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录》 第1章 第 1 章 昌定六年七月,热河青阳县内。 沈明薇乃是青阳县内赫赫有名的一位仙姑,降妖除魔驱鬼消灾,十分灵验。 然而她很贵,不收银钱,只要金条。请她出马,成事不成先另说,起步价五根大条子,不打折。 可是沈仙姑是有真本事的,在青阳县开门做生意七年有余,从未出过纰漏。故而虽然贵,但生意也总是不缺的。 沈仙姑有钱,但所住之地只是一处两进小院。小院是真小,进了门就能看到前厅,院子四四方方,当中一棵枣树,一片树荫就能遮蔽整个院子。 沈仙姑带着贴身的侍从小哑巴住在后院。后院和前院只有一条逼仄的巷子相隔,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楼下逼仄,是夏天闷热,冬天阴冷。楼上倒是不错,见光见风,冬暖夏凉。 她常年深居简出,几乎在小院里活成一个隐形人。 而外人除非招惹了邪祟也断然不敢去她跟前凑热闹,故而外面并不知这一位仙姑年方几何,相貌怎样。 只是坊间流言,说她很有仙气。可到底怎么仙法?却是众说纷纭,不能统一。总之是十分玄妙,不可言说。 此时正是7月,暑热难当。 沈仙姑仍躲在她的小院里当隐形人。 哑巴把竹榻摆在前厅旁边的过道上,过堂风一吹,别有一种清凉舒适。 沈明薇侧躺着,睁着一双漆黑大眼,盯着哑巴烧烟泡。 哑巴的手很巧,用一根银晃晃的烟钎挑起一小块烟膏子凑到如豆的灯火上,左转右转来回那么几下,漆黑的烟膏子就烧成了一个又松又黄的大烟泡。 把烟泡填进烟枪里,轻轻送到沈明薇眼前。 沈明薇的眼睛顿时一亮,然而手却是懒洋洋的伸过去,漫不经心的接过烟枪,凑到灯前,呼噜呼噜的吸起来。 越摸是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在一片温暖香甜的烟雾之中,沈明薇懒洋洋的喘了一口气。 她呼噜呼噜的吸烟,温暖的香雾把她笼罩,偶尔喘一口气,香雾浮动却不散。唯有穿堂风呼呼一吹,强行把留恋的香雾驱赶,露出她洁净如玉的脸庞。 然而她的面目是模糊的,被长发掩盖着,浓密的睫毛低垂,总是看不真切。 远远望去只是笼统的白,像一块玉。光洁,柔润,雪白雪白的。一动不动,躺在竹榻上,仿佛是一尊有了年月的白玉美人。容颜不老,但历史悠久。 哑巴也是安静的,坐在小竹凳上,一声不吭的守着她。 忽而眼角一挑,瞥见堂门边人影一闪。他轻轻摆了摆手,那身影就隐到暗处。 直这么又过了半柱香的时候,沈明薇的过足了烟瘾。哑巴这才站起身,接过烟枪,垂眉敛目,伸手在她眼前比了个手势。 沈明薇懒得连眼皮都不想动,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老七。” 隐在门口的身影立刻跟上了弹簧似的,轻轻巧巧的蹦出来。 老七者,乃是沈明薇的徒弟,排行第七。原名毛小豆,沈明薇嫌太土,改名叫沈致远。 沈致远虽然年纪不到二十,但已然是迫不及待的长成了一副大小伙子的模样,高大魁梧,相貌堂堂。穿着一身合体的苏绸褂子,虽然文气不足,但算得上英武。 然而高大魁梧的沈致远一见到沈明薇就立刻矮了一大截,躬着身毕恭毕敬的碎步上前,压着嗓子开口。 “师傅,我回来了。” 沈明薇不动,嗯了一声。 沈致远大着胆子微微上前,把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小包袱一托。 “师傅,王老爷家的款子收上来了。” 见着这个包袱,沈明薇的脸色仿佛是好了一些,露出一点笑意。 不必她开口,旁边的哑巴已经伸手把包袱接过,轻手轻脚的挑开一角,露出里面黄灿灿的几根大条子。 那夺目的黄色把沈明薇的眼睛点亮,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害眼似的别开头,摆了摆手。 哑巴又明白了,把包袱收拢,转身就往里屋去了。 有了大烟和大条子,沈明薇的精神头终于被激出来,伸一个懒腰坐起。 “老七,把腰直起来。大小伙子,别跟个虾米似的,难看死了。” 听了这话,沈致远立刻挺起腰。 沈明薇微微抬头,咧嘴一笑。 “瞧瞧,多漂亮的小伙子。想当初你刚来的时候,才那么高。” 她抬起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沈致远顺势看了一眼,那手,真白。 不露痕迹的咽了咽口水,沈致远抬起头,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他这么憨憨的,沈明薇就更是满心欢喜了。 “老七,好孩子。” 停顿了一下,沈明薇仿佛是不经意的提起。 “老六他……” “六哥还没回来。” 沈明薇的脸色一僵,皱着眉嘟哝了几句。 “这都几天了?怎么也不来个信。” 沈致远垂下眼皮,心里想也没几天,才过了五天罢了。但嘴角陪着笑,低声细语。 “兴许六哥忙,顾不上。” 忙,顾不上?这样的理由。沈明薇从鼻子里哼一声,勉为其难的接受。 因为接受的勉强,所以心里总不能释怀。她左思右想,末了翻身倒在竹榻上,咬着牙害疼似的嗯了一声。 泄愤似的,把两只脚来回蹬了蹬。 沈致远照旧是垂着手躬着背耷着眼,一动不动。听到她哼唧哼唧的,倒是有心想抱抱她哄哄她,然而不敢放肆。 可沈明薇在竹榻上左翻右翻,哼哼唧唧作个不停,又叫他有些心痒难耐,偷偷撩起眼皮,把目光落在她的来回蹬着的脚上。 脚上套着软鞋,鹅黄的鞋面,绣着粉嫩的桃花,鲜翠的柳叶,鞋口露出一截雪白皮肉。 翻了十来下,卸掉了心里的劲,沈明薇这才想起老七还在旁边守着,于是便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便把手一甩,打发他。 得了指令,沈致远把头一低,恭恭敬敬悄无声息的后退。一直退到门口,转过身跨出门槛,头也不回朝外走。 一直出了正厅,他才猛然挺直了腰,精神抖擞,走路有风的大步离去。 一出门他就顺路拐到了春香院。 春香院,顾名思义自然是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地方。 龟奴把他迎进来,一脸是粉满头是花的老鸨子就满脸带笑的招呼道。 “哟,七爷来了。我说怎么门口枝头喜鹊叫个不停,七爷你可来巧了,我们这儿啊新晋来了几个清倌人。七爷您要不要都看看?全是十四五的小美人,标致着呢。” 七爷只爱雏儿,好吃嫩肉,春香院是无人不知的。 一听就新雏儿到货,沈致远眉头一挑。但转念一想,就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不方便,晚上还得回去。就还是叫小桃春过来,和我说会话解解乏。” “哎哟,七爷对小桃春可是长情着呢。我说,小桃,七爷来了,还不出来接客。”老鸨子咯咯一笑,把手里香气熏人的绸帕子舞的满天乱飞,回头直着嗓子叫唤。 楼上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转眼出来一个穿红挂绿的小娘子,上来一把挽住沈致远的胳膊就把他往屋里带,一边走一边撅着嘴跺着脚的撒娇。 “七爷,你还记得来看我,这都多久了。” 沈致远顺手在她脸上抹一把。 “我这不是来了。” “讨厌。”小桃春回眸一个飞眼,好大眼珠子都差点蹦出去。 小桃春是个年仅十五的小花姑娘,长得细皮嫩肉颇有几分姿色。老鸨子认定她是奇货可居,不肯轻易出售。 沈致远上个月花了大价钱给她点蜡烛,一番假戏真做这小娘子便全身心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男人。然而春香院谁人不知沈致远是就喜欢玩开怀的主,故而老鸨子新进了几个清倌人之后,她就整日惶惶不可终日,以为要被抛弃。 此番沈致远还点她的灯,她自然是欣喜若狂。把人迎到屋里之后,便是化成了一滩春水,使出浑身解数讨他的欢心。 因为心里挂着事,沈致远在小桃春肚皮上使了一次劲就罢休。小桃春披了衣服出去端了一盆净水,先给他擦拭干净了又换了水把自己也收拾干净。穿戴整齐了,便坐在床头一边喝茶一边扯闲话。 如此消磨了一个多时辰,没等天黑,沈致远便扔下十块大银,把恋恋不舍的小桃春抛在脑后,自顾自头也不回大步飞走。 马车的车夫挡得住太阳挡不住热,一路上沈致远被烤的满头是汗,不由有些后悔,干嘛要这么早回家,在小桃春那儿多待一会也不碍事。 下了车,扔给车夫一块银子,这是给多了。大热的天,挣点钱不容易。 车夫千恩万谢的走了。 他拍了拍门,伸手一抹额头,全是汗。 门很快就开,迎面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立刻叫起来。 “七爷回来了。” 说罢立刻把门大开了,迎他进屋。 沈致远皱着眉潦草一点头,抹着额头往里走。 里面又有一个十几岁模样特别伶俐的孩子迎出来。 “七爷回来了。瞧您这一身汗,奴这就去放水给您洗洗。” 听了这句话,沈致远的眉头一展,点了点头。 那伶俐小子扭头就往里跑,一边跑还一边指挥领路的半大小子。 “小三,给七爷拿冰镇的茶水去。” 等沈致远喝了一蛊茶,洗了一个痛快的凉水澡,再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衫,整个人便从火炉回到了人间。 虽外面还是艳阳高照,暑热难当,但他坐在书房里已经是心静身凉,无比舒爽。 他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用井水镇过的西瓜,一边在心里默默想事。 师傅的庄子田地都是个半个月得去看一次,县城还有一间绸缎庄入了股,少不得也得去看。大热的天,只就这么三处走动,也够呛。 然而师傅是个守财奴的脾气,最爱钱。身为她的徒弟,就得做她的手做她的眼,处处勤快能干活。 当然师傅虽然爱财吝啬,但对徒弟们还是比较大方的。否则他年纪轻轻的也买不起这样整齐漂亮的小院,还能隔三差五的逛逛春香院,人人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爷。 谁能想到,小要饭的也能当爷,多神气。 师傅自己有一个两进的宽敞院子,然而就带着哑巴一个人住。 师傅又懒,守着个烟榻就能过日子,一天到晚不挪动。一到夜里整个院子就师傅屋里亮着灯,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简直像个鬼宅。 师傅当然是不怕鬼的,只是不怕鬼的师傅住在这么一个鬼气森森的鬼屋里,不是鬼都要变成鬼了。 他是很乐意去给师傅添点人气,然而师傅不领情,并没有想和他同住的意思。于是他这番孝心也只好无可奈何花落去。 他的一身荣华富贵都是师傅给的,吃师傅的,用师傅的,给师傅干活也是天经地义。哪怕是为师傅去死,那也是没什么好怨。只是,日子过的这样有滋有味,他真有点舍不得死。 得好好活着,活着才能过好日子。 师傅也有不好的地方。不是说小时候会打骂,师傅管教徒弟,打了骂了都是天经地义。戏班子里,师傅打死徒弟都是不用抵命的。 他只是有点气师傅偏心。 师傅偏心老六。 她花钱送老六去学堂,还把老六打扮的跟个富家少爷似的。 老六有什么好?论本事还不如他这个后进山门的。不就是长得比他漂亮嘛。 偏偏师傅就好这口。 师傅呀,这个师傅。 她对老六这么好,给老六花这么多钱,可未必套得住老六的心。要不,这次老六出去办差,怎么去的这么眉飞色舞喜气洋洋。 师傅这双眼,看鬼厉害,看人……有点识人不清。 他七想八想的吃完了整整一盘西瓜,又喝了两杯茶,坐了片刻之后就起身去稀里哗啦解放了一次。 转眼天就暗了,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他这小院里除了自己便是四五个半大孩子,还都是男的,并没有人会做饭。这也无妨,打发一个小子拿了钱跑一趟菜馆,端了一个食盒回来。 名叫小四的伶俐孩子把几样精致的菜肴端来给他单独摆一桌,剩下的菜饭则都摆在大桌子上,招呼那些半大小子们上桌吃饭。 半大的小子能吃穷老子,饭量都跟猪似的,上了桌就一个个吃的头也不抬。 沈致远有一点苦夏,便慢条斯理的只吃了一碗饭,两碟菜。 放下碗筷之后他便以一种忆苦思甜的神色分外悠闲的观赏那群半大小子的狼吞虎咽之姿。 想当初,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因为受过苦受过饿,所以一旦开了饭,非得吃到撑未知,总想一顿吃出三天的份,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 师傅最见不得这种穷样。 是咯,老六这点比他强,老六身上没穷样。 跟了师傅五年,他自认身上的穷样基本是没了。但有些东西是烙在骨头里的,比如他再苦夏再斯文,也能吃得下一大碗饭两碟菜。 小四早早的扒完饭,先收拾了他那桌,然后又收拾了大桌。再抹净桌子打发小子们习武干活,又变戏法似的端出清茶凉果摆到他面前,像个小陀螺似的忙个不停。 沈致远一面喝茶一面看他忙活,看着看着心里一动,觉得自己还是得再洗一个澡。 “小四,备水,我要洗澡。记得往水里加点蔷薇露!” 第2章 第 2 章 待到月上柳梢,沈致远带着一身蔷薇的芬芳,翩翩然的来到了沈明薇的面前。 沈明薇苦夏,满桌的饭菜眼看看就饱了,只动了几筷子就再也吃不下。 哑巴只好给她烧了烟,把她扶到烟榻上躺下,让她咕噜咕噜的过瘾。 沈致远眼观鼻鼻观心,在一片暖烟香雾之中平淡无奇的开口。 “师傅,庄子里的孙老头死了,天热停不住,我让他大儿子早点给老头入土为安。给了二十两银子发送。田里的稻子都打了穗,看着是个丰收的光景,比去年不会差。绸缎庄的帐我又去看过了,错的已经都改了。” 沈明薇一声不吭的听着,眼神拢在浓密的睫毛后面,一片涣散。 她爱钱,但从来只相信金子。田啊地啊商铺庄子什么的,不过都是一个门面摆设,用来迷惑世人的障眼法罢了。她有不能为人知的秘密,一旦见光就是死路一条。须得做出重重伪装,躲在人堆里苟且偷生。即便是最贴心的徒弟,也不得而知。 因为产业不多,沈致远瓣开揉碎了说也很快就说完。 沈明薇不吭声,他就只好在一片静默之中心怀忐忑的等着。 直到咔哒一声轻响,沈明薇放下了手里的烟枪,他才微微抬头,上前一步,把她半扶了起来。 沈明薇还是懒,耷拉着眼皮,微垂着头,浓密的发丝盖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下半截笔挺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外带两片花朵似的红唇。 这两片花瓣似的嘴唇微微颤,吐出一句。 “辛苦了,老七。” 他急忙敛目,低头,目光落在沈明薇的手上。又白又细,好似剥了皮的嫩姜。 “这是徒弟应该的。” 喉咙里含了口水,以至于说的有点含含糊糊的。 沈明薇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倒是因为他凑得近,便吸了一鼻子的蔷薇的味道,夹着人的温暖,是一种别有风味的芬芳。 于是心中一动,搭在腿上的细白小手一翻,翻到了沈致远的胳膊上。 沈致远微微抬头,正好对上沈明薇低头,四目相对。 “师傅?” “老七,晚上留下吧。” 沈明薇的头发实在太长太密,不低头的时候能遮着她整个额头,一低头就更是连眼睛都看不见。然而这一片浓密黝黑之中,却有挡不住的两道秋波微澜。 水盈盈,亮闪闪,可不就是师傅的那一双妙目。 多情,动人,充满诱惑。 沈致远害羞似的低下头,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心里暗想,他的澡是没白洗,果然钓到了大鱼。 他长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板,和本身的年纪并不相符。此刻这小小的羞涩到让他那张少年老成的脸增添了几分天真烂漫。 红着脸他一弯腰,抄手就把沈明薇给横抱起来。 见此光景,哑巴就心知肚明,放下手里的碗筷一路飞跑着前去铺床叠被了。 沈致远把沈明薇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跟抱着一个枕头似的,大步跟上。 先前他露出小小羞涩,让沈明薇一时荡漾了几分,想起他刚来时还年少的模样。然而此刻他威风凛凛走路有风,又让她颇为失望的忍不住哀叹。 她喜欢鲜嫩的少年,实在有点遭不住老七这样的少年老成。 但老七是好孩子,既聪明又能干,她得花点心思笼络住。 夏天里也没什么床铺被褥需要铺的,席子哑巴是早就擦过一遍了,此刻快步跑到卧房里,也不过是把薄棉毯子铺上一层,又摆上两个枕头。 等沈致远抱着沈明薇到来,他便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连蹦带跳的出去。 当然,没忘记帮这一对师徒关上门。 窗是不必关的,否则要闷死。 沈致远把沈明薇轻轻放在薄棉毯子上,扭头就吹灭了摆在床头的蜡烛。 顿时,屋子里一片漆黑,朦胧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 就着月光,他把手伸到沈明薇的领口,轻轻扭开了一个扣子。 师傅太懒了,就连在床上也是能不动就不动。 他轻手轻脚但也奇快无比的把沈明薇剥了一个精光。 深色的褥子上,一身雪白的沈明薇平躺着一动不动,粗看是个十分坦然的样子,细看却又能察觉到细微的羞涩。比如,此刻她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而再亮却也亮不过沈明薇这一身雪白的皮肉。 沈致远看她像个大月亮似的躺在那儿,就有一种想要膜拜的冲动。 低下头去,在她脖子肩头轻轻嗅,扑鼻而来的是温暖的鸦片芬芳。沈明薇长年累月的抽大烟,抽的从里到外都是鸦片的味道,仿佛整个人就是一朵罂粟花成了精。攥在手心里用力挤挤,大概是能挤出不少烟膏子。 但凡抽大烟抽到这个份上,都该变成瘦骨嶙峋面目可憎的大烟鬼。 然而他的师傅就是不一样的,还是这么漂亮。 没变老,没变丑,真是成了精。 他不爱抽大烟,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嗜好。费钱,伤身,大烟味也不好闻。 但唯独爱闻师傅身上的大烟味,仿佛大烟味从师傅身上渗出来,就不再是大烟味,而成了仙味。 沈仙姑的仙味。 外面都叫她沈仙姑,可在他心里,师傅不是仙姑,是个妖精。漂亮的老妖精。 妖精两个字就跟火星似的,蹦到他心里,烧出熊熊大火。 *** 半晌,沈致远翻下身,在旁边躺着喘气。其实他还有劲,还能继续。但师傅已经不行了,连声音都变了,差点喘不上起来,手脚都软了。 大烟鬼嘛,他没敢太折腾。 她是舒服的半死不活,可他还半饥不饱。 在师傅身上,沈致远如痴如醉,但从未如狂尽兴过。 师傅不是勾栏院里的小娘子,可以由着他捏扁搓圆,肆意妄为。 师傅又懒又怕疼,得想伺候玻璃美人似的伺候着。轻手轻脚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这方面,老六做得比他好。老六是个小白脸,天生就有吃这碗饭的资本。 然而老六在的话,这种事就轮不到他了。 所以说到底,师傅就是偏心。 就着窗外的月光,沈致远瞥见沈明薇的后腰上有一小块擦痕。垂眉敛目的思量了片刻,便断定是刚才不小心撞着床头柱所致。 沈明薇此刻酥软如泥所以没感觉,等明天缓过劲来估计就该疼了。不过这种事情他是绝不会主动提及,等明天师傅自己察觉了,见不着他也就不好当面发脾气。等她气过了,也就没事了。 唉,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但还是有些收不住。 把气喘匀了,他就翻身下床,并不急着披上衣服,而是先去端了一盆净水把自己草草的擦了一遍。 换上一盆水,绞出一块干净的手巾,他轻手轻脚的凑到沈明薇耳边。 “师傅,我给你擦擦身吧。” 此时的沈明薇轻软的仿佛一块湿透了的白绸缎子,沈致远伸手一托,轻轻巧巧就把她翻过来。 展开手巾,他仔仔细细从头到家的给她擦了一遍。 夜半凉风拂过,沈明薇打了个激灵,长吁一口气,把气给喘匀了。 “师傅,下面我也给你擦一下。”沈致远捏着手巾轻声在她耳边说。 沈明薇嗯了一声,手脚还是软的不想动弹。 沈致远便伸手把她揽到怀里,轻手轻脚的分开她的双腿。深吸一口气强敛住心神,他把手里的毛巾伸进沈明薇的□□。 “嗯!”沈明薇在他怀里钻了钻。 他屏住呼吸,手没有停,时而重时而轻的来回擦拭。怀里的沈明薇突然抖起来,细白的手指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把,牙齿咬住嘴唇。 “师傅。”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吐热气。 师傅不啃声,回给他腰间一阵阵的酸疼,来回的拧。 过不多时,师傅就牙根痒痒,嗯啊一声轻叫,张口咬住他胸口。浑身一震颤,冒出一身的热汗。 这个身就算是白擦了。 沈明薇的身体是又软了几分,几乎是摊在沈致远的怀里,连手指间都动不了。沈致远知道她是舒服惨了,所以摆出这么一副死过去的样子。 他心里暗暗得意,只是下半身火热难熬,于是手脚不免急躁起来。七手八脚的又给她擦了一遍,他便套上衣衫,翩然而退。 他一出门,哑巴就跟条影子似的闪进师傅房里。 沈致远见怪不怪,自顾自朝门外走。反正师傅已经叫他榨干了,哑巴是连点渣也轮不上。何况,那是个哑巴。师傅就算再不挑食,也不至于要一个哑巴。 夜里的凉风吹不散他心头的热火,热火见了风,倒是呼呼的往上窜。 也不知现在去点春香院新来的小雏儿蜡烛还来不来的及?管他呢,反正他有钱,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 第3章 第 3 章 沈明薇在第二天的中午果然察觉到后腰上的异疼,然而正如沈致远预料的那样,找不到他,师傅也就作罢了。只是随便捡了个由头把哑巴训了几句,然而哑巴是不会回嘴的,故而沈明薇算是唱了一场独角戏。 如此又过了四天,她心心念念的老六还是没有回来。 这一回她是等不住了,打发沈致远派人去查探。很快就有了回信,说是老六三天前就已经回去了。 从冀州可以坐马车到文县,最慢也不过两天。在从文县到青阳县,就是走路也用不了一天。然而三天过去了,老六却还是没有回来。 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老六出事了。 沈明薇认为老六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出事了,让沈致远赶紧去查。 沈致远表面上答应下来,但心里认定老六是携款潜逃了。 老六这次出去,不仅接着一个有油水没风险的大生意,还要去拿绸缎庄上半年的红利。两项加起来大概能有十几根大条子的进项。 师傅偏心,总是把有油水的生意给老六。老六却有外心,可惜师傅看不见,还那他当宝贝。 这回,出事了吧。 师傅要查,他就查。好好的查,把老六那点外心都查出来,让师傅看个明白。 看看谁才是她的好徒弟,谁又是吃里扒外的坏小子。 这一查又是四五日过去,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原来老六的外心是大大滴。 他不仅卷走了这一次的款子,还早已经偷偷卖掉了沈明薇在冀州的小别院乃至青阳县他自己住的小院也早就转手。 这一来一回差不多卷走了沈明薇近一百多万的款子。 先前沈明薇还能当他是出了事,但此刻连房子都卖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养了一条白眼狼。被自己人给坑了。 沈明薇贪财,好色,如今是人财两空,简直痛不欲生。 躺在烟榻上她连抽大烟的心都没了,捂着脸咬着牙,跟犯烟瘾似的来回颠腾,热泪滚滚。 多好的金子,多好的老六。都没了。 沈明薇是做死人生意的,死人的钱她都要赚。如今被一个大活人给卷走了自己一百多万款子,她自然是不肯罢休。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拿命换来的。虽然她命硬不怕死,可每一根大条子上面也都沾着她的血汗。不是她的血汗,就是她徒弟们的血汗。 都是血汗换来的,怎么能算了? 还有老六?她当师傅的哪儿对不起他了? 供他吃供他穿,还送他去学堂上学。给他买衣服,买小院子,安家置业。 不就是睡了他几次么?那又怎么了? 她这样标致的人物,哪儿就配不上他了?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不行,她的找到他,当面问一问他。 为什么背叛她? 越想越懊恼,越想越委屈,沈明薇是恨不得嚎啕大哭一场。 然而就在她热泪滚滚痛不欲生的时候,沈致远给她带了一笔生意。 隔壁文县陈县长的公子,让狐狸精给迷了,想请她过去襄治襄治。 热河跟东三省接壤,狐仙黄大仙之类的妖物层出不穷。 沈明薇的生意便是捉鬼驱妖,陈县长找上她,很是对路。 只是她贵,非得是不得已才请之。 因她是这一带有名气的仙姑,不会轻易出马,必得先派弟子过去瞧瞧,审时度势,再做定夺。 沈致远身为她身边仅剩下的得力弟子,自然义不容辞前去查看。 文县离青阳县不过十里地,来回一趟非常方便。又因陈县长快马加鞭,流星赶月,第二天,沈致远就回来了。 没顾得上回自己的宅子换身衣服喝口茶,他直接就到沈明薇跟前回禀。 原来陈县长家的狐狸精已经闹了快半个月了,已经闹得很不像话。 陈县长并非文县本地人,乃是青阳县人。早年花钱在文县当了个县长。 彼时文县还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乃是一个破落小县,要不然也轮不到陈县长占这个缺。后来文县挖出铜矿,商运亨通。这才几年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处富庶繁华之地,俨然可以和老牌富县青阳平起平坐。 文县陡然暴富,陈县长受益匪浅。笼络住县里的官衙,在各大路口设下重重关卡,收受各种路税,吃了个肚饱。 因为县长夫人虎威十足,县长未敢纳妾,故而膝下两子俱是正房嫡出。 大公子已经成年,在京城崇文馆读过书,很有几分才干。此子常年在京城盘踞,把陈县长这几年饱敛的民脂民膏各处投资,打点的井井有条,乃是陈家善财童子。 如今出事的乃是老来得子的小公子,自小体弱多病,娇生贵养,十分金贵。陈县长是咸菜缸里养螺蛳,把这宝贝养到十六岁,等闲不出家门半步。仿佛是生怕别人多看几眼也会把这宝贝疙瘩给看死。 本以为不出门总不会在出事,哪知人在家中坐,祸事找上门。 陈少爷独住一处精致小院,院内假山鱼池齐备,三间敞亮大瓦房,极为舒适。 陈少爷身子弱,夫人怕他年轻不懂养生,便不敢在他屋里放丫鬟,只派两个伶俐小厮伺候,就连院里扫洒的也都是半老的婆子。 每日小厮们伺候少爷梳洗吃饭,闲聊看书,日子十分悠闲。 陈少爷不能出门,故而只能和屋里这两个小厮亲近,平日里是腻在一处,绝没有分开的时候。然而半个月前不知怎么的,陈少爷以他要用功读书为由,把两个小厮都打发到屋外,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待着。 起初屋里两个小厮都不在意,以为少爷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闲书,不好意思所以要一个人偷偷看。 但明明是少爷一个人看书,却能听到两个人谈话的声音。 这就奇怪了。 于是两个小厮就装作是要端茶倒水送果盘子,想去看个究竟。 然而门开了人进去一瞧,屋里却只有少爷一个,并没有其他人。 难不成是少爷学了口技? 小厮们心里虽然迷惑,但也不敢乱说,只能在心里嘀咕。 如此过了几天,少爷又变了要求。不仅是要夜里一个人读书,还要吃煮鸡蛋,而且要大盆装。 少爷要吃煮鸡蛋,这不算什么。只是少爷一贯胃口跟小鸡似的,如今却要吃一大盆煮鸡蛋?看书看得开胃了? 但少爷要吃,做下人的也不能说不给。于是叫厨房煮了十个鸡蛋,装盆里给他送去。如此又是一夜苦读,第二天小厮进去收拾,果然在桌上看到空空如也的盆子和一堆鸡蛋壳。 这可把两个小厮给吓坏了,就自家少爷那个身板,吃一盆煮鸡蛋,撑也撑死。 然而陈少爷并未被撑死,反倒是一天一盆吃上瘾了,把好好的书房熏的一股子鸡屎味。 见少爷每日夜半读书,一边学口技一边吃煮鸡蛋。第二天起来还精神抖擞,意犹未尽。小厮们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半夜里偷偷一听房,里面一个“陈少爷你如何如何”,一个“王大哥你如何如何”。 这哪儿来的王大哥? 不得了,赶紧禀报夫人。 夫人一听还得了!煮鸡蛋先不说,孩子着了失心疯可怎么办?急忙让小厮把少爷带来,细细查问。 少爷能在小厮跟前耍威风,却不能逃得过夫人的手心。三言两语就给盘问出来,原来每日夜半苦读是假,交友结党是真。 在书房里除了少爷还有一位王大哥,这王大哥相貌堂堂为人豪迈,和少爷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便每夜前来,和他夜半相会,谈谈人生,说说理想。 夫人一听十分纳闷,心想深宅后院,怎么陌生人是说来就来? 少爷一派天真烂漫,只说那王大哥是有本事的,反正就是能说来就来。 夫人又问,这姓王的是怎么结识的少爷? 少爷一脸糊里糊涂,只说他就是这么凭空出现了,可见这就是缘分。 听到此处,夫人心知肚明。 如若不是贼人闯空门,便是家里闹了妖精。 文县位于热河,毗邻东三省,各路狐妖黄大仙齐备,这也不是稀罕事。 只是家里闹妖精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少不得要叫人襄治襄治。 夫人沉着冷静,运筹帷幄。一面派人去请能降妖捉怪的能人,一面扣下少爷不让其回小院。 一听不能回去,少爷不干了。吵吵嚷嚷大哭大闹,要与王大哥相会。 可怜他娇滴滴一个小鸡仔的人儿,哪里是丫鬟婆子们的对手,死拖活拽的把少爷从院子里拖走了,夫人让人把小院关门落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结果宅子夜里就闹起来了。 据说是一阵腥风扑进了院子里,胳膊粗的门闩啪的就断了。在校园里噼里啪啦的掀窗户拍门扫了一遍,没发现少爷,这旋风就打着卷在整个宅子里闹起来。 一直卷到夫人院里,把正躺在偏房里的少爷给卷走了。 小厮们急忙追出去,就看到自己少爷被卷到假山顶上挂着。半空中一团黑烟里,有个粗旷豪迈的声音不住叫骂。 大概是说他乃是千年修炼的狐大仙,号称大王山金圣显神真君。因和陈家小少爷有缘,故而前来结义,做异姓兄弟。两个人是情投意合两厢情愿,情意绵绵恩爱有加。哪知县长夫人有眼不识真君,棒打鸳鸯,搅人好事,实在可恶。 不过看在小兄弟的份上,他可以暂且绕过县长一家。但夫人必须赶紧把小少爷交出来,送回小院。以后他会常来常往,并保佑县长家家宅平安,金银满库。而县长家作为供奉,则每日除了要奉上小少爷之外,还要安排酒菜一桌,煮鸡蛋一盆,肥鸡一只,美酒一壶。 如若不依,他便要闹他们一个家宅不宁,断子绝孙! 说罢又在小院里大闹了一通之后,黑烟滚滚的离去了。 小厮们赶紧找人爬上假山把少爷给救下来。 可怜陈少爷在假山上被挂了半宿,得亏天热没冻着,但吓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