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盛长青》 第1章 栽了 盛玥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嗓子发疼,想咳嗽,却又无力发声。她迷迷糊糊间想起起火之前的事情,随后不受控的身体发抖。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直信任的人竟然如此狠心,从前也没看出来,皇室中人果然都是狼子野心。 她在喝了那口茶后四肢无力,想找人询问时,却听到温松藉与身旁人下令叮嘱,“动作快点,她已经饮了那毒茶,如今虽然虚弱无力反抗,可她毕竟不是常人。” “大人何必担忧,虚弱无力不过是刚开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必定丧命。”他身旁的下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比划着,对那毒药十分自信:“这可是皇上特意找人寻来的好东西。” 温松藉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行了,你去看着,把她身边那几个跟着的也都解决了。” 那人不敢继续搭话,这种隐秘的事情,他只能少说话多做事,连忙带几个人下去,又吩咐人多撒些桐油。 盛玥听到这,突然喉咙发紧,接着吐出一口血来。看来那人说的是真的,身体无力不过是个开始,她想自己或许是要栽在这里了。 倒下身前,她似乎听到远处传来火光,这么大的火,她的身子却越发冰凉。 她躺在地上,感受身下土地的坚硬,只想今日不该赴姜彦诚的约,更不该带身旁的人一起,让她们跟着自己受难,还要搭上性命。 当时真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眼前的跑马灯一幕幕浮起,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柳侧妃和男四,想的太多太多,以至于觉得太累。 眼眸合上的那一刻她本以为再没机会睁开眼了,却不想被人救下。 她感受到脚踝上的铁链,不知身处何处,本不想发声。但当日火灾,到底还是伤了身,嗓子又疼又痒,一时忍不住低咳出声。 “盛将军真是好命,受了这般苦处竟然还能醒来,我本来以为你这条命要保不住了,如今看来没浪费我如此用心。”听到这声音,她忍住身体的疼痛,抬起千斤重的眼皮,这才看清做在桌旁的男子,此人身穿一件玄衣,腰间并无配饰,身旁的桌子上却放着一把长剑。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看到盛玥苍白的唇,脸上散落着凌乱的碎发,很是好心的样子,慢吞吞的开口:“不知盛将军可要喝些水?” “盛将军”,这称呼真是讽刺,她是在父亲身亡后上过战场杀敌,是万里挑一的女将军,却还是栽在这些阴谋诡计中。 盛玥忍不住咳嗽几声,开口道:“你若真是如此好心,该给我请个大夫。” 他最讨厌她这个样子,明明命都快保不住了,却还是这么镇定,彷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又好似有数不清的后手,让他总是很忌惮。他想着,既然能开口,那这水她也不需要了。 “盛将军好似已经明白了一切?” 盛玥理了理头上的碎发,动了动脚踝,传来几声铁链相触的声响,她强撑着回道:“不过是姜彦诚心思狭隘罢了,还有什么难猜的,不过你将我留下,不知是他顾念旧情,还是你阳奉阴违?” 他听了这话,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床前,望向她,似是很胸有成竹的说道:“你一向十分聪慧,既然明白此事,就该知道我保下你的命担了多大的风险……” “温松藉,直说你想要什么吧。”此人正是那日去取她性命的人。 他也不拐弯抹角:“盛家在朝中该还有些势力,不如盛将军告知我一二。” 她听了这话,冷哼一声,也不废话多说些什么,直接扭过头不再看他。 温松藉见他如此也不生气,毕竟是个卓尔不凡之人,京城中百年也出不了一位真正上场杀敌府女将军。若她真是直接应下,倒要教人生疑了。 接下来的几日,他日日到这间偏僻的房间来,一时说这地方阴冷潮湿,她贵女之躯实在不该受此折辱,更何况她身体里的毒还未全解。见她毫不在乎,一时又说皇上下令,将柳侧妃和男四逐出京城,流放千里,孤儿寡母不知要如何委屈。 他自然不会说自己不打算给她解毒,只想早日得到盛家势力往高处走;也不会说他们早已安排了人在柳侧妃母子流放途中将其斩草除根。 “我说了,你该找个大夫给我看看,这毒霸道的很,怕你等不到我开口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能再找几个人伺候我就更好了。” 盛玥虽然很难受,却并不松口,这些日子她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可如今能见到的多是温松藉,为保周全,连下人都只有一个婢女贴身伺候她。 说是伺候,实际是为了看管,还特意找的聋哑婢女,也准备的十分谨慎,看来也是忌惮她的。 平日里也没有很多吃食,一日下来只有一份点心,配些茶水,屋里还一直点着安神香,所以盛玥大多时候都是脑袋昏沉,每日睁眼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想必是怕她有了力气,会想办法逃出去。 这院子也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她只有几日能听到外间有人说话的声音,想来是有人不经意路过。 一个多月后,温松藉又来到这间屋子,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走时似被刺激到了,直接摔袖离开。却还是吩咐人悄悄的找个大夫来,毕竟废了那么大的心思,可她醒来这断时日越发虚弱了,瞧着真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若是什么都得不到人就没了,那这一切都是空了。 “大人,不如咱们用大刑,就不信她不开口。”他身边的下人看到温松藉这般顺从,有些不忿,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忍让。 温松藉极其不屑的撇了他一眼,盛家的人骨头最硬,刑罚对他们来说是最不值一提的,他只能使些软刀子,用她身边的人一点点磋磨她,让她开口。 反正如今天下人都以为她已经被竹林那场大火烧死了,他已经安排妥当,烧成炭的尸体也无人能认出,就连时青也因为当时被支开了,如今虽然回京,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也只能接受这个噩耗。 他叮嘱身边人万事小心,不可让人知道盛玥所在之处,处置她是皇上密令,若是传扬出去,他也是抗旨的大罪,为了得到权势他可以付出些代价,但这并不包括性命。 他吩咐完就立即回宫当差去了,皇上刚登基,正是多事之秋,又有盛家这么大的事情,宫内的差事也十分忙碌。更何况盛玥的噩耗传出去后,时青的人就像条疯狗一样盯着宫中,盯着他。 也多亏了时青一直找人盯着他和他身旁的人,这才发现他请了大夫到郊外的别院里。 温松藉身边的人办事很用心,在京城里绕了一大圈,特意找到一个前些日子以身试药,以至于眼睛出了问题暂时失眠的大夫,又绕了很长的路,才将人带到院子里给盛玥把脉。 “这位姑娘……身子虚弱,脾胃皆亏,本是能用的药,可因为内里亏空,都要想办法替换。”那大夫很快就下了决断,不过他说完这话皱了皱眉头,手还搭在盛玥的手腕上,想再仔细诊断一番。 这时带他来的随从十分自然的扶着他起身,很是担心的说道:“我家姑娘身子不太好,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就是幸事,大夫不必多忧,先下药方吧。” 那大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将嘴边的话吞下去,口述了一个药方给他:“若要想保住姑娘的命,还需好生养着,若是能有些年份久远的人参是最好不过的了。” 盛玥迷迷糊糊间听到几人走出房间,她想自己赌对了,温松藉费了这么大的劲让她金蝉脱壳,可不是白干的。 可如今他看的紧,温松藉在姜彦诚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与自己接触良多,自然会更为小心,如今没有废掉自己的武功,不过是怕这身子支撑不住罢了。 她敛下眼睑,离之前那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姜彦诚虽然以雷霆之速处理了盛家,却并不许旁人再提此事。 如今盛家人早已经被发落,之前温松藉还特意来说柳侧妃和她儿子盛樾泽都被发配边疆,看来还是得尽量将身子养好些,找到机会出去才是。 这些日子下来,盛玥的身体对安神香已经有些抵抗,不过她并没有展现出来,温松藉也不常来,想必是等她主动去找他求一线生机。 盛玥思索良久,终于有一日她特地折腾了许多时间,那婢女要顾着她的命,不得不一直呆在屋里看着,又怕温松藉怪罪,也用心瞒着,这就是她要的时机。 她看着那婢女头越来越低,用力掐了下掌心,保持清醒,强撑着起身后,这简单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她许多精力,她撑着床头深呼吸两下,赤脚下了床,不过也根本没人给她准备鞋子,毕竟他们准备让她在床上待一辈子。 片刻后,她不再耽误,撑着床边一点点起身,好在他们对自己的药很有信心,也不想让人注意到这里,没有很多人看管。 盛玥用内力震断锁链,扶着膝盖走出房屋,看到外面的太阳的那一瞬间,身体最真实的反应让她忍不住眼中流出一行清泪。 不过这完全是因为她在屋里呆的太久,为了不让她有可能知道自己的所在的地方,床边和窗户的帘子用的都是很厚实的布料,每日基本都见不到太阳。 她没有耽误时间,直接走出了屋子,虽然没有力气完全站直身子,但还是感到一身轻松,不过还没等她走出院子,院里的侍卫就发现了她。 院里有两个侍卫,这她是知道的,盛玥本也没想能够轻松的就出去,她想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武功,总不能完全废掉。 靠着他们这些日子放松警惕,自己出其不意一些,虽然可能有些难,但这是她唯一能出去的机会。 第2章 逃出 被侍卫发现是意料之中,盛玥没有别的东西,为了防备她,那个婢女身上只带了一支很钝的木簪,不过如今她能用的也只有这个了。 “谁在那里?”两人侍卫凑在一起,突然其中有一人警觉的望向她所在之处,好在盛玥一直贴着墙根走,并没有被发现。 “是那婢女吧,今日里面这位可真折腾啊,要我说再给她灌一碗安神汤,不就得了。”另外一个侍卫不是很在意。 “不行,之前大夫说她身子太弱,安神的东西本就不太能用,如今点着安神香已经足够了,不然若是里面那位出些什么事情,咱们可担待不起。” “说的也是,反正有人伺候她,咱们在院子里看着就行。” 最先开口的那个侍卫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执意要过去看看,另外一个就守在原地,让他一个人过去了。 那侍卫过去后,发现有人倒在栏杆后,他快走两步,发现是盛玥,急忙蹲下来查看。就在此时,她拿出一直藏在手心的木簪,用力挥了出去。 那侍卫想去档,但盛玥已经是下了决心,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岂会让他躲过去,她满手的血污,拔出簪子,过度用力让她大口喘着粗气。 这边的动静不小,另外一个侍卫听到之后觉得不太对劲,喊了两声,一直都没有回应,他抽出腰间的刀,往盛玥这边走来。 盛玥靠在一根粗壮的房柱子后面,细听来人的脚步声,那侍卫没看到她,却一眼看到了底下躺着的人,以及他腰间空空的刀鞘。 他赶紧去查看,那人还没咽气,哆嗦这抬起手,指着他身后。就在他想回头看的时候,突然后背一凉,来不及多想,他顺势趴下一滚,避开了这一击。 侍卫看到盛玥也很惊讶,不过他更明白此时应该做什么,他先是劝了两句,不过盛玥并不理她,只靠着身后的柱子歇息。 侍卫被惹怒:“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了。”他本意也不想与盛玥周璇,不过上面交代了,此人必须完好无损。 但他转念一想,如今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在制服盛玥的过程中使其受了些伤,也没什么,只要最后人还会喘气就能交代过去。 他想着,提刀就冲了上去。 院里的侍卫都是对温松藉忠心的,实力自然也不差,若是平常,这样的人她都不放在眼里,可如今她被囚禁在这这么长时间,之前那个盛玥是占了便宜才能一击毙命,如今才是决定她能不能逃出去的关键。 很明显那侍卫也知道她的弱点,除了刚开始有些轻敌,很快就调整过来,不过还是顾及她的性命,只将盛玥逼至角落。 时青带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那侍卫似乎是被激怒,也顾不得什么,挑开盛玥手中的刀,趁她还没爬起来的时候挥刀过去。 眼见她就来不及挡住,时青赶忙跑上前,他踢开那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盛玥的手心都是拦刀的伤。 那人不需要时青亲自处理,很快后面的随从蜂拥而至,控制住了侍卫。 他蹲下去看到盛玥手心的伤,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回去又踢了那侍卫两下,直接将人踢的沤出血来,旁人也不敢拦。 时青深呼吸了两下,将盛玥抱起来,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问她:“没事吧。” 盛玥见到时青也十分震惊,不过此时见到人是他最好不过了,她嘱咐时青屋内还有一个婢女,之后就跟着他离开了。 时青是云阳侯府的侯爷,云阳侯府和盛家的永安侯府一墙之隔,两家又都是武将,来往比旁人多些。 只不过时家不如盛家,盛家虽然这一辈子孙不多,只得了盛玥一个女儿和盛樾泽一个儿子,但之前到底也是一直安稳的。 时家就不同了,云阳伯府个个都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前些年边关动乱,他们总是在战场上,故而云南侯府当年也算是炙手可热了。 直到丰庆十三年,边关大捷,时家上战场的却无一人归,当时时青只有九岁。 时家满门忠烈,只留一孩子。先皇虽给足了时家脸面,但风光大葬却也换不回时家人的性命。 先皇本来是准备将时青带到宫中养大的,不过他虽然年纪不大,却十分有主见,仍然住在云阳侯府中。 盛家离的这么近,免不了多关照一些,盛玥记得,父亲当时还动过收他为义子的念头,不过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之前也一直有往来,她很清楚的认识到,自从那件事后,时青比以往沉默多了。 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还不错,之前盛玥选择支持姜彦诚走上夺位之争,时青也来劝过,她还能想起当时的场景。 时青知道消息后英俊的脸上全是愤懑之色,他闯到永安侯府:“夺储之争,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定胜负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万劫不复。” “盛家如今这般模样,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有一线生机。”盛玥也不想卷入这些事情里去,自古以来,皇子夺储,没有不凶险的。 时青很明显也知道,自从永安候盛宴昆战死后,暗处不少人蠢蠢欲动。 虽然云阳侯府当年也十分惨烈,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宫中也对他有些关注,至少没有人敢明面上做些什么,又有旧部和永安侯府护着,他还算过的下去。 可盛家如今不同,盛家只有一子一女,儿子盛樾泽如今还不过只有六岁,根本撑不起盛家的门面。女儿盛玥刚过及笄之年,就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想通过娶她把控盛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盛家虽然比之前有所没落,但到底也是世家大族,总有些人想要捡这个便宜。 “那也不该是你……”时青颓然的坐下,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盛玥反倒十分冷静,从他进来时,她就不曾有过动容:“父亲在时最疼我,如今我亦是整个盛家只有资格撑起永安侯府的人。” 整个京城都知道,永安侯府的千金有多受重视。盛宴昆与她母亲是青梅竹马,之后很顺理成章的成婚。 成婚后也过了一段相濡以沫的日子,是京城中有名的和睦夫妻,可惜她母亲在生产的时候出了意外,伤了身子,生下盛玥不到两年就撒手人寰。 盛玥也不该是这个名字,他们这一辈的盛家子孙,女从玥字,男用樾字,本来都是定好的。 她出生之前盛宴昆也取了名字,女孩就叫盛玥淇,淇有山河水川之意,意为让她自由无拘束的长大。不过在她上族谱前一天,盛宴昆改了主意。 五年后,他又从身边伺候的人中选了个合适的,给了侧妃的位置,等盛玥十岁之后,才有了第二个孩子盛樾泽。 盛宴昆在时,有什么事情绝不避着盛玥,就算是朝堂上的事情,只要她问,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这也养成了她如今不一样的性子,如今她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时青亦无法改变,他也不能承诺什么,毕竟他也才十七,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连弱冠之年都没到的孩子。 他也没有当时盛家那么大的能耐,能保下风口浪尖的盛府。他嘴角微张,想劝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时青来的时候也想好了,云阳侯府也是有些地位,若是以侯府夫人之位迎娶盛玥,虽然不能完全保下永安侯府的辉煌,但能让盛玥姐弟无忧。 可如今他看着盛玥这副模样,不知如何开口。他是喜欢盛玥的,这么多年的陪伴,盛家对时家的帮助,也不可能让他不动情。 正因如此,他知道盛玥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此时提出求娶一事,对她来说无异于侮辱。 而如今盛玥这般境地,更让时青有种唇亡齿寒之感。新帝登基不满一年,就开始着手除去有从龙之功的盛家,下一个,又会到哪。 “盛姑娘身体亏空的厉害,如果我没猜错,体内余毒未清的时候,又给她用了大量的安神药物。” 时青的思考被传来的声音打断,他收回盯着盛玥的目光,皱着眉头问道:“余毒未清?” 盛玥如今躺在床上,看着没有多少生机,她往常没有这般柔弱的时候,就连脸颊的轮廓都显得柔和了许多。往日里似是能说话的眸子,如今紧闭着,让时青有些难受。 给盛玥把脉的颜知点点头,他看像时青,犹豫着开口:“应该是西域的一种毒。” “既然如此,那颜大夫赶紧配解药吧。”时青身边的人看像他阴沉着的脸,有些着急的说道。 “只是知道从西域而来,具体是什么毒我还不太清楚……而且如今她身子不太好,药性太烈也受不住,更何况此毒在她体内时间太长,就算能解开……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也不可逆转。” 时青听了这话,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先把解药制出来,其余的之后再说。” “你这些日子就好好医治她,先把她手心的伤治好再说,记得要用不能留疤的药膏。”时青话题一转,问他盛玥何时能醒。 盛玥如今说好听些就是想要好生养着,说难听些就是内里亏空,就靠一口气撑着。不过颜知知道她对时青的重要,已经让人给她含了人参片,不出意外明日便能醒。 至于手心的疤也好办,如今刚伤着便用了药,等结痂后再用他自制的养颜膏,多半也能不留疤的。 果然第二日她一早她就睁开了沉重的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时青坐在她床前的身影。清晨的阳光柔和而温顺,照在她身上好似长辈的爱抚,这些她已经好多年都没感受到了。 “你醒了,先别动,我让颜知过来看看。” 盛玥顺着声音望过去,时青的脸顺着光映入眼帘,他不像父亲那般是个浓眉大眼的武将,实际上,在之前,她一直都觉得时青更像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 可如今看来,他已经长成一个能撑起云阳侯府的将军,眉眼间带着担忧,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让人莫名的放心。 第3章 淳安 随着时间的推移,嘈杂的人声,混乱的人影,让盛玥逐渐清醒,她看着面前的人,嘴角展开一抹笑。 本以为那间小屋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如今却能逃出来,她由衷的觉得自己命不该绝。 时青将众人赶出去,只留颜知一人给她把脉。此时他的随从林凡趁机给他说些打听到的外面的动向。 昨日自从将人就回来后,时青就一直守着盛玥,只吩咐手下的人将做好收尾,别让人找到这里发现什么。 毕竟按照正常来说,他现在应该还在返回京城的路上。 姜彦诚和温松藉要对付盛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时青支走,故而下了旨让他去剿匪。 虽说攘外必先安内,可如今是姜彦诚初登基之时,朝堂上也不安分,但他以盛玥还在栾京的理由将人打发出去,皇上下了旨,时青只能听命。 如今是林平在顶替他是位置,本来剿匪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不知是不是当地的人收到了什么别的指令,总是有意阻挠。 时青一气之下带着自己的人另寻了一处住所,也是因此,让他找到机会先行离开。 “温松藉的人在找人,不过都是暗地里进行,不敢大张旗鼓,怕惊动了宫里那位。” 时青将放在盛玥身上的视线分出一抹给他:“都处理干净了吗?” “侯爷放心,那地已经烧的什么也不剩了,更何况此事本来就是他们心虚,那院子有温松藉帮着遮掩呢。” 林凡做事他还是放心的,不过随意叮嘱了几句,就让他下去了。 “温松藉找不到这里吧。”盛玥看着他走进来,有些担心的问。 时青示意颜知先去熬药,又倒了杯白水给她,这才说道:“都处理干净了,林凡亲自去收尾的。” 盛玥捧着茶杯应了一声,随后又问了刘侧妃和盛樾泽的事。 两人确实已经被流放,还好有时青暗中帮助,已经安定下来。 她在被算计之后,温松藉以极快的速度将盛家抄家。理由很好说,盛玥想要后位,姜彦诚为江山顾虑,没有允诺,故而她铤而走险,谋害皇上。 盛玥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出声:“真是个好理由,毕竟在外人看来,我所追求的,再怎么也比不过母仪天下。”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时青知道她是生气,可还是听不得她这样说自己。 盛玥握紧手中的杯盏,眸中无神,片刻后艰难的开口:“盛家也是靠着我爹……靠着不少先人以命搏来的功勋才能走到今日,没想到却因为我付之一炬。” 时青看到她这样,突然想起之前,姜彦诚还在夺储的时候,姜彦诚本就不是个受宠的皇子,也没什么突出的势力协助。 皇位之争如此凶险,他不止一次的想劝盛玥收手,劝她不如守着永安侯府剩下的家业,好歹也能安身立命。 他从来不是什么守旧的人,却见不得她有一分可能受到危险。 可当时盛玥怎么说的,她十分坚定的告诉自己:“盛府之前靠我父亲撑着,如今我也能撑起。” 时青不知她如今有没有后悔,她现在这样,时青也感想颇多,他压抑着内心:“帝王不仁,万民之灾。” 他收拾好心情,说出自己的打算:“你放心在这修养,等下个月我回京交代此次剿匪的成果后,便上书去戍关,你跟我去边关呆几年,等身体养好,这事风波平了再计划之后的事。” 如今还是林平装作他在回京的队伍中稳定人心,他虽然暗中回了京城,却也不能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人前。 盛玥敛下眼眸,也知道他说的是如今最好的办法,盛家刚被抄家,若不是之前温松藉囚禁她的时候对她的身子伤的太厉害了,她就在那呆着会是最安全的。 “姜彦诚……会让你就这么离开吗?” “你出事之后,朝堂也不似之前那般稳固,而且他也不一定会信任我,如今动不了云阳侯府,我能自请离京,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盛玥被关的这段日子,姜彦诚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抄了盛家,可盛玥不在了,他身边也没有人顶上去,更何况他刚登基,本就朝纲不稳,朝堂上阴奉阳违也不是没有。 时青在他眼里是很明显的永安侯府一派的人,如今处置不了他,能打发出去也是好的。 如今盛玥就一直呆在时青准备的院子里,有时候也能听到街巷里官兵的脚步声。时青吩咐将之前那个囚禁她的院子烧了,自然要有人查的,不过估摸也就半月左右,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颜知交代她如果可以每日要走动一段时间,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时青就给她在院里准备了一个躺椅,安排了人每日给她送京城以及朝堂上的消息。 盛玥到没联系之前那些人,毕竟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有些人或许已经倒戈到姜彦诚阵营了,变成了坚定的“保皇党”。 没有倒戈的人,身边必定有姜彦诚温松藉他们安排的细作,也不好冒然联系。 “将军,皇上可允了?” 时青落在盛玥身上的视线被林平的声音召回,他今日直接在早朝的时候提出要去戍关,皇上明显有一瞬的愣神,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假模假样的开始挽留他。 “还没,不过也就是做给旁人看的,最后还是得同意。” 林平有些纠结:“将军,咱们这个时候走,是不是有些……” “林平,我不是只为了盛玥。”时青望向远处,叹了口气:“她如今的身体,留在栾京比去淳安要好的多,可如今离开是最好的。” “盛玥为姜彦诚做了那么多,扶持他从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到如今登上帝位,其中的艰辛不用说也能想到,可如今他却能如此果决的处理了永安侯府,下一个,不知道要轮到谁了。” 时青记得盛玥说过,皇位之争,谋士与皇子之间的信任尤其重要,若是两方之间心有嫌隙,那走的每一步棋都是生死一线。 盛玥也说过权势在手,也不能完全信任姜彦诚,只不过她可能也没想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姜彦诚会以这么简单的一个借口就除掉她。 “林平,如今的盛玥与我当时何其相似,只不过如今她比我更难,要走的路更远。” 林平似乎也想到了时青当时,他和林凡是老侯爷亲自挑出来的人,他还记得当年老侯爷带人出发的时候,时青缠着他要礼物,老夫人含笑看着他,嘱咐老侯爷和大公子一切小心。 可转眼就传来噩耗,丧夫丧子,让老夫人一下就撑不住了,最终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而将军在那一年,似是一瞬间成长了,能撑下来都靠当时有永安侯府帮衬,先皇又记挂云阳侯府忠烈,给足了体面。 林平想到当年,感慨道:“如今盛府还不如咱们当初。” 时青没继续说什么,转而让他吩咐下面的人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去淳安。 淳安的名字是个好的,不过此城处在边关,几年前云阳侯府那次安禄之战,让淳安百姓也有休养生息的时候。 战场周边城镇的百姓,都有一直顽强的生命力,不管经历了什么事,都得努力活下去,如今淳安也算是热闹了起来。 盛玥随着时青到的时候,刚进城就听到市集嘈杂的人声,如此热闹的场景,竟让她有种恍惚的感觉。 “将军府已经早日让人打理好了,以后咱们就住在这,淳安是个好地方,都是些平常百姓。” 时青站在马车旁,伸出想要扶她下马车,盛玥站在马车上,垂眸看着时青伸出的手,顺着他下了马车。 “淳安。”盛玥呢喃着,盯着将军府的牌匾,这里离京城有半月的路程,想必也没人认识她了。 这府邸的牌匾就是将军府三字,先皇刚登基之时,边关动乱,时家临危受命,打了好几场胜仗。先皇龙颜大悦,特地在淳安赐了时家将军府,并亲自写了牌匾让人挂上去。 此次时青要离开京城,也不是随便选的地方,淳安对时家来说到底是不一般的。 盛玥随着时青在淳安安定下来,不过如今她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养好身体,之前的事情对她的身体打击太大。 几日后,时青就把刘侧妃和盛樾泽一起接到将军府见她。 “玥姑娘,柳夫人和泽公子到了,将军已经将人请到厅堂了。” 即便是在淳安,时青身边的人也不会称呼她为盛姑娘,就连时青,也没人叫他侯爷,而是用将军替代。这几日,盛玥也已经习惯了,有时晃神,甚至会觉得京城的事情已经与自己无关。 如今见到了柳侧妃和盛樾泽,却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许是有时青暗中帮助,两人看起来还算好,不过柳绵脸颊的细纹,盛樾泽脸上的谨慎,让她明白,再也不是从前了。 三人凑到一起,说了些知心话,盛玥不是个容易落泪的人,此时眼中也蓄了些泪花,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初。 “将军是费了心思保下我们母子,又对你这般好,实在是……”柳侧妃说着,摇了摇头。 “他是个好的,如今也只有他能帮盛家了。” 柳绵嗫喏着,提起两人的曾经,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如今将军是最好的选择,就此安定下来也不错……” “盛家的事情,永远过不去,总有一天我还会回到京城。”盛玥对这事很执着。 柳绵本来在永安侯府时也不敢管盛玥的事情,一是她的事情都是盛宴昆亲自过问,另外就是盛玥从小就是有主见的人。 她能安稳的在盛家呆这么多年,还能生下盛樾泽这个儿子,全靠她安分守己。 此时她听到盛玥这么说,有些担忧,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时青在门外听到她这么说毫不意外,他见里面的情形有些僵住,进了屋子,随便说些话关心几人,就让人摆饭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盛玥的身体好了些,也得益于此处无人认识,她经常到将军府外散心。 这么平静过了一年左右,突然边关传来消息,离淳安不到十里地的临安城被袭击,大靖溃败,时青带兵去支援。 这么一去就是两年,终于边关稳定下来,他才又撤回淳安留守。 第4章 苦楝 “如今你在临安、淳安的名声,已经是谁也比不上的。”盛玥倒了被茶,推给坐在对面的时青。 时青对此到没什么感觉,他一向十分清楚:“边关百姓自始至终关心的也不是栾京的皇帝,而是领军的将军是否能保住城池。” 盛玥自然也是知道的:“有你这样的将军,也是边关百姓之福。” “你一定要回去吗?” 盛玥听到他的话有一瞬的愣神,毕竟两人之前的谈话从未聊到回京的事情,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握住手中还温热的茶水,想从杯盏上的热气中汲取些温暖:“盛家如今背负骂名,盛府上下七十二条命,我睡不安稳。” “你想做的事,我从来拦不住。”时青挤出一抹笑,送入嘴中一口茶。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柳夫人和樾泽,还得麻烦你多多照顾。”盛玥如今能信的只有他,也只能将这两人托付给他。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 两人之前突然没了声音,时青有些不甘心的抬头,再次问道:“如果我说,你就留在淳安,就像现在这样。你会不会特别讨厌我。” “在淳安我护得住你,总比京城危险万分的好,如果……如果你不想成婚,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就一直这样……” “时青,我知道你的心意。”两人之间从来都是心意互通,虽然没有粘腻的感情表述,可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依靠。 “纵然前路万劫不复,也总要有所尝试我如今只是回京,若真是……” “我就在你身后,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时青说着,又问她是否已经告知柳氏母子,问她需不需要派人随行。 “不用派人跟着,就菱纱一人即可,人多了反而不好。” 菱纱是盛玥巧合之下救下的流民,临安动荡,她从那逃出来,被盛玥救下之后就一直跟在她身旁伺候。 时青明白她的顾虑:“什么时候启程?” “三日后,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丰成四年了。”丰成是姜彦诚的年号,他登基不久就处理了盛家,如今也过去三年多了。 八月初九是盛玥的“忌日”,到了京城的时候,刚好是八月初,盛玥就带着菱纱先去云岭寺捐些香火,之后也没找别的地方,直接在寺里住了下来。 “姑娘,咱们要捐香火,不应该去护国寺吗?怎么到这了?”菱纱对此很疑惑,她虽然没来过京城,却也听过护国寺的大名。 盛玥给带路的小沙弥道谢后才回她:“护国寺热闹,太过嘈杂了,这里清静些,声音才能被听到。” 菱纱挠挠头,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她也不是从小跟在盛玥身边,不知道她的过往,不过她知道京城对盛玥来说不一般。 好似这里有很多伤心事,从这几日来看,盛玥对京城也很熟悉,虽然她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还要回来,不过她这条命都是姑娘救的,她只需要忠心就好。 “这个月我都要抄写经书带到佛堂里,午饭我会自己去膳堂用,你可以自行去京城各处走动,每日回来便可。” 云岭寺有供饭的地方,盛玥如今除了每日要喝药之外,也没有需要伺候的事情,她见菱纱对京城感兴趣,也不拘着她。 不过菱纱还是放心不下她,每日最多早上出去一个时辰左右,也不过就刚来到时出去过三五天,之后就一直待在寺里。 想来是进城那一日,见到打马过街的京城少爷那般张狂,也让她比在淳安更谨慎些。 她没去过学堂,临安那种地方,她自己一个人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在盛玥身边这几年,倒是学了识字,慢慢的也能写一些简单的字。 每日盛玥去抄佛经的时候,她也待在一旁练写字,盛玥说过,读书习字能学会道理,是好的,这些她都记着。 这日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菱纱放下手中的纸笔,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有个大人物要来上香,不过就三五日便可回去。 盛玥此时刚回来,更何况八月对她来说是个沉痛的日子,她不想再多生事端,叮嘱菱纱最近到膳堂取饭回来吃。 毕竟她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大人物数不胜数,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等到八月初七这日,盛玥看着笔下的经书,突然觉得有些累,她放下经书到院子外走动。菱纱已经打听过了,那个大人物是男的,云岭寺男女香客住的地方是分开的,她就在院子附近转转,不会出什么意外。 “王姐姐,你终于从院里出来了。”一位穿着粗布麻衣,却显得很豁达的少女朝着她走了过来。 随后她小声跟盛玥说这里来了贵人,不要随意走动:“听说最近几年每年这个时间都会有人来,也不知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架子。” 这个少女是岳茹莹,盛玥进了京城之后来云岭寺的路上,遇见她没钱吃饭,不过她并不气馁,在城门口询问进城的人是否需要带路的,之后她们去酒楼的时候又见她问酒楼的人是否需要跑腿刷盘子的人。 盛玥当时只是觉得此人性格十分不错,在困苦的时候也勇于去改变,后来她被酒楼的小二赶出去,盛玥让菱纱给她送了一锭银子。 岳茹莹心怀感激,之后两人又很巧的在云岭寺相见。她现在住在云岭寺,平时也会在寺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时也去城中找些活计维持生活。 因为相遇实在太过有缘,又在寺中相处了一段时间,更何况盛玥还有恩于她,岳茹莹认为两人关系还不错。 更巧的是,盛玥如今在外行走用的王月的名字,而岳茹莹姓岳,她更认为这是缘分。 不过盛玥到了云岭寺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屋内抄写佛经,尤其是接近八月初七,每日除了吃饭,她都在屋内抄写。 今日好不容易见了人,她拉着盛玥嘀咕了好长时间,主要是在说来云岭寺的贵人。 她每日都要到城内走一趟,看能不能找到傍身的活计,可如今这人来了,云岭寺的小沙弥怕她冲撞贵人,请她这些日子不要太过出入频繁。 岳茹莹听说如今除了寺中的和尚和极少的能住在寺中的香客,寺中只有那贵人带来的人,这几日都已经不再接待新的香客了。 毕竟云岭寺给了她容身之所,她也不会乱跑给人添乱,不过如今这样,打乱了她的日常行程。 说着她有些疑惑:“护国寺才是京城最有名的寺庙,也不知这人为什么要跑到云岭寺来。” 她见盛玥不接话,转而说起旁的事,盛玥听她絮叨的话,沉闷的心情也有些好转。 突然她话头一转:“我今日还得下山一趟,好不容易才让人答应了。” “京城之中,到处都是达官贵族,虽然不知今日在山上的是哪家的,可到底也不是咱们能随便惹得起。”盛玥无情的说出她如今面临的困境。 岳茹莹巴掌大的小脸都皱巴起来了:“可我求了好久,若是能在布庄做账房,我在京城也算安定了。” 岳茹莹是江南过来的流民,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是江南一个小富商,她父母也曾将她送到学堂。 她这几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小布庄的账房工作,她缠了好久才让人答应给她一个试试的机会,今日正是约好的要去让掌柜过眼把关的关键时候。 “既然这样,你从后山下去。”盛玥见她实在着急,也知道她一个人在京城不容易。 “后山?” “你往北走些,那边有棵……苦楝花树,你在西边附近找找,有一条下山的小路。” 苦楝树,还是当时姜彦诚特地移栽过来的,云岭寺是盛玥的母亲生时喜欢来的地方,现在寺中还供着她的长命灯。 盛玥的父亲盛宴昆时常来此处悼念她,盛玥长大一些后也习惯来这里。 当时是盛宴昆故去的忌日,她记得那时她扶持姜彦诚已经有些气色,在朝中有些地位。更重要的是,边关来犯,盛玥请命替父从军,在两人的运作下,被先皇允许。 若是此战她能胜利,那对姜彦诚来说又是一大助力,登基的可能性更大,若是失败,那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再次走到今日的地位。 可以说,此事对于他们来说,是整个皇位之争的转折点。 姜彦诚在她离京之前,特意找了此树栽到云岭寺。 “这树开花的时候很好看,花团锦簇,树叶在花朵之间若隐若现的,都是花的陪衬。就像你一样,如今盛家也只是你的陪衬。” “花叶相辅相成罢了,我求的亦是盛家百年无忧。” 姜彦诚似乎不太认同她的说法:“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此去十分凶险,希望这树开花的时候你能回来与我一同欣赏。” 可她最终没能看到花开满树的样子,苦楝花败于春晚,可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盛夏。由于朝堂党派之争,她在边关时候粮草出了问题,最后还是时青及时送了过来。 时青找到她:“你这一路,太过凶险。如今也该够了,盛家世代繁荣不可能都靠你一个人。” “我只愿盛家百年无恙,不求长盛不衰,至于盛家之后,自有后人为之努力。”盛玥知道他的意思,“如今这般地步,虽然不知走下去前路何方,但退一步既是万丈深渊。” 时青也不是真的要她退出,党派之争不是简单的想离开就能离开的,只不过他想着,时不时的提醒着,免的她迷失在权力中。 不过如今来看,只要辅佐的人有所猜疑,做与不做,都是错的。 “这地方竟然会有苦楝树。”岳茹莹家中附近就有几棵苦楝树,不过她在栾京没见过。 “这树开的时候很好看,不过如今不是时候,等到明年春天,我一定要再来看楝花。” 盛玥看到她这么有兴致,提醒道:“那处比较偏,应该不会有人去,我还是在刚来的时候把寺中全逛了一圈才发现的。” 第5章 贵人 岳茹莹顺着盛玥说的溜到北边,远远的看到一棵茂密的树,伞型的树冠从伸出围墙,本来苦楝就不常见,她一时有些怔住了。 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岳茹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人,想起盛玥说的此处偏僻,如今也不见人影。 她不过犹豫一瞬,凑到苦楝树旁。岳茹莹记得,她在江南的庭院中就有一棵苦楝树,春日花开的盛,鼻尖都萦绕这淡淡的香味。 这让她想起之前在江南与父母相处的往事,情不自禁的靠近苦楝树,眸中蓄泪,将落不落的样子更让人怜惜。 突然她听到脚步声,急忙起身准备离开。可在她还没找到通往山下的路时,来人就已经看到了她。 “何人在此处?” 岳茹莹本想找到路下山,可她紧张,忘了盛玥之前说的小路在何处,她只好转过身来,相求来人不要喧哗,以免扰了来此的贵人。 “我是住在寺中的。”岳茹莹说着,抬头看向来人,此人玉树临风,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今日不是都封山,不让随意走动?” “我一直住在云岭寺,特地求了主持让我留在这。”岳茹莹说着,绕着来人:“你是何人,既然封山,你为什么在此处?” 岳茹莹抿了抿嘴,有些疑惑:“你不会是那位贵人吧。” 那位公子在她走近后看到她的脸也十分惊讶,他眼中划过一丝震惊,又似是怀念,听到她的问话,回道:“……不是。” 岳茹莹并没有注意到此事,她听到这话,有些胸有成竹的谈判:“既如此,你必然也是悄悄来的,那这样,只要你不说出我,我自然也会为你保密,如何?” 那位公子没应下,反而问她:“既然你如此怕,为何还要出来走动,待在厢房便可。” “我今日……哎呀!我还没找到下山的路,不会要晚了吧。” 那人看她十分着急:“你告诉我你要下山干什么,我带你下去。” “我要去做账房,今日定好了让主家掌眼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自然不会隐瞒。 “这样,我也京城也有些店铺,反正你今日迟了,不如就不去了,直接到我的店铺中做活。” 岳茹莹听到这话有些警惕,毕竟只是个刚认识的人,但她见此人仪表堂堂,想必也不是坏人,更何况如今在寺中,让她有些安心。 她也怕今日事情成不了,想给自己留个后路:“我是岳茹莹,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顾,字循祁。” “谢过顾公子,不过今日的事已经订下,不好临时爽约,还请公子告知如何下山。” 那男子听到此话脸上浮现一丝欣赏,告知她如何下山后,又让人跟上看她是不是说的是不是真的。 “皇上,此女是年初江南水灾时候被波及,父母双亡,家中就剩她一人,一路流浪到京城,她在京城有段日子了,一直在找活计。” 他手下的人将岳茹莹的来龙去脉查了个遍:“她早些日子就已经住在云岭寺了,今日也确实如她所说,不过并没有被主家留下。” 姜彦诚负手站在前方,看着茂盛的苦楝树,半响后收回目光:“我记得云来楼缺个账房。” 虽然他没有直说,但那随从明显知道了他的意思,领命下去了。 翌日,盛玥还在抄写佛经,就听到岳茹莹很兴奋的声音:“王姐姐,我找到活计了,主家是云来楼呢。” 盛玥顿了顿,倒了声恭喜,岳茹莹倒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说了起来:“昨日我遇到了位公子,好在他帮了我。” “听说今日来云岭寺的贵人就走了,日后咱们可像之前一般随意进出。”或许是两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她对盛玥也十分信任,在她面前时常有种想到哪说到哪的随意。 “那你不是要在云来楼做账房,若还住在寺中,每日往返可十分辛苦了。” “我每十日去一次就行。”岳茹莹谈起此事,更高兴了,她觉得自己昨日遇到顾循祁十分幸运,担忧这么长时间的事情一下就被解决了。 盛玥对此也为她高兴,不过还是提醒她,与那男子刚认识,要多加提防。 之后的事情她就没有多加关心,她抄了许多佛经,盛家被抄家,柳侧妃和盛樾泽被流放那天,正是其余盛家下人被斩首的日子。 她记得,那日是八月二十三,离初七不过短短半月,谋杀皇帝的罪名就被落实,可见他的急切。 盛玥一边烧着这些日子的佛经,一边盘算该先联系盛家旧部,之前在淳安离京城太远,她也有所担忧,如今她人就在京城,观察过后选择了几人,先将人笼络起来,免得日后做事不方便。 这事必须得做的十分谨慎,毕竟如今她是个“死人”,若是被旁人发现端倪可就不好了,所以进程很慢。 直到岳茹莹这日突然来跟她说,她要跟着之前认识的那位公子离开,她才意识到,如今她已经进京快五个月了。 “如今快到年节了,他说想娶我,带我回府过年。”岳茹莹说的时候明显有些纠结,不过语气里充满了向往之情。 “这也是好事,你如今在京城无人可依,若那位公子真是个可靠的,也未尝不可。”盛玥坐在炭盆前,手中握着菱纱给她灌的汤婆子。 “快过年了,王姐姐要一人留在云岭寺吗,可有去处?” 盛玥笑了笑:“云岭寺挺好的,我喜欢这里。” 岳茹莹抿了抿唇:“既如此,那我跟顾公子回府,日后定会再回来找王姐姐。” “顾公子……”盛玥有一瞬的失神,姜彦诚母族便是顾姓,不过京城那么大,也不一定就与他有关,盛玥安慰自己。 “若此人真心有意与你,即是你如今无父无母,也该求亲后抬你入府。”盛玥见她也有几分亲近,难免多说几句。 岳茹莹突然变得娇羞起来:“只是先随他回府看看。” “姑娘。”两人说着,菱纱突然从外面回来,叫了她一声,见岳茹莹也在,也没继续说下去。 “王姐姐,顾公子派来的人就在外面等我,我先回去了。”岳茹莹此次便是来跟她道别的。 等看不到她的影子,菱纱这才继续:“姑娘,将军来了。” 菱纱口中的将军,只有时青一人。可如今还没有让他进京的命令,若是被发现私离职守,怕是免不得一阵风波。 “这么冷的天,将他请进来吧。” 时青这次来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不过每年过年两人都是在一处,如今盛玥刚回京又这么危险,他不习惯更放心不下。 “你的药要按时喝,如今天冷了,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了虎皮大氅,屋里的碳要用好的银丝碳……” 时青对她有些絮叨,在她面前完全看不出战场杀神的样子。 “我在淳安都能撑过去,如今在京城气候更好,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听到这话脸上闪现一丝尴尬,又问她在京城是否需要帮助。 “这是时家在京中的势力。”时青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推过去。 盛玥随手将名单扔进面前的炭盆:“如今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盛家的人我不过也只联系了两个。” 时青知道她决定的事情自己扭转不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在京城待了几天,陪着盛玥过完春节之后就又匆匆回了淳安。 就在时青走了没几天,岳茹莹突然回了云岭寺,她走的时候将所有行李都打包带走了,明显是想要跟着顾公子一起生活不再回来。 “王姐姐……” 盛玥见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手指不断的摩挲这手中的茶杯,出声安慰她。 终于她鼓起勇气:“顾公子家世不一般,可他对我实在好,我实在不知该如何。” “京城中多是富家贵族,家世不一般也也有很多。”盛玥见过太多世族,她只以为顾家是有些权势,岳茹莹之前没见过京城的官宦人家,有些不适应。 “不……不是。”她手指扣着杯壁,纠结开口:“顾公子实在太过不一般,他其实姓姜。” “姜……”盛玥这下才严肃起来,姜姓是皇姓,“姓姜,还用过顾姓,这位公子不会是宫里那位吧。” 岳茹莹艰难的点点头,话头提起,她开始一串串的问题往外跑,表达过担忧后,又暗自欣喜,毕竟天之骄子能隐瞒身份讨好她这么久,自然也会有些骄傲。 “我前几日见过宫中的几位娘娘,听说都是什么侯爷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哪是我能比得上的。” 岳茹莹说的应该是南宁候的女儿宋晓霜,身有傲气,但也有与之匹配的身世。她在闺中就十分有名气,进了宫后也没收敛脾气。 以她的身份,托大了说在后宫横着走都行,唯一的入她眼的也就是太傅的孙女沈蓉妍,其他人根本没有与她一争的实力。 “不过循祁待我很好,也说过我与旁人不同,宫中女子多是为朝堂稳固所娶,不似我们这般两心相惜。” 盛玥还在想着这些日子打探到的消息,那边岳茹莹已经自己说服自己。 “宫中到底不同外面,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你真的想好了?” 岳茹莹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如今在这世上无依无靠,进宫也是为我所爱之人,没什么不好的。” “那你如今回来?” “他突然将我带回去,这么吓我,我不能就这么顺着他吧。” 岳茹莹说的很自信,果然第二日,她的那位公子就亲自到云岭寺来哄她,甚至带她去两人初次见面的苦楝树下表明心意。 盛玥在姜彦诚刚到的时候,就告诉菱纱如果岳茹莹要来,以她身子不好为由拒绝,以至于岳茹莹只能留信给她。 岳茹莹没见到盛玥很失落,一边将信塞进信封,一边很遗憾的说道:“这位王姐姐一直很照顾我,我还想着要带你见见她呢。” “不过她身子一直不好,尤其是冬天的时候,之前也有几次只能卧病在床。” 之前岳茹莹来的时候盛玥身体不好,也是不让她进,说是怕传了病气给她,她只能在外间听到几声咳嗽。 男人被她的善良打动,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让人把信送给小沙弥转交,顺便打听一下这人的来历。 第6章 月嫔 盛玥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来了京城就只待在云岭寺没去过别处,做事情都十分谨慎。 “王姐姐”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所以姜彦诚手下的人只是打听到此人从京外来,外加身体不太好而已。 盛玥的身子由于之前的事情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越发不好,所以她决定等几月,至少到春夏交替之时身子好些,再实施计划。 这几日她听闻岳茹莹已经被带回宫中,直接封了月嫔。 要知道如今宫中高位的嫔妃只有南宁候之女宋晓霜霜妃,和沈太傅的孙女沈蓉妍妍妃两人。 岳茹莹在册封礼三日后就回来过,给盛玥将那日宫中场景的盛大,以及……后宫中人对她的艳羡。 皇上为了彰显对她的重视,特意请了后宫众人都来观礼。皇上登基不满五年,听说只进了几人,他的潜邸的时候府中也有几人陪在身侧,可这些年也有不少人被隐在宫内。 当日去的不过十人左右,当时有几人对她的态度就十分不满,眸中带着几丝震惊及不可置信,不过这些人在宫中几年,也很快就隐下异常。 其中霜妃是个暴脾气,册封礼上有皇上在,她尚且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等回了自己的凝福宫,立刻摔了一套前些日子南宁候才托人送进宫内的茶具。 “沈蓉妍就算了,好歹是个太傅家的嫡长孙女,也能勉强与本宫同起同坐,可这月嫔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娘娘宽心,奴婢打听过了,此人不过是个南方来的流民,先前也不过是江南一小商户的女儿,没得能与您争。”她身边的婢女善文一边宽慰她,一边吩咐旁的小宫女赶快将碎掉的茶具收拾干净。 “可皇上对她颇为重视。”霜妃越说越气,“之前那个便算了,谁让她到底是帮个皇上不少,也一同患难过,且皇上又是个重情义的,但不过已经是一个死人,如今这人却长得与她……” “娘娘慎言,小心隔墙有耳。”她还没说完,就被善文打断,善文和惜文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自然也知道她的性格,她左右望望,见四处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娘娘放心,这宫中谁也越不过您,只不过那位可万万不能再提了。”惜文也叮嘱到,毕竟南宁候府世袭爵位,可太傅离荣归故里却不远了,故而她们凝福宫一直是宫中的风向。 另一边的延庆宫,妍妃倒是十分镇定,她身旁的婢女贞言递过去一杯她喜欢的蓬莱香茶,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娘娘,今日皇上对那月嫔实在非比寻常。” 沁丰也对这人十分慎重:“若只是说不遵祖制晋封就算了,可皇上明显是真心喜欢这位月嫔的,还给了封号。” “真心。”妍妃摇摇头,笑得有些讽刺。 “娘娘的意思。”沁丰明显更为细心,“此人不过是那位的……” 她没说出来的话永远也没人接下去,妍妃放下手中抿了一口的茶:“那位我也是见过的,真真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假的永远都是假的,见过真的,才知道有人是无可代替的。” 倒不是说岳茹莹不好,不过跟盛玥比起来,犹如萤光比之明珠,萤火虽也有自己的可贵之处,却在明珠光辉下也黯然失色。 且不说其他宫内的人有多少惴惴不安,又有多少人嫉妒岳茹莹一进宫就得了这般封赏。如今她正在云岭寺的厢房内与盛玥闲话。 她语气中充满了欣喜:“皇上对我十分好,说我名似月如影,他却不想让我如月般只能看到影子却触摸不了,想……想让我做他掌中月。” “掌中月。”盛玥见她有几分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姜彦诚这般话,不过是觉得岳茹莹无权无势好掌控罢了,可如今却盛玥却不得不点破她的少女情事。 “说起来他应该对你极好,只不过如今你在入宫三日后就回云岭寺,我想我必然在你心中也有些地位,故而托大提醒你,宫中不好讨生活,后宫嫔妃怕是都要囿于那一方小天地,每日所忧不过讨皇上欢心罢了。” 岳茹莹听她这么说,也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此时她沉溺于姜彦诚的宠爱中,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要不是今日朝中事务繁忙,我定让他陪我一同来见王姐姐。” “帝王心似海深,你孤身一人在宫中,要多加小心。”盛玥见岳茹莹有些不喜她说这些,也就只提点了两句便不再说了。 如今她入了宫,在云岭寺待不了多长时间,盛玥身体不好,只让菱纱送她,这倒让她一个小丫头见了好大的排场。 菱纱刚送走岳茹莹,“姑娘,今日将军回京的折子刚递上京,那位没有随岳姑娘前来,不知是否跟此事有关。” 盛玥听了此话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菱纱受了鼓舞,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全盘托出:“姑娘没见,随着岳姑娘来了好多的宫女侍卫,听说是她好心,才没让云岭寺封山。” “如今岳茹莹是宫中的娘娘,下次见了她,也该尊称一声月嫔。”盛玥先是提点了她的称呼,继而说道:“不过入京而已,如今边关安稳,时青在临安和淳安更得民心,此时宫中那位巴不得让他回来,不会为此忧心。” 这一番话听完,菱纱比之前更加疑惑:“那是为何?” 盛玥不答反问:“你这几日为何下山时神色匆匆,瞧着十分紧张?” “那是因为听闻近几日有山兽出没,已经伤了好几人了。”菱纱说着,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毕竟她人为栾京乃天子脚下,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等凶兽,且让它伤了人去。 “栾京乃大晋最紧要的地方,更是离天子最近的地方,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对此事坐视不管。”之前并未重视,不过是底下的人觉得自己可以处理,未曾上报罢了,如今可由不得他们了。 温松藉是御前带刀侍卫,这个位置一般都是皇上信任,且有些家世的人,可御前带刀侍卫不过几十人,虽比较特殊,可到底还是属于禁卫军的一支。 而温松藉如今的资历,可远远不能达到禁卫军统领一职,故而领了御前带刀侍卫长,虽然这个位置不似旁的大权在握,但到底是皇上对信任。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姜彦诚也不会就这么亏待了他,自从几年前巡检司指挥使犯了错罚降一级后,温松藉便一直带领此职位。 此人虽然不似他名字般风流蕴藉,却也是个俊秀的,又在如此年纪就得皇上信任,当真是风光无限。 “方才你可叮嘱了月嫔此事?” “自然要说的,虽然宫里来的人多,但月嫔娘娘身份贵重……”菱纱说着,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慢慢止声,半响后,有些小心的问道:“姑娘意在巡检司指挥使温大人?” “他算什么正经指挥使,如今的左巡司司使夏威夏大人才是该做指挥使的人。” “姑娘……”菱纱一时间被她身上的气势震住了,恍惚间好似看到之前她在淳安为将军府筹谋的样子。 “我早跟你说过,如今我做的事,是大逆不道的。”来京城之前盛玥就提过此间凶险,可能经此一别,她再也无缘故土,甚至连他乡都没有一个埋骨之处。 不过菱纱这条命都是她救的,她自然不会有二心。 “我进京最大的敌人就是宫内那位,你只需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其他的知道的越少越好。”盛玥进京除了她还带了一个暗中的影子周文良,是她父亲在时青幼时就送到云阳侯府的人,也正因如此,他才逃过一节。 至于她说过的话,菱纱记得,盛玥叮嘱她进京之后,若是有人问起她们的来历,只说盛玥名王月,先祖居于京城,不过如今她家中兄弟都在淳安。 她进京不过是因族中长辈忌日将近,到云岭寺祭拜一番。且她身子不好,栾京气候好过淳安,便想着在这养上一段时日。 至于为何要住在云岭寺,自然是因为不知盛玥的身子是否安好,更不知何时便又要启程回淳安。 “月嫔娘娘走时说,想让宫中御医来帮姑娘瞧瞧身子,已经按照姑娘给的说法推辞了。”盛玥给的说法自然是好不容易求了位神医给的房子,要按照药方和神医的交代好好养着,不可断了药,更不可换药。若是如此,来多少御医都是无用的。 盛玥点点头:“去取我的棋来。” 菱纱听了这话却没有动,有些担忧道:“姑娘如今的身子更不该多思,怎么能下棋呢。” “那就这么差了,不过是畏寒了些,你把棋摆到院子里,我也好晒着太阳取取暖。” “左右只有将军才能劝住您。”菱纱一边嘀咕着,一边按照盛玥的吩咐摆棋盘,又在她落座后给她加了一件厚重的披风。 不过十日后,菱纱就听到消息,温松藉因办事不力,督下不严被免了巡检司指挥使的位置,而姑娘之前应该是指挥使的夏威因为亲自捉住了伤人的凶手,正是接任指挥使一职。 她不禁肃然起敬,给正在摆弄棋子的姑娘又加了杯茶水。 “姑娘,听良叔说,宫里已经准了将军入京的折子,想来寒食节前,将军就能到京城了。”菱纱只觉得盛玥十分厉害,她说什么就中什么,却不知她这是在京城多年才练就的。 “你随我去主殿,给他求个平安符吧。”盛玥放下手中的棋子,不知时青回京之后朝堂局势是否会更加变幻莫测。 菱纱脸上浮现笑意:“将军若是知道姑娘如此惦念他,定会十分高兴。” 时青进京那日,正是三月初,盛玥就在云岭寺中,笑着听菱纱说当时的场景,百姓夹道相迎,宫中的礼官也在城门口迎接,倒是十分气派。 “林凡说,将军今日还需进宫,明日便来云岭寺祭拜先人。”寒食节就要到了,云阳侯府自从安禄之战后,每年都会差人到云岭寺请师父另作法事祭奠先人。 第7章 寒食节 盛玥睡下时,耳边仿佛还萦绕着时青当时劝她的话。时青不是个善言的人,自从云阳侯府……之后,他更有些少言,可那段日子每每劝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就像如今这般。 “之前一直跟在你身侧想要与你结交的那个女子,如今入了宫,你还住在寺中,是否有些过于危险?” “无妨,本也没有对她说些什么,若是此时离开,才是多此一举。” 林凡和菱纱在远处看着,只觉得此时两人极为相配,若不是四年前那事,如今两人也该成婚,举案齐眉。 “菱纱说你近些日子总是喜欢摆棋,可颜知叮嘱过,你身子不好,多思伤身。”两人之间似乎总有话题,担心完盛玥的安危,时青又忧心于她的身体。 盛玥笑着摇摇头:“我竟不知,她还是个多嘴的。” “你身边的人,口风最紧不过,她也是担心你的身子。” “今日寒食节,宫里那个是要去护国寺的,但已经打探到了,他明日会来云岭寺,你要小心些。”时青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如另寻他处做住所?京城的事也需长久的打算。” “不必,我留在此处不与人相交才是最安全的,更何况月嫔也可到此处礼佛,这是我能探听到后宫,甚至搅弄他后宫的最好选择。”还是那样,盛玥决定的事情,时青从来改变不了。 更何况云岭寺对她来说也是不同的,在此处她更安心些。 时青知道劝不住她,只能自己多留心,转而说起旁的事情:“我听闻……夏威领了巡检司指挥使一职。” “本就该是他的,温松藉是个德不配位的,若是一直让他当此要职,那可怎么好。”盛玥嘴角扯出一抹笑,“这么说起来,宫中那位还要感谢我呢。” 夏威也不算是盛家的人,不过他与盛宴昆父女都共事过,对两人也颇为欣赏。盛玥的事情一出,他自然也是要为盛家说话的,不过许是姜彦诚做贼心虚,不管不顾的处罚了他,也不让任何人求情。 夏威本身也是能耐的,姜彦诚当时正是登基之后的用人之际,更何况他本也没犯什么大错,只不过不太懂得像皇上低头,故而当时只是打了板子,撸了他指挥使的职位。 如今盛玥回京,第一个动手的就是温松藉,也要选一个容易下手的地方。 时青点点头:“夏威行事坦荡,虽为盛家说过些好话,众人却也知道他不是盛家的势力,到是个好选择。” 两人闲话了好些时候,直到时青见盛玥眸中浮现困意,连忙退出房间,让菱纱伺候她先睡下。 “将军,如今已经夜深,更深露重,也先回吧。”林凡劝道,将军就是如此,见到玥姑娘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你找几个靠得住的,扮做香客住下,时刻注意她身边的动静,不过不可打搅。”时青吩咐完,又暗下决心,日后也要常来云岭寺。 林凡做事很是利落,第二日就找好了人,不过这日姜彦诚要到云岭寺来,只等他走了便送人上山。 “菱纱,昨日寒食节,宫中做了好多样式的点心,我之前都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特意带来给王姐姐尝尝。”岳茹莹看着刚从房内出来的菱纱,接过身旁宫女手中的食盒,就要往里间走。 菱纱见此连忙开口:“月嫔娘娘来的巧,姑娘刚喝完药,正是要些糕点甜甜口。” 说着她将岳茹莹迎进去,她身侧的宫女想跟着一起进去,却被挡在门口,“王姐姐病中不便见人,你们不用跟着了。” 她说完,不管后面还要说什么的宫女,跟着菱纱进了内室。 本也是云岭寺给香客们提供的厢房,岳茹莹自认之前住过一段时间,也到盛玥房内来过几次,可如今看,总觉得有些不同。 若是进宫之前她可能不太明白,可如今看她房间内用来插花的碧青色花樽,床头摆的藕色药碗,以及她如今身上盖的锦丝棉被,都不是寻常物件。 盛玥见她打量房中一应物件,出声道:“我身子不太好,便也不起身了。” “王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难道要与我生分了不成?”岳茹莹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用有些撒娇的语气说道:“我不过见王姐姐房内似是添了些东西,一时有些看的入神了。“ 这些东西都是昨日时青来时带的,确实与之前不太相同,“不过是些死物,之前本想着在京城住不久,不过我在京城身子比在淳安好许多,想着或是云岭寺的佛祖保佑,想在此多住些时间,这才添置了许多。” 岳茹莹一听这话,喜上眉梢:“王姐姐这是要久留在京了,既如此该置办一处宅院……” 眼见她越说越止不住,菱纱不得不出声:“多些月嫔娘娘好意,我家姑娘觉得云岭寺有佛祖庇佑,住在此处更安心些。” “也是,我是一时高兴坏了,王姐姐尝尝这些糕点吧,我吃着十分不错。” 盛玥见盘子里各式各样的糕点,选了一个荷花酥,尝过之后自然是赞许有加。 岳茹莹见她脸上有些笑意,趁此机会提出要带姜彦诚见她一面,她也能感觉出来,盛玥似是不喜欢姜彦诚,不过他们是如今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两人,她总想着想让能好好相处。 只见她说完这话,盛玥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放下手中吃了一半多荷花酥,只说自己累了,让菱纱将人请出去。 “我们姑娘刚喝了药,如今是要睡了,月嫔娘娘请吧。” “菱纱,王姐姐这是为何?”岳茹莹实在有些奇怪,之前盛玥对于什么事情都很镇定,多半也是不悲不喜的样子,如今却这般反常。 菱纱闻言转头望了一眼房屋,有些犹豫的叹了口气,说道:“月嫔娘娘与姑娘要好,那我就多嘴几句,只希望娘娘听过就忘了。” “我们姑娘命苦,父母双亲亡故后无人可依,被当地一个大户看上,非要让姑娘给他们家少爷冲喜。” 结果在冲喜当天,那少爷竟一命呜呼了,本也就是那少爷家中父母在做生意的路上遇上山匪双双亡命,他身边的乳母这才急着找人给他冲喜。 可如今少爷一走,下面的人是彻底管不住了,当日管家就想要侵占主家财产,奶娘护主,一时间情况十分混乱,不知谁打翻了蜡烛,竟然走水了,姑娘就是趁府中乱着逃出来的。 “自此之后,姑娘身子便不好了,她总觉得是自己……”菱纱说道此处,有些不忍说下去,却还是接上话:“也不爱见人了,更有些不待见男子。” 岳茹莹听了这些十分动容:“这些我竟不知,怕是要让王姐姐伤心了。” 这故事本也是真实发生的,就是菱纱的经历,不过菱纱没那么好运,在逃出府后,不巧遇上几位少爷家中家仆,几人认定她手中有不少钱财,将人拦住,差点闹出人命,还是盛玥出手将她救下。 “月嫔娘娘的心姑娘是知道的,只不过还请莫要再说这类话了。” 岳茹莹点头称是:“自然,那你好生照看王姐姐,我下次再来看她。” 她回去之后想着此事闷闷不乐,惹来姜彦诚的关心,她又将此事说了,得了好长时间的哄并一堆赏赐才舒心了些许。 不过她并未看到姜彦诚在苦楝树下阴沉的脸,寒食节前几天,他竟梦到盛玥了。处置了盛家他一点都不后悔,他刚登基那段时日,不少人都觉得他是靠着盛玥才有今日。 朝中大臣也隐隐有以她为首的趋势,他常想,大梁开国百年,不能到他时,朝堂被一女子掌控,长此以往,只怕大梁也不姓姜了。 他只是有些可惜盛玥,若她真是为了皇后之位,愿意在后宫做个贞顺温和的人,也不是不能许了她。 盛玥并不知晓他的想法,也幸亏不知。待到几人走后,云岭寺终于如常,她一边看着周文良送来的消息,一边安排人手开始做局,倒也算安稳。 “姑娘,固南伯府最近在京城平添了好大的笑话呢。”盛玥让菱纱多下山逛逛,听到什么新鲜事就告诉她,菱纱很喜欢这事。 盛玥明显并不吃惊:“温颂蕴?” 菱纱十分震惊:“姑娘怎么知道,固南伯幼子的夫人就是温颂蕴。” “那你就好生看着这闹剧,接下来京城可是要更热闹了。” 温颂蕴是温松藉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们的父亲是刑部尚书温植,母亲已经逝去多年,如今温府当家做主的是两人的继母陈氏。 陈氏育有两子一女,温松藉之前在温家也不过占了个长子的名头,还是最近几年跟对了人,有从龙之功,这才让他成为温家必不可少的支柱。 故而之前他所作所为盛玥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对他来说,与其做个忠臣,不如做个权臣来的轻松,对他也更有利。 不过如今看来,他对权势的渴望太过,也必定是他失败的原因。 当然现在他仍然如日中天,故而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气焰也越发盛大。固南伯曹家马上就供不了这尊大佛了。 盛玥想着,既是怨偶,她自当尽一份心,让两人都有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本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曹晋源忍不了温颂蕴的强势,在外面养了个柔弱无人可依的外室,如今那外室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想着能过了明路进府做官家夫人,也为能孩子谋一份好前程。 可温颂蕴怎么能忍得了这种事情,自从温松藉得势后,能让她不顺心的事情越来越少,在温家连她那位继母都要避其锋芒。 曹晋源心中也明白,这才一直将人养在外,可他着实喜欢那外室小鸟依人的样子,如今又有了曹家的血脉。 他本也想慢慢处理这件事,不过那外室也不是个安分的,竟悄悄寻到温颂蕴想将此事过了明面,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盛玥之前就知晓此事,故而让人将那外室救下,又一路将人护送到曹晋源身旁,若是她都做到如此,此事还能这么轻易的放下,那曹晋源日后就只能心甘情愿的做温颂蕴的温顺相公了。 听说温颂蕴因此回了娘家,遭了温松藉好一通说,后来又闹了一段时间,给京城各家看了好一通笑话,最后以那外室流产换了进府做姨娘的结果结束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