞。” “尺寸重量也不相同,真币的大小、厚薄、重量统一,而假币为了节省铜料,往往更小、更薄、更轻。” “从材质颜色上区分,真币颜色温润,呈青黄色,而假币为降低成本,掺入大量铅粉、锡粉,所以颜色发白发灰,缺乏铜特有的光泽。” “最后,看边缘和穿孔,真币边缘和穿孔打磨光滑,不会有毛刺和流铜,但假币未经仔细打磨,常有毛边和毛刺。” 她说话的过程中已经有不少大臣被吸引过来,开始仔细端详她手中的两枚铜币了。 也有大臣掏出钱袋子,从里面翻找出几枚铜币比较。 仍有几个大臣岿然不动的站在原地,语气依旧不屑道: “你说的这些都是凭感觉,而感觉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你看那个铜币是青黄色,那我还说是白灰色呢,你听着是清脆声,那我还说是沉闷声呢,那到底谁的感觉准呢?” 其他大臣纷纷看向开口质疑的几人,有些无语的撇了撇嘴。 人家都说的那么清楚了还在鸡蛋里挑骨头,区别这么明显,是有多蠢才会分不清。 “这位大人说的有道理,人们有时候的确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说昧良心的话,所以我还总结了几种快速辨别的方法。” 青荷一语双关,听得那几个找茬的大臣心里不舒服。 他们一脸瞧不起的样子,倒是想看看她能出什么丑。 “第一个是称水法,取一碗水或者一盆水,将铜币扔进去,通过观察下沉的速度和姿态来辨别,假币的速度稍慢,姿态不如真币平稳。” “第二个是裁切法,用利刃将其切成两半,真币内部铜质细密均匀,假币常有砂眼、气孔,甚至露出与表面不同的材质,不过这个方法损失过大,要三思后再用。” “第三个是摞叠法,将多枚铜钱摞起来,真币因大小、厚薄标准,摞起来整齐划一,如同一根钱柱,假币大小不一,厚薄不一,摞起来歪歪扭扭,缝隙不均。” 青荷这边说着,那边已经有几个大臣把钱币摞起来了。 “哎,从这里开始扭起来了,这枚肯定是假币。”有人指着钱柱明显凹进去的一枚铜币道。 几人将假币取下来,放在手中细细观察,青荷说的几条特征基本全中。 “还真是,皇上,这个奴婢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有大臣向皇上禀报。 皇上看向青荷,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丫鬟。 她穿着一身肥大的囚服,整个人显得更加纤薄脆弱,站在这金殿之上何其渺小,可她的脸上未见半分惧色,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怪不得顾沉渊对她那么上心,她与别的女子真有不同。 “你一个奴婢,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皇上问。 “奴婢在狱中的这段时间想了很多,私铸币一案是由奴婢开启的,虽然奴婢也是被人诬陷,但奴婢觉得自己有责任为朝廷、为皇上出一份力,尽一份心。” “奴婢今日所说的这些也不全是奴婢自己所想,还有顾世子的功劳,这些方法有些是跟他学的,有些是奴婢自己琢磨的。” 正如大臣们嘲讽她时所说的那样,像她这样出身的人连识字都令人难以置信,更别说辨别假币,提供清剿私铸币的策略这些事。 有些事太过离奇就会引人生疑,难免会招来其他麻烦。 所以为了避免这些麻烦,她只能往顾沉渊身上引,她是他的奴婢,跟着他学了点鸡毛蒜皮的本事也说的过去吧。 “皇上,您可千万别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就算她是跟顾世子学的,那顾世子又怎会对私铸币的材质、工艺了解的如此透彻?这很难不让人怀疑顾世子就是私铸币的罪魁祸首。”孙绍开口就是污蔑。 殿内与他同党的大臣们纷纷点头附和。 皇上听到这种论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没出声,只静静等着看青荷如何应对。 青荷回头看了一眼孙绍,不卑不亢的开口: “在案件了结之前,大人有权怀疑任何人,但如今私铸币泛滥成灾,已经扰乱了民间的交易秩序,再任其发展下去,难免影响到税收和国库,与其坐以待毙,等候不知何时才能揭晓的真相,为何不试试奴婢提出的法子? 若拒绝的理由仅仅因为奴婢和顾世子是嫌疑人,是否有些因噎废食了?” 第62章 赏罚分明 “狂妄!太狂妄了!”孙绍指着青荷的鼻子怒斥。 青荷没再说话,对于这种没有信息单纯宣泄情绪的话,她不需要给任何回应。 旁人都不是傻子,看得出谁是谁非。 果然,孙绍找不出其他点来污蔑,气鼓鼓的站在那不说话了。 皇上看着青荷,沉如古潭的眸底多了几分探究。 虽然她说是跟顾沉渊学到的东西,但就这个临场反应来看,她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或许,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你来说说,眼下该如何开展清剿行动?该从哪里入手?” 青荷听到宣武帝这句话,便知道自己今日一搏,赢面大了许多。 “私铸币渗透交易市场并非一时一日,所以清剿的过程也要循序渐进,很难一蹴而就。” “首先,请皇上派人去民间宣讲辨别真假铜币的方法,教会百姓识别真假铜币,让大家拒绝接收假币,阻止劣币在市场流通。” “其次,请皇上出具相关的律法,明确而严厉的刑罚能提高犯罪成本,威震犯罪之人。” “再次,鼓励举报与自首,建立告发的奖惩制度,同时给那些愿意自首的人宽大处理,如此,便能逐渐瓦解犯罪团伙。” 青荷说完,殿内再次响起质疑声。 “你以为这些我们没有想过吗?如今哪个百姓手里没有百八十个私铸币,大家都互相告发有什么意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会做那个出头鸟,到最后都是憋着不说话,这才是清剿行动推进不下去的主要原因。” 青荷轻轻点头:“这位大人说的很在点子上,百姓们思想淳朴,觉得手里攥着钱总比不攥钱好,哪怕这个钱是假的,他们也不愿意失去,所以不能只清剿,还要尽力保障百姓的利益不受损害。”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设置回收点,用官铸良币收兑百姓们手中的私铸币,当然也不能一枚假币换一枚真币,可以设置合适的比例,比如两枚或者三枚假币换一枚良币,也能适当减轻国库负担。” “还可以开放粮仓,让百姓们用私铸币换取一定粮食或者其他生活物品,不让他们空手而归便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同时不断宣传朝廷出手整治假币的消息,让他们知道手里的假币就算不交出来,也只能是废铜一块。” “如此,既回收了假币,又俘获了民心,还巩固了国本,一箭三雕。” 青荷的话让诸位大臣们眼前一亮又一亮。 惊喜的不完全是策略本身,而是从她的口中竟能说出如此思虑周全的策略,实属难得。 一直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皇上眼底亦是泛起了阵阵光亮。 “你提的这些策略听起来确实不错,可如此一来,国库难免空虚,这又如何解决呢?”皇上再度开口,想看看她的能力上限在哪。 “短期之内国库确实会受损,但这只是驱逐劣币时的短暂阵痛,放眼长期来看,这是受益匪浅的事,因为国库空虚可以慢慢存补,但如果国库被劣币侵占,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青荷继续道:“补充国库的方法无非两点,第一,让商人产生更多交易,缴纳更多税收。” “经过这次风波后,很多做小本生意的都覆灭的差不多了,他们虽然规模小,但数量多,是税收的主要来源之一,朝廷可以鼓励老百姓做生意,给予一定的扶持,让银钱流通起来。” “第二,减免农税,让老百姓手里有钱,鼓励他们多买东西,如此商人能够赚到钱,有了钱才能缴纳税收,达到国库充裕的最终目的。” “刚才说朝廷可以补贴商户一部分本钱来做生意,可以让他们借着这个噱头给百姓们让利,只要百姓们愿意花钱,银钱才能真正流动起来,如此便可形成百姓花钱、商户盈利、国库充裕的正向循环。” 宣武帝听着青荷这一句接一句的话,眼中满是赞赏。 整个金殿也变得一片安静,再无人说质疑的话。 宣武帝扫视着殿内诸位大臣,别有深意道:“一个小丫头的格局和见识不知比你们强多少,朕设立科举招你们上来做官,为难之时,你们能给朕出什么力?” 有心思活泛的大臣听懂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当即表态: “微臣未能帮皇上解忧,羞愧难当,愿慷慨解囊,向国库捐赠一百两白银以表心意,望国朝早日度过难关。” 其他大臣恍然大悟,纷纷表示愿意捐助。 宣武帝语气欣慰道:“众爱卿深明大义,朕心甚慰,此番捐助,当为国朝表率,望尔等日后也能如今日这般,以国事为重,以黎民为念。户部当详加记录,所有捐献皆用于抗灾安民之要紧处,朕会亲自盯着。” “皇上圣明。”众人齐声。 青荷跟着跪拜,垂眸掩下眼底的小心思。 她何尝想不到最直接解决国库空虚的方法就是号召有能力的大臣捐钱。 但这话皇上说得,大臣说得,她却说不得,否则岂不是更招人恨,死的更快? 所以她只提不会伤害任何个人利益情况下的解决策略,她不能给自己树敌。 宣武帝看着座下那抹瘦小的身影,缓缓开口。 “青荷,你刚才说要朕建立赏罚制度,那朕先来问问你,你提供了这么详细具体的策略,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众大臣听到这话,皆为青荷松了口气。 她今日来此处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搏一条生路,如今她也算成功了,只要提出请皇上免罪,皇上定会网开一面,放她一马。 青荷思虑片刻后,郑重开口:“奴婢今日来这里并非是为了向皇上讨赏,而是不忍心看皇上为此事劳心,真心实意的想为您解忧,只要奴婢今日说的话能帮到您,奴婢就心满意足了,无需皇上给什么奖赏。” 众臣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是疯了吗?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不赶紧为自己脱罪? 皇上给奖赏居然还不要? 这种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她就这么放弃了? 她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啊! 第63章 宋观言 “青荷,你如今身陷囹圄,为何不趁此机会求朕赦免你?”宣武帝问。 “奴婢本就是被冤枉的,奴婢也相信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最终会给奴婢一个公正的审理,奴婢本就无罪,所以无惧审判,也不需要您的赦免。” 她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但言语间过于强硬自负,让殿内不少大臣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宣武帝并未生气,而是有些意外的看向她,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不要。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 她给他提供了策略,但又不要他的奖赏,可以在他这里卖好,哪怕私铸币这件事查不出幕后主使不了了之,他也会念在今日的情分上放她出狱,她不会一辈子都待在狱中。 与此同时,她当着大臣们的面这样说,能让众大臣对她的好感飙升,以后有什么困难,大臣中难免有人会对她新生怜悯,甚至于出手相助。 她看似不争,实则是争的更多。 只不过她争的不是真金白银、住宅田亩这些俗物,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心。 宣武帝再次在心中暗暗感叹,此女格局之大,不配她丫鬟的身份,若是个男儿身,仅凭她刚才那番言论,他就该让她直接入仕。 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还长着这样一张脸…… 宣武帝沉思片刻,开口道:“你献策有功,就不必再回狱里待着了,朕对你另有安排。” 皇上看向大臣们继续道:“从今日起,由户部侍郎宋观言组建私铸币清剿小组,所有事宜以他为准,其他五部尽力配合,此事是重中之重,希望众位爱卿都能重视起来。” “臣遵旨。”众人齐声。 皇上又看向青荷:“既然你这么想为朕分忧,就由你来担任宣讲任务,先教京中的百姓认识假币,拒绝假币,等取得一定成效后再给各地官员授课,让他们学习之后回地方上清剿假币。” “奴婢遵旨。”青荷俯首。 太好了,她终于从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出来了。 早朝散去。 青荷随着众人走出大殿,她并未离去,站在门口张望着,看到那道胸前绣着孔雀补子的绯色身影时主动迎了上去。 “大人,这是您刚才借给奴婢的两个铜币,完璧归赵。”她将铜币捧在手心,双手奉上。 宋观言看了眼她细嫩的手掌, 含笑道:“姑娘刚才用这两枚铜币做示范,是这两枚铜币的荣幸,算宋某赠给姑娘的,希望姑娘以后能用它们教会更多的百姓辨别铜币。” 青荷闻言,微微抬眸。 “您姓宋?可是皇上刚才所说的宋观言大人?” “正是在下。”宋观言轻轻点头。 “清剿私铸币的事还得由大人费心,为了帮您分忧,这两枚铜币奴婢就收下了,它们今日在殿中帮了奴婢,奴婢也会尽力帮大人解决困难的。”青荷语气坚定。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宋观言定不会轻信,但若是青荷说这话,他一定信。 “那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还请姑娘多多关照。” 他看着她澄澈的鹿眸,唇角弯起一丝弧度。 她与他所见过的女子不同,敢说敢做,进退有度,很特别。 青荷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送走宋观言后,有内侍上前领她去新住处。 毕竟还是有嫌疑的人,虽然不用住牢狱了,但也要住在有侍卫看守的地方。 她被安排在一处闲置宫殿的耳房里,宫人们疏于打扫,里面落了不少灰尘。 她撸起袖子,利索的将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又烧水沐浴,终于把身上的囚服换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她终于不用再穿囚服,睡草席了。 果然,最不能做的事就是一味的等待别人,那跟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关键时候靠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 晚上,她坐在桌前写宣讲底稿写到深夜,放下笔的时候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放在桌角上的那两个铜币。 她将铜币拿过来,捧在手心看了又看,最终找来一根细绳将它们串起来,系在脖子上。 她拍了拍胸前的铜币,希望明日也可以迎来好运。 …… 江陵,郡守府。 顾沉渊坐在书房案前,从天黑忙到深夜。 一道倩影提着食盒踏入房门,看到他忙碌的模样,不由得心疼。 “世子爷,夜已经深了,喝了这碗安神汤就快些睡下吧,您要是垮了,江陵的百姓可怎么办啊。” 她从食盒取出一碗汤放在他桌上。 顾沉渊看着桌角的汤,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听松苑,这汤还是青荷送给他的。 直到他抬头看见那张与青荷截然不同的脸,这才被拉回现实。 这里不是京城,而是江陵。 这里也不是国公府,而是郡守府。 眼前的也不是青荷,而是吴美云。 而青荷,此时应该还在刑部那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不会出现在他身边。 “我没事,倒是你快点去休息,别老是陪着我熬夜。”顾沉渊对吴美云温声道。 “可是自打你来了江陵,我就没见你睡够过三个时辰,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吴美云关切道。 “江陵近来匪徒横行,已经有不少商队和百姓遭了殃,作为新任郡守,我总得做出点实事才能让百姓信服。” 顾沉渊自打来了江陵后一直醉心于公事,难得与她交心,说出自己的想法。 吴美云只觉得心头一暖,觉得这象征着自己与他的关系更紧密了一步。 男人困苦的时候最喜欢的是解语花,她柔声细语的宽慰道: “可是你来的这半个月也确实做到了呀,如今匪患被除的差不多了,只剩青龙山上的土匪头子还没抓到,这个需要时间,急是急不来的。” 顾沉渊唇角向下抿了抿,沉默良久后开口道:“美云,你知道的,我是想帮你父亲报仇。” 吴美云歪扭着的身段微僵,神色透出几分哀伤。 “难为你还想着这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只是你自己要注意多休息,我父亲已经走了,若连你也累垮了,我就真的没有依靠了。” 顾沉渊应了一声,看着吴美云离开后,不悦的唤起了玄景的名字。 “爷,有何吩咐?” “我在书房的时候别让其他人来打扰我,怎么到了江陵,连规矩都忘了?” “是,是属下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玄景心中暗自腹诽,不是世子爷说吴小姐刚失去至亲,正是心情哀痛之时,一些不要紧的小事能顺着她就顺着她的吗。 第64章 试探 清晨,嫣红的日光爬上山头,逐渐照亮了大地。 青荷一早便去了户部,等宋观言下朝后,两人拟定了可施行的具体策略。 她还是待审的嫌犯,所以周围总跟着便衣侍卫,以防她趁机逃跑。 对此,她非但不觉得困扰,反而觉得欢喜。 本来她就怕死,有皇上的人在身边,最起码能保障她的安全。 此后数月,青荷的身影便活跃于市井街巷。 她在太阳下教商贩和百姓们辨别铜币的真假,在烛火旁计算着每日发现的假币数量,帮宋观言以朝廷的名义设置回收点,引导大家用假币兑换真币和米粮。 她奔走于各个商会之间,宣讲朝廷的补贴新政。 一番苦心经营,混乱的市面终见清明。 回收点前堆积如山的假币渐渐变成了百姓手中救急的粮米和安心的铜钱,昔日冷清的街市也因补贴新政开张了许多店铺。 百姓们交口称赞,朝廷的恩信也真正落在了实处。 为了尽快恢复经济,朝廷颁布告示,晚上可以开夜市到子时,一直持续到年后的上元节。 夜幕降临,街道两边亮起了灯火,犹如天上的点点繁星。 青荷与宋观言行走于街市之间,温暖的烟火气扑面而来,酒楼茶肆的灯笼光晕朦胧,小贩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升腾,虽不及鼎盛时那般震耳,却意味着安稳祥和。 宋观言看向他身侧的人,柔和的光晕打在她脸上,夜风撩起她鬓边的碎发,让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和煦的温柔。 “快看,东市的灯笼比上个月多挂了一倍,王记的布庄也重新开张了。”青荷指着前方最亮的光海。 “是啊,这一切多亏有你。”宋观言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感叹。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我们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青荷谦逊道。 两人继续向前。 宋观言忽然驻足在一处馄饨摊前。 “呦,小宋大人来啦。”馄饨摊的老大娘笑眯眯的迎出来。 “方大娘,这摊子您又支起来了。”宋观言温声与方大娘搭话。 他个头高,身形体贴的微弯下来,不见半点官架子。 “是啊,多亏了朝廷顾着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我这摊子才能重新支起来,现在做生意也安心,不怕再收到假钱了。”方大娘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宋观言又跟方大娘说了几句,这才转头跟青荷介绍:“这个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那家馄饨摊,方大娘的手艺一绝。” “方大娘,这是我朋友青荷。” 宋观言刚说完,方大娘便笑着点头。 “我认得我认得,就是这个姑娘教我们怎么看假钱的,快,快进来,我给你俩盛一碗馄饨,尝尝大娘这手艺有没有退步。” 方大娘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去坐。 宋观言朝青荷投去询问的目光,青荷微微点头,两人进去找张桌子坐下来。 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馄饨被盛了上来,馄饨皮薄如蝉翼,透出里面粉嫩的肉馅,金亮的鸡汤上面飘着葱花和虾皮,闻着鲜香扑鼻。 青荷趁热吃了一口,滑溜的皮子一咬就破,饱满的肉馅瞬间释放出咸鲜的汁水,那肉馅剁的极细,与面皮和汤底的清鲜交融在一起,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哪怕已经滑过喉咙,唇齿间仍萦绕着一股暖融融的鲜香味。 “怎么样?”宋观言期待的看着她。 “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馄饨。”青荷笑着点头。 “好吃常来。”方大娘又给上了一碟小菜,笑着招呼道。 宋观言道过谢,又听方大娘八卦道:“小宋啊,你是不是还没娶妻呢?” 宋观言转眸看了青荷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还、还没呢。” “你喜欢什么样的,大娘这里人来人往的,帮你多留意着。” 方大娘笑呵呵的说完,又反应过来:“哎呦,你是当官的,肯定得找个门当户对的,来我这的人都是平民百姓,看来这就够呛了。” 宋观言看了眼默默吃馄饨的青荷。 “其实,我不是很看重这些,我觉得只要对方心善、聪明、人品好就足够了,家世什么的无所谓。” “呦,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这是心里有人了吧?”方大娘打趣道。 “我、我是这么想的。”宋观言面皮薄,几句话的功夫脸已经红透了。 “姑娘可嫁人了?”方大娘又转向青荷。 青荷大概能猜到方大娘的意思,笑着道:“大娘,我是国公府里的奴婢,签了卖身契的,婚丧嫁娶身不由己,得听从主子的安排。” “哦,这样啊,你们先吃,趁热吃。”方大娘尴尬的离开了桌前。 青荷继续埋头吃馄饨。 宋观言盯着她看了好久,迟疑道:“其实,卖身的奴婢也可以赎身的,如果你没钱的话,我可以帮你。” 青荷喝完最后一口汤,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宋大人的好意我在此先谢过了,宋大人出身书香门第,与我这等贱籍女子走得太近不合适,咱们之前是因为公事才接触的多了些,现在公事已经了结,以后就不必常见了,免得有流言蜚语坏宋大人的名声,影响宋大人的婚运。” 宋观言神色微滞,他没想到自己的试探会引起她这么坚定的拒绝。 “我吃饱了,先告辞了,宋大人慢用。” 青荷说完,从荷包里取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转身出了摊位。 宋观言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只觉心里头空了一块似的,还憋闷的有些难受。 青荷回到住处,洗漱后躺在床上,想着刚才在馄饨摊上发生的事。 她不是石头,与宋观言的接触中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他的情感,但她想的很清楚,她不能接受,也没资格接受。 更何况,很快就要开始审理私铸币一案了,还不知道她的判决会如何,前路茫茫,看不见来路,看不清归途。 …… 三司会审日。 青荷被侍卫带上奉天殿,她的正前方和左右侧方分别是宣武帝、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人。 气氛威严肃穆,让她有一种从梦中醒来,要被秋后问斩的感觉。 第65章 三司会审 御史台的人最先起身,向宣武帝奏明罪行。 “臣御史中丞张文远,谨奏陛下,弹劾婢女三大不赦之罪。” “其一,目无王法,私铸恶钱,扰乱国之钱法,动摇社稷根基!” “其二,利欲熏心,流通劣币,致使实景萧条,万民嗟怨!” “其三,心狠手辣,为掩盖罪行,杀人灭口,践踏人命,藐视皇权。” “此三罪,铁证如山,桩桩件件皆是人神共愤,恳请陛下将此毒妇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此话说完,下面的大臣议论纷纷。 大理寺卿卓少严是今日的主审官,他先将客观事实摆出来。 “此婢女为皇上献策治理私铸币,私铸币能在短短几个月内控制流通、加以销毁,此女功不可没,她的所言所行,似乎与御史台所说不一致啊。” “这不过是此女的手段而已,她当时身陷囹圄,为了苟活于世才不得不向皇上献策,若私铸币不是她参与制造的,那她如何能说出那么多具体的鉴别方法?献策只是为了博取贤名,蒙蔽人心,想在今日逃过一劫而已。”张文远道。 “嫌犯青荷,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卓少严看向青荷。 青荷挺起脊背,神色如常道: “奴婢有话要说,方才张大人列举奴婢的种种罪状可谓无稽之谈,奴婢一介女流,常年身处内宅,请问张大人,铸币所需的庞大铜料从何而来?熔铸工坊又设在何处?此等规模的犯罪行为真是奴婢一人之力可为之?” “张大人既然指控奴婢为祸首,请问您可曾搜出假币的母钱?奴婢若真为祸首,那利用私铸币所盈利的巨额财产何在?大人可曾从奴婢住处或其他地方抄没出于假币数量相匹配的巨额财产?” 张文远听到她的反问,略有些迟疑道:“这个目前还没有搜到。” “从清剿假币到现在进入收尾阶段,已经足足过去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里,您竟然都没搜到奴婢的犯罪证据吗?” 青荷的言下之意,要不御史台承认他们效率低下,要不就承认找不到证据。 “即便你不是祸首,那你肯定也与私铸币的幕后主使相关。” “大人既然指控我,还请您说清楚一点,私铸币的幕后主使是谁?” “这个嘛,英国公府是你的主家,当然嫌疑最大。” “发现私铸币的时候,顾沉渊大人立刻请旨搜府,当时并未搜查出任何证据不是吗?”青荷反问。 她倒不是为国公府和顾沉渊开脱,只是她的立场天然与国公府绑定,注定是共荣共损的关系。 “顾大人自请搜府定是早有准备,将可疑物品都转移去了别处。” “揣测而已,还请大人拿出证据。” “刘宝全就是证据,仵作验尸时曾在刘宝全身上查到一种毒,名叫乌头蓝,恰好在你的妆匣里搜到了毒物。”张文远说完,便有人将用纸包着的药粉送了上来。 青荷没想到栽赃陷害的人竟然能把手伸到国公府的内院去。 她无暇思考栽赃自己的人是谁,只是在想自己该如何应对眼下的突发情况。 乌头蓝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好熟悉的药名。 张文远见她沉默了,觉得这一场终于辩胜了,却忽然听她道: “看来张大人不太通晓医理,乌头蓝药性特殊,不能见光见气,需要用蜡封起来,再用黑瓷瓶保存,这包乌头蓝若真是奴婢的作案工具,包装如此不严密,药性早就失的差不多了,怎会毒死人呢?” 青荷想起来了,她从宁大夫那借阅的医术里看过与乌头蓝有关的篇幅。 张文远冷声一笑:“你说的没错,这些乌头蓝的确不会导致刘宝全死亡,但是会让他身体不适,丧失自保能力。” “我们在他手里发现了一块布料碎片,经过查证,这是蓝尚书府的丫鬟服,原本国公府里还有几个蓝少夫人从尚书府带过去的丫鬟,现如今就只剩下你了,不是你杀的人还能是谁?” 与此同时,御史台的人将证物呈上,一份是从刘宝全手里取下来的布料残片,另一份则是从国公府搜来的青荷的丫鬟服,上衣衣摆处确实有破损。 “我想看看这两份证据。”青荷提出要求。 会审时嫌犯是有权利确认证据和质疑证据的,这些宋观言都提前跟她说过。 她看着两份被送过来的证据,那件上衣的确是她压箱底的衣裳没错,但那片碎布料却很可疑。 “这碎片和我的上衣颜色都不一样,明显比我的更新一些,我离开蓝尚书府已经快一年了,再没发过新衣裳,所以这碎片肯定不是我的。” “而且,这件上衣的断口整齐,不像是被撕下来的,倒像是被利器割下来的,而这碎片边缘毛躁,的确是撕下来的。” 张文远听了青荷的辩解,只道:“巧言善辩。” “张大人若是不信,可从京中的裁缝铺里随意找个有经验的绣娘,请她一看就明白了。” “而且,奴婢实在是不明白,既然这碎片是蓝尚书的丫鬟服,大人为何不去查蓝尚书府的丫鬟,而查到奴婢头上?”青荷质疑道。 “刘宝全被害死的时候,蓝尚书府的丫鬟全都在府里当值,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外头的内饰官突然进殿通报。 “皇上,苏怀瑾大人带着一名女子正在殿外,说是找到了与此案有关的关键证人。” 一直沉默着旁听的宣武帝应允了一声。 不消片刻,苏怀瑾便背着一个箱子,带着一个女子进入殿中。 青荷看到那女子的脸,眸子错愕的睁大了几分。 这不是之前给她送书的那个秋香吗?一直在蓝夫人身边服侍的那个。 秋香手上戴着镣铐铁链,一举一动都哗啦作响。 “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张文远道。 “张大人不必费心控诉了,真正的幕后凶手我已经抓到了。”苏怀瑾扭头看向秋香。 秋香立刻跪了下来,朝着宣武帝和殿中的各位大人磕头。 “刘宝全是奴婢杀的,奴婢有罪。” 第66章 无罪释放 殿内众人皆愣怔。 这是怎么个事? 青荷也有些意外,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秋香了怎么这会跳出来认罪了? “刘宝全身量高大,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怎么杀的人?”主审官卓少严发问。 “奴婢先在他的饭菜里加了乌头蓝,让他身体虚弱,丧失气力,再用刀子将人捅死的。”秋香道。 这倒是与大理寺和刑部调查的一致。 “既然他都已经丧失气力了,那为何他手里攥着撕下来衣料?” “那衣料是他吃饭之前撕下来的……”秋香说到这,声音逐渐变小,脸色有些奇怪。 “那你为何要杀他?”卓少严又问。 “因为……他破了奴婢的身子,答应了要娶奴婢回家做正妻的,结果奴婢发现他家里有正妻,甚至还有两个孩子,奴婢气不过,就杀了他。”秋香道。 众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既然是这种关系,那在吃饭前撕下一片衣料也很合理了。 青荷对秋香的话半信半疑,刘宝全或许是秋香杀的,但杀人的动机绝对不是因爱生恨。 据她所知,刘宝全跟妻子很相爱,两人育有一儿一女,最小的儿子在半岁发过一场高热后就有了耳聋的毛病。 她曾跟刘宝全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人还算老实,蓝夫人一定是给了他拒绝不了的酬金,才让他险中求财。 而秋香,纯粹是蓝夫人用来断尾求生的弃子,被推出来顶锅的冤种。 不过,秋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她愿意出来主动承认罪行,自己又何必多嘴。 她今日最重要的事是脱罪。 “苏大人不是为了避嫌不参与此事的调查吗?你与国公府沾亲带故的,谁知道你是不是随意抓了个人过来替人顶罪?”张文远依旧质疑。 “我的确不参与案件调查,但也在关注案件的情况,知道真凶可能还没落网,就让城防加强巡逻,结果前几日就看见这个丫鬟冒用他人文牒想要出城,这才将她带回大理寺审问。”苏怀瑾淡淡开口。 “苏少卿人虽然不在岗,但心却时刻想着公事,这等敬业之心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卓少严颇有些骄傲的说。 “等一下,张大人不是说蓝尚书府的丫鬟在案发当晚都当值吗?秋香都跑出去杀人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御史台疏忽没调查清楚,还是有人塞了什么好处故作隐瞒?” 青荷不是喜欢落井下石的人,但张文远刚才对她步步紧逼,死缠烂打,她不回敬一下怎么行呢。 张文远脸上五颜六色,精彩纷呈,指着她道:“放肆,别以为杀人的罪过被顶了你就能逃脱得了制裁,私铸币的事你能说的明白吗?” 青荷还未开口说话,便听苏怀瑾开了口。 “关于私铸币,我还有话要说。” 他将身上背的箱子卸下来,从中取出一个模具。 “这是从江陵查出的私铸币模具,是从一个县官府上搜出来的,这县官与土匪勾结,在山上开造工坊,私铸大量假币,敛财无数。” “皇上,微臣还从江陵带回了人证,可否传唤上殿?” “允。”宣武帝金口微开。 很快,便有个皮肤黝黑,长相粗犷的男人被带了上来。 “此人乃青龙山的土匪,具体的铸币细节他很清楚。”苏怀瑾介绍。 卓少严又对那土匪审问一番,对于铸币的许多细节他确实说的一清二楚。 但问及是谁指使他们铸币的时候,土匪就不知道了,他级别太低,只在下面做事,真正与上面有接触的还是青龙山的老大。 但青龙山的老大至今还在流窜,尚未捉拿归案。 整场审判下来,青荷成功脱罪,而秋香则被判了择日处斩,那个土匪被关进了刑狱,后续或许还能用得上。 青荷被当堂释放,她谢过宣武帝和在场的诸位大人,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一下衣物,在侍卫的护送下出了宫门。 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苏怀瑾站在马车旁静静等着。 看到她的身影,他上前一步。 “恭喜,沉冤得雪。” “还得多谢苏大人抓到罪人。”青荷淡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秋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算我的功劳。”苏怀瑾话中别有深意。 青荷嘴角扯出一丝淡笑,看来他也猜到幕后推手是谁了。 “即便如此,也得多谢苏大人。” “好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国公府。”苏怀瑾招呼她上了马车。 他亲自驾车,将她送到了国公府侧门。 “回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他叮嘱道。 青荷点点头,还是想跟他表达歉意和谢意。 “苏大人,多谢你不计前嫌,不远千里的去江陵帮我找证据,等我休整好了,一定提礼相谢。” “其实我……” 苏怀瑾正要解释什么,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青荷,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春桃从府里冲出来,和青荷扑个满怀。 “我也想你。”青荷说着,轻拍了她两下,示意这里还有人。 春桃这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的朝苏怀瑾行了个礼。 苏怀瑾不忍打扰她们姐妹团聚,便生生把嗓子眼里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先聚,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好,苏大人慢走。” 苏怀瑾离开后,春桃着急忙慌的从府里抱着东西出来。 “这都是什么啊?”青荷惊奇的挑眉。 “这是火盆,你跨一下,去晦气的,还有这个柳条,我抽你几下你忍忍啊,他们说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人身上多少都带着脏东西,得用柳条抽干净了才好。” 青荷被逼着跨了火盆,又挨了几柳条的抽打,可算是入了府门。 她烧了热水,沐浴更衣之后,便去聚福堂给国公夫人请安。 聚福堂里炭火烧的足,一进门便被暖气充盈着。 三个月不见,国公夫人的脸色比之前更显憔悴。 “奴婢青荷给夫人请安。” 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太大反应,只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紧接着她又长叹一声:“你回来了,也不知渊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67章 府里进新人了 “世子爷精明强干,相信他很快就会在江陵有所建树,被调遣回京,官复原职的。”青荷淡声安慰道。 国公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但愿如此。” 青荷看着国公夫人满脸担忧的模样,心中也暗自感叹母亲的爱子之心,身份调转一下,顾沉渊可不一定会如此想念家里。 他本就身份尊贵,在江陵又任郡守,品级不低,身边还有小妾伺候,日子过的肯定很滋润,说不准还乐不思蜀,可曾想过家里人? 青荷又说了几句安慰国公夫人的话便退出了聚福堂。 然后又去蓝凤芝那请安。 三个月不见,国公夫人面容憔悴,可蓝凤芝的状态却好了不少。 只见她面色红润,神智清明,再无从前半点恍惚,只是精力有所不济,起来坐一会走一回就累,得时常歇着。 青荷听春桃说,蓝凤芝想起过要把李管事撤职,但被国公夫人否决了,国公夫人看在李管事失去女儿的份上,保她在府里做到老,再安排她去庄子上养老。 蓝凤芝便再没起这个心思。 如今府内的内务也基本都回到蓝凤芝手里,一小部分由国公夫人掌管。 青荷有些懊恼,蓝夫人这么一折腾,还真帮蓝凤芝争取回去不少东西。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虽然顶着嫌犯的名声过了三个月,但她在金銮殿里露过脸,在百姓面前露过脸,赚了不少声望,不再是籍籍无名的小丫鬟了,若有人想要除掉她,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算是给自己赚了一张保命牌。 她这次回国公府,国公夫人没有责怪她的原因估计也是这个。 临近年关。 国公府里开始筹备过年要用的各种东西。 皇上的旨意传到国公府,大致意思是顾沉渊在江陵清除匪患,剿匪有功,念在其与私铸币无关,准其官复原职,年后上任。 这道圣旨可是解了国公夫人的心头大患,人逢喜事精神爽,国公夫人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 府里的下人们变得更加忙碌,不仅要准备过年的东西,还要准备迎接顾沉渊的东西。 国公夫人和蓝凤芝两人忙不过来的时候,便让青荷领着人去做。 “这漪澜苑都荒废好几个月了,也没有人来住,收拾它干嘛?” 春桃不理解青荷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收拾一个没人住的院子干嘛,打扫打扫外面看得过去就行了。 青荷看着漪澜苑里荒芜的花草和干涸的水池,静静道: “收拾出来吧,会有人来住的。” 春桃挠了挠头,有些好奇她怎么会那么笃定。 她不信邪,就跟青荷打了个赌,谁输了,就把今年得到的压祟钱全给对方。 时间飞速。 顾沉渊是过完小年第二天到家的。 国公夫人和蓝凤芝领着全府的奴仆在门口迎接。 青荷站在人群中,目光不由自主的被那辆缓缓停下的玄色马车吸引。 车帘掀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躬身而出,正是顾沉渊。 他周身气度依然透着威压,眉眼深邃如昨,鼻梁挺直如山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清减了不少,下颌线条愈发利落分明,透出一种被世事磨砺过的冷硬。 他穿着墨色暗纹锦袍,腰身劲瘦,转眸朝人群中扫来,精准的捕捉到青荷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瞬间,青荷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 难道这几个月他过的不好吗?竟瘦了这么多。 “渊儿!你可算回来了。”国公夫人率先上前拉起他的手,眼神在他身上细细打量着。 “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母亲也消瘦了许多,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顾沉渊扶着国公夫人,声音温和。 蓝凤芝也抬步上前,眼中蓄着热泪的看着他:“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顾沉渊扫了她一眼,有一抹厌恶在他眼底稍纵即逝,他压下心中思绪,最终挤出来一句:“你也瘦了。” 如此勉强的话语,在蓝凤芝听来却是最动听的情话。 他居然在关心她! 顾沉渊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继续对国公夫人道: “母亲,儿子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回来一个人,她大方懂事,您定会喜欢她的。” 顾沉渊说完,便朝车厢道:“美云,出来见过长辈吧。” 众人愣怔的看向车厢。 只见一双玉手掀开车帘,一道窈窕身影优雅的探身而出,扶着身边丫鬟的手下车,自然的立在顾沉渊身侧。 日光下,她微微蹙眉,姿态自然而娇怯,仿佛不适应这京城的喧嚣,我见犹怜。 顾沉渊侧身,极其自然的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虽未触及,但那份下意识的回护之意却比任何动作都要亲昵。 青荷站在人群中看着这对壁人,周遭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入她耳中。 “这是哪家的千金,好标致的人物!” “瞧咱们世子爷那副护向的样子,关系定不一般。” “看来府里要添新人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青荷微微眯了眯眼,这正午的日头还是太刺眼了。 她看着那女子微微侧首,对顾沉渊低语了一句什么,他虽未展露笑颜,但下颌冷硬的线条却明显柔和了几分。 “母亲,这是前江陵郡守的独女吴美云,我在江陵的这段时间多亏她照顾,今年过年我想让她留在府上。”顾沉渊主动介绍。 “美云见过夫人。” 吴美云盈盈一拜,声音娇怯:“常听世子爷说您最是宽厚仁善,今日一见,方知爷所言不虚,美云此番前来,给您添麻烦了。” 国公夫人稍微缓过神来,虽说她不会拒绝吴美云入住,但听她这话的意思,若是不让住,这宽厚仁善就成了虚名? 同是女子,有些微妙的气场只有女子才能察觉得到。 国公夫人下意识不太喜欢吴美云,但一家之主要有气度,更何况是顾沉渊带人回来的,她不能拂了儿子的面子。 “欢迎欢迎,渊儿带回来的人,咱们府上得好生伺候着才行。” 吴美云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听出国公夫人话中只提顾沉渊而不提她本人,摆明了是告诉她让她进门跟她没关系,全看顾沉渊的面子。 没关系,这会对她爱答不理,以后她会让她们后悔的。 第68章 认错人了 吴美云转而看向蓝凤芝,全场除了国公夫人以外,穿着打扮最好的就是她了,自然是扎眼的。 青荷以为吴美云要跟蓝凤芝打招呼,谁料她视线一转,朝自己走过来了。 “这位就是少夫人吧?常听世子爷说您治家有方,将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爷在外奔波时总念着府中的安稳,如今美云才明白爷为何总记挂着府里了,原来家里有姐姐您这么以为美夫人等着呢。” 场面瞬间寂静。 吴美云脸上笑容如常,目光紧盯着青荷。 青荷不用扭头去看,都能感受到蓝凤芝投来的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看来这个吴美云做了不少功课,一上来就挑拨她跟蓝凤芝的关系,她好坐山观虎斗,享渔翁之利。 顾沉渊也是个人才,每次领回来的女人都是这种类型。 青荷暗骂了顾沉渊一通,对,表面维持着恭敬微笑。 “吴小姐,我是少夫人的奴婢,这位才是我们少夫人。” 吴美云顺着她的手看向蓝凤芝,不好意思的笑道:“原来认错了,真是抱歉。” 蓝凤芝不给她好脸色,冷嘲热讽道:“吴小姐是没有家人吗?怎么在外面乱认姐妹?” 谁知这话像是触及吴美云的泪点似的,只见她两眼泪盈盈,十分委屈道:“少夫人说的没错,我现在的确是没有家人了,顾世子怜我孤苦无依才将我带回国公府,若少夫人嫌我,我走就是了。” 她作势要走。 “站住!”顾沉渊冷声喝止住吴美云的脚步。 他冰冷凌厉的目光扫向蓝凤芝,眉眼压低。 “有我在,谁敢赶你走?” 蓝凤芝没想到他会当着全府的面这样对她,一时脸面有些挂不住,怒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府门。 青荷看向春桃,示意她先去安抚蓝凤芝。 春桃会意,朝顾沉渊行了个礼后也离开了。 “世子爷别动气,我不走就是了,我不想让你和少夫人之间因为我而闹矛盾。”吴美云柔声轻哄。 顾沉渊面色稍霁,沉声道:“你刚进门就遇到这种事,若我不为你撑腰,你以后得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多谢世子爷,这世间只有世子爷对我好了。”吴美云眨巴着泪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青荷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第一次见面就挑拨了她跟蓝凤芝的主仆关系,又挑拨了蓝凤芝和顾沉渊的夫妻关系,真是好手段。 闹成现在这样,国公夫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只说外面冷,便赶着众人入府了。 “青荷,你去收拾一处院子,让吴小姐搬进去。”顾沉渊冷声吩咐。 “漪澜苑早已收拾妥当,吴小姐拎包入住即可。”青荷直接回了他:“若无其他事,奴婢先告退了,少夫人那边还需要奴婢伺候呢。” 说完,还不等顾沉渊允准,她便转身离开了。 吴美云看着青荷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道:“少夫人那般性急,就连身边的奴婢都是脾气大的。” 顾沉渊眸光暗了暗:“只要是人就有脾气,你刚刚不也在耍脾气?” 吴美云尴尬一笑:“世子爷教训的是。” 她扭头的瞬间笑容消失,看向青荷的目光藏着深意。 顾沉渊能为了她教训蓝凤芝,却听不得她说青荷的坏话,看来这个丫鬟在他心里比正头夫人还要重要。 真是有趣。 …… 梦兰居。 青荷刚进院子,便听见屋里传来打砸声。 她一进屋,有碎瓷片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她耳廓一痛,有股暖流顺着耳廓往下流。 她顾不得处理伤口,上前将疯了一般的蓝凤芝拦下来。 “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蓝凤芝边挣扎,边瞪着她。 “刚才被认成少夫人是不是很痛快啊?心里得意的紧吧?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现在都敢管到我头上了!” “少夫人,你先冷静一下,奴婢对您向来忠心耿耿,何曾违逆过您?那个吴小姐是存心要挑拨我们的主仆关系,好让您身边一个忠心可靠的人都没有,您可不能上当啊!” 她说完,蓝凤芝果真安静下来了。 “此话当真?” “当然,因为她刚才的一番言语,您已经惹世子爷不高兴了,若再闹大些,世子爷岂不是更厌恶您?如此,她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青荷提醒道。 既然吴美云挑拨她们的主仆关系,那她怎么就不能反挑拨她们的情敌关系呢? 蓝凤芝有这股牛劲就不该冲着她来,冲着吴美云去才是正经。 蓝凤芝逐渐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她的话,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那依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她向青荷求助。 “奴婢见识浅薄,也不懂什么相处之道,哪敢教少夫人做事。” 祸从口出,她可不敢说什么,万一哪天被蓝凤芝抖落出去成了呈堂证供就不好了。 蓝凤芝冷下脸来哼了一声:“金銮殿你都去过了,还说什么见识浅薄。” 青荷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蓝凤芝见她两脚踹不出响屁的样子,有些泄气道:“罢了罢了,你今晚还跟以前一样,熬点汤给夫君送过去,让他明晚来我院里用饭,我跟他说几句软话,或许他就不生气了。” “……” 青荷很是后悔,她就不该劝,劝到最后还是得她去求顾沉渊。 “跟你说话呢,听见了没有?”蓝凤芝不悦道。 “是,奴婢一定尽力。” …… 入夜。 青荷正在厨房里熬着汤,春桃进来喊她帮忙抬一下吴小姐的行李。 “奇怪了,这些不该是小厮干的活吗?干嘛让咱们这些丫鬟做?”青荷问。 “谁知道呢,那个吴小姐一看就是来挑战少夫人权威的,咱俩是少夫人的丫鬟,或许使唤咱俩能让她觉得赢了少夫人?”春桃揣测道。 青荷倒觉得以吴美云今日的表现来看,她不是个蠢货,没必要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手段跟蓝凤芝宣战。 她这么做肯定还有其他原因,只是她们暂时不知道。 等行李搬完,青荷回到厨房后,看到灶上熬的汤被人端走了,可算是知道吴美云为何大费周章的让她们搬行李了。 原来是想调虎离山,偷了她的汤去讨好顾沉渊。 第69章 活让奴婢做就行了 听松苑。 吴美云端着青荷的汤,踏入院子。 “这是青荷姑娘给世子爷熬的汤,她有事来不了,让我帮她送过来。”吴美云笑着对玄景道。 不知为什么,自从她上次进顾沉渊的书房以后,每次来玄景都借口推脱,不让她进,害得她每次都要找理由。 玄景听到是青荷的汤,便想起之前的惯例,让开身位。 吴美云见他话都没多问一句就直接让开了,立刻明白青荷以前一定天天来给顾沉渊送汤,都成惯例了。 她眼底闪过一抹嫉妒,又立刻遮掩下去,进了书房。 顾沉渊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幅画看的入神,连她进来都没发现。 吴美云觉得奇怪,习武之人感官灵敏,以前她在门外他就已经知道了。 她倒要看看,他在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她蹑手蹑脚的上前,画上的人物露出来的越来越多,,直到她看见画上那女子的脸显露出来,眼底的妒火越来越浓烈。 竟然是青荷! 他竟然给一个奴婢作画,然后还藏起来偷偷看! 吴美云气的胸脯激动的起伏了两下。 许是她急促的喘息惊动了顾沉渊,他回过头来看向她。 下一刻,吴美云脚下一崴,朝顾沉渊扑过去。 她人撞到他怀里,手里的汤顺势泼在那副画上。 青荷今夜熬的是紫参汤,汤汁恰到好处的把那幅画的脸都糊住,看不出那画中之人的本来面目。 吴美云嘴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很快又被惊吓覆盖。 “对不住啊世子爷,我刚才没站稳,弄脏了你的画,还有你的衣裳……” “世子爷……” 青荷匆匆赶到,撞见的便是吴美云依偎在顾沉渊怀里的一幕。 她看了眼两人的姿态,眸底微暗,立刻行礼致歉。 “抱歉,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身后却传来顾沉渊的喝止声。 “给我站住!” 青荷脚步一顿,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为何不亲自送参汤来,而是差遣吴小姐?她是府上贵客,你怎么敢?” 顾沉渊沉沉的质问从她身后传来。 “奴婢……” “不是这样的。” 她刚开口,话头就被吴美云打断了。 吴美云对顾沉渊解释道:“是我有事让青荷姑娘帮忙去做,但是我看灶上的汤熬好了,不想耽误你喝汤睡觉,这才自己端过来的,你不要误会青荷姑娘。” 她说完,见顾沉渊面色沉冷,丝毫不见缓和,又道:“你这衣裳都被弄脏了,我来帮你擦洗一下。” 顾沉渊不着痕迹的往后一躲,将外袍拢了拢盖住怀中污渍,拒绝道: “不必,你一个千金小姐哪里懂得伺候人的活,让这奴婢做就是了。” 吴美云听出这话的意思是让她离开,让青荷留下。 她识趣道:“那我就先走了,漪澜苑离你这边近,你有事就过去找我。” 青荷听着就觉得滑稽,顾沉渊一个大男人,肩能扛手能提,家里来两个土匪他也能把人揍趴下,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除非……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顾沉渊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她回头一看,他已经进了内室。 她走到内室,伺候他脱下被染色的衣物。 几个月不见,他身形虽然消瘦了,但身上的肌肉却没少,依然紧致有力。 抛开人品不谈,顾沉渊的身材确实没的说,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 吴美云泼汤求的就是眼前这一幕吧,只可惜便宜她了。 虽然她并不爱看。 “世子爷对吴小姐可真好,一点活都不舍得让她做。” 顾沉渊垂眸看向她,一张精致的小脸紧绷着,看着有些不高兴。 吃味了? 他薄唇抿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 “那是自然,她是千金小姐,生来就是该享福的。”他道。 青荷唇角向下,别人生来享福,只有她是生来受磋磨的。 忽然,她感到耳边有指尖抚过,脖颈往后缩了缩,警惕的看着他。 “世子爷这是做什么?” “怎么伤的?” 顾沉渊看着她耳廓上的结着血痂的伤口问。 青荷思忖一瞬:“不小心割到了。” “国公府的上空是有悬起的刀子吗?说话之前过过脑子。”他显然不信。 “是奴婢的疏忽,被垂落的树枝划伤了,府医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事。” 她脑袋轻轻一侧,想要将受伤的耳朵转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下一刻,她的下巴上便多了一只大手,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然而顾沉渊却没在看她,而是盯着她脖颈上的红绳。 他伸手扯住那根红绳,将她藏在衣物之下,贴身佩戴的那两枚铜钱拎了出来,面容微冷。 他之前人虽然在江陵,但在京城也留了几个眼线,他们时常跟他汇报情况。 他知道这铜币是宋观言送给她的。 “为什么要戴两个铜币?”他问。 青荷垂眸看向铜币道:“因为它们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希望,这三个月来多亏了它们我才能走出牢狱,它们对我来说不仅是铜币那么简单,更是与我共同作战的朋友。” 顾沉渊冷哼,究竟是铜币对她来说意义非凡,还是送铜币的人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把死物当朋友的,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语气略显讽刺。 青荷唇角扯出一抹难言的笑:“是啊,世子爷去江陵做官了,怎么会理解奴婢的苦楚呢。” 顾沉渊听出她话中的责怪,问道:“你这是在怨我?” 他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青荷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 “奴婢怎敢怨恨主子呢?世子爷别说是将奴婢丢在牢狱里,就是现在想杀了奴婢也是可以的,奴婢毫无怨言。”她面无神采道。 “明知我不会杀你还说这种话,不是怨是什么?” “世子爷误会了,奴婢真的谁都不怨,而且也能理解您当时做的决定,换作奴婢,奴婢也会那样做。” 顾沉渊眸光里透着茫然,她会做什么?会在危难之际抛下他吗? 青荷不想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她始终记得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世子爷,您回来一天了还没去看过少夫人呢,奴婢能理解您跟吴小姐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但少夫人到底是正妻,您该去看看她的。” 顾沉渊闻言冷笑。 好啊。 他就说她今夜怎么不计前嫌的给他熬汤喝,原来还是抱着目的来的。 与他私下的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去见别的女人。 看来她真是一点都不想他。 第70章 借花献佛 “好啊,我可以去看她。”顾沉渊道。 青荷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痛快,感觉有诈。 果不其然,又听顾沉渊道:“那你要用什么交换呢?” 青荷想了想,开口道:“世子爷,奴婢斗胆问您一句,当初您抛下奴婢的时候,心里是否有愧?” “……”顾沉渊沉默不语,只一味盯着她。 青荷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道:“若您对奴婢有愧,就请答应奴婢的邀请,明晚来梦兰居同少夫人一起用膳吧。” “今夜不早了,奴婢先告退了。” 她朝他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顾沉渊眼睁睁看着她从身边擦肩而过,眼底涌动着几分挣扎,想拉住她的手悄然放下。 她以为他去江陵是逍遥快活了? 可笑。 青荷退出书房时,目光不由自主的往那张被打开的画轴上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张被紫参汤涂得面目全非的脸。 可惜了,到最后她也没能看见这画中人的模样。 她边走边将被顾沉渊扯在外面的铜币塞回领口里,瘦削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萧瑟的小路上。 翌日。 青荷被玄景叫去了听松苑。 她原以为顾沉渊又要说些刁难她的话,却不料他拿出一个长首饰盒递给她。 “送你的。”他声音低沉。 青荷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打开。 只见里面是一条金项链,链身由无数细如发丝的金线编织而成的绞丝链,流光溢彩。 链坠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以累丝工艺盘绕而成,蝶翼上镶嵌了白色螺钿,仿佛沾了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会折射出彩虹般的晕彩。 “很漂亮的一条项链,但与奴婢身份不符,奴婢不能要。”她合上盖子,放回桌子上。 “收着吧,以后符合身份再戴就是了。”顾沉渊道。 青荷有些无语,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他知不知道,她就算脱了奴籍,成了平民,也没资格戴这么华贵的首饰。 她此刻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 “无功不受禄,奴婢真的不能要。” “你就当我是在弥补对你的愧疚之心。” 青荷脑海中警铃作响,立刻反问:“那您今夜还去梦兰居吗?” 顾沉渊似乎找到了关键,勾唇道: “你若收下,我便去。” 青荷没再推脱,道了声谢后将东西收下了。 “以后脖子上那俩铜板就别戴了。”他蓦然道。 青荷拧眉,他怎么这么在意她脖子上的铜板。 “为何?” “不吉利。” 青荷沉默片刻后应了下来。 “世子爷没其他吩咐的话,奴婢就先告退了。” “等一下。”顾沉渊叫住她。 “昨夜我的那件衣裳被染色了,你给我做件新的。” 青荷微怔,冬衣繁琐,当初给国公夫人做的时候就差点把她累死,男子身量高大,用料只会更多,她不想做,假装不理解道: “是,奴婢会去通知尚衣处为世子爷添置冬衣。” 顾沉渊立刻听出她的意思,纠正道:“我让你亲手做。” “奴婢怕是没那么多时间,耽误了世子爷穿新衣。”她推脱道。 “过年之前你不必当值,安心给我做衣裳。” 青荷刚想说话,却立刻住了嘴。 如今吴美云和蓝凤芝正在打擂台,神仙打架往往遭殃的是下面的小鬼,她若能远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奴婢遵命。” 顾沉渊给她定的最后期限是除夕夜,接下来的几天,她全身心投入到缝制当中。 漪澜苑。 吴美云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有些失望的回来了。 “奇怪,最近怎么没看见那个叫青荷的丫头?” 身边的丫头含芳回道:“听说她在最近在给世子爷做衣裳。” “做衣裳?”吴美云长眉微挑。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晚顾沉渊的衣裳毁了,正好可以借着道歉的名头送他件衣裳啊! 没想到那死丫头脑子还挺活泛,竟然还亲自动手做,知道提高竞争力。 她可不能让那死丫头如意。 吴美云朝含芳招手,示意她靠过来,随后在她耳边低声吩咐着什么。 含芳先是一惊,随后轻轻点头。 吴美云看着含芳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等青荷的衣裳交不了工,她再把她的衣裳送给顾沉渊,两相对比之下,他肯定会更爱她。 不过,距离过年就只剩几天时间了,她现在开始做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以她的手艺根本不可能独自完成。 所以,既然都是要送给顾沉渊的,青荷应该不介意她借花献佛吧? …… 青荷为了赶制新衣每天都熬到深夜,为了不打扰春桃睡觉,她直接在尚衣处开工。 好在尚衣处现在依旧是她在管着,她手里握着钥匙,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除夕前夜。 青荷在尚衣处熬到子时,终于将最后一针缝好了。 她打了个哈欠,将衣裳叠好后放在木盒子里,吹灭了灯火后,这才离开尚衣处。 黑暗的角落里,一双眼睛目送她离开后,鬼鬼祟祟的从角落里走出来。 瘦削的身影悄然走到门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轻而易举的开了锁, 她吹亮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芒找到刚刚青荷缝制完的那件衣裳,直接将一整套捞出来,装到布袋里,鬼鬼祟祟的扛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 青荷来到尚衣处,抱起装衣裳的盒子要走,忽然发觉重量有些不对。 盒子里装了整套冬衣,怎么可能这么轻? 她打开盒子一瞧,柳叶眉倏然蹙起。 里面空空如也。 仿佛那套衣裳从未存在过一样。 “青荷姑娘,今儿个除夕您还来呢?”余管事从门外走进来,笑眯眯的和她打招呼。 却对上青荷一双泪盈盈的眼。 “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余管事,怎么办啊,我给世子爷做的衣裳不见了,昨晚刚做完,今日来看就不见了。”青荷的声音带着微颤的哭腔。 余管事看了眼盒子,担忧的皱起眉头。 “这可怎么办啊?世子爷不是说除夕之前就要你给他的?” “是啊,如今衣裳没了,我交不了差了,世子爷肯定会骂死我的。”她泄气的跌坐在椅子上,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你别着急,兴许是哪个绣娘拿错了衣裳,要不我去找她们帮你问问?” “那就多谢余管事了。”青荷感激涕零。 漪澜苑。 含芳拿着衣裳,兴冲冲的跟吴美云汇报。 “小姐,事办成了,这是咱们的人从青荷那拿过来的。” 她打开口袋,里面赫然是青荷昨夜缝制完的衣裳。 第71章 看她出丑 吴美云将衣裳拿起来细细打量,针脚细密,行针流畅,图案精美,确实是上等货色。 没想到那死丫头的手艺还不错。 “找个精美的盒子,把这衣裳好好装起来。”吴美云吩咐道。 等明天拜年送礼的时候,她再当着众人的面把这衣裳拿出来,她很期待青荷看到这衣裳时的表情。 尚衣处。 青荷和余管事托人去各个绣娘的住处找衣裳,结果都无功而返。 值得庆幸的是,顾沉渊似乎把这事给忘了,竟然没问她要衣裳,兴许是年前事多,他忘记了。 大年初一。 府里给各个院子的奴婢都发了赏钱,各个主子也都发了压祟钱。 春桃信守承诺,她打赌输了便直接将压祟钱给了青荷。 青荷没要,只让她给自己买几个糕饼吃就好了。 除了蓝凤芝给的压祟钱,青荷还收到玄景送来的压祟钱,是顾沉渊给她的。 她没推脱,收下了,这是正当赏钱,没什么不能要的。 她脖子上的铜币已经被她取下好好珍藏起来了,她觉得顾沉渊虽然薄情寡义,但有些话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她跟宋观言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再戴着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难免会给人造成误会。 不过,就算把铜币摘下来,她也没戴过顾沉渊送的项链,那东西实在太招摇,会给她惹来祸端,她也将它和铜币一起珍藏起来了。 清晨。 青荷跟着蓝凤芝一起去聚福堂,给国公夫人拜年。 没想到去的时候,顾沉渊和吴美云就已经在那了。 蓝凤芝当即垮下脸来,语调讥讽。 “吴小姐来的这么早,还真是殷勤。” “我也想过要不要去梦兰居找姐姐一起来,但转念一想,姐姐养尊处优惯了,这个点或许还没起身,就没去叫,姐姐不会怪我吧?”吴美云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蓝凤芝只觉得膈应,没好气道:“我爹娘可没给我生过你这样的妹妹。” “好了,大过年的,都少说几句。” 国公夫人懒得听她们在这打嘴仗,及时调停。 吴美云脸上笑容不改,对国公夫人道:“我给夫人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我听说夫人喜爱礼佛,就去普陀寺请来一串佛珠,被住持加持过,据说能保平安,化劫难,还请夫人笑纳。” 她说完,含芳便将一个装着佛珠串的盒子送了上去。 “吴小姐有心了。”国公夫人笑着点头。 蓝凤芝也不甘示弱,送了国公夫人一尊白玉观音。 紧接着,吴美云又对顾沉渊道:“多亏了顾世子照拂,美云如今才能有个栖息之所,美云无以为报,就亲手做了套冬衣送给顾世子。” 含芳将那一套冬衣拿出来展示。 这是一套灰蓝色的衣裳,缎面上用阴线铺满了繁复的缠枝花纹,里面填充了足量的新棉,看着略显厚重,针脚细密均匀,没有任何差错。 青荷抬眸瞄了一眼,视线微顿。 那不是她丢失的那套衣裳吗? 吴美云看到她不可思议的样子,嘴角满足的扯开一抹笑容。 “我听说因为青荷姑娘的失误而毁了世子爷的一件冬衣,青荷姑娘答应要给世子爷重新做一套的,要不趁着现在也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我女工不熟练,还想趁此机会跟姑娘请教一番呢。” 她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是想看青荷出丑。 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就不信青荷能再做出一套来,除非她是神仙。 在场之人纷纷看向青荷。 蓝凤芝知道青荷给顾沉渊做衣裳的事,这会被吴美云这么一激,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让青荷跟她分个高下。 青荷若赢下吴美云,也算替自己扳回一城。 “吴小姐谬赞了,奴婢手艺拙劣,就不在此处献丑了。” “我听说全府的冬衣都是你带着尚衣处做的,怎么到我这就是献丑了?莫非青荷姑娘有什么诀窍不想教给我,还是说你没给世子爷做衣裳啊?”吴美云紧咬不放。 这次就连顾沉渊也朝她投来怀疑的目光。 “当然做了!怎么可能没做!” 还未等青荷说话,蓝凤芝率先替她做了回答。 蓝凤芝看向青荷:“做都做了,干嘛不拿出来?” “少夫人,等一会奴婢给世子爷送过去吧,在这里拿有些不太合适。”青荷声音压低,更显心虚。 “怎么就不合适了?该不会你是真的没做吧?”吴美云又催促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让你拿你就拿。”蓝凤芝有些不耐烦道。 吴美云后背轻轻往旁边靠了一下,一副准备看青荷出丑的姿态。 青荷一脸无奈的朝国公夫人和顾沉渊福身。 “既然如此,奴婢就献丑了。” 她看向春桃,春桃心领神会的端过一个木盒。 另有两个小丫鬟将里面的衣物拿出来,冬衣在众人面前展开。 整体用料是玄色贡缎,光影流转间隐隐透出暗金色的云纹,华贵内敛,与顾沉渊的气度浑然天成,指尖轻触,温润软绵,不似寻常锦缎的寒凉。 内里用衔缝之法将鹅绒固定在菱格之内,不仅是装饰,更确保了衣物久穿不臃肿,保暖不失衡。 领口用了素色软银鼠皮,袖口镶了一圈柔软的小羊皮,挽弓执笔时能避免衣料摩擦,还能防风。 整体剪裁挺拔利落,腰间微微内收,以一根皮革腰带固定,更显劲瘦潇洒。 衣襟的内侧边缘用月白丝线绣了一行连绵不绝的如意云纹。 “愿君步履所至,万事如意。”青荷介绍完后垂下眼眸。 她声音轻柔,落在顾沉渊的心里却有千斤重。 顾沉渊盯着那件做工极用心的衣裳,原本沉寂的眼底像是点燃了一团火焰,压抑着躁动的兴奋。 蓝凤芝看了眼青荷做的衣裳,再看看吴美云做的衣裳,高下立判。 她忍不住轻笑,满意的看着吴美云极差的脸色,语气得意道: “青荷,怪不得你说拿出来不合适呢,你这风头都把吴小姐给压下去了,这可怎么得了啊?” 吴美云脸色铁青,心中纳罕极了。 含芳不是都把衣裳偷过来了吗?青荷手里怎么可能还有衣裳? 莫非这不是她亲手做的? “我昨日听说青荷姑娘亲手做的那件衣裳丢了,闹得整个尚衣处都在帮忙找,好像是没找回来呀,今日这件是从哪里来的?” 第72章 吴小姐有几个男人 吴美云的语气重充满质疑,与她之前友好的态度大相径庭,惹得场内众人纷纷侧目。 青荷神态从容道:“奴婢在尚衣处确实丢失了一件衣裳,不过那件衣裳是奴婢从外面的成衣铺子买来的,并非是奴婢给世子爷做的。” “送给世子爷的东西都极贵重,奴婢怎么会随意将其放在尚衣处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呢?” “不过,吴小姐拿出来的这件衣裳倒是与奴婢丢失的那件很像啊。” 吴美云买通尚衣处里某个绣娘,这件事青荷早就察觉到了,她按下不表,就是为了请君入瓮。 “你在胡说什么!这衣裳是我们小姐一针一线精心缝制的,怎么就成了你的衣裳?”含芳站出来喝声道。 吴美云瞟了眼那件灰蓝色的衣裳,心里有些发虚。 但她转念一想,反正没人能证明这就是青荷从街上买来的那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局面僵持之际,守门的婆子来报:“夫人,表少爷来给您拜年了。” 国公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怀瑾这孩子就是孝顺,快将他请进来。” 青荷往门口处看了一眼,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时刻关注青荷的吴美云注意到她那不寻常的笑,也跟着朝门口看去。 这一看,便傻了眼。 只见苏怀瑾身上穿着一件灰蓝色锦袍,和吴美云拿出来的那件一模一样! 苏怀瑾神色如常的走入房中。 “给姨母请安,姨母新岁安康,表哥,表嫂,新岁安康。” “表弟新岁安康。” 蓝凤芝看着他身上的衣裳,很难忍住不笑。 “表弟呀,你这身衣裳是从哪里来的?”她笑着给吴美云挖坑。 苏怀瑾垂眸看了眼衣裳,温声道:“这是我年前在城南衣铺买的,怎么?表嫂打听这些,可是相中了我的衣裳,想给表哥也买一套?” 蓝凤芝轻哼一声,往衣桁方向抬下巴:“哪里用得着我,已经有人给你表哥买了。” 她将“买”字咬的极重。 苏怀瑾扭头看到衣桁上挂着的那件灰蓝色衣裳,弯唇一笑。 “谁买的这件衣裳?审美竟然跟我如此相近。” “是啊,真是没想到,吴小姐和表弟如此默契投缘。”蓝凤芝尾调拉的很长,语气充满讥讽。 “吴小姐刚刚不还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吗?” 吴美云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谁说这是买的?这就是我们小姐自己做的,只不过样式与成衣铺的那件有些像而已,冬衣的款式不就那么几件吗,这也很正常。”含芳一张铁嘴,死不承认道。 “是啊,少夫人一定是误会了。”青荷出声道:“吴小姐怎么会做撒谎这么没品的事呢?奴婢记得城南衣铺里的衣裳在衣袍内侧都缝有布标,将衣裳翻看看看有没有布标,即刻还吴小姐清白。” 青荷刚说完,春桃就一个箭步上前去掀衣裳,含芳拦都没来得及拦下。 “大家快看,这衣裳里面是有布标的,上面还绣着城南二字。”春桃举起衣袍,将布标展示给众人看。 吴美云大跌眼镜,怎么京城卖的成衣里面还缝这种东西? 她脸上血色褪尽,眼神慌乱的垂下。 “啧啧,证据确凿,吴小姐还有什么好说的?”蓝凤芝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发髻间的步摇碰撞出欢快的响声。 “这……这怎么可能,含芳,你是怎么做事的?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衣裳拿错呢?”吴美云厉声责怪道。 含芳立刻反应过来,忙跪在地上:“奴婢有罪,是奴婢粗心大意,竟然把衣裳给拿错了,还请小姐责罚。” “做事这么不仔细,看我回去之后如何罚你。”吴美云故作严厉的训斥几句,随后对众人致歉: “真是抱歉,含芳竟然把衣裳搞错了,让各位见笑了。” 别人暂且不说,蓝凤芝第一个不买她的账。 “搞错了?这意思是说原本是有两件男人衣裳?吴小姐在京中认识的男子不就世子爷一个吗?买那么多男人衣裳作甚?要送给谁?” 青荷垂着头,唇角微勾,在心里默默给蓝凤芝竖大拇指,难得她有思路如此清晰的时候。 吴美云慌乱的看向顾沉渊,紧张的解释:“当然不是,我刚才也说了,我的女工不是很好,所以想买来成衣照着样式做的,所以含芳才会拿错,我不认识其他男人,只认识世子爷一个。” “不必再说了。”顾沉渊脸色冰冷,紧绷的下颌线散发着他的不悦。 “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都散了吧。”国公夫人一锤定音。 蓝凤芝觉得今日这仗打的漂亮,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顾沉渊让玄景带上青荷做的那身衣裳,也离开了聚福堂。 吴美云让含芳将衣裳收起来,主仆二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青荷途中跟蓝凤芝说要去如厕,蓝凤芝念在她今日干翻吴美云的份上,十分痛快的允准了。 青荷绕到前院,正好看到梧桐树下的苏怀瑾。 她走过去恭敬行礼。 “多谢表少爷今日相助。” 她之前特意放出要给顾沉渊做衣裳的消息,吴美云那边过果然有所动作,她将计就计,特意去城南衣铺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成衣,一件放在尚衣处伪装成是自己做的,另一间送给苏怀瑾,并拜托他来拜年的时候穿上。 只是没想到像是故意要成全她似的,偏偏选在今日发难,所以就显得打脸来的格外及时。 只能说她是自取其辱,自作自受。 “举手之劳罢了,再说了,你已经付过谢礼了,这衣裳我穿着很合适,也很喜欢,你的眼光很好。” “表少爷喜欢就好,您之前为了救我出狱,不远千里的去江陵搜集证据,您帮我这么多,我只送您一件衣裳而已,是我占您便宜了。”青荷感激道。 苏怀瑾脸上笑意微僵,若有所思的开口:“青荷,其实救你出狱这件事……” “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苏怀瑾的话被一道沉冷的嗓音截断。 两人不约而同的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顾沉渊阴沉着一张脸出现。 第73章 姐姐的替身 青荷看到顾沉渊时微微一怔,心中不免担忧,他刚刚都听到什么了? 顾沉渊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那视线仿佛利刃般能将她刺穿。 苏怀瑾看着顾沉渊阴沉的脸,感受到他与青荷之间微妙的气氛,主动开口。 “表哥,你们先聊,我府上还有点事,先回了。” “玄景,去送送表弟。”顾沉渊沉声道。 待玄景和苏怀瑾离开后,顾沉渊的视线挪回青荷脸上。 “你挺能耐啊,竟敢伙同苏怀瑾来构陷吴小姐。” “世子爷就算心疼吴小姐,要向着她说话,也不能平白诬陷奴婢啊,奴婢何时诬陷过她?”青荷一双水盈盈的鹿眸,不知所以的看向他。 顾沉渊看着她俏丽的模样,喉结上下翻动,想到她刚才对着苏怀瑾笑的样子,眸光又黯淡下来。 “你让苏怀瑾穿着这身衣裳来给母亲拜年,安得不就是这份心思?” “谁能想到吴小姐的衣裳会跟表少爷撞款呢?奴婢又不能未卜先知,世子爷怎能把这事算在奴婢头上?”青荷依然理直气壮。 她有什么好怕的,顾沉渊若是往下深究,那不正好帮她揪出偷她衣裳的贼? 如今她还给吴美云留了脸面,若顾沉渊执意追究,那吴美云的脸面就很难说了。 她赌顾沉渊不舍得让吴美云难堪,所以不会追究这件事。 果然,顾沉渊话头一转。 “你不知道?难道苏怀瑾穿的那件衣裳不是你送的?” “那衣裳是奴婢送的没错,那是因为奴婢感激表少爷,多亏了他多方打点,奴婢在狱里才没受什么大刑,奴婢能脱罪从狱里出来,也多亏了他不远千里的去江陵搜集罪证,奴婢给他买件衣裳又怎么了?” 顾沉渊瞳孔几不可察的颤动一下,唇部肌肉略显僵硬的哂笑道:“他帮你去江陵搜集罪证?是他这么跟你说的?” “世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他难道是您吗?” 青荷觉得有些可笑,他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是他做的功劳被抢了一样。 顾沉渊薄唇翕动两下,却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长久的沉默后,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他为什么要帮你?你知道吗?”他淡声问。 “他本来就是执法办案的人,见不得我被冤枉,而且,查清真相也是他的指责。”青荷按照自己的想法道。 低沉而诡异的笑声从顾沉渊的嗓子里蔓延出来。 他手掌捂着腰腹,笑的直不起腰,但又不是那种开怀大笑,而是虚弱的笑,笑声中透着一股深深地无力感。 青荷眉头轻蹙,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顾沉渊。 他在笑什么? 她刚才的话很可笑吗? 她被他笑的有些底气不足,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苏怀瑾帮她真的是因为她刚才说的那些原因吗? “世子爷,您别笑了,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她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打断他。 顾沉渊轻笑两声收了尾,眼神轻蔑的看向她。 “你不是也经常听人说你像谁吗?苏怀瑾之所以这么帮你,是因为你长得像他姐姐。” 青荷听着他的话,如坠冰窟。 巨大的信息裹挟着她,将她的脑子搅得一团乱。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住处的,满脑子都在回荡顾沉渊的话。 蓝凤芝说她长得像顾沉渊的心上人,顾沉渊说她长得像苏怀瑾的姐姐。 由此可得,苏怀瑾的姐姐就是顾沉渊的心上人! “青荷,你早回来了啊,我以为你还在外面呢。”春桃走进房间。 青荷拉住她问:“春桃,你知道表少爷还有个姐姐吗?” 春桃听见这个,如临大敌的朝门外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这才回过头来看她。 “不是跟你说了吗?关于她的事你别提。” 看春桃这个反应,青荷就知道是了。 “我不跟外人提,只咱们两个人说不行吗?表少爷的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春桃费解的挠了挠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来府里的时间晚,而且也轮不到我去主子跟前伺候,只听说表小姐长得貌若天仙,脾气很好,对下人也很宽容。” “表小姐跟表少爷是龙凤胎来着,但是听其他人说他俩虽然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长得一点都不像双生胎,虽然很美很俊,但是各长各的。” “世子爷很喜欢她吗?”青荷问。 “喜不喜欢这事除了本人,谁也不知道吧,不过表小姐跟世子爷从小就定了婚约,从小到大,世子爷确实没少照顾她,可能是喜欢的吧。”春桃道。 “他们从小就有婚约?那为什么嫁给世子爷的不是表小姐,而是现在的少夫人?”青荷又问。 “这个嘛……听说世子爷要和表小姐成婚的那一年出了点意外,阴错阳差之下,少夫人就进门了。” “那表小姐没闹吗?” 春桃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隐晦道:“表小姐她没机会闹,她当时已经离开了。” 青荷懵了,追问道:“离开了是什么意思?死了吗?” 春桃思考一番后点头道:“嗯,差不多。” 青荷恍然,怪不得顾沉渊和苏怀瑾对她如此念念不忘,在男人心里只有两种人最难忘,一种是已经逝去的,另一种是从未得到的。 原来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利用她,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要帮她的,蓝凤芝利用她的容貌争宠,顾沉渊把她当成心上人的替身,苏怀瑾把她当成姐姐的替身。 还有什么是真的? 青荷心中大受打击,躺在床上失眠到深夜,直至凌晨才彻底睡着。 第二天,她顶着乌黑的眼圈去蓝凤芝跟前当差。 蓝凤芝难得的赏了她一个金镯子,说是为了奖励她昨日摆了吴美云一道,还让她以后多做点让吴美云下不来台的事,她还会继续奖励她。 青荷理解蓝凤芝对吴美云的厌恶。 顾沉渊答应来梦兰居的那一日,蓝凤芝独自等到深夜,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好不容易等到了顾沉渊,刚坐下准备吃饭,含芳就跑过来说吴美云梦魇了,非让顾沉渊过去看看。 顾沉渊直接扔下蓝凤芝去了漪澜苑。 蓝凤芝自此恨上了吴美云,只要吴美云不痛快,她就高兴。 青荷感恩戴德的收下金镯子,刚出了梦兰居,就碰上了吴美云和含芳。 第74章 桃花胭脂 “吴小姐。”她恭敬给吴美云行礼。 “是青荷啊,这么巧,我正想找个熟悉京城的人出去帮我买盒胭脂呢,你在京中做奴婢这么长时间,应该很熟悉吧?你能不能去帮我买一盒呢?”吴美云笑着问。 青荷觉得她笑里藏刀,没什么好事,便推脱道:“吴小姐若有需要可找府里的其他丫鬟,奴婢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得时刻准备服侍少夫人。” 她不想与吴美云多纠缠,说完就走,却听吴美云厉声一喝。 “站住。” 青荷停下脚步,静等她的后话。 吴美云绕到她跟前去。 “你不愿意?” “并非奴婢不愿意,是奴婢要做好自己原本的差事。” “可是顾世子跟我说过,让我有什么事尽管找你去办,难道说少夫人是你的主子,顾世子就不是你主子了?” 青荷心中冷笑,好熟悉的一句话。 曾几何时,顾沉渊也说过类似的话。 既然她都把顾沉渊搬出来了,青荷怎能不应。 “是,奴婢这就去给您买,不知您想要谁家的胭脂,要哪个颜色呢?” 吴美云见她服从,脸上立刻绽开满意的笑。 “听说京城里有家玉面坊,里面的桃花胭脂很不错,你就帮我买一罐桃花胭脂吧。” “是。”青荷应下。 她出了府门,直奔长街上的玉面坊。 因着私铸币一事,朝廷鼓励商户们在过年期间开业,所以有不少商铺还开着门。 玉面坊里的货都在年前清的差不多了,如今货架上的东西寥寥无几,许多都断货了。 “姑娘,你们这有桃花胭脂吗?”青荷逮着店里的一个丫头问。 小丫头为难一笑:“这位客官,真是不巧,桃花胭脂年前都已经卖完了,我们这还有牡丹胭脂、紫檀胭脂、芙蓉胭脂,您看需要吗?” 青荷微微摇头,吴美云点名要的胭脂没有,她还是不要乱买了,万一买回去吴美云不认,那她不是白垫钱了? “那桃花胭脂何时才能有货?”她问。 “哎呦,这就不好说了,如今货已经从江南往这走了,但连城那边不是下大雪了吗?货就卡在那过不来了,估计得等到上元节后了。” “好吧,那等到货了我再来看看。” “好嘞,客官慢走。” 青荷从玉面坊出来,刚走到街道的拐角处,就撞上一道人肉墙。 她被撞的后退几步,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强行拽了回来。 青荷猝不及防的扑进那人怀里,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钻入鼻中。 她抬眸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宋观言那张俊逸的脸。 她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来,恭敬的叫了声宋大人。 “这又不是官场,你也不是下属,不必叫大人,叫我宋观言就好。”宋观言声音温润而富有磁性。 青荷不敢直呼其名,轻唤了声宋公子。 “真巧,您今日也出来逛街?” “不巧,我在特意等你。”他道。 青荷微怔。 “您找我有何事?” “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宋观言从衣襟中掏出一盒胭脂。 “这是我年前就买好的,一直没机会给你,今日正好遇见你了,你拿着。” 青荷看着那盒胭脂,是出自玉面坊的桃花胭脂,金贵的很。 她摆手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随意收公子的东西,若被旁人发现,此事就说不清了。” “你在清剿行动中帮了我那么多忙,怎能算是无功?” 青荷看着那盒胭脂,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宋观言是真的感谢她才送她胭脂的吗? 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想到这,她忍不住问他:“宋公子认识苏怀瑾大人的姐姐吗?” 她想知道,宋观言接近她是不是也是想把她当替身。 “苏怀瑾的姐姐?好像听人提起过,但从来没见过,怎么了?”宋观言一头雾水。 青荷看他一副不知所然的样子,便知他跟苏怀瑾的姐姐没什么联系。 “没什么。”她弯唇一笑。 内心暗叹,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凡有个走得近些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怀疑其目的。 “你皮肤白,这胭脂很适合你,收下吧。”宋观言又重新将胭脂塞给她。 “不行,宋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这胭脂……” “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观言不容她拒绝,快步离开了。 青荷手里捏着那盒胭脂,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最终还是收到荷包里,等什么时候有机会碰到他再还给他吧。 青荷回到府中,正想着去跟吴美云说一下她要的胭脂没货了,转头就在园子里遇见她们主仆。 “青荷,胭脂买回来了?”吴美云问,言语间透着股高高在上的调调。 “吴小姐,玉面坊里的桃花胭脂断货了,店里的伙计说要等上元节后才能到货。” 吴美云看她的目光中透着怀疑。 “那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路上遇到一个朋友,说了几句话。”青荷语气沉着。 “你说你没买胭脂,那这荷包里的东西是什么?” 含芳突然凑近她身侧的荷包,甚至还上手捏了捏。 青荷立刻将荷包抢回来。 “这是我的东西,里面有什么不需要向你汇报。” “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你心虚什么?莫非里面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含芳不由分说的去抢她手里的荷包。 青荷执意不给,两人争夺了一会,荷包在拉扯间撕开一条缝隙,里面的那盒胭脂掉了出来。 胭脂是瓷罐装的,幸而园子里都是草坪才没被摔坏。 含芳抢在青荷之前捡起胭脂。 “这不就是玉面坊的桃花胭脂吗?你刚刚还撒谎没买到?” “这罐胭脂不是我买的,是朋友送我的,你把它还给我。”青荷沉下脸来,语气变得冷硬。 “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买了桃花胭脂却不给我家小姐,是不是存心欺负她?好啊,你说是朋友送你的,你倒是说说是哪个朋友。”含芳将胭脂藏在身后,咄咄逼问。 “这是我的私事,我没必要跟你汇报。”青荷伸手去抓她背后的胭脂。 忽然,她背后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 “都在这里闹什么?” 青荷住了手,只见顾沉渊沉着脸朝这边走来。 第75章 是谁送的胭脂 顾沉渊眸光扫向青荷,凌厉的眸子里带着审视。 青荷还未来得及开口,含芳便率先出了声。 “世子爷,求您给我家小姐做主啊。” 含芳往顾沉渊跟前一跪,开口诉苦道:“我家小姐孤苦无依的来到这国公府,她人生地不熟的,想出去买盒胭脂都得低三下四的求着府里的奴婢。” 说着,还意有所指的看向青荷。 青荷无语的拧了拧眉,吴美云何时对她低三下四过?吩咐她做事的那样子分明是趾高气昂。 “青荷答应给小姐买胭脂,结果回来以后说外面没有小姐要的胭脂,可是她身上明明有一盒新胭脂,正是小姐要的那种,她分明是买到了好货但不舍得给小姐,欺负她孤苦伶仃,没人能给她撑腰。” 顾沉渊静静听完,转眸看向青荷。 “她说的可是真的?” “不是这样的,奴婢去了玉面坊,里面确实没有桃花胭脂了,这个玉面坊的伙计可以给奴婢作证。”青荷道。 “那你身上的胭脂是从哪来的?”顾沉渊问。 “这是奴婢一个朋友送的。”她握着胭脂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什么朋友?”他追问。 青荷握着那盒胭脂,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长久的沉默倒给了吴美云发挥空间。 她委屈道:“听说玉面坊的胭脂成色很好,是好东西,青荷姑娘不愿意给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青荷觉得可笑,她这话说的好像这胭脂是自己从她手里抢来的一样。 “不过我当时确实还没来得及给青荷姑娘银钱,让你帮我垫钱是我的不对,我愿意出双倍价钱买你手里的胭脂,行吗?”吴美云说的楚楚可怜。 俨然将青荷描述成一个记仇小心眼,还想勒索更多钱财的人。 青荷一眼识破她的目的,冷声拒绝:“吴小姐,这不是钱的事,这盒胭脂是别人送给我的,我要是转卖出去,那我如何对得起朋友?所以,恕我不能答应你。” 吴美云被拒绝后并未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有些意料之中。 “青荷姑娘如此珍视这个胭脂,倒真令人好奇这盒胭脂究竟是什么人送的。”她笑问。 “这是我的私事,吴小姐不用知道。”青荷看穿她在给自己挖坑,冷声拒绝道。 “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吴美云叹了一声,眼底尽显失望。 青荷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顾沉渊将她拦下。 “把胭脂拿出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他声音低沉又强硬。 “世子爷,您非要强人所难吗?” 她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往日温和的光都寂灭了,只剩下近乎冰冷的平静,仿佛在他面前缓缓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墙。 顾沉渊被她这眼神看的有些恼火,扯唇冷笑: “强人所难?你现在是国公府的奴婢,你的人都是国公府的,你的东西自然也属于这里,我是你的主子,让你拿东西出来就是强人所难了?” 青荷见他如此不讲理,原本平静下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一块巨石,一股前所未有的倔强在她心底轰然炸开。 “您说错了,奴婢人是国公府的,但物件是奴婢的私物,今时今日,奴婢定然是不会将东西交出去的。” “奴婢违抗了您的命令,按照规矩该受杖责二十,还请世子爷降下惩罚。” 她背挺得笔直,虽然是在求罚,但脸上毫无屈辱之意。 顾沉渊看着她这幅倔样,心中更加气恼。 他现在也很想知道,送给她胭脂的人究竟是谁,竟然让她甘愿受责罚也要守护好那罐胭脂。 而她越想守护这盒胭脂,他就越想破坏掉。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感觉自从认识她之后都变得不正常了。 “你不就是看准了我不会惩罚你才如此肆无忌惮的吗?我不罚你,我只问你,你还想让你父母平安无事吗?” 他压低声音,字眼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威胁。 青荷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她一直以为他是伪君子,起码在人前还能装一装,现在倒好,装都不装了。 “既然世子爷这么想要,奴婢送给您就是了。” 遇上她娘的事,她没什么办法,只能妥协的把胭脂奉上。 “我怎么能白拿你的东西呢?这些是给你的酬劳,收下吧。” 顾沉渊从荷包里取出一片金叶子,塞进她手里的同时也把那胭脂拿走。 青荷没有推辞,收下了那片金叶子。 大不了等桃花胭脂有货了她再去买来还给宋观言。 …… 入夜,寒风萧瑟。 听松苑内灯火通明。 顾沉渊坐在桌前,静静听着风翎的禀报。 “爷,查到了,青荷姑娘手里的那盒胭脂是宋观言送给她的,今日他们刚刚见过面。” 顾沉渊面色微沉。 原来如此。 她竟敢趁着出门办差的时候与男人私会,还私相授受,胆子可真大啊。 她如此珍视那胭脂,宁愿受刑也不愿交出,还说与宋观言清白? 真是可笑! “你去把玉面坊所有的桃花胭脂都买过来。”顾沉渊冷声吩咐。 风翎虽然不解,但是照做。 几天后。 顾沉渊将青荷拦下。 “这是前几日从你这拿的胭脂,现在赔给你。” 青荷看着他手里的桃花胭脂,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世子爷已经付过钱了,不用再赔给奴婢。” “那就当是我送你的。” “无功不受禄,奴婢不能收,吴小姐似乎格外钟爱这一款,您还是送给她吧。”她目不斜视的看向正前方,未分给他半分余光。 “她那里多得是,这一罐是我单独给你留的。”他将单独二字咬的很重,仿佛是想突出心意。 青荷只觉得可笑,合着他买了一堆送给吴美云,而这一罐是从吴美云指缝里流出来的一点啊。 他竟然还当成什么稀世珍宝拿到她面前,难道还指望她对他感恩戴德,感动的痛哭流涕吗? 只可惜,她不稀罕。 “奴婢不习惯涂脂抹粉,世子爷留着送给别人吧。”她依然拒绝。 顾沉渊心头泛起燥热,他都如此诚恳的来道歉了,她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宋观言送她东西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吧? “怎么?宋观言送你的胭脂就能收,我送你的就不收了?”他嗓音沉冷,眉眼压得极低。 第76章 那不是我的第一次 青荷诧异看向他,他是怎么知道那胭脂是宋观言送给她的? 他还在派人跟踪她?! “说话。”顾沉渊对她的沉默很是不满。 “这不一样。”她道。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你跟他的关系比跟我还要亲近?”他沉声逼问。 青荷只觉得他无可救药。 “什么亲近不亲近的?我们只是朋友,您见一个亲近一个,不能觉得别人都是如此。” “我怎么就见一个亲近一个了?”他不解的逼问。 青荷朱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她只是一个奴婢,她的话没那么重要,她的想法也没人会在乎。 “没什么,刚才是奴婢失言了,请世子爷见谅。” 她说完,想直接离开,却被他拉住手腕。 “你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跟宋观言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说了您也不信,那又何必再问?” 青荷甩开他的手,只觉得跟他说话越来越心累。 顾沉渊看着她的背影,深邃的眼底萦绕着一抹雾气。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吗? 他正要回院,忽而听见吴美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世子爷,您等一下。” 顾沉渊顿住脚步,看着吴美云绕到他面前。 “有事?” “世子爷,我想了想,还是把这盒胭脂还给青荷姑娘吧。”吴美云从口袋里拿出那盒胭脂。 “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用,不必想太多。”他不以为然。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我昨晚回去打开胭脂才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 吴美云把胭脂盒打开,最上层放点扑的位置确实多了一张字条。 顾沉渊拿起字条来看,只见上面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几个字。 “我看着像是一个男子送给她的,也难怪她昨天死活不愿意把这胭脂让给我,我倒是成了人家谈情说爱的绊脚石了。” 顾沉渊此时根本没听见吴美云说了些什么,满脑子只有眼前这句诗。 宋观言送给她的胭脂里竟然藏着这种字条,这跟直接问她要不要成亲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已经发展到可以互赠情诗的地步了? “世子爷,您说我要不要……” 吴美云话还没说完,手里的胭脂就被他一把夺走。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朝他唤了两声,结果他像没听见似的,只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青荷拎着食盒刚出厨房,就被一只大手钳制住手腕。 她心下一惊,顺着那只手看去,只见顾沉渊脸色黑的能滴水。 他拉着她往听松苑的方向走,青荷屈膝半蹲的往后拽。 “世子爷您这是要带奴婢去哪儿啊,奴婢还要去给少夫人送饭呢。” 顾沉渊不回答,只疯了般将她往前拽。 青荷见反抗不过,为了不惹人注目,只好顺从的跟着顾沉渊走。 一进听松苑,她就被他猛地推进书房。 她将食盒放在书桌上,下一刻就被拽入了内室,被他抵在门上。 “你不是跟我说,你跟宋观言是清白的吗?”他厉声质问。 “的确是清白的啊。”青荷一脸茫然,不知他在发什么疯。 “他送你的胭脂里藏着这样的字条,你管这叫清白?” 青荷看向他举起的字条,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宋观言怎么可能给她写这种字条呢? 他不是个没有分寸感的人啊。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青荷道。 “有什么误会?” “胭脂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旁人完全可以冒充宋公子的笔迹写张字条塞进去,诬陷我和宋公子的清白。” “你的意思是吴美云冤枉你?她初来京城半个多月,京里的权贵都还没认全呢,她怎么模仿宋观言的字迹来诬陷你?” 顾沉渊虽然有些丧失理智,但这番话确实引发了青荷的思考。 吴美云是怎么有宋观言笔迹的? 半真半假的谎话最唬人。 或许胭脂里的确有宋观言写的字条,但内容不是这个。 那张字条上的字迹给吴美云提供了可发挥的空间,她故意写这样一张暧昧不清的字条来栽赃她。 可是这些只是没有证据的揣测,说出来顾沉渊也不会信,只会让他觉得她在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你跟他一起共事三个月,你们都做了什么?”顾沉渊狭长的眸子上下扫视着她,满是怀疑。 青荷对他这种行为感到不适,挣扎道:“宋公子光明磊落,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他扯唇冷笑。 “我龌龊?他若对你无所图,为何平白无故的送你东西?你觉得他光明磊落,那是因为你不懂男人的心。”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和男人亦是如此,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她不甘示弱的一句话似是将他给激怒了。 他捏着她的下巴,嘴角扯出一丝玩味的笑。 “你说我脏?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脏。” 他说完,俯首吻上她的唇。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啃。 唇齿辗转间极具侵略性,惹得青荷喘息都有些困难。 她脸色因憋气而涨红,感受到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腰身一路往上。 在他即将探入隐秘之处的时候,她的理智瞬间占领高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空荡的房间显得极清脆。 这巴掌力道极重,甩的顾沉渊的脸偏向一边。 “无耻。”她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 此刻对他的恶心感达到顶峰。 顾沉渊用舌头顶了顶麻木的腮帮子,转回头来看向她。 “你说我无耻?” 青荷看到他那像盯猎物一样的眼神,心头有些发虚。 下一刻,她被他扔到床上,他宽厚的胸膛压得她起不了身。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给她留。 青荷感觉他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以她的力量必定抵抗不过。 她的脑子在这一瞬间无比清醒,好汉不吃眼前亏,认怂才能保平安。 “世子爷,奴婢错了,求您饶过奴婢吧。”她带着哭腔。 顾沉渊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眼底充满不信任。 他并未停止动作,反而入侵的更快更急。 青荷接连求饶几次都没有效果,眼看着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少,她脑海中灵光乍现。 “顾沉渊,我第一次侍寝的那次,你被下了药,所以,你根本没察觉到,那不是我的第一次。” 终于,顾沉渊停下来了。 第77章 姜黄过敏 “你说什么?” 他猛地抬头,眼底泛着猩红,满脸的不可思议。 青荷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字正腔圆道:“我说,你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顾沉渊的大手掐住她的脖子,俊美的五官染上一片寒霜。 “他是谁?” “他是谁重要吗?”青荷挑衅的扬了扬眉。 顾沉渊指节绷紧,手指在慢慢收紧,他盯着青荷慢慢涨红的脸颊,瞳孔微微颤抖。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这条贱命本就不值钱,栽在你手上算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你便。”她怒瞪着他,恨不能将他扒皮抽骨的模样。 顾沉渊没想到她这么硬气,掐着她脖子的指尖忍不住都在颤抖。 最终,他猛地收回手,背过身去,一拳狠狠砸在床边的梁柱上。 “滚。”薄唇吐出冰冷的字眼。 青荷如临大赦的松了口气,立刻捡起散落在床上的衣裳匆匆离去。 她逃也似的跑了,便跑边穿衣裳,连扣子扣错了都没发现,还是回住处后春桃提醒她的。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缩在床上,身上裹紧了棉被。 想到顾沉渊最后厌恶的看她那一眼,她心情有些复杂。 他肯定是在嫌她脏。 像他这样权贵,肯定不会碰被别的男人碰过的女人。 所以,他应该再也不会对她起心思了。 听松苑,内室。 工匠看着摇摇欲坠的床柱,默默地拆换维修。 修好后,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顾沉渊: “世子爷,这床柱就是普通的木头,您以后在屋里练拳小心着些。” 顾沉渊脸色一黑,吓得工匠赶紧拎着工具箱跑了。 他看着工匠的身影,又想起了青荷在他身下挣扎的场景。 那天晚上,他的确中了药,但还不至于连身下的女人是不是青涩都不知道。 他知道她在说谎。 他只是没想到她为了不让他碰她,竟然说得出这种自毁名节的话。 她就那么讨厌他? 他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功课、武学、官场,一直都很顺利,成绩也都是名列前茅。 可是现在,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自他心底油然而生。 他被一个女人拒绝了,而且拒绝了不止一次,甚至为了拒绝他而不择手段。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成了笑话。 罢了。 既然她这般不识时务,他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一个婢女而已,他又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 自从那日的事情发生之后,青荷就再也没与顾沉渊单独见过面。 每晚的参汤也是推出去了,吴美云那边巴不得多一些能接触顾沉渊的机会,立刻将这个活给揽了过去。 因为这件事,蓝凤芝把青荷痛骂一顿。 上元夜。 全府的主子们聚在一起用饭,吴美云也受邀前来。 但含芳却没有跟着来,来的是国公府安排给吴美云的一个小丫鬟。 青荷正站在蓝凤芝身边布菜,忽然听见旁边的小丫鬟在低声跟吴美云道歉。 “对不住,奴婢真的不知道,含芳姐姐也没跟奴婢说过。” 小丫鬟因为害怕,声调不自觉的提高了一些,桌子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吴美云。 “怎么了?”国公夫人问。 小丫鬟回话道:“奴婢今日头一回伺候吴小姐用饭,不知道吴小姐的喜忌,给弄错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自小不能吃姜黄,闻到都过敏,刚刚闻到这鱼味道不对,才知道是用姜黄卤过的,身上起了些疹子,还好吃的不多。”吴美云笑着解释,说着还挠了挠脖子,只见她脖子上确实起了几个红疹。 “这都是含芳没交代清楚,我也没有怪罪这丫鬟的意思,搅扰各位夫人小姐用饭了。”她不好意思的补充。 “身体不舒服就应该早点说,搅扰不搅扰的有什么要紧,来人,快将吴小姐带下去,找宁大夫过来给她瞧瞧。”国公夫人命令道。 小丫鬟将吴美云扶了下去。 宁大夫来看过之后,说吴小姐对姜黄过敏很严重,还好只是吃了一小口,要是吃的多有昏迷甚至致死的可能。 国公夫人当场让人去跟厨娘知会一声,以后送去漪澜苑的菜品都不许用姜黄。 吴美云也没什么胃口,带着宁大夫开的几服药回漪澜苑了。 场面恢复,众人继续吃饭。 唯有蓝凤芝一口饭能吃半晌,似乎在若有所思着什么。 饭后,青荷与蓝凤芝一同回梦兰居的时候,蓝凤芝神神秘秘的问她。 “你说,吴美云对姜黄过敏,咱们能不能利用这一点,把她弄个全身起红疹,变成丑八怪,这样夫君就不会再把她放在心上了。” 如果蓝凤芝默默去做,青荷觉得这方法确实不错,但要命的是她偏偏说出来了。 青荷若是不规劝,那就是她作为奴婢的失职,将来东窗事发,她也免不了要受罚。 而且,这办法确实不聪明,蓝凤芝跟吴美云的敌对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出了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调查她,又何必将自己置于风口之下呢。 “不可,世子爷雷霆手段,肯定能查到是您所为,到时候非但不会让他对吴小姐死心,反而会更加心疼吴小姐,您也得挨罚,不值当。” 除此之外,青荷感觉今日这件事暴露出来就很有问题。 一般人都不会将自己的弱点主动公之于众。 就像顾沉渊对枇杷过敏,蓝凤芝对蟹黄过敏,这些事只有贴身伺候的人和亲近的家里人才知道,外人都不会知道,这样会减少被害几率。 而吴美云居然毫不避讳,总感觉像是在给谁挖坑,等着猎物往坑里跳呢。 蓝凤芝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只好作罢。 上元节后,天色阴沉沉的,再没见过晴天,总感觉要下雨,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天晚上,憋了几天的雨终于是下下来了。 青荷刚睡着,迷迷糊糊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叫她。 她撑着混沌的脑子起身开门,见来人是尚衣处的一个叫海棠的小绣娘。 “青荷姐,库房漏雨了,您快来看看。” 第78章 宣示主权 青荷原本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 “漏雨?之前不是找人修缮了吗?怎么还漏?” 年前下了一场雪,雪化的时候库房滴了几滴水,染了里面的几匹布。 当时青荷就报修过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修好? “工匠家里出了点事,这几天一直在告假,就给耽误了。”海棠道。 青荷回屋里套上衣裳,跟春桃说了声,然后就跟着海棠去了库房。 库房里的蓑衣只有一件,青荷让给了海棠。 两个人将布料暂时转移到秀坊内。 在雨中来回奔波几回,青荷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变得十分厚重黏糊。 而且今夜下的是冻雨,她衣裳表面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体温在迅速流失。 等到结束时,青荷再也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 “宁大夫,青荷姐姐醒了。” 她听见海棠欢喜的声音响起,她艰难的睁开双眼,视线由模糊到聚焦,看清了眼前的宁大夫。 “大夫……”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环视四周,认出这是尚衣处绣娘们的住处。 想来是海棠暂时把她安置在这的。 “青荷姑娘,你近日过于劳累,元气有亏,今日又被冻雨一淋,外感寒湿,内外交攻,你现在觉得浑身滚烫却一点汗都没有,骨头缝里都酸疼是不是?”宁大夫问诊道。 “是。”青荷应声。 “这病来得急,好的也快,我给你开副猛药,喝下去好好睡一觉,汗发透了,这病就好了大半,千万记住,日后不可再劳神受累,否则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宁大夫叮嘱。 “是,多谢宁大夫。”青荷颔首感激。 “宁大夫,我听说用姜黄煮水可以驱寒,是真的吗?”海棠插嘴问了一句。 “确实如此。” “那您能不能开一点,这几日我给青荷姐姐煮姜黄水喝。” “当然可以,一会你去随我拿就是了。”宁大夫痛快答应。 青荷转眸看向海棠。 “海棠,真是难为你为我如此着想。” “姐姐要不是把蓑衣让给我了,也不至于淋这么多的雨,我伺候姐姐是应该。”海棠嘴角拉出一抹微笑的弧度。 青荷笑着点头,只那笑意不达眼底。 喝了宁大夫的药,情况确实好了很多。 第二日青荷便能下地了。 海棠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每天都在青荷跟前奉一杯姜黄水。 冬日即将逝去,尚衣处又有了给主子们做春衣的任务。 青荷拟好各院主子的份例后送给蓝凤芝看过,又送去给国公夫人看。 实在不巧,她一进门竟看见顾沉渊和吴美云也在这。 顾沉渊面对吴美云时笑脸也多了些,他们二人在侧边坐成一排,郎才女貌,琴瑟和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夫妻呢。 顾沉渊看到她进门的瞬间,原本言笑晏晏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吴美云注意到他的变化,也扭头看向青荷,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 苏怀瑾也在,就坐在他们对面,看到青荷时向她颔首示意。 青荷走到中间,给一圈人行了礼后,将春衣单子呈给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看了一眼道:“没什么问题,去做吧。” 青荷正欲拿着单子退下,却忽而听见顾沉渊道:“拿来给我看看。” 她只得再把单子拿过去给他看。 顾沉渊扫视着单子,眉头轻拧。 “这单子上为何没有吴小姐的名字?” “奴婢没接到通知说要给吴小姐做衣裳,而且也不知道该按什么份例给吴小姐。”她淡声回禀。 “我现在通知你,给她做。”他嗓音低沉,极具压迫感。 “是,那该给吴小姐按什么份例呢?”她问。 “按照府里姨娘的份例做。”他不假思索。 青荷余光瞥到吴美云唇角飞扬,脸上藏不住的得意。 “奴婢明白了。”她接过单子,正想告退,吴美云又叫住了她。 “世子爷,从青荷给您做的那身冬衣就能看出来,她绣技出色,我想让青荷亲手给我做可以吗?”吴美云语气柔婉,带着几分撒娇的调调。 “当然可以。”顾沉渊柔声回应,转头冷声问青荷:“听见了吗?” “奴婢听见了。”青荷垂眸应道。 “世子爷,我还想要个能跟衣裳搭配的香包,不知青荷姑娘能不能做?”吴美云又问。 青荷不明白,她本人就站在这里呢,能不能做为何不问她,反而要当着她的面去问顾沉渊,让顾沉渊再来问她。 绕这么一圈都不嫌麻烦吗? “给她做。”顾沉渊压根就不问她能不能做,直接下命令。 “奴婢知道了。” 她知道吴美云这么做的目的了,无非是宣示主权,让大家看看顾沉渊有多么宠她。 她知道了还不行吗。 青荷拿了单子便告退了,懒得在这看他们秀恩爱。 “青荷,你等一下。” 刚出聚福堂没多久,苏怀瑾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她顿住脚步,怔怔的站在那没有转身,因为她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 苏怀瑾绕到她身前,声音如春风般和煦。 “你最近跟表哥闹别扭了?” “表少爷说笑了,奴婢跟主子怎么会闹别扭呢,或许是奴婢不服管教,世子爷生气了。”她脸部肌肉僵硬,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 “你们两个脾气都很犟,别看表哥平时冷冰冰的,他对你可与旁人不同,暗中帮了你许多忙他也不说,就比如这次私铸币的事,他在江陵……” “表少爷。” 青荷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 “帮忙能说明什么呢?你也帮了我很多忙,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她抬眸直视向他。 苏怀瑾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竟是来自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子。 “青荷,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你这是怎么了?” 他语气关切,青荷却只觉得虚伪。 “表少爷,你帮我这么多忙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姐姐吗?”她直截了当。 苏怀瑾当场愣在原地,目光惊愕的看着她。 气氛静谧良久,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表哥他……跟你说了?” 第79章 身上痒就去树上蹭蹭 青荷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她没有出卖人的习惯,即便那人是顾沉渊。 “表少爷,奴婢理解您思念姐姐的心情,但您要知道,奴婢与您的姐姐是两个不同的人,您加注在奴婢身上的好处,您姐姐得不到半分。” “您这样做,对奴婢也是不公平的,希望您能分清谁是谁。” 苏怀瑾被她说的低下了头,他一开始确实是被她的样貌吸引,可随着相处,他越来越觉得她跟姐姐不一样,他越来越能分得清谁是谁。 他对她的好,就是实实在在针对她这个人的,与他姐姐无关。 只可惜,就算现在他这么解释,她肯定也不会信的。 他无奈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青荷恭敬行礼后转身离开。 苏怀瑾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脑海中猛然想起他刚才想跟她说的事。 她跟表哥闹别扭,肯定还在生表哥大难当前将她扔在牢狱里的气。 其实这只是表象,只可惜他每次想告诉她的时候总被各种事情打断。 下次再见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 早春渐渐临近。 尚衣处在青荷跟余管事的带领下终于把主子们的春衣赶制出来了。 因着吴美云要求搭配香囊,所以尚衣处给每个女主子都做了香囊,不能厚此薄彼,落人口舌。 衣裳送去各个院。 两日后,几个婆子突然冲进尚衣处,直奔青荷而去。 “青荷姑娘,世子爷请你走一趟。” 青荷见着几个婆子来势汹汹的样子,心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敢问几位婶子,世子爷找我是什么事?”她客客气气的问。 几人不愿意多说什么,口风严得很,只有一个圆脸的婆子开了口: “吴小姐穿了你做的衣裳,用了你做的香囊之后浑身起疹子,世子爷怀疑是你故意在衣裳和香囊里塞毒物,所以叫你过去问话。” 另一个尖脸的婆子打断她:“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赶紧将她押去漪澜苑了事,敢动世子爷的人,她是不想活了。” 圆脸婆子再没作声。 她知道尖脸婆子最近见吴美云得宠,便上赶着巴结,但她觉得,吴美云只是一时风光,长久不了。 倒是青荷,她跟世子爷是什么关系暂时不说,就光说她在府里管着事,这就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人。 哪怕是不能帮着说句好话,也不能说这种落井下石的话。 “怎么还不动?非要我们押着你才走吗?”尖脸婆子说着就上前摁着青荷的胳膊,恨不能立刻将她送到吴美云面前去邀功。 青荷被她拧的胳膊一痛,皱眉甩开她的手。 “我又不是犯人,用不着在这深宅大院里硬拖硬拽。” 尖脸婆子冷哼一声,催促道:“那还不赶紧走。” 青荷挺直腰板走出了尚衣处。 一路来到漪澜苑。 顾沉渊坐在内室的椅子上,吴美云正躺在床上,露出的皮肤上满是红疹。 见青荷进来了,他一脸冰冷道:“跪下。” 他是主子,他发号施令了,青荷作为奴婢自然是无有不依的。 她轻轻跪下来。 顾沉渊见她娇俏的小脸绷的死紧,水亮澄澈的眼睛目视前方,坚定又倔强。 他眉峰微挑,冷声问:“你往吴小姐的衣裳和香囊里加了什么东西?为什么她用了以后身上起疹子了?” “奴婢都是严格按照规制用料,从不敢随意添减,府里的几位小姐用的也都是一样的料子,为何小姐们都没事,就吴小姐有事?” 她话音刚落,含芳就在那边叫了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小姐还能冤枉你不成?你自己过来看看,我家小姐都成什么样了。” 含芳一脸激愤的走过来,拽着青荷的衣裳往床边拖。 青荷没想到她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一时没设防,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两只手肘撑在地面上,刺骨的疼痛袭上心头,她没忍住低呼出声。 顾沉渊瞳孔微缩,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了一下,又很快扶住把手稳了下来。 这微小的举动除了站在他身后的玄景之外,谁都没注意到。 最后还是玄景拔剑指向含芳,厉喝道:“敢当着世子爷的面撒野,你不想活了?” 含芳吓得松了手,色厉内荏的辩驳:“她把小姐害成这样,我拽她几下怎么了?” “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她还不是罪人,你有什么资格对她动粗?”玄景目光凌厉,冷声质问。 “我家小姐就是穿她做的衣裳才生病的,她不是罪人谁是罪人?”含芳扬着脸顶嘴道。 “是不是罪人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你不过是跟随你家小姐寄住在府上的奴婢,摆清你自己的位置,另外,就算最后查出来她是罪人,还有世子爷做主惩罚,轮不到你一个奴婢动手。” 玄景这话说的直白,半点面子都没给她们主仆留。 躺在床上的吴美云忍不住看向顾沉渊,想看看他会不会为自己做主,结果顾沉渊只静静坐在那,并不觉得玄景说错话的样子。 她委屈的开口:“世子爷,我身上好痒啊。” 玄景正在扶青荷起身,听见吴美云的这一句,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最恨这种心怀不轨,觊觎世子爷的女人了,要不是世子爷在这,他早就开骂了。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没忍住道:“吴小姐要不去院子里的树干上蹭蹭?听说很管用。” 吴美云猛地一怔,没想到玄景敢这么跟她说话。 在树干上蹭痒的不是野猪吗? 他竟敢明目张胆的骂她! 她看见顾沉渊还坐在那,眸子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更气了,索性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青荷被玄景带着站起来,低声跟他道了声谢,谢他扶她,也谢他帮她说话。 她转身看向含芳,眼底压抑着怒火。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导致吴小姐发红疹的罪魁祸首,那你就该拿出证据来让大家看看,而不是空口白牙的污蔑我。” 含芳冷哼一声,将吴美云的香囊拿了出来。 “证据就在这香囊里。” 第80章 世子爷夺人所爱 “你就说这香囊是不是你做的?”含芳举着香囊问。 “这香囊的确是我做的。”青荷点头承认。 “上元夜的晚宴上,小姐吃了点姜黄发了红疹,有不少人都知道她姜黄过敏的这个秘密,其中也包括你。”含芳道。 青荷不语,她倒要看看她究竟要如何论证这件事。 “前段时间下了一场冻雨,你冒雨进仓库抢救布料,最终起了风寒倒下了,宁大夫给你开了一些姜黄让你煮水驱寒,是不是?” “没错,那又如何。” “如何?你知道我家小姐姜黄过敏,近期只有你让宁大夫开过姜黄,这个香囊也是你绣的,所以,你一定是在香囊里加了姜黄,故意要害我家小姐!”含芳言之凿凿。 “我还是那句话,调查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污蔑。”青荷淡声道。 “是不是污蔑,只要把这香囊拆开,让宁大夫查验一下里面有没有姜黄就知道了。” “好,那就请宁大夫当中间人,让他来拆开查看,咱俩谁都不许沾手。”青荷坦荡道。 含芳见她如此无所谓的样子,觉得她是在逞强。 她敢保证,等这香囊一拆开,宁大夫立刻就会查验处里面加了姜黄。 因为她早就在尚衣处买通了人。 上一次做衣裳的事,青荷让小姐当众出了丑,这一次,她一定要让青荷遭报应。 含芳将香囊交给宁大夫。 宁大夫当着大家的面将香囊拆开,拿出里面的各种香料包,一一打开查验。 其中有一个香料包是黄色粉末,含芳兴奋的指着那一包,笃定道: “还说你没在里面加姜黄,你看这是什么!” 青荷冷然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宁大夫道:“这不是姜黄,而是雄黄。” “什么?”含芳傻眼。 “而且,这一堆香料里面根本就没有姜黄。”宁大夫补充道。 “这怎么可能!”含芳不可置信,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这怎么就不可能?”青荷打断她的话:“含芳,让宁大夫来验香囊也是你说的,现在验完了你又不相信,你还真是不冤枉我不罢休啊。” 含芳怔愣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分明让人把姜黄塞进香囊里了,怎么可能没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世子爷,您能不能找外面的大夫来验一验?” 听了含芳这话,宁大夫不高兴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老夫的医术?那你刚才还请老夫过来干嘛?”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含芳自知刚才口不择言得罪了宁大夫,一个劲的道歉。 “你家小姐症状奇特,老夫医术不精,实在是诊断不出病症,这药也请还给老夫,若用出个好歹还要怪在老夫头上,以后不论你家小姐有什么事都不要找老夫来看了,老夫告辞了。” 宁大夫将柜子上的药膏收回药箱,背起药箱便往外走。 “宁大夫,我不是那个意思……”含芳想挽留,结果宁大夫压根就不听她的,早就没了影。 她又回头看向顾沉渊。 “世子爷,这……” “你不是想请外面的大夫来给你家小姐看病吗?去吧。”顾沉渊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含芳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京城里什么东西都贵,若找个大夫上门看病得花不少钱吧。 小姐这次带来京城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青荷突然出声。 “你冤枉我就算了,竟然还冤枉宁大夫?宁大夫哪一次不是兢兢业业的给你家小姐看病?真是不识好歹。”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还有你说嘴的份儿?”含芳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怎么就没我说嘴的份儿?你冤枉我谋害吴小姐,这账我还没跟你算呢。”青荷沉声道。 含芳理亏,没话说了。 “世子爷,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奴婢是冤枉的,还请世子爷处罚诬告之人。”青荷转身向顾沉渊行礼。 顾沉渊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低头的样子,感到莫名的舒心。 只要她肯向他低头,他无有不依的。 “含芳,我知你护主心切,但你没有证据就污蔑他人,的确该罚。”顾沉渊嗓音凉凉。 吴美云为含芳求情道:“世子爷,含芳都是为了我,她也只是猜测青荷姑娘不小心放了姜黄,如今印证了她没有放,那误会就算是解开了,何至于要惩罚含芳呢?” 青荷一听,吴美云这是想模糊事实,把污蔑说成误会。 “世子爷,这可不是什么误会,含芳笃定是我在香囊里加了姜黄,甚至连宁大夫的判断都怀疑,让她如此笃定的依据是什么呢?莫不是她早就安排人往这香囊里塞了姜黄?” “胡说八道,你这是污蔑!”含芳被说中,顿时急了。 “我这不过是猜测而已,你如此否认,那就由你自己来说说,你笃定是我谋害吴小姐的依据是什么?”青荷思路清晰,用吴美云的说法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含芳一时想不到合理的说法,眼珠子在眼眶里飞转,终于,她脑海灵光乍现。 “前段时间你的胭脂被世子爷买来送给小姐了,你怀恨在心,所以要谋害小姐。” 青荷轻笑。 “你自己也说了,是世子爷夺人所爱,就算要报复,也该报复世子爷才对,为何要报复吴小姐?” 含芳和吴美云一惊,没想到她敢当着顾沉渊的面说要谋害他。 “够了!” 就在这局面僵持时刻,顾沉渊突然开了口。 他抬眸看向青荷,狭长的目光有些阴鸷。 她竟然说他夺人所爱? 别的男人送给她的胭脂,她就那么爱? 他盯着青荷,冷声警告:“就算你今日是被冤枉的,矫情起来也得有个限度,今日之事就到这里,你走吧。” 青荷听他这话,就知道他今日会将这对主仆袒护到底了。 她毫不意外,福身行礼告退。 吴美云和含芳见他恼了青荷,两人相视一笑。 结果下一刻就听顾沉渊对含芳道: “今日这事是你挑起来的,自己去刑房领二十板子。” 吴美云一惊,张嘴就要替含芳求情。 “世子爷,含芳她……” “她既然在国公府,就要守国公府的规矩,你也是。” 顾沉渊打断她,脸色冷的吓人。 吴美云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含芳被几个婆子带出去。 第81章 知己知彼,将计就计 玄景特意交代过掌刑的小厮,二十杖打下来,含芳身上根本没见血,但人却只剩一口气了。 而吴美云因为没了宁大夫的特效药,去外头请的大夫医术不精,耗费了一个多月才把皮肤养好。 当然,这是后话了。 青荷从漪澜苑离开后,宁大夫就被差遣来给她包扎手肘处的伤口。 第二日,她上街买了糕点,随后来到尚衣处找到海棠。 海棠见了她一脸的心虚,两只眼睛不停地乱瞟,就是不敢直视她的脸。 “青荷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青荷见她如此紧张,弯唇一笑。 “我风寒能好,还得多谢你前几日天天给我熬姜黄水喝,这不,我特意买了糕点叫你一起吃。” 海棠看着她手里的糕点咽了咽口水,分明是眼馋,却还拒绝道:“不了,我还要做事呢。” “我已经帮你跟余管事告了假,跟我走吧。” 青荷语气不算强硬,但态度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海棠一时找不到其他借口,只好跟着青荷走。 青荷带着海棠来到一处厢房,是当初她在雨中晕倒,海棠用来安置她的那处厢房。 也是海棠问宁大夫要姜黄的那一间。 “坐。” 青荷招呼海棠坐下。 海棠战战兢兢的坐下,肩头往里缩着,很是拘谨。 青荷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糕点打开放在桌上。 “吃吧。”她淡声道。 海棠看了眼桌上冒着甜香的糕点,迟迟不敢动手。 “我不吃了,多谢青荷姐姐的好意。” “怎么了?怕我在点心里下毒害你啊?” “不敢这样想。”海棠慌忙摇头。 青荷嗤笑道:“不敢?深更半夜来尚衣处偷我衣裳,往吴小姐的香囊里塞能让她过敏的姜黄,这种鸡鸣狗盗、害人性命的事你都做了,你有什么不敢的?” 海棠顿时一惊,双眼瞪大的看着她。 “青荷姐姐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就再说的明白些,年前,你半夜找到余管事,说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尚衣处了,从她那拿了钥匙,然后自己私自配了一把,在除夕的前一夜偷偷开了尚衣处秀坊的门,把我篓子里的衣裳偷走了,不是吗?” 青荷没给她留脸面,说的很直接。 海棠下意识想反驳,青荷打断她警告道:“你不用狡辩,尚衣处的钥匙只有我跟余管事手里有,其他用钥匙的人都有严格的登记记录,而且,那天晚上,我是亲眼看着你把衣裳偷走的。” 那天晚上,青荷看似是走远了,实则就在拐角的暗处躲了起来。 她早就察觉到吴美云要偷衣裳,怎会没有防范。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为吴美云做事的居然是表面看着忠厚老实的海棠。 海棠显然是没想到那天她偷东西的时候被青荷看到了,顿时羞愧的低下头。 但她又忍不住问:“那你早就知道我在帮她们做事?那你怎么不当场揭穿我?” 青荷冷笑:“我当场揭穿你,她们会说是你贪财偷盗东西,跟她们没有关系,你被推出去挡罪死掉了,她们还会继续找其他人帮她们做事,与其再面对一个未知的敌人,我还不如面对已知的你。” 更重要的是,知此知彼,百战不殆。 她只有接住对方的计谋,才能将计就计。 对方屡屡不得逞就会变得毛躁,伎俩就会越拙劣,漏洞就会越大,等对方彻底绷不住的时候,再拿出确凿的证据反制,让她们再不能翻身,这才是王道。 海棠没想到她竟然会想这么多,和她相比,自己简直头脑简单,输得不冤。 “那姜黄的事情,你也早就知道是我做的?” “对。”青荷肯定的点头。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想干什么?”海棠问。 “她们找你提她们办事,给你什么好处?” 海棠低着头,双手纠结的将衣襟攥出褶皱。 “我哥最近在赌坊欠了赌债,被她们发现了,她们拿着一笔钱来威胁我,说我要不就收她们的钱替她们办事,要不就把这件事捅到主子那里去,让我不能在秀坊里干活,我没办法,只能按照她们说的做。” 青荷相信她说的话,若是这种事被捅到主子跟前去,海棠就再也得不到重用,像秀坊这种贵重物品多的地方更是不可能留用她的。 “青荷,我知道我做的这些事特别对不起你,但是你能不能别将我告到主子们面前去?我哥欠了赌债,我还得攒月钱给他还债呢,要是我连这份工都丢了,被安排出去洒扫什么的,每个月更不剩几个钱了。” 海棠跪了下来,拉着她的袖口卑微乞求。 …… 聚福堂。 国公夫人和顾沉渊坐着说话。 “听说前几日吴美云又发红疹了?”国公夫人开口问。 “是。” “查清楚是什么原因了吗?” “姜黄过敏,应该是有人故意对她用了姜黄,至于是谁,暂时还未查清楚。”顾沉渊道。 其实他压根就没查。 只要这事不涉及青荷,就没什么调查的必要。 至于吴美云遭的罪,反正又不是什么致命的病,痒几天就痒几天吧。 国公夫人看他的眼神变了变,似是没想到他这么精明的人也能受此蒙骗。 她将一张单子放在他眼前。 “这是吴美云去外面的药铺购买姜黄的记录。” 顾沉渊垂眸扫了一眼,想到那天青荷在漪澜苑受的罪,后槽牙不由得紧了紧。 国公夫人继续道:“这孩子模样倒是不错,只可惜心眼是歪的,为了栽赃别人,竟然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我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将她留在府里按照姨娘的份例过活,莫非是真动了要纳她进门的心思?” “没有。”顾沉渊立刻否认。 “我对她没有那种心思,只是她父亲的死与我有一些关系,我只是想按照他父亲的嘱托,让她过的好一些。” 他之前去江陵调查私铸币,需要江陵的原郡守也就是吴美云的父亲的参与,为了追查私铸币一事,他们惹恼了山匪,山匪对他这个身怀武艺的孤家寡人下不了手,就扭头去绑架了吴美云。 吴郡守以身涉险,将吴美云救了出来,但他也死在山匪的刀下。 吴郡守救女心切,私自行动,他带人赶到的时候,吴郡守已经回天乏术。 他从绑匪的手里将吴美云解救出来,吴郡守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将事情如实上报给朝廷,就算他死也是为朝廷献身,如此便能保吴美云余生能好过些。 第82章 浇开水 “让她过的好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把她养在府里,一直这样下去,对她的清誉和咱们府上的清誉都不好,自打她入府以来,把府里弄得乌烟瘴气的。”国公夫人嫌恶道。 “是,等事情彻底了结了,儿子会将她安置到别处去。” 等青龙山上的匪头被捉拿归案,朝廷对这件事的封赏下来了,会想办法安置吴美云的,现在还不便赶她出府。 国公夫人只当他还是放心不下吴美云而找的借口,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早春。 京中的花儿还未盛放的时候,国公府便从江南调了一批盛放的花到府里的暖房里。 因着都是江南的名种,国公夫人格外上心,特命青荷去暖房照料。 如今在这府里,除了她身边的刘嬷嬷外,也就青荷能让她信得过。 青荷自是不敢怠慢,领着原本在花房做事的几个婆子在暖房里侍弄花草。 有些花草娇气,用的水和肥都得经过特殊处理,不然第二天就黄叶给你看。 虽然麻烦,但每天看着盛放的花朵,青荷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都消散了不少。 国公夫人邀请了京中各家夫人来府上赏花,顺便也是为了给府里的三小姐相看。 三小姐的生母是李氏,李氏原本是国公夫人身边的陪嫁,国公夫人怀顾沉渊的时候身子不便服侍国公爷,就将李氏安排到国公爷身边,后来就有了三小姐。 一直以来,李氏和国公夫人很是和睦,三小姐虽说受国公夫人教导,但性子上还是随了她的生母,有些怯懦。 所以国公夫人给她相看夫婿,头一个要求便是男方脾气要好,不能欺压三小姐。 听说这次国公夫人属意的是永安侯府的大公子谢听风。 青荷前世倒是听说过永安侯府的一些事,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谢听风本人确实不错,是个可托付之人。 而她这几日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花草养的精神,到了赏花那日别掉了国公夫人和三小姐的面子才是。 赏花宴的前一夜。 青荷将花草侍弄好,跟接班的王婆子交班。 “王婶子,明日就是赏花宴了,今晚这花草可一定不能出错,你可千万要盯紧了。”她不放心的叮嘱。 “青荷姑娘,这事交给老婆子你就放心吧,这些时日老婆子可从没出过什么差错。”王婆子拍着胸脯保证。 这个王婆子就是那天去尚衣处抓青荷的尖脸婆子。 知道青荷非但没被处罚,还成了她的顶头管事之后,王婆子对青荷那叫一个殷勤。 每天中午都给青荷从厨房里带鸡腿,巴结的厉害。 青荷知她是什么脾性,可不敢随意收她的东西,免得哪天她闯了祸来求自己帮忙,再吃人嘴短的不好拒绝。 “那倒也是,那就请王婶子多费心了。” 青荷说完,便回了住处,简单梳洗一番后睡下了。 凌晨时分,她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了。 她头脑混沌的起身,开门一看,是跟王婆子一起值班的圆脸周婆子。 “青荷姑娘,您快过去看看吧,暖房出事了!” 青荷闻言,立刻去拿架子上的外套,穿好后匆匆往外走。 “出什么事了?” “我刚刚跟王婆子交接班的时候发现花盆里都冒着热气,上手一摸才摸到里面有不少热水,不知道是谁往花盆里浇了开水,这是要把这些花烫死啊!” “天亮后赏花宴就开始了,也不知是谁这么心狠手辣,在这时候搞这种事。” 周婆子满腔怒火,嘴上喋喋不休。 青荷全程一言不发,在周婆子的絮叨中来到了暖房。 她看到王婆子站在门外,双手交叠的放在身前,低垂着脑袋,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她无暇理会,先进屋看了花卉。 手往盆里一摸,果然是热的。 “怎么办?要不打几桶凉水过来给花冲一冲根?就算救不活,让这些花能挺到明天赏花宴结束也好啊。” 周婆子在一旁想办法,试探的问。 青荷摇了摇头:“这些花太娇气,过热或者过冷都不行,若再拿凉水冲它,情况只会更糟糕。” “那……那现在怎么办啊?明日赏花宴若拿不出花,夫人会怪罪的。”周婆子十分担忧道。 “拿不出花,拿人也可以。”她看向门外的王婆子。 “王婶子,我走之前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她质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王婆子语气有些结巴。 “你怎么会不知道?刚才不是你在值班吗?花被浇开水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她一张小脸冷肃起来。 “我实在是太困了,就打了个盹,没想到这么一会的功夫就遭殃了,杀千刀的东西,千万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不然我非得弄死他。” 青荷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多与她废话,只提着灯笼,低头在现场寻找线索。 从花房往外走出不远,地上便有一处被灯笼照的反光。 她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是一支银簪,银簪的尾部坠着一朵海棠花。 她眼眸微眯,默不作声的掏出手帕,将簪子收起来。 …… 清晨,阳光从浓厚的云层中脱颖而出,金黄的霞光挥洒向大地。 青荷随着蓝凤芝去聚福堂给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国公夫人还特意问了一句暖房里的花怎么样了。 青荷心头一跳,低垂着眼帘回:“一切都好,请夫人放心。” “好好好,别看你年纪小,办事是个稳妥的,我自然放心。” 青荷看着国公夫人脸上的笑意,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待蓝凤芝伺候国公夫人用完早膳后,门房通传,已经有人到了。 第一个来的自然是永安侯府的嫂夫人万氏。 万氏领着儿子谢听风进门,先来聚福堂拜见了国公夫人。 青荷可算是见着这位谢公子了。 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听说去年秋闱的时候还中了举,前途无量。 谢听风哪哪都好,只可惜被不着调的家里人给带坏了名声。 不过,若三小姐能嫁给他也不见得会过得太差,当然了,前提是他能护得住三小姐。 第83章 死的活不了,活的死不了 国公夫人打量着谢听风的模样,也很是满意,当即便让三小姐来请安,让她也出来露露脸。 三小姐全名顾明兰,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紫色的春装,朴素又不失贵气,一张鹅蛋脸清丽脱俗,五官长得恰到好处,说话声音软糯糯的,周身透着一股温婉柔和的气质。 她彬彬有礼的见过一屋子长辈后,抬眼瞧了下谢听风,又羞涩的垂下眼,站去国公夫人身边。 万氏打量着顾三小姐,眼底也尽是满意的神色。 聊了一会,吃过茶点,直到门房来报有宾客上门,国公夫人才带着众人一起来到花园。 蓝凤芝和吴美云早早的便等在花园里。 今日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大家聚在一起寒暄几句。 青荷带着人给夫人们上了茶水,日头也逐渐爬上正空。 有不少夫人催着让国公夫人把好东西拿出来给大家掌掌眼。 国公夫人这才吩咐青荷:“你带人去暖房把那些花都搬出来吧,也得让这些花花草草见见太阳才能长得更好。” 青荷应是,转身去了暖房。 吴美云看着她的背影,喉间溢出一声冷哼。 昨晚含芳已经安排人去给暖房里的那些花浇了开水。 那些花娇贵,肯定会被烫死的,算算这都几个时辰了,那些花恐怕都蔫黄了吧。 今日这场合,说是赏花宴,其实更多的是世家贵族的男女相看,那些花不重要,但是重要的彩头。 盛放的花朵就像这些适龄的男男女女,正当年,往后的生活都有未知的精彩。 青荷若搬出那些已经蔫了的花来,大家定会觉得晦气,而且国公夫人也会跟着丢脸。 她倒要看看,青荷最后要怎么收场。 众人在花园里聊了许久,杯子里的茶水都添了三回,却依然不见青荷的踪影。 有人耐不住性子,但又不好直白的催促,便打趣道: “老姐姐,你家那小丫头怎么回事?这是去漠北取花去了?” 国公夫人原本喜气洋洋的脸上染了一丝尴尬。 “那丫头做事没别的,就是一个仔细,那些花盆又大又沉,而且都是江南名种,她可是得费些心力,老姊妹,你这耐性还得修炼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等着吧。” 国公夫人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也着急的很,眼睛不停地往暖房的方向瞟着,却迟迟不见青荷的踪影。 “虽说青荷妹妹做事仔细,可从来也没这么温吞的时候啊,夫人,您说她该不会是把花给养死了吧?”吴美云心急的出声抹黑。 国公夫人不喜的皱了皱眉。 蓝凤芝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你张口闭口死了活了的,也不怕人笑话,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说着,还将手帕放在鼻前甩了甩,一副嫌恶模样。 吴美云嘴角的笑略显僵硬,强撑道:“我这张嘴又不是开过光,没有言出法随的能力,反正死的活不了,活的死不了,少夫人尽管看着就是了。” “你知道就好。” 蓝凤芝冷哼一声,留下这么一句便不再搭理她。 但心里越琢磨越觉得这事不对劲。 吴美云说死的活不了,活的死不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语气为什么那么笃定? 难道她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该死的。 青荷那死丫头怎么还不过来,有什么事好歹说一声啊。 她要是把这差事办砸了,婆母怪罪到她头上来怎么办? 蓝凤芝如此想着,内心难免变得焦躁起来,降火的茶水一杯接一杯的灌了下去。 吴美云看着她这幅样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一会青荷什么都拿不出来,看她们这对主仆要怎么收场。 她正想着,便听见有一位夫人激动喊道:“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纷纷朝暖房处看去。 只见青荷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众搬花的小厮。 每盆花上都盖着红盖头,别人都以为这是在故意营造神秘感,只有吴美云知道,这是青荷没招了,故意盖着红布,能拖延一会是一会。 青荷带着一众小厮将花放在看台上,众人催促着让她快点揭开。 “各位夫人先别急,这些花整日待在暖房里,今日第一次出来,得适应一会才能揭开布巾,趁着这段时间,奴婢给诸位简单介绍一下这些花的品种和寓意。” 青荷在台上讲着,国公夫人和蓝凤芝在台下惴惴不安。 从来没说过有这个环节啊,越看越像是在故意拖延,莫非真像吴美云所说的那样,那些花都死了? “刚才说了那么多,想必各位一定很期待这些寓意美好,貌美娇艳的花朵吧,那现在就来揭开它们的真面目吧。” 青荷的声音再次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向看台。 随着青荷的手将红布揭开,一朵朵名胜花卉绽放于她的掌下。 一丛宋梅静放幽香,那冰肌玉骨般的花苞在墨绿剑叶的映衬下,更显清冷出尘。 最引人瞩目的,是一盆山茶,名为十八学士,满树饱满的花苞,有的已经悄然绽开一两层,露出内力渐变的粉白,其规整的花型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更有那从江南快马加鞭运来的玉兰,此株名为二乔,高大的枝条在大花觚中舒展,毛茸茸的花苞上已透出紫白相间的倩影,为整个宴会定下了清贵又风雅的基调。 青荷身着素雅衣裙立于花间,含笑为宾客进一步介绍这些娇客的名谓与习性。 她气度从容,与这些江南名品相互辉映,竟不知是人衬了花还是花衬了人。 她精心布局,将花卉错落安置,引导宾客流动观赏。 宋梅被安置于僻静处,吸引真正的知音深谈,艳丽的十八学士放在正中央,成为热闹的议论中心,清冷的玉兰安置在角落处,给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创造开启话题的机会。 夫人们过完了眼瘾就把主场让给了需要相看的孩子们,她们退居二线,坐在一起聊天喝茶。 言语间多是对这批名种花卉的称赞,其中也不乏对青荷的夸赞。 国公夫人脸上光彩十足,笑呵呵的夸青荷,说她一直就心细能干。 第84章 奴婢有罪 吴美云看着看台上那一盆盆盛放的花朵,满眼的不可思议。 她看向含芳,眼神中充满了责问。 含芳亦是皱紧了眉头朝她摇头。 她不知道啊。 她真的不知道。 她明明安排人去给那些花浇开水了啊。 怎么这些花好好的,都不像是被烫过的样子? 她们主仆二人狐疑了一整天也没个答案。 待赏花宴散了,青荷命人将这些花草都收入暖房中,让周婆子好好守着。 她则去了聚福堂。 聚福堂。 国公夫人已经用过晚膳,正跟顾沉渊、蓝凤芝和顾三小姐闲话家常,聊得都是今日赏花宴上的事。 守门的婆子通报青荷来了,国公夫人让人放她进来,空当里还笑呵呵的跟蓝凤芝说:“青荷这丫头今日做的不错,是能给咱们国公府长脸的。” 蓝凤芝听着这话,心里酸溜溜的,但还是强撑着笑脸奉承:“这多亏了婆母调教的好。” “奴婢青荷,拜见夫人、世子爷、少夫人、三小姐。” 顾沉渊看着青荷,几日不见,她似乎出落的更清丽大方了,脸上多了几分干练的棱角,再不是之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小丫头模样。 蓝凤芝在一旁瞧着,顾沉渊的眼睛就快长到青荷身上去了,她抿了抿唇,心头泛起的嫉妒。 她现在都有些分不清了,顾沉渊到底是忘不了故人,还是对青荷有意。 “青荷来了。”国公夫人抬手示意青荷不必多礼,又给了刘嬷嬷一个眼神。 刘嬷嬷心领神会的搬来一把凳子放在青荷身后。 国公夫人正要张口说夸赞她的话,却听青荷道: “奴婢有罪,不敢落座,今日就是特意来跟夫人请罪的。” 青荷说着,跪了下去。 在场众人皆是一脸怔愣。 “你今日事情办的漂亮,何罪之有啊?”国公夫人问。 “奴婢办事不力,昨夜疏忽,被人潜入暖房,在花盆里浇了开水,损失了一颗名贵的兰花。”青荷请罪道。 国公夫人拧了拧眉,怪不得她今日数着少了一颗花,她还以为是青荷太忙了,亦或是人手不够就没往看台上搬,原来是被浇死了。 “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青荷将昨晚与王婆子换班,又被周婆子在睡梦中吵醒,然后去了暖房发现花盆里全都被浇了开水的事说了一遍。 国公夫人面色阴沉:“去把王婆子给我带过来。” 王婆子很快被带了上来,结果是一问三不知。 “整日偷懒耍滑的刁奴,连几颗花都看顾不好,要你有何用?我们府上不养闲人,还不快打发出去。” 国公夫人一声令下,王婆子就被拖了出去。 王婆子脸色煞白,一边被拖走一边告饶,声音逐渐远去。 “夫人,这是奴婢昨晚在现场找到的簪子。”青荷将那支银簪双手呈上。 刘嬷嬷将东西接过,递到国公夫人手上,同时又觉得这簪子很眼熟。 “这簪子我好像在尚衣处见到过,好像是尚衣处的海棠戴着的。” “把海棠叫过来。” 海棠进了聚福堂,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 她脸色惨白,眼神飘忽的样子显然是心里有鬼。 在刘嬷嬷的连哄带吓之下,终于交代。 “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毁坏夫人的花卉,奴婢也是有难言的苦衷,受人指使。” “是谁指使的你?” “是吴小姐的贴身丫鬟含芳。”海棠供认不讳。 众人沉默一瞬,神色各异。 蓝凤芝掩住嘴巴,看似惊讶,实则眼底冒着要看别人倒霉的兴奋。 顾沉渊眉头轻轻皱起,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三小姐呆呆木木的坐在那,双唇刚惊讶的微张开,又迅速合上,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国公夫人面色不虞,对海棠的话半信半疑。 “她是怎么能指使得动你的?” “奴婢的哥哥在赌坊里欠了债,被含芳发现了,她找到奴婢,说让奴婢替她办事,不然就将此事捅到主子面前,让奴婢永远不能再进尚衣处,奴婢害怕,所以就帮了她。”海棠如实道。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威胁你的?你都帮她办了些什么事?” 青荷听到国公夫人问这句话,在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夫人,思路清晰,想到溯及过往。 毕竟,当你在家里看到一只老鼠的时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一窝的老鼠了。 海棠悄悄看了青荷一眼。 “奴婢之前帮含芳偷过青荷姐姐给世子爷做的衣裳,还好奴婢偷错了,并未酿成大祸。” “还有,帮含芳往青荷姐姐做的香囊里塞姜黄,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道吴小姐对姜黄过敏,幸好青荷姐姐及时发现,将那些姜黄换掉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么一说,国公夫人便知道了,做衣裳的事是吴美云刚进府不久发生的。 所以,吴美云刚进府就急着收买府里的下人,可见其心机深沉。 “把吴美云和含芳带过来,我倒要问问她想干什么。”国公夫人的声音陡然转冷,余光还瞥了顾沉渊一眼。 顾沉渊神色如往常一般冷静,并未多言。 吴美云和含香很快来到聚福堂。 看到地上跪着的海棠的时候,吴美云就知道事情应该是败露了。 “吴小姐,你刚入府就买通府里的下人帮你做事,意欲何为啊?”国公夫人毫不客气的问。 吴美云一脸茫然:“夫人在说什么?美云怎么听不懂?” “你的丫鬟威逼我府上的奴婢海棠,迫使她帮你做事,这事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吴美云继续装傻。 她知道,想要在府里留下去就坚决不能承认此事。 否则,她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据海棠所说,当初你送给渊儿的那身衣裳就是她从青荷那偷出来的,这事你不知道?”国公夫人再度逼问。 吴美云原以为国公夫人只是查到了这次浇开水的事,没想到海棠竟然连那么老早的事情都交代了。 她脸上血色褪尽,心思凌乱如麻。 她眼神一转,不可思议的看向含芳。 “含芳,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我说那件衣裳是从外面买来的吗?” 第85章 罚你做花房管事 含芳霎时愣在原地,心底一片寒凉,明白了吴美云的意思。 “夫人,这些事都是奴婢私下里找海棠做的,我家小姐并不知情,夫人要罚就罚我吧。” 含芳将所有事都认了下来,吴美云只是个未能及时发现下人的坏心思,对下人管束不力的单纯小白花。 怪不得她。 她量国公府不敢真的动她身边的人,毕竟她是客人,又不是他们府里的人。 她正想着,就听国公夫人道:“含芳身为府内客人的仆从,收买府中下人为其做事,心怀不轨,理当严惩,杖责三十,赶出国公府,再不许踏入国公府半步。” 吴美云没想到国公夫人竟真的会惩罚含香,立刻反对道:“夫人,含香是我身边的人,不是国公府的奴仆,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含香虽不是国公府的奴仆,但她吃住都在国公府,就要遵守国公府的规矩,犯了错也要跟府里的奴仆一样受罚,吴小姐若是不满我的判罚,直接带着你的奴婢离开国公府就是。” 国公夫人语调冷硬,没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 吴美云见在国公夫人这说不通,便又看向顾沉渊。 国公夫人预判到了她的心思,先她一步问顾沉渊。 “渊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儿子认为母亲做的对。”顾沉渊这一句话便否了吴美云求助的心思。 吴美云泄气的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含芳被几个婆子拉出去行刑。 “看样子吴小姐是累了,刘嬷嬷,找人把她送回漪澜苑去,让她好好休息。”国公夫人为免她再闹什么幺蛾子,赶紧让人带她离场。 吴美云主仆离开后,地上跪着的只有青荷跟海棠两人。 海棠知道接下来该是她接受审判了,哆嗦着身子往前,告饶道:“求夫人看在奴婢没能酿成大祸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吧。” “求夫人从轻处罚,其他仆从们知道坦白从宽的道理,在遇到这种事也会更愿意说实话。”青荷也适时开口为她求情。 她这个苦主都求情了,国公夫人自然不会重罚,到底是自己家的奴婢,她心里还是护短的。 但表面上依然要做出严肃的模样,不能让下人们觉得她很好说话。 “海棠,你身为国公府的丫鬟,却帮外人针对咱们府里的人,简直混账,从今日起,便罚你为全府的下人缝补衣裳,月例还按照往常的数目发给你,你什么时候将全府的衣裳缝补完,什么时候回尚衣处当差。” 青荷听了国公夫人的话,暗叹不愧是夫人,果真有大智慧的,并没有克扣海棠的月钱。 因为海棠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若真将她正经来钱的路子断了,那她怕是要走上不归路了。 国公夫人此举算是给海棠留了条后路,也是给国公府多了一分保障。 海棠听到自己的月银还是照常发,心中感激不已,对着国公夫人磕了好几个响头。 海棠走后,在地上跪着的便只剩青荷了。 国公夫人看向她,并未说什么怪罪的话,而是先问她:“你是提前知道她们要给花浇开水吗?” “奴婢不知。” “那为何你能保住那么多花,只损失了一颗?” “主子们交给奴婢的一些重要事情,奴婢习惯做双份,一份真的用心对待,另一份假的用来迷惑外人,如此,就算外人起了坑害的心思,受损的也只是假的那一份。” “她们用开水浇的是奴婢放在外面栽在真土壤里面的假花,之所以损失了一颗真花,是因为奴婢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在排头放了一颗真花,也正因为如此,海棠才信以为真,没仔细看后面的都是假花,盲目的将水给浇上了。” 青荷这么一解释,大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顾沉渊缓缓将目光转向她,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 他冷峻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唯独那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的松动一下,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又足够清晰的弧度。 他犹还记得当初让她修补荷包,结果那个叫秋红的丫头想要坑害她,故意将她的荷包染黑,再去他跟前告状,结果那个被染黑的荷包是她用来迷惑敌人的假货,真荷包则被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看来她还是没变,一如既往的谨慎。 “你能有如此谨慎的品性甚好。”国公夫人赞赏的点头。 “可奴婢到底是弄坏了一颗名种,还请夫人责罚。”青荷请罪道。 “你既然对此耿耿于怀,那就罚你做花房的管事,你将剩下的这些花草照料好,便是赎罪了。”国公夫人道。 青荷一惊,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继尚衣处管事之后,她又多了一个管事身份,夫人竟然给她放权管家?! “你这孩子高兴傻了不成?还不快谢谢夫人。”刘嬷嬷在一旁提点道。 青荷回过神来,赶紧谢恩。 “行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去吧。” “多谢夫人,奴婢定会将差事做好,不给夫人丢脸的。”她说完,便行礼告退出去。 蓝凤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几分妒色。 虽然在青荷与吴美云之间,她更想让青荷获胜,但她没想到青荷竟然能凭此事获得婆母的青睐,得到花房管事的位置。 府里要管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处,光青荷就分走了两处,她手里还能拿捏多少人? 对于青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分权行为,蓝凤芝心里有些不痛快。 但有吴美云这个大敌当前,她暂时还不能跟青荷闹掰,得使着她把吴美云赶走才行。 “行了,我也疲累了,你们两口子也回去歇着吧。” 国公夫人发话赶人。 顾沉渊和蓝凤芝齐齐起身告退。 顾沉渊踏出聚福堂,正要与蓝凤芝往相反的方向走,却忽然听她出声。 “夫君,更深露重,我院里还温着姜枣茶,要不要去喝一杯?” 他转身看去,只见蓝凤芝双目中满含期待。 与此同时,玄景在他旁边道:“世子爷,吴小姐一直在书房里等您。” 蓝凤芝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看向他的眼神中更是充满希冀。 吴美云刚刚犯下大错,无论如何,他也不该选择吴美云吧? 第86章 不能再留 顾沉渊冷声对蓝凤芝道:“你院里的茶我可喝不起。” 说完,他跟着玄景往听松苑去了。 独留蓝凤芝还在原地伤心眺望着他的身影。 “我不过是在新婚夜剪了别的女人送给他的荷包,他就记恨我到如今,他当真一点都不在乎我。” 一旁的春桃适时开口安慰道:“世子爷心里还是在乎您的,每次都给您该有的体面。” 蓝凤芝苦笑:“那些没用的体面有什么用,他还不如在人前不给我面子,人后体贴我呢。” “世子爷只是没转过弯来,只要您好好持家,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您的不易。”春桃继续安慰。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啊,世子爷身边的莺莺燕燕那么多,他何时才能看我一眼。” 春桃实在没话安慰了,只给蓝凤芝披上外衣,道了句:“外头风大,少夫人还是快回梦兰居歇着吧,别着凉了。” 蓝凤芝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顾沉渊刚刚离开的地方。 听松苑。 书房。 顾沉渊打开书房门,只见四下无人。 他心中纳闷,玄景不是说吴美云一直在书房等他吗? 下一刻,他听到从门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去,便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世子爷,求您开开恩,让含芳留在府里吧,我身边就她这么一个贴心丫鬟,她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吴美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顾沉渊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的手打开,挣脱出她的怀抱。 他转过身去,拧眉看着她。 “含芳做错事理应受罚,你若不舍得她,可以追随她去。”他声音冷沉,一字一句砸在吴美云心上像是冰渣。 “世子爷难道不知道我对您的心意吗?您怎能如此狠心的驱赶我?”吴美云双目含水,眼角落出两行泪。 男人最受不了女人哭了,尤其是好看的女人哭。 她这招百试百灵,她就不信,她唤不起顾沉渊的怜悯之心。 顾沉渊沉冷的目光凝着她看了一会,转身坐下来,冷眼瞧着她。 “你对我是何心意?” 吴美云觉得这事有戏,立刻扑跪到他跟前,抱着他的大腿。 “我倾慕世子爷已久,虽然您已经有了妻室,但只要能跟您在一起,我愿意委身为妾,日日陪伴在您左右。” 顾沉渊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淡声道:“美云,你还记得你父亲临终前托付过我什么吗?” 吴美云心中一喜,以为他终于心软了,连忙道:“父亲说让你好好照顾我,一定要让我的后半生安顺无忧,要给我一个好归宿。” “但我的后院可不是什么好归宿,我若收了你做妾,便对不起你父亲的嘱托,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会再发生。” 吴美云听懂了他的拒绝,她继续道:“只要能跟爷在一起,即便是受些委屈我也是不怕的。” 她见顾沉渊不为所动,又道:“爷不想收我做妾室,莫非是心里有别人?” 顾沉渊眸光微动,眼神有一瞬的冰雪消融。 “自蓝氏入府后,她一直勤俭持家,将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如此贤惠懂事,我怎能负她。” 吴美云将他脸上微小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冷哼。 他这一句话里怕是说了两个人吧? 蓝氏是蓝凤芝,那个“她”是青荷。 他就对那个贱婢如此用情至深? 到底为什么? 凭什么? 难道她就连个卑贱的奴婢都赶不上吗? 吴美云心中越想越气,总有一天,她要让他看到那贱婢的真面目。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心里清楚,若是再接着闹下去,被赶出府的恐怕不止含芳,还有她。 “世子爷对少夫人用情至深实在令人感动,我也不是那非要破坏别人感情的人,能理解世子爷,既然如此,世子爷便早点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顾沉渊原本还想说几句狠话,见她如此识趣,便没说出口。 待吴美云离开后,他将风翎叫了出来。 “主子,有何吩咐?”风翎不知从何处窜出,恭敬的站在他跟前。 “抓捕青龙山匪头的事办的如何了?”顾沉渊冷声问。 “那匪头狡猾,接连逃窜了四座城池,咱们的人还在跟,但想抓捕归案还得有些时日。” 顾沉渊默声。 他本想等着抓到青龙山的匪头,证据确凿的时候再向皇上禀明吴美云的处境。 如今看来,吴美云心机深沉,此人留不得了。 抓捕匪头的事得尽快做成才行。 “既然抓不到王青龙,那就换种方式,引蛇出洞。” 风翎挠了挠头,有些没听懂顾沉渊所说的。 下一刻,顾沉渊拿出昭国舆图,将几个黄色的小旗子放在几座城池上。 “王青龙的逃跑路线是从南到北,他先后经过了孟州、连城、江夏、东都,所以接下来的必经之路是松城。” 风翎在一旁默默点头,认同顾沉渊的推测,又忍不住提醒。 “此人狡猾的很,还会些易容手艺,松城临江,商队往来众多,他一旦进入松城,追捕的难度会更高。” “那就不要追捕,放出消息去,说圣上悬赏百万两黄金征讨王青龙踪迹,蓝尚书已向圣上禀明王青龙动向,下一步将落脚松城。” “然后,你派人守在蓝尚书身边,看看最近有没有人要暗杀他。” 顾沉渊狭长的眼眸微眯,眼底透出几分狠厉的锋芒。 风翎嘴角抽了抽,主子这是想来引鱼上钩,用蓝尚书来做诱饵啊。 “主子,蓝尚书可是您的岳父……” “家国大事当前,私人关系先往后放一放。”他冷声道。 他当然知道那是他的岳父,就是他的好岳父闹的这一出,让青荷蒙冤入狱,也让他革职离京。 他本想念着姻亲的关系放他一马,可谁叫他找的替罪羊太不安分,到现在都不束手就擒。 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只能牺牲他了。 “那属下这就去办了?” 顾沉渊沉默着颔了颔首。 风翎见他想得清楚,立刻去办了这事。 十日后。 蓝尚书遇刺的消息传来,而王青龙也被顾沉渊带人捉拿归案。 第87章 哥哥,这奴婢欺负我 时隔数月,震荡朝野的私铸币案终于有了结果。 然而就在刑部提审王青龙的前一夜,王青龙忽然在狱中暴毙。 “据说他是服毒而亡,他这一生烧杀抢掠死不足惜,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风翎站在书房中感叹。 “服毒?”顾沉渊狐疑的呢喃。 犯人入狱之前身上都得经过严格搜查,就连牙齿都得一颗颗的检查过后才能放人入狱。 王青龙服毒而死,那绝非畏罪自杀,而是被人灭口了。 放眼整个朝堂,能在刑狱里做手脚的人不多。 蓝尚书身中数刀,如今连床都下不了,自然没有这本事。 由此可见,蓝尚书的背后还站着一个权利更高的人,是那个人在给蓝尚书收拾烂摊子。 几位皇子中,是谁在拉拢蓝尚书呢? …… 几日后。 宫中的帖子递到国公府。 皇上邀国公府众人去宫里参加庆功宴,要论功行赏。 青荷也在受邀之列。 难得这次她不是作为蓝凤芝的婢女陪伴左右,而是以皇上邀请的客人身份赴宴。 庆功宴设在太和殿。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文臣武将。 青荷今日褪去了一身丫鬟服,穿着一身素净的山青色长裙,外罩靛蓝比甲,长发绾成凌云髻,发髻间插着一根木簪。 整个人显得气质干净,惊艳出尘。 她的座位被安排在蓝凤芝后面,与吴美云并排。 往常出席各种宴会她都是站着的,今日她终于也同贵人们一样坐下了。 席间有不少人频频朝这边侧目,闲话间聊得不是顾沉渊拿下王青龙的事,就是她一个小丫鬟给皇上献策的事。 青荷看着宫女给她端来的那杯茶,茶芽扁平挺秀,在清透的汤水中如群兰初绽,缓缓沉浮。 她端起来垂眸轻嗅,一股清幽的豆花香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嫩栗香,沁人心脾,仿佛西湖春日的气息都拢入杯中。 浅啜一口,鲜爽的茶汤滑过舌尖,滋味甘醇,口感顺滑如娟。 她心中轻笑,带着几分自嘲的想,原来这就是权贵手里三两一杯的茶。 “瞧她那装模作样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会品茶呢。” 一道不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青荷扭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宋晓兰。 之前蓝凤芝生日宴上,宋晓兰就屡次找茬,原本这敌意是冲着蓝凤芝去的,但青荷横插一脚,帮蓝凤芝化解了尴尬,宋晓兰便连着她也恨上了。 清算私铸币期间,宋晓兰为了博一个良善的名声,亲自出来给灾民们施粥,因此今日也在受邀之列。 今日她难得与青荷再次见面,宋晓兰看着青荷穿的人模狗样的衣裳,也装作权贵般坐在席间,不由得出声嘲讽。 青荷不屑于跟她逞口舌之快,本不欲搭理,却忽而听见吴美云出了声。 “这位姐姐怎么说话呢,青荷姑娘好歹是国公府的人,怎么可能连品茶都不会,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吧。” 宋晓兰扭头看向她:“你又是哪家的?怎么坐在国公府的位置里?我可没听说国公府进了什么新人啊。” “我是江陵前郡守之女吴美云,如今暂住在国公府,姐姐又是谁家的?”吴美云问。 谁知宋晓兰根本不接她的话茬,耻笑道:“什么借住,不过是不被沉渊哥哥承认的女人罢了,还给自己标榜的那么好听,凭你也配问我的姓名?” 吴美云气的直咬后槽牙,她还以为京中贵女都是知书达理的,怎么还有这种口无遮拦的人。 她强忍着心中的火气,反复提醒自己这是在宫里,要事事体面。 如此想着,她露出一个笑容,假装刚才被下脸面的事没发生,巧妙的将话题拉回到青荷身上。 “姐姐不说也不打紧,只是青荷姑娘在这次清剿中做出了极大贡献,姐姐这样贬低她不是很合适。” “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她只是一个奴婢而已,怎么可能会品茶?她要是真会品茶,那我倒要问问她,这茶如何?好是不好?好在哪里?”宋晓兰一边跟吴美云说着话,一边挑衅的看向青荷。 宋晓兰和吴美云的声音不小,引得不少人往这边投来好奇的视线。 青荷老老实实坐在那,将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物,并不搭理宋晓兰的找茬。 “青荷姑娘,你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会偏没声了?”吴美云做出一副为她着急的样子。 实则心中在冷笑,她才不是真心想帮青荷,就是为了为难她,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毕竟她也不信青荷一个奴婢会品茶,恐怕憋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好喝吧。 下一刻,却听青荷的声音响起。 “这龙井形如雀舌,色做糙米,入口醇香,确是上品,可当得起一句‘翠影融春后,清香?茗初’,行色香味四绝,自然是好茶。” 宋晓兰和吴美云都没想到她竟还真能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面露震惊。 青荷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倒是很好奇,宋小姐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是觉得这皇宫里的茶配不上您高贵的嘴?” 宋晓兰脸色煞白,没想到还被她给摆了一道。 皇宫里的茶都是上上品,谁敢说不配?她这是故意给她挖坑呢! 她一个臣女,怎能配得上宫里的茶,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她想进宫在皇上身边谋个枕席呢。 若说不配,那更是对皇上大不敬。 不管她说配还是不配,都是僭越之罪。 这该死的丫鬟,还是这般伶牙俐齿。 “你一个奴婢,张口闭口你我,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平起平坐?”宋晓兰不回答她的问题,转而从其他方面谴责她。 “我平时是奴婢没错,但今日是接了皇上的旨意进宫,为何不能与你平起平坐?”青荷背脊笔挺,目光坚定,语调沉稳。 几句话的功夫,宋晓兰便败下阵来。 “你……” “晓兰,不得无礼!” 宋晓兰刚要继续开口,便被迟来的宋观言给喝止住了。 她回头看了宋观言一眼,指着青荷的鼻子,对他委屈道:“哥哥,这个奴婢竟然敢欺负我!” 第88章 封乡君 青荷看向宋晓兰身旁的男子,见是宋观言,她眸光一顿。 两人一坐一站的对视着,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一般。 不远处的顾沉渊看到这一幕,脸色黑沉的走了上来。 “宋大人的妹妹还真是有教养,对皇上的座上宾一口一个奴婢的叫。” 他声音低沉,冷的像冬日里凝结的冰。 青荷不动声色的错开视线,垂眼看着桌上的茶盏。 “小妹无理,还望青荷姑娘海涵。”宋观言俯首作揖,向青荷道歉。 “又不是宋大人的错,宋大人不必道歉。”青荷声音冷淡。 宋观言知她的意思,转眸看向宋晓兰。 “还不快给青荷姑娘道歉。” “我为什么要给她道歉?”宋晓兰不服气道。 “原因顾世子说的还不清楚吗?”宋观言面带厉色的瞪了她一眼,口吻也带着几句呵斥。 宋晓兰抿了抿嘴,不敢忤逆他,讪讪的跟青荷说了句抱歉。 “看样子宋大人的妹妹还是缺乏教导,以后还得多费心才是。”顾沉渊敲打道。 “顾世子说的是。”宋观言好脾气的应下。 此事了结后,宋观言坐在宋晓兰旁边。 宋晓兰忍不住凑到他跟前问:“她们都说你看上那婢子了,我原本还不信,现在看来,倒真像有那么点苗头。” 说着,她凑近宋观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哥,你该不会真对那个婢子有意思吧?我告诉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父亲母亲要是知道你想娶一个婢子回去做媳妇,他们不得气死?” 宋观言眉头轻拧,不悦道:“你能不能有礼貌些?什么婢子婢子的,一声姑娘都不会叫吗?” “呦呵,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护向上了?” 宋观言颇为无奈的瞥了她一眼,转而品了口茶,余光不由自主的被那抹青色身影所吸引。 “皇上驾到~” 随着门口内侍一声尖声唱喝,皇上的身影走入殿内。 众人齐齐行礼问安。 宣武帝走上高台,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缓缓扫过满殿文武,满意的抬手平身。 乐声停歇,沉浑有力的声音缓缓传来。 “今日之宴,名为庆功,一庆,社稷蛀虫得以肃清,乾坤朗朗,国库重固;二庆,朕之肱骨,忠勇可嘉,智谋非凡,于危局中匡扶国本。” 他话音微顿,声调平缓却更具压迫:“然,庆功之余,更当时时警醒,今日之功,非一人之功,今日之幸,乃举国上下,忠奸分明、上下一心之果。” 宣武帝举起九龙金樽:“这一杯,朕敬众卿之忠忱,望尔等以此为勉,永葆赤心,共卫山河永固。” “共卫山河永固!”底下众人随着宣武帝的话语齐声喊道。 饮过酒后,宣武帝示意众人落座。 “江陵郡守吴广志之女吴美云何在?”宣武帝扫向国公府方向。 “臣女在。”吴美云起身走到殿中央,恭敬行礼。 “吴卿,秉节殉国,忠烈贯日,于私铸币一案,明察秋毫,身先士卒,朕痛惜良臣,亦感念其忠勇。” “忠臣之后,岂能怠慢?今特此恩典,册封吴美云为乡君,食邑百户,望你克承门楣,永葆清芬,不负朕望,亦不负你父亲英明英名。” 宣武帝威严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 吴美云喜形于色,笑着应道:“臣女吴美云谢皇上隆恩。” 她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蓝凤芝、国公夫人、青荷,还有刚才那个不愿跟她通姓名的,她倒要看看,她们哪个还敢小看她! 还有顾沉渊。 她如今有乡君的封号,也算是贵族,给他做妾能给他带来实打实的好处,她就不信他还不动心。 若他还油盐不进,那在经过今日的事之后也必会回心转意。 待吴美云回座位上之后,宣武帝又扫向国公府方向。 “青荷何在?” “奴婢在。” 青荷起身来到殿中央。 宣武帝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青荷,你以戴罪之身,建定鼎之功,胆识才智,冠绝巾帼。” “有功不赏,非明君所为,朕赏你白银千两,蜀锦百匹,南海珍珠一斛,你待如何?” 青荷微怔一瞬,开口道:“皇上厚赏,本不应辞,但奴婢献策,非为名利,只因不忍私铸之祸荼毒百姓,侵蚀国本,奴婢不要金银珠宝,若皇上执意要赏,便赐奴婢一幅字吧。” 皇上若真心要赏赐她这么多宝物,哪里会问她的意见? 无非是想试探一下她的态度,看她是否有野心罢了。 而且,她如今还是奴籍,短时间内也不会离开国公府,不论得到多少宝物,都到不了她手上。 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皇上知道她视金钱如粪土,献策并没有其他目的和想法。 而她求一幅字,于皇上而言没什么成本,但这幅字对她而言是保命的东西。 等她的事办完了,赎身出府,单凭这一幅字也没人敢找她的麻烦。 若她不小心再被坑害,也能凭这幅字博得皇上念在往日的功劳上对她网开一面。 宣武帝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审视意味,落在青荷身上。 “哦?这倒奇了,世人汲汲营营,所求不过金银权位,你竟不要?” 短暂的沉默后,宣武帝眼底的讶异缓缓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赏。 “好!朕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何为视金钱如粪土,你这份心性比万两黄金更珍贵,朕就赐你一幅字。” “来人,拿纸笔来。” 内侍赶紧送上纸笔。 宣武帝执笔在卷轴上题字,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下四个大字。 慧心利国。 青荷接了字,叩谢皇恩后入了座。 接着便是顾沉渊,英国公和顾沉渊功绩卓著,早就封无可封,皇上赏赐了金银布匹。 接下来是宋家、李家等其他的有贡献的臣子。 大赏之后,便上了一些歌舞。 众人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去御花园里赏花。 青荷也喝了几杯薄酒,觉得有些脸热,也跟着出去透透气。 但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便没跟着大部队往御花园走,而是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赏花。 “青荷姑娘。” 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 青荷转过身去,见是一个小宫女。 “姑娘有何事?”她问。 “皇上酒水饮多了,想在后面的厢房里歇歇脚,只是那间厢房还未收拾妥当,眼下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姑娘能否随我一同去收拾一下?” 第89章 践踏他的感情 青荷心觉奇怪。 就算是厢房没收拾出来,那也应该去找其他的宫女来一起收拾吧? 怎么会找赴宴的宾客去打扫呢? 虽然心中不解,但同为下人,青荷还是同情这个宫女的,若皇上去了发现没打扫干净,这小宫女就惨了。 “好,你带路吧。”青荷痛快答应下来。 小宫女领着她往旁边的院子走,到了门口后,她推开门,伸手对青荷示意。 “姑娘请进。” 青荷抬脚踏入房中,入目的是布置得当的普通厢房,里面没有太大的灰尘,看着不像是没打扫好的样子。 “这个……” 她转身要去问那小宫女,却见那宫女眼神陡然变得阴狠起来,猛地将门关上。 “砰”的一声。 青荷被关在门内。 “哎,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青荷上前重重拍门,外面却没有半点动静。 一缕浓重的香气从旁边传来,她只觉得浑身燥热,体内像是有股气在流窜,仿佛在寻找发泄的出口。 她觉察到这香气有些不对,环视四周找到香炉,将里面的燃着的香扑灭。 然而已经吸入体内的香料无法排出,她心跳加速,身上出了些薄汗,双腿控制不住的发软。 …… 御花园。 众人走走停停,欣赏着满园春色。 吴美云环视四周,视线中出现她要寻找的那道高大身影。 她见那人正好在偏僻的角落里,便只身上前而去。 “宋大人。”她先开口打了招呼。 宋观言似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找自己说话,微怔一瞬,客气颔首:“吴乡君。” “不知大人可否有时间,咱们移步去别处聊聊?” 宋观言眸光微变,脸色略显严肃:“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于礼不合,乡君有话就在这说吧。” 吴美云没想到他还如此注重礼节,便将那盒桃花胭脂拿了出来。 “不知宋大人可否识得这盒胭脂?” 宋观言看到那胭脂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缩紧。 “这东西为何在你手里?” 吴美云见他上钩,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 “宋大人确定要在这里谈这些事吗?” “吴乡君,还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移步到没人院子的角落里,宋观言又重复问道:“这东西为何会在乡君手里?” 吴美云不答反问:“这盒胭脂是宋大人送给青荷姑娘的吧?” 宋观言不语,他还没摸清对方找他谈话的目的,不能先暴露他对青荷的心意,这对青荷的名誉无益。 “宋大人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这里面有一张字条。” 吴美云说着,便打开胭脂,在上层粉扑底下拿出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莲露拂琴鸣,竹泉对酒清”几个字。 其实这张字条才是宋观言写给青荷的,而她拿给顾沉渊看的那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她根据这字条上的字迹伪造出来的。 宋观言看到这张字条,眸光瞬间变得柔和下来。 这句诗写的是他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他的理想生活是等致仕后,归隐田园,和她一同在晨露中抚琴,在竹泉边对饮。 这诗句描述的便是这样一副清新脱俗,志趣相投的画面。 “我比对过顾世子的字迹,这不是他的,近几个月与青荷来往密切的男子也只有你一人了,所以我便大胆猜测,这胭脂是你送给她的。”吴美云补充道。 “乡君还没告诉在下,这胭脂为何会在你手中?” 宋观言此刻急切的想要知道其中缘由,希望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这盒胭脂是青荷送给我的,她说她不喜欢这个颜色。” 听到吴美云脱口而出的答案,宋观言只觉一颗心如坠冰窟,浑身寒凉。 她竟然将他送的东西如此轻易的送给别人,甚至都没打开看过里面有没有其他东西。 难道在她心中,他的感情就是如此的廉价,可以随意丢弃之物吗? 宋观言心中恼怒,气急之下只觉得头皮都有些微微发麻。 吴美云见他僵硬的神态,心中不由得冷笑,脸上却露出歉意的神色。 “都怪我,我也没想到她会将别人送的礼物转送出来,我还以为是她自己在胭脂铺里买的,就接了过来,结果拆开之后才发现里面有字条,这才想着找个机会还给宋大人,毕竟这也是您的一番心意啊。” 吴美云的话一字一句的落在宋观言心上,让他更加觉得讽刺。 他与吴美云在此之前素未谋面,连她都知道不能随意糟践别人心意的道理,青荷为何不知? 更何况,他之前还跟青荷相处过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共同为朝廷出力,一同奔波在街头巷尾。 两相对比之下,更衬青荷无情。 “宋大人,这个还给你。” 吴美云将胭脂递给他。 宋观言没接。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这是她送给你的,你便拿着吧。” “那我就多谢宋大人了。”吴美云将胭脂收了回去。 她见宋观言神情依然木木的,安慰道:“宋大人别伤心,或许青荷不知道里面还藏着字条,她是为了避嫌也说不定呢。” 宋观言自嘲的轻笑一声:“乡君不必为她找借口,这都不是她践踏别人心意的理由。” “或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方才看见青荷姑娘去了旁边院子里的厢房歇脚,宋大人若是心里难受,不如去找她聊聊?” 吴美云抬着眼,仔细的观察他的神色。 只见他眼中燃起一抹希望,但很快又熄灭了。 他挫败的摇头:“不了,今日与乡君私下相谈已是逾越,不能再坏了规矩。” 吴美云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冷哼,装什么装,他要是跟青荷私下没见过,如何送的胭脂? 眼下只不过觉得没脸,不知该如何面对青荷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宋大人请便。” 吴美云说完,便离开了此地。 离开院子之前,她回头看了眼呆站在原地的宋观言。 这种打击男人自尊心的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忍得了,她就不信宋观言能忍得住不去找青荷。 她早已在那厢房里安置好了催情香。 只要他去,不怕他们不成事。 第90章 行苟且之事 宋观言在原地愣怔了许久,直到他腿脚酸麻,仿佛要落地生根一般才挪动了步子。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青荷要如此对待他送的物件? 为什么青荷会这般糟践他的情意? 她不接受他,完全可以和他说清楚。 他脑海中这样想着,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吴美云所说的那个青荷歇脚的院子。 他看着厢房那个未上锁的门,心中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找青荷谈一谈? 但他进去该以一种什么姿态跟她说话呢? 该如何开口问她胭脂的事呢? 若是被人发现他们单独在厢房里,会不会认为他们是在私会? 宋观言很是纠结,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青荷把他送的东西转送给别人,或许这就是青荷给他的答案。 他若再上赶着逼问,无疑是给自己找难堪。 他如此想着,便转过身往院外走去。 “砰——” 就在他即将迈出院门的一刻,房内忽然传来瓷瓶摔碎在地的声音。 他脚步猛然顿住,想也没想便回头冲进了厢房。 进入室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的碎瓷片和趴在地上的青荷。 只见青荷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手里拿着一片碎瓷,手上留着猩红的血液。 “青荷,你这是怎么了?” 宋观言忙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瓷片,将她抱起来放到内室的床上去。 青荷眼神迷离的看着他,心道她是不是中药太久出现幻觉了,怎么看到宋观言了? “宋观言……”她轻唤他的名字。 “是我,我在呢。”他立刻应道。 青荷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脑袋晕乎缺氧,不由自主的张开小口喘息着。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宋观言耳侧,他身形一僵,看着在怀里软成一摊泥的心上人,一股难言的冲动涌上心头。 …… 御花园。 顾沉渊刚才向皇上禀报了关于青龙山私铸币的更详细经过后,这才来到御花园。 他目光扫过园内颜色缤纷的衣裳,唯独没找到心里的那抹青色。 “世子爷,您在这呢,我找了您许久呢。”吴美云笑着走上前来。 顾沉渊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称呼了句:“吴乡君。” “咱们都这么熟了,不必称呼的如此疏远,世子爷还跟以前一样,叫我美云好不好?”她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期待。 顾沉渊并未应声,只转动视线观察着四周。 “世子爷是在找青荷姑娘吗?” 顾沉渊视线定住,缓缓挪回眼前的吴美云身上。 “你知道她在哪?” “我刚才看见她往隔壁院子去了,应该是吃酒吃醉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吧。”吴美云道。 顾沉渊抬脚便要往隔壁院子去,迎面撞上一个行色匆匆的宫女。 那宫女被他如山一坚硬的肩头撞倒在地。 她连忙爬起来,跪在顾沉渊脚下求饶。 “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饶命。” 顾沉渊拧起眉头拍了拍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眸看向地上的宫女。 “皇宫大内,你如此冲撞,成何体统?” “求大人饶恕,奴婢是窥见有人在别院里行荒唐事,心中害怕,这才失了方寸。”宫女脸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 “你说什么?”顾沉渊眉眼压低了几分。 “有、有人在旁边院子的厢房里行苟且之事。” 吴美云惊讶的低呼出声,随后捂住嘴巴,不可思议的看向顾沉渊。 “青荷不是在那个院子的厢房里吗?难道是……” “胡说什么?不可能是她。”顾沉渊厉声喝止她继续往下说。 “那现下如何是好啊?原本今日庆功宴是高兴事,结果被人弄出这种事来玷污了大家的兴致,要不咱们去跟皇上禀报一下吧?”吴美云面露担忧。 “这种事就不必去污皇上的耳朵了,九门提督维护京中治安,既然宫里发生了这种事,本官理应前往调查。” 顾沉渊说着,便抬脚往前走。 他一边走着,眸光一边扫向道路两边,没找到宋观言的身影,他的心忽然有些忐忑。 吴美云紧跟在他身后,隐秘的跟宫女交换了个眼神。 宫女刚才的话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听说有热闹看,大家纷纷跟了上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别院。 顾沉渊沉着脸走在最前面,一进院子便听到房间里传来女人的闷哼声。 “嗯……啊……” 随着这声音一起来的,还有时不时的粗喘。 “世子爷,这声音真的很像青荷姑娘啊。”吴美云惊声道。 顾沉渊脸色黑的能滴出水来。 他又怎会听不出,这就是青荷的声音。 他顿住脚步,忽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他怕打开门,看到的是他最不愿看见的一幕。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谁在里面行事?还要不要脸了?” “还不赶紧打开看看,将这对狗男女扭送去刑部大牢,由皇上发落。” “我倒真想看看,这不要脸的狗男女长什么样子。” 吴美云听着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弱,生怕里面事情都结束了抓不到现行,便要去开厢房的门。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手,便被握住了手腕。 她扭头看去,见是顾沉渊,神色有些诧异。 “世子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要包庇青荷吗? 顾沉渊眉宇间戾气浓重,狭长的眸子冷凝着她。 “这皇宫大内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乡君来管吧?” 一句乡君,将两人的身份距离拉开,疏离又陌生。 “是轮不到我来管,可我看着着急,怕放跑了狂徒,世子爷倒是有心力来管,您为何不管?莫非是想包庇这里面的人?” “谁说我不管的?你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娘子不懂,这种事就得等他们激战正酣的时候再闯进去,才有更大几率能够抓个现行,你现在进去,就是打草惊蛇。” 顾沉渊将最后四个字咬的极重,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吴美云的手被他强硬的拽离把手。 “那就请世子爷快些决断吧。”她催促着。 顾沉渊听着身后百官的声讨,沉冷的目光盯着门把手,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开门的时候,房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第91章 捉奸 顾沉渊看着那逐渐分开的两扇门,心头猛地一滞。 青荷的脸逐渐在门后显现,她额头有些许薄汗,发丝略显散乱,脸颊微红。 众人见她这幅样子,全都抿嘴一笑,笑的意味深长。 青荷看着笑容微妙的众人,又抬头看向打头的顾沉渊,眼神中透着茫然。 “世子爷,这是怎么回事?” “你在里面做什么?”顾沉渊的声音不复往常那般沉冷,反而透着一股轻飘飘的无力感。 “奴婢……” 青荷刚开口,便被吴美云打断。 “跟她废什么话啊,再磨叽一会奸夫都跑了。” 说完,吴美云不分青红皂白的撞开青荷,直接冲进屋内。 她在屋内快速奔走,很快来到内室的床铺前,满意的笑了。 随即,她换上一副嫉恶如仇的面孔,指着床上被子下的隆起怒声斥责。 “好啊,你竟然敢在宫里做这种苟且之事!” “吴乡君在说些什么,奴婢听不懂。”青荷垂眸道。 “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不见棺材不落泪!” 吴美云说完,十分笃定的掀开被子,指着里面对众人道:“大家看,这就是她秽乱宫闱的证据!” 众人的眼神齐齐朝床上看去,纳闷的挠了挠头。 “这算什么证据啊?不就是一床被子吗?” 吴美云没想到大家会是这幅反应,扭头朝床上看去。 只见她掀起的被子下面是另一床被卷成一条人形状的被子。 “好你个青荷,居然耍这种花样,还不快说奸夫在哪。”吴美云恼羞成怒,厉声逼问。 青荷仍旧一脸懵懂。 “吴乡君,众目睽睽之下,你别血口喷人,这里能有什么奸夫?” “我亲眼看到宋观言进了这间屋子,他人呢?叫他出来,别敢做不敢当。” 吴美云捉奸心切,不顾形象的叫嚷开来。 青荷冷眼看着吴美云张牙舞爪的模样,陷入了回忆。 她进了这间屋子以后,感觉身上不对劲,便将香料给灭了,但身上药性未解,她便想起之前给顾沉渊放血的方法。 可进宫不能携带匕首剑戟等利器,她身上没有能割肉的物件,便看准了旁边的瓷瓶,将瓷瓶打碎在地。 刚才,宋观言就是听见了瓷瓶碎裂的声音才进了这间屋子。 他进来的时候是药性发作的最猛的时候,但意识很快随着血流变得清醒起来。 她知道有人把他们关在这里必定是要做文章的,所以两人想办法要离开。 门被锁住打不开,但她看到后窗是用铁柱封起来的。 于是,她扯了床幔,将其中两根铁柱包裹住,另一头缠绕在一根结实的木棍上,像洗床单那样将床幔绞起来,拧成一股有力的绳子,利用拉力将两根铁柱往里掰。 如此,两边有了足够人能通过的缝隙。 她让宋观言离开此处,而她自己则留下来应付这些人。 “哦,原来乡君如此大张旗鼓的冲进来,是想来捉奸啊。”青荷恍然大悟道。 吴美云冷笑:“你知道就好,还不快叫你的奸夫出来,自己坦白争取从宽处置。” “乡君刚才只说看见宋大人进了这间屋子,你又没看见我进这间屋子,你怎么能保证这里面是孤男寡女两个人呢?” “难道说,是乡君买通了宫人,故意将我引到这里的?怪不得刚才有个小宫女,说什么皇上要在这里歇脚,请我过来一起打扫的话,原来是乡君指使她把我关在这里的。” 青荷有理有据的推测道。 顾沉渊听到她说小宫女,也想起了刚才撞到他的宫女。 “去把刚才报信的那个宫女带过来。”他低声吩咐玄景。 玄景低声应是,悄然离开了人群。 “你胡说什么?你现在才叫血口喷人呢!”吴美云矢口否认。 “那乡君是如何知道我在里头的?” 吴美云眼珠飞转,随口扯了一句谎话。 “我是听别的宫女说的。” “若乡君所说为真,那为何宋大人进来的时候,您不直接动手捉奸?”青荷继续问。 “当时我只以为你们是寻常叙话,却没想到你们越来越过分,居然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乡君为何如此笃定?是趴在床底下偷听了吗?”青荷仍旧一脸淡然。 “我没这种恶趣味,但是,刚才进院子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你在里面嗯嗯啊啊的。” 吴美云说着看向身后众人。 “是啊,动静还不小呢。” 人群里有几人轻声附和。 青荷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淡笑。 “我刚才说了,我是被一个小宫女拉过来打扫房间的,乡君说的嗯嗯啊啊的声音,是我要擦地,想把柜子挪开,用尽全力也推不动才发出的声音吧?” “说来可笑,若是旁人听了这些动静都不会觉得有什么,怎么听在乡君的耳朵里就成了淫乱之音了?我倒真是好奇,乡君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呀?” 话音一落,人群中发出几声嗤笑。 不是在笑青荷,而是在笑吴美云。 吴美云没想到她如此巧言善辩,她嘴角的那抹轻笑好像是在嘲笑她。 吴美云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内侍尖声唱喝—— “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俯身低头,给皇上让出一条路来。 宣武帝走到最前面,威严的眸子扫向正在对峙的青荷跟吴美云。 “闹闹哄哄,成何体统?” 随后,又看向顾沉渊,目光中带着询问。 顾沉渊简单将情况跟皇上说了一遍。 “去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捣鬼。”皇上肃声道。 “是。”顾沉渊领命。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床是凌乱的,床幔少了一块,地上还碎了一个花瓶,碎片上沾染了血迹。 联想到青荷耳后那道不起眼的伤口,他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找到房间的香炉,打开轻嗅,有一股浓重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催情香。 青荷中过催情香! 此计八成是吴美云设下的,按照她的说法,宋观言确实进过这间屋子。 中了催情香的两个人,干柴烈火,还能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他合上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冷沉的继续查看。 他走到后窗附近,掀开帘子,只见窗台上有一个灰蓝色锦囊,一看便知是男子所用。 第92章 帐中暖 片刻后。 顾沉渊从屋内走了出来。 “查的如何?”皇上问。 顾沉渊恭敬回道:“屋里没有其他人,屋子里有花瓶破损,香灰似乎有些问题,不似寻常香料。” 说罢,他将香炉拿了出来。 “寻太医过来,将里面的香料验一验。”皇上对身边的内侍总管吩咐道。 太医很快被请了过来。 来的是一个胡子有些泛白,有些年纪的太医。 “太医院院判温少华叩见皇上。” 青荷听见温少华的名字,猛地抬起头看过去。 她前世对温少华有所耳闻,他医术高超,在各个领域都有一席之地,但最拿手的还是治疗眼疾方面。 若是能有机会与他结识就好了,她不敢奢望尊为院判的他给她娘医治眼睛,但问一问她娘的眼睛是否有康复的机会也好。 “起来吧,你来验一验这香料里头有什么门道。”宣武帝开口道。 温太医轻嗅了下香灰的味道,而后又用镊子夹起未燃的香料观察一番,再将其碾碎。 “回皇上,此香名为帐中暖,若用量精微,可作医理调剂之用,但此处用量极重,药性激烈,易致气血翻涌,神思驰荡,有催情之效。” 温太医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发生了微妙变化。 夫人小姐们将手帕置于鼻前轻扇,眼神中皆是透着对下作手段的不屑。 也有一部分人看向香料的眼神充满微不可查的渴望,似是很想一尝其功效。 宣武帝脸色黑沉,怒声喝道:“放肆!是谁敢在宫中用此等下作的手段秽乱宫闱!” “给朕查,彻查!” 吴美云见皇上动了怒,立刻上前提供线索。 “皇上,臣女曾看见宋观言大人进过那间厢房,定是青荷为了攀附权贵,引宋大人前来给宋大人下药,好生米煮成熟饭,借此傍上宋大人的高枝。” 青荷见她恶人先告状,也不甘示弱道:“皇上,奴婢是被一个小宫女带到这里来的,她谎称皇上要来此处歇脚,让奴婢把厢房打扫一遍,结果奴婢进来之后就被反锁在里面了,这香料奴婢也吸入一些,确实身感燥热。” “奴婢意识到这香料不对劲,就将其熄灭了,后来奴婢神思恍惚,失手打碎了花瓶,又不小心滑倒,割破了耳朵,自那之后就再没觉得不适了,头脑越发清醒。” “是药三分毒,这强刺激性的香料毒性更甚,这香料若真是奴婢所为,奴婢为何要让自己也中毒呢?” 宣武帝见她们二人各执一词,便对太医吩咐道:“给她把脉,看她是否真的中过这香料。” 温太医应了一声,上前为青荷搭腕探脉,随后又查看了她耳边的伤口。 “回禀皇上,青荷姑娘体内确实有中过帐中暖的迹象,不过这一跤跌的妙,碎瓷片刚好划破了耳后的穴位,放了血出来,将药性耗散的差不多了。” 宣武帝听了温太医的回禀,看向青荷时的疑色消失了大半。 青荷知道局面对自己有利,乘胜追击,当着宣武帝的面对吴美云质问。 “吴乡君反复提及宋大人进了这间屋子,但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这屋子里除我以外空无一人,乡君是在撒谎吗?” 她清凌凌的眼眸直直迎上吴美云的视线,像是能一眼看穿她眼底的肮脏。 “自然没有,宋观言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躲藏起来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没进过这间屋子。”吴美云有些底气不足。 “你们怎么都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宋观言的温厚爽朗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他衣着整洁,神色如常的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内侍。 宋观言走到宣武帝跟前,恭敬行礼:“皇上。” 宣武帝面色严肃的看着他。 “宋爱卿刚才去了何处?” 宋观言脸上带着几分尴尬道:“说来惭愧,微臣极少在御花园附近走动,方才内急,找了许久的茅厕,多亏了这位内侍官引路,回来的时候发现御花园里空寂无人,又找了一路才到这。” “宋大人在御花园附近绕了好一会,奴才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引着他去了。”跟在后面的内侍道。 “皇上,吉祥是奴才手里最老实的孩子了,他从不说谎。”贴身伺候皇上的内侍总管也为其证明。 宣武帝神色冷然的扫向吴美云。 “所以,究竟是谁在说谎呢?” 吴美云被宣武帝盯着,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紧张的后背直冒冷汗。 正在此时,玄景将一个穿着太监衣裳的小宫女抓了回来。 “皇上,顾大人,这便是那个冲撞顾大人,造谣说有人在厢房里行苟且之事的小宫女,属下抓到她的时候,她正穿着内侍的衣裳走在内侍的队伍里躲避追查,心虚的很。” 小宫女低垂着脑袋跪在宣武帝跟前,整个人被吓得瑟瑟发抖。 “抬起头来。”宣武帝浑厚的声音响起。 小宫女颤抖着抬起头,眼圈发红,两只眼睛蓄满了泪水。 青荷看到她的面容,立刻指认道:“皇上,之前就是她将奴婢骗至厢房里,还将厢房反锁的。” 宣武帝没应声,只静默的看着小宫女,无形的威压向宫女倾轧过去。 “皇上,可否容许微臣一审?”顾沉渊拱手请命。 宣武帝并未吭声,算是默许了。 顾沉渊转身看向地上的小宫女,声音清冷。 “你之前认识青荷吗?” “奴婢认得,青荷姑娘在金銮殿给皇上献策,奴婢听人讲过,也偷偷瞧过她的模样。”她声音微颤。 “那你可曾与她结过冤仇?” “不曾。”小宫女摇头。 “无冤无仇,你害她的动机是什么?如此难寻的催情香料,你一介宫女又如何取得?你的背后是否有其他人指使?” 顾沉渊一连串的问题将小宫女问蒙了。 她茫然又无助的看向一旁的吴美云,渴望她能给些指点。 这微小的细节却被顾沉渊如鹰一般的眼睛捕捉到。 “你看吴乡君做什么?莫非是她指使的你?” “世子爷,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吴美云不满开口。 “吴乡君,我在御前审问犯人,你横加阻挠是何用意?”顾沉渊慑人的目光冷扫过去。 吴美云目光往回一缩,再不敢与他搭话,只转眼看向小宫女,目光中充满威胁。 “你在宫内伺候这么久,应该知道欺君之罪有何惩罚吧?”顾沉渊扫向宫女,那双眼睛冷的让人不由战栗。 第93章 这里不让睡觉 宫女身子猛然一抖,腿软的跌坐在地。 “奴婢……奴婢是受吴乡君指使的,是吴乡君让奴婢把香料在房间里燃放,再把青荷姑娘引过去的。”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吴美云。 吴美云脸上血色褪尽,怒瞪向那宫女。 “你竟然敢污蔑本乡君!” “奴婢没有污蔑您。”宫女立刻否认。 “你既然说是吴乡君指使的你,那便说说她在哪里指使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顾沉渊沉声发问。 “奴婢本是给御花园里各位贵人上茶水的,吴乡君借口问路,将奴婢拉到旁边,给了奴婢一些金银首饰,说让奴婢替她办事,事成之后还会给奴婢更多。” “用来收买你的金银呢?” 顾沉渊问完,便见小宫女从内口袋里掏出一些金银瓜子,还有几串珍珠和翡翠手镯。 吴美云猛地瞪大眼睛,一脸心虚的往后缩了缩。 她没想到这死丫头竟如此经不起敲打,还没对她用刑就什么都交代了。 临时找来的丫头果然不可靠,这事要放在含芳身上,她肯定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可惜了她的含芳已经不在了。 不过,就算被出卖了她也不怕,她可是皇上亲封的乡君,她父亲是为国殉职的良臣,她就不信,皇上能为了青荷一个婢子而重罚她一个良臣之后。 顾沉渊从宫女手里接过金银首饰,查看过后对宣武帝禀道: “这些都是皇上刚刚赏给吴乡君的东西,确实是吴乡君的。” 宣武帝冷眼扫过吴美云,沉声喝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女不知这些东西是如何跑到这宫女手里的,定是她偷盗的。”吴美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宫里偷东西啊,奴婢想起来了,吴乡君给奴婢香料的时候是用一张手帕包着的,那手帕上应该残留了香料的气息,不知是否还在乡君身上,求皇上明鉴。”宫女匍匐在地,凄声哀求。 宣武帝冷眼扫向吴美云,吩咐几个内侍将她带进屋内搜身。 吴美云被几个太监从上摸到下,羞耻感涌上心头,顾不得体面的怒骂了几句阉人。 众人在外面听着,眼里透出几分嫌恶。 很快,一个内侍拿着一张手帕走了出来。 手帕上果然还残留了玫粉色的香料,轻轻一嗅与香炉里的帐中暖无异。 吴美云失魂落魄的从厢房内走出来。 宣武帝怒不可遏的看向她。 “可惜了你父亲忠君报国,却养出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儿,你是他此生最大的败笔。” “传朕旨意,吴美云私德有亏,构陷忠良,欺君罔上,褫夺其乡君封号,收回所有赏赐,贬为庶人,赶出皇宫,再不许其踏入京城半步。” 宣武帝的声音浑厚中透着威严,掷地有声。 吴美云霎时一惊,她没想到皇上对她的处罚竟会这么重。 她跪在地上,卑微的对皇上乞求:“求皇上开恩,臣女只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臣女并未酿成大祸的份上,饶恕臣女这一次吧。” “并未酿成大祸?这是青荷的造化,却不是你开罪的理由!来人,把吴氏拖下去,赶出宫门,朕不想再看见她。” 宣武帝一声令下,内侍总管江德顺指挥着几个内侍将吴美云拖了出去。 吴美云被拖至宫门,江德顺却没有让人放手的意思。 “放开我。”吴美云想要从几个太监手里挣脱出来,却被牢牢的钳制住,动弹不得。 江德顺的眼睛从上扫到下,指着她道:“这身衣裳能卖不少钱呢,给她扒下来,免得她拿去当铺换钱。” “还有这双鞋,用的还是浮光锦的料子,给她脱了,让她光脚走出去。” “还有她头上插着的这些首饰,统统给她拔了,谁抢着就是谁的!” 江德顺的一声令下,几个小太监看着吴美云的眼睛泛起了幽幽绿光。 吴美云感觉自己在被野兽盯着一样,心里更加害怕了,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整个人抖如筛糠。 她挣扎着往后退,嘴里弱弱的发出警告:“你们别过来……” 然而被钱财迷了眼的太监们哪里会听她的话,一个个犹如饿虎扑食一般将吴美云扑倒在地。 几只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她被几个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发髻被扯得松散开来。 几个太监眼睛只盯着那几根值钱的发髻,几只手在吴美云的头顶抢来抢去。 吴美云感觉头皮上有刺痛传来,再看那太监的手里,除了抢到的簪子之外,竟然全是她的头发。 她捂着脑袋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头皮上的血顺着她额头流下来。 就在她惊恐未定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布鞋。 她往上看去,只看见江德顺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 “瞧瞧这皮肉嫩的,不愧是豪门富户里娇养出来的小姐,怪不得瞧不起我们这些阉人。” “可瞧不起又能如何呢?如今你还不是在我们这些阉人手里?” “如果你现在跪地求饶,给我这个阉人磕三个响头,我倒是可以考虑饶过你。” 吴美云自小娇生惯养,连她爹娘都没跪过,怎么会想去跪一个自己打心眼里瞧不起的阉人。 但身上传来痛感让她不得不屈服。 她挣扎着从地上跪起来,爬向江德顺的脚边。 “求江公公饶我一命,求江公公饶我一命,求江公公饶我一命。” 她说的每一句话后面都跟着一个响头。 三句话结束后,额头上多了个血窟窿。 江德顺望着她形容狼狈的模样,嘴角牵起嘲讽的弧度。 “孩儿们,该回宫复命去了。” 他甩了下拂尘,旁边的几个小太监立刻遵是,紧紧跟在他身后回了宫内。 吴美云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紧咬的牙齿松开,瘫软的倒在地上。 皇宫守卫见她躺在地上,上前驱赶。 “去去去,这里不让睡觉。” 吴美云不得不拖着疼痛的身子艰难爬起来,往京城外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脚就被刺痛一下。 还未走到城门口,她的双脚已经鲜血淋漓。 第94章 杀了我 入夜。 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 吴美云像蜗牛一样,拖着两条血线,在城门落锁之前出了京城。 初春夜里的寒风萧瑟。 吴美云穿着一身中衣走在外面,又冷又饿。 荒郊野外,隐隐还能听得几声狼叫。 正在她担惊受怕的时候,小路上忽然出现点点光芒在闪,耳边还有阵阵马蹄声传来。 她内心一阵欣喜,想着应该是过路的商队,便激动的冲到路中央,一边跳着一边挥手。 等到了跟前,她看见几个相貌粗犷的大汉下了马,将她团团围住,目光审视的上下打量着她。 “小娘子,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穿成这样出来了?”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凑近她问,脸上的笑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吴美云看见他们腰后挂着的长刀,忽然想起之前在江陵时被土匪掳劫的事,当时的土匪们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和气质。 她意识到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讪讪一笑。 “几位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是发疯了,耽误了几位大哥的行程,几位赶快上路吧,不用管我。” 她说完,迫不及待的转身要走,却被队伍里另一个瘦的跟猴子一样的人给拦住了。 那瘦猴子朝她身上贴过来,龇着一口黄牙笑道:“小娘子如此貌美,这样吧,你跟我们一起上山,做我们大哥的压寨夫人如何?” 吴美云呼吸一滞,眼睛看准了两人之间的缝隙想要逃,结果被那个胖子扯着领口拽了回来。 中衣领口稍大,被人一扯,里面的粉色肚兜就漏了出来。 胖子笑嘻嘻的搓手:“呦呵,粉色的啊,我喜欢。” “我也喜欢,让我先来。”瘦子抢着去扯吴美云的衣物。 “都别抢,让老大先来!”另一个人呵斥道。 随后,吴美云被人制住手脚扛上了马,一路颠簸的回到山寨。 山寨里全是灰头土脸的男人,他们见着吴美云两只眼睛放出幽幽绿光,与今天的那群太监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群太监为财,这帮人为色。 吴美云被扔进柴房,男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进。 一整夜,柴房的门就没关上过。 起初她还痛苦的叫着,后来实在没有力气,连叫都不叫了,只麻木的躺在床上,瞪着两只眼睛静静地等待天亮。 “呸!跟条死鱼一样,没意思。” 最后一个人办完事,朝她脸上狠狠吐了一口痰。 吴美云感受着脸上粘稠的触感,绝望的闭上眼。 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化作恨意。 再睁眼时,她眼底迸射着浓烈的仇恨。 青荷、顾沉渊,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天会让他们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 听松苑。 青荷带着那碗参汤踏入了书房。 吴美云被赶出城了,这送汤的活计自然又落回到她身上。 “世子爷,您的汤。” 青荷将汤放到桌上,收起食盒转身就要走。 “站住。” 从身后传来沉冷的声音。 她顿住脚步,僵硬的站在原地。 顾沉渊看着她倔强不愿转身的背影,无奈起身,绕到她跟前去。 “今日在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声音略缓。 青荷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眸子,只一瞬间,又错开视线。 “今日的事,不是已经在皇上跟前分说明白了吗?” “在皇上跟前说的只是一部分真实情况,还有一部分没说清楚。” 顾沉渊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灰蓝色锦囊放到青荷面前。 青荷的视线被锦囊吸引,定睛一看,心头猛地停滞一瞬。 这是宋观言随身带的那个锦囊! 怎么会在顾沉渊手里? 顾沉渊看着她惊讶却又极力克制的样子,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想。 “吴美云为了坑害你,说的大部分都是谎话,但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她看见宋观言进了那间厢房。” 他看着她眸光微闪,似是在想办法找借口,补充道: “这是我在后窗的窗台上捡到的,后窗的铁棍被掰弯了两根,他是从那里逃出去的吧?” 青荷见他说的如此详细,知道撒谎会越描越黑,便直言道:“他的确进过那间屋子,但我们两个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 她迎上他审视的视线,面色坦然。 顾沉渊牵唇冷嗤一笑。 “宋观言行事向来谨慎,怎么会连丢了随身锦囊都没察觉到?显然是在慌乱之下逃出去的,他为何慌乱?” “因为当时吴美云兴师动众的来了院子,那种情况下,慌乱很正常吧?”青荷拧眉道。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猜忌的感觉。 “所以,我们在院子里听到你发出的那些声音,真的是在费力挪桌子的声音吗?”他的目光变得审慎而锋利。 青荷脸色冷了下来。 “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非逼着我承认与他做过那苟且之事吗?” “若是心里没有鬼,他跑什么?”他步步紧逼。 “不跑的话,开门让大家看到我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好了吗?传出去国公府和宋府脸上都不好看。” “你少在这冠冕堂皇!” 顾沉渊的声音陡然增大。 他突然上前一步,钳制住她的手腕,逼问道: “你对宋观言究竟是什么感情?你爱他吗?” 青荷咬着牙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他的手,索性破罐子破摔。 “爱谁是我的自由,反正我不爱你就是了。”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他的大手捏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整个下颚骨捏碎一样。 她的头被迫抬起来,与他对视着。 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警告。 “我告诉你,你生是我的奴,死是我的鬼,你没有自由!” “我也告诉你,你困的住我的人,但困不住我的心!”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看到他脸上破裂的神情,她艰难的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好比此刻,我是在你手上没错,可你知道我心里在想着谁,念着谁,挂着谁吗?” “够了。”他喝道。 “你想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可以啊,直接杀了我,既能顺应你的心意,也能让我少受些折磨。” 她话刚说完,便被他用力甩到书桌上。 桌上的笔架轰然倒塌,挂着的毛笔洒落在地上。 “给我滚!”他指着书房门,脸色冷的吓人。 青荷咳嗽了几声,从桌上撑起身来,抬手摸了摸脸颊,理了理衣裳,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顾沉渊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抬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 多可笑。 她留在他身边竟觉得是折磨! 第95章 不管他做什么,他都是仇人 青荷断定顾沉渊不会杀了自己,所以才敢口出狂言。 因为她是最完美的替身,不论林婉月还是吴美云,都不能满足顾沉渊对那位苏小姐的渴望,唯有她无限接近他爱的人的模样。 她刚走到院门口,身后忽而传来玄景的声音。 “青荷姑娘,你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青荷回身看去,只见玄景冷着一张脸站在后面。 “你是世子爷的近身侍卫,向着他说话我也能理解,但在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了解一下情况。” 她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顾沉渊她都对仗过了,害怕他一个侍卫吗。 “我跟在世子爷身边这么久,最了解不过了,今日,他发现那窗台上有宋观言的锦囊,大可以将此物交给皇上,可他却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将锦囊藏起来,他对你还不够好吗?”玄景质问道。 “我是国公府的丫鬟,若我犯了罪,国公府也脱不了责任,上次的私铸币一事如此,这次的事也如此,他维护的不是我,而是国公府,也是他自己。” 她也曾一瞬间觉得他是在维护她,但事实证明,他只把她当玩意儿,就算维护她,也是他玩过的玩具不许他人再碰的那种维护,不带任何正向情感的维护。 所以,她干脆认定他不是在维护她,而是在维护国公府,如此,她还能更尊严体面一些。 玄景被她的说辞气的拧起眉头,虽然她说的不无道理,但世子爷根本就不像她说的那般无情。 “你是块石头不成?这么长时间以来,世子爷对你如何你不清楚吗?” “当初林婉月在的时候,世子爷知晓她心怀不轨,但为了不将你牵扯进来,他假装对你不在意,但在你夜里起高热的时候,世子爷还是让我去求了夫人院里的钟大夫去给你看病。” “那这时候又关国公府什么事?你死了国公府不过是损失了一个丫鬟,他何必大费周章的去救你?” 玄景搬出往事来与她理论。 青荷闻言微怔:“钟大夫不是夫人派来的吗?” “若没有世子爷开口,夫人怎会管你一个丫鬟的事?” 青荷恍然。 是了。 之前顾沉渊说过,丫鬟的命不过是权贵手里的一杯茶。 若无人提醒,夫人这种生活在高位的人怎会去主动关注下人房里的事情? 那顾沉渊又为何要去找夫人? 定是怕她烧死了或变傻了,破坏他所爱之人在他心里的形象。 “世子爷要我伺候的目的是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清楚,若我死了,他的目的岂不是落空了?” 玄景听她这样说,眉头不由得拧的更深了。 莫非她知道了什么? 他想着自己不能被她套话,便道:“世子爷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管,但他担心你、不想你出事这份心是真的。” “他知道你担心柳云飞在戏班里的处境,为了能让你安心,特意帮他赎了身,安排他入军营,再不必担心他再次被卖的事。” “他为了你父母的安危,将他们从贱民街接出来,安顿在足够安全的地方,这些你又怎么解释?” 青荷闻言嗤笑,反问道:“他真有这么好心?难道不是想控制住我的家人,以此来要挟我?” “自然不是,想要利用你家人威胁你的是少夫人,世子爷提前察觉少夫人的动作,抢先她一步将你家里人带出了贱民街,世子爷若知道你如此误会他,该有多寒心?” 玄景气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又觉得似乎不能怪她,毕竟世子爷什么都没跟她说过。 青荷听了这话,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事情跟她想的不一样? 是蓝凤芝看着她在府里逐渐势大,觉得她要脱离掌控,所以想抓她的家人以此来控制她做事?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让我与他们见面?” “少夫人以为你父母只是搬迁,若让她知道世子爷为了你做到这份上,你觉得她还能容得下你?”玄景道。 青荷听着,静默了许久。 她脑海中思绪乱的像一团麻线,玄景的话她不知该不该信。 沉默许久后,她终于开了口。 “少夫人或许是想对我的家人下手,但她有坏心思也不能说明世子爷没有,或许,这冠冕堂皇的说辞只是他编造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我承他恩德,最终也能达到控制我的目的不是吗?” 玄景眯了眯眼,不敢相信她怎么能将事情想得如此复杂。 “你……你简直无药可救。”他道了一句,尽显无奈。 “该说的都说完了吧?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青荷不想再听到更多关于顾沉渊的事情,她怕到时候自己也解释不清他的目的。 顾沉渊是杀了她腹中孩儿的仇人,这是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玄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一转身,却看见顾沉渊不知何处打开了书房的门。 他就静静的站在门内,高大的身影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落寞。 “世子爷……” “谁让你跟她说这些事的?” 严厉的质问劈头盖脸的朝他袭来。 玄景抿了抿唇:“属下不忍心看她这样误会您。” “这不关你的事,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事,少多管闲事。”顾沉渊厉声警告。 “是,属下知道了。”玄景有些不服气的拱手施礼,转而去了院门口守着。 世子爷为她做了这么多事,若是他不说,青荷得猴年马月才能知晓? 她信不信是一回事,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 总不能觉得她不信,就缄口不提,这与因噎废食有何区别? 虽然她确实不信。 …… 顾沉渊看着玄景气呼呼的背影,合上门回了房间。 刚才玄景跟青荷的对话他全程听到了。 原来在她眼中,他的城府如此之深,对她好便是别有用心,另有目的。 她对他的防备心竟如此之重。 她是只对他如此,还是对所有男人都如此? 她对宋观言也如此吗? 是不是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感动? 以她如此多疑的性子,刚才玄景说的那些话,她也会认为是他教唆的吧? 不知怎的,他忽然感觉胸口窒闷难耐,像是被人在心脏上狠狠打了一拳。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 再睁眼时,眼底恢复了以往的沉冷。 第96章 庙神节 皇宫,金銮殿外。 正值下朝,文武百官纷纷从高阶上往下走。 宋观言如往常一般随着人流而动,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宋大人,请留步。” 他顿住脚步,回身看去,只见顾沉渊正缓缓从阶上下来。 “顾大人,有何指教?”他态度从容。 顾沉渊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却并未在他眼前停留。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目视前方,不经意的开口。 “借一步说话。” 宋观言压下眉眼扫了眼周围,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后离开。 两人来到不起眼的角落处。 “不知顾大人忽然唤我有何事?”宋观言问。 顾沉渊看着他,眼神略显孤傲。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灰蓝色锦囊,在宋观言惊愕的目光中问:“这是你的东西吗?” “的确是我的东西,顾大人这是在哪捡到的?” “昨日御花园旁边院子里的厢房,就是青荷被污蔑与人通奸的那间房子。” 顾沉渊阴沉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宋观言瞳孔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都知道了?” 他的反应让顾沉渊非常不爽,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跟青荷之间有什么呢。 “我希望宋大人能清楚,青荷是我国公府的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你少对她动心思。”他声音沉沉的警告。 宋观言的脸也沉了下来,一改往日的温和。 “我也希望顾大人能清楚,她是个人,她有思想有感情,不是个物件,你困得住她的人,却难困住她的心。” 紧接着,他看向顾沉渊手中的锦囊,抬手抢了过去。 “多谢顾大人拾金不昧。” 言罢,他转身离开。 顾沉渊站在原地,看向宋观言的目光有些阴鸷。 好一个困得住她的人却困不住她的心。 他是跟青荷商量好了吗? 说辞竟然还如此一致! 他理智上知道这不可能,但他感情上恰恰因着这份不可能却又出奇的合拍而感到不爽。 谁说他困不住她的心? 走着瞧吧。 初春已过,大地迎来了暖春。 万物复苏,百花齐放。 京郊外的山寨里。 吴美云穿着暴露的布料,贴身的衣衫,坐在一个雄壮男人的腿上,修长的手指正在他胸前抚着他的胸毛。 “大当家,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那件事,您到底帮不帮我办啊?”她掐着嗓子,声音娇媚的问。 奔雷看着怀里的小娘子,被抚弄的舒服得很。 也不知怎的,这小娘子刚被掳上来的那晚,原本是很不情愿的。 结果被那么多兄弟享用之后,她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放开了,也会主动勾引他了。 看来这女人就得靠驯服,只要拿住了,她就会乖乖听话。 不得不说,这城里来的小娘子就是跟乡下的土妞不一样,细皮嫩肉的,摸着跟绸缎一样滑溜。 “你说的那个丫头片子叫青荷?”他享受之余,终于想起了回话。 “是呀,那丫头样貌长得堪称绝色,山上的兄弟们肯定会喜欢的,待兄弟们享用完了,您还可以将她送给二当家,用来笼络人心,岂不妙哉?”吴美云摸胸毛摸得一手油灰也不嫌弃,只笑的一脸谄媚。 “可是我听说,她是国公府的丫鬟啊,民不与官斗,我可是匪啊,抓他们的人不是自投罗网吗?”奔雷摸了摸唇边炸开的胡茬,思索着说。 “她是国公府的丫鬟不错,但也只是个丫鬟,低贱的很,牙人手里三两就能买一个,抵不过贵人手里的一盏茶,谁会在乎她?” “大当家的放心,只要咱们行事谨慎,绝不会有什么风险。” 她生怕他不同意,与他撒了好一会子娇,卖弄了好些花样,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天亮,奔雷才答应下来。 吴美云衣衫半褪,气喘吁吁的趴在床边,看着身边呼噜震天,睡的像狗熊一样的奔雷,心里恶心的要命。 但很快,她又平复下来。 想到青荷很快就会被抓到这里,经历她所经历过的一切,她就觉得心情顺畅。 她今日沦落到此番境地,全是拜青荷所赐。 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 四月初八,是昭国的庙神节。 每年的这一天,国公夫人都会带着家里的女眷去奉国寺斋戒三日,以祈求上天垂怜,保佑国公府平安顺遂。 蓝凤芝是府中儿媳,自是避免不了随行的。 青荷跟春桃作为她身边的丫鬟,理应随行照顾。 但蓝凤芝说去庙里本来就是修行的,要那么多人伺候显得心不诚,便只带了青荷一个。 庙神节这一天,就算是平民百姓也会来庙里上一炷香,所以人肯定多。 因此,国公夫人决定早些出发,避开人最多的时候,先行入住庙里。 众人来到庙里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 因是山顶,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雾气,看起来真有那么几分世外仙境的感觉。 青荷跟在蓝凤芝身后来到庙门前,有小沙弥接待她们,引着她们去各自的寮房。 青荷将蓝凤芝寮房里的床铺铺好,再将行李里的衣物收拾妥当,国公夫人便差人来叫她们一起去做早课。 大雄宝殿。 殿内烛火通明,映着金身佛像慈悲垂眸的容颜。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火的气息。 青荷坐在主子们后面,学着僧众的样子,将掌心向上,交叠在腹前。 随着“叮”的一声脆响,早课开始了。 梵唱如潮水般涌起,低沉、浑厚,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共振。 她听不懂那些繁复的经文,偶尔抬眸观察一下殿内做早课的僧人。 她发现这寺里的僧人也不全是光头,有的也蓄长发,他们都穿着僧袍,手里敲着木鱼,嘴里念诵着经文,与其他僧人别无二致。 早课结束后,她跟着蓝凤芝回了寮房。 晌午的时候去厨房端了些斋饭回来。 蓝凤芝看着全是素色的斋饭,只说了一句没胃口,便去床上躺着歇下了。 庙里的斋饭只供两餐。 早课后一餐,晌午一餐。 蓝凤芝晌午没吃,到了晚上就开始饿了。 她指使青荷去厨房找些吃的给她。 青荷无法,只得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东西吃。 她一路提灯来到厨房,发现里面亮着灯,一个蓄着长发的僧人在里面,正背着她擦洗灶台和碗筷。 “师父,请问这会还有素粥可用吗?” 那僧人转过身来,是她白日里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他弯唇笑的诡异,来了一句:“有啊,你先进来,我给你盛。” 第97章 再见吴美云 青荷见那人两眼露着精光,没有半点僧人该有的温和,便知他不对劲。 她甩上厨房的门,转身要往外跑。 但她的速度比不上男人,更比不上做坏事的男人。 还没跑出两步,便有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唔唔……” 她刚挣扎两下,便有一把匕首抵上了她的后腰。 “别乱动,不然就杀了你!”如砂砾般粗糙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青荷不敢轻举妄动,身体僵硬的如木桩一样,任由对方拖着她往外走。 她脑海中在迅速思索,对方是谁派来的人? 那人将她带到寺庙里的一处围墙下,将她五花大绑,随后墙头上又出现一个蓄着长发的僧人,两人合力将她弄了出去。 青荷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对方是团伙,知道国公府会在今日入住寺庙,还是蓄谋已久的计划,是做了功课的。 她被堵着嘴扔上一辆马车,马车行驶在山路上,颠簸摇晃,撞疼了她四肢的关节。 她感觉自己下山又上了山。 春夜的微风将车帘吹起,在月色的照映下,她看到外面陌生的山林。 这似乎已经不在奉国寺的那座山上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寺庙的打更声离她越来越远。 渐渐地,有湿润的气息从车窗外飘了进来。 她努力撑着身体挪到车窗边,探着头往外看,原来外面下起了零星小雨。 春雨润无声,原本该是生发万物的生命力,可对于青荷来说,这场春雨却是毁灭性打击。 雨水下的大一些,会将车辙印和脚印全都冲刷干净,若她死在这深山里,恐怕都没人会发现。 她绝望的靠在车壁上,觉得这次是真的完了。 “夫人说的还真不错,这个小丫头长得还真是貌若天仙啊。” 男人的谈话声从车架上传来。 青荷蹙起眉头。 夫人? 是哪家的夫人要害她? “可不是嘛,刚才在厨房里看见她的时候我都愣住了,啧啧,也不知道这样嫩的小娘子,一会上起来是什么感觉啊。” “这样的好东西咱们可不敢乱动,得带回去让老大先过过瘾。” “是啊,也不知道咱们兄弟能轮到第几个。” “希望不是最后一个,听兄弟们说,上一个娘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跟条死鱼一样,一点滋味都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议论着,像是在讨论一个物件,传到他们手里会是第几手一样。 青荷听着他们的语气和老大的称谓,再加上往山上走,推测出他们可能是某座山头的土匪。 可是他们口中的夫人是谁? 土匪还能结识什么名门望族的夫人? 她正想着,车忽然停了下来。 车窗外的环境忽然变得亮堂起来,周围有不少糙汉的议论声。 下一刻,赶车的土匪将车帘子掀起来,将她拽下马车。 一下车,她就看到有一座山寨,周围全是打扮随意,胡子拉碴的男人们。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她单薄的春衫,被夜晚的风一吹,身心更加寒凉。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打量着,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看的人心里发毛。 “老四,干得不错,这么俊的小丫头都给绑回来了。”二当家笑着夸赞了一句,随后笑呵呵的将青荷从上扫到下。 大当家的可说了,这个丫头等着大家都玩过之后,就分配给他用。 往后他也可以跟大当家一样,每天晚上搂着软嫩的小娘子睡觉了。 让他如何能不开心? 青荷被拉进了山寨,一股混杂着血腥、汗臭与食物馊腐的恶臭猛地灌入鼻腔,呛的她几欲作呕。 耳边是男人们粗野的哄笑与碗碟碰撞的刺耳声响。 他们推杯换盏,似乎正在庆祝将她绑回来的事。 抬眸看去,有一座高台,高台之上有把椅子,上面用虎皮垫着,一个满脸都是胡子的男人坐在那里,俨然是大当家。 “呦,山里来客人了?”一道魅惑的声音响起。 青荷朱唇紧抿,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 她循声看去,只见吴美云裹着一身廉价又薄透的纱衣走出来。 单薄的衣料裹不住她胸前的澎湃,她一转身,背上突出的蝴蝶骨也露在外面。 青荷见她扭着水蛇腰坐在大当家的腿上,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精致要好的千金小姐竟会变成这个模样。 她如今终于知道土匪们口中的夫人是谁了,原来是山上的压寨夫人。 巨大的震惊先于愤怒,让她全身血液仿佛凝固。 “青荷,好久不见啊。” 吴美云纤细的手臂揽着奔雷的脖子,一脸媚态的脸上带着些许得意。 青荷嘴里的布条被拿了下来,一阵牙酸。 “吴美云,是你让他们抓我过来的?”她呼吸略显粗重,紧绷的脸像是骤然拉满的弓弦,如临大敌的看着吴美云。 “对,是我。”吴美云面带笑容,坦率承认。 她从奔雷的腿上下来,婀娜着走到青荷面前。 “没想到吧?你也有栽在我手里的一天。” “我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何要如此害我?”青荷质问道。 吴美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狂笑几声。 “有何仇怨?难道我们之间的仇怨还不够深吗?若不是你,我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青荷结合路上听到匪徒们讨论的那些话,大概能猜到吴美云被带来山上之后遭遇了些什么。 同为女子,她理解她的痛苦,可她的痛苦不是她造成的,不该由她来买单。 “你沦落到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若你不想着害我,皇上怎会将你贬为庶民赶出京城?” “我为何要害你?还不是因为你霸占着顾沉渊不放,我也是迫不得已才用的那些手段。” 吴美云的话让青荷想笑。 她何时霸占过顾沉渊了? 她平时恨不能躲着他走。 就连每晚去给他送汤的机会也让给了她,是她自己不中用,怎么还怪上她了? 但她知道吴美云已经走火入魔了,跟她说不通,便懒得再开口。 吴美云见她不说话,自以为是她心虚,继续冷笑着道:“我比你可大方多了,你不舍得把男人分享给我,但我舍得把男人们分享给你。” 她话音一落,原本坐着喝酒吃肉的男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如饿狼般盯着青荷。 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便能扑上来将她吃的渣都不剩。 第98章 求生 青荷看着周围如狼似虎的男人们,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但不管再怎么害怕,她也不能露怯,如此尚有一搏之力。 “兄弟们,等什么呢?还不赶快将这美娇娘送入洞房好好享受?” 吴美云此话一出,原本站在原地的男人们缓缓朝这边靠近过来。 青荷努力控制住双腿不让自己胆怯后退。 “大当家,我有话要说。”她看向坐在虎皮凳上的大当家。 “大当家,这丫头惯会花言巧语,您别听她的,办正事要紧。”吴美云催促道。 “大当家,吴美云肯定隐瞒了您许多事情,否则她怎么不敢让我说话?您若不想惹祸上身,还请听我把话说完。”青荷急声大喊。 “兄弟们,好饭不怕晚,不如咱们先听听这小丫头要说什么。”奔雷出声道。 向青荷逼近的男人们终于停了下来。 奔雷看向青荷,警告道:“你最好说点我不知道的东西,若让我发现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我饶不了你。” 青荷哪里知道什么是他知道的,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只能一点一点的试探。 “大当家可知道我是谁?” 奔雷冷呵一声:“当然知道,国公府的一个小丫鬟嘛。” 青荷见他自信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 “她是这么告诉你的?” 奔雷看向吴美云,眼底透着几分狐疑。 “她这么说其实也对,我确实是国公府里的丫鬟,但除此之外,我还是国公府世子爷的通房丫鬟,是他的枕边人。”她目光坚定道。 顾沉渊利用她排解相思寂寞,那她在危难关头借用他的名号来震一震鬼怪罗刹没问题吧? “她没有告诉你,世子爷对我一片钟情,能为我舍生忘死吗?” “就凭你?”奔雷满脸的不相信。 “对,就凭我。”青荷坚定的点头。 “吴美云之所以想报复我,就是因为她没办法将世子爷从我身边抢过去,她斗不过我,所以气急败坏。” “她想谋害我,结果弄巧成拙,被皇上赶出京城,这才能碰上你们,如今她又想将你们拉下水……” 青荷话未说完,吴美云便着急打断她。 “大当家的,此女惯会巧言令色,你别听她胡说,我已经是您的人了,兄弟们都敬着我,您也宠着我,我在这寨子里过的快活自在,我怎么会害你们呢?” 吴美云眼泛泪光,作出一派柔弱之象。 奔雷看看青荷,又看看吴美云。 一个是刚掳上山来的小丫头,一个是睡在身边的枕边人。 好像谁说的都有些道理,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信哪个了。 “我知道她为何要害你们。”青荷出声解释。 “我害她被贬,你们害她失了清白,我们都算是她的仇人,所以,她利用你们来害我,到时候世子爷追究起来,定会查到你们头上。” “世子爷可是九门提督,手下管着京郊大营上万数人的军队,他带人来山寨剿匪,你们被杀的被杀,入狱的入狱,形同散沙。” “如此,她便可以趁此机会离开山头,带走你们的财物,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这怎么不算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呢?” 青荷冷笑着看向吴美云,果真见她脸色煞白。 吴美云究竟是如何想的她不知道,但她的推测合情合理,就算吴美云不是这样想的,她也可以凭此揣测动摇大当家对吴美云的信任。 先将局面搅浑,让他们离心,再逐个击破。 “你胡说!大当家,您可千万别信她说的,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吴美云委屈巴巴,仿佛青荷当真冤了她一样。 奔雷看着她,粗粝的声音问:“那你为何不说她是顾沉渊身边得宠的丫鬟?” “我……她就算再得宠,也不过是个丫鬟,顾沉渊总不至于为了她个低贱的奴婢大动干戈。” 吴美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种解释。 青荷认同的点头:“压寨夫人这话说的不错,世子爷确实不会单单因为我而大动干戈,可这里是土匪窝,昭国近年来匪患猖獗,皇上下了重典治理匪患,剿匪是算政绩的。” “世子爷来这里剿匪,一能再创佳绩,在皇上跟前立功名,二能将我解救,在我跟前卖深情,这也是一箭双雕,他何乐而不为呢?” 刚刚被吴美云说服的奔雷听了青荷的话,瞬间倒戈。 吴美云见自己不管怎么说,都会被青荷以另一种合理的说法解释,顿时慌了阵脚。 但她随后似是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大当家,就算您不信我,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如今兄弟们也已经将她掳上山来了,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先奸后杀,毁尸灭迹。” 青荷能明显感觉到吴美云说完这话之后,大当家的眼神变了,看向她的时候多了几分明晃晃的杀意。 似是真的对吴美云的提议很是心动。 青荷心道不好,后背冷汗涔涔。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若大当家愿意保住我的性命和清白,我定会向世子爷求情,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为难寨子里的兄弟们。” 吴美云见她明显处于弱势,冷笑一声:“你当大当家的没脑子吗?信你这鬼话,等世子爷找上门来,大当家怕是头一个血流干的人。” “当然要信!女子的清白名声最重要,我夜里被掳上山,定会有人质疑我的清白,若大当家和兄弟们为我作证,护我不受折辱,这岂不是最可信的证词?届时大功一件,我当然会求世子爷高抬贵手。” 青荷语速极快,不等大当家的想清楚又补充道: “大当家的无需怀疑我这话是真是假,我得救之后若不保你,岂不是证明你的话不可信?那又有谁能证明我的清白?没有哪个女子会用自己的清白和名声来开玩笑的。” “你仔细想想,我如今已经在你们手上,我死,你死,我活,你和寨子里的兄弟都能活,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第99章 你碰她了 寨子外的雨声逐渐增大。 双方僵持了许久,谁也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响动。 奔雷立刻警觉的看向门口,回头对青荷警告:“不许出声,老实待着!” 说完,他便拎起砍刀,蹑手蹑脚的往门边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只听一声巨响,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飞进来。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奔雷躲闪不及,肉身猛地拍在木门上,随着木门一起横飞出去。 一人一门重重摔落在地,惊起一地灰尘。 青荷被尘土呛的忍不住咳了两声,她抬眸看去。 门外,玄景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持着长剑,目光凌厉的往门内扫去。 看到青荷的瞬间,他愣怔一瞬,随后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朝雨幕里的人大喊。 “世子爷,青荷姑娘找到了!” 看到玄景时,青荷有一瞬恍惚。 听到他喊“世子爷”时,她竟有一瞬间松了口气,强撑的勇气瞬间消失,她浑身无力的靠在旁边的墙上。 她很难解释此时的心情,尽管他前世对她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罪恶事,但他此刻确实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沉稳的脚步声踏雨而来。 青荷虚弱的靠在墙上,抬眸朝来人看去,直直撞进他乌黑深邃的眸子里。 顾沉渊穿着黑色宽大的斗篷,斗篷之下是一身绯色官服。 他手提长剑,雨水顺着剑尖不停地往下滴落。 不似旁人那般被雨淋的狼狈,他头戴官帽,雨水顺着他下颚的弧度点点滴落,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勾勒的近乎冰冷。 他脊背坚挺,神色淡漠,气势凛然的站在门口。 他身后的几名侍卫快步冲进来,与土匪们刀剑相向。 山寨上的土匪和训练有素的侍卫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才堪堪过了几招,就只有倒地哀嚎的份儿了。 绑着青荷的绳子被玄景劈断。 山洞里的匪徒被侍卫们用绳子尽数绑了起来,包括吴美云。 奔雷被玄景扣着双肩,押着往外走。 他直不起腰,脚步踉跄,显得极其狼狈。 在经过青荷的时候,他忽而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在后悔没早些将她除掉,还是在期盼着她能为他说几句好话,救他一命。 青荷只冷着脸看他,没有说话。 顾沉渊顺着奔雷的视线寻到青荷身上,见她发丝粘在脸颊上,衣衫稍显凌乱,目光霎时变得凌厉起来。 他一抬手,长剑抵在奔雷脖子上,吓得奔雷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动弹不得。 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皮肉,压出一条猩红的血线。 奔雷身体僵住,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你碰她了?”森冷的话语从顾沉渊口中传来。 这话问的直白,在场的侍卫们纷纷垂下脑袋避嫌。 见奔雷不语,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腥热的鲜血顺着冰凉的刀刃淌过,聚集在剑尖滴落在地。 “没……没有,我没动她,不信你问、问她。” 这磕磕绊绊的话在顾沉渊听来与招认没什么区别。 他冷厉的目光扫向奔雷,沉声问:“是没想动,还是没来得及动?” 奔雷眼神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这一瞬的慌乱,已经让顾沉渊动了怒。 他手腕翻转,长剑从奔雷脖子上收回,转而往下扫去。 割肉声传来的同时,二两浊肉已经落地。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山寨,震得在场所有人心头慌乱。 奔雷疼的站不住,滩成一块软绵,若不是旁边的两个侍卫架着他,他早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留活口。” 顾沉渊冷声道了一句,随后扫向在场的所有侍卫。 “今日之事不许外传,若损了姑娘家的名声,唯你们是问。” “是。”侍卫们垂手应道,谁也不敢多说话。 青荷头一次亲眼见他砍杀人,有些惊心动魄。 顾沉渊冷冷扫了她一眼,随后将长剑伸出屋外,让雨水将剑上的血迹冲刷干净,随后收入剑鞘。 他转过身,朝青荷缓缓走来。 青荷有些狼狈的抬头,她衣裳湿了,发髻略微松散,脸色苍白,一双鹿眸湿润着,似是含着泪水。 她努力屏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就连颤抖的手也掩在袖子底下,倔强的不肯让他看到。 “世子爷怎会来此?”她率先开口问。 顾沉渊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垂眸看向她不自然弯曲的左膝。 青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上山的时候车厢晃得太厉害,她是朝右侧躺在车厢里的,左膝撞击的太频繁,肉里的骨头此刻都有刺痛感。 下一瞬,顾沉渊便弯下身来,抬手去摸她的膝盖。 青荷一惊,双手抵住他的肩头,想要将他推开。 “别动。”他轻声呵斥。 青荷不敢再动。 他的手在她膝盖上轻按,痛的她轻吟出声。 顾沉渊收回手,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眼圈红了,不由得冷笑。 “这就受不了了?” 青荷瘪嘴望着他,目光中透着倔强,眼底蓄着的那抹泪死活不让落下来。 顾沉渊见她如此,一时心疼不已,抬手拭去她眼底将落未落的泪花。 “没伤着骨头,回去好好休息,不出一个月便养好了。” “多谢世子爷。”青荷轻声道。 顾沉渊朝门外吹了个响哨,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那马儿似是通人性,在门口稳稳停下,甩了甩鬃毛上的雨水,静静地等在那里。 顾沉渊伸手要去扶青荷,青荷却向后多了一下。 “不敢劳烦世子爷,奴婢自己可以走。” 说完,她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只她还没走出多远,顾沉渊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来,打横将她抱起来。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惹得青荷忍不住低呼出声,她下意识搂上他的脖颈,想要让他将自己放下,却被他一个眼神将话给逼退了回去。 顾沉渊抱着青荷往外走,吴美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世子爷!我是无辜的,都是这群土匪强迫我绑架青荷上山的,您要为我做主啊。” 顾沉渊回眸扫了她一眼,毫不掩饰嫌恶的神情。 “你是否无辜,刑部自有审判,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抱着青荷走出了寨门。 吴美云看着他决绝的身影,有些绝望的瘫倒在地。 第100章 今晚留下吧 顾沉渊抱着青荷走出寨门,将她送上马背。 他往后一伸手,玄景立刻会意,将油纸伞送了上去。 他将伞撑开,罩在青荷头顶,不容拒绝道:“拿着。” 青荷握着伞柄,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如今,倒是他得仰头看着她了。 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伞面上,带着凉意的水珠浸湿他的衣袖,将绯红染成了暗红色。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相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会骑马吗?”他率先开了口。 “会。”青荷淡淡点头。 前世,他教过她。 顾沉渊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但想到她都能无师自通的识字背诗,会骑马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玄景,你先送她回府。”他转头吩咐。 “是。”玄景痛快应下,牵着马儿的缰绳便往山下走。 青荷坐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儿的律动起伏着。 她回头看向顾沉渊,见他还站在原地,像座石像一般矗立,被雨淋湿也不挪地方。 黑暗中,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视线盯在自己身上,灼热又克制。 “世子爷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她忍不住问玄景。 “爷还有公事,办完了自会回府。”玄景语气有些淡漠。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问。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就不多费口舌了,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世子爷。” 玄景还在生之前的气。 既然不管世子爷做什么她都不信是真心为她好的,那他又何必多说。 青荷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丑时末了。 玄景并未让她回下人房,而是将她带到了听松苑。 他找厨房的婆子烧了两桶热水送过来,让她们伺候青荷沐浴。 青荷上一次这么被人伺候,还是蓝凤芝让她过来给顾沉渊侍寝的时候。 “我自己回去收拾一下就好,不必麻烦了。” “这是世子爷的吩咐,由不得你。”玄景说完,便将她跟那两个婆子关在浴房里。 “青荷姑娘,就让老婆子们伺候你吧,别为难老婆子们了。” 青荷无奈,只好由着她们伺候。 听松苑没有她的换洗衣裳,玄景找了一套顾沉渊的衣裳,让婆子送给她。 青荷穿上他的中衣,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袖子和裤腿长处老大一截。 她往上挽了好几圈才能行走。 几个婆子将她送进顾沉渊的卧房后便离开了。 玄景在门外守着,不许她离开。 她只能在内室里坐着等顾沉渊回来。 她看到床柱上的一道裂痕,想起上一次在这与顾沉渊的对话。 她骗他侍寝那夜不是她的第一次,他便气的将床柱给打断了。 她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了,每次听见他那种咄咄逼人的话语,还对她跟别人的关系妄加揣度的时候,她就没来由的生气,嘴里自然吐不出什么好话。 不过,他刚才突然出现是她没想到的。 玄景说他还有公事要做,难道是他前去剿匪恰好救了她? 她正如此想着,突然听见府里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似乎是国公夫人她们从寺庙里回来了。 紧接着,房门被人打开了。 青荷有些无所适从的站起来,静待审判。 顾沉渊走入房中,看了她一眼,抬手解掉了斗篷的系带,被雨水打湿的斗篷落在地上。 青荷立刻上前将湿漉漉的斗篷收好装进盆里。 “奴婢去帮世子爷洗了吧。” 说完她便要走。 “站住。”顾沉渊喊住了她,淡声道:“让玄景送去浣洗坊,不必你亲自动手。” 青荷正想说不用麻烦,玄景便从屋外走了进来,从她手里夺过盆子后又快步离开。 房内只剩她与顾沉渊二人。 他走到衣柜前,继续解着被雨淋湿的官服,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干净的中衣换上。 他摆弄扣子,弄了半天都扣不上。 青荷看不下去,主动上前帮他将扣子扣好。 两人的手碰触在一起,感受到他冰凉手指的瞬间,她像是碰到什么烫手的山芋一般迅速弹开。 顾沉渊垂眸看着她身上穿着他的衣裳,虽然肥大且不合体,但她小小的身躯被他的衣物所包裹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与保护欲自心底升起。 那过分宽大的衣裳将她衬的愈发纤弱,仿佛只要他张开双臂,便能将她整个人都纳入怀中,彻底占有。 这画面比他想象过的任何场景都更要命的撞在他的心头。 青荷感受到他凝视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灼热,心跳不禁加快。 “世子爷,若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她迅速行礼,正要离开,一只大手却将她拉了回来。 “今晚就留在这吧。”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喑哑。 “这不太好吧。”青荷下意识拒绝。 “现在还没人知道你被土匪掳上山了,如今母亲她们已经平安回到府里,也曾问过你的去向,我说你被安排在最后面收拾庙里的落下的行李,你若现在出去,如何跟她们解释?”顾沉渊道。 他或许不知,他这原本是为青荷名声着想的行为,在此等情境之下,被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更像是在威胁。 青荷原本放松的眼神忽然转换为警惕。 “世子爷早就想好要如何困住奴婢了?” 顾沉渊也怔住了,他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想他。 他在她眼中便如此不堪? 一瞬间,他眼底的浓情消散。 “你放心,我在外面睡。”他口吻冷然,从衣柜里拿出备用的床褥便去了外间。 青荷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她正想说不用,内室的房门却已经被他关上了。 她不由开始怀疑自己,莫非是她想错了,他没想着要利用今晚的事来做什么? 两人身在不同的房间,却只有一墙之隔。 青荷靠墙而坐,能清晰的听到他那边的动静。 先传来的是一阵翻书声,但他似是有心事一般,迟迟翻不开下一页。 随后又像是心情烦躁一般,连着翻了几页书都没有停歇,最后泄气的将书放在桌子上,脱鞋上了床。 青荷也躺了下来,枕头和被窝里尽是他身上的雪松香味,即便他不在身边,也像是被他抱在怀里一样。 她想到今晚他在山寨里的样子,又想起玄景跟她争辩的那些事。 或许,他对她真的很好。 可是经历过前世那剖腹失子之痛,要让她如何相信他? 第101章 证词 翌日。 青荷早早起床,偷偷溜回下人房,将她的衣裳换好,然后又去后院的马车上,将国公夫人和蓝凤芝的行李都卸下来,伪装成她确实是为了收拾好东西,所以才刚从寺里回来的样子。 今日的早膳难得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 自家人吃饭比较随意,国公夫人也不给家里的孩子立太多规矩,因此大家是可以说话的。 今日饭桌上讨论最多的话题便是剿匪一事。 “听说夫君昨日剿灭的那帮匪徒里面还有吴美云?真没想到她被赶出京城后竟然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蓝凤芝开口道。 站在她后方随时准备布菜递茶的青荷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蓝凤芝当真没想到吗? 昨日,她可是受了蓝凤芝的指使才去厨房找吃食的。 怎么就那么巧,匪徒刚好就伪装成僧人藏匿在厨房里? 这样的巧合让她不得不怀疑蓝凤芝与昨晚的绑匪有什么牵连。 但她没什么证据,说出来反而会被认为是诬陷,所以干脆藏在心里,等时机合适了再说。 “夫君,你是如何知道那山上有匪徒的?”蓝凤芝一脸崇拜的看向顾沉渊。 顾沉渊本不欲作答,但看到国公夫人和青荷也好奇的盯着他,便开了口。 “每年庙神节,寺里的香客都会暴增,坑蒙拐骗这类的事也时有发生,皇上派我负责奉国寺的安全问题,自然要尽职尽责。” 他话说得不是很清楚,但在场之人都听懂了,无非是他察觉到了有匪徒想犯罪,所以循着蛛丝马迹寻到了对方的山头,将其一举歼灭。 大概是这么个流程。 玄景在一旁听着却撇了撇嘴。 什么皇上派世子爷去负责奉国寺的安全,分明是世子爷主动请命去的。 还不是因为国公夫人跟青荷姑娘都在寺里的缘故。 青荷自然不知道玄景心中所想,她听完顾沉渊的话,心里便有了答案。 原来护卫奉国寺本来就是他的公务,想必他是见着深更半夜有马车下山,觉得奇怪才会跟着去对面的山头。 剿匪对于他来说本就是大功一件,就算不为了她,换了另一个人被匪徒绑上山,他也是会出手的。 “唉,吴氏那孩子若能将心眼放正,顶着乡君的名号,就算嫁不上勋贵人家,在京中的官宦之子还不是任由她挑?只可惜她心眼不实,一步错,步步错。” 国公夫人有些惋惜。 吴美云一个弱女子,怎么会跟那一群脏乱差的大老粗混在一起? 想也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好好一个女子就这么被毁了。 蓝凤芝听到吴美云的事,眼珠子轱辘一转,再度看向顾沉渊。 “夫君,吴美云会怎么判啊?” 顾沉渊并未回她的话,而是看向国公夫人,实则是说给青荷听的: “教唆、谋划绑架良家妇女入匪帮的,一般都是责百丈流千里的。” “啊,如此一来,岂不是连小命都没了?”蓝凤芝惊叹道。 听到这话,顾沉渊终于直视向她。 “她自小娇生惯养,皮肉嫩的很,怕是不必流放千里,就先受不住那一百杖刑咽气了。” 他的语气似乎是在解释,但目光却像是在警告什么,又像是在观察她的脸色。 蓝凤芝的心思此刻不在顾沉渊身上,压根没瞧见他打量的目光,满心只想着他刚才说吴美云会死的话,终于是松了口气。 与顾沉渊同时察觉到蓝凤芝不对劲的还有青荷。 回到住处之后,青荷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直贴身伺候蓝凤芝,蓝凤芝见了谁她都是知道的,她是如何跟吴美云联系上的? 她仔细想了想,只有去奉国寺以后,她自己一个人不能时时贴身伺候蓝凤芝,难道是在那个时候她跟吴美云联系上的? 可她每次离开的时间都很短,根本不足以让蓝凤芝和吴美云讨论什么周密的计划。 她们是如何传递消息的呢? 青荷想,若有机会,她一定要再去一趟奉国寺,或许线索就在奉国寺里面。 聚福堂。 顾沉渊坐在国公夫人下首,一杯暖茶在他手中缓缓转动,他静静盯着茶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国公夫人轻咳两声,唤回他的心神。 “刚才在饭桌上你说吴美云教唆匪徒绑架良家妇女?还有这事?” 顾沉渊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些,怔了一瞬后答道:“是有这么回事。” 国公夫人沉默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她问出口。 “那人是青荷吗?” 顾沉渊知道这些内宅琐事瞒不住她,了当承认:“是。” “你赶到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他大概猜到她想问什么,直接道:“青荷聪慧,正与匪徒斡旋,并未受到伤害。” 国公夫人算是松了口气。 她看出来了,渊儿对青荷与其他人不同,日后难免要给那丫头一个名分,他的身边人必得是清清白白。 顾沉渊薄唇翕动,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便从聚福堂告退了。 他回到听松苑,坐在桌案前翻开吴美云的卷宗,里面记录的倒都是些他知道的消息。 他将玄景唤了进来。 “世子爷有何吩咐?” “让刑部的人再提审吴美云,着重审问同伙一事,是否有人在寺内与她里应外合。” “是。”玄景应下,却并未离开。 顾沉渊察觉他不动,眉头轻拧:“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玄景面色稍显为难,似是在斟酌有些话该不该说。 “世子爷,那个叫奔雷的大当家今日刚刚提审结束,他说了一些关于青荷姑娘对他的说辞和承诺,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您的,刑部的人不知该不该写进卷宗里,想请您示下。” 顾沉渊闻言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倒是很像听听青荷在外头是如何说他的。 玄景见状,便将青荷在奔雷面前说的那些“世子爷对我一见钟情”“世子爷为我舍生忘死”之类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随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顾沉渊的脸色。 顾沉渊心头五味杂陈。 她说的这些倒不算是假话,但她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在危急关头想要利用他的名号来保命,而不是她真的这样认为。 无情的女人,也只有在这种危难时刻才会想起他。 第102章 午门斩首 “既然是犯人的证词,自然要记录在卷宗里面,这还要问吗?”顾沉渊道。 “是,那属下这就去回了他们。” 待玄景离开后,顾沉渊目光瞥向昨晚青荷穿过的那套衣裳,薄唇不由得勾起微妙的弧度。 两日后。 吴美云被秘密提审。 审讯内容和证词全面保密。 顾沉渊看着手里那张已经画押过的证词,上面有一行俨然写着“与蓝凤芝通过字条勾结,里应外合”的字样。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默不作声的将证词收了起来。 几日后。 吴美云和其他匪徒的判决出来了。 吴美云作为主犯,判斩刑,其他匪徒作为从犯,杖一百,徒千里。 这日,是吴美云的问斩之日。 青荷今日得了一天假,理由是她服侍少夫人辛苦,奖励给她的。 她隐约能感觉到顾沉渊给她这天假的用意。 午门前。 她看着吴美云穿着一身囚服,形容潦倒的跪在地上,后背还背着斩字的定罪牌,原本娇艳明媚的脸此时了无生气。 与那晚在山洞中作威作福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吴美云从被皇上封为乡君,到被皇上褫夺封号只用了一天时间,成为昭国历史上褫夺封号最快的人。 她的事迹早已在民间流传,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如今大家知道她投靠了山匪,帮着匪徒谋害百姓,对她更加深恶痛绝。 有些情绪激动的百姓不顾侍卫的阻拦,将牲口棚里的烂叶子都捡来招呼吴美云了。 吴美云动弹不得,只能生生受着。 对于她来说,这是她存在于这世上最煎熬的时刻。 终于,午时一刻的钟声敲响。 监斩官扔了红头签。 刽子手举起了手中的砍刀。 在刽子手看下去的一瞬间,青荷转过身去,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 她只听周围百姓们一声惊呼,骨头与砍刀相撞的瞬间,喷涌的血流声呼啸而至。 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她知道,她与吴美云之间的恩怨尘埃落定了。 她挤出人群,刚往外走几步,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堵住去路。 “表少爷?您怎么在这?” 苏怀瑾唇角微弯,扯出一抹淡笑。 “今日休沐,随意走走,见这边聚集的人多,就过来凑凑热闹。” “你呢?也是来凑热闹的?” “对,也是来凑热闹的。”她笑应着。 “接下来想去哪?” “我想回国公府。” “我送你。” “那就多谢表少爷了。” 两人在路上并肩而行。 青荷觉得有些尴尬,自上次戳破那层他将她当做替身的窗户纸之后,两人再没见过。 如今再见,有些不知该聊些什么。 “我刚才说谎了。” 青荷听见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其实我是看到你来这边,才跟着你过来的。” 青荷听他像是在铺垫什么,便问:“表少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的确是有些事要说。”苏怀瑾点头道:“其实,之前我想说过好多次,但每一次都被各种事情打断了。” “虽然表哥不让我跟你说这件事,但你将我当成恩人一样对待,若是欺骗你,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青荷听着这话,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但她没有抢着问,只静静听他说。 “其实,关于私铸币那个案子,江陵那一部分的证据并非我搜集的,而是表哥去搜集查证的。” “他当初看似是丢下你,实则是向皇上求情,让皇上先留你一命,给他时间去江陵查案,一直以来,你都误会他了。” 青荷听到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 怎么回事? 最近怎么那么多人来她面前说顾沉渊如何如何对她好?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顾沉渊人缘好,所有人都帮他说话,还是他威逼胁迫的结果。 “表少爷,私铸币一案关乎国情,世子爷如何能使皇上答应他暂缓处置嫌犯?这可能吗?” 换句话说,顾沉渊得多大的脸才能让皇上在这种国家大事上听他的话? 苏怀瑾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顿时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他的迟钝,大大降低了他话语的真实性。 青荷继续道:“我知道表少爷与世子爷如亲兄弟一般,替他说话也很正常,但有些没法圆的谎就没必要说了,免得弄得双方都尴尬。” 苏怀瑾急的皱起眉头。 “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 “表少爷不必在意我信不信,我不过是个丫鬟,我的想法不重要,您今日的话已经带到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知道顾沉渊不是个愿意受委屈的主,他若真觉得冤枉,自会想办法解释。 他没有任何解释,而是遣人来旁敲侧击她的反应,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男人不都如此,对于不服从自己的女人拥有变态的占有欲,后面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征服。 等征服到手之后,便可随意利用,甚至弃之如敝履。 他对她再好,也不过是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投射,是对另一个人的情感补偿,与她本人无关。 而她,不愿意做他们之间的信使,也没有为他们传递情感的能力。 原本一天的假期只剩半天。 青荷打算再去一趟奉国寺,找找有没有遗留的线索,最好是能够证明蓝凤芝和吴美云有牵连的。 她知道,即便找到了,吴美云已死,也是死无对证,但她还是想去找一找。 自从寺庙里混入匪徒之后,寺里的香客明显减少了许多。 青荷到的时候,寺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光头和尚在诵经。 她坐在大雄宝殿中的蒲团上,阖上双眸,静静听着僧人诵经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气味,让人心神安定。 她在脑海中静静回忆着那日蓝凤芝的行踪,除了大雄宝殿之外,蓝凤芝就只去过寮房和后院。 诵经声毕。 她起身找了主事的师兄,言明寻找失物的来意后,师兄特许她去寮房找一趟。 她去寮房将床榻柜子翻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可以的标记和信件。 或许有新的香客入住后无意间将印记抹除了,那也不得而知。 寮房无有收获,她便转场去了后院。 第103章 姻缘牌 奉国寺的后院种着一颗参天大树,树干粗壮,得由三人才能环抱的起来,据说已有百年之久。 但枝叶并未向上生长,而是往四周扩散。 只因上面挂着无数红牌,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心愿,大多许的都是姻缘。 因此,这棵树也被人称为姻缘树。 她记得那天蓝凤芝曾经来过这里,当时她以为蓝凤芝是想求跟顾沉渊之间的姻缘,再加上她是奴婢,也不方便去看蓝凤芝在牌子上写了什么。 现在想想,还是很可疑的。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求姻缘的?” 在此守着的小沙弥双手合十的问她。 青荷想着要近距离看看这树上有没有蓝凤芝的牌子,或许可以写一块木牌,借着挂上去的由头可以仔细看看这上面都挂了谁的牌子。 她点了点头,从小沙弥那里拿了木牌,用毛笔蘸了墨水,却迟迟不知该写些什么。 关于姻缘,她没什么可求的。 眼下,她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早日离府,脱离苦海。 如此想着,她便在木牌上落下这八个大字。 这墨水是特殊研制的,只要晾干之后,就能抗住雨雪风霜,经年不掉色。 所以,这姻缘树上的木牌字都算是清晰,只有些陈年木牌有些开裂变色。 青荷拿着木牌来到树下,正大光明的打量着树上的各种木牌内容。 只是树枝太多,枝子上挂着的木牌更多,风一吹都能哗哗作响,看的青荷眼花缭乱也找不到蓝凤芝所写的那一个。 “咔嚓。” 青荷隐约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神色有些茫然。 “咔——嚓——” 又是一道声响,听起来像是木头开裂的声音。 青荷猛然意识到什么,正要离开树干。 一条树枝忽而朝她倾斜着倒去。 “施主小心!” 她耳边响起小沙弥的急呼,身体迅速往旁边躲闪。 然而树枝坠落的太快,还未等她完全撤离,树枝带着一堆木牌猛然倒地,激起一番尘土。 与此同时,青荷脚腕猛地一痛,被沉重的树枝带倒在地。 “施主,没事吧?” 小沙弥走到她身边,关切的问。 “没事。”青荷扯出一抹笑意。 其实她脚腕痛得很。 小沙弥帮她把压在脚上的树枝挪开,将她扶了起来。 青荷站稳后弯身揉了揉脚踝,余光瞥见旁边一块木牌上落了蓝凤芝的名字。 她心头猛地一颤,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谁能想到,她辛苦找寻的木牌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 眼看着小沙弥弯身去收地上的东西,她连忙上前帮忙。 “多谢施主,施主受伤了,还是去旁边歇息片刻吧。”小沙弥道。 “不用,我没事,帮小师父一起收。” 说着,她便将散乱的牌子收起来。 手里的牌子多了,她便能轻而易举的将蓝凤芝的牌子塞进衣裳的内口袋里。 “唉,这树也上了年纪,承托不起这么多人的念力了。”小沙弥一边感叹,一边拿起地上的一枚木牌。 “这不是提督大人那日写的牌子吗?没想到也是挂在这根树枝上。” 青荷神色微怔。 提督大人? 那不就是顾沉渊吗? 他也来这里写牌子了? “提督大人公务繁忙,怎会来此处?”青荷语气重带了几分质疑。 “贫僧还能坑骗施主不成?庙神节那日,提督大人亲自来庙里上过香,还来这姻缘树下写了牌子。”小沙弥解释道。 原来庙神节那日,顾沉渊也来了奉国寺? 青荷有些好奇顾沉渊会许什么愿,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小沙弥身边靠了靠。 看到上面写着“愿吾与青青,共白首,不相离。” 落款处写的确实是顾沉渊的名字。 这确实也是顾沉渊的字迹。 看到“青青”这两个字的时候,青荷身形微僵。 她猛然想起林婉月当初说,顾沉渊午夜梦回时嘴里喊得便是“青青”二字。 林婉月说顾沉渊喊的人是她。 她当时还不信,如今看到木牌上的青青二字,她忽然觉得林婉月的话似乎也有几分可信度。 她犹还记得前世,她与顾沉渊也曾同游此处。 当时她听说姻缘树祈愿可成真的事情后很感兴趣,一直缠着他和她一起写牌子。 当时他很不屑,说事在人为,祈求神力天意的都是本身就没有能力获得幸福的人。 她有些生气,和他赌气,到最后也没能将写好的牌子挂到枝丫上。 结果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世上当真没有神力和天意吗? 是有的吧,大概是上天垂怜,不然她怎么会得到重生的机会。 不过,一向不信天意的顾沉渊为什么会写这种东西? 人是会变得吗? “师弟,这里怎么回事?” 一个瘦高,穿着僧袍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问。 “师兄,这老树扛不住了,这些木牌都掉下来了,也不知道这些施主的心愿都实现没有。”小沙弥面色露出几分担忧。 “小师父,要是这些人的愿望还没实现会怎么样?有什么说法吗?”青荷忍不住问。 “古树断枝,总归是不祥之兆,希望这些施主的心愿都能顺利实现吧。” 青荷闻言默了默,听他这言下之意,便是实现不了了? 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想跟顾沉渊白头到老。 “二位师父先忙,我还有事,先下山去了。”青荷开口告辞。 “施主稍等。”小沙弥将她喊住,他将手里的木牌放入竹篓中,快步走到她身边。 “施主的脚踝受伤了,随我去取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油再下山吧。” “也好,那便多谢小师父了。” 小沙弥带着她去取了药油,又将她送到门口,目送她离开后,这才回到姻缘树下。 他见师兄坐在桌前,将竹篓里的木牌一一拿出来,在纸上记着什么。 “师兄,你在记什么呢?” “树枝断了,这些牌子无处安顿,得将它们主人的名字记下来,写信告知一声,他们是带回去还是由我们自行处置,得有个结论。” “原来如此。”小沙弥点头。 “我正想问你,那个牌子是怎么回事?”师兄指着另一边桌角上的新木牌问。 “哦,那个啊,是刚才那位施主新写的,还没来得及网上挂树枝就断了。” “那你找一颗长得牢固的枝丫帮施主挂上去吧。” 小沙弥拿着青荷写好的木牌,因为身高限制,只能找比较低矮的枝丫挂了上去。 第104章 你哪里我没看过 国公府,下人房。 青荷将脚踝简单清洗一遍,把寺里带出来的药油抹上,用力在手掌揉搓,直到手掌变热,再去揉脚踝上的伤处。 药油肤感清凉,但抹在伤处却有火辣辣的灼烧感。 她擦好后,迫不及待的从口袋里掏出蓝凤芝的木牌,上面并非是祈求姻缘的话语,而是写着戌时、巽位。 那天晚上蓝凤芝喊饿的时候确实是戌时,而且寺里的厨房也的确在巽位。 但是仅凭这点只言片语恐怕难以给蓝凤芝下勾结的定论。 青荷叹息一声,将木牌锁进她装钱的匣子里。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青荷腿脚不便,本想让春桃帮忙给听松苑送参汤,结果春桃却被蓝凤芝安排去别处做活了。 她只能撑着已崴的脚踝给顾沉渊去送汤。 书房。 顾沉渊正坐在桌前看奉国寺的来信。 说是他挂牌子的那根枝条断了。 多可笑,他没挂上去的时候好好的,他一挂上去就断了。 他就说,怪力乱神不可信。 “世子爷,青荷姑娘来送汤了。”玄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将寺里的信纸放到一旁。 “进。” 下一瞬,青荷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虽然她已经在努力维持平稳了,但顾沉渊一眼就看出她脚有问题。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药油味。 “你今日去寺里了?”他沉声问。 青荷微怔,正想说他怎么知道的,但想到他在她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监视,知道也是正常。 “别乱想,我是闻到你身上的药油味了,里面混着一些檀香,这是奉国寺自制的药油。” 她又是一惊,他是会读心术不成?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正想着,顾沉渊已来到她跟前。 他垂眸盯着她的双脚。 “左脚崴了?” “没事,奉国寺的药油很管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奉国寺的药油再好也比不过军用药油。 顾沉渊从药箱里拿出军用药油,拉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下,随后蹲下身来给她脱鞋。 青荷连忙要站起来,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失衡。 下一刻,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受伤的脚踝,力道强硬,不容挣脱。 “别动。”他语带警告,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罗袜,烫的她心尖发颤。 青荷身子猛地僵住,终是咬着唇,顺从的坐了回去。 他的手掌很大,能完全环住她纤细的脚踝,拇指下意识地在她踝骨旁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有意无意的触碰让青荷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有些酥麻。 她脚趾难耐的蜷缩起来,试图往回抽,却被他更强硬的固定住。 他低头将她脚上的罗袜褪下,脚面暴露在微凉空气中的瞬间,她忍不住瑟缩一下。 他察觉到她的颤栗,喉结猛地滚动一下,却在看到她脚踝时脸色倏然冷了下来。 只见那原本白皙秀气的脚踝此刻又红又肿。 “我自己来……” 青荷受不了他的视线,小声抗议,却被他抬眸一瞥瞪了回去。 他眸色深邃,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让你休息一日,你便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是我不小心了,我自己来吧。” 青荷捂住自己的脚踝,不想让他再看。 顾沉渊眉头微拧,不满的看着她:“怎么?害羞?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 “……” 青荷没想到他会说得出这种话,顿时不想多说,将视线瞥向一边。 他眉心微蹙,打开药油倒在掌心,搓热后,才稳稳的覆上那处红肿。 “嘶……” 疼痛袭来,青荷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尾部带着几分颤音,听在顾沉渊耳中像是猫叫一样刺挠,挠得他心肝都发痒。 “忍一下。”他声音低沉,手上的力道却不容拒绝,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揉按起来。 起初是尖锐的痛,但在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持续的力道下,那痛楚渐渐化开,变成一种酸胀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的拇指按在某一处时,她猝不及防的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脚趾下意识绷紧,本能的想逃。 顾沉渊似是早有预料,握着她脚踝的手往下滑,托住她的脚跟,将她整只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个姿势比刚才更加亲密,青荷能清晰感觉到他腿部坚实的肌肉线条。 屋里的灯光将他硬朗的面部线条照的柔和下来,药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织就了一张足以使人意乱神迷的网。 她想起白日里苏怀瑾跟她说的那件事,突然很想跟他要个答案。 “今日我在街上遇见表少爷了。” 她明显感觉他揉捏的动作滞了一瞬后又迅速恢复正常。 “他跟我说,私铸币的案子里关于江陵的那部分证据全都是你去搜罗的。” “他还说,你当初之所以离开京城,并不是你在皇上给你的选择中选择抛弃我,而是说服皇上让他留我性命,你去江陵赴任的初心便是准备要搜罗证据救我出狱的。” 她说完,眼睛一瞬不转的盯着他。 只见他唇角轻瞥,发出一声不屑的“切”声。 “多管闲事。”他道了一句。 这漫不经心又傲娇的一句话让青荷瞬间明了,苏怀瑾说的都是真的。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暖意上涌,原以为他当初是权衡利弊下的决定,原来当初他心里是想着她的。 “那,你跟皇上是如何说的?他怎么会答应你相信你呢?” 她此话一出,他按揉脚踝的手便停了下来。 他利落的给她穿上罗袜和鞋子,站起身来道:“好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也不用上值了。” 他这话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不想让她再问下去。 青荷识趣的没有再问,拎着食盒便回去了。 一路上她在想,顾沉渊和皇上之间是说了什么机密的事情吗,所以她没资格知晓? 不然,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闭口不谈? 也不知是她想的出神还是顾沉渊真的手法惊人,这一路脚踝处再也没痛过。 回到床上,她只觉得身心俱疲,沾上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第105章 脱离苦海 翌日。 顾沉渊下值以后,还是来了一趟奉国寺。 虽然他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但终究是他自己写的东西,总得妥当安置才好。 他来到后院的姻缘树前,跟小沙弥说明了来意。 很快,小沙弥便找到他的牌子。 顾沉渊看着手里的红木牌,再看看上面的字,一时觉得有些棘手。 若他带回去了,万一哪天被人看到,岂不是很难为情? 罢了,还是找根牢固的枝子再挂一遍吧。 他走到树下,寻了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枝掰了掰,确认承重不错后才重新挂上。 他转身要走之际,忽然有个熟悉的名字撞入他眼中。 青荷? 她也在这里写了牌子? 顾沉渊立刻驻足,正想看看青荷在牌子上写了什么,微风吹来,将枝子上的牌子吹的晃荡起来。 木牌相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他在一片红木牌中仔细辨认,终于找到了落款为青荷的那块牌子。 他唇角勾起微小的弧度,视线上移,当看到木牌上写的什么字时,原本亮起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 早日离府,脱离苦海。 这八个大字像是一柄重锤,沉沉的砸在他心上。 刹那间,万籁俱寂。 周遭所有的风声、人声、木牌的碰撞声都瞬间褪去。 他的世界只剩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冰锥,扎进他的眼底,刺穿他所不为人知的期待。 原来,国公府与她而言,竟是想要逃离的苦海。 原来,那些他反复回味的瞬间,竟是她日夜祈盼着想要终结的煎熬。 一种混合着震惊与自嘲的大手猛然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收拢手指,将那木牌死死攥在掌心,剪映的棱角硌的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疼的万分之一。 他以为能窥见一丝她内心的隐秘,哪怕是与自己相关的只言片语,却不想,窥见的是她迫不及待想要远走的决绝。 所有的暖意从眼底褪去,只余下一片深沉的晦暗。 他几乎是狼狈的移开视线,松开手,将木牌送回风中,仿佛这样便能抹去那只言片语带来的冲击。 …… 几日后。 府里的下人间流传着小道消息,说国公爷即将回京,世子爷心中欢喜,特意开恩,放年满二十的丫鬟离府,自愿离府的婢女皆可领额外的银钱,恢复自由身。 青荷起初并未当回事,因为她今年才十九,就算这事是真的,她也不在其列。 因此,当玄景通知到她的时候,她目光中满是茫然。 “玄景大哥没弄错吧?我今年才刚满十九,不够年龄。” “世子爷说你来府里以后做事勤恳,特许你的恩典。” 确实是特许。 为了放她一个,而放了府里所有丫鬟。 玄景心中憋气,世子爷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了,她对世子爷还是那副态度。 罢了,放她离府也好,以后她不与世子爷见面,世子爷也不会再为她伤神。 “多谢世子爷好意,不过,我不走。”青荷语气坚定。 玄景微怔,他原以为青荷会痛快的领钱走人,却没想到她会拒绝。 “你可想好了,这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 “我想好了,我不走。”她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玄景眉头轻拧,他实在是想不通她想做什么。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后,玄景率先抬步离开。 大概一个时辰后,玄景再次找到她。 “世子爷让你去书房回话。” 青荷料到会有此一劫,神色平静的去了听松苑。 书房内。 顾沉渊端坐在桌案之后,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推过一份契书。 “府中旧例,丫鬟年满二十可放归家,你这一年来功绩卓著,特准你离府,这是你的卖身契,以后你便是自由身。”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冷,不带一丝感情。 青荷看着桌上那张卖身契,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只可惜,它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她真的很想去接,但她不能。 她还有事没有做成。 “多谢世子爷好意,只是世子爷单独为奴婢破例,怕是难以服众,奴婢不愿见世子爷因奴婢而声望受损,所以,奴婢不愿离府,还请世子爷收回成命。” 顾沉渊眼底更冷了些,他蹙起眉头:“你不愿离府,是怕再被你父亲卖掉第二次?” 见她沉默没作声,他便认定是这个原因,想办法为她铲除后顾之忧。 “我会让账房给你发一笔丰厚的赏金,你可以拿来做嫁妆嫁人,也可以自己置办屋舍田地,怎么都好,有了立身之本,便不必再惧怕他。” 这对于青荷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她没想到他竟然为她想的如此周到,心中竟有些感动。 但理智依然保持在上风。 她坚定道:“国公府便是奴婢的家,奴婢哪也不去。” “家?” 顾沉渊重复了一遍,觉得无比可笑。 “一个你日日祈求想要脱离的苦海,算什么家?”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愤怒。 青荷心头猛地一颤,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看到了她的祈福牌?亦或者是她如今依然在他的监视之下? “你告诉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握着她的肩头,激动的情绪带着她的肩头轻晃。 他看不透她,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不悦。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愠怒。 她忽然就松懈下来,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姿态。 “奴婢倒是很想问问世子爷要做什么?一边派人监视我,一边又装作慈悲善良的要放我的身契,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顾沉渊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我不走。”她几乎没有犹豫。 “好,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以后,你再想走,那是不能了。” 顾沉渊将身契收了回来,压制着怒气对门外道:“让她出去。” 玄景立刻推门而入,将青荷带了出去。 随后,他又回到书房,一脸不解的看向顾沉渊。 “世子爷为何不与她解释,自从她上次表示出对贴身护卫的不愿后,您再没派过人去跟着她。” “她从来就没信过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所谓?”他拧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