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衔花》 舜安死局(5)蕊仙哀 正诘雇的车子宽敞、软和,阿凌坐得十分舒服。维田在前面驾车,外头是六月天,阳光渐渐烈起来,透过暗红车帘朝车里照进来。也是奇了,这回天热起来,可自前阵子起,阿凌的身子却比这天气更热,整个人似身在火海里,却也怪了,浑身竟又没有一滴汗。身上却又莫名剧疼,夜里一阵阵的咳起来,每回都会见血。这炼狱般的感觉,兆凌只是捱着,同谁也没说。唉!阿凌在心底深叹一声,凄惨哀绝地想道: 早就知道了!当初玄仁这个妖人骗我自涧水中捞出那块小石头,说那是姐夫惜花修炼数百年而得的内丹,要我将它收藏好,再到玉版山去收葬姐夫的尸身。我见这块害人的小石头十分美丽,心里信极了那妖人的话,谁知捡了此石,我中此奇毒,惹下惨祸,把身边人全给害了!后来,桑日的布仁国主在阵前临死的时候威胁我说,此毒若没有解药,半年必死。那时起的半年…不就是这个六月吗?后来阿月是说过,让我喝她的血酒续命,保我活到七月里…可是她忘了,我是什么底子?小时候,我胸口挨了父皇一剑,底子早就坏了呀……正哥哥的车是极好的,都是我自个儿不好! 我知道,打开这信,又是一场伤心,可不看也伤心啊!还是看看,管点儿闲事,就当给自己分分心吧! 阿凌看时,见这信虽则撕坏了,上头字迹绢秀、笔画细弱,分明是强撑着写的。但是,这信没有抬头,从墨色看,才写好不久。 你这个冤家!为妻要为你受屈到几时?我怀着孩儿,苦苦等候,等来了你被何忠义谋害的消息!但我不惊讶!相公!我受了许多暗刀,早就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你以为你知道一切,是你在尽力为我遮风挡雨。但是你不知道!你的所为,已经把我逼成了一个恶妇,舜哥,我也没法子……我都是没法子…… 也许你也怀疑,为何当初你对我说出一切,我会默然承受而没有当场拆穿你?因为,我心有愧啊。我爷爷致仕前是户部尚书,他一向是重视诗礼传家的。后来,他请了一个先生教我念书,那张先生是朝里椒王爷儿子兆冰的老师,椒王不好亲自结交大臣,所以经常命兆冰与我家走动。我也就因为这一点,自小就识得兆冰。后来咱爷爷瞧出兆冰有点不正经,就急忙禀了皇上,让他下旨替我寻个正派人。爷爷想到了朝里的段达将军,年纪比我大十四岁,可以前在明相掌权时,段将军救过我全家的命。爷爷本想将我许给老段,奏了皇上,还让我上殿见了驾。皇上原本是答应的,可没几天,皇上接了段夫人告段将军的血书,把老段打了一顿,降了职, 亲手断了爷爷的念想。皇上说爷爷没眼力,不会看人!还当众夸我“真西施”,说我吹箫是仙曲,要好好替我安排一下! 洞房之夜我就知道了你的隐衷。可是,我没有告诉你,我也有苦衷!早年椒王与我爷爷常有来往,经常派冰世子上我府来。一来二去,我与兆冰也算青梅竹马!当年,我才十六岁时,一时不慎就让兆冰占了我身子。这就是我戚家最大的丑闻,也就是爷爷当初想把我嫁给段老头的根本缘故!阿舜!可是,我没有爱过兆冰,我很后悔的啊!成亲之后,我了解你对我的用心。每回你发病是什么样子,我也疼在心里的!阿舜,有一回,我看你气色不好,从家里躲出来,我就一路跟你去到了开天观。那观主告诉我,控心丹没有解药,但还是有法子解!法子极简单,就是连服三年!他说,那老杜虽是他的旧友,现在心眼却也鬼的很!他这儿也没有这么多原料配不出这么多的!但是,只要阿舜立了大功,就可以得到三年的药。一旦连服三年,血中耐毒,这个药对你以后就彻底无效了! 他跟我说,皇帝要派阿舜为使,与何忠义一起去桑日谈判要回他姐等人质,这就是天赐良机!小姐!你身上的胎毒无解,就算用了化毒丹,孩儿下地也是个呆子!你只有放弃这一胎,先解了他的毒,而后再图将来,是上策呀! 你想让他立功吗?那么你就要帮我们!等使团上路后,你通过你爷爷去找礼部张冠英,弄到他手中的使团行程图!你爷爷会答应的!另外,我方安排一个人,远远的跟着使团。你要出面,亲自送出那个人,确保他跟上使团!你放心,这人是协助乔状元的,不会拖累他。 我一个妇道人家,依从了开天观主的话。我以关心阿舜为名说动爷爷,他以为我爱夫情切,一点也不怀疑。他动用了老交情探知了使团行程告诉了我。我告诉了开天观主,而后,使团出发的那天,我亲自来到高越园外,给一个不认识的杀手指路,最终在饯别宴后,我送了那个人和你们一起上路。 最后,就在你的死讯传回的前三天,我去找开天观主问你的情况。观主对我说,姑娘,忘记他吧!抛弃这个孩儿,你才有新路!我是担着风险告诉你的!这事确实有损阴鸷,那背后的人全要折寿的!老道没杀人,所以不算心亏。我便不怕告诉你,你听过就扔,万万不要传出去! 乔舜安在桃花渡表现极差!小命已送掉了!他拿出那一瓶毒水练习冰针,被庞家小孩看见,他竟说那是一个戏法,这水也不好,叫小娃莫嚷。后来第二天,他和何忠义在堂屋嬉闹,画了何忠义的画像 在院子里。何忠义叫徐本看护起来,他还竟鬼迷心窍的要毁掉。徐本当时就起了疑,他说他画得不好,没画到精髓,留下白给人笑话! 我的阿舜,还是心软的!开天观主对我说,在桃花渡,伏虎国借给无仁国主的第一批杀手并没有被何忠义和紫伶全部除掉,而是在他们回庞家前已跑走了十几个人——里面自然包括我引去的那一位佟多。就是佟多比大队先到一步,留下暗记把大队引到了庞家。也是佟多见我的阿舜去了菜窖,就把窖口盖起来了。阿舜虽然武艺好,一时不知道怎么从里面掀开盖板——也难怪他呀,他一生太苦了,没有过上几天平凡日子,纵当上状元,哪知道这个呢?!之后,佟多一直守在屋后,直到那大队杀手前来。舜安笨拙地从备用口摸出来时,站在门前准备开门的老太太,睁着眼死在地上,庞家先生被从后面冲进前堂的佟多杀死了,徐本被一个从前门进入的杀手劈了一刀——那些人故意留着徐本性命,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瞧见何忠义或是乔舜安的死!他们相斗,无论胜负,生者都得给死者抵命!这时,小庞已经给不知什么人劈成重伤!那个刀劈小庞和他母亲二人的凶手,佟多也不认识,但绝对不是舜安!我的舜安抱起的小庞,已经是冰冷的尸首了! 我听了观主的话欲哭无泪。回府后,听爷爷说何忠义声称我的阿舜认下杀害小庞,现在我也能理解了!何小将军那么少年意气,血气方刚的,听了这话,他能不冲动?他能放过我的阿舜?我的舜哥还是善良的!他仍没有下死手!最后关头,他打的冰针确实是霜天月,可他是选择往何将军的旧伤上打的——樱落之殇,落樱如血,柔弱而炽烈,那是一种热毒,正是它,销解了一部分寒毒,才能让何忠义活到龙血解毒的那天。 现在,就在今天,我收到了你迟来的信,又给你写罢这封你永远也收不到的信,准备搁笔的时候,宫里的张喜送回了爷爷的棺木。我一瞬觉得人生好虚空!我怀着这个注定夭折的孩子,做下了几件看似微不足道的错事。我想用这错事换你余生平安,可没想到却断送了你的活路。其实,这也是我的活路啊。今生尽矣,愿来世重圆。 阿凌合上了戚小姐的信,百感交集,他原是缩着身子强自坐在车里,忽地他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美丽的眼睛中闪出悲悯的泪光,洗得他那眸子水盈晶亮,目光也分外冷冽!他费力拔了嗓音,扬声唤维田道:“阿田!咱们回去戚府,快一点,快!” 维田顿了一瞬,出声叹了一声,弱弱回道:“那你坐好了,这就回去!” 阿凌坐了马 车迅速回了戚府,维田驾车不稳,车子颠得不轻,阿凌撑着身子自己下了车,虚着步子尽力快步闯进了戚府,却见戚蕊仙已不在戚老灵堂里了,正诘和手下也不见了踪影。那戚老夫人像疯迷似的大步跑上前来,发狂似的一下推开了挡在阿凌斜前方的辛维田,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她的头顶向阿凌的胸口,她嘴里不管不顾地哭骂道:“贼昏君!我戚家只有我老爷和孙女婿两个官员,老头为官一向极稳,朝里人人知道!我孙女婿为官才短短一年半,和你这短命昏君有何仇何怨?你害死他俩还不够,还要害我孙女,一尸两命…你这狗昏君,赔我戚家的人命来啊……” 一时那戚蕊仙之父戚老爷惊惊惶惶跨过门槛,见了阿凌黑袍上的金龙,那老爷吓得登时腿软筋酥,忙过去拽开老夫人道:“阿娘啊!那乔家小子真的有罪!我方才给大理寺的厉大人传去了。说是上头派张栖将军到月岭查到了乔贼的亲表婶常氏,那女的全招了,说乔小贼居然真是逆贼的儿子,千真万确。当年常氏就是撞见这逆犯的同伙干坏事,才连夜跑的!那逆贼的头子谁也不认识,乔贼的表叔只嘟囔了他一句,就给他的人一刀杀了,丢到了海里啊!娘啊……咱们蕊仙…不是我狠心,她还是死了的好!这个小贱人,早先和那兆冰乱混,伤风败俗,现在又招了这个祸根,她还帮那贼递消息呢……呜……儿子还有其它子女…被您一闹就怕完了……” 那戚老爷说着,一把甩开呆了的老娘,跑了几步上前嗵地一声跪定,死死抱了兆凌的小腿,哭喊道:“圣上饶恕小民一家,我们实在冤枉啊!我只想嫁女给乔状元可以光宗耀祖,这婚事是皇上您做的红媒啊!皇上!乔贼阴险,小民等没有看出来…圣上您不是也没有看出来吗?逆女已触棺殉了祖父,王法也就不能…不能追究她了吧……这两个做的事情,小民全家是无人知情呐!圣上饶恕…求圣上饶我戚家吧!呜……” 穿着黑色薄纱龙袍的阿凌,呆木木地站在戚府灵堂的一片缟素里。在戚老爷的哭声中,他的泪大颗大颗地抛下来,仪态是一点也没有了,他强压了心绪,向戚老爷抬了抬手,哑着声道:“人都不在了,好好的吧。给他俩立个合葬的坟,那些坏名声…莫再提了…让他俩好好走吧……”忽地,阿凌瞧向身后戚伟华大人的黑色棺椁,他迅速转身,双手温柔地抚上了那带着白绢花的棺头,放声哭道:“对不起!戚老!对不起!是阿凌瞎了眼,朝里烂透了…是我亏了您呐!” 维田泪眼模糊地望向兆凌,急急忙忙向前去扶了他的右臂,说话的口吻也已是焦心至极:“快走 !你死在这儿,我没法和嫂子及张老他们交待!快走,走吧……” 阿凌由着维田拉出了门槛,他抬袖自己擦掉了眼泪,弱弱地瞧了身侧的阿田一眼,那眼里又注了些情意,看得阿田别过脸又落了几点泪,维田刮了他一眼道:“戚府的事儿是公事,且厉大人把难事儿都替你揽了。你说好了,为公事不伤心的,这就又把以前的话吞了!快走!我回去安排了你的药,把你好好交给鸳娘娘,然后啊,我得回家!” “好…你也早该回家了……你家里没人打理,房子虽是新的,你那灶台上只怕积了一尺的灰……”阿凌轻轻咳了几下,又柔柔地拍几下阿田的后背,道:“先把家里好好整理一下,然后带上我给你写的荐书去幻衣国吧。你那医术啊…不成!和人家春冰哥没法子比…非得去找秦药圣好好学学…要不我脸上也没有光……” “才不呢…你这贼昏君啊,说什么要留我重用,死了也舍不得我!如今是…逮着机会又想赖掉!”阿田抬手,下了大力去把他脸上的泪擦掉,怪他道:“不是的!哥哥,我那教了我十一年的师父,前些日子来找到我。他恨我自十八岁起就丢了他,初见面就训我一顿!他那时说就在这几天要出去云游,我是想起他以前的恩情,想着要请假回家去招待他呢。” “哦……”阿凌沉吟一下道:“你那个师父,往昔对你也好吧?” 维田任凭阿凌把力压在他肩上,他想了一想,点头道:“他待我好的!是我少年时心高,才舍了他的!” “那…怎么前几日我在书殿前边儿见你,觉得你不好呢?” 维田心道:“你这昏君心细,不好骗呢。”想了想隐了真情道:“你半夜往书殿一躲,哪个知道你死活?小鸳嫂子不用说,自是要查问我的,张老也时不时的问问我,我心里忧着你的事,那气色哪还能好……不过也不怨你,阿凌…你别难受,其实和你不相干,是我自己不小心,染了风寒…你看,到今儿还没好全呢!” “唉……”阿凌叹了一口气,自己好容易坐上马车,才撩开帘子问道:“你的师父是谁啊?” 维田脸上满不在乎,转面跳上车前,打马慢悠悠行了几步:“告诉你也不妨!他给你开过一副汤药,你还骂过他的。你还嘱咐过我,要我留心盯着,怎么也别叫他再进宫!我这才要向你告假呢……” “骗小鸳剜肉的那个……通幽真人佘遗玉……那人竟是你的师傅!阿田!我想想……你说过,他的道观叫什么名字?” 辛维田顺口答道:“是开天观!他 说过,他的医术是开天辟地,世上难觅!我做了他的徒弟,也不信呢……” “阿田呐!这个人不是好人!他是伏虎国谍者…他可能与乔舜安的案子有关,我必得抓他的……阿弟!”阿凌低低唤了一声,又咳得死去活来的:“请假不准!阿弟啊…我都这个样了,你不许离开我,好不好?” “不要紧!阿凌哥!我那个师傅没那个本事涉及乔大人的案子……这可能都是你的偏见……”维田又隐了真心劝道:“你不晓得,开天观前后有六位观主呢,我师父接那个道观还没几天……” 阿凌听了维田的话,满腹狐疑,不觉因病一阵阵烦心起来,却在心里仍是一分也不肯猜疑维田,他阖了眸子,语声也倦倦的道:“对师父,原该是要孝顺的!他若是个好人,我定准你风风光光回去孝敬他!哪怕拉下我的面子与他赔不是,也使得的!但那佘道人,他偏偏是那个人……反正你莫去!回去我叫张骁将军分点儿人抓他审一审!阿田,你回去便叫阿文再去照应一下忠义,待我歇一歇,明儿定救他出来吃洗尘酒!” 维田却不接阿凌的话,此刻他也不知道,阿凌已晕在车中了。维田实在不想违心骗他!其实,自那一回维田得知通幽进了宫,又受了冷遇给“送”出去了,他就日日活在矛盾中。五月底终有一日,那夜阿凌躲进了书殿,而辛维田连夜跑进了开天观! 维田记得,那个夜晚天气燥热,风却很大,维田心急忙慌来到开天观,敲了半天的门才见了一个年轻人来应门。维田急急与那人打个招呼,说道:“小哥请了!我是佘道长旧日的徒弟辛维田,连夜来此见道长的,但不知,道长可在?” 那年轻人道:“你见道长是为公为私啊?” 维田心里疑惑,脸上陪笑道:“小哥,小可是为私事来的。我知道道长是个神医,我是他的徒弟,是他故人,烦你向他提我名字,他会见我的!” 那人道:“你等着吧。” 维田驻足在道观门口,等了一时,遗玉依旧搭架子,命那年轻人回来,引了维田进门相见。维田随他进了几重门,才见遗玉正在一间高门槛的云房中挨着一张供桌静坐,那年轻后生向维田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又对佘遗玉道:“师父,人来了。” 哪知遗玉好像仍不知道阿田来了,只对那小哥道:“知道了,你师兄去了明礼驿,你今儿出发去接应他,现在走!不然时日已过了!” 那小哥应了一声,面上不甚高兴,便转身去了。 这幽暗小房中尴尬地静了一时,遗 玉抬手点了供台上的两支白烛,才缓缓立起身子,维田看向这个十一年不见的师父:鹤氅青袍,一派道家装束,慈眉善目,包藏蛇行兽心。生得清癯面容,一双锐眼甚精明,配上纤鼻蜂腰,深藏衷曲最无情。那遗玉神情漠然,把维田上下瞧了一遍,看得维田心里发虚。维田忙在脸上堆了笑,唤道:“师父莫怪,是徒儿当时年少,不懂什么,抛了师父、投在庙里,这么多年也没寸进,没脸来认师父!” 遗玉翻了眼皮蔑然觑他一眼,冷哂道:“徒儿,听闻你撇了寺庙,蓄发跟了老皇兆迁儿子,与他称兄道弟,你是如鱼得水、圣眷正浓,却怎么也不见你过得多好,一眼望去,仍是个穷书生呢?” 维田道:“师父!小徒生来是这命,穿不得锦衣华服的。那些大事,徒儿也听不进!我今日深夜叨扰,正为了我家义兄…师父!小徒若有别的路,不会来劳烦师父!” 遗玉慢条斯理地走近了维田,扳住他的双肩,一双锐利狡黠的眼瞧定了维田那白净的脸,维田却是呜呜地在哭,一双秀气的眸子半日才去看遗玉,停了半晌,维田道:“师父!他什么样子,前些日子您也见过了……如今小徒…已失了方寸,我心都乱透了……只有求您再帮我一回!” “维田……辛维田!你这个逆徒!”佘道长见了他那柔弱样子,狠劲推了他一把,维田没防备,右脸着地受了擦伤。那老道怒道:“你个竖子!到现在你还蒙在鼓里!这头一桩事,十一年前,我带你去诊看幻衣太后,我给她下的是凝神之药。她根本不是我毒死的!我一心要说动他,借兵复国,怎么可能杀她呢?可后来,她确实在我离去那天就死了,那是他们幻衣国大皇子焱王派人下的手!太后的遗体埋在寝宫的床边呐!焱王已是手下留情,放你我远走,我能与你说明原委,引那焱王来追杀我吗? 还有这第二桩呢!你这个无父无母的逆徒!你知道,我的兄弟,我最好的朋友、你的生身父亲是怎么被害的?!是兆迁!是这个狗昏君害了你一家,引得你这个祸胎来投靠我!当初,那位仁德的杭王爷,是兆迁的八弟。当年,他只有38岁,那日,他给兆迁的狗腿子席鹰请到府上喝茶,喝完茶便自回本府。哪知道五天后,这杭王爷便死了。从喝茶当日的凌晨染病,到五天后猝然离世。那王爷牵挂他的孩儿,死撑着不肯咽气,家人请了许多医生来医,最后才请了你爹。偏是文渊心直,直言诊出中毒,当时王爷一死,别的医生无事,他则被兆迁亲口下谕以谋害皇族之罪给丢进死牢,不多时,活活凌虐而死啊!他死之后,家产抄尽,凡沾 亲者都被连累,你小子后来要不是我保护,你焉能活到今天?还有我!我因收留了你,又哭了文渊一场,被兆迁画影图形追杀了好久呢!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兆迁这个贼昏君,我家兄弟四个,我有两个哥哥在他宫里做宦官,怎么说对他兆家是有功的,他竟这样对我呀……我恨死兆迁了,我恨死他…… 还有呢!小贼!你给兆家驸马欧阳方害了,你以为是谁救的你?要没我给你化毒丹,你连活死人也做不得! “你如今当了皇帝的鹰犬,为了杀父仇人的儿子,你还伤心到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为师传你医术、保你小命、护你周全,怎不见你对我如此孝顺?!”佘遗玉出声叹了一回,转身踱了几步,又望定了偏在右侧,缩在地上的维田,冷声说道:“小贼!你和那兆凌一样,都是假正经的!我佘家小弟,当年过继给一位奇郎中做他二儿子,却卷进欧阳方的案子里给那小贼下旨判了死罪!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找到我这可怜的弟弟?我那个弟弟在毒物研究上可是冠绝江湖的,要不是我这儿有一份他给的备用配方,许多珍贵毒方都要失传,今后要用的时候,那是多大的损失?不说别的,就连给你用的化毒丹都制不出来!” “师父……你可知当年制出慢药害我的人,原来就是您的弟弟奇为军呐!”维田可怜抽嗒了一阵子,道:“兆迁那昏君害我一家,可那书君十一年,阿凌只有九岁啊!我不怨他…他当初救我…待我还过了他的情…不!他一直待我极好的,我和他,真的是挚友…是一辈子的事啊!师父!我知道你有法子!上次他用你一回药,一晚上都好好的,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师父……” “你……”维田畏畏缩缩从地上爬了起来,佘遗玉这才细瞧了维田气色,对他道:“你为了这人不要命了!血里又添了一层毒?你啊。当年,你爹在医道上提携过我,没有他,我也不会进伏虎国的太医院。这是一颗化毒丹……”佘遗玉取丹在手:“你拿去吃掉,莫让我后悔!过个十天吧,你再来,来取‘冰绡玉骨丹’,镇住那珍琇石的妖光热毒,可保那昏君活到七月里!不过…你得掂量掂量…我也有一个条件!”遗玉附耳于维田,低低说了三个字,“一物换一命,做不做随你!干了这件事,你我恩怨两清,从此各走各路!逆徒!你走吧!” ……维田在此刻午后的烈阳下发了一回怔,收回心思,算了一算,自他那日偷会师父至今,恰好十天了。“那东西——“寸心珠”,我去找文儿问,容易得很!任凭它是什么宝珠,我当面去管他要。他要是小 器不给,我再与他明说。只凭他素日那性子,我难得开一次口,他会不舍得?” 如此思量着,阿田本已释然了,想着直接向他讨了来,免得到时麻烦!这便开口柔声唤了阿凌几声。但兆凌却没有答应他!阿田慌了,急忙停了车,撩帘查了他气色,见竟是烧得晕了。维田心里如火燎一般焦急起来,也不顾那马了,狠命打马,马受了惊,放命跑起来!阿田想道:事不宜迟,万万耽误不得!今儿,我去找阿嫂或文哥儿要了那珠子,就当是孝敬我师父的礼!只要他肯舍了药出来,要怎样都行!正是:宝珠旧物自通灵,冕上含光扶社稷。奇珍二度临凡世,惊天巨浪永难息。 舜安死局(6) 辛维田急忙在北宫门停了车,宫门护卫见了阿凌身上龙袍,吃了一惊,这才放了宫外马车进去。车子停在清思殿前,众人慌起来,七手八脚抬了阿凌下来,碧鸳只顾守了他嘤嘤哭了半日,心急慌忙招呼了显老来看。春冰因给太妃借去照顾漭王,自王国丈走后就不曾回过宫。显老看了,也不顾体面捶胸大哭了一回,道:“这是热毒攻心了……寻常方子不管用……先退烧要紧!殿里没备着,我看,先到冰库取冰散热要紧!” 张老哭道:“自是我去!我现在便走!” 阿鸳收了泪急道:“我去太妃宫里借她镇殿的冰来用,先支应一时也好!” 庆子道:“娘娘放心,宫中属我跑得最快,我去片时就回!”于是,便说好庆子与张老分头去取冰,阿鸳这时慌起来,早有婉嬷嬷提点道:“我去唤了王府里老夫人前来,你年轻,遇事哪有主意?” 小鸳泪落如瀑,话也不会答了,手是握了婉露的手,眼却迷了,痴痴瞧向原地,似定在龙榻上了!婉嬷嬷大叹了一声撇了她去了府里。 一时宋嬷嬷端了显老开的方子进来,小鸳端在手里抖个不住,轻手轻脚撬了阿凌的口,灌了半日撒了大半碗!辛维田失了魂似的靠着门立着,忽地见文哥儿从外头冒冒失失撞进来,辛大夫呆了似的拦住了文儿,他双目酡红,忽地全然没了过往的文雅温和,对着叶文吼道:“这些不顶事了!我全试过!寸心珠在哪儿,快拿来!我拿了去找我师父要紧!你赶紧叫显老拿一把我制的草木丹,过水给他送下去,保他的命!我拿上东西就走!”阿文虽不明就里,但立刻领了维田去到张老屋里,叶文自火儿脖子上拿了寸心珠下来,维田和文儿跑回时,见太妃、春冰等人都来了。不知哪个喊来了春冰,薛春冰大夫也嚎啕哭了一阵,说负了阿凌的恩情,晚来了一步,若救不活,也要撇了一命还他!维田见了把了文儿胳膊道:“让他们全走!只叫嫂子守一守他,让阿凌哥静一时。我快去快回!” 维田迅速跑去了开天观,那佘遗玉面上冷冷地道:“但凡医人总有医死的,今后,无论他生死,你都不能怨为师!”维田焦着心,把那珠子往桌上一丢,火速自遗玉手中抢过了药,道:“师父!徒儿多谢了!” 维田回去的时候,见刘太夫人及刚回来不久的秋辰、怀德、小淞及小鸳的妹妹双蝶俱已来了,那小蝶呆呆瞧着并没落泪,那太夫人却哭得不成样子,她挽了小鸳道:“我这姑爷孝顺的!不说皇家里,就是天下也难寻这样的好人呐!凌儿啊!要为娘借命给你也好啊!”也不 知是哪个告知了清月,她竟比太夫人来得还早些!她眼睛已好了,却默默立在一边垂泪,连个声响也无。最后,叶丞相人是来了,却怕似的板着脸,往床前只瞧了一眼,泪水含在眶中半日无语,叶大人退出来,早有肿着眼的章哥捧茶给他,他却滴水不沾,木了似的一直站着,动也不动。正诘与孤鹤是前后脚来的,碍着礼他没出声儿,脸上的珠泪却没断过,大江大河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辛维田与春冰两个同看这“冰绡玉骨丸”,查出了数十味药材,二人认定此丹组方精巧,该有药效!小鸳忙小心取过,灌给兆凌服了。众人在房中堵到傍晚,天上夕阳也下去了,阿凌却还没有醒!众人失了底气又慌起来!维田哭道:“莫慌……给他用些寻常参汤,没用也先补一补,吊一吊命吧!” 众人都在压着心事胡忙,只有潇王爷拿了双头人参盒子,坐在马车里,慢悠悠进宫来,见前面并行的是他远房表舅尚青云老大人的车驾!尚老道:“侄儿!老夫劝你莫去冒头!清思殿里那位若上了,别的不好说,对你兆家未必是好!且他一旦全盘知道你的事儿,别的不说,断你财路还算轻的!如今,他那身边尽是献殷勤的人,他若真挺过去,又怎么好算你一人的功劳?你不如不动,等等还可以免祸!若叶孤鹤认定你觊觎皇位,你反而被动!王爷,他背后有什么人?您背后可是我们一大群人呢?!快回、快回!等下叫你身边的近人送些补品过去就好了,莫要乱动,失了先机!” 潇王听清此言,吩咐住了车改道回府。调转车头时,兆贤撩了杏黄车帘,向尚老冷言道:“表舅当真冷心!怪不得眼见得换了四帝,也换不了你啊。” 到这日,月上东山,暮色四合,阿凌才醒转过来。阿凌是因为闻见了娘子衣服上惯用的草木香,陡然放了心才醒来的。他其实在睁开眼的霎那瞧见这么些人,心里一刹就明白了!但他没有哭哭啼啼的,而是伸个懒腰止了众人的叹息、哭泣,自己努力撑起这快要散架的羸弱身子,强隐着那难言的幽恨,灿然笑了一笑,细细弱弱地嚷道:“渴了,谁给一大碗梨汤喝?” 小鸳本要去给他再拿一碗药的,听了这话,眼里冒了光,一面急着跑过来,那泪还是当他的面,自她眸中又抛了几颗:“梨汤…我一时慌了,没让人备上!你吃个梨,润一润吧!大伙儿都在了,个个都惦着你呢!” 阿凌不忍地望向碧鸳的泪眼,看不下去直接抬手去擦:“娘子莫哭!许是天儿热,我坐在马车里颠着,想到戚家几个时辰,殁了三个人,我心里头也不好受!适才我方才 脑中是明镜似的,只是身子乏了,眼皮子抬不起!我知道是阿田喂了我一颗‘仙丹’,把我拽回来了!不要紧…不要紧的!我原得了好梦舍不得醒,哪知孤鹤和太妃娘娘都来了,再不招呼过意不去……” 阿鸳道:“太妃为你发了旧疾头晕,我让蝶儿方才送她回去了。” 哪知阿凌听说太妃先走了,一时也有些落寞。他本想再托付一下太妃,将来照管鸳儿母女,哪知这回又不如愿。其实李太妃聪敏,心里不忍听他的断肠话,这才早躲了呢。阿凌朝榻前扫了一圈,看见秋辰,那眼里的意思,分明是极欢欣的,他弱着声含笑唤道:“秋辰哥!快过我这边来!” 秋辰稳重,来到龙榻边上站着。阿凌怪他道:“你且坐一坐,不许拘着!我问你,这回你回去,老家的屋舍可曾打理打理?” 秋辰道:“老家是彻底没了,家人受我连累失尽,家也败了。房舍原就不好,是草泥墙,我先还打量修一修,可惜大墙坍了,不好整治……我因不想亏了淞儿,上罢了坟,会了几位亲友,就急着带他回来了。” 阿凌听了,默然良久,才抬了美目笑道:“不要紧!大管家!你只管依旧在我府上住着,什么事都托给你。你也要提携提携阿诗和阿书,我知道!你早晚行的!” 秋辰神色坚毅地点了个头,拉了小淞要退,忽又含泪望了阿凌道:“你在哪儿都要好好的!这句话,你也要应承我。” 阿凌叹了一声不答,合眸又落了几点泪。这时,听孤鹤说话比平时柔了许多,说的却仍是硬心肠的话。他自外头大踏步进来,却着意压了走路的声儿,嘴里说道:“旁人全都退,本相同皇上有话说!”刘老夫人听了这话,怕凌儿他俩在宫里受了孤鹤欺负不快活,气呼呼向内白了一眼,拉了刚回来的小蝶出殿去。太夫人压了声向小蝶埋怨道:“叶大人也太刚直了……你姐夫做到皇上,从没这般压我!” 众人听话都退了出来,阿凌还不肯舍了碧鸳,小鸳好容易抽出手来,道:“我眼睛肿得睁不开!你快快放手,别叫丞相瞧了笑话。” 小鸳避了出来,那孤鹤大步走了进来,大咧咧朝榻边一坐,紧紧皱了带了几丝白气的眉毛,板着脸扫了兆凌一眼道:“你要赶走老夫,瞧我不顺眼便下明诏贬了我,杀了也行,我认了!就是不能这般吓着我!” 阿凌百感交集地望了孤鹤,他的眉毛也是簇起的,虽极力隐忍,那桃花明眸中的泪还是丝丝而落,但这回很不一样!兆凌望向孤鹤的眼神,少有的带了些寒冽刚毅的意味:“孤鹤 !和我实说,张文谦、索大鹏一伙的七十多个余部,哪里去了?” 孤鹤愣了一时,叹了一声道:“病成这样,别乱烦心!” 阿凌扬面凝神看定了孤鹤:“我今儿一早才知道,张栖去问乔舜安老家情况,想问问同伙里头,还有没有人认得索氏父子。查到了你‘流放’这些人的去处,这批人一个都没有了…你……” “他们不在了,已被我全数诛杀……不是我要气着你,凌儿……”叶孤鹤压了声儿不嚷出口,气势却是半点不输:“这些人要见一个灭一个,杀到他们怕为止!平素里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衬着你…凌儿,这些人,你心软不得!” 阿凌垂下乌黑的长睫,掩住了眸子,他那苍白如透玉的脸上堕下两行更晶亮的泪迹,死了心似的叹道:“宗室大挑,我限你月内完成。恩师…咱俩关系好,别弄到…伤了情份,临死叫你恨我!” 孤鹤呆了一时,激动起来道:“你莫生气!莫恨我!我都是为的腾龙国…凌儿…若是你恨我,我也不当官了!大不了拿我的命赔给那些反贼!不当官…赔了命我也舍不得你啊!” “老师若不想让凌儿难过,就依我的话,把看押起来的逆犯家人放回家,叫谢将军的人撤走……”阿凌抓了孤鹤的手,死死压在龙榻上:“就当为我积积福,好不好?” 孤鹤点了点头,沉默了一时,那眼泪如线,早一阵阵滴下来了。 阿凌道:“已铸的错,改不了了,但愿再没有下回。老师!凌儿真不爱这宫里!再热的情份,也要在这儿减灭三分。老师…凌儿查了乔大人的事儿,搭上了戚老和戚小姐的命!我心里实在难过!如今大理寺得了实证,乔舜安指那兆冰世子也有大罪!老师…此贼今儿递毒害的是何忠义,明儿就是害的我,后日里,一定要害新皇的!还有……” 孤鹤又不耐烦了,他“豪气”地挥手道:“行了…不用你管……我督着厉大人、刑部阎大人去做!兆冰,抓起来审,供毒剂的道人,我派叶诚和张骁领人去抓起来,往死里审他,保证他什么秘密都留不下,他背后那个人……” 阿凌收了泪,朝清思殿四下看了一圈,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说道:“夫子…您看呐!娘子命人把我殿里薰得香香的,夜里是一只蚊虫也没有…那忠义…受了伤,吃了苦,毒是解了…可他还在天牢吃着冷饭…这小贼最怕夜里被盯了,以往上哪儿都要带一把大蒲扇的……” 孤鹤恼了,拔了声儿说道:“行了!自何忠义进了牢,文儿便似长在那儿的!何忠义一点苦也没 有受,但他崇拜的乔哥一下要杀他,小何挺伤心的!后天上朝,当殿宣布放他出来,叫他金盔金甲在协德殿走上一圈儿,再补他一顿洗尘酒当补偿他…不过我说了,洗尘酒得从简,他什么使命都没有干成…好在按时回来了,总比卫流光强……” “那阿光……” 孤鹤凝眸瞧了兆凌,眼中怜惜已明:“我想,他拿到宝箱走的是海路,上的船也差,总要慢一些……” 阿凌埋了半个脸进那明黄薄毯子里,倦倦道:“老师留神,一有阿光的信儿就传回来,那程得胜…得胜也真是的,我叫他去寻人,他一个字也不传回来……” 孤鹤道:“你好好养着要紧!旁的什么也不要想……唉!臣先告退了!”孤鹤说着狠着心退了出来,出殿的时候,刘太夫人与他眼神相触,孤鹤也不打招呼,空揖了一揖,迈腿走了。 舜安死局(7)兆冰闹朝 待 待 九连环:情义决(1) 傍晚的时候,夕阳如血。日头只剩红艳艳的一小轮,将它仅剩的炽热,染进白云里。在他眷花王府同一家子用过晚膳,阿凌才偎着小鸳坐车回宫去。他还是决定抛了小鸳,一个人去看孤鹤:“咱们俩去了,只怕老师伤心。娘子!隽逸和他夫人也很要好。孤鹤的孙子才会走路……唉!你在殿里呆着,我去瞧一眼夫子,立马回来!我连茶也没脸在他那儿喝!唉!” 兆凌是小心翼翼扶了阿鸳下马车,二人手指相触的时候,阿凌又伤心地想道:“孤鹤以后可以有孙儿陪伴,那阿鸳老了,谁陪着她呢?”一时他把脸别过向内,用墨绿宽袖擦了擦泪,道:“放心吧,张爷爷陪我去。没一会儿就回!” 不出他的所料,他这回到了孤鹤府上,孤鹤抛着泪给他递了一碗白水。他说:“逆子无德,我连‘数茎绿’也不配吃了。我恨他呀!可他是我宝贝儿子,我还得要缓一下…几天就好……呜呜呜……凌儿啊!你说!隽逸又不缺什么,日子过的那么好,内内外外那么顺…他怎么……呜呜…他和你同年,三十岁…他才30岁……” 孤鹤把头歪向阿凌,呜呜地哭了,以往的叶丞相哪会这样啊!阿凌在泪意里看向府中的正厅。 孤鹤府上的暗枣红色松木家具,用了多年,还是他当书生的时候打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换,显得旧兮兮的:一张长案,一张饭桌,四张方凳、两张茶桌。内室可见衣橱、木床和书柜还有小桌。就这几样家具,放在老师家并不算太大的宅子里,往日只觉得有些局促,如今却显得空空荡荡的。师母也被掳了,孤鹤性子刚,和手下人也不怎么亲,现在呢……他哭得像个孩子,哭得纤瘦柔弱的阿凌心里一阵阵又怕起来!他急道:“对不起…老师!不过,说好现在去抓那妖道遗玉,叶诚先生去了吗?” 孤鹤闻言猛地抹了一把脸,瑞凤目中精光大盛,他硬着心肠道:“干公事,要学海青天!叶诚带了二百多人、何将军去了他一个,还有张将军,领了一百多人。我想,足够了!” 那一晚,凌儿遍身寒津津地坐在孤鹤家大厅里陪着孤鹤。隔着茶桌,夫子把头伸到他怀里,他头一回抚着孤鹤的发丝,想替他拔白发,又怕他疼。最后夫子才挪进屋里,说心里空,不想说话,叫阿凌“自己回去”。阿凌也没再说话,自己退了。张老坐在车前迷糊了,阿凌来的时候说,没脸多呆,可一陪就到了天擦黑!天上好在还有特亮的一天繁星,道旁数株柳树姿态虬劲、长丝拂地,与寻常的不同,孤鹤府门稍远处有一泊野水,蝉声蛙鸣,由此而生。凌哥儿打发张爷 爷坐车,说他夜里赶车不稳,叫他去眯会儿。张喜满面歉然,最后还是听从了。于是阿凌自己赏着这恬静幽美的夜景,心里却一阵阵泛起凄凉之意来。这样的心境下,他看见了一个骑马的人。那人把马骑得飞快,脸看不真切,但衣裳看得真真的!那是那件极熟悉的蓝布袍子,正是他自个儿的!阿凌是在一条横着的大路上走着,维田却是在一条纵着的岔路上跑着,只一瞬,兆凌就猜到了,阿田不是想去孤鹤家! “阿田!停一停!”兆凌尽量放了声儿朝维田喊道:“你上哪儿啊?” 维田好不容易收了缰绳,脸上飞红,耳根也红了,瞧了阿凌道:“哥哥莫怪,小弟去寻一个要紧人,有点子医药上的急事要找他。怎么也没料到,难得溜出来,还被你撞到了!” 阿凌细瞧了维田的脸色,却不大高兴,他道:“阿弟,莫骗我。说,你去做什么呢?” “唉!”维田放弃了似的道:“我去找我师父!” “你啊……”阿凌是又爱怜又嗔怪地说道:“你千万别去!忠义他们要抓佘遗玉,他现在是个恶贼!你沾上他干嘛呀……听话,你去把马放到孤鹤家马厩里,咱一路回去!……听话,要不……”阿凌说着呛咳了一回,抬了柔弱眸子目光慈和地凝视了阿田一回:“要不我就给你气死了!你快去歇了马,上车!让你自己回,为兄不放心!自打那人进宫以后啊,我瞧你不对了好一阵子了!快点儿,我们在这儿等你!你要想你师父也容易…明儿到天牢对面的诏狱见他去。我让忠义陪你去!你提前给你师父送终去,我算你有孝心,不说你有错!快去…要不,你鸳嫂子要担心了!你快点儿!” 辛维田极落寞地望了阿凌,道:“我师父死定了吗?” 阿凌点了点头,皱了眉不耐烦道:“幸亏你十年不见他,你要是现在还跟他在开天观里啊,保不齐连你也得抓!不准去那儿……唉!谢天谢地!让我碰上你……你快点儿,别骗我……” 维田只得依言在孤鹤府侧面的马厩里歇了马,失魂落魄地随着阿凌回宫去。一路上他不停地走神,想起那冰绡玉骨丸的组方,他今天才发现,那是一个成套组方,现在的方子只能用十天!十天之后,要继续奏效,最好由佘遗玉给出后续的方子。如果自己贸然动手,很可能治错路子前功尽弃!更何况,当年骗阿凌上当的玄仁虽只是个凡夫,可是真正弄出这“珍琇”毒的人,其实是个玄门妖仙!佘遗玉早年是太医出身,读了正的野的许多医书,维田此刻不得不承认,当今世上,在这洞天福地,恐怕佘遗玉是 第一解毒高手,同时也是配毒的绝手……辛维田迅速地在心里衡量了阿凌和师父,结果是显然的:我到牢里去,不管用什么代价,反正要在他行刑之前,逼他把方子写出来! 阿凌还是坐在前面赶着车,他推说外头星子亮,开阔,有利于他的身子呢!其实啊,他还是心善。兆凌见阿田终日蔫蔫的,没什么兴致,心里猜到他九成九是为了自己,也猜到阿田找佘遗玉,一定也是为了他的事儿!可阿凌现在,不忍心让维田再总去想他的病!他想起维田害了风寒,怕他受风,特意让他躲车里,还轻声对他道:“你这医士也是白当了。我都知道风寒要多歇多饮水,你却晚上出来打马乱跑!小心给吴大人知道,参你的本子上说你‘通风报信’!” “这个我不怕!我哥疼着我呢!他知道,我叫秉德。我做每件事情,都凭着良心呢!阿凌哥……”维田试探似的低声问道:“若小弟向你借一样宝贝,去完成小弟平生最大的心愿,你愿不愿给啊?” 阿凌清俊的脸迎着扑面而来稍有些热的夜风,眼睛里又给这风吹出了一阵阵泪意。他掩口咳了一下,食指侧面近虎口处却已染上一抹薄红。但他把心事藏了,低低笑道:“你要是想帮我找个弟妹,我就输你聘礼。但我不做媒了!我这个人…可能命中带煞,乔状元夫妻两个……” “人家当你正经人,你都这样了…还取笑于我!”维田道:“你只痛快说,你给不给吧!” “阿弟…我也不绕弯子了。”阿凌眼中泪光迷离,口吻却尽力稳了下来:“阿弟!你要把眼界放宽了。别把你的心,只放在我一人的身上!贤弟若有什么心愿,都告诉我。我今儿也明白和你说,腾龙的玉玺是公家的,我虽不爱它,给你也累赘。只除了这个,任它是什么物件,我的便是阿弟的!我知道,你定是拿它去做大好事的,我虽帮不上你,也乐意把那东西给你的!” “我…我只恨没纸笔,不好把这话记下来…将来只怕你这昏君坐得高了,也学前人把话赖掉……”阿田听了,一霎心疼起来,他那眸中,盈盈珠泪潸然而落,恰如一场江南烟雨,霎时罩上青山:“你只要记得这话,我这世里也值了!” 回到宫里,阿凌却又让维田回去给阿鸳捎个信儿,自己坐在协德殿西偏殿等忠义他们的信儿。张老不放心兆凌,非要陪他守在殿里。不多时,忠义神色复杂地来交旨了。何忠义道:“佘遗玉这个老杂毛十分狠毒,我们去的时候,开天观里横七竖八全是尸首!这个老贼毒死了他近身的五个徒弟。还有一个死了的年轻小子非常奇怪……凌 哥哥!我们一起去的叶诚先生,他说在清思殿里见过那个年轻人!” “唉!咱们还是慢了一步呀……”阿凌捂了胸口,面露痛苦之色,但还是神情坚毅地问忠义道:“我身边没这个人!叶诚叔也真是的,无端端的,平白说这个做什么!那…那佘遗玉呢?” 忠义想了一想,认真答道:“我们仔细搜查了那道观,连一片有用的纸也没有搜到!这老贼,穿的干干净净的一件青布道袍,手里拿了一把拂尘,头发也梳的妥妥的,见了我等,还笑了笑,压根儿瞧不出坏来。要不是我们在他后院水井和柏木旁边发现了那些尸体,我们还以为抓错了。张骁上去拿了他,他已给关进诏狱了。” “好……”阿凌说着,以那金绫绢掩了口猛地咳了一阵,狠着心把绢子笼在绿袍袖里,道:“咱们现在去!拖不得!有四十多个官员给他们一伙用秘药对付了…早点儿去,向他把那解药方子问出来要紧!” 忠义眨了眨他那睿智外显的明眸,皱着英气的眉毛劝道:“你那身子…别尽想着我!连玉肤膏都记得给我拿……你自个儿也要留神!这么晚了,牢里是啥地方?这下我可知道了!你别去…要不,阎老说你抢他的饭碗!你那‘正哥哥’也要心疼你的!还有……徒弟哥哥,你保证不生气,我才告诉你!” “说…快告诉我。” 忠义停了一停,心里对比了一下叶孤鹤和阿凌,然后声音低了一些:“就刚才,叶诚奉命亲审佘道士,把他折磨得好惨!孤鹤大人说,叶公子全是兆冰一伙害的,害他的也包括这个人,所以…对他是一点子情面也没有留!” “这可不行……还没怎么审,怎么好动刑呢?他挨了打,更难吐口说真话了!四十多条人命……”阿凌手撑了一下龙案的沿子,人却向着门口挪出去了:“这些人虽有罪,有的人罪不至死,有的索性就是无辜的!小命都握在这老儿手里呢!咱们赶快走!我坐你的马车悄悄跑,别叫维田和阿鸳知道!” 何忠义上前扶紧了他道:“你…算了,我是知道你的!你打定了主意,是劝不回的。走…走,上车。游龙钢镯我还还给你戴着。只愿它和我一道保着你!我给你文王拉车八百步……” “不对……你啊……忠义……”阿凌隔袖握了他的手:“腾龙的江山要靠你保的,这个月里,我就带娘子回府了。以后…你还得在新皇座下尽忠尽义,还得有大出息呢……”阿凌挽了忠义出门,语音却轻柔如绵:“胳膊还疼吗?” 忠义深深望了他一眼,哽咽道:“不疼…可我真难受 …阿凌哥,我保证!你选不出新皇的!” “为什么?” 忠义极有信心地刚着声道:“因为我会努力拼命和选出的人选对打,他们武选一个也通不过!” 两人来到了诏狱之中,很快找到了佘遗玉。阿凌见了佘道长被打的遍体鳞伤的样子,心里虽也有些波澜,脸上却撑着不露,他眼神如刀刮过佘遗玉花白的乱发、憔悴苍老的脸、狡黠幽隧的眸子、细细挺挺的鼻梁和与他自己一样没了血色的双唇。他人还是清瘦的,身上的青色道袍洇出血迹,佘老道像一只受了伤的,缠在血色中的黑蛛,挂在幽黑的洞壁上,颓然欲坠。 阿凌闪睫傲然瞧了佘道人一遍,冷言道:“佘道长!小王没有想到,会在这儿再会你。” “呵……贫道却想到了……你这短命的小昏君……兆迁的儿子,你活该等死……”佘遗玉惨笑道:“老子的孽债,儿子来还!报应啊!” “佘遗玉!快说吧,解药的方子…那是你们一伙四十多条人命!”阿凌脸上怒意已明:“你不说出来,死的也不安生!” “呸!那四十多个狗官,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活该给你兆家陪葬!”佘遗玉口沫横飞地咒骂道:“你这贼昏君!死在眼前还关心他们,就该同他们一处死去…亏我那个瞎眼迷心的徒儿,竟还妄想要保着你!你兆家,就该覆灭…这才干净快意呢!” “你这老贼…莫要攀扯阿田……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阿凌伸了一条胳膊在前挡住了何忠义,他那雪色的俊脸上,剑眉深皱,那双桃花美目淬了些幽怨恨意,如美人掌中的短匕,带着寒光刺向佘道人脸上:“佘遗玉!我自问与你只有一面之缘,并未十分有负于你。你何以对我兆家如此切骨痛恨,对我欲杀之而后快呢?” 这事儿,等你下去问兆迁吧!小昏君!你爹杀害我的义女,向七娘…她才18岁啊!我一生挚爱之人的女儿……我恨不得拉你一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去陪葬! 反正我也要死了……你呢…身上的毒,几乎是无解的。且就算解了,你以后也不能生气、伤心,否则,就你那身子……小贼种!不用这毒,就你胸口那旧伤,早伤了肺上血脉!现在是那血块凝着,反补了你坏了的血脉,一旦伤口内中血块破了,你就死期立至……你不过一个将死之人,我告诉你,便什么也不用顾虑了…… 听到这儿,何忠义强自忍了一忍,他道:“记他的供状是徒费笔墨。你别给他气倒了,不值当!走…明日让叶诚先生审他…走…凌哥哥…走……” “别动…忠义!你接着记,这些骂人的话,不写就是……”阿凌望定了遗玉,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道:“神医,说吧!我捱着,听你说。” 二十年前,书君十一年。杭王爷兆逦,给你父的走狗席鹰下慢药害了。五天后,38岁的杭王薨了,把辛维田他爹辛文渊也连累进去,他爹处死,家产罚没,他娘病死在狱里。他因只有七岁,侥幸没有进牢。这个逆徒,后来不用说他!可是,你知不知道?文渊,我最好的朋友,我医道上的引路之人,却并不是我痛恨你兆家的最重要原因!我也曾对辛维田说过一些缘故,那些却是真的,可也不是最要紧的! 你可知什么才是我的心结?那是一把火!杭王薨了7天后,人刚刚由兆迁主持着埋进坟墓里——他这个人!虚伪着呢,一边害了人,一边办葬礼,他不就一直那样吗,啊?! 就在这天,杭王府走水了!一府上下全都烧死,只活了杭王当时六岁的儿子兆满!兆满是给谁救的?没人知道!如今活着的,到底是不是兆满?也没人知道!但,没人救我的七娘,却是肯定的!我年轻的时候,是伏虎国太医。那时我爱上了邻居一个姓齐的女孩子。我一直不敢说,因为兆迁和张太师打来打去,我那时家里人多,太贫寒了。后来,战乱中,齐姑娘被兆迁手下秦国公的乱兵杀死了,她死前把她两岁的孤女交托给我。她说,孩子可怜,再没别的亲人了…兵荒马乱的…遗玉哥,你是个好人!我怀念齐姑娘,便给孩儿改名七娘,一直护了她十六年呐! 情义决(2)遗玉末路 待 待 情义决(3)释田·查府 辛大夫被抬回了清思偏殿,夏末的阳光烈起来,从白色窗纱中肆意透入,打在阿田透白的脸上,映得他脸上的泪珠分外晶莹。更多的泪珠自他的眸中涌出,如一场急雨,淋坏池中的白莲。辛维田直直的跪在殿里,到阿凌来的时候,他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的脸上有好几处擦伤,绯红的血痕和肿起的嘴角已显示出他此刻的落魄与失意。米白王袍的阿凌深望了维田,他蹙起眉尖,眼中带愁含怨之外却还似带着些欣赏与纵容!兆凌出了右手,重重的压了心口,勉力忍着难受,哑着嗓子柔声道:“阿弟,你跪着干什么呀?快起来…你要折为兄的寿啊?快起来!你再不起,我可恼了!” “可是…阿凌哥!你让我跪着说吧…小弟心里头特别难受!……”维田压不住心伤哭了一阵,“阿凌…对不起…我对不住你啊!” “没有…阿田!你没有亏负于我!我…辛苦捱着这身子…也就是因为…有阿弟你们许多人撑着我呀!”阿凌朝着维田走近了几步,伸出双手来扶他道:“去吧,拿热毛巾擦把脸,咱坐下来好好说。贤弟,天大的事儿,咱也得慢慢说呀!” 维田啜泣了一回,深情瞧定了阿凌低声告道:“可是…哥哥,我犯了不赦死罪,盗取国宝、伤损龙体…我没脸面对你啊。” 阿凌伸出指头塞住了耳朵笑道:“你若还认我为兄,赶紧去洗把脸,然后过来,我帮你上点药。阿弟……擦了药慢慢说,不急……”兆凌转身虚着步子捱到乌木小桌边,“快去,我给你找伤药。” 维田依言进去洗了把脸,还没回那小桌,又伤心起来了。他软软坐下,正与阿凌四目相对,他哭道:“阿凌!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将来,我若是变了心给你下刀子,你又怎么躲得过呀……你晓不晓得……佘遗玉服了秘药诈死,我一时迷了心给他做帮凶;前阵子,我见你伤病又沉了些,那夜趁你躲去书殿,我便偷访了开天观。三句话不合,便给我师父揍了我一顿。但他叫我带上寸心珠,隔五六日去取那玉骨丸。几日前,咱们从戚府出来,我觉出你晕了,一急之下便叫阿文找了寸心珠给我,我立马去找他换来那害人的药……” 兆凌轻轻柔柔地在给阿田的脸上上药呢,闻言手上不停,继续擦着,说道:“我吃着不错,不要紧!” 阿田道:“我先瞧出来这是个成套组方,一心想找他要后续的方子。哪知他又说要借你那缺角玉印去看,这样才肯给呢!昨儿,我便偷摸见了阿嫂,把你那印借出来,又到牢里探他,私自拿给他瞧了。他便予我半张东晋葛洪仙师留的中华古 方。他说…只要我帮他脱身,他就教给我续写药方的路子!我由着他去吃凝息丹,并答应他四更天去牢里接应于他…阿凌…我指望他念着一场师徒情份,对我能留几分真心!谁知他由百鬼林一路骗我把他拉到了十八瀑,我奔了一宿,他才说,冰绡玉骨丸,就是白衣白骨丸,一旦吃到五颗,便叫你散尽护心脉的元气昏厥而死……他予我的半张方,确有大作用,可那只是一张辅药的方子,根本无法续补。且要它起效,必须要有千年双头人参!他还说,要用你的玉印炮制假圣旨,连字带印他们都能仿的!佘遗玉还在那张古方的纸上,下了珍琇石之毒……如今我也中了与你一样的毒!还有……小杭王兆满可能是假的……佘遗玉说杭王府有见不得人的阴谋呢……上次咱在香花街访过的大戏园春喜班的杜班主,也和这个阴谋有关!” “我道是什么大事呢……”维田还在难过呢,哪知阿凌听罢了维田的话好像一点儿也不伤心!他细细地给阿田上好了跌打药,朝着维田的脸吹了半天,微笑道:“呆子!人说我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这里头就这方子上的珍琇石之毒最麻烦,别的都不算个事儿!佘遗玉留了半条命跑了,跑就跑了吧…他放着好好的神医仙道不做,非去当妖道害人呢!他长久不了的!我一早派忠义盯上了他,咱过不了多久…定会把他们一伙再揪出来;这事儿不管谁问起来,都和阿弟没半点儿关系,记住了?至于那玉骨丸,我从此不用,它也害不着我!那玉印么,只管任他们去仿圣旨!他们多干点儿这无谓的事儿,咱们反而更容易抓住他们呢……阿弟!我就不相信,假的东西,被他们三言两语的编排,就成了真的不成?!咱不怕的!”阿凌放下涂药用的细木棉签子,忽地眼光热烈而欣悦地瞧上阿田,嘴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他微笑一下,眼中自有清漪跃动,那神采也活泛得如艳阳下的锦鱼掠波:“我知道阿弟待我情深义重,别说是什么珠子、玉印,便是江山,赔给贤弟,我也认了!只是…那老贼狠毒,他下在纸上的毒也不知真假…你现在快去,好好寻春冰验一下,人家呀……人比你稳重,本领也比你强些。只不过……快去,别叫我替你担心!” 维田抹了一把泪,一下从凳子上蹿起来,红了脸小声问道:“我…我差点因着这人的话生生把你害死了!你竟一点儿也不怪我?” “不怪你…你掏了心肝,我怎么怪你啊……”阿凌忽地喟叹一声,眉宇间染了些落寞之意,静静说道:“这宝座上面,孤冷的很!我一点儿也不爱。能拿我这数得着的时日,换得与阿弟一场缘份,也是老天垂怜我!我 怎么舍得怪你啊。只是如今你要是也中了这歹毒的热毒,可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辛维田心里一暖,眼里又泛起泪花,他也甜甜地笑起来,不觉出了一手搭上了阿凌的瘦削肩膀:“不要紧!那半方上的字,我记在心里了。那个纸还在…我一回来便挪在荷包里收着了,待会儿一起拿给春冰验一下。我想,因我上回还没听你话喝那百珍茶,如今我血里还是耐毒,它还奈何不了我呢!还有…那老…老儿说,金大人等人的毒没有办法解,最多连服三年做一个呆子,心智如同老朽,还有十几个人中的霜天月,要与小何一样用你的血才能解……阿凌,那老头明明就是恨你兆家,他是要害死你呢!” “这也不怕…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高明的医者,他的路子不成,我们还可以找别人……”阿凌又苦笑了一下,道:“没法子,下诏太医院和民间,广征能人会商解毒就是了。这事儿,我安排卫大人去做…阿田,我现在还有个要紧事儿!你脸上这个样儿…就留在这里…我找正哥哥和我去……” “你哪也不能去!快回去躺着,今日里不好挪动!”维田从头含怨带嗔嫌弃似的扫了兆凌一遍,追着他的步子道:“你这贼昏君现在,内里没一处好的……哪都疼得不行吧?怕是你的血,都能把人毒个半死呢!只许躺着,不许胡逛害人担心!你不听…我明儿…你去哪儿啊…我跟你去……” 阿凌道:“我回去抓一把你给的草木丹吃,然后和正哥哥上小杭王府去…阿弟…今儿是太妃娘娘64岁的正日子,娘子一向孝义,从不待我吩咐。老岳母肯定也在!你也去,就说我要你去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祖制也不好拦你!你同几个人帮张爷爷把咱殿里那粉玉寿桃的摆件拿上,去那儿帮我陪李太妃过中午……” 阿凌回了主殿,就桌上药瓶中胡乱倒了一把草木丹过水服了,便吩咐张老的小徒去请正诘。少顷,正诘果然换了平常服色来了。只见他:衣衫雅淡,似一丛涧边幽草,气质沉稳,如一柄出鞘宝刀。未开言三分正气,乍行走,一派罡风。 正诘进了清思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阿凌红了脸受了他的礼,搀了他一把道:“大人,今日里请您,是邀你陪小王到小杭王的府上做客,只要穿便服……诶!我却不知道,正哥哥穿这雅绿软袍子,竟这么俊呢!” 阿正的脸红了个透,喃喃道:“皇帝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要领人去那‘蛇窝’里玩去!凌弟…为你一个念头,我只好大着胆子陪你去了!” 阿凌听了这话,很不明白。他大惑不解,望定了 正诘摇了摇头道:“正哥哥平素审案无数,人说你胆子泼天!怎的今日叫你作客,你却说这等‘怪话’呢?” 两人挽着手到宝座处,正诘要站着,阿凌刮了他一眼,拍了拍旁边挨着的宝座,容貌周正的正诘,违了祖制一下坐了上去,他怜惜地瞧了阿凌那潮红的脸,正色说道:“皇帝坐在龙座上,这事自然不知道!可这事儿,也就你一个不知道!皇上莫恼,待阿正说与你知道!” 这个老杭王爷,他是你九皇叔。因他的亲娘是清风爷的简贵妃,其母十分受宠,所以他小时候的府邸也不在那里。可他十三岁时,就到西康年间,简妃去世,外祖获罪,他无人庇护,就越搬越偏,你道他王府现在哪儿? 阿凌带笑瞧了正诘,想了想道:“朱雀街东边,有一大群王爷住着,姐姐家也住那边儿,我猜……” “你啊…你再猜……” “我认识的地方少,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住在西郊。” 正诘瞧了兆凌,叹了一声,又道:“他在东郊!比你那眷花王府啊,有云泥之别呢!他住在十八瀑……” 一听此言,阿凌美目生光,脸上露了明显的向往之色:“那儿我知道!好地方啊!” “唉!”正诘又叹了一声:“你家是云,他家是泥!他住在腾龙十八瀑一直往西,在那厢侧边的升龙园墓地后面!要到他的府门口,要过一道特长特窄的野径,上面荒草连绵,常年有蛇出没呢!上回你派卫流云大人去复他宗籍,卫大人没来复旨对吧,他和我说起过,他给那儿的菜花蛇吓病了,在府躺了几天,幸亏你没问他!你不信啊,问宋公公!他是徐本的徒弟,最刚正的!他跟着去的,对…还有崇文院的李公公……” 阿凌,我和你说,那儿你别去!就你现在这样,去不得那样的地方。那杭王爷被西康、书君两代先帝所忌,生前受尽打击,搬了好几次家!在…你父皇时,最后搬到那儿…那儿哪是你去的地方啊…凌弟,听我劝,你要见兆满,宣他来就是了…… “我偏要去……”阿凌霍然起身,他修长纤细的手,早已瘦到皮包骨了。他手上加力紧紧地扶了那宝座的扶手一把,手背青筋跃动:“你说你陪不陪我去吧。” “陪…陪!……去一趟那儿,回来最早也得是下晌,你的药得自个儿带上。要不要再带几位伺候您……” “不用…太妃生辰,张爷爷他们忙着呢。这回就咱们俩去,命尹将军领人暗地护着我们……”阿凌凝望了正诘一瞬,垂着眸子捣心捣肺般咳呛了一会子,卷去了黄绫 帕上新染的血迹,他的声音不觉低哑了几分,眼中漾着泪,柔声说道:“阿正,你别惹我想起那烦心的事儿来,否则我更不好。今儿太妃过生辰,我现在去露个脸,打个招呼便回来!我再去管娘子支点银子,不好用朝廷的钱!我预备午饭去杭王府用,要是吃不上,就到十八瀑前边好地方去下馆子…咱去去就回……” 兆凌依言去了凤鸾宫,恭恭敬敬给太皇太妃李媚贺了寿。又见了岳母娘絮叨了一回,一时众人见了他的样儿,心里又替他担心起来!李太妃道:“偏你们夫妻两个多事。哀家今年64,又不是大寿……”兆凌甜甜笑道:“才不呢!在凌儿心里,娘娘每年都是大寿!”“嗯?那凌儿怎么不留下吃寿酒呢?” 阿凌笑得极欢,那眸光灼灼的,好似没半分病态,他劝道:“娘娘只管找朋友寻快活,凌儿今儿有点闲事要去小杭王府上走走,晚上再过来贺您,可好?” 太妃也笑着拍着兆凌的背道:“又要出去…准了,先拿上红封去花吧!凌儿…还是卫将军有法子,很快便携宝回朝了,你莫慌,要好好的,知道吗?拿上!里头的银票,今儿都给我花完!只要你开心,哀家和我阿泉老妹妹,还有这一院子的太妃们,全都高兴!” 想到本来要管娘子讨钱花,阿凌的脸一霎红了,拿眼梢挑了小鸳一眼,两人对望一眼,阿鸳什么都明白了,但不说破只去拉他衣角道:“千万早些回来!别叫太妃不高兴!还有……”阿凌又红了脸道:“娘子,你放心,我下晌就回!十八瀑旁的集市冠于龙都,等小杭王见过了,我也去逛逛,散散心!你想带些什么,说与我,一并给你买回来……” 谁知太妃看了他俩一时,又嗔怪道:“哀家这里人多着呢!叫张喜和维田太医全去跟着你!这可是哀家的话,你听不听?” 阿凌的脸又红了,朝了太妃等拱了拱手道:“娘娘!娘娘的话最管用了,凌儿全听!您莫恼,只管开心,凌儿晚上回来陪您!” “唉!我那个亲孙子贤儿…他爹那儿从没他人影,我这儿他也不到,他要有你的一半呐……”保养得宜的太妃望着阿凌的背影喃喃说着,忽地看向她的一生挚友、阿凌的岳母娘刘冰泉夫人,笑言道:“阿泉!皇上你我见多了,会脸红的、会疼人的,可是真少见呢……诶…方才脸又红了!是个好孩子!在这天家的地方,这么纯良的人是真难得!只要他高兴,咱都顺着他吧……” 阿凌赔了小心,带了张老和维田,手里拿了八百两红封辞出来,见了正诘,一行四人带着尹将军等一小队暗卫,上路 前去小杭王府。张老驾了马车,阿凌同维田坐了,正诘在车旁跨马,暗卫队在远处随着,一行人往小杭王府去。 果然近午时分,他们四人来到了升龙园,围着那墓场找了一圈,见西侧有一条极深窄的土泥路,上面荒草齐腰,大白天莫名怪风阵阵,有一种带紫斑黄点的野花,一星星的开在野草间,却也清香可闻。这种地方,车马无用。兆凌撩起杏黄车帘看了,吩咐张老道:“爷爷!您去将车马停回升龙园的车马场,记得给马也喂些草料我们先下车,便在这路边等您。咱们一块儿走一段!”张老跳下车,嘴里嘟囔一阵道:“这老杭王的府邸怎么在这儿啊,哥儿…您是万乘之尊……唉!” 张老去了不多时回来,四人趟着草走了半日,正诘道:“这里一段路是给先帝封了的,一向是禁地,没一人能走进来,这还是前年年底才开的禁……凌弟小心!” 众人看时,果见一旁的草窠里窜出一条半大青蛇,十分粗壮,通身泛着黑绿色的鳞光,油亮亮的,吐着信子朝人攻将过来!阿凌不觉吓得冷汗满额,只管拽着张老往后面缩,张老和维田见势也慌起来了!电光火石间,那蛇已横在众人面前了——原来阿正急发了数枝袖剑,将此孽畜射作两断!正诘又朝着疾步赶上的尹将军道:“务必除尽,不留遗患!”尹将军满面羞红,遵命而行。阿凌心有余悸地望了望阿正,拉了张老和维田半日不说话,定了定神道:“皇家凉薄,我一向是知道的。见了这里,还没进门,我就心寒呐!今儿见了小杭王堂弟,无论如何,必定先给他挪个地方!走!” 众人这才来到了小杭王府邸,众人看时,真是一座凄凉破败宅邸!阿凌不觉又想起八年前,自己病重待死,囚在思过宫里,惜花姐夫搭救于他的那时候。阿凌举目细看: 只见:门前稗草铺满路,黯淡朱扉,红漆已无光。玉砌雕廊何处觅?青苔乱砾凄凉。人道清幽仙境地,眼底心中,风飘满地芜荒。 张老朗声喊道:“圣上驾到!小杭王兆满接驾!” 静了一时,那旧朱门吱呀打开,门里出来了一男一女,一见之下,阿凌的眼泪已是潸然而落!出来的那个青年男子,约二十五六年纪,生得苍白绝秀,风姿如仙。有着一双水一般干净眸子,带几分矜贵清冷的气质,正与他姐夫叶惜花生得一般无二!阿凌见了,也不及去看旁边与他并立的那女子,心里直打了一个愣,忖道:“紫伶与我非亲非故,生得像姐夫,这位小杭王兆满是我堂弟,生得也像姐夫!可惜花郎是仙鬼玄门,并没子嗣,他在这红尘中,只有我与 姐姐等几个数得着的亲眷,哪里可能认得我的堂弟呢?可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阿凌心里缠了一回,见兆满行礼如仪,气质也是文弱,见了他等,跪地道:“小臣兆满接驾,吾皇万岁。”阿凌听了,脸红心热,俊脸上含了几分温和笑意,出了双手拽起他道:“堂弟免礼!小王代掌朝班,尚未正式登基。不敢受你的大礼!”兆满道:“太妃晓谕天下,呼您为帝。卫大人来时,提点过小臣。圣上!诸位大人,不嫌寒舍鄙陋,请入内拜茶吧,圣上、诸位大人,请!” 阿凌一见兆满容颜,蓦地思念起惜花哥来,早已心乱神迷,脸上带了三分浅笑、戒心已几尽全无:“好。如此我等多多叨扰堂弟了。堂弟请!” 暗卫尹将军自领人在附近守护,而兆凌领着维田、正诘、张老,一步迈进了小杭王府——有道是:一步进去,一世之缘。好缘恶缘,爱恨难言! 且说阿凌四人进了小杭王府,举目四望,真是家徒四壁!阿凌是极瘦极轻的身子,找了正厅一张破竹椅子坐了,那椅子却还吱扭作响,似要散了似的。小杭王歉然一笑:“皇上勿怪,寒舍衰败已久,阿满清贫,招待不周,实在有罪!”说着,小杭王含笑招呼道:“心澜,给各位上点茶来吧。” 方才那位三十余岁的女子闻言,沉默无言,面色恭敬地献上几盏茶,阿凌低头瞧了茶色,乌黑霉烂,茶香已失,却都是一股陈腐之气,兆凌向旁侧阿田那儿抛个眼色,那桃花目中,却已珠泪零落,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堂弟!我们一行来得急,不知你过得如此清贫……唉!” 小杭王一脸局促,道:“圣上莫怪,我叫心澜与您换竹叶水来喝……” 阿凌道:“不用了,为兄不渴。来此就为与阿弟说说话。阿弟,不知这位大娘子——” “皇上不知,说起来这位是小臣的恩人之女。她叫筱心澜,是小臣认的义姐!” “哦!”阿凌端杯在手,耐性抿了一口,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我等不敢劳烦姐姐,您不用忙了。” 兆满脸上飞红,道:“恩姐,您去歇一会儿吧。” 阿凌道:“小王此来,一来探望堂弟,二来瞧瞧堂弟备考之事如何,还有这三来,小王一向不熟识堂弟,也想知道这么多年,堂弟是怎么过来的?阿弟,你不愿说也罢了,只是,堂弟在大挑之中考到第三,下月有望即位,小王…自然要替祖宗了解你一番呢。” 兆满一听,怕似的连连摇头摆手道:“我…小臣哪有什么指望?皇上莫要耍笑微臣!您回都理事不 到半年,哪里竟谈到让位?小臣万死……” “堂弟……不必如此!尽管安坐。阿弟!这几位全是为兄的腹心之人,生死之交,并非别人能比!阿弟尽管和我说来……”阿凌抛了个眼色给正诘和维田,正诘脸上威严难犯,沉声说道:“小王爷,实不相瞒!刑部近日接了个案子,不想那涉案的道人临死说的几句不着边的话,偏偏和小王爷您挨着边儿……” 兆满想也不想,搁了茶杯,他好像是尽力稳了稳思绪,但他那手却已是勉力撑了旧茶桌的边儿,人也病了似的抖了一会子,说话也不利落了,他撑着身子朝阿凌跪了下来:“这…什么案子,怎么会扯上小臣呢…无非就是这事儿…小臣在戏园子呆过,唱了十几年戏。那满堂静,其实是我与筱敬堂共用的艺名!皇上…我也当过优伶,怎能…怎可参加…参加大挑呢?皇上…罢了小臣的参选资格吧…小臣万死不敢……” 兆凌一瞬红了脸,急急站起身来,扶他起身,自己却又剧烈地咳出血来。阿凌自取了怀中的黄绫帕拭尽了血,苦笑道:“对不起!你说你唱过戏,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皆知,在座也没人不知道,小王最爱器乐,也最爱唱戏的!堂弟莫怕!今日来的,都是为兄的挚交。你又不曾亏心,怕什么呢?只管说吧。” 我…让我从何说起呢?!二十年前,是书君十一年,我爹杭王去世,几天后,我这王府遭了回禄之灾。我娘亲及一府上下却葬身火海。我当时才只有6岁,里头的内情我也不太清楚啊。我只记得,当年最先救我的人是个姐姐,她挺漂亮的!好像…好像叫什么七娘……但是吧,这个七娘姐姐最后也没能成功救我!她把我和伴读敬堂二人救到房门口,我记得最清楚的一点是,我们三人都受了重伤,还都被同一个黑衣的恶贼砍了一刀,七娘姐姐应该是当时就死了…接着那黑衣人走了…接着…我们两个孩子遭了一件特别怪的事情…… 维田见兆满越说越惊惶,安慰道:“小王爷慢点儿说,不着急!” 兆满定了定神,接着道:“皇上……接下来的事,我说出来,谁都说我扯谎……可我真没骗人!我发誓!因为,对于我一个失势的王子,那种绝境下看见那么一个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阿凌听了,心中骤然一紧,脸色也苍白了几分,颤声问道:“堂弟在那关头看见了谁?” 一个神仙!真的,真的是神仙!他说,他修成人形刚过十年,仙力不稳,只能救我们两个孩子,只恨救不了别人!他要我们答应他,以后永远不做恶事。我当时有意识,我说 了一句话:“好…大侠…我答应!”于是,他就施展仙法救了我们,并将我与伴读敬堂二人改了容颜,去了我二人的伤痕,我俩渐渐长成,竟都慢慢成了他的容貌!哦,我问过他,他说过,他叫孟华寿! 阿凌一听这话,心魂不定,那心绪又激荡起来,他颤着声又问了一遍:“什么…你说…他叫什么?” “孟华寿!救我们二人的仙人,就叫孟华寿!” 惜花哥说过,他八百年前得道之前,亲爹妈给的名字,就叫孟华寿! 阿凌激动不已,那冲动失态之色又写在脸上了,他道:“堂弟…你们二人是被我惜花姐夫所救的……所以,你俩才会像他呀……” 那孟仙师救了我等之后,身上一袭白衣化为了黑色,便对我二人说:“我灵力低微,万万呆不得了。今后,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什么时候都要有兄弟之义!我告辞了!” 说着孟公子离开了我们,再接着,我俩落到了敬堂的义父杜韶飞班主手里——我爹和杜韶飞因戏结缘,一同唱过《将相和》,我家遭难,敬堂那年九岁,他便拉我同去投靠杜先生。我走投无路,跟着敬堂哥去大戏园找到了杜先生!杜先生对我二人很不错,我二人也一直记得孟大侠的话,不是兄弟,活成了兄弟!我和他都在那戏班扎根,拜了杜先生手下的名伶筱抱石先生为师,最后做了两个名伶,共用艺名满堂静。我以为我这个杭王爷的儿子,这辈子可以平安做一个戏子,世上人知道满堂静,却记不起兆满!可事情还是有变!皇上!杜班主要杀我!我16岁,敬堂19岁的时候,也就是十一年前的书君二十年,我欢欢喜喜去给兄弟庆祝,却在戏园的后边听见杜班主对敬堂说:“孙潇雨!你是伏虎国的儿郎,小国主的堂弟,现在是我们的希望!你拿着!为了大计,你必须是兆满,你得打进腾龙皇族去!有了这身份,再加上寸心珠,我们才能有一点点希望赢呐!张太师…我的老师…他虽姓张,却是你孙氏真正的忠臣!我杜韶飞呢,忍耻潜踪,也为的是你们孙氏!小子…你不叫杜敬堂,你叫孙潇雨,是主上!是主上你懂吗?!” 我听了这话,不待敬堂选择,我直接选择了“走为上!”我想走海路,出逃别国呀!但是,六天后,那夜我跑到了探日海边,见到了敬堂。敬堂替我雇了船,并请我上船。船离了岸,说是要去岩香国!我们又和以前一样,在舟中喝了一顿酒!我不知道为什么,既使我知道了杜先生的阴谋,可一点也不怀疑他。结果,我给他迷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虽寻不见他,可我自己在船上好好的! 情义决(4)访筱·赴山 碧鸳偷偷烧去兆凌留的信,阿凌却是不知道的!他今儿夜里亲手做了一碗燕窝粥与娘子对坐吃了,两个人故作轻松,他又自欺欺人地聊到十八瀑那边灵秀的风景,和那大集市上种种的热闹。而小鸳只是听着,对他说起太妃的虎斑鹦鹉今儿自己飞出了宫,太妃叫人寻了多时,大寿也不安心呢。阿凌听了一时想到了别处,又暗暗挂念道:“如今我俩在宫里,受太妃庇护,样样都是独一份儿的好,有朝一日,你一个人辞出去,样样不如这里富贵,身边也没人商量扶持,可怎么好?”他假作不经意,笑道:“太妃也是,不过一只鸟,没了便别想了,再想不值当。明儿我给她再送一只!对了…娘子!我今儿在集市看见布告,道明儿筱老板为他们班主超度,要在大戏园免票大唱三天。明儿正有那《伯虎拾画》,以前怀德和我说,他扮那戏是一绝!你一定同我去看,好不好?” 小鸳想了想,笑道:“好。我明儿扮个男装,同你一道去。” “坏了…今儿还有个事儿没了呢!阿鸳…快别卸那晚妆!咱们先去趟明理轩!堂弟今儿第一天住宫里,咱俩做哥嫂的,失了礼数不好!快…阿鸳…你赶紧补个妆,那指甲让我一会儿回来替你选颜色……”阿凌搁了勺子,转身便要出门:“我现在去找庆子,让他给忠义带几句要紧的话,去找张骁将军再多给忠义加点人马!” 这不是个心血来潮的决定!事实上,只在方才阿凌同娘子吃宵夜的时候,他已大概猜到了佘遗玉一伙要做的事。他此刻自然不知道,通幽真人已真的通了幽冥,做了升龙园旁边富绅墓中的枯骨,但是原本善良单纯的阿凌,却只因阿鸳的一句话就动了防心。飞鸟离巢,九死一生。可奸贼脱了控制,却如猛虎下山呢!他急转了念头,叫庆子递话给何忠义加了八百人马,并要求领兵的张将军告诉忠义,任何要求打开缺口放人进防线的圣旨全是伪诏,叫所有将领不用遵从!反正,忠义设防的时候,锁龙山的百姓就都分批挪出去,在青崖州别的好去处安置妥了。这当口进防线的,九成是贼人!只要留心查着,一定能抓到!可是还有一件大事,阿凌却并不知道:兆冰虽已伏法,他的各处势力还占着各处要职,深及皇族呢!虽则上回打击了一些,此刻还远远不曾除尽!那些人现在,绝不承认自个儿和冰世子有联系,可是他们却仍是做着以前一样的勾当!他们或是对兆家子弟没了信心,或是压根只想谋私利。总之,何忠义领人潜行追踪杜韶飞,既使现在增了人马,却也并不顺利呢! 阿凌暂时自然想不到这么些,这日晚间,他给娘子染了 指甲、又亲手画了眉毛,挽着小鸳去看堂弟!那兆满谦逊温和,极尽乖顺,但又行动守礼、举止合度,一举一动莫不和顺稳妥,阿凌想起当年惜花姐夫有一天到东院对他笑道:“凌弟!你学问眼见得高了,姐夫只怕要误了你!明儿我约了新科状元叶孤鹤来家。他是我义父大恩人之子,和我是莫逆之交。你明儿打扮齐整些,姐夫领你拜正经的师父!”这么着,四、五年前他才认识的孤鹤,做了他的徒弟!阿凌在明理轩看见兆满堂弟,心里却一幕幕闪出他自己和叶惜花的点滴往事,以前,惜花那么宠爱着他,他的魂、他所有珍惜的一切,源头处,却都是惜花给的呀! 如今对着堂弟,阿凌依着惜花旧日的样,几乎一字不变的对兆满道:“堂弟,你前两场考得好,可见学问是高的!你准备一下,两日后我领你见叶丞相,让你拜他为师!” 兆满闻言立马跪下,抚了阿凌的靴子道:“小臣多谢圣上,圣上的恩情,小臣万死难报呀!” 阿凌红了脸,好似极不习惯兆满这般说话!他道:“堂弟…用不着!咱们自家兄弟,说不着这样的话!你若缺什么,今儿一并告诉你堂嫂,堂哥没出息,但也可以撑你一把呢!” “小臣……”兆满又磕了几个头道:“小臣谢皇上、娘娘隆恩……” 只这几句话,阿凌的心却一霎冷了下来,他不是个善于掩饰的人,也从来藏不住自己的真意!小鸳瞧的真真的,这回见了兆满那谦卑谨慎的样儿,兆凌的神情也冷肃下来。他脸上露了痛苦之色,一手捂了心口强自挺了一会子,只觉得心里不舒,浑身又说不出的暗暗难受起来!眼前这个人,像极了自己最珍爱的亲人,但他虽然和自己沾着些血脉之亲,眼下又和自己咫尺之遥、鼻息互闻,可他那心却和我隔着万重山呢! 可此刻翠衣单衫、弱不胜衣的凌哥儿,一瞬还是谅解了堂弟。他和我不相熟,生分是自然的!我当年,刚开始的时候,不是也不怎么敢亲近惜花哥嘛。倒是我不好,非拿堂弟去和姐夫比着,这世上…毕竟没有第二个叶惜花,没有第二个孟华寿啊。惜花哥…得胜将军留在雪戟城找你,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你可知凌儿如今是朝不保夕,只想活着真真的见你一面,而不只是在梦里啊…… 那晚最终碧鸳扶着兆凌离开了明理轩,在他背后,兆满堂弟正由澜姐陪着,倚着朱门望向他那抹孱弱纤挺的背影。看着阿凌与小鸳相偎而行,渐渐消失在这飘满荷香的静谧夜色中,兆满堂弟那双绝美的深眸中却一霎现出刻骨的怨毒——兆凌!三伯的儿子!堂哥!害的我 家破人亡、丧失挚爱、九死一生、兄弟离散、朝不保夕的三伯……唯一在世且成年的儿子!我和你的账,永世也算不完!我虽然只有26岁,但一生的苦难,却全因兆迁而起!我活着…辛苦撑着这身子只为了找兆迁的家人复仇!很不幸的,兆迁只剩三子一女,大女儿在桑日呢,由贼人帮我对付她;二儿子兆猗啊,老天开眼,他坠崖翻车死了,还尸骨无存!老三呢…哼,今年才七岁,又随了个野道,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一时半刻的,我哪儿有闲心找他呀!兆凌,好堂兄,我要对付的,只剩你了呀…我要快一点儿,要不,等你被天收了,我会无比遗憾的! 原来兆满当初对阿凌四人不曾吐露全部的真相,真相…只埋在兆满一个人的心中,直到好久以后才揭开,揭开之时,鲜血淋漓、梦断心伤…… 但是,此刻身在初夏月色里的兆凌,他的心中多感忧思,却全然不是为了堂弟。他忽地疲惫的驻足在这花开极盛的剪香泾荷塘边,满目凄凉的望一望这一池开好的莲荷:“小鸳…我想…咱们把殿里那只从家里带来的鹦哥,明天送给太妃解闷吧,好不好?” 阿鸳挽住了阿凌右臂,右边眼梢的泪迹却清清楚楚映在了阿凌的眸中。小鸳倔强地抬手擦干了泪,故作无事地说道:“不好。别的我都肯献太妃,它是你昔时买给我的。它只要不飞走,我就养着它,谁也不给。” “阿鸳…一只鸟而已。它陪不了你多久…你以后见它老死的样子…反而不快活。”阿凌望了一眼荷塘,又不辨喜怒地道:“你看,你几曾见龙都的荷花能开到七月里的?听话,咱给了太妃,也好少点牵挂……” 碧鸳尽力保着面上平静,冷着脸摇头道:“不给……不给!谁都不能夺我所爱。玉皇来了也不行!阿凌……”小鸳说着紧紧地拽了他的冷手,她那语气温柔化骨:“不要紧啊,七月里龙都虽没了荷花,可别处还有呢!等你卸了龙位,咱们便往寒洲去,听说那里的荷花开到九月呢!再说了没了莲花,也有别的花儿…我们……” 阿凌冷然抛了几点泪,然而劝着劝着,语气哽咽了不说,那心彻底的软了下来!他定了半天的神,才狠着心打断了小鸳的话道:“阿鸳…可再好看的花也没什么用处!你的眼光要放长远些!我是个天生不祥之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长久伴着我的!你这个人…一向都是极细心的,可你每回都是留神在我身上……娘子!今儿我们出来,穿绣鞋的时候,我见你连袜子都没有穿。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呀——” “所以夫君…我有许多不懂的事情,灵峰山 哪条山路有轿子,你写了,我也找不到!阿凌!我不要你写那些伤心的信,没用!我把这些全给烧了……”小鸳又笑了一笑,看向他泪痕狼藉的脸:“要是你以后出事儿了…你可什么都管不到了,可是夫君,我现在还受你管呢……那鹦鹉咱们不给…好不好……” 兆凌藏了惋惜之色,拨了拨小鸳额前的发丝,极尽温柔地喃喃道:“可是阿鸳…那鸟还是在外头好啊!你看…只有劈破了金笼子,那七彩凤凰才能飞得高呢!” “可咱的鹦鹉,离了那架子活不了!它又胖了,又飞不高,偏偏嘴又馋,挑食着呢……” 不用说回转清思殿的阿凌这一宿又是歇不好。那毒伤旧病交缠,哪里有片时安稳,但好在他有阿鸳在旁解劝,心里一霎泛起的凄凉哀怨,须臾被暖意挟去了。“娘子…我这人尽了什么为夫之道?不过是赖着这点子情爱,实在害怕丢了罢了!我是真怕伤了你!唉!罢了!就待我再挺一时,撑一下,赌一回命吧……” 好容易熬到了次日里。朝上也有一件事情报来:原来兆凌还预备要再攻桑日,要回其姐千福公主兆清荷及师母等四十多位人质。可只因书君帝一朝疏忽,腾龙虽大,可它的武备落后桑日许多!阿凌便因此派了兵部仇侍郎走陆路赴中华求取兵器煅造之法。哪知今日仇大人回朝,带来消息,中华现任皇帝是一个老昏君。听说他表面节俭,实则把钱花在修陵上。放任官员穿补丁官服上朝,却由着别人抬高衣服补丁的价格来标榜身份,一块补丁要价到七八百两银子!这贼昏君不修武备,被外夷欺得好惨,还因外夷使奸,弄得他国内黑膏肆虐,眼见许多百姓被它害的孱弱不堪,先时这老皇也叫林大人去管管,可后来与夷人打仗输了,又转了心意,将责任甩到林大人身上,可怜一代忠良落了一场凄凉!仇大人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道:“皇上!改良兵器煅造之法是莫想了,那老昏君还想向我们借银子呢。幸亏为臣一阵推脱,他才勉强收了心思!” 兆凌坐在朝上,听得心寒。只得心中暗忖道:事到如今,外援是一点指望不上了!不若等阿光回来,会着忠义与诸将的人马,和桑日强拼一阵吧! 下朝回来,支会了孤鹤压定朝班,阿凌会了小鸳正要去大戏园,维田含了笑道:“求皇上,今日也带了小臣吧。怎么说小臣曾识得筱公子,见面好答话呀。”阿凌瞟了阿田一眼,梨涡一漾:“阿弟,我知道你也拘束久了,正好一道去逛逛吧。你去把正诘也叫上,我也是没法子!谁让佘老道把他给牵进去了呢!不过,阿田呐,今儿我是带你嫂子看戏去 呢,你去告诉阿正,案子的事儿,叫他多看少问。” 维田答应一声去了,阿凌见小鸳改了男装,真是:隽雅娟丽仍有余,男儿冠带,藏不住玉骨身娇。雪肤花貌容易画,柔情雅致难描,愿作莲花扣,紧束卿腰。维田支会了正诘,四人一车走着,却是上回救过命的小庆子在前驾车,不多时就到了大戏园。四人坐了头排好位子,见筱敬堂戏装扮相,唱了两出大戏是《尚香祭江》和《伯虎拾画》,扮的一旦一生,无不尽美。待他演罢了,敬堂去了装扮,只穿白袍玉冠,黑带束腰,风姿飘逸,身段挺秀,说不尽那不染凡俗的气度,看得阿凌怔了一时,上前作揖道:“筱公子!上回潇王府别后,你可好么?”那筱敬堂也如法行了一礼,说道:“公子前番访我,这位辛公子道您姓叶;二次里公子昏迷,这位主母请我进庙献舞,只道您是隐王爷。我三番见你,眼见众人呼您为帝,您这番访我,现了真容,不知草民该怎样称呼好呢?” “随筱公子高兴,只别减了兴致才好。我等客随主便就好。” 那筱敬堂淡淡一笑,往里领了领他,道:“诸位到我内堂拜茶,请!” 众人入内,果见是一派肃杀之意,一室檀香气,居室清净,黑绢白纱,处处已分明。敬堂道:“兆公子这番来得不巧,昨日我草台班主仙去,他不幸走得急,又殁于急症,当夜就发送了。也没有留三朝。他是自幼扶养于我的人,我虽是依他心意为他演戏超度,不必迎送吊客,可心里还真是不好受!兆公子莫怪……” “筱公子!贵班主仙游,我见了布告,也有所耳闻。本不该在此时携内子及好友来访你。可你不知道,自上回何忠义的事出了,扳倒了椒王世子,抓了个贼人一伙的妖道。那道人在狱里胡攀乱咬,竟将公子你和我小杭王堂弟二人攀扯在内。他说的陈年旧事,小王不放在心里,但小王见公子生得,像极了我家姐夫叶惜花,却实在好奇这里头的缘故。所以今儿忍不住来访你呢。”阿凌若有所思抿了一口茶,极郑重补了一句道:“我姐夫原本叫孟华寿,后来遇了事,拜了叶飞云大人为义父,才改叫叶惜花的。” 筱敬堂闻言似给针扎了一下,陡然搁了茶杯说道:“孟华寿…他分明是个仙人,怎会是您的姐夫画圣叶惜花驸马爷呢?” “诶!公子差矣,谁说仙人不会画画呢?再说,他是一个玄门中人,离仙人尚远呢!” 敬堂皱着眉想了一想,疑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我小时候,瞧他便是二十四五的样儿……” “他一晃二十年 ,容貌不变,自是有道行的!” 哦…对了,自他救我那一年至今,岂不就是20年了么!我今年29岁,9岁那年,我在杭王府给小杭王当伴读。谁知一场大火,烧死阖府众人,要不是令姐夫搭救,我们二人也葬身火中了!可兆公子…你若是听戏来的,我可以奉陪。您这番若为了别的而来,恐怕要败兴而回! 但你若问当年那场火……这场火牵涉到我本人,我早年又考进了天枢阁,对这场火…草民略知一二!指使恶奴放火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帝兆迁!佘遗玉的养女,死在这场火里,那是他最亲的亲人,你说他能不恨吗?佘道人和我家班主都是伏虎国人,早年佘道人当太医的时候救过我家班主性命。二人是莫逆之交,佘道人向我家班主抱怨他命苦,也是常理啊。至于别的事…我想,我班主一个优伶,该不会涉案的。 正诘听到这里,脸又冷板下来,正色道:“筱老板,您且说说,您天枢阁查到的杭王府大火的情况吧。” “哼。”白衣绝秀的筱公子的脸色也冷下来了:“这事极不光彩。说出来得罪了兆公子,可能没什么,若得罪了皇帝,可能要斩我灭口呢!” 兆凌听了,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强忍着顾作安闲。拿过他的泥金扇子在指间转着,懒懒地推道:“不会…不会!小王这个皇上啊,说穿了,原是个暂代的。太妃只不过给小王个面子,让小王在人前好看些罢了。这里没皇帝!但事涉我爹,小王和内子只作个旁听的……筱公子,不必顾忌!早早说开了,结了案子,我们好一心听戏!” 筱敬堂眸光深隧,心意难测,他垂眸饮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 诸位到此之前,一定访过小杭王了。那各位,一定也知道阿满与我渊源匪浅!我本是一个孤儿,当年我家班主收我为义子,后来杜班主和杭王爷相交,就托杭王照管于我,我便在小杭王府给兆满做伴读。我二人形影不离,自小十分要好!西康爷在朝的时候,我还没出生,自然不清楚!书君爷的时候,一开始先皇很喜欢老杭王!杭王生得貌若潘安,为人文雅,音律字画都绝好,投了先皇脾性。怎么后来弄成那样呢?我小时候自然也不明白!可是兆公子…后来我进了天枢阁,刺探了朝中的一些隐秘,我却真明白了……兆公子!杜班主说,我乃伏虎小国主的堂哥,是老国主的一个侄子。他每次说这话时,我都特别厌烦!但他当年把我托给杭王的时候,确实给我戴了一个紫蓝色珠子——他和我说那是寸心珠,伏虎国的传国之宝!在我的眼里,我从没在乎那个东西。出事那年我9岁 ,我记得很清楚,杭王兆逦,也压根没看重这个东西!可是,后来我看了龙都天牢的秘档才知道,就在我入府的那年,也就是杭王身死的前两年,先帝就派了几个人潜进了杭王府。这几个人中有个人写了个帖子,密告杭王爷家有这颗宝珠!先帝只是起了疑,也并没拿杭王怎么样。可到了书君十一年,事情有变!那年,先帝迷上出宫冶游,硬拉上朝里以刚正着称的杭王和椒王等人陪他去逛烟花院!不久,书君爷在院中迷上一个叫马倩的歌姬,并放出豪言,记进了《史志》,说想立马氏为妃!可不知为何,马氏反而寻死觅活坚决不答应!一日马氏趁杭王来院,竟去哭求杭王救她。不是这个杭王太呆就是先皇行事太暗,反正杭王可能不知马氏是先皇的女人,而院中老鸨呢?也不知先皇是皇上!总之杭王立马出银子帮马氏赎了身,马氏连夜出逃,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先皇于是暗地衔恨杭王不浅,只是引而不发罢了!后来,先皇又含着怨怒,到了杭王爷府上听曲。过程中问到了那寸心珠的事儿。杭王便道:“臣弟从没听说过此珠,不知皇兄所指何物?”这时先皇便命人当众带了我出来,那人自我脖项上取了此珠献上。杭王于是惶惶不安,过了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先皇却哈哈一笑,收了这珠子,后来过了几年,他一高兴,将此珠赐给了帮他制瓷的萧倾昱大师。可杭王一家的大祸才刚刚起头!先帝派的探子里,有个刚入府的贼子高秉,他原是从席丞相府里过来的,见先帝在听曲之时,对杭王面露猜忌之意,他就想要构陷杭王求取名利!他知道杭王和廉玉树国舅交好,他的旧主席鹰呢,正与廉国舅不对付!他便看准了,有一次杭王喝醉酒,记的《朝天子》乐谱有错,借题发挥说杭王和国舅串通要谋反!先皇大怒,因这三事均触了逆鳞,先帝叫杭王搬到了现址,并命席丞相请其喝茶。兆公子,下边的事,人人知道,不用再提了。杭王出事后,仅仅第二天,便是廉国舅的生日。书君爷去看了廉国舅。廉玉树国舅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真朋友,他在自个儿的妹夫面前,涕泪交流地念叨杭王爷的好,道他死的可怜!他这么一说,先皇就更怀疑高秉所奏是真!他流放了廉国舅,并命人挖了他府上的每寸地,什么谋反的证据也没有!高秉这恶贼就这么给“良心发现”的先皇丢到了天牢!很快,先帝要对付伏虎余部需要银子花销,他竟又想到去开杭王墓!他找了由头,将杭王废为了庶人,开了他的坟,却见宝物不见了!墓门口留下向七二字。先帝爷是书法大家,他到处找那盗墓之人“向七”,并根据书法情况,推断出此书法为幼女所写,且此女学过柔术杂耍 ,有极高的缩骨功!先皇由此怀疑向七是宫中廉娘娘的侍儿玄霜!先帝的手下又通过杭王府名录查到,杭王府上确有个叫向七娘的人,但七娘的年龄又不符合先帝推断的幼女特征。而那玄霜与佘遗玉的养女向七娘又确有联系!因为她俩分开前,在同一个班子里练过杂耍,且私交极好!玄霜又于当天晚上失踪了,宝物去向也成谜。先帝由此发现了廉氏与杭王可能有联系,更加怀疑杭王府的人!他于是假托伏虎国余部名义,从牢里放出了高秉,又派席丞相赐予高秉密旨,叫他对我们这杭王府斩草除根! “兆公子……”筱敬堂眼睛红了,他愤然道:“对于你这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层层剥开人家那流着血泪的伤口,根本也不算什么,对吧?你是不是还想知道,杭王府出事之后…高秉到哪儿去了?!他——他罪有应得,给佘道长毒死了!” 高秉杀了人后,先皇怕担杀弟名声,满世界追杀于他!过后,先皇还吩咐人重修杭王府,厚葬了无罪的杭王妃等人,但还是开除了兆满的宗籍!高秉呢,这个丧家犬最后又想到了旧主席鹰丞相。于是他便由席丞相点拨,跑到了杜班主处。原因也很简单,席丞相和杜班主以前打过仗。杜韶飞在伏虎国当将军的时候,他两头下注,曾经给席丞相送过许多钱!杜韶飞指他跑到了佘道长处,为了表诚意,高秉把先皇诏书交给了佘道长,而佘道长也得知了杭王府火灾的直接凶手是高秉,当即就用至烈鸩毒结果了他,还将其挫骨扬灰呢! “哈……”筱敬堂寒丝丝地笑了一阵,拍了几下手:“由此我便认定了,佘遗玉神医,佘道长!他是好人呐!你还想知道什么……皇上…草民一点也不怕…我问心无愧,什么都可以说……” “筱公子……我知道父皇定有许多亏负你们的地方……我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兆凌脸上珠泪不断,一阵阵向下抛着,人也死死抵在茶桌边上,右手按在桌沿上,强撑身形不倒,他狠狠咳了一阵,用左手里那把泥金扇子接了冲口而出的鲜血,他认了似的用左手收好折扇,把扇柄倒撑在桌上,又脱了手,任那扇子倒下去。阿鸳见了,递了个绢帕子给他,他好好拭净了唇角血痕,又稳着声道:“但是,筱公子,往事就是再伤心,也已成往事啊。你现在忆起那些伤心事,只是为了帮你自己和其它人求一个公道,兆某以为,这也是你该尽之义啊。” 哼。皇帝,杜韶飞班主和我说,我叫孙潇雨,我一个命很好的亲弟弟,亡国之后小小年纪便和几个人一起,落到了你兆家人手里。他却一直没有依例净身!我 听说,当年救他们几个的人,就是叶画圣的妻子,你的异母姐姐!她是好人,可姓兆的好人是真少有!听说我弟叫孙兰珹,他好像一直随着你啊……我那次亲眼看见,你对他挺好的呢!你还说你会一辈子疼他呢,兆公子,你这话算数吗?也许你说话算数…可你这个样……唉!可是,兆公子…如果非要我在兆氏皇族里,找一个人相信,那我只能选你—— 现在杜韶飞死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关于他的一切,他从没告诉过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一个朝官。关于老杜,我除了知道他以前是张太师的门生,干了好多年大将军之外,我对他的事儿一无所知!我也不想知道!我一身功夫是他教的。他教武功会打人,我身上被他打得不成样。何忠义除掉乔舜安的那时候,我没察觉,也确实因为腰伤不愈!这些,你要是起疑不信,只求你杀我一人,休要累及这可怜的戏班里的旁人! 据我所知,这个班子,原来的班主叫谢艺志。因为谢艺志虽作为老杜的老部下却拒绝再给老杜卖命,所以老杜杀了他,还把他的表侄训成了自己人!谢的媳妇也跑了,老杜认为她不足虑,也就不管了! 至于小杭王……其实,不是我骗了他,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兆公子…你敢不敢信我?我再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你知道,当年,我俩被仙人孟公子所救之后,投靠了老杜。在我19岁生辰那天,16岁的阿满跑去了探日海。老杜猜到他要出海,吩咐我追了上去!六天后,我先他一步到了海边,并替他雇了船。我准备了佘道长弄的迷药酒,并趁他没来的时候就写了个信,我准备替他死!因为自打杭王府出事以后,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在这个世上,我和他的感情是最深的!我知道老杜既然已经盯上他,就绝对不会放他在腾龙安生!我只有这样才能既救了他,又摆脱老杜给我的“使命”,还能全了我的义气! 我费心将字条藏在船舱的角落里,然后等着他的到来。他一来,我对他说起了过往的点滴,我们都很感动,最后,他被我迷倒了!我正欲蹈海殉义,谁知杜韶飞早就盯上了我,他跳上甲板,趁阿满没醒,他不干不净狠骂了我一顿,然后,愤然出手!他仅一下就打晕了我,而后就扛我在肩,带我离去了。我记得极清楚,在我失去意识前,我看见了我师姐:筱心澜!我这才知道,她也来了!至于老杜为什么最终没对他下手,这我也并不清楚!但是,这件事情以后,阿满不知何故对我淡了下来。我被杜班主安排进了天枢阁,阿满呢,此后,他离开了戏班,杭王府虽然荒芜,但是他没有宗籍, 情义决(5)惑凌·侵毒 待 待 情义决(6)连敌·闻噩 这日仍是连绵雨天,阿凌卷着薄被一阵热一阵冷地缩在龙榻上受着煎熬。他一把拉住娘子拿着冰袋的手,语气却尽量掩住了伤悲:“娘子,对不住…这伤病一天天重了…每夜都拖累于你…咱们的莲花帕子…也污了…我要抛了你藏到别处去,你也不许……” 阿鸳已藏不住泣声了,但她还是挺着不落泪,淡然劝道:“不…不要紧…阿凌…也许维田哥哥他们再替你改个方子,熬过了这个雨天就能见好的……” “唉……”兆凌低叹一声,口吻中还是注了深情道:“娘子扶我一把,我要四下里瞧瞧…我躺着浑身酸疼,快受不住了……你给我件最薄的纱袍子穿,我身子烫的慌,烧得心慌呢。” 小鸳含悲替他觅了件雪白底子带兰花卷草纹的紧腰薄纱袍子穿了,又撑了金龙伞,扶他走到清思殿外的阴雨天里,那兆凌抬眸看时,却是兆满自己煲了一罐子莲心羹,风风火火自雨里跑了来。但满脸是雨的阿满还不及开口,众人就先听到了张喜公公的声音:“哥儿,幻衣国的周秉权使臣又来了…孤鹤大人和卫大人正在和他们交涉!幻衣国前几日和桑日签了盟约。吴泽派他新小舅子二次出使,说要来要回王国丈……” “王国丈初八日在岩香国去世了,岩香女主前日里发的讣闻,诸国皆知,连中华也告知了……”阿凌艰难地捂着心口咳了一大阵儿:“他国太子爷吴晟已被他派人‘请’回去了…王国丈的去处,吴泽他一清二楚…他现在…找我国做什么呀……躲不得了…这是来找事儿呢……” 兆凌离了清思殿由张喜、徐本搀上了龙座,面见了上回跑得极快的周秉权使臣。这么短的时日,周大人的气势大不一样了!幻衣王国丈离朝,王家势力多归周氏,临江王也倒了,新后专宠,周秉权作为新后之兄,如今是大权独揽,自然意气风发,不同往日了。周大人面上带着薄薄笑意,说道:“国主啊!我国主思念老丈人成病,特遣小臣来请国主开恩,归还我国王国丈啊。” 阿凌心里厌恶明知故昧、虚伪之极的周秉权,面上又怠慢了几分,隔着金冠珠帘看向孤鹤问道:“老师!莫非吴泽国主大意了不成?怎么竟不知王国丈在岩香仙去的事儿?此事,中华皇上也知道了。诸位大人,你们也不会不知此事吧?” 阶下众臣七嘴八舌说着知道。流云出班问道:“周大人,贵国太子不是已经归国了吗?他和王国丈不是最后在一处吗?这事儿,贵国主问他就行了!” “哼。我国太子奔波染疾未痊,正养病呢,国主圣命不许打扰。倒是…腾龙 国主……”周秉权皮笑肉不笑地发问道:“我国国主命臣前来,只为得个真相!我国王国丈,到底是何时何地怎么去世的?!” 阿凌以拳掩了口咳了几声,歉然一笑,吩咐道:“吴擎大人!您记性好,您把王国丈的讣文当朝背一下吧。” 一旁的吴大人背诵道: 今岩香国主臣静玉,特此泣告中华大皇帝及洞天诸国君上座前曰:惜我国贵宾、我素荷郡主之姑丈王公念嗣,不幸前日午时初刻驾鹤仙去,特此告哀,咸使知闻。承心二十八年六月初十日 吴大人背完,十分郑重地道:“王国丈是初八死的,今儿是十四,六天了,您竟还不知?!” 周秉权神色一凛,面皮冷板,居然冲吴擎大人啐道:“呸!依下官所见,一切均是作假,这是你腾龙君臣串通岩香女主,做的欺天骗局!王大人先是被你国的鲍犯刺杀,然后你们又扣下王大人,后来王大人一死,你们又藏了他尸身,串通幻衣哄骗我国,是怕我国兴师问罪!你国正与桑日交恶,有四十多人质捏在他人手里,自然害怕腹背受敌!腾龙国主,您说说,本使臣所说是否属实啊?” “周大人所言是否属实,怕只有周大人自个儿心里最清楚吧。贵国吴晟太子爷一向孝顺,朕听说,他亲自发送了王国丈,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您不去询问太子爷,反倒舍近求远到我国朝堂上饶舌……”阿凌低低冷笑了几声,冷语道:“诸位大人…你们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漓王爷笑道:“这是你朝里内务,您竟千里迢迢来问我国国主,当真是笑话!” “哼!实不相瞒,我国太子因勾结岩香妄图篡位已遭幽废,新太子不日上位。我国国主圣谕,他之所言概不足信!”周秉权毫无惧色,进前几步逼问道:“岩香国主以保护死者为由不肯交还国丈遗体,那还不是铁证?!腾龙国主!您要本使臣相信贵国的说辞,也极容易!只要您对着我国使团和满朝文武,清楚说明当初贵国是怎么‘治疗’我国国丈的?您拿出实证,本使回朝如实禀告我家国主,这事就结了!腾龙是大国,料必不会为难本使臣。本使自是心安!我只需在此静待回音就是了!” “周大人…王大人当初确系用我国国宝神乐之魄疗伤医好的,自有我国太医辛维田、薛春冰二人为证……”阿凌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恼了,只是听了正诘的话,不形于色罢了:“薛春冰大夫,您来说说吧!” “用不着!本使臣当初在窗外看的那是一清二楚!”周秉权态度傲慢,声震殿宇, 外边儿此时的雨声,全然难压他的声音:“本使亲见您弹完了那花哨琴曲,那怪异的玉也的确亮了一亮,可那王国丈兀自动也不动!” “周秉权!你这无义小人!你见贵国国丈伤重,就急着弃了他跑回本国,自是没能亲见宝物起效之时!”阿凌掩口重重的咳了一回,他撑住了身子不动不摇,优雅地稳稳坐在龙位上,那双绝美晶亮的桃花目,淬了寒火盯住了周秉权带怒的脸和挺直的腰杆儿:“天生至宝,庇护天下义士!你这小人自是没那福气,怎配亲见神物显圣呢?” “呵……”周大人低低冷笑:“国主‘洪福齐天’!本使臣是肉眼凡胎,没有看见!可本使看得清清楚楚,国主您的龙体可是欠安呢!我自出娘胎,从没听说宝玉救人一说,再说,国宝既能救人,国主怎么不疗理自个儿的龙体呢?今天,您不给个说法,本使绝不离朝归国!” “你放肆!”叶孤鹤是彻底忍不住了,他上前走到周大人前面,大声开口骂道:“大胆周秉权,饶你是个国舅,见了我国主也要守臣子之道!贵国与我国现下虽属平等,你出使我朝也该念宾主之谊!你大庭广众之下竟咄咄逼人,质问我国国主,简直目无纲纪,罪大恶极……” 周大人被孤鹤一训,气势虽弱了点,但口锋半步不让:“叶相息怒!这是本使的使命,绝无对国主不敬之意!总之,腾龙这回一定要给个说法,不然我幻衣国主震怒……” 这回群臣心里慌起来,神乐之魄只能用一次,阿凌记得,那神仙在梦里就是这么说的,而且自己当初对维田和清月,也是这么说来着…宝玉再显圣是不可能的!先拖住了,找阿月想想办法吧…… 兆凌此刻想起了林清月。“希望广兴子国师的书有用吧……”他心里这般想着,尽力维持脸上静穆神色,他抬手示意众人肃静,自腰间取下了那青绿宝玉,轻轻托之于掌,气定神闲地说道:“贵使!王国丈仙逝,追不回来了!但你要的说法,对我国仙道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三天后,朕可以让你再见识一下宝物神威,只盼您到时不要后悔啊…周大人!此宝可以令人向死而生,自然也可以轻易活活将人殛死…你可还敢试试?” 周秉权手插纤腰,嚣张之极,他压了声嚷道:“哼…本使坚决不信!我身为我朝国舅,说什么也要帮我主分忧,好歹替王国丈讨个说法回去!” 叶孤鹤强忍怒火,安排叶诚把周大人安置在迎宾馆。阿凌由张老护着,去了协德书殿,颤着手写了封书,吩咐张老召林道长速速进宫。清月人虽急急的来了,却也没有法子 。她万般无奈地瞧了瞧这玉,道:“这个…我从未听说过,也不曾见过。当初你说起时,我还一心以为你扯谎呢。”阿凌满面绯红,低低笑了,道:“不瞒贤妹!我本就是扯谎的!不想那夜里,我得了个异梦。梦中有个记不清的神人和我说这宝玉的事。我本以为是我胡思乱想,一枕黄粱,谁知次早,竟在榻上见到这玉。此物一点不假,就是神仙给的!” 此时已全然恢复,显得英气绝美的清月,却依旧是不卑不亢,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干练:“凭他谁给的,我没有办法!不过…阿凌,你说令姐夫惜花郎是个仙鬼,那你可还认得其他玄门中人呢?” “我姐夫的大师哥,伏镇道长…他带我弟兆黯去游赏风景,自春到夏,好几个月了,我也找不到他呀……” 清月扬起娇美脸庞,她那双杏核大眼,神采已复。此刻她美目流转,以易数心法在心里一掐算,得了个结论道:“怪不得!怪不得他要领你弟出游,原来却是最后一遭了!我用我师父的法子已算明:这位仙道是鬼仙修为,今年已到大限55岁。他已无力帮你了。他的仙体,最晚今秋必散,唉!” 兆凌听了,以手握拳轻捶龙案,夹着咳喘呜呜咽咽哭了一阵,他是一点也不在乎周大人的刁难,哭道:“我想不到…居然听见了大道长这个音讯……我对不住他…我可不想听见这等消息啊……” 清月早知他的性子,她站在阿凌身后,将指尖抚上兆凌极薄的后背,极少有的柔声劝他道:“仙鬼之流长留人世,会有伤天道的。阿凌…你也别哭!伏道长现在还在世,他只是用了藏心咒,不想让我们寻见他……到时候,他是定会把小黯殿下送回来的……” 阿凌一阵阵地啜泣着,送走了阿月,他这一整天萎靡失落,失了魂似的,谁也劝不好!无边愁绪中,阿凌又断去了所有后援,他坐在龙案前怔怔地想到:“拼了!让尹漩将军做些准备,不行就和幻衣拼一场!不用说,这事儿桑日国一定是主使!为了防他两国合兵,这件事上…咱们得撑足了气势才是啊。” 阿满送来的莲子羹,伤心的阿凌一滴也没进口。兆凌不吃,碧鸳也没兴致吃。阿凌怕伤了兆满的心,正要拿起金勺补上一口,却给一脚跨进门槛的辛维田止住了。青衣官服的阿田忧心忡忡地皱着眉,正色提醒道:“我怀疑是你这几日的膳食相冲,坏了我开的药性!你再不可贪嘴乱吃!只好苦一点儿,吃我给你圈的药膳保命!要是你这昏君不听,咱们趁早割席断义,我回松云寺种地去!我可不想看着你死!”阿凌凄然一笑看看维田,又瞧 瞧阿满道:“不要紧!我嫡亲堂弟,不能害我!” 维田恼了,将怒意直写在脸上:“我是恶人,非要害你!我没验过,绝不准用!你要不听,斩了我吧,横竖我有的是罪过……” 兆凌叹了一声,看向维田的目光还是信任和偏袒的:“唉!罢了!阿弟,你莫恼!他就是这个性子,和我一样的。一生气,没轻没重胡说起来。阿弟自个儿吃吧,我心情不好,气都给他气饱了,什么也吃不下了……” 这碗羹里,兆满并没有滴血,阿凌也没有喝。此刻,站在下晌暗幽幽的天穹下,沐于无边微雨中的兆满,穿了兆凌予他的梨花暗白春袍,一手抱了暗朱色牡丹陶罐,一手撑了湘竹小伞,走在回明理轩的路上,心思暗涌,更胜于天际的暮云聚散。 “熬着吧,堂兄!周使臣只是最轻的一环。只是我为你开胃的莲心羹呐……”雨打着朱底梨花的伞面,发出啪啪的水声,兆满想道:“这是前几个月就排定的事,自是压不倒你的。堂兄…护着你的人挺多呀…谁是你的死穴呢?还是…他们全都是?!你比我过得强啊…说真的…我忌妒到心都在滴血啊…我人生里所有的光…都被兆迁他们给灭了……我没有光亮,你也不许有……风水轮流转,就该是我,轻轻的,吹灭你的光,这样才公平呢!” 果然,仅仅是今日,今日的晚间,阿凌就遭了当心一击!原来,无仁与其弟德仁争位,堪堪失败,被德仁夺了朝中朱鹮旅的兵权,人也近于幽废,以养病为名,关在其皇宫中一间叫紫旭殿的殿阁中。初时,兆冰和杜韶飞觉得无仁人虽被黜,雄心尚在,就将贺依拔妃献上,还予她二百死士供无仁差使。其实,兆满在被卖到桑日国后,玄仁根本没有侮辱他!是他自己为着与书君帝的深仇大恨,向爱他容貌的玄仁哭诉。可怜的玄仁掏了束修金银,安排兆满去学本事!哪知兆满学成之后,不受玄仁的主子布仁的调遣,倒去联系无仁!此事被人举发,布仁、玄仁表兄弟俩,都不信用他了,他心里害怕,反而到处编排旧主玄仁!撞上兆凌这个呆子,一见他那与惜花一样的容颜,自然是说什么信什么了!如今,玄仁、布仁死了,无仁又在紫旭殿拘着,他说的真假,又到哪里去查证呢? 再说回无仁,他一心复位,又没办法!好容易靠着变节心向着他的侧妃,得以暂离紫旭殿,在宝库同卫流光说话,偏流光又不肯带他离去,他白白设计了一场,自是不甘怀恨!周使臣是贺依拔氏求来的,吴泽久不理事,只当桑日的德仁、无仁是兄弟,哪有区别?他深知他国暗弱,地盘又小,不依附强国不能 生存。他只道腾龙与桑日一战虽胜,但元气已伤,短期断无复兴之望,桑日虽小,乃是强国,可堪依附!他不念自己的父皇吴建,正是昔年与桑日作战,受伤驾崩的,便忝着脸去和桑日结盟!新后周氏吹了枕边风,他便移了心意,觉得反对桑日国的吴晟怎么都不好,还是换上幼子好!但幼子又太小,吴泽国主举棋不定,很痛苦的!无论如何,吴泽认定,与桑日结盟借以自重,是一个好主意!所以,他接受了贺依拔氏的建议,派周国舅出使腾龙。此举正为了寻个由头,好向桑日示好,并从这暗里朽坏的腾龙朝廷,捞点银子花销啊。当然,这个法子,还是兆满今年一早在杭王府蛰居时提议的,早在当初吴泽派王念嗣、杨度威出使的时候,这个一石数鸟的计划就开始了…… 可这些还不是阿凌今晚遭的难!今晚,正在清思殿龙榻上忍受冷热交煎、炼狱极苦的兆凌,此刻还算是安稳而甜蜜的!娘子端着雪梨冰碗,一口口喂他吃着,他呢,口里还喃喃夸着好吃,轻轻的、迷迷糊糊地笑着,像极了外头池中欲坠的红莲。一霎无限惋惜伤悲袭上心头,他拽了娘子的手,翻身向内,把脸上的眼泪擦到家里带的鸳鸯枕头上! 但是,不多时,张爷爷悄悄站到了门口,朝着阿鸳暗递眼色。阿凌明明是知道了,可故意不应声,阖了眸子装睡。他只道和往常一样,是维田来叫阿鸳,告知她今晚的药该在几更服用。谁知今日碧鸳一出去,良久不见回来。那兆凌病里身弱,疑心也重了。他随意在金丝寝衣外头,披了梨花披风,深一脚浅一脚捱出清思主殿,沿着宫墙来到近旁的一处小红门,借着一棵垂柳藏形,听小鸳和张喜计议半日,却受了当心一击! 原来张老小声告道:“鸳娘娘!大事不好了!桑日国主无仁今儿下晌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来为使臣,递了一份国书,上面赫然用他们国主的玉玺……孤鹤大人派叶诚前来告知,叫娘娘千万拦着,莫叫哥儿去上朝!叶诚说,那使臣已给叶相连夜打发走了…这事儿…千万别叫他知道……”阿鸳焦心道:“爷爷,莫谈别的。您说,这国书上到底什么事啊?” 张喜朝四下一瞧,声如蝇蚁般哭道:“娘娘!卫流光将军去抢人参,无仁国主恼了,派手下大将乌洛丸追杀于他。国书上说,乌洛丸的人在霜刀山南麓靠近我腾龙边界的地方追到了卫将军的人马,双方激战,卫将军和手下…寡不敌众,被他们‘全歼’了!国书上还说,夏末里运送不便,他们国主‘仁德’,叫将流光将军等人的遗体全部就近掩埋于山下谷中了!” 张老的声音极小,却是 千斤的重锤打在兆凌的心口上,这呆子将手带住了树杆,在柳旁怔了一会子,发现双腿直似注了铅,半点挪动不得。一时眼泪也不知道落、口中也滞住无语,身上冷热,外头风雨等,好似与他无关,一点儿也感受不到了。他只觉得刻骨的妒恨,恨高越园中灿然盛放的五彩鲜花、恨御湖清淩淩的涟漪波光、恨剪香泾成双成对的鸳鸯、恨历代先皇命人点缀的假山湖石、恨美丽恣意的飞鸟、恨黄瓦朱墙、琼楼玉宇、恨宫中夜里飘浮的淡花草香,一个孤零零的游魂霎间恨绝了世上一切的美好,一瞬厌弃了世上,觉得一股怨气,自前心后背透了出来,每一寸气息,都焦心焦肺,催着自个儿寻那看不清的出路! 阿凌痴了似的,自那柳树后面扶了宫墙一步步捱出来,返回清思殿时,早见小鸳和张老叫了满宫里的人到处寻他呢!阿凌木木的瞧了一回,自己一脚跨进了门槛,抽了魂似的坐在榻沿上,半日不发一言。唬的阿鸳慌了神,心知他已知晓了流光的噩耗,忙散了众人,蹲着身子,将他的头纳入自己怀里,劝他道:“夫君!那消息满是破绽,信不得的!你不信阿光,难道信别人!阿光明明和你说,早就过了霜刀山,不日就带亲兵回程了,怎么会这些时日,还在那山下边呢?流光说,他把信给商队,人家把信转给你,都要花些时日,这么多天,难道阿光的弟兄们居然寸步难行?流光是个神勇之人,武状元也逊他三分……” “再说了,阿光都说无仁无权了……” “阿鸳,别说了……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娘子……”兆凌脸上并无波澜,声音也沉稳冷冽,只如静水:“我心里明白,你也别劝我。这些日子,你劝了我这么多回…我却懒得劝你…我给你说个故事…小鸳……” “别说…我知道你这种心境,定是说什么伤心的话…阿凌…”小鸳弱弱道:“我受不住了……” “阿鸳…明儿你回家吧…我呢…明儿上朝把周秉权打发了,然后…我找流光去……”阿凌带了满眼泪,嘴角却释然笑道:“娘子…当初在玉版山上,为了找姐夫,我中了这个毒…我本是找死去的,可阿光一个人上山来把我救下,我的马死了,他把马让给我,保着我回来…后来,我这个身子一天比一天糟…那卫流光隔三岔五混进宫来伴着我,怎么说他也没用……如今,他为我遭了难…我也绝不能…绝不能丢了他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熬着命,好歹要…要去带了他回来……娘子…娘子疼了我一场,我是真心不忍舍了你啊…可你我情深缘浅,到了绝处…也该各有各的去处…我瞧的杂书上写啊,那原本恩 爱的少年夫妻,可那短命的夫郎年轻轻的下了黄泉,他孤单单在下边儿等了八十多年,等他等到娘子的时候,两人早不相称了……” “你我还说不到这话呢…夫君…姐姐和师母还没有寻回来,周秉权还在朝里杵着呢……”阿鸳不觉吞了誓言哭道:“我知道!我自不是你心里第一位的,是谁也不能是我呀…可是…皇上…皇上…咱娘日日巴着你好,每日托着文哥儿来问,文哥儿天天做贼似的来瞧你…维田哥哥、还有秋辰、阿端…还有…对了,还有太妃娘娘,你说过,你最听她的话了……我去寻他们,我叫他们都来守着你,看你还往哪儿去……” “你放心…朝里的事儿还没结呢……我得去…去找苏秋山将军,叫他领人先走一步,去霜刀山……明日…一定要打发了周秉权!最迟明日下晌,我也要去的……”兆凌无比爱怜地抚上鸳儿柔顺的乌发,瞧上她晶莹的泪眼:“娘子…娘子的眼睛好看,为夫不会忘记的…下辈子…等什么都好起来,我还来寻你…今世里,你要听话!咱俩就各寻去处吧……” 阿鸳一把抹干泪水,回他道:“哪个听你这些胡话…苏将军那儿,我让庆子去传旨……我现在去太医署的值房里,找维田来医你…你莫挪动!” “他来也好…好歹给我几碗没用的参汤喝……娘子…他的方子不成了,你叫他带了他写的脉案簿子来……”阿凌道:“自己的事儿,我死也得个明白。” 一时碧鸳自去了维田的公署,阿凌又唤了张老吩咐道:“爷爷,我等不得三天了,您去跑一趟,命殿前将军尹漩,连夜点五百甲士,明早上朝之前在协德西殿埋伏,若明天周秉权不识趣,明早以拍琴为号,咱们就当殿扣了他,逼他签了文书,承认他明知王国丈之死与我朝无关,还要搬弄是非、妄图讹诈!他国虽弱,我们却也经不起他来纠缠了!他认了错落了纸笔,就立马放了他,他要不认,扣着他,看他国主动向再定!去吧……爷爷!不怕,待我选个贤德的新皇,好歹护住了您……” 张喜公公那慈和而浑浊的眸中也见泪了,他还是口吻平和,和平时传旨的时候一模一样:“哥儿放心,我去找尹将军传旨!老奴说话算话,这辈子就是您的人,别的事儿,您莫问我,老奴不懂!” 不多时,阿鸳引了辛大夫来了,鸳娘娘站在殿外饮泣,却让维田抱了脉案簿子进了清思殿。碧鸳抬起泪眼,透过殿内昏黄的烛焰,偷偷的看进去。这个人,只因怕多点灯烛费银钱,一向只肯点一两支,只是平素这暗幽幽的殿里头,却从不像此刻这般凄凉。 殿里缩在龙榻上受着冰火交煎之苦的兆凌,见了维田却还是温柔和善的。他尽力平了心绪,懒懒地抬起眸子,口气寻常不过:“阿弟…你把那脉案簿子留给我瞧瞧…你且去那边桌案上,找一封封上火漆印的信,把它拿来,我有几句话要交待你呢。” 维田转身走过去,瞧了瞧空白封皮便丢开了,他皱了细眉,软语嗔怪道:“你可省点儿心吧!病成这样了…这又是什么信呢?平白劳神费力写这些字…咱们还有什么事儿不好明说的?” 但他只是一转身的功夫,竟见这些时日,他辛辛苦苦写的脉案,已在金色烛焰中过火成灰。艳红火焰,缠住寸寸纸灰,一片片掉在阿凌床前的铜盂里,如红蝶折翅、赤莲堕凡,一刹炽烈,归为虚无。维田霎时只觉得寒凉透心,什么念想也不留了,他脱口喃喃低语道:“为什么……你知道,这是我的心血…这是我的命啊!” 阿凌歉然笑了一笑:“对不住。这救人无数的秉德医僧…太医院的维田大夫…可从来没负责过我的病……这么着,便没人可以问责你,以后…你也不用降级……什么痕迹都没了…为兄只望托你一把…早早替你写了那信,叫你找秦药圣学真本事,然后阿弟再努力几年,可以问鼎腾龙的杏林,总领太医院,在这洞天福地上也可以……” “我不在乎……”辛维田恨恨地望定了兆凌,但在这样的“恨意”中却也藏了深情,他直挺挺跪在龙榻前面:“就是你…给我玉玺,我也不去!我果然猜得不错呀…你这言而无信的昏君,真的要把话赖掉了!你说过……”维田呜呜哭道:“你的便是我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的命…阿凌…你不准赖掉!我说过,我也不多纠缠你!你这昏君背我下了松云峰,你走了二百步山路,我就护你二百天!现在咱俩总共才一百二十多天呢……我…还欠着你的情,绝对不会学你赖掉的……” “阿弟…你别跪着…你莫恼……”阿凌抖抖索索咳了一阵子,用他那枯瘦细长的手出力拽了维田白晰光洁的手,忽地勾起唇角笑了一笑,眼中泪光隐隐,又如注了星河:“你看…这是你今儿给我开的方子,墨迹还没干呢。我贴身藏着,这世里永远带着它,下到黄泉,也不忘阿弟待我的情份……” “你这贼昏君不用说空话哄我…我告诉你…我将来自有去处!”维田暗自使了些力,但也没抽出手去:“我学成文武艺,就是卖于你的!将来,等你这昏君咽了气,你定是有很多罪过的,要不…那下边的大官…为何这样对付你呢?!我就随你到幽冥去,剔骨剜肉,帮你挡了灾,连本带利还 情义决:(7)朱弦·金盏 待 待 九连环:几重霜(1)双探夜 兆凌得到了惜花安好的消息,又在龙都北郊带回了流光,心中快意,胜过仙丹妙药!车子一路跑着,那天却争气,收了雨,放了晴,一天绝美的淡淡彩虹,映着洁白中泛着金光的云朵,美的澄静!渐渐的,连路上的雨水也干透了。兆凌自个儿跳下车,挽着赶车的庆子,说他是“功臣”,要升他为张老的首徒!才16岁的庆子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敢露,从宫门口熬到清思殿,很不易的! 阿凌身上虽还穿着那件黑纱龙袍,那神气却大不一样了!他领着流光一脚跨进了清思殿,一把将那黑龙袍脱去丢了,接过张老递的那白纱隐绣梨花的纱袍子,自己躲到里间换好了,扬声道:“人呢?全来了吧?能聚一天算一天!都出来吧!”小鸳不由得望了流光一眼,问道:“阿光!不知哪个黑心的贼,递了那假造国书,那叶丞相平素精明,偏也信了,辗转把那晦气的消息传进来……” “阿嫂莫揭他的短!阿光知道了……”流光恣意抬眸瞧了阿凌白中隐红的脸,笑道:“阿嫂,这位在路上说了,府里和道观里的全来了,只还缺了李开方大官人,现在不在原宅住,不知落到哪里了,一时竟寻问不得。可剩下还有那么多人呢?”碧鸳挑了阿凌一眼,道:“李开方大官人到锦鱼州访友去了,他给那李氏族中的事务缠住,分身不得。除了他,剩下的全来了!连以前宫里退养归家的柳乐师、文乐师等都请到了。只是这回叶丞相也要来,张老提点道,人都在帝王内寝怕叶相怪罪,我叫都先去雅集亭等着了!” 流光灿然笑道:“那也好!我也要去,虽是有过没功,也去讨杯水酒喝!” “娘子不省事!叶老头来了,我怕堂弟不快活!我和阿光去明理轩接上他,顺便也叫阿光认识认识他,下一轮武试,好帮帮他!你呢……”阿凌饶有意味地瞟了一眼鸳儿:“娘子,我这回能挺过来,可能全靠昨儿阿田给我的参汤!那雪参是太妃娘娘给的!你去把她也请来,我逃了一命,先得谢她呢!”小鸳会了意,顾盼他一瞬道:“阿光…他那心啊,还是偏的!你一会儿跟他去,一瞧你就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找娘娘来,你俩就去明理轩吧,唉!” 原来阿凌不在的时候,众人来之前,辛大夫早就和碧鸳说了兆满的疑点。碧鸳一听,口里虽没表态,但她满心里装的都是阿凌,听话的功夫,那疼兆满的心就淡下来了。 阿凌瞧了小鸳先一步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泛起悲凉之意,无限惋惜心疼,不得出口。他眼中泛泪,却扶住了流光笑道:“走吧,我带你去明理轩,认识我那宝贝堂 弟!” 这位好堂弟,此时过得焦心呢!原来,虽则阿凌同流光结交的时候,正是玄仁的死期,而兆满最初看的资料,正是玄仁的手下整理的,按说兆凌和流光交厚,兆满应该无从知晓!可阿凌和阿光在玉版山的事儿,兆满在桑日的时候就已知道了,且清思殿南墙上那幅《百福百寿图》上面写明流光的名字,兆满心细如尘,就凭这个,轻易就猜的出他俩关系不一般! 就凭这点子猜测,兆满昧着良心设下了这场毒计。假国书是兆满写给贺依拔妃的,而且,贺妃的人在霜刀山山谷设伏,人数多达五千——这是兆冰之前送给这位侧妃的嫁妆!可想而知,如果苏秋山和兆凌先后带着共一千五百兵马闯到那里,结局会怎样?!可是,老天开眼,实属侥幸!今日里谁也没有到那个地方!但是阿凌和所有人都不知这一点:贺妃的人马在那儿埋伏了一天半,兆满没有更好的理由与贺妃联系,只好选择了放鸽子。但是,宋公公等人在清思殿是被尊重惯了的,眼下相比之下,本来瞧着这个小心谨慎的小杭王就不顺眼:宋爷爷等众人认为这人眼中无人,心中更无人!只是一味的拘谨,一点人气也没有!再加上,宋公公等是受了使命来的,自然要对兆满“盯看紧些”了。宋公公把兆满喂鸽子的行为悄悄记录下来,他想:“等着吧,花无百日红!等哥儿哪天对你淡下来,我把这些都报上去!”宋公公是个忠实的人,他同时也把这事儿报给了叶诚和叶孤鹤,只是暂时还没回音呢。兆满虽焦心,但前一回,他的鸽子还是飞出了腾龙宫,那密信交给了孙潇雨。但是,心思深沉的阿满,还是料错了一件事。潇雨没有传信去霜刀山,也没有理睬兆满。这才是他俩这么多年疏远的真正原因!兆凌携流光来访的时候,这位望着澄明天穹发怔,心潮乱涌的小杭王兆满,穿了件暗绣乱花的白底束腰夏袍,腰间的带扣上,是一颗淡湖水绿的圆形美玉。他倚着明理轩外的朱墙立着,乌发飘逸,眼眸明澈、形容绝秀,显得热烈中隐着清雅,简直如图画一般,那张脸比那玉还俊上几分呢。 流光远远看见了兆满,不觉也呆了一呆,旋即对阿凌笑道:“这天下真有这么像的两个人?怪不得他是你宝贝了。”那兆满瞧见了阿凌,一边口里忙道:“小臣参见堂兄!”一边纳头便拜,阿凌忙又要伸出双手去拉他,阿光怕他病里力弱,忙护他道:“诶!小王爷…杭王爷对吧,您快起,不然这位见您举止生分,他要不快活的!” 流光含着甜笑预备拽起阿满,忽地他却滞住了:就在他伸手搀扶兆满的时候,他觉出了高手对决时常用的调 节收敛气息的方法。腾龙的武学前辈宗师孔继方先生,将此法命名为藏锋术。用上此术,藏住一身好本事,尤其是内力! 阿光大声推托道:“凌哥哥,实在对不住!这小王爷…………我不配教他喽!” 兆满听不懂似的怯怯的看了看阿凌,兆凌淡淡笑了一笑,拍了拍阿满的背,道:“堂弟!这位流光将军是为兄的至交,朝里为兄知道的将军里头,他的武艺是最好的。你这便拜他为师,练武也好有人指点你!” “这…小臣不敢……”阿满的脸一下红透了,声音又小了几分:“小臣哪够这个资格呀…我不能让堂哥为难……” 阿凌勉励他道:“甭来这套,阿光这就说定了……” “慢点!阿凌哥…你这小书生不懂!”阿光皱着眉,那灵动的大眼嫌弃似的望向兆凌说道:“你这堂弟是高手!用了藏锋之术敛住了一身好内力,当真使出来,小弟也不一定能扛得住他!” 阿凌美目中含了些疑惑之意瞧上兆满,见兆满的眼睛明显红了,眼角已多了一点泪痕。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悄悄的抹泪呢。 阿凌道:“阿弟,有内力是好事,你为何用法子藏住呢?” 阿满不答,只是落泪。过了一会儿,见阿光也疑惑地瞧着他,他才道:“堂哥不知道,小弟这微薄的内力,必得慢些使用。风湿心疾,发起来十分难熬。我全靠这点子功力暂压,才能挺过去。堂哥,这是桑日清曼恩师传我的武功,待小弟下回将这法子教给你,以后…虽治不了疾患,也可少受折磨呢……” 阿凌和流光对望了一眼,复又无比怜惜地瞧了堂弟,道:“阿弟,你一会儿自个儿上雅集亭来,我和你阿光哥哥,要赶着去拜太妃。待会儿见了孤鹤,你也莫怕他。我瞧他钻进牛角尖子里了,今日去请了娘娘,叫他说不出什么!你自个儿去,别误了!” 阿满弱弱答应了一声,阿凌便含笑挽了流光离开了明理轩,道:“快点!别一会儿娘子把太妃请走了!我想着待会儿筵上不好开口。阿光!这回你既好好的回来了,就该去谢太妃。你领兵抢人没成还折损了不少兵马。又晚了这么久回来,朝里必有人要参你!你赶紧去见太妃,表个态度!” “哥哥替我想的就是周到。只是我脸皮子薄,不敢见娘娘……” 阿凌轻轻拽了一把流光,笑道:“走…那个乌洛丸八招就完了,他可是人家那儿的第一名将…媚太妃这么慈祥,很好讲话的!快随我来……” 兆凌带了流光进了凤鸾宫,太妃的侍儿 正要通报,却给阿凌止住了,听里头是太妃的声音道:“阿鸳!糊涂孩子!你想让阿凌卸了龙位回去,眼下不用说,以后也绝无可能!就是真选了新皇,至少也得等到明年!你且想想,阿凌才多大呀?他才三十!腾龙的内禅旧制,首先要君王年满七十,唉……小丫头!”太妃顿了一顿,道:“阿凌挺过来了,你到反而悄悄到我跟前来哭。你道他这时出了宫就会好?你糊涂!如今这雪参,是我一句话的事,若出宫回府了,到哪儿觅去?还有…按制,三品官以上才能见皇上,如今哀家昧了祖制,不是也由着他的?鸳儿啊……”娘娘叹了一声,口气更柔婉了几分:“大事儿,孤鹤帮他担了,小事,我又依着他。只是,辞位的事儿,不许他想!将来,就算他真不成了,众人也要追封他为帝的,躲不了!你呢……别的不说了,阿鸳……你要好好的!我静下来仔细替你想想,除了想法子医好他,再没有旁的法子了……” 听里面阿鸳拜了太妃,柔声称了谢,接着太妃离了座,搀了碧鸳的手正准备出门儿,阿凌才撩了珍珠门帘同红了脸缩在后面的阿光一同进了宫,阿凌与阿鸳并立站定,一点儿也不提方才之事,把流光拉过近前,满面堆笑唤道:“娘娘!咋儿的消息果然是假的!今儿凌儿领了阿光来见您,是有大事求您出马呢!” 太妃神色复杂地瞟了兆凌一瞬,慵懒慈和地道:“行了…哀家今儿一去,明儿你二伯他们也不会在朝上非议卫将军了……走吧…你这孩子……哀家的冰泉老妹妹来了没?” 阿凌道:“阿光!快谢过娘娘!娘娘放心,岳母娘早在了。下晌也可和您下棋呢。” 阿光红了脸跪拜如仪谢了太妃,太妃道:“卫将军!你还是太慢!要你自请罚俸三月!你三个月的俸禄换朝臣不开口又换了凌儿的半条命还饶上你哥流云的那么些眼泪,你自己说,值不值啊?” 流光伏地叩了好几个头,含笑道:“太妃娘娘英明,流光谨遵懿旨!” 太妃也带了三分威严含笑道:“赶紧起来!接风宴没有了,但跟你出去打银霜宫城的阵亡将士的抚恤仪典,由你代圣上主持!后日就开始,务必风光!” 流光面色一肃,郑重应下了,而一旁的阿凌听了此言,不禁满脸含愧,这件事儿,朝里不知怎的没人提,而他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来。阿凌不禁暗忖道:“太妃可真好!万事替我们兜着,嫡亲祖母也不过如此了!”不由得他上前几步,同小鸳两下扶定了李太妃,真心真意孝顺道:“凌儿多亏娘娘费心,娘娘请!” 阿凌拥了太妃, 四人一道来了雅集亭。阿凌看时,连秋辰的义子小淞也来了!阿凌上前逗了小淞,将他抱在膝上,忽地心头一冷,想起娘子以后无靠,心里好不难过!但他努力定了定神,任由小淞坐在膝上,他淡淡对怀德笑道:“阿端!你终于不穿那袈裟来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爱那个,今儿,你就演一段武,给我和太妃开开眼,可好?” 涂端朗声一笑,抱拳道:“愿圣上赐宝雕弓一用!” 阿凌随手一指,笑道:“张老去取,找武匡爷的开国宝弓!涂端,便射那边飞鸟,射中了这弓送你传代!” “诶!”太妃笑道:“开国弓早坏了,张喜!去取诛邪宝弓,这把是清风爷的,更好!” 兆凌烫着脸瞧着张老的背影,歉然笑了一笑,须臾间,这涂端先生:弓开如满月,射落一天星!有一只鸽子应弦而落,这段诡谲的故事,才算开始了。 初时,众人看涂先生射下的鸽子是白的,以为是宫中的玉鸽子。喻秋辰和辛维田等老朋友,都顺着阿凌的话打趣怀德大师“杀生”。可是,看着看着,阿凌却觉出不对了。先帝书君帝于书画极有造诣,最爱秘色青瓷之青绿色,所以宫中的白鸽,顶门都染了一缕绿羽!这只鸽子是外来的无疑!这时清月又看见了鸽子腿上的细竹管。阿月轻轻拿下竹管,拆出一小块绢布交给兆凌。众人凑过来看时,没人能看懂这信!原来上头以极细小楷,写下了几行天书般的字迹,又是戎族土语!阿凌闪眸仔细看了一遍这信,记下了每个笔划,他意兴阑珊地卷了这块小布,道:“没事,今儿不理别的事儿!阿端,宝弓送给你,功名你来日自己搏!堂弟!为兄请你随意弹一段琴,为这雅会增色,你可乐意?” 兆满瞧瞧这明媚的御苑佳景,面露欣悦之色道:“小弟荣幸之至!”阿满开始奏古琴,而众人聚在一处说话,维田的秀目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阿凌。而阿凌呢,他贪婪而惋惜地瞧了鸳娘娘,鸳娘娘在喂小淞吃瓜子。这时只见孤鹤踏着花瓣走上雅集亭,口吻严肃道:“凌儿,秘信拿来,这是大事儿,你只顾玩儿,为师领人去查。”阿凌弱弱瞧了瞧夫子道:“老师,有劳了,但您不吃了饭再去?”孤鹤怜惜地看了兆凌一眼,又怒形于色道:“本来没事儿,我就预备听个曲儿,认识几个好朋友,可现在…这不来事儿了吗?”孤鹤掰开阿凌拽他衣摆的手,回身叫上叶诚大踏步走了。阿凌听了兆满弹奏的《寒鸦戏水》,心里悲凉,止了他道:“阿弟!过来喝杯水,换个喜兴曲子吧!”阿满那脸带了一抹薄红,道:“堂兄赐我一支好笛子,小弟来吹《大救 驾》,我最爱这个了,吹得也还行,该不会当着太妃丢了堂哥面子。好不好?” 巧了,这《大救驾》,正是《黄莺亮翅》的原名,也恰是兆凌最爱的曲目。然而,阿凌一边听着这个欢快曲子,又一边给淞儿拿吃的,心里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不是宫里的鸽子,而且…飞来的方向…正是明理轩……阿凌不愿想,但也不能不想…… 这时,天牢的朱潜大人把正诘叫走了。正诘去了一时,回来对阿凌附耳道:“天牢朱大人来报,根据叶诚提供的消息,佘遗玉的一个死了的徒弟,长得酷似涂端先生!据记载,那个徒弟叫庄图,原来在欧阳方驸马手下做过杀手……” 阿凌悄声告诉正诘道:“哦,正哥哥,你回去告诉朱大人,庄图虽然确实是涂端他弟,但涂端和这件事无关。这事儿别惊动阿端,他一直以为他弟弟死了,要是现在让他知道他弟又投了别的匪人,且目下还是死于非命了,阿端一定更伤心!” 正诘想了一想,答应了“是”,就告辞而去了。阿凌撑着病体,与众人欢会如故,那吹曲的柳乐师也给秋辰按阿凌的意思寻来了,柳乐师对他的同僚文乐师道:“老夫说句真心话!这位俊哥儿虽说吹的好,但还不如凌哥儿的笛音妙!他虽做了万乘之尊,却也是老夫最得意的徒弟!我是真不料,他真的还能想起我来!我这辈子值了!”但是,有时候,笛音和情意,是不能疗伤的。这御苑,柳丝如绵,飞花如雨…… 这日晚间阿凌聚了众人在宫里住,自送清月到她下榻的鸣琴馆前的流波桥上,兆凌面上带了怡然神色,带住了清月柔声细语劝道:“月贤妹莫怪为兄唐突。只是今儿欢会的时候,为兄也想了一件事儿…阿月,我知道你以前也会武的,轻功腿法在天底下也有一号。不是阿凌不敬你!阿端的武艺原是高的,我见了自是高兴。可我也想见识你的功夫…你要听劝,现下眼睛好了,原丢的本事也要再拾起来…要是你能让为兄活着看见……” “你这人一向说这丧气的话!虽原是一番好意,也叫人不爱听!”清月正色道:“我样样恢复可还至少要到明年里……你一定耐耐性子,不可笑话我,要是寒了我心,我以后再不敢登你龙门了。” “贤妹饶恕,莫说这话!为兄却还有一事,要暗里托贤妹呢……”兆凌的桃花目晶亮如洗,一时注目于清丽而又带英气的清月,语音也哽咽了:“我家阿鸳,以后落在哪儿…我虽苦思多时,也安排不好!日后,若有变故……只望贤妹能帮时便托她一把…只望你待她,也和今日待我们一样……” “阿凌…我以前和你说的事,那是作数的!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就帮你俩算过姻缘命数,兄长…当初我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我说过……” 你俩男女命数相连,前后只差半天! 阿凌脑中浮现出玄英观初会林道长时,清月给他夫妻俩下的预言,他不禁一阵悲凉袭心,又捂了胸口,藏住剧痛,脸上勉强含了一抹淡笑:“贤妹好好的,又提这不着边的话消遣我…我可再受不住了……贤妹!”兆凌忽然由衷地怕起来,他救命草似的狠命拉住了阿月的手,她那细嫩玉手都快给他捏出血痕来了,他失了态般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什么半天…怎么会只差半天呢?!广兴真人,你的老师…我和他一没仇怨,二不相识,他那文王易数,定是不准,为何还要写在书上,叫我白白伤心,死也没个安生?!” 清月瞧了他极清瘦的脸颊,眼波中竟注了些敛住的深情!她面露哀惋之色,口气还是平和,不带喜悲:“这没法子……只有一个办法,阿凌,你坚强些,尽力绵延福寿,只有这样此局才能有解!” 阿凌低低叹了一声,猛地发现自己还拽着阿月的腕子呢……他着急放开,又无奈笑道:“诶!我是糊涂了!为这玄乎东西白费了贤妹的功夫,对不住…阿妹…你对我恩重如山,趁为兄现在说话还算数,今儿我便送你个好东西!” “你要送我什么呀……小道现在一切都好,徒弟们也甚是勤奋,我师父传下的本事,我会一件件教给她们……”清月静静笑了一笑,真如此刻天上初升的明月:“过不了多久,我们不用你贴月钱了,在观里自给自足,极好了!” “我知道你们能干,原也不是说这个。月妹妹……为兄想……你今年……”阿凌想一想,郑重道:“你是24岁了对吧?” “对…我同小鸳是同年的,我早她八个月出生。”清月红了脸道:“你打听我年庚做什么?” 阿凌自身边拿了个纸叠的方胜,塞到阿月掌心笑道:“阿妹,我和你透个底,将来的新皇八成是潇王,他的才貌,你是不曾见过………在皇族中,他独一份。但有一条,他却是不信道家的!你当道士,在他座下,决没有前途!你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绝不好这世里缩在小道观里面!你便全好了,那腿功恢复到当年一样,也还是个小女子!将来,总要配个好人,过上安稳的可心日子!我已给你修下了一份空诏,虽是用御笺龙纹细纸所写,却也用了玺印,按例有用,我特意叠成这样,再没别人知道……” 阿凌又与她并走 了几步,望了望她带着几分英气的,恰似带雪红梅的俊脸,又带着些哀怨瞧了她身上的青白格道袍,两人目光相触时,兆凌的颊上又发烫了,他忙凝眸瞧了静夜初升的白月,收回眸光来瞧着青石桥面,娓娓开言道:“贤妹,你也老大不小了…终身也不好耽误。今后你自己留意,有可心的,自己用朱笔把那人名字注上…为兄虽想替你操持此事,只恐怕没有这个运数……” “你这人说话没点子深浅。小道学的是全真派,因性子疏狂,向日破了荤戒。但我却是个真道人,这辈子婚姻无份的!”清月将方胜龙纹纸丢在脚边道:“贼昏君若再消遣我,小道转身就走,我把那白玉牌丢还给你罢了!” “你这小女子莫犟口……”阿凌弯腰拾起了那纸,又急急掩着口咳了一阵儿,将阿月手心打开,将方胜纳于她掌中,又淡淡一笑道:“你好好留着我的字,也好留个缘份的见证。将来,要是你改了心意,它或许有用呢!” 阿月收了方胜,也不称谢,只回身行了个道家揖首礼,便行如风飘云动般回转鸣琴馆去了。阿凌站在桥上怔了一时,见白衣的维田快步行来了,语中欢欣,含笑喊道:“圣上大喜!”阿凌心里正含着悲怨之意,听他这么喊,反有一瞬着恼了,他皱了剑眉,关怀道:“阿弟,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好事坏事,都好好说!” “阿凌!都是我不好,急急告诉了张公公,他跑着来寻你,反扭了脚。我叫他歇了,才自己过来找你!”维田奔到桥上站定,微笑道:“快和我走!控心丹解药制出来了,祝为君大夫的赏银,你算给过了!可今儿,就方才!霜天月也有解了!只是,你还欠解霜天月的春冰哥五千两银子!” 阿凌脸上也带了久违的笑意,这昏君当面对阿田耍赖道:“阿弟!烦你去和春冰说说!祝医师是外边儿的,他的银子短不得,这春冰哥,是我在府里时的老友,叫他通融些个,银子先取一半,剩下的,等他娶了媳妇,我送他当礼金,好不好?” “我可没面目找他说去!走走…这个解药在黄雀身上有用,不知在人身上有没有用?”维田向天拱了拱手接着说道:“反正也无害处,我现在就带你验药,或许解了,抵了两千五百银子,要没有用,你就连那一半儿也省了,岂不是好的?走…走!谢天谢地,但愿早解了寒毒,好过一点儿也好啊!” 阿凌和维田离了流波桥,到了太医院,却见春冰和显老等人候在那里,在面前桌上有一碗泛着点黑青色药气的汤药。显达道:“桃缘县令郑大人,经查一点罪责也无。我等已选他方才先 行试药成功。天佑我主!这碗是您的,张公公已先行尝过,验毒已毕,老臣已喝一半,所有流程齐备……” 阿凌闻言扫了一眼阿田,阿田脸上绯红,不言语了。阿凌问道:“显大夫、春冰哥,是药三分毒!你们这么多没病的人为我尝这些苦药…这回算了,下回免了!吩咐下去,所有遭害官员,除已问斩不在世的,均赐解药。解毒后,按其罪行再继续受国法惩处。”早有太医院值守的小公公把圣谕传下,阿凌一个个对春冰等称了谢,端起汤药一口饮尽。此药果然有效!喝下不多时,身上冷热交煎之感已消,手脚也不再寒凉,怎么说也是大有好转的!维田细细看了脉,长长舒了口气,笑了一笑,朗声道:“老天有眼…圣上还是有洪福的……” 薛大夫、显大夫等人一个个欢欣鼓舞,而阿凌觉得自己为着军费吃紧,竟想赖掉老友春冰的赏银,很不地道,所以咽了这句话,开心道:“春冰哥,为国制药有功,与祝医师一样,赏银五千!”春冰丝毫也没有推托,伏地笑道:“皇上!小臣在春喜班寻见新任筱班主的师妹杜氏初芳,她正是小臣昔年思念的朋友。今后,小臣怕有许多花销!这回…小臣不推脱了,谢主隆恩!” 薛春冰私交优伶,若在朝里传开,必有后患!好在这里只有几位知交旧友!这昏君含了由衷笑意,费劲拉起了春冰,道:“你那不肯送我的箫,就是人家初芳的吧?放心吧,春冰哥!我此生不做媒了,但你看定了,我就助你!” 维田他们真心实意地望着阿凌好,可明理轩里的兆满,在这个明月夜却在院里练武!他心里生着暗气,暗妒阿凌的运气好!贺依拔氏,不知在密信上写点什么?现在,信落到叶孤鹤手里,麻烦呀!不过不怕,腾龙和桑日,往日邦交就不好,自清风年间起,两国就互相轻视,腾龙朝官会桑日官话的本就不多,会戎族土语(桑日方言)的几乎没有!即便破译了也不怕,暗号是早约好的,信的表面是一个意思,暗里的意思,却是要对着一本叫《百戏集锦》的戏词书才能破解的!那戏词书,戏班谍者人手一本,贺妃本是个中高手,绝无差错,上有戏文百部,每次情报都设暗语更换戏文底本,可保无虞! 此刻,挥舞着特制龙头玉笛,在明理轩苦练对攻招式的兆满,换了杭王府带来的寒酸黑袍,头戴老杭王死的那年打的一只明显太小的古银头冠,身法轻捷、攻势凌厉。一院月光撒下,照上了院中一圈清香雪白的桅子花树,却照不见兆满的九曲深心,与他那在暗处熠熠生光的幽隧美目。心里不悦的兆满想不到,这个夜晚对于他而言可 几重霜(2)锁龙疑 阿凌与小鸳回了寝宫清思殿,却见阿田早等在里边了,维田道:“这么晚还在外边儿逛着!你要真好了,我也不管你了,可如今,你还得听我的呢……快,赶紧趁热喝!” 小鸳走近去,瞧了那翠玉碗中浅黄色的参汤,道:“维田哥!这又是哪儿弄来的人参?” “嫂嫂,你不知道!这个是阿光将军拼死弄来的双头参的须子,配上极品雪参有八分神效呢……”阿田甜甜笑起来,双手端了碗塞到兆凌手中,说道:“可惜量太少了!要有那人参……不过,总比没有强好多!快喝呀!冷了可了不得!” 阿凌笑出声儿来道:“阿弟!你瞧你那样儿…真好像捧了个元宝呢……贤弟,阿光我是感激他,你…我也是一辈子不会忘的……” 维田仗他恩重,转眸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少来!我今儿瞧出来了!你和谁都一般称兄道弟的,可真正心尖子上放的,那人还是姓‘兆’!” 小鸳道:“维田哥!你不知道!他正心疼呢…明理轩的满堂弟,因思念恩师,犯了心疼病,这人啊…一见他那样,脸色都变了!” 阿凌与小鸳回了寝宫清思殿,却见阿田早等在里边了,维田道:“这么晚还在外边儿逛着!你要真好了,我也不管你了,可如今,你还得听我的呢……快,赶紧趁热喝!” 小鸳走近去,瞧了那翠玉碗中浅黄色的参汤,道:“维田哥!这又是哪儿弄来的人参?” “嫂嫂,你不知道!这个是阿光将军拼死弄来的双头参的须子,配上极品雪参有八分神效呢……”阿田甜甜笑起来,双手端了碗塞到兆凌手中,说道:“可惜量太少了!要有那人参……不过,总比没有强好多!快喝呀!冷了可了不得!” 阿凌笑出声儿来道:“阿弟!你瞧你那样儿…真好像捧了个元宝呢……贤弟,阿光我是感激他,你…我也是一辈子不会忘的……” 维田仗他恩重,转眸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少来!我今儿瞧出来了!你和谁都一般称兄道弟的,可真正心尖子上放的,那人还是姓‘兆’!” 小鸳道:“维田哥!你不知道!他正心疼呢…明理轩的满堂弟,因思念恩师,犯了心疼病,这人啊…一见他那样,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