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命理》 第1章 楔子 你信命吗? 算命先生说世间无命亦无运,果真如此,那为什么有贫富尊卑,际遇沉浮? 一个普通的十线小城中央,坐落一座前进后出的院子,房龄已逾几十有余,后门吱吱呀呀的铆钉木门记载着这里的年纪,但前面的卷帘门似乎又有不同的言语。一新一旧,南北相望,守护着这座普通宅院。 与它们相同,前门进来的人索甜求蜜,尚存希望,后门赶来的客,多面带愁容,困顿于生。凭一人之力搭建甜蜜与苦难之桥——前门迎客卖水果,后门待敲问命运。前店常开,后门随缘营业。来访者各有所苦亦有所求,他们走过木门或卸下重担,或重拾方向,又或者还会怒火中烧、大打出手……喜、怒、哀、惧、爱、恶、欲,人生百态,齐聚于此。 官问刑,富问灾,平民百姓问发财。 四柱八字命自带,顺势顺运福禄来。 惜得命运不可知,所求想避空自愁。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命运之说由来已久,四柱八字流传千年,但其承载众说纷纭,有人说它精准无双,指路明灯,有人笑它文化糟粕,无稽之谈——功名利禄,娶媳嫁女,生老病死,四柱刑冲合害真能道尽人生数十载种种? 人间坎坷,争学习,过情关,望权势,图虚名,逐财利,求善终,仅八字交织就能指明方向? 然命运终究虚无,就连命书上也写“成于未知宿世之善因,果于今世之善恶”,根本看不明白。若命运真的有迹可循,人心中的不甘不忿,是否能够消解痛快,大笑一场,释然来这人间一遭? 苦不过运不可捉摸,只待天时。若运势可成为砝码,你所求一生所向,是否能够落地成真,乘风直上,于负气憋闷的一生中寻得本该如此的快意? 命啊,运啊。 来人不知是谁,三句话却帮对面的老妇消了老年丧子的生死劫难。 而我十六年勤学苦读,自认比无知尚通道理,一朝囚困不得解脱,弃工作、断亲友、苦自身,上下求索也未能堪破命运。 我爱者陈尸他乡,爱我者哭断愁肠,只有无爱无恨的旁人看起来快乐自由,一直在切身体会冬夏春秋。世道要人懂事明理,但此间所遇切肤之痛,谁又跟你我讲过道理? 命运不公时谁不想恨啊,恨啊,狠狠恨啊,若能归因,也想把那作恶的源头撕碎剁烂,盼它永不和我共入人间。 但木已成舟时,想恨却无凭借,只好恨了一腔虚无,如重拳砸棉花,余生也便只由这无处安放的“愤恨”在心中腐朽、发酵、酝酿成“不甘”,再被时间规训成“认命”。 司命者洞若观火,局中人不知其意。 凡夫如你我,窥命以争命,能否安然“拥有”60甲子,而不是被它淹没? 未知才是趣之所在,被命运嘲弄抑或嘲弄命运,不若我们也掀起这世间一角看一看——所谓命运如何泼洒降临在每一个普通人身上,也看那所谓万物之灵,是否任其雕琢。 注:①四柱八字释义,四柱指的是人的出生年、月、日、时,每柱对应一个干支,如2025年是乙巳年,今年年柱即为乙巳,月日时相同。 ②扯淡之作,希望看到的读者客观对待看待相关国学内容,不要沉迷。相信科学,相信科学,相信科学,远离迷信,生活顺利。 ③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罗隐《筹笔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甲子 算命先生 宋阳的车刚开到胡同口,还没停稳就看到卜让尘在店门口被一个烫发大姐拽着打,可怜那也算是180的个子,挨起揍却颇有几分抱头鼠窜的狼狈。大姐一看就颇有经验,此刻更是有几分勇猛的风采,只见她一手紧扣制服手下的人,一手掌爪拳变幻做武器,配合十分得力。显然这平时腿懒嘴勤的神棍脱身有点困难。宋阳连忙响了几声喇叭,卜让尘瞄到她来了。 卜神棍的水果店开在一个三阳开泰的T字路口,本是个观战的好地方,可惜上午一场大雨给大家浇了,出门行动的少,隔壁“李部长”家大门紧闭,估计这小子上补习班去了。卜让尘初来乍到,左邻右舍还没熟透,而且懒于交际,遇到事儿也没个好邻居伸出援手,只有零星几个路人抻长了脖子看,见他俩吵得隐晦,也不便上前阻拦,只不咸不淡地不时说两句:“别打了啊!”“别再打了啊!” 不远李奶奶儿媳的小卖部开着,年轻的上货去了,老人耳聋,想也没听到这点吵闹,一时也没人出来说个“公道话”。大姐不依不饶,他本来还愁如何结束这场闹剧,宋阳突然来了,算得上“天降奇兵”,卜让尘分神心里赞了一句:“宋温暖啊!我亲姐!” 宋阳急忙在路边停了车,边跑边喊:“城管巡过来了!打架的一个别想跑!”大姐侧脸看了一眼,心疑有他,但毕竟动手在先,聊得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回身在卜让尘头脸上挠了几下,“王八蛋!再嘴上没个把门儿,下次带人来把你店砸了!” 对于流浪神棍卜大师来说挨揍可以,砸店事儿就大了,想到自己好容易实现梦想开这水果店,瓜瓜果果跟着自己曝尸街头可就太惨了——这得多少钱啊! 赶忙答话:“说话做事得讲理啊姐!您让我铁口直断,说什么都能接受,只求了个因果。话我说了,揍我挨了,怎么还能受威胁?再说破坏公共财物违法,您别上赶着找这牢狱之灾!” “呸!你才是进大牢下地狱的死骗子!”大姐本来都转身走了两步,听这个又回头挠了卜让尘两下,他只叫唤,并不还手。“烂舌头的狗东西!” “我骗啥了!您可一毛没给!”他急着追了一句。 宋阳跑到跟前,大姐已经闪身到下一个路口了,卜让尘掰着戳到墙边的胳膊肘呼气:“哎呦!亲人啊!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得被大姐挠出个好歹来。”宋阳白了他一眼,“早跟你说过加强锻炼,做你这行难保有逃跑的危险,三十六计太多,起码你得把上计练明白吧!逃避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你不是最熟了吗?” 宋阳说得戏谑,卜让尘也不往心里去,:“嗨!这不是店安在这儿,跑也跑不开,不比原来在天桥底下的时候自由啦!还是散兵游勇时好啊,说跑就跑,大不了下次换个天桥。” “生命在于运动啊,卜大师。” “生命在于运动啊!谁爱动谁动吧!我一天电量是额定的,看店算命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再运动?亏电了等着吹灯拔蜡吗?人跟人不同啊,认识三年多了,你还不懂我,我脆弱的生命在于躺着。” 宋阳听惯了这套诡辩,懒得理他,捡起摔在地上几个苹果,抬腿走进面前的水果店。 这是一间二十来平的新铺面,在水果开会的香气中隐隐还有一丝装修的味道,左边是个大的风幕柜,右边是一排货架,中间是平铺三张桌子相并的货台,店里水果的式样并不多,只有一些日常桃李杏西瓜苹果香蕉之类的日常水果。 店铺走到里面靠右有一张结账的大桌子,上面有几个未扎好的半成品果篮。桌子后面有一道门,推开可见后面通了一个长约8米的小院子,东侧为厨房,正前是一厅4卧的居住区。住房左侧西北乾位靠墙开了一扇大门,通往后面小路。木质门有些年头了,黑漆掉了不少,留下一些斑驳陪着同样锈迹斑斑的门钉。 客厅右侧是主人卧室,左侧尚空,放着一些房屋主人的旧物,被严实锁起来。正厅进门一左一右各放了一个三人座沙发,各自斜对着摆在中央——卜让尘看八字的桌子,桌上摆着一个八方十二长生的三合罗盘,一沓白纸,三支笔,一本万年历。主人这侧有三个抽屉,塞了些铜钱书目,桌侧放了一个大号储存罐,作为随缘结账使用。 想富想贵不想贫,由天由命不由人。 来人便在这听陌生人对自己往后的命运推测,吉凶,贫富,爱恨,都由那六十甲子兜兜转转承载在这张桌子之上。 卜让尘半路出家,从来没把术数当成主业,来人都是熟客或者口口相传的介绍,一般会提前在微信约好,时间安排在上午或者下午,不耽误水果店的客流高峰营业。 这里是卜让尘二姨姥姥的旧宅,这小子小时候可能还没有现在这么欠揍,不知道小时候怎么低眉顺眼哄得老人开心,听说二姨姥姥临终前几天还得这吊儿郎当的表外甥陪床了几天。人传这小子面色戚戚不思饮食了好几天,胡茬儿跟韭菜似得疯冒,老人看着心疼,在床榻上看着他哭,见老人哭,他就扯着嗓子给快要告别人间的半聋老太太吼一些好笑的往事,状似疯魔,完全不管周围人的眼光,老人被他逗得勉强牵笑。 见他孝心,表姨也对他更生出几分亲近。 丧事闭,表姨至亲离世,旧宅睹物思人,听说卜让尘流连各个天桥打游击,就把房子给他住,前门的铺面也正好给他圆了梦。处世为人,利字当头,表姨一句没提钱,卜让尘却也懂人事儿。照他母亲的说法,卜大师虽然说话不着四六,赚的钱也是想让她扫地出门上不得台面的营生,但不要皮要脸,住是不会白住的。就像他们这行常说的“卦不走空”一样,卜让尘深信白吃的午餐不毒必馊。世间万事,今日不报明日报,不论对方是亲朋好友还是素昧平生,此人鬼话连篇倒也从不占人便宜,他还是每个月给表姨打一笔房租。 宋阳脚步慢了下来,等他追上:“说说吧,为什么被打?” “别提了!大姐还是回头客,之前给她看过女儿的合婚,今天一来还跟我说‘谢谢大仙’呢!想来女儿婚姻不错,这变脸快得,我都还没来得及消化他人肯定带来的快乐呢。” 宋阳不语,面带不悦一脸:“少废话!快说正题!” “你看你,宋医生,刚还叫你温暖姐呢!这脸冷得跟要下霜似的!”宋阳是个心理咨询师,主业就是听人诉烦,助人心稳恬淡,往日一坐到客户对面总是四平八稳,满脸包容,接纳来人所有的不快和苦难。但也不知是不是上班时间久了被磋磨得生活中越发不能接受言语拖沓。卜让尘承认宋阳的专业,但也不免感慨——“果然工作使人异化”。 他有次闹着让宋阳把八字拿给他看,笑称果然,难得一见的“日照江河格”,和她的名字一样,将阳光送向人间,也因此他给宋阳取了别名——宋温暖。宋阳的心胸和她地母系的长相一样包容,不和他一般见识,却也并不追问他口中那些怪力乱神的断语和未知。(注:日照江河格,是子平法里的一种八字格局,主富贵清正) 精准控制情绪和好奇心,精密得像台超越人类的仪器,如果不是见过那个19岁女孩儿割腕自杀后宋阳的崩溃,卜让尘会在心里一直把她当个半佛供。但到底人生父母养,更何况善良的人共情更甚,根本无法在世间悲怆的无能为力里冷眼旁观。工作室里不动声色是宋阳的专业,回到家泣不成声,慢待生活是她的本心。 第3章 乙丑 好友来访 宋阳轻车熟路拿出他的医药箱(其实就是个鞋盒),卜让尘直言中心了:“她儿子结婚四年了没有孩子,儿媳妇查了好多次,中药偏方吃了不少,一年多了还是没动静。我看那个儿媳的八字没问题,子女运兴旺,愿意生的话可以生四个。推断可能是她儿子的问题,她有些不高兴,嘟嘟囔囔说,之前儿子高中时跟女孩儿谈恋爱,当时就让女孩儿怀过孕,还管她要过5000块流产和营养的钱……——嘶——轻点儿!,疼着呢!” “破这点皮!”宋阳拿碘伏棉签稍用力点了他伤口一下。 “诶!温暖姐怎么趁人之危呢!” “差不多得了,这要是我弟,受个擦伤哼哼唧唧,我一定给他一下。” 宋阳的弟弟宋子林年方22,小宋阳11岁,据说青春期过得非常典型——上网早恋罢课弃考,沉迷游戏崇尚武力,宋家父母老来得子体力精力都跟不上如此混账,宋阳正好借机用了些青少年心理学观察和应对方法,顺便完成了自己的论文。此后宋子林竟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勉强上了个二本,姐弟关系除了血脉压制以外更多了些学识钦佩。不过宋阳执业后温柔博爱都给了工作,剩点儿人间戾气都给他了。 “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疼是真疼,不让人嚎啊!大圣紧箍咒下受苦,还让师父别念了呢!” 宋阳笑了,“你?跟大圣比?” “我当然是不配,大圣可不会随便挨揍被人追得满街乱窜。行,别打岔,我接着说。”宋阳都累了,心说这谁自动岔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啊。 “我说看她儿子八字,你猜怎么着,原局子女星临忌神,现行大运也不旺子女,忌神旺而无制,子女星落个休囚,被压在地支抬不了头,怎么生啊!生什么,生豆芽儿吗?我说你别光检查儿媳妇,你儿子也一起去检查检查,她直接站起来拿包砸我了!说我满嘴喷粪,信口胡诌,猪狗不如,毁她儿的名声!四十多岁正是打人最疼的年纪啊,出手那叫一个迅猛,好玄一开始没给我砸倒!后门不知道谁给带上了,我一着急跑前门去,挨了一顿丢人现眼的揍。”说完摊了摊拿着棉签的手。 “不怪你妈说你啊,这事儿非干不可?不赚钱还有生命危险,图啥?现在开了水果店,不如趁机会金盆洗手吧!” “宋医生说得轻巧,还不是你们行业收费太高,有些人才愿意找我这种命理学大师谈谈人生苦短,找点希望根苗儿。再说找我那是积极向上,尚存希望,只是想找个路,找你们,那性质可就变了,碰上缺心眼儿的人,还得喊上一声‘精神病’!快别说了宋老师,这是什么好词儿吗?‘精神病’我又不是没被迫当过!” 宋阳不及他伶牙俐齿,一时无话。回头又自我安慰,也是,谁能说过一个做过律师的神棍呢! 见她不说话,卜大师又接上嘴:“还说卖水果呢!胡烈说嫂子给我设计的门头做好了,不说今天送来吗?我都做了一个多月瞎子生意了,怎么你都来了,他连影儿还没现呢?” 话音刚落,手机在桌角无声亮起:“胡咧咧”,卜让尘接起:“胡哥!怎么回事儿,我这小城的破水果店,还能不能纵享楠姐那一线大厂的皇家设计?巴巴儿等着你和嫂子呢!席都定好了!” “嘿!你小子比我更适合叫“胡咧咧”,张嘴就架桥!我和你嫂子在路上走着,正要通知你,争取下午安装好,晚上叫你开个‘独领风骚’的水果店!” “哥!我怎么这么害怕啊?那门头从你们做开始我就两眼一抹黑,虽说是送的,但你让嫂子多少照顾一下我脆弱的审美啊!” “吹灯拔蜡了你说怕黑了!现在顾你审美是不是晚了点?少说点吧,准保你成为西南街市场最亮的店!” 一旁的赵楠凑近来说:“放心吧弟弟!包的!” 不待他回复,胡烈就手挂了电话。 卜让尘心里更慌了,谁懂啊,要不是只是个玩术数的,他非给自己掐个诀施个法。胡烈长他6岁,张楠长他8岁,这俩人一个设计一个策划,原本都在大城市上班,只是不知道上的什么班,感觉在人际关系当中颠颠的。赵楠说得对——“弟弟啊,我们都上了十几年班了,还冷不丁被裁了!你还小不懂,上班久了没有不疯的,我们也不伤天害理,就是偶尔糟践糟践你。” 卜让尘直想叫他俩活爹活妈!今天还不知道准备的是几级惊吓。 正想着,听到后门的敲门声,后门进来没别人,一般不是“李部长”就是“李部长”的亲友团,人未到声先至:“又挨打了?”卜让尘赶紧过去开门。 “江姨来了!没事儿,像我这种靠‘招摇撞骗’跑江湖的,挨点小揍当锻炼了。” “说那话!挨什么揍不是疼!我早上出门时焖的排骨,给你端一碗,正好补补。” “谢谢江姨!”宋阳和卜让尘一起开了口。江一雯这才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她。 “宋医生也来了,那怕是不够,我要不回去再拿点儿?” 正要说不用,李部长嘴里叼着个馒头也从后门挪了进来:“妈!不用拿了,我端碗来了,今天在萝卜大哥这儿吃午饭!” “你别在这儿耽误事儿!”江一雯正要拉他,李部长仗着体型娇小从她胳膊空挡一钻跑到宋阳身后去了。 “姨,让他留这儿吧。下午就是装门头,部长在这儿正好,帮着看看店,这店里还有他‘股份’呢!”李部长听完在身后讨好似的偷偷捏了捏宋阳背在身后拢着他的手臂。 江一雯不好再说什么,只道:“这点还是不够啊,李思杨这阵儿吃饭跟饿死鬼似的,多得吓人!” 李部长做了个鬼脸,卜让尘赶忙接腔:“够了姨!您就甭管了,肉你都给端来了,饭我包了!您回去趁热吃吧!” 卜让尘被送了出去,宋阳回身和李部长大眼对小眼,心下想到一块儿,暗自道——“卜让尘一个绝世厨废能包什么正经饭?听着怪让人害怕的。” 李部长开口:“为兄弟两肋插刀!拼了!以食物中毒为底线,以平安存活为追求!”宋阳彻底是笑开了:“哈哈哈哈哈哈!李部长不愧是卜让尘辗转两年多遇到的灵魂密友!” 李部长名头大,实际只有13周,这名号是胡烈给取的。三个多月前胡烈第一次来,一脸慈爱得看着虎头虎脑的李思杨小朋友:“呦!这小孩儿可爱啊!几岁啦?上三年级了吗?” 李思杨:“叔叔好!13了,马上上初中了!”胡烈笑咧了:“我从来了看你小子也没少吃,怎么生不长呢!” “花有千色,苗有早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倒会说!” “我妈教的!” 胡烈笑个不停,大嘴一张取了个“李部长”谐音名号,这名字听起来威武霸气,李思杨十分喜欢,于是便叫开了。 这边李部长欣然接受胡烈“赐名”,那边胡烈却对他叫卜让尘为大哥很不满。不过李部长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我只有一个姐,我姐太优秀了,衬着我跟傻子似的。再说我奶奶生了四个儿子,我爸老大,我三个叔叔,不缺了,大哥好,大哥罩我。不过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胡胖叔叔我也不是不能叫你哥,但是只能二哥了,你行吗?” “这问题问得多贼啊!”胡烈本来只是跟小孩儿逗闷儿,没想到被反将一军,“男人说不行我真……不过你让我当萝卜二弟,那更不行……” 卜让尘都笑疯了:“赶紧啊!陈部长等你答话呢,自己封的部长重视点!” 胡烈剜了他一眼,举起双手:“服了服了!叫叔叔吧!我平白收卜大师一个大侄子也不算亏。” “一码论一码,你这样我下次见赵楠姐叫‘婶子’了。” 胡烈眼皮不自觉跳了跳。 第4章 丙寅 不请自来 宋阳和李部长害怕卜让尘做饭不是没有来由的,毕竟不是谁都能把饭做得五味尽失,逼得人想成仙——只想此后再不食人间烟火。当然其战绩还是来到西南街3个月烧坏了2个锅,现在灶上那个已经是预备献身3.0了。先是听说铁锅有益身心健康,结果不会开锅,炒个菜把锅底烧穿了,浓烟滚滚,把江一雯和陈部长招过来救火,此一役也让江一雯开始关照这个生活无能的神棍,偶尔送饭,经常派李部长查看安全。第二任是个烧饭速度奇块的铝锅,结果卜大师煮鸡蛋忘了关火,鸡蛋沾锅底了抠都抠不下来。第三任据说是新科技陶瓷不粘锅,目前只履行过煮泡面职能。 卜让尘走进来,宋阳和李部长一脸严肃得看着他,心下了然:“得了!我今天挨了揍,没心情毒害你俩,部长去李奶奶家买大包方面!”说着从桌旁的储存罐里拽出十块钱。李部长松了口气:“不够。” 卜大师笑了:“你小子准备吃几包?” “三包,你允许的话四包也能吃完。” “行!后生可畏!四包泡面一个馒头,一碗排骨。” “少说了,在家已经吃过一个馒头了。”李部长神色不动,宋阳已经忍不住翘了两个大拇指。 卜让尘又掏出20给他:“你4包,宋温暖1包,我2包,去吧,祖宗!”部长出门,他接着说:“看见没有,一上午磨了三个半小时嘴皮子,就挣10块,连顿饭都不够吃!” “还有别人来?” 听到宋阳问,卜让尘想起早晨开门看到的那个姑娘。今天本来只有打人的大姐约好了10点,所以宋阳早上七点推开门看到门外的女孩儿有些错愕。十几岁的样子,脸上有些未被消解的稚气,头发有些毛躁,不规则得沿着头上的轮廓向周围伸张着,像在稻草里滚过的刺猬。足够长的头发被扎了一个中马尾,收束在脑后,发际线周围围了点营养不良的黄色绒毛,四月底的清晨还是有些微凉,女孩T恤外面穿了一件黄色的帽衫,带着轻微的褶皱,想必是匆忙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双手垂在两侧,但又有些无措,左手拇指一直在食指快速掐。小心翼翼问:“请问,这里是可以算命吗?”声音不大,隐隐有些抖。 卜让尘皱了皱眉头,不请自来的客人一般不接待,但女孩身上萦绕的不安,只一句话就传染了他,“有什么事吗?“他并不直接作答。对面的人却没注意到似的,更用力掐了手两下,鼓起勇气般:“我想问您可以诅咒一个人死吗?我给钱。“说着她掏出几张百元和一沓零钱。 开门问死,卜让尘心想今天肯定是个好日子,他停顿了片刻,试图劝离:“不能,不知道你从哪儿听说来的,但我只是个看八字的,命理只是一种运算推测人生走势的大数据,只为趋吉避凶,本身并没有操纵生死的能力。而且你满18了嘛?如果是小孩子一个人来,一般也不会给看。“ “19了,那可以测算一个人的死期吗?“ “不能,行规三不算——生死不算,亲友不算,不义不算。“卜让尘说完,静静看着她。女孩儿沉默了一会儿,”我妈妈生病了,您能帮我看看她能好起来吗?“本来想说这个事儿要去问医生,但是很多患者家属在长期的治疗磋磨中,已经丧失了对医学可能性的肯定,卜让尘见多了苦难,哪能不懂呢。 他把女孩迎到桌前,但对方直言不知道妈妈的生辰,也不肯提供自己的,很是谨慎。只好让她报了两个数——16和32,卜让尘默念了一遍“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起了一卦六爻:坤为地变山地剥。心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坤卦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大凶,他心里突突了一下。龙战于野,其道穷也。阴阳交战,纯阴之道运行到极致,极则生变。 他按下心绪,抬头又是不悲不喜的表情,端了一份儿持重守中的“大师相“:“你妈妈是心脑血管类的病入院吗?血液相关。“ 女孩的表情里盛了一些惊讶:“脑出血。“ “感觉还有外伤?” “嗯。”她只简短回答,并没有展开,眼里的惊讶克制又内敛,卜让尘一时拿不准女孩的心理年龄,心里开始措辞如何解卦。 “你想听实话吗?” 她身体向前倾了一点:“您都可以说。” 又是这种期待的眼神,卜让尘心里动了一下,尽量委婉:“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结果了,本不用起这个卦。是吧?”直视着女孩的眼睛,看到她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并未作答,于是接着说:“失去确实是很难接受,但如果一直被疾病所缠,离开未必会比留下更坏。离开的人痛苦已了,留下的人依然有更重要的生活,父母是伞,想必他们为儿女遮风避雨几十年,也不会想看儿女在他们去后一味慢待自己的人生。” 女孩持续目光黯淡,神色依旧不动,卜让尘继续道:“如果我刚才说的是准的,那么再多说一句,虽然父母爻应爻在双卦中均不得位,但子女爻算是间接有助力的,说人话就是——你已经竭力帮助过你的母亲,她很爱你,也很感激。不要再去想象她的痛苦,时候到了送她体面的离开吧。” 女孩儿眼泪落下来,开始小声抽泣。 “钱别攥着了,我不要这些,一块就够,放箱子里,你买个几块钱的绿色乌龟摆件放在坤……家里的西南方向就好,能减少一点她的苦痛。“卜让尘其实并不信任自己的起卦技术,对风水布局也没兴趣,对这些总是持怀疑态度,只潜心学习了八字命理,不过八字也是蒙着一只眼看路就是了,时灵时不灵。只是人在穷途末路时如果不做些什么,很难相信命理师的“你一定会变好”。不知道别人,从他这里出去的风水五行建议,多是心理暗示的支撑。只是行规有一条”卦不走空“,他妈心里总是膈应,害怕他免费给人算多了英年早逝,这也是为人母不愿意儿子走这条路的原因之一,他妈虽然并不笃信这些虚无,却也是母心纯粹,一旦牵涉到儿女,所有笃定都有裂缝悄然而生。所以卜让尘偶尔送人一个八字解盘,起卦必收一块钱。 女孩儿仰起头,几度深呼吸,止住了眼泪,什么话都没有说,抽出一张十块放进桌边的箱子里。那眼睛分明是哭过的红,但总感觉眼底的悲伤夹杂着说不清的愤怒和倔强。十块就十块吧,卜大师想,总感觉她还会回来的。因为她的第一个问题是能不能咒一个人死,但她听到母亲病象的眼泪,显然不是想在母亲身上实现这个结果。 他送人出去,赶上李奶奶去早市回来:”小卜,那女孩儿怎么啦?看着一脸苦相。”说着抽出一把青菜,“给,煮面放上吃,洗了扔上就行。“ 一面接过一面应答:“奶奶,过得不苦的几个来找我啊!“ 李奶奶拿青菜敲了他一下:“那叫‘渡人’!“ “奶,我一个旱鸭子划得这什么船啊?“老人未答,垫脚拿手呼噜了两下他的肩膀。 李奶奶是二姨姥姥的闺蜜,两人一起种过地,一起挣过工分,劳动促成的友情,坚不可摧,这段友情长达70多年。卜让尘小时候跟着二姨姥姥过了数不清几个寒暑假,应该是父母工作忙,爷奶不给力,妈妈的二姨就成了他寒暑假唯一可走的亲戚。 十多年过去,这个小城的年轻人几乎都走了出去,再回来,却只有李奶奶一个人认得他了。 还没回想完,就听门外汽笛声近在耳畔了,胡烈扯着嗓子:“萝卜!接驾!“卜让尘三人从饭碗抬起头,从结账的桌前走到门口。他心里又突了一下,心想事不过三,今天先是遇到个矛盾的女孩儿,又是一顿胖揍,这活爹活妈可别再带“咯噔”来了。虽说他不用五行算名字,也没像赵楠领导那样“色彩不对、感觉不对、没有feel、不够打动人……”那么变态,但希望有个正常门匾这么朴素的愿望应该能被满足吧。 近乡情怯似的,临近前,宋阳和李部长已经都走到他前面,和来人打过招呼。他躲在宋阳身后闭了一只眼看着,却被赵楠一把拉到近前:“几天不见弟弟怎么还害羞了呢!躲宋老师身后避子弹呢!请卜老板验收我们夫妻的开业礼物,来看看,合不合心!“宋阳笑了一声,往旁边挪了一步。 见没地儿躲了,卜老板站直了大大方方咳嗽一声,胡烈爬上车厢已经把覆膜撕了——怎么说呢,术业有专攻,卜让尘不得不承认赵楠有两把刷子,颜色让人一看就很开心,大自然的绿苹果、紫葡萄、粉桃子、黄杏,也是常见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放赵楠手里摆楞摆楞,就那么让人赏心悦目。只是上天有公,给你开了一扇门就会关另一扇门,设计不错,那名字……还没来得及说,李部长已经歪着头念出来了:”卖,水,果,的。“ 第5章 丁卯 伤官克官 卜让尘只感觉眼前一亮又一黑”楠姐这设计我真想给钱,求你别送了,我真得给!这名字肯定是胡咧咧瞎取的,一会儿给你钱的时候我要扣两百。服了!不叫‘果园’叫个‘水果专卖’也行啊!“ “你懂什么!这叫开门见山,平铺直叙,白描写法!这一眼望过去谁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还果园果店呢,不都是卖水果的!言简意赅,一针见血!你小子不识货还扣两百,我给你两脚!“胡烈还急了。“别赛脸!哥嫂说送,绝不收钱!敢给一会儿再让你挨顿揍!” “对!混合双打!“赵楠帮腔。 大家一同笑起来,挨揍的事儿知道瞒不过,路上已经在微信给他们报备过,也是没想到被损到这,眼看要二重唱了,于是应了句:“谢二位赏!二位洪福齐天!以后水果我包了!” 扯完淡,喊来了安装工人安装,大家兴奋得一起站在门外看。赵楠在旁边挽着宋阳,讲着她们夫妻在做的“农场”,作为返乡新农人,楠姐说靠“孔乙己的长衫”给资本主义做狗赚了几年钱被手起刀落,现在也该回归朴实的农业劳动再创辉煌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是少见的通达。 李部长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跑到结账台去看平板了,这会儿却突然跑出来,把手机递给卜让尘:”有消息。“接过一看,后屋的客人问下午有没有时间,儿子结婚,想要合婚看看,顺便挑个日子。好事儿!而且合婚很快,挑个日子的事儿。卜让尘回了个下午三点。顺便跟大家打了个招呼,胡烈说了一句:“你忙你的,我看会儿店。”宋阳和赵楠只点了个头。 卜让尘把后门重新打开,一边收拾午饭的战场,一边等人。 2点43分,一位短发的年长女性站在客厅外小心询问:“卜老师,现在可以进来吗?” 卜让尘从前店穿过来迎上,“当然!您请进啊。“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女人回头一笑,算是招呼,两人一同坐到客厅的长桌前。 “那么我来看看两个孩子的生辰?” 对面的客人应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来,卜让尘接过扫了一眼:“一马一羊挺好啊,红马黄羊两相随,这等婚姻最完美。“说着开始将两人八字盘推算着写在纸上,看了相互做功,直言:”挺好的缘分,生肖**,大运也都走在婚运上,没有大的刑冲穿害。预计什么时候结婚?问过孩子们的时间了吗?挑个日子?“ 合婚无碍,但对方脸上仍旧写着写欲言又止,“还有什么问题吗?或者您不放心多看几处也可以。“ “不是不是……就是您看啊,这女孩儿是属羊的,人家都说属羊的不好,十羊九不全。“卜让尘听完只想乐了,但还是装着所谓大师的大头蒜,认真回道:“照您这么说,地球上十二分之一的人都不好。话不是这么论的,这话原来说的是‘十羊九福全’,福气的福,本来是个好意,传来传去变了意思。况且合婚看的是四柱八字,您说的生肖论只是年支一个字,多少有点以偏概全了吧?” “我知道是这个理,也查过是讹传,但是说什么的都有,我就是担心……”卜让尘怎么能不懂呢?他第一次为人起卦没有收钱,他妈听说后,双手合十在客厅里拜了四面八方,直说孩子小不懂事儿,即使此前她从不信神也不拜佛。 “我记得您是67年生人。”老客不多,大概信息卜让尘作为一个背了十几年书的过期学生也记忆深刻。 对面的女人立刻噤声了。 这是一个略显久远的故事,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名张春丽,1967年是丁未羊年。在她婚龄的时代,婚配还拘束在父母之命,但因为生肖羊,好几次都在媒妁之言阶段终止了,一来二去,流言蜚语就传遍了前街后巷。她不懂什么生肖之说,只记得父亲眉间的烦躁——“差不多就行了!找个人家就嫁出去!嫁哪儿算哪儿!”和母亲扑过去的喊叫:“谁说我孩子命不好?凭什么差不多就行了?吹那老一套的我也看不上,想娶我姑娘都没门儿!”她像个叱咤草原的雌狮,为了女儿横行在80年代末陈旧的婚恋市场。 事至而今,30多年的婚姻生活除了日常磕绊,自公婆去世,又怎能不承认,夫妻和顺,儿女乖巧是一种平稳难得的幸福? “还有一个,您再帮我解答一下,之前看过日子的一个先生说,这个女孩儿是‘伤官女’(注:伤官是八字术语里十神的一种,单论古法多以凶看,另有聪明才智、才华的意思,且是财的源头,具体要看实际做功。)伤官克官,为祸百端,怕是不吉。” (注:伤官克官,为祸百端。出自《滴天髓》,被讹传有“克夫”“灾祸”之意。) 这套路就不新鲜了,卜让尘听完问道:“那他有没有跟您说破解的法子?”能说得出这种话的可能是老一派命理师,循着春秋战国时的遗传,忘了新时代的进步,满脑子男尊女卑,看八字命理全以男位官鬼(注:官鬼为八字术语,在女命盘里一般做丈夫、男友解读)为尊,不过这帮人一般认老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在问合婚的时候点破伤官克官,多半是奔着钱来的。 “说了,要破个姻缘煞。” “多少钱?” “3600。” 听完卜让尘都想给同行鞠躬,他水果店半个月的毛利都没这些。“做了么?” “拿不准嘛!这不来找您,想多找几个师傅帮忙看看。”声音越说越小,仿佛是为卜让尘不是首选不好意思了。 “张姨,您应该是第三次来找我了。如果不相信,应该不会去而复返,我确实年龄不大,但自夸一句,在可预见的范围内勉强算得上铁口直断吧,如果只说命理知识的理论,不敢说多精通,但市面上的书和方法也都看过学过了,十有**这小两年也多少实看验证过了。您说这种姻缘煞我没听说过,而且‘伤官克官’是老黄历了,现在不这么解释了。” 伤官是八字里的十神之一,古以夫为纲,官鬼同为十神之一,在女命盘里一般做丈夫看待,两者一般为相克的五行,比如伤官是金,官鬼则为木,金伐木,当命盘中金旺于木时,便会被解读为:“伤官克官”。且古时抑制女性发展,以乖顺无才为德,伤官旺相一般代表聪明才智有主见,而这样的女性很难居于夫下,不能按照需求方的想象发展,就被视为不祥。 这种理论饶是信任命理学的人,现在看来仍觉荒谬,但它就是屹立不倒地戳在人的心里,既得利益者按需取用,不辩真伪和来龙去脉,只要想用这个“道理”,就让它僵硬地凹凸于需要的情境。 命理之术虽然可以窥见一线天机,但运势波诡云谲,人生的事不可能依靠八个字穷尽,且作为玄学备受诟病又令人欲罢不能的原因就是其不可证伪。因为不知真假,所以可以按需判定真假,当唯物主义无数次击败人心,当现实痛击理想,这点可真可假的唯心主义,有时候就是可以作为星星之火重建希望,重生在日复一日漫长生命中再去挣扎和创造的力气。 所以也带来了两面性——一来是碰上个好的命理师,良言一句三冬暖,或者指个切实可为的明路,确实能借以度过当下困境,二来,也实在容易为趁机捞钱的人提供了太多精神缝隙。 趁人之危多可恶,以命理为名借以行骗,不仅伤财还伤神,然而这种人在这行当里难以辩驳地就是有那么多,也不外乎很多人扔上一句“封建迷信”唾而远之。 人生十分事,命理最多断七分,已是上佳,卜让尘边学边被骗跌跌撞撞近两年,现下已然见不得所谓的谬论再拉低这本就不高的准确率。解释了一番,见对面状有所思,没再追问。他又仔细排了男女两个盘,女孩儿不但伤官,更是格局成势组了一个好盘的“伤官合杀”(注:八字命理的一种格局,主富贵有为)。顺势看了看两人大运,比照着万年历写了几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卜让尘又抬起了头:“那姻缘煞什么的,在我这儿听来是子虚乌有。有这钱依我说您不如看看婚礼上有什么要置办的。道理都跟您讲了,我这儿也不做保媒拉纤的活儿,我再说两点,您看对不对。一是您儿子跟他女朋友是上学认识的,二是这个女孩儿应该是个技术工种,三是女孩儿虽然脾气大,敢想敢干,但待人真诚,有一说一,性格还算不错,和您儿子正好互补。”说到这停了一下,只见女人点了点头:“确实是上学认识的,拖了这么些年。” “那就行了,剩下俩您也不用现在反馈我,这张纸上是几个好日子,大吉和次吉都标上了。我建议您还是回去探探孩子的口风,看看是什么推着他走到了结婚这一步,说到底感情的事儿不就是人心换人心,他要愿意,您多余给他担心这些,他要不愿意,您也省心担心这些。这张纸您拿上,回去商量商量,今天也不用往我这钱箱子里塞钱,如果决定不结婚了,这日子也用不上,等将来结婚了,您再回来把这钱给我补上吧。” 女人赶忙站起来:“不能这样!钱还是要给的!”一边把手伸进包里,卜让尘赶忙摁住她的包:“真不用,今天您就请回吧,我前面装门头呢,得看看去。”双方作罢,卜让尘送出对方,将后门上锁,再抬头已经接近5点了。 他抬脚往前店去,想着这桩婚姻前途未卜,不过转念一想,成了肯定是好事成双,不成就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俩人可以回到森林里,各自天高海阔。两种结果都算好事儿,脚步又轻快起来:“孩儿们!晚餐时间到,我中午定好菜了,一会儿收拾一下去路口的燕春饭店啊。”这番话虽然是要掏腰包,但除了李部长,剩下三人必定是要调教卜大师一顿的。 第6章 戊辰 神秘来客 宋阳工作的心理诊疗室在市里,胡烈和赵楠夫妇则在50多公里外的乡下,上次聚后一别,生活又回到日常中来,水果店正式营业,卜让尘终于感受到一些尘埃落定感。一个人闲得无聊,开始琢磨起院子里那片开垦好的小荒地来。原来是二姨姥姥种菜用的,自老人生病去世荒了得有一年多,不过卜大师其人四体不勤,鲜少深入农业生活,种点什么现在两眼一抹黑。 他边整理门口的水果,边往李奶奶家门口瞟,太阳暖和点的时候,果然见老太太拿着一个小板凳走出门来。卜让尘迎上去:“奶奶!我想在院子里种点菜,这季节应该种什么啊?” 李老太眼见是他,便拿着板凳一时没坐下去,“种点什么?这时候应该种豆角了吧。” “豆角……怕是不行,我这厨艺又不咋地,万一哪天没做好,再把自己送医院去。”他思考着说。 “也是,早听说你十二三岁就会做猪食,还没听说过你会好好做人饭。”李奶奶神情认真道,卜让尘不好意思搓了搓手,默认下这无上夸赞。 “那可能就没什么能种了啊,天气见暖,青菜和黄瓜都不好出来了。诶,对了!要不种花生?正好乡下的表亲送了些花生来,给你当种子。” “花生好啊!夏天了配点毛豆和啤酒,行!就种花生吧。” “诶,对了,我有个邻县的老姐妹儿有点烦心事儿,想找你问问,你得空吗?” “下午吧,下午客人少,我闭一会儿店。两点可以吗?” “行啊,我们这些老东西,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功夫!我让她两点找你。” 13:55分的时候,一位齐肩短发的老太太站在了客厅门口。“先生,我能进来吗?” 卜让尘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赶忙站起来,把人往椅子上引:“您坐这边就行。” 老太太年逾80,看起来倒是硬朗,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儿,主要就是问问儿孙未来生活是否顺遂。一儿一女,均在远方城市生活,路途遥远,一年中只有中秋或春节回来短暂团圆。卜让尘听着对方絮叨,儿女的工作,孙子的学业,又讲到孙女从小长在身边,现在见了自己却没什么话说,心里空落落的。想来这是一段寂寞的晚年,半生系命于儿女,突得空闲,不知所措。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耳边咳嗽了一声,声音来得蹊跷,分明是个男声,但屋子里除了来访的老太太和自己肯定没有别人,而且这声音听得分外真切,像是在耳边咳嗽。对面的老人却似乎还无觉察,仍旧自顾自讲着孙子上次来看她的事情。 卜让尘向后挪挪坐直,抬头将眼光放长了一点,眨眼就看到右侧沙发角落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盯着他,眼神恣意,像从他身上打量什么。这人生的有点好看,只是眼珠过于墨黑,直勾勾盯着人,心里怪慌的。卜让尘心下一凛,想说这人什么时候坐到哪儿的,怎么悄无声息?正欲开口问,却见对方眉头一压,他发现自己张不了口了。心猛地跳了一下,便立即站起来了,老人吓了一跳,往后仰着:“怎么了?我孙子是不能考上大学吗?”卜让尘赶忙低下头安慰:“没事儿,院子里跑过一只猫。我怕猫。”怎么又能说话了呢?安慰好老人继续诉说,他瞟了一眼沙发,想张口却发现还是不能跟对方对话。 顿时心擂如鼓。 这时一声近在耳畔的声音入耳:“别浪费力气了,跟她说十日打电话叫她儿子回家,装病也要叫回来。”卜让尘神情微动,用表情表达了疑惑,只听那声又说:“农历初十,装病让他回来。”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而且来人莫名其妙,卜让尘心里慌得一批,眼神挪过存在感过于强烈的男人,打算装死不说。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随即他便感觉有什么无形之力,把自己的头又偏向沙发的方向,男人盯着他,嘴角似乎上牵了一下,美人一笑谁不爱看啊,但卜让尘无端就想把桌子上的万年历向他砸去。一样的,他当然无法对着那个方向发力,只觉对方眼神更严肃了点:“说!”厉声道,甚至带了些命令的语气。 卜让尘就真的打断了老太太,如实告诉了她。老人惊疑了一下,明明在说孙子的事儿,不知怎么又绕回儿子身上:“是他有什么事儿吗?”卜让尘也是一头雾水,对方并没有说明理由,似乎只是说了一个执行方式,像极了那些自以为是的领导,强行把一件简单的工作神秘化。他伸手翻起万年历,想看初十的流日有什么蹊跷——伏吟 酉戌刑(注:八字地支的一种刑冲形式,有很多种意象,要结合全盘看;伏吟:即年月日干支与四柱八字或大运干支相同,一般代表忧患)。 太熟悉了。 卜让尘震惊之余先安慰好老人,只言老人听下来很想念儿子,十日是个好日,儿女归家可旺运势,怕儿子不回,所以才要她称病免得借不上流日的好运。卜让尘鬼话连篇,老人一时心稳,即刻掏出老年机给儿子打电话,果不其然,初十是工作日,对方推阻周末回家,老人赶忙说:“腰椎的问题要去复查,当地的专家只有那天才能挂上号。”这才商定,儿子说提前请年假准时回家。 又客气了两句,卜让尘将老人送出门。看老人转身出门的表现,果然像没看到沙发上的人一样,自顾自看着楼梯。及至门前却见西北门是紧闭的状态,想是老人进门时关闭的。可能是李奶奶嘱咐过,卜让尘推算不喜打扰,总要提前预约,当然如果对方不介意也可带人来旁观进行。 再关门时,久经几十年的大门发出吱扭声,他心里疑惑更胜:“那人怎么进来的?同行?砸场子的还是盘道?”但他心里更紧张的是联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对方可能不是人。 想到了这,他疑问更多,脚步不由快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迈进屋子里,却见那人仍旧坐在沙发上,手上拿了个桃。,那桃子一看就是他店里的,上面贴的小绿标是他跑了好几个水果市场选定的,再熟悉不过。 “不请自来是恶客,不问自取是小贼。您是哪一品种?”卜让尘这话问得不客气,被人稀里糊涂支使一通,想来谁也没好气。 那人却并不生气,摇摇手里的桃子:“不客气。” 卜让尘毛了,心说这什么混蛋理论:“你跑到我家,堵上我的嘴,吃着我的桃儿,跟我说不客气?什么大病你说话?我认识本市最好的心理咨询师,她可以给你推荐个物美价廉的精神病院。” 对方却还是不生气,浅笑了一下,左手平托在胸前,在卜让尘盯着他的脸发怒的时候,不知不觉那只大手上面又凭空多了两个新鲜的桃子,当然上面有卜让尘熟悉的小绿标。对方在他瞠目结舌中站起来,竟然比他还高上半头,更不爽了:“长得跟电线杆子似的,你去路边站直了助人为乐啊,往我这小庙扎什么扎?” 那人却只是晃了晃托着桃的手:“不错,挺会挑,这两个也不客气。” 卜让尘一时词儿穷,刚想问人为什么要让老太太的儿子回家,却见人已经没了,而已经落锁的后门没有响。 饶是卜大师小小年纪经历过生死,此刻心也被惊异攫取,一时都有些喘气困难。他艰难地掏出手机,给宋阳拨了过去,在漫长的铃声中,宋阳一声:“怎么了?”像是太阳破云而出,驱散了一部分他身上的鸡皮疙瘩。 “宋老师,我可能疯了。我是不是双相了?怎么感觉自己幻听幻视了?”(注:双相情感障碍,一种精神病性障碍,伴有幻听幻视等幻觉体验。) 宋阳放下手里的量表,认真但又平缓问道:“幻听幻视?你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了?” 卜让尘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这件事过于离谱,感觉说完可以立刻强制医疗的地步。但仔细想想对方确实没有伤害自己,只是拿走了三个桃子——“挺贵的呢!六块钱一斤,仨桃儿得二斤多!”想完心疼得直抽抽。对贫穷的感受略大于对未知的恐惧,冷静下来一点卜让尘有点后悔草率给宋阳打了电话,怕是会让她担心。 “没事儿,我看了个鬼片,在这自己吓自己呢。”他又恢复了令友厌烦的吊儿郎当。不过宋阳还是感觉到了一点端倪,“恐惧并不是至高无上的情绪,不要一味去延展它,试图去压制其他情绪。而且,人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你也远比你以为的坚强,双相的确诊标准很高,你近一年从未出现过躁狂和抑郁交替出现的状态,年初体检也无器质性病变,不会直接越级出现幻觉。少看点恐怖片,不要瞎担心。” 宋阳的话意有所指,卜让尘却没接这岔,只回说:“知道了,是我草率了。主要是后劲儿太大,刚才确实怕了一下,男子汉小丈夫胆小也正常。” 宋阳似是叹了口气,“我明天请假要去分个手,忙完早的话去你那儿看看你。” “不用!我晒晒太阳壮壮胆儿就行了。怎么,分手还要专门请假?” “仪式感,你一介凡人不懂。就这么着吧,挂了。”然后就挂了。 卜让尘心想,呼救还让自己呼出一段恋爱八卦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头,去前面把暂时休息的牌子撤了,重新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