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夕逝雪》 第1章 与你相像 《十七岁的夕逝雪》第一章:与你相像 十七岁的冬天,小林奈第一次坠入爱情的温度。那场爱恋几乎是人生中的某块不可或缺的部分。由一场雪开始,直到井底干涸。 彩虹隐隐在布满夕阳的千叶县一侧乍泄。 零七年的初冬,莹白在墓园里穿梭飘零,最后一片落在一块小小的坟上。碑很小,上面少女的黑白遗像渐渐被雪掩埋。 照片上的森奈子算是玖欣子的旧友,也算是一段遗憾——世人常说十七岁是最美好的年纪,既不显得幼稚也不太老成。可惜沧海桑田了。 阳光正从蔚蓝的最上方穿过枯枝洒下,在这片空白里吸收哽咽。 刚从药店回来的玖欣子轻轻走上前将雪抚开,女孩黑白色的笑容难得地在冬日里展开。阵阵阴雨埋伏了七年,在这一刻伴随咳嗽乍泄而出。 “怪我…怪我…”女人喃喃道。“我没敢翻…书签还在那一页上。我也没敢怎么动…好像放在书柜上你就一直在身边。” 她说的好像是一本旧书。 墓地离玖欣子的家不算远,但也不近。 “另外告诉你,我偷偷来的,第一次直面你的墓碑。说实话,这么多年没来看你…很生气吧。你在那边骂我也好,咒我也好,总之能让你好受些的。”不敢久留,女人轻轻放下一支花,转身消失在雪幕中。 墓地离家很远,从晌午走到傍晚,终于是回到了千叶县。小镇人影稀疏。 天空一片橙黄摇曳。玖欣子路过一个古旧的鸟居。“世人常说穿过鸟居便是神域,神明会保佑我们的。”她突然想起女孩生前想去札幌看看雪,“雪也能看到的。” 穿过雪原层层叠叠鸟居后是一口井,井口不大,水面下却深不见底,似暗涌悲伤成河的瞳孔,诉不尽,诉不清。 黄昏里的另一个身影未曾出现,剩下她眼眶里深邃的雨水只是停着。她死了七年,她的心也停止了七年。 夕阳渐渐没过山巅,玖欣子快步向家里走去…… 一楼是小巧的咖啡书店,很少人来。摆着两三张小木桌子,书柜有条不紊以及收纳得甚至有些乱的中岛台。阁楼便是玖欣子日常起居的场所,不大,却足以应对这七年来的寂寞。 壁炉里的炉火烧完了,房间内又涌上了寒冷。玖欣子轻轻拉开凳子坐下,写了一封寄给远方的信。 信上有她的自白,也有她的告白。寄向的地址是札幌,那是她曾想去的地方… 那封信几近去到垃圾桶里。写得情到深处时甚至掉了几滴早该干涸的眼泪。 要寄吗? 玖欣子…你不能总活在过去。具体地址是?真的要寄吗?随便填一个吧。 念头不断浮现,直到她胡乱填了个不存在的地址,可思索片刻她还是决定把刚写好的信揉得皱巴巴,然后丢进垃圾桶里。 夜色蔓延在地平线的远端,仍未落幕。睡眠是忘却的不二之选,也是难得的喘息时刻。 可是想起旧友的死她便睡不着,蜷缩的床单上,窗帘紧闭,小小的阁楼房间内没有一丝光亮。 在橱柜中拿出一瓶廉价辣清酒。 雪原另一端,列车上十七岁的少女第一次乘坐新干线,眼中闪着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少女的脸颊轻轻贴在车窗玻璃上,窗外的丰雪夕阳与白皙的面颊重叠。 斑驳的列车迎着呼啸的北风行驶在独属于白的琉璃中。这里好像被时空所遗忘,像是一块掉在东京下水道上的水晶。天际线边上的夕阳渐渐掉下山巅,昏红的斜阳映在山峦勾勒中。尘雪在漫天中抹开一层淡雾,像是一场永不复醒的红梦。 这光景只是昙花一现,直到列车停稳。 “尊敬的各位乘客,现在很遗憾地通知..由于前方的暴风雪,前往东京的列车全线停运,我们... 千叶县,列车停滞在了这儿。十七岁的小林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跟着人潮挤下了车。 寒风裹挟着少女白皙的脖颈,二零零七年的冬天尤为寒冷,她不禁将围巾往上围了一圈又一圈。寒风依旧冷冽。 少女拿着画板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她吃力地看了一眼怀表—---19:25了,斜阳的最后一抹余光早已落尽到了山巅的另一端。 走在一片莹白之外,只剩下一片又一片的枯色。此时的雪仍未眠,断断续续地落满少女的发丝,像极了凋零的血樱。 循着少女的脚印望向右边,是一个小巧的木屋,招牌上来看应该是咖啡馆,很小。透过彩窗,依稀看见里面格外温暖。 四周只有这能落脚了,小屋子四周皆是阴翳。小林奈纠结了半晌,站在门口试探性地问了一声:“不好意思?我想在里面收拾一下东西,很快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过了半分钟后,木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门未上锁,她犹豫地将门推开半个口子,又胆怯地合上了。 大概就在这里取下暖,一会儿就走。她内心虽忐忑,但难以驱赶的寒意还是迫使她进门,然后诚实地坐在一个舒适的角落。 不合身的大衣与宽大的围巾紧紧裹着她,壁炉里温暖的焰火在她的眼眸中丝丝缕缕,很快暖意便将少女含在温暖的手心,就要被壁炉融化成一团。她在毫无防备下闭上了沉重的双眼。 吊钟在准点响起,雪霜被拍在窗户上。栀子花香混杂着苦涩的咖啡味从远端袭来,而后是狭窄的旋转木楼梯上发出的吱呀作响。那女人轻轻靠着楼梯扶手,嘴角总是带着一抹微笑。 “不好意思啊,招待不周。”女人一边绑起头发略带歉意地说着:“我怎么能让客人睡在狭小的沙发上呢。真是睡过头了……”眼前的女人摇晃着清酒瓶,穿着淡黄色的毛衣,带着一股醉醺醺的味道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小林奈陡然惊醒。“实…实在不好意思…外面太冷……我就擅自想进来取取暖.…”她慌张得像一只惊愕的小鹿。“实在……对不起……我现在就走”少女起身快步向门口走去。 兴许是一种与生俱来对年长同龄人的害怕。 “不,客人小姐,您误解了。我是来带您上楼休息的”女人“一楼太冷了,身子骨这么单薄会冻坏的。”女人轻声开口道,另一边脱下,将披肩披到林小姐的双肩上。 “不不不不不…这样子太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的。”女人开口道:“已经十二点了,外面乌漆麻黑的。况且这里距离小镇还有5公里的山路,姑且放你一个小姑娘在荒郊野岭……” 有个照应。 寂静的山岭荒无人烟,或许有个人能呆上一晚陪陪自己能分散下情绪,就算对面是哑巴也无所谓。玖欣子脑海里浮现着。 话说,她很像那位离开七年的小姐。不能再多想,不然眼眶一直打转。 “如果你想,叫我玖欣子就可以了。你呢,小姑娘?” 玖欣子努力挤出热情。 “小林奈。”少女支支吾吾地回答着,显然对于陌生人的热情她还不懂如何招架。 “嗯,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 “高中生?” “嗯…准备去东京的美院。” “那以后一定是个大画家。”玖欣子不由自已地捏了捏小林奈的脸。 “唔…那…借您吉言。” 玖欣子的毛衣上沾着清酒的气息,一点都不令人讨厌,反倒还伴随着轻微的栀子花香。 真的有人身上自带花的气息吗?从科学上说不清楚。 “你和我一个老朋友很像。” “啊…是吗?” 玖欣子收拾被褥的身影变得迟钝了些。沉默良久后,玖欣子率先开口: “你是,北海道来的?” “嗯…话说,您怎么知道的?” “可能是感觉吧,哈哈。” “那儿的雪很好看吧。” “嗯…还好…分情况。” 小林奈顿了顿,说到:“就像你喜欢一个人,她的行为无论多蠢,闪烁在你眼里的永远是可爱。之类的吧。” “那你有初恋吗?” “没…我才十七岁呢!” 小林奈吞吞吐吐地说着。 “十七岁谈恋爱也很正常啊。” 正对着窗户,她的身影被月光披着,如同盐裹成的雪糖衣,面容如月色纯洁清透。 小林奈的脸红透了,像是被烛火透出的灯笼。 “怎么?脸这么红,难不成喜欢我啊。” “怎…怎么…是…这样?冷的啦!”小林磕磕巴巴的,把头扭过,双手不停捂着脸,仿佛这样能把红晕化下来。 “哼,不经逗。” 阁楼里唯一的窗户被厚实的窗帘盖的严丝合缝,只有壁炉将熄的叠影中幻出橘红波纹映在土黄色的墙皮上。玖欣子提着清酒瓶子摇摇晃晃走上阁楼,木质台阶伴随着吱呀声,玻璃瓶与楼梯时不时碰撞发出清脆。 小林奈由于奔波睡得死沉。 她缓缓停在熟睡的少女面前,跪坐着。羊毛毯随呼吸轻微起伏,身影中青涩的轮廓被火光倒映在清酒瓶上,妖冶而又怀念。 “森奈子?不,你叫小林奈。真是见鬼了。” 玖欣子伸出颤抖的手指悬在少女的脸颊上方三寸处,仿佛在临摹不存在的轮廓。 二人实在是相像的。 “森奈子…”酒精中的女人被撕扯着。“你是回来责骂我了吗?责骂我碰了一直都不想碰的酒精……责骂我那时没能……” 她的指尖落下,轻抚着她的面颊。掌心带着温暖完全贴合,感受着皮肤之下温热血液的流动。 “我知道的…你总是这样假装生气。”她俯身时的酒精味笼罩着。 沉睡的少女无意识偏头,将发丝埋进手掌中。她在睡着时的某个呓语,音节与某个名字相像。玖欣子像是被烫到后缩回手,神志突然清醒,踉跄地往后退,直到撞到书柜,将几本书撞掉。 一只橘猫不知何时出现在阴影处,异色的瞳孔中映着诡异的场景。玖欣子望着少女再度平息的睡颜,说:“对不起…我喝的有点多了。” 她最终蜷缩在离床榻三四米远的衣柜底下,像守候,又像逃避。 咸咸的液体不断渗出,泡软了头发和不久前新换的榻榻米。 朝旭的晨光洒下的第一缕金黄落在孤独的白中,扫起连雾拍打在小木屋的门牌上。等风缓缓将铺在牌子上的雪吹开。 拨开蔓延不绝的雾气,玖欣子正一根根处理房檐上的冰锥。凑近看,女人眼角暗红,似是一夜未眠。 ‘‘早…早安。’’ 小林不敢用正眼去瞧她,只怕越看耳朵便愈发变得红透。 ‘‘早安,小林。怎么起这么早?’’ ‘‘唔...还要看看去最近的一趟列车什么时候到。’’ 小林奈说着,不断地摩擦着手掌心。 ‘‘也是,毕竟这里班次很少。” “美院有一个联谊会…顺便去熟悉一下新环境…” “嗯…也好。” ‘‘呼~’’ 屋内的壁炉燃烧着,火苗旺盛,但抵不过今日的寒风比昨夜更为凛冽刺骨,小林奈的手心止不住地发抖。 ‘‘你很冷...来,把这毛毯披上吧。’’ 玖欣子略带些心疼地说着。 ‘‘唔...真的特别谢谢你,玖欣子小姐...’’ 小林奈万分感激地答谢着。“这屋檐底好别致。”小林奈望着挂在屋檐上的风铃齐整地在小冰锥下飘着,有一种乱中的美感。上面还系着些祝语,如【所愿皆所得】。这类的。她望得出神。 “很久前的东西了。” 那是另一个女孩挂上去的,玖欣子的眼前浮现着往事。 “好看吗?”另一位少女的手被冻得通红,睫毛上被雪花叠上厚厚一层。头发盘起来却将细长的脖颈暴露在寒冷中。 “好看,你挂的都很好看。” 玖欣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披肩披在故人脆弱的脖颈处。“你很怕冷,不带围巾站在这里会着凉的。” “你不是能照顾我吗?” “下次就要收费咯。” “小气。” 森奈子的脸颊浮现出气鼓鼓的模样。 对白很简短。 “玖欣子小姐。玖欣子小姐?”小林奈的手在发愣的女人面前挥了一挥。“您好像不大对劲,是身体不舒服吗?” “哦…不好意思,想起些事情罢了。” ‘‘快进去吃早餐吧,站在门口可冷哩!’’ 未等少女拒绝,玖欣子便热情地将少女带回屋内,体贴地带到了餐桌上最靠近壁炉的位置。 ‘‘那就...麻烦了...’’ 柔和的温度几近要将小林奈包裹,身上的毛毯也让暖意从少女的头顶流至脚下,身体里如同有一座温泉缓慢地流淌,甚至额头都冒出了些许汗珠。 木屋内充斥着咖啡苦涩的香和一抹浓烈的栀子花香气,二者融合得严丝合缝,给人一种更独特的感受。 昨夜的困意席卷了一切,小林奈方才想起昨夜自己不合时宜地闯入来别人的家,愈想脸颊便愈发红烫。她望着不远处在中岛台摆弄着早餐的玖欣子小姐,想着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姐姐。 她的书柜里很多书,最显眼的是一本厚重的《瓦尔登湖》。小林奈有所耳闻,读国中时她听同学抱怨过这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书。 一回神,从半开的门中走出一只橘猫。它的瞳色一绿一黄,如同水晶般通透。它先是慢慢走近小林奈,端详着,确认眼前的少女并没有敌意后再贴近。 面对橘猫的贴近,小林奈没有拒绝这份好意,而是轻轻地将手指触在那毛绒球团上轻抚着。‘‘呀,小猫咪,你叫啥?’’ 少女和猫咪聊了起来。‘‘你这橘白相间的,倒是像只剥了皮的橘子呢!先叫你橘子吧。’’ 猫咪用微微的刮蹭作为回应。 小林奈的面颊上扬起一丝痴笑,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真可爱,软糯糯的。” ‘‘久等啦!’’ 楼梯上,玖欣子正端上她精心准备的早餐----典型的西式与日式混搭。一些鹰嘴豆酱,温泉蛋,意面,以及一小碗味增汤,一杯苦咖啡。这些足以让人精神一个上午。 “这只猫叫橘子,在车站捡到的。” 玖欣子说道,“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即使把人裹成福袋也会发抖的。看它可怜就把它带回来了。” 说罢,玖欣子顺带将一盆猫粮递到橘猫跟前。 咖啡很苦。 “失礼了,我昨晚喝了点酒,很失态吧。” “不会不会。”小林连忙答着,双手缺不自觉地搓着。 “很冷?” “唔…有点…” “来,把衣服披上。” “唔...好的...” 少女的声音被风吹的直发抖。 “嗯...那个,我忘记车站在哪了,昨晚来的时候天很黑,不知不觉就往山上爬了...” “从这走下山去就能看见小镇了。进去后往最北边走就能看见了。” 玖欣子用手大致指了指。 “谢谢。请把您的电话告诉我,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答谢您。” 少女的脑袋被塞进硕大的围巾中。 “好,等你回来。” 玖欣子在房门口微微扬起小臂,行为举止一切循优雅,动作缓慢,像极了古都的建筑里那些穿着神鸟和服的艺妓。可眼神里尽是暗淡,如同死水——她希望她别走。与昨夜喝酒后的失态截然不同,玖欣子此时有些冷冷清清。 除了风雪划过脸颊带起的沙沙声,不远处少女的呼吸声,还有某种不可名状物在心湖下的跃动。她久久未进屋,直到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白色的帷幕下。 “小林奈…小森奈子…好像…”心跳声愈发明显, “不止名字像,那种第一次见面的扭扭捏捏…好像…”玖欣子喜出望外地悸动着。 雪没这么大了,铁轨外依旧莹白一片。 少女站在月台上,嘴中缓缓吹出雪雾。白色与灰蒙交织一块。第三种颜色,是少女脸上的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隔着一层细小的黑色眼镜框与雪雾,但仍清晰可见。 第2章 遗失东京 《十七岁的夕逝雪》 第二章:遗失东京 列车载着满身风雪的气息于三个小时后驶入东京站的站台。 踏上大城市的一刻,少女有些许恍惚。月台上行人摩肩接踵,嘈杂异常。这里的雪也染上了一种纷争感,不同于北海道静谧的雪。 少女的脖子紧紧躲在灰蓝色的围巾下,目光在横纵交错的密集地铁线路图上努力寻找着目的地——人形町。 这里的雪被密集的脚印踩成模糊色,大概是灰黑色的泥泞。东京今日阴天,没有夕阳,只有林立的小高楼切割着铅灰色的天空。她在车门关闭前两秒挤上电车,只觉得这里好闷。 18:32,到达人形町——大型的联谊会。 她紧了紧围巾,上面好像还残留着雪村里咖啡馆的暖意和一抹不经意的栀子花香。 她鼓起勇气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极其浓烈的酒气。粉紫色霓虹下是五色斑斓的发丝,数量多到瘆人的耳钉唇钉……小林奈的身子不自觉地远离那一块,来到一片相对安静的吧台。 目光前是一片空白。自己明明是来熟悉环境的,为什么要答应别人来联谊这种地方。很快她又说服了自己——“联谊会也是熟悉的一种嘛,哈哈。加油,小林奈,你可以的!” “小林同学!”一个穿着淡黄毛衣金丝眼镜的男子往这边走来。 “宫下啊!和你打电话的宫下。” “哦哦哦…抱歉学长。” 林小姐脑子里闪回了几个画面——眼前的男子长的清秀,是之前在考试时认识的学长。 “呀,没事。话说,小林同学从北海道来,那边的雪和东京很不一样吧。” 他注意到林小姐这边的静谧,恍如夕阳与夜色的分割线。 她回过神来,微微点头:“嗯…雪更厚实,更加闪着一大片莹白。” “莹白?说起来像是《雪国》呢。” “几分相似,但不完全相像。那是一种,别样的孤独之美。”少女的眼眸回荡在清透的玻璃窗上,在不远处的霓虹下映衬着不属于这儿的冷,或许在那片冷中,有一个优雅如艺妓般的身影站在白茫茫中。 “很别样的孤独美?” 宫下少年的喋喋不休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很冷很冷吧。” 对话陷入僵局,很冷很冷……这种稚气未脱的感觉小林奈有些厌恶的。 “我给你拿些吃的吧。”未等林小姐推辞,芒果慕斯就出现在眼前。上面的金灿色果肉水灵灵地摆在上面,垂涎欲滴。“这是这家店的招牌,女孩子们都喜欢这种可爱又好吃的蛋糕吧。” 林小姐轻声道谢。甜腻的芒果果酱与奶油在味蕾上融合,最后化开。 “好吃吗?”男人殷切地问道。“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嗯?唔…多谢款待。”少女的心思并未过多放在蛋糕上。 “我看过你画的水粉,很好看。有莫奈的感觉。” “谢谢…” “说实话,十六岁就能在上东京的画展,十七岁破格进入东艺,姐姐已经领先同龄人一大截了。” 受宠若惊,她的目光不自觉移到香槟酒液上,液面倒映着人群的热闹与欢愉,华灯初上的繁花,争相斗艳…… 不真实而又恍如隔世。 “为什么要叫我姐姐?” “习惯吧,姐姐。”宫下少年自顾自地答着。 “奇怪。” “你会习惯的。” 联谊进行到**,高谈阔论,同龄人开始交换联系方式。 “请问你是宫下学长吗?”远处一个细长的声音传来,那个女孩双颊潮红,穿搭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像是小妈。她自若地搭在宫下的肩上。酒颜下的痴笑灵动在灯下,细长的手指与精致的发色不断挑逗着眼前的男人。 宫下不为所动,眼中带着股厌恶。 “啊,你喝醉了呢。”宫下说着,“我有这么显老吗?” “哪里有,来和我们喝一杯?”女孩戳了戳宫下略显单薄的胸口,黏腻的酒气呼在男人的面颊上。 “那想问姐姐,如果把我喝倒了,还能放我平安无事地回家吗?” “先来和我们喝酒!表现好的话,今晚……” 女孩说着,解开了胸口的v领衬衫。 这一小片吧台充斥了潮湿的放荡。 宫下少年转头笑着望着小林奈,说:“如果可以,你想认识新的朋友吗?” “嗯…不了…我还有点事…” 宫下的笑容渐渐暗淡。可见那笑容中带着股凄楚的感觉,仿佛今夜不测了。 少女将最后一口蛋糕吃下,选择提前离开。 走在半路,她突然全身特别特别的痒,怎么抓挠都止不住,一片雪白的肌肤甚至被指甲戳破,流出一片红。——芒果过敏,她逞强地没有拒绝。 糟糕。 东京的雪也格外轻浮。 等她去药店买完药已经夜深,她赶上东京的终电,静静地坐在电车的一边。她想着: 提前离场,不算礼貌的行为,可她实在对联谊提不起半点兴趣。东京…我以后要在这种地方呆上四年吗?她平时总会这么想到。可今天仍旧心不在焉,思绪却拉回到千叶县的那场雪里,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士,她的眼眸下藏着一股暗涌的哀愁。 泥板路蔓延着干燥,雪只是下着,等着融化成一滩灰色的死水。 她踱步过不知第几条小巷,来到不知名旅馆前。 房间的隔音很差,但奖学金没到手,没得选。一个十七岁的毕业生能有多少钱? 林小姐躺在榻榻米上,卸下奔波的疲惫,望着发黄的天花板,心中莫名的五味杂陈。说实话,她对东京这座陌生的都市还是心里发怵的。 自己来东京是为了什么? 房间内的死寂被一堵墙后的声音打破。 娇嫩的花朵雌蕊被尖刺挑出露水,鸟儿欢愉地发出嘬嘬的响声。水声啪嗒落地,无限乍泄的爱欲涌出。 少女别过头,尽力让自己不要专注于这些乱七八糟,可奈何她怎样躲着,那声音就是如同蜈蚣般钻入耳朵里挑拨着每一处神经。 心烦意乱。 最后一抹桃花被浸湿,最后一颗雨滴落地,润进了泥土,浪雨归于平息。正当林小姐感慨终于结束时,另外一朵桃花骨朵又悄然盛放,雨水迭起。 今晚有三个人辗转难眠了。 林小姐盯着发黄的天花板,刺鼻的霉酸馊味也从不知何处侵袭,整整两小时,她得出了两项“真理”——热恋时的情侣是不会累的。这男的那方面绝对没问题。 “恶俗。” “今天过得太糟了。” 这两句话一直浮现在少女的心头。 等到低俗的回响真正散去,转身望着吊在门前的古钟,4:00了。少女轻轻走向窗边,将窗门拉开伴随着铁锈的撕拉声。也许是今年温度极寒,梅花心紧紧缩在蕊里不出,如同娇羞的公主等着她的骑士。 她拿着铅笔在窗边呆坐到天色微明,雪落到心下的雪村。 旅店的墙上是一幅雪景,宽广无比,只有最远处的地平线尽头有一口小小的井,隔着几米是一颗歪脖子树。枝桠上落着些许雪迹,除此外空无一物。 不知怎的,好像是一刻的灵光乍泄,少女手上的炭笔忽然在画板上沙沙作响,如同春蚕在枝条上食叶。纸上跃然在一片莹白里,作响的风铃摇曳在铺满霜的房檐下,女人双手端着咖啡,静静地望着。少女擅自为她披上件橙白相间的和服,后颈落在雪中红得透出黛色,玫瑰黛与白雪层层相叠,泛着水光。 水彩渐渐成型,朦胧中为画披上洁白的婚纱。林小姐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叠加态,痴笑格外显眼。 她从未在如此之快的情况下完成一副水粉画。添加细节时格外迅速果断,可以说毫不犹豫,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悄悄发力。 林小姐惊异地发现,尽管只是一面之缘,玖欣子脸上的每个细节她记的一清二楚,如同一面全身镜轻柔地在记忆深处映照。眼角边上的一小颗泪痣,锁骨凹陷的弧度,发丝被直射的阳光挑拨出的形状...... “喝咖啡吗?” 画中人的声音细微到脖子发颤,呼吸产生的暖流在耳骨边拂过。林小姐感到细微的晕眩——莫名的亲昵从背后绕过,又令人陶醉得受宠若惊。 她想起九岁那年的冬天,孩子第一次去古都。在清水寺旁的三年坂。 松不变,唯有四季轮回。人已变,亦物是人非。 日式园林里,小林看到一个大她不知几岁的姐姐正坐在一旁画画。她好奇地凑上去看,那小姐倒也没说什么,也静静地画着。远端的清水寺天边雪停了,落日的余焰居中地落在寺庙嵿。 “姐姐,你为什么哭着画画?” “小孩,你知道吗?有个都市传说:画家过于痴迷于还原一部分的人或景时,那个人的一部分灵魂会被吸进画里。” “大人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 “我像坏人吗?” 小姐笑着说道。 “姐姐很漂亮。” “嘴真甜!” 小姐把糖塞进了小小的手掌中,起身收拾画板。“或许我们很像…在某些方面。”小姐直视着眼前的小女孩,眼眶微微发红。 “姐姐叫什么名字?或许我们还能再见。” “森奈子。记好咯!下次见面一定要认出我。” 未等小女孩回过神,眼前的大姐姐便消失在清水寺的转角,只留下了一个奇怪的都市传说和一颗糖。 过于痴迷某人灵魂吸进画里迷失? 像是朋友?不像只是朋友…… 林小姐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我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荒唐玩意儿?怎么会过度痴迷?” 少女迅速跑到洗手台前用冷水不断拍打着面部。她不敢回味方才在记忆深处的癫狂,不敢回味画中人甜腻到窒息又真实无比的触觉。明明半天未喝水,她的嘴唇却如同月光落下后的光洁水面泛起白光。 望向镜中,面色潮红。 楼下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润物无声,浸透石板路,锈色的窗台花正开,少女正做着无意义的事。无意义吗?天知道。只有雨后的雪继续下着,轻浮而又潦草,通往庄重情深的羊肠山道。 今年的丰雪格外厚实。小林奈呆了几天后买了张去千叶的车票,来东京的目的早就被留在了爬满阴虱遍布发黄的青旅。 选择很冲动,可就连目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 期间宫下少年来找过小林,他们在明治神宫里参观着,聊着些有的没的艺术。她心不在焉,自然一点东西都没记下来。 在第三天宫下少年把小林奈送到车站口:“这么快就走?” “嗯。亲人病了。”说完这句话后少女有些心虚,但终究只是为了打发眼前这个少年。 少女走上列车厢,靠窗,坐下。列车缓慢开动向前,正如老套的电影那般,宫下少年在一旁追着送别,可少女却趴在小桌板上装睡,宫下追到月台尽头只好作罢。望着火车开往远处,宫下心里也生出茫然,几滴泪竟也流下。 轰鸣在冬日的半途,小林奈想起在千叶的那一晚,她第一次见到玖欣子。玖欣子摸自己的脸,好像觉得自己像她的某位朋友。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这些想法好似都不应该出现。这条禁忌的红线标注得明晃晃的,可终究抑制不住那些涌动的不可名状,如同那些出轨成瘾的丈夫太太们。 想着,她的脸上再次将红苹果般的肤色流出,像极了火车另一边窗户的落日。 穿过隧道,望着灿烂慢慢消失在尽头,很快就到了另一边,来到了白色的千叶县,那儿依旧舞着冬日的风。 第3章 拾凄 自从小林奈走后她便一直回想一个问题,一位故人,她与她的十七岁是怎样组成的呢? 总而言之,玖欣子讨厌冬天,这种雪惨白惨白的,容易睹物思人。太过悲伤了,以至于想起来便也称为“拾凄”了。 那是千禧元年,逝者森奈子小姐的十七岁。只是躯体浮在井底,肌肤雪白,与那年的寒冬下坠,跌成妖冶的景观,面目痛苦狰狞,如一条蛆虫爬行。没留下什么,一幅画也没有,全都和着井水和尸体泡发在清晨。 那天下了场雨,井边是鸟居,鸟居后是白雪皑皑一片小群山。 天色微明时分,上空是深蓝的层层叠缀。森奈子提着油灯静静地踱过一片死气横秋的日式园林,松石阴冷寒凉。少女吃力地爬上一个小坡,就静静地提着灯坐着,身前是破烂的鸟居,朱红褪色成暗红,像个玩笑。 寒气很快钻进少女的脖子,风声沙沙不停,可她出门走得急,没带围巾,只得任由这个讨人厌的东西摆布。 远处轨道的声音逐渐远去,千叶县的火车站倒像是摆设,都在匆匆,只有这儿停止了流转。 “喂~傻…傻瓜,你不冷吗?” 对面山坡传出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与胆怯。 森奈子站起来往那儿看去,是熟人,是同窗,是好友,是不止于好友... “还好。” “你怎么起这么早——” 玖欣子的声音在不变的松柏间回荡,拉的绵长,但轻松了不少。 “起床看风景。” 声音带着一股与平常截然相反的凉。 “这么有心情?” “不算吧,算是...再看看这里的风景...” “千叶哪有什么风景啊?” 玖欣子笑着说道:‘‘以后还得带你去札幌看雪呢。’’ 天空逐渐要被白色淹没,蓝调快要散了。森奈子愣了一会儿,答了句淡淡的: “嗯...” 风舞得更大,埋过了女孩的声音。“玖欣子——!” 少女突然发了疯似的呼喊着对面的女孩,近似呐喊。 “什么——?” 窸窸窣窣。 “你能——陪我吗——?” 近似哀求的暗色松丛带着纯白飘在半空,摇曳在山巅的耳朵里,淹没了所有。 “风太大——听不清——”拉长的错误答案被呼啸盖过,分不清彼此。“小心你背后的那口深井,十几米呢!有什么事等会吃饭团的时候再说吧,走了,傻瓜!” 玖欣子匆匆地消失在山坡的背面。 麻绳从上方放下了,但抓不住了,最长了,但抓不住......如恒星,在一种错误的时间以偏离的角度擦身而过,消失在宇宙星辰的转角。期望越近,希望越急切,失望就如洪水更深沉地在少女的眼中闪烁,汇聚成一团不可见的光,最后被一点点扯开,散落在井水镜面的边缘,□□,清冷得静谧,却再不圆满妖冶了。 少女摆摆手让玖欣子离去,寒凉的指节里布满失望与不甘。 她到死都忘不了兄长的鞭子,她到死都忘不了那一夜受的屈辱,她到死忘不了玖欣子无动于衷的眼睛。 井边有一个矮矮的围栏,防止别人失足落水的,那儿的螺丝被工人拧的紧实,但森奈子今早来把大部分的螺丝拧掉了,只是她弄的时候正巧手上湿了水,掌心打滑被螺丝批戳出一个小血坑。很疼,疼的钻心,可平日连打针都怕的小姐这次一反常态,没吭一声,嘴唇都咬破了。 【穿过鸟居,便是神域。】或许她还在期待着神明还能来拉她一把,但休论公道,休论公平,有些公道与公平无法在现世偿还,更无法在人间得到伸冤。 少女趴在摇晃的栏杆上,显得故意,等着神明的判决,完全地将生命摆在天平上观赏,精巧得如同一件上好的瓷器。她的眼睛里空无一物,连自己渺小的生命也放不下。 天已明,白色太阳直射,弱不禁风的姿态在寒风里一直撕扯,静静地垂在鸟居下。 啪嗒—— 不可靠的螺丝敲在石板上,下一秒少女像雪一样飘在空中了。 时间的节点被拉长,井壁擦在手肘,最后脖颈处传来下沉的终章。雪被染上了猩红,沦为十七岁的永恒休止符。 她只记得很重,很痛。但身躯如同水滴般平静。 玖欣子这天早上买了两个饭团,也泡了两杯拿铁,森奈子最爱喝双份奶的拿铁了。 她从八点等到十点,最后打算翘一整天的课骑着单车等着。等到斜阳落山,她不解地骑回了只有一个人家,带着些闷气。 等夜色落幕将群山染成迷离的金黄时。 “傍晚在千叶县北部的爱神井内发现一具女尸,目前已经确定死者身份——” 玖欣子的耳廓被电台揪着。“死者身份为水粉画艺术家森桥三郎次女森奈子。” 女人快步跨过杂乱的榻榻米,将电台掐下。 “怎么可能...怎么能是她...” 女人不解地又打开那锈迹斑斑的电台,“一定是假新闻...无良媒体...” “死因——意外失足。” 她缄默,默默地在榻榻米上喝完了早已冷掉的咸咖啡,眼眶暗红。静默良久后,她想着去事发地点看看,再想想,还是算了。 起身,把屋檐下的风铃一只只扯下,带着一些东西放进盒子里。这些东西留着也心烦意乱,况且…… 无可否定,已经是真相了,尘埃落定,她死了。 而她是缄默的凶手。她坐在榻榻米上,把早上的饭团热了好几次。 葬礼在一周后,小姐挤在只有一乍高的陶盒子里,一铲一铲的土变成被子,她紧紧把头埋在那被子里面。 玖欣子远远地望着,哽咽却几乎溢出来。她拿着望远镜在不远的山头悄悄望着,手冻僵了也望着。她知道森府的人不喜欢她,从前就觉得她土里土气无亲无故,会把他们的大小姐带坏,所以时时刻刻让佣人提防着这个同窗孤儿。 葬礼的角落上,她望着人群没有丝毫的悲伤之色,隐约听到几句安慰话,那是几个大叔同森桥三郎说的。 玖欣子嫌烦心,把耳朵堵上,从白天待到晚上……她望着远处小姐的父亲森桥三郎,面色复杂。他会为了自己的次女而伤心吗?不,伤心的更像是一股对于投资失败的懊悔。 真是拾凄。 又是十七。记忆与现实重叠着拉回零七年冬天。 从小林奈走后女人便一直坐在门口若有所思,马克杯里的咖啡见底,不觉着冷。 冷艳的天空出现了转机,是一片不同的光景。按理说这里看不清富士山,可这时的橙黄阳光被远处的山墙一点点泄在莹白的雪花里,形成灿黄的圆圆满地倒映在雪原上,朴质木地板上的薄雪被轻抚泛起沙沙声,最后被彻底扶散,散在天上。 玖欣子只想冷不丁地在这坐到死,这点难见的景象算是一点赎罪的嘉奖。 太阳以西渐渐圆润发红,在纯白色的世界里像是少女递出的第一封情书,与十七岁的她相衬。 玖欣子这样想着,嘴角难得地弯出一抹弧度。 第二天玖欣子躺在榻榻米上断断续续地睡了一整天,但偶尔辗转难眠时,她好似心血来潮打开暗黄的台灯写信。 亲爱的傻瓜木头女士: 你好! 这是我不知道第几次写信给你了,这几年来算是第一次正式说话。 有时候我觉得你像块木头一样冥顽不化,啄也啄不开,可到头来好像我才是那块木头。 我希望你能过的好些,至少没有那些不好的回忆。请不要担心我,我过的很好,只是有点思念成疾。 木头玖欣子 第三天大清早,她骑着以前的单车把这封意义不明的信投进邮箱,或许带有恶趣味,这些年她调皮地干过无数次。辽阔的婴儿蓝下,她悠哉悠哉地骑着车,风没这么刺骨了,轻抚着电线杆波动。 信寄去了札幌,今天是开心的。 第4章 冷暖自知 冬天,她的脸颊被斜风吹过,面容又恢复了冷冰模样。 玖欣子的视线落到手上,紧紧地握着自行车把。她留意到手背上有一点小小的黑色印记,像是凝固在琥珀里的飞蛾。 玖欣子是自由作家,平日有记手记的习惯,无论在哪,只要想写些什么总是会记下来。可能是些心事,可能是某些记忆之类的。 大抵是写东西时手背划过未干的墨迹后留下的吧。她这样想着,回了家。 水声作响,她照常地洗着用过的咖啡杯。只是忽然一个念想,她想起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少女用过这个款式的杯子。现在杯子正泡在冷水里,一言不发,大抵是和在她唇间的温暖形成的冷差——一种物是人非人去楼空的感觉,一阵阵哀伤又再次涌上心头。 玖欣子在病症发作时也不会这么怅惘,只觉得感觉好不现实,强烈的孤独与害怕几近令她窒息。 她抓起几片医生开的氟西汀(备注:心理疾病用药)咽下,少女的样貌依旧挥之不去。 她长得好像森奈子,无论是容貌还是什么的,都像,还有那颗在锁骨上的痣…想着,脑海竟产生了一种想将小林奈狠狠抱紧到死的病态,这股病态在玖欣子躁动不安的心上又点起另一把大火,难已扑灭。 她恨,恨她为什么只是短暂在千叶停留一夜。她恨,恨她为什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一个人的**点燃又吹灭。 她想索取的,到底是十七岁的小林奈还是像十七岁森奈子的小林奈?可无论哪种索取究竟都是自私的,或许也是无法理喻的。 玖欣子随手抓起旁边的日记本走出房门。她想让雪的冷意把癔症的病态之火扑灭。 凝成雪雾铺在斜阳山巅的起点。屋檐上脱落的雪下在玖欣子的旧日记上,渐渐渗透染化墨晕。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门口呆呆站了不知多久,雪落得到处都是了。而日记本上森奈子写下的字样被雪水弄花了,紧接着的便是一滴小得不能再小的泪水。 森奈子都死了七年了,她发觉那一抹淡淡的哀伤好像只是留给自己的,世界仍旧在转。 凭什么深陷的人定要承受痛苦?她愤怒地把日记本砸在绵软的雪上,未有回响。 太阳渐渐从东落到山巅以西处,黄昏特有的橘橙色总是蔓延在雪上,像一本随着阳光氧化的书页。 相衬。什么是相衬?玖欣子用手轻轻拨了拨挂在房檐下的风铃,她之前说过森奈子和夕阳很相衬来着。 “玖欣子——”呐喊从木屋前端传来打断思绪,几乎是突如其来,有些慍怒,心烦意乱的。那声音像一把锋利的镰刀,割开了雪幕。不像呼唤,更像是对过往的指控。 玖欣子抬头望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等到一个背着画板的身影渐渐从雪原的一端出现,在画板的映衬下那道身影格外瘦小。 “谁?!” “我…小林奈。” “东京的雪不够你看了?” “额…嗯…”小林奈支支吾吾,最后编了个荒唐的借口:“雪太大,轨道冻住了。” “你不怕我赶你出去吗?” 她质问着少女的离开,尽管她事出有因。 “我以为我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默契?” “你离开,然后彻底遗忘,让我在这片雪里面死了。” “是我很像的那个人吗?”少女的心凉了半截,横冲直撞的,却一针见血道:“那晚我可没睡着,我听着呢。”她顿了顿,目光透过窗户扫向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是那个…做了这个风铃的人吗?” 玖欣子端着咖啡的手此时正抖个不停,神情好似更哀婉了。 小林奈向前跨,近乎把脸贴向玖欣子的额头,“如果我呆在这能让你好受些……” 玖欣子惊愕地望着眼前少女那棕黑色的瞳孔,瞳孔中映着那股稚气的劲是从前所没有的。 “你…在这真会让我睹物思人啊。”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尖锐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她望着小林奈眼神里的光像是夏夜里被吹灭的烛火。 小林奈刚想再说些什么,话音未落,她却只觉得一股力量将她向后推去,后背轻轻撞在冰冷的墙板上。她还来不及惊呼,玖欣子的瞳孔就在眼前无限放大。下一刻,一个带着咸涩泪水味道和清酒气息的吻,重重地、几乎是啃咬般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宣告与掠夺。小林奈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她能感受到玖欣子唇瓣的颤抖,以及那背后近乎毁灭性的力量。那不是爱意,是七年积压的悔恨、无处安放的思念和濒临崩溃的占有欲,通过这个吻,凶猛地灌入她的口中。她一开始接受了,不知缘由。 “唔…!” 慢慢的,少女警觉过来,开始挣扎。双手抵在玖欣子的肩上,想要推开这令人窒息的禁锢。但她的力气在失控的玖欣子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眼前的人还是自己的意中人吗? “森奈子……” 玖欣子在唇齿厮磨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小林奈混乱的意识。 原来如此。 一瞬间的清明带来了巨大的屈辱和心碎。她不再是她自己,她只是一个容器,一个用来盛放另一个人影子的可怜容器。 认知带来的痛苦,竟奇异地让她停止了挣扎。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僵硬地承受着这个不属于她的吻,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的顺从,反而像一盆冷水,浇醒了玖欣子。 玖欣子猛地停了下来。她喘着粗气,看清了身下少女通红眼眶里那抹死寂的绝望,也看清了自己在她柔软的唇上留下的、不属于**的伤痕。 “对…对不起……”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弹开,踉跄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矮桌让杯碟发出一阵刺耳的碰撞声震耳欲聋。 她看着她,如同看着自己刚刚亲手打碎的、一件完美无瑕的瓷器。空气中只剩下两人粗重的、混乱的喘息声,以及那无声蔓延的、巨大的罪恶感。 “我不是她。” 小林奈用手背狠狠擦过自己的嘴唇,声音很轻,泪水很淡,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入了玖欣子心脏最柔软的部分。 “对不起。”玖欣子狼狈地低下头,“我…” “难受的话…我马上回东京,再也不来了。”小林奈把脸从她的额头上挪开,委屈地望向玖欣子,她们毛衣上的毛球还粘粘在一起。 小林奈向后退去,像个提线木偶般转身出门。 正当她要踏出门那一刻,玖欣子牵住了她的腕胳膊,皮肤下的血管中含有温热,可能是玖欣子的全身上下冷冰冰的,导致对方也有些冷冷的感觉。 “求你…别走…外面雪大了,陪我会儿吧。” “姐姐……”小林奈最先决绝的眼神很快融化下去。“你…你又喝了酒?” “没…没有。”话语中带着一丝黏糊。她全身上下除了拽着小林奈的手发着力,感觉其余部份就要软塌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太阳落下后的黑蒙一片看不清她的脸。 “别走,好么?” “可…” “我再也不了,再也不…” 话还没说完,玖欣子的身子瘫倒便在小林奈身上,几乎是一瞬间。 头好烫,少女能感觉到,在玖欣子的脑袋埋进去的那一刻不止是发烧了,还有温热的暖流渗进肌肤。 她在哭吗? “救救我,没有你我会死掉的!” “求你了,把我从地狱里拉回来吧,求求你了!” 她好像听见了对方心底的回音。少女心里有种类似母爱的光辉被唤醒,轻轻地抚拍她的肩膀,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 “你怎么这么瘦了……这么瘦…全是骨头…”玖欣子的呢喃模糊不清。“平时照顾好自己,要多吃点饭啊…知道吗?” 小林奈听到后迟疑了一阵,口中缓缓吐出一句:“嗯…” 她知道那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好像叫什么森奈子。 “你会埋怨我吗?”依偎在怀里的玖欣子继续用含糊不清的语言说着。 “不会的。” “骗子,你们都会走的。” “不…至少我不会。” 渐渐地,玖欣子哭着的痕迹慢慢随着拍打而模糊。 阁楼舷窗外的那抹夕阳挂着,鲜红无比地流在天边,然后伴随着橙黄色的光洒在细雪粒上。 玖欣子大概就像这样,双颊的温热又慢慢褪回冷冽。这一觉她睡得很舒服,很久。 等到夜幕降临时,玖欣子藏起的那只橘猫冷不丁地从角落中闪出。 “嘘。”小林奈的大腿上枕着玖欣子那颗带有淡淡香气的脑袋,发丝在一片散乱的乌黑中透出一两根白丝。她正睡着香甜,犹如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对着橘猫摆出安静的手势,可那猫不为所动,“喵”地叫了一声后转眼便跳下去了。 “平日挺可爱的,就这种时候惹人嫌。”小林奈嘟囔着,没曾想惊醒了膝上的玖欣子。 “唔…嗯。”几声懒懒的喃喃后,她睁开厚重的眼皮。这一觉玖欣子格外舒适,貌似是这几年来最舒服的一次。阁楼上的暖色光打在壁画再贴在小透窗上,映着屋外早已是黑蒙蒙的一片,落着无声的雪雨,能感受到木屋顶的微微震动,却感着无比的安心。 玖欣子问着:“几点了?” “两点。”少女答着,手上抚摸着冷冷的发丝,眼神却装作不在意地望向刚刚打开的电视节目。 过了不久,少女关切地说着:“你头发好冷。” “你的手也很冷啊。” “哪有你的心冷。”她撇着嘴,目光一直盯着电视,喉咙里的口水却始终停留着咽不下去。 屋内的橙光在墙上飘忽不定,像一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烛火。 玖欣子的目光聚焦在小林奈的小脸上,不算洁白无瑕,有些青春痘出现在合时宜的地方,也让眼前的少女显得熠熠生辉了。 那好像是十七岁独有的美丽,或许青涩之美更合适。 “您…看够了没?…”小林奈的眼睛里有些复杂的神色。“自刚刚起您好像就一直在盯着我的脸,上面的痘痘…很丑吗?”小林的脸很快便暗沉下去。 “不…你太好看了,我有些惊艳。”玖欣子说着,一边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小林没有抗拒,只是在手将要触碰的那一刻又放下了。 “你的痘痘很美,你的痣也很美。” 玖欣子的泪痣依旧待在眼角边缘,望着小林奈,种种独特的酸涩。 “为什么痘痘会美?” “美应该没有理由。” “对不起啊…今天下午说了这么难听的话。”她见小林奈没有回答,继续说道:“你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好么?你的容貌可是会让很多人嫉妒的呢!” “姐姐油嘴滑舌的。”小林奈盯了会枕在腿上的女人,脑袋又迅速转开了。 “怎么?原谅我了?” “就这一次。” 远处的壁炉是一股温暖的味道,烛灯晃荡在蜡黄墙皮上倒影着少女那被拉的悠长脸廓。侧侧地望向少女,她的痘印在无时无刻散发出独属于生涩的潮闷。 玖欣子的手又忍不住去抚摸那姣好的面颊。 “睡不着么?” “嗯…姐姐的手不省心,睡不着。” “海棠花也没睡吧。” (注释:川端康成作品:《花未眠》【我发觉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 “哪里有海棠?” “骗你的,这儿养不出海棠。” “莫名其妙。” 玖欣子笑着起身,“我帮你铺床好吗?学生就算放假也要早些睡才好的。” “嗯。” 玖欣子起身,从柜子里翻出旧床单,娴熟地铺在塌塌米上,“还能派得上用场,真好。” “为什么这么说?”少女疑惑道。 “我以为这里不会再来人了,我会在不知多久后一个人死去吧。”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少女很快又拥向玖欣子,小小的身体几近陷进去。“即使才认识几天,但我知道的,你这些日子一定不好受,我都知道。只是有什么觉得心里堵得慌的事儿请一定要第一时间想起我啊,知道吗?我都知道的…” 话语被囫囵吞枣地吞个模糊,最后只剩一句“嗯。” “请不要再当个闷葫芦了,好么?” “好。我一定,一定,会珍视你的心意的。”听到闷葫芦这三个字玖欣子一阵恍惚,些许的往日光景再回首在心河下。 少女的拥抱更紧了,“你好像没这么冷了吧?” “嗯,大概吧。” 拥抱更紧了,怀里既温暖又火辣辣地,眼前的少女像是什么成瘾性的东西,她愈发离不开了。这时就像是放烟花时被烫伤还目不转睛的感觉吧。 两人几乎要融化在一片夜色下,小阁楼里承载了橙黄的特殊暧昧。她们的脸彼此贴着,谁都滚烫烫的一片羞红。拥抱间只觉得一片暖流席卷全身,呢喃的声音和着空气被抽空,轻轻流晕的世界里只剩下心跳。 十七岁少女的青涩就在眼前散发,额前凌乱的发丝让青春的潮湿席卷冬日。少女的月光无限次地接近玖欣子,贪婪地抨击心脏,无数次的跳动都濒临着悸动与莫名的不安感。那片皎洁洒下,正如那年十七岁的月光一样将玖欣子慢慢推落爱河的瀑布。 “困吗?”玖欣子唐突地问着。 “不困。” “那多陪我一会。” “嗯。” “放了假要回家吗?” “我没家。”她习以为常地说出。 可能和家人闹矛盾了吧?玖欣子心颤了半拍后又很快沉寂下去,沉默像水一样在二人间漫开。 “这样啊…那把这里当成家,好么?”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如释重负地将头埋进少女的肩窝里。 “姐姐,我饿了。” “我去给你煮碗面。” 一楼中岛台前,小林安静地坐在沙发一隅望着女人忙碌的身影,有一股莫名的心安。 好像后半辈子这样子就够了。 小林奈沉思良久后开口:“我觉得我们刚刚的举止好像有些像女同性恋了。” “大概吧。”玖欣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应和着。 明黄的灯影下房屋被炉火烧得格外温暖,脸上无论何时都是滚烫的,感觉神智就要被融进去。 “我听说…女同性恋爱养猫,是真的么?”小林奈开启话题,这貌似是高中时听说的。 “怎么?我看起来像拉子?”玖欣子的言语中流露出些许慌张的神色,可不久后眼神里的汹涌很快便平淡下去,像时而涨潮又很快退潮的海浪,海滩无人问津。 玖欣子把汤面倒进碗里,放在中岛台晾着。 “现在还烫,凉一会儿再吃?” “嗯。” 平静地回答,那两只手早已不知该摆在何处。 阁楼的灯不知何时已熄灭,只剩壁炉的余烬在墙上投下暖昧的橘色波纹。眼眸对视的间隙,空气突然变得粘稠。玖欣子的呼吸拂过小林奈的额发,两人同时陷入沉默——那种沉默不同于以往的哀伤,而是充满未竟之问的、战栗的沉默。 她就这样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想把她一股抓进昏黑下。拥抱的余烬后,小林奈的手还贴在女人的后背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抓住了一小片毛衣布料。她能感觉到掌心下,对方的心跳正透过层层织物传来,与自己的心跳逐渐同频。昏黑下,小林能感觉到眼前人的香气越来越明显了。 “玖欣子…小姐…”小林奈的声音微弱得像片雪花落地。回应的是落在左眼角边缘的暖吻,轻得像秋雨过后落叶飘散在水池里点起的涟漪。 跨过逾越的边界,令二人心头一颤。 “可以吗?”玖欣子的低语中掺杂着不确定。 小林奈没有回答,只是仰起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寻找她的眼睛。作为回应,少女轻轻扯低对方的毛衣高领,将温热的脸颊贴在裸露的脖颈上。 更逾越的边界,她们心知肚明。 接下来的唇间试探性地抵在对方的嘴角,她们在黑暗中抚摸对方的脸庞。接下来的亲吻带上青涩落在唇角,与泪水一同化为调味剂。 黑暗中相拥,光线若隐若现,眼中只剩下彼此。她使劲各种招数将少女裹挟起来。 “快…再抱紧些。” “好。” 双颊像火炉一样暖着彼此,她们尝到了。 二人在榻榻米上卷成海浪,拍打在热情的漩涡里。窗外的雪下着,积雪厚得能把人没过,将海浪的温暖隔开形成另一世界。 “玖欣子。”小林奈喃喃了一句呓语。她盯着盘坐在房梁的橘猫说:“让猫看见这些可不太好。” “你很期待?”玖欣子带着股醉醺醺的味道在小林的身上徘徊着。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伸向女人的脖子上蹭了蹭。“你的脖子很香。” 她把手伸悄悄伸进对方衣领里肆意地玩耍着。**作祟?无妨。衣物如同片片花瓣被摘落,两片暖色无阻隔地贴在一起。 小林奈如同献身般地躺着,她现在心绪一团乱麻。自己是像她吗?那个为玖欣子做风铃的那位。不知道,总之她认定了玖欣子只是想玩玩罢了,自己只是代餐。 覆雨间,她只觉得自己被拽入了一片黑乎乎的小胡同,潮湿但不闷热,有股股温暖。又或者像是两只被雨淋湿的猫躲在水管下互相取暖。 不知道…黑暗的温柔乡能持续多久。 忽然,少女的手缠上玖欣子的发丝里,“我害怕。”生涩的触碰与陌生的触感。 “别怕,是我,只是我。”女人的面容在月光下衬得格外清晰。 “疼…” “别怕,忍一忍。” “忍不住…” “乖。” “好…喜欢…”几乎脱口而出,气喘吁吁地随着呜咽迸出来简直又羞又恼。躺在愉悦间的春雨潺潺,她咬住下嘴唇,可仍有一部分呜咽随空气流出,又被下一个热吻狠狠接住。白色浪花下被抓得死死的,松也松不开了。 凌晨四点,指节清晰可见的粘稠,也不知谁的汗水打湿谁的发梢,只觉得窗外的雪下个不停的,带着生涩。 少女拥在玖欣子的怀中:“我们现在是什么?” “海棠花开了。” “不要每次都说的文邹邹的。” “那就不说了。” “姐姐好狡猾。” “你长大了。”见少女没有回话,玖欣子将少女往怀里抱的更紧了,像抱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睡了,早歇。” “我好开心,睡不着。” “那再来一次。”玖欣子说着,再一次把少女拽了过来。少女的脸颊在白中透着粉嫩,可瞳孔中却闪着一种欲拒还迎的冲动。 她的呼吸声在玖欣子的耳边不断颤抖,最后汇聚成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玖欣子。她感受着玖欣子冰凉的指尖轻轻挑弄着一切,自己则心甘情愿地当她的玩物——或许一见钟情,也许见色起意。不知道,只有“甘愿”二字浮现在眼前。 “唔…你的手…冷。” “现在是冬天啊。”玖欣子轻轻将嘴唇低在少女额头上喃喃着:“手指湿得厉害。” 月光和烛火流淌在她们交叠的身体上,勾勒出柔和的曲线。她的手温和地拂过少女光滑的脊背。 “姐姐…” “别怕。”她在泛红的耳边低语。 没有再过多的言语。在被雪覆盖的千叶里只剩下交织的呼吸声,肌肤摩擦的声响,以及床架只呀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