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地》 第1章 叛逃 陶思桦叛逃了。 飞船穿过缓冲带的一瞬间,遍布星网的警告音效全部消失。 操作室的屏幕一片幽光。 模拟电子枪响,白色的光线在玻璃舷窗外炸成云团,裹挟着无数漂浮物迎面涌来。宇宙尘埃瞬间淹没了飞船视野。 调频37.291,清透的女声正在进行《二手星盟晚间》新闻播报: “……距离大选还有十日,军部特别调查组于今日凌晨对行星天狼九的各高官住宅进行秘密[家访]。据悉,此举已得到联盟总长萧以沫的默许。萧以沫此前宣布不再争取连任,同意[家访]疑似与其女前日突遭绑架有关。” “上月,前联盟军部一级调查官祝庭安因严重渎职被流放至K19行星。据本□□家消息,祝庭安已于数日前擅自脱离监控,目前已确认失踪。祝庭安多年来位于军部核心,掌握颇多情报,人际关系复杂,知情人士推测他已被秘密处决……” 新闻直播因信号中断而自动关闭。 万籁俱寂中,陶思桦随着震动往后一倒,皮沙发的安全带立刻收紧,将他摁倒在座椅上。后脑勺来回扫过椅背,然后放弃似的停下了。 他怀里抱着一只柔软到看不出形状的肥胖白色玩偶,单手拽过耳机,吵闹的摇滚乐立刻在耳朵里膨胀。 与宇宙孤寂的边缘同样瞬间炸开锅的是注册在旧星朝闻城的某VR娱乐论坛。 【爆.炸新闻!!!知名音乐剧演员陶思桦叛逃,社会管理部已公告为三级通缉犯!】 【卧槽,真的假的,昨天不是说他在雪城那一场表演后返航旧星被劫持了吗??人还活着吧??】 【惊天大反转,从受害者到通缉犯原来只需要一天】 【捂好你们的粉籍哈。雪城上个月就已经戒严了,他居然主动劫持军用飞船,穿过封锁区,还攻击了补给站自动防护网……这是毫无疑问的叛逃!联盟可以直接击毙!】 【啊不是,弄错了吧,娱乐版秒变社会讨论?我儿那个乖巧柔弱的样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威胁他】 【不信 1】 【呵呵,官方还没定调,小狗妈们都开始洗了,要不要脸啊。乖巧柔弱这四个字是怎么和一米八的大男人联系到一起的?】 【狗妈太招笑了,联盟通缉犯,不敢想,对家真不敢想……】 【我就说他这个人有问题吧,平时表演自闭小狗,实际上行事乖张,无法无天,早晚出大事】 【被惯得呗,活该!】 【不是他真有大佬啊?你们不是开玩笑的吗??】 【嘘嘘嘘,讨论这个要被禁言好几个月。听说那位大佬养胃】 【听说你个头啊听说,是之前有人当着采访骚扰他,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才说喜欢养胃的,对方当时就尴尬了】 【想起他说那句话时那个冷酷无情的挑眉还是很母爱变质……我现在嚎啕大哭,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哈哈哈哈哈哈爽!等着蹲十年星际监狱吧!】 …… 远方的舆论愈发声势浩大时,陶思桦已经擅自解开安全带,从加热箱中取出了一杯牛奶。 警报器不停叫嚣,他也没空搭理。这一路饿得前胸贴后背,两分钟前才硬是从这艘巡航舰上找出了唯一一盒牛奶,还是过期的。 刚抿了一口,警报器突然发出巨响。随着剧烈颠簸,陶思桦整个人被甩到了驾驶舱另一侧,牛奶杯泼了自己一脑袋,发尾都湿了,顺着脖子往衣服里流。狼狈得不像话。 好饿啊。 陶思桦浑然不觉撞击的疼痛,舔舔唇角的奶渍。扭过头翻出刚才被他压在身下的白色玩偶,还好没弄脏。 安全警报在最后一次轰然震动后停下,机械音自动播报:“降落程序已完成,目前坐标K19行星,无人区60.892.19。星网请求接入,是否进行汇报?” 星网一旦接入,等于完全暴.露给联盟军方。 还有回头路吗?现在自首也不迟。 腕上通讯器传来细微振动,提示他已接近目标范围。 陶思桦摇晃着爬起来,“啪”一下把摇杆推到了“否”。 飞船外是无尽黑夜,荒芜的原野寂寂森森,冷得要命。 K19是什么地方——是位于联盟星系之外的流放地,一颗充满危险的小行星。要艰难地穿过封锁区才能抵达。 资源匮乏,无人管辖。绝大部分区域都被穷凶极恶之徒占据,烧杀□□,背信弃义——只有罪无可恕的重刑犯才会被流放到这里度过余生。 祝庭安也是其中之一。 陶思桦认为他活该。 现在陶思桦“借”来的巡航舰停泊在一片荒野的缓坡,通讯器的定位系统指示他往坡下西南方向行进。 距离目标2.3公里。 一眼望去,下方荒败的城池遗迹爬满了奇异惊悚的植物。 陶思桦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顶着大风走了二十来分钟,吹得衣衫哗啦作响。前方灯光闪烁的建筑物门口有人主动朝他招手。 那是一片很大的建筑,远看纵横交错,近看不过是个草台班子,铺在屋顶的长布都快被狂风吹成旗帜了。 但他现在没什么可嫌弃的。 询问他的是个大块头男人,肌肉比脑袋大,脖子陷进斜方肌,显得有些古怪。他背抵门,看清陶思桦之后眼神充满同情:“你新来的?穿成这样,刚到吧?” 陶思桦没直接回答,想推开他旁边的门。 推不动。 陶思桦面无表情地问:“能进去吧?” 对方嗤笑了一声:“还挺礼貌。” 陶思桦立即懊悔自己说错了话。果然这鬼地方都是坏蛋,一句话就能套出一些事实。他表面还得装作若无其事,迎上男人打量的目光。 “可以啊,”那人耸耸肩,扬起下巴,“门票钱总得——” “多少?”陶思桦不耐烦地打断他。 咯噔。 ……又是一个错误的问题。 陶思桦在心里直跺脚,全他爹的是套路。 ……别急。 没关系,无所谓,这些简单的骗术才难不倒他。 好在对方也不在意:“看着给呗。” 陶思桦面无表情地把手伸进裤兜,摸出一颗门牙大小的碎金——还好他提前准备了一点硬通货。 那人扫了一眼,乌黑的嘴角咧开一秒又收回,先前不正经的模样此时充满关怀,语重心长地让他把东西收回去:“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没断奶的小朋友?这里是黑市,[茶馆]。” 陶思桦不假思索地撇撇嘴:“我熟得很。” 插回裤兜的手指慢慢蜷曲、攥紧,警惕地等待着一触即发的时刻。 那人“啧”了一声,显然没信:“得嘞,让你去见见世面吧。” 男人打开小窗口,从黑漆漆的空间里摸出一枚红白的狐狸面具,丢给陶思桦。 一阵大风吹得陶思桦的脑子又转了一下:“你为什么不戴?” “所有人都认识我辉屠,”男人压着耐心,也不冒犯他的警惕,“你要是不在意也随便。” 说完,男人转身打开了[茶馆]的大门。 陶思桦跟在他身后,穿过了一条漆黑的长廊,顺便在脑后系上了面具的绳子。这东西一股劣质的塑料味儿,硌得鼻尖疼。 再推开厚重的帘幕,时轻时重的音乐如宇宙深处的破败教堂苟延残喘,鼓点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一排高耸的输电线塔。这些巨大的塔藏匿在黑暗中,垂吊的镜子反射出旋转的各色光线时才会照出它们的形状,以及周围形形色色的人。 辉屠没骗他,大部分人都戴着面具,能挡住大半张脸。只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单色面具。他们聚在一起,或是散落在颜色旖旎的小隔间内,后者总是令人产生不合时宜的遐想。 或许是陶思桦的动物面具比较显眼,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那些放肆的凝视与陶思桦在舞台上感受到的极为不同,充满危险的信号。 陶思桦瞥了一眼手腕上的通讯器,提示他已到目标范围。他吸吸鼻子,眼神随着转动的光束在人群里左摇右晃。 辉屠拎了一杯紫色的香槟给他,一眼看穿他的好奇:“随便玩,酒水免费,走的时候一起买单。” “谢谢。”陶思桦当着他的面将香槟一饮而尽,手背抹去唇角的水渍,一副熟练的模样。 辉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想看看好货吗?” 陶思桦镇定自若,做了手势让他领路。 这地方鱼龙混杂,能有的好货必然是联盟的违禁品。先熟悉下环境总没错,大不了就被骗些钱财。 陶思桦想,他今天带的足够多——出发前,天狼九最大的地下金铺都给他包圆了。 步履从容地绕了几个弯之后,陶思桦跟着辉屠拐进一处光线昏暗的隔间。穿着性感的兔女郎正在化妆,从镜子里和辉屠对上视线,目光再一转,落在陶思桦身上。 那兔“女”郎惊讶地叫出声,原本雄浑的声线故意掐细极了:“哟辉屠,你哪里来的本事找到这么个好……俊俏的小东西。” 陶思桦刚才摘了面具,揉了揉被擦红的鼻尖。只见辉屠和那位兔男郎交头接耳了几句,后者起身迎上来:“小朋友,你想找什么?兔老板这里什么都有。只不过兔老板的货可是要预约的噢。” “随便看看,”陶思桦冷着脸,凶得要命,“还有,我不是小朋友。” 兔男郎学着他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笑得捂住嘴。他比陶思桦还矮一截,手自然地搭上陶思桦的肩:“那你在这儿稍等一下,兔老板得去找找。” 他也拍拍辉屠的肩膀,眼神颇为嫌弃:“你也是忘了,今天还有位重要的客人要来取货。” 辉屠浑浊的眼珠子一转,朝陶思桦笑了笑:“失陪了啊。” 陶思桦被独自留在昏暗狭窄的空间里,周围都是从天而降的厚重帘幕。被酒精压制的直觉忽然迟钝地作响。 好像哪里不对。 细微的窸窣声从脚边传来。陶思桦立刻闪身——然而已经迟了。四周的帘幕后早已升起金属栏杆,头顶地下,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 从进入[茶馆]到现在,总共不到一刻钟。 而他手腕上的通讯器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应该是那个死兔子搭他肩的时候下手的。 ……这鬼地方套路太深了。 他不笨的时候还挺聪明的!! 陶思桦一脚踹翻狐狸面具,懊恼极了。转头又庆幸兜里碎金子都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黑漆的小方块。方块类似魔方,贴着掌心那一面的角落凹为一个字母Z。轻轻一按,就能变成一把多功能利器。 当年他蹭着祝庭安软磨硬泡叫了好几声“哥哥”,祝庭安才肯给他。祝庭安不知道,他其实也没那么想要,那时只是想和他亲近一些。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随便弄了两下后,铁栏有了一丝丝动静。陶思桦却累歇了。 费这个劲儿干嘛。不如看看这些人到底什么企图,有什么能耐。大不了鱼死网破! 陶思桦干脆坐在地上揉揉酸痛的手腕。闷气还没生起来,帘幕外一片人声喧哗,像是一起大型拍卖,叫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将陶思桦的咒骂完全淹没。 过了不知多久,嘈杂声突然变小。属于宇宙某些隐秘宗教的音乐再次响起。 陶思桦听见靴子踏上地毯的细微声。先前那个兔男郎娇柔的声音从幕布外传来:“您预订的东西恐怕还要再等一下,辉屠去准备了。兔老板今天还有更好的,您不想看看吗?” 陶思桦懒得理他。 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传来,令陶思桦想起衬衣袖口挽起的画面。 兔男郎的声音软得要化了:“您不喜欢漂亮的吗?K19是什么地方,您不会不知道吧?兔老板说,K就是Kisskiss。” 陶思桦刚要骂人,一声低笑先他一步,原来不是在和他说话。 “Kriminelle,K19。” 隔着帘子,那一把嗓音从陶思桦的头顶上方飘落,低沉冷寂,如夜海白月,照得他的心脏一颤。 好像很久之前轻抚过他的耳蜗。 兔男郎“咯咯”的笑声变得放荡。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反手拉开了帘幕。 笼子里空无一物,坏了两根栏杆。 陶思桦蹲在黑暗里,视线钻过面具的镂空,看见外面昏暗的光线落在那个人身上。他们又交谈了几句,陶思桦什么也听不清,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按紧脸上的面具,猫着身子绕过牢笼的一侧。小心而缓慢地迈开步子。 兔男郎尖锐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要死咯怎么弄开的耶~?” 陶思桦拔腿就跑。心脏被攥成一团,几步赶到拐角处才敢回头。 那兔男郎还弯着身子在原地思索人是怎么跑了的。只不过,他旁边的人消失了—— 陶思桦的后颈忽然传来一片细密的痒,和心脏共振,密密麻麻,酥得发慌。连带着头发丝儿也全脆了。 他想他是先闻到了气味,激得他又要逃走,却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牢牢攥住手腕。 原来危险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从头顶降落到心脏,再到脚底的每一根神经,覆盖得没有一丝缝隙,将他困在原地。 空灵震颤的宗教音乐被隔绝开,但重击的鼓点声与陶思桦的灵魂共振。世界归于寂静。只有夜浪翻滚,白月深沉。 “跑什么?” 陶思桦颤抖得不可思议。就像很久以前那样。 小狗看似害怕,实则兴奋。Kriminelle,德语的罪犯,K系列行星命名原则。 开文开文,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叛逃 第2章 七七 属于黑暗的音乐忽然变调,或轻或重,变换着规律敲打陶思桦的呼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笔挺斯文的衬衣。黑色显单薄,几道褶皱却难得出现,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男人肩膀和手臂优雅不失力量的线条。 逆光下的祝庭安看上去和五年前没什么变化。非要说的话,年少时故作的成熟而今成了真。可惜旁人眼中有多迷人,陶思桦就感到有多可恨。 祝庭安的眼尾天生上挑,凭空生出的几分多情被冷淡锋利的眉目消解,尽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漠视。 此时也是审视。不容置疑,无处躲藏。仿佛一寸一寸拨开衣物,直接望进身体的最深处。 激起委屈,愤怒,憎恨。 砰,砰砰。 是鼓点声。 也是心脏在昏暗中颤动的声音。 起伏的帘幕经过裸.露的脚腕,天鹅绒摩擦皮肤的触感才将陶思桦才堪堪镇定,将卡在嘴边的那一声下意识的称呼硬咽了回去。 陶思桦戴着面具。 祝庭安的眼神再锋利也没有透视。 陶思桦仰起脸,顶着压迫,用没被禁锢的那只手指指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 祝庭安盯着他。陶思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嗓音:“不能说话?还是不想说?” ……是不想和你说!! 陶思桦回瞪他,始终没吭声。用表演学来的手语单手比划了一阵,意思是“不认识,滚远点,我哑巴,你放开”。 也不知道祝庭安到底看懂没。 下一秒,陶思桦的手腕被攥得更凶了。他费了点力气才没叫出声。 可是祝庭安忽然低头,温热的气息从陶思桦的额头一直缓慢刮到耳垂,激起血管中久违的沸腾。当他轻嗅时,激起陶思桦颈部皮肤细胞一片颤动。这人说出的话相当不经意,也相当恶劣:“一股奶味儿。” 陶思桦想起打倒的那杯牛奶。他明明都擦干净了,只有衣服没来得及换而已。 噢,还有头发。是头发上沾了吗?好像只有一丁点吧。风都吹干了怎么会闻到。 陶思桦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低笑,腕上的力道随之松开。他立刻推开祝庭安,狠狠瞪着他。 这么久没见,祝庭安居然对着陌生人也能**!坏家伙! 祝庭安却是一派冷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小哑巴,”祝庭安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慢悠悠地开口,“你好像被卖了。” 陶思桦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辉屠和兔男郎一起,还带了几个壮汉堵在出口处。 辉屠看上去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这位先生,您拍下的货物不在这里。” 祝庭安淡淡一眼,看的是陶思桦。 陶思桦心里一抖,此刻还努力维持哑巴人设,只好朝辉屠那边露出凶狠的眼神。然而那死兔子好像看出来他在憋气了,微笑朝祝庭安道:“您面前的是今天的特殊品,很贵。” 陶思桦震惊极了,什么意思,他不是客人么,怎么又变成货物了?!联想到刚才那个铁笼子,陶思桦立刻沉默。K19这个地方,发生什么犯罪都不稀奇。 果然,死兔子又毕恭毕敬地说:“您看到的动物面具都是特殊品。” 说完,朝陶思桦眨眼,似乎料定他不会反抗。 陶思桦立刻要冲上去揍他,可是祝庭安站在他前面,岿然不动,看不清的路面令他一个大趔趄。祝庭安十分绅士地扶住他的手臂,宽大的掌心隔着袖口也发烫。陶思桦立刻抽开手,冷漠地扭过头。 “太凶了。”祝庭安兀自点评道。 陶思桦原本瞪着死兔子,又回瞪祝庭安。问你了么,一屋子坏东西!祝庭安就是最坏的那个! 兔男郎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迟疑几秒后嗲着嗓子说:“这样的话兔老板可以给您打折。先生,您考虑先把尾款付了?您的货马上就能取了。” 这流放地的黑市肯定不便宜,祝庭安的家产都被查封了,哪拿得出什么尾款。陶思桦的心情好了几分,等着看祝庭安吃瘪。 祝庭安冷不丁说:“加上这个,总价?” 陶思桦保证,他绝对看了一眼自己。 死兔子开口:“那得看——” 陶思桦一眼瞪过去,敢卖你试试? 辉屠跟死兔子耳语了几句,死兔子矫揉造作地捂住嘴:“这可是上等货,您也看到了,性格很…活泼。” 陶思桦知道这俩玩意儿还在盘算自己兜里的碎金子。因为死兔子手里捏着他的通讯器,朝祝庭安抛媚眼的同时不忘故意露出一部分给陶思桦看。通讯器上全是个人信息,加密安全网也挡不住星网流氓。 死兔子不知道他和祝庭安的真实关系,但也拿捏准了他不想暴.露。倒是个有本事的死兔子。 “总之,您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兔男郎说完这话,现场的氛围忽然紧张起来。他身后那几个壮如小山的保镖瞬间抬起枪,黑洞洞的口全都指着祝庭安。 陶思桦立刻往旁边跳一步,要和他撇清关系。 祝庭安也不甚在意:“我的账挂在海神星的户头上。” “哪个?”兔男郎反问道。 祝庭安的傲慢也充满压迫感:“我是托马斯·亚伯拉罕的客人。” 陶思桦眯起眼睛,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完全不记得在哪里听过。而对面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短暂的迟疑。 祝庭安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看来老东西没通知他的雇员啊。” 剑拔弩张的空气正要从顶部一泻而下之际,兔男郎顺手抓过了一只炮筒,对准二人:“您也甭管通没通知,我兔老板只负责收钱。大老板发善心的时候,说不好也愿意替您二位收尸。” 陶思桦瞪着兔男郎。 ……哪儿来的二位?找祝庭安要钱别带上他。 再者,祝庭安说买就买啊?他又不是出来卖的! 陶思桦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可是祝庭安瞧着平静极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只见兔男郎扛着炮筒朝他们走近了两步,手扶着开关,和之前那娇滴滴的模样判若两兔:“[茶馆]的规则很简单,钱货两讫。” 祝庭安眉毛一挑:“货在哪?” “先交易您身旁这个,给兔老板一点信任。” 陶思桦感觉祝庭安的视线穿透了狐狸面具,烫得他脸上一片灼烧。他咬住牙齿,心里却莫名镇定。 大不了就一起交代在这儿。 反正怕死的人不是他。 兔男郎扭头交代辉屠:“等会儿把骨灰扬河里,别跟老板说。” 辉屠犹豫道:“会破坏我们区的环境评估指数的……不如让垃圾车送到隔壁区,不行,我们还欠一个人情——” “你他爹的有完没完!!!兔老板忍不了了!”兔子忍不住爆粗口。他彻底发飙了,耳朵竖得跟竹签似的,恨不得给同事两巴掌。 这股气也顺势撒到了顾客身上,兔男郎冷酷地扣动扳机:“三,二——” “等一下。” 祝庭安潇洒地拎出一枚项链,细碎的黑晶矿全是星星的形状,在昏黄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一看就是小资产阶级喜欢买来装点门楣,实际毫无价值的垃圾。 也就是陶思桦十八岁那年早出晚归三个月的工资。 “……一!” 随着子弹出膛的声音,陶思桦突然怒喝:“祝庭安!!!” 还想说的脏话硬生生断在了喉咙里。因为祝庭安这货岿然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而陶思桦兜里的小方块不知何时被他顺到了手里,变成扁平的刀片,让撞上的子弹反方向射去。 ……那不是子弹。陶思桦看清楚了,弹头在弹射时张开,是微型麻醉针。 接下来的数枚麻醉针也如落雨,纷纷被撞回来处。一瞬间众人纷纷倒地,只剩下辉屠还站着,张开嘴巴。 兔男郎倒在地上,嵌入手臂的麻醉针正在生效,拼着力气骂辉屠:“抓人啊,愣着干嘛。” 辉屠:“……哪一个?” 兔男郎没有力气说脏字,白眼翻得人都要背过去了:“祝…祝庭安!” 七天前,一份匿名悬赏传遍了整个K19。祝庭安很有名,也很好认。只不过在[茶馆]的地界,客人是没有资格比他们先动手的。 辉屠还没从刚才的画面反应过来,想起那份悬赏将祝庭安定为[特殊危险]:“我???哦,你之前怎么不说?” 大块头歪过脑袋,两手空空。 “别忙。”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传来。 辉屠迷茫极了。 陶思桦察觉到祝庭安侧过头,于是抱起双手,朝辉屠摆出傲慢的态度:“我也是来抓他的。” 辉屠左思右想,忽然恍然大悟,下意识地看向祝庭安。只见那个浑身危险气息的男人弯了弯冷淡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朝陶思桦说:“我跟你走。” 他语调平静得不可思议。 “谁问你了?”陶思桦恼羞成怒,胸口跳动得厉害。 辉屠也不知道该担心谁,但就是莫名地忧心起来,他主动向陶思桦提议:“要不你考虑考虑,咱们一起分赏金。” 陶思桦没理他。 辉屠转向祝庭安:“那你也考虑一下呗,给你三成。可以买个大理石棺材,办一场星际葬礼。” 不等祝庭安看他,辉屠率先双脚一蹬,闭上了眼。 祝庭安当他是空气,慢悠悠地走到陶思桦面前。伸出手,掌心里躺着黑色的小方块。祝庭安微微挑眉:“刚才不是装不认识我?” 陶思桦“啪”一下夺回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等出了[茶馆],他才扯下面具随手一扔。 “陶思桦。”祝庭安在身后喊住他。 “干嘛?”陶思桦没一点好气。 “你的通讯器——” 陶思桦气势汹汹地回过头,接住了他抛来的东西。 ……都怪祝庭安,气得他都忘了!! 然而此刻,他终于看清楚了祝庭安。 站在银色夜空下的男人高挑笔挺,黑衣黑裤,皮靴上的银链子微微闪烁。祝庭安左手的衬衣袖口往上卷了一截,黑晶矿项链在腕上缠了三圈。 修长的手指捏住陶思桦刚才丢掉的狐狸面具,带有薄茧的指腹缓缓划过尚存余温的面具,仿佛也经过了陶思桦的眼眶,又烫又酸。 陶思桦的胸膛里忽然泄了气,换成一团柔软的棉花在轻轻鼓胀。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转过身。遥远的月光在这个星系也同样存在。银色的光洒落在他的脚边,和祝庭安的声音一起,穿过时间: “七七。” 陶思桦条件反射地回头。这个动作一发生,他都来不及懊悔。自我厌弃和恼火在这一刻让他无法动弹。祝庭安都会看出来的吧,他在祝庭安面前什么也藏不住。 祝庭安却盯着他的眼睛,游刃有余得讨人厌:“你长大了。” 陶思桦os:你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七七 第3章 折磨 陶思桦迎着夜风往坡上走。脚步忽快忽慢,全凭心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有皮靴压过草叶的声音,一直跟在不远处。 人走路时的姿态、力道都会影响声音。哪怕不是同一双鞋、同一片材质的地面,时隔五年,他还是认得很清楚。 靠近飞船时,陶思桦才停下。气还没喘匀,一扭头对上祝庭安似笑非笑的眼神,索性放弃了。他深呼吸两次,心跳却没有降下来。 “这儿空气稀薄,”祝庭安盯着他的脸,唇边笑意收敛,声音没有丝毫嘲弄,“进去再说。” 陶思桦往后一靠,挡在开关上:“我先得搞清楚,你是真的祝庭安还是假的?现在克隆技术那么先进,人都分辨不出来——” 祝庭安长腿一迈,近得陶思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你说呢?”祝庭安仗着身高优势低头看他。 呼吸落在发顶,差点将人罩住。陶思桦才立刻弹开,背对着祝庭安抓住栏杆,指纹解锁开关。 随着闪烁的红色按钮,飞船舱门开启,灯光随着脚步一路亮起。 舱门在祝庭安身后缓缓关闭,将寒冷的野风阻隔在舱体外。 陶思桦受冻的皮肤终于接触到温暖。他缓和了一会儿,自若地挺起脸,这才板板正正地看向祝庭安:“忘记说了,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来救你的。” 祝庭安站在驾驶台阶下,不知道是否是白光让他的眼睛眯了一下。陶思桦见状,故作轻松友善地提醒:“当然,你后悔也晚了。” 祝庭安似乎感受到他不加掩饰的得意,视线向后扫过紧闭的舱门。陶思桦在这时按下安全锁,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你现在不仅被K19悬赏,还被整个星盟暗网通缉。你知道他们给多少吗?” 陶思桦伸出三根手指。 祝庭安诧异极了:“就这么点儿?” 陶思桦脑瓜子一顿,想纠正是他三千万,不是三百。还没开口,祝庭安勾勾嘴角:“你很缺钱吗?” 陶思桦还以冷笑,提高音量:“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我告诉你,联盟现在乱成一团,各方虎视眈眈,说不好明天就有人掀台子造反。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当然要想办法给自己谋条出路。拿你去当投名状,是最划算的。” 陶思桦一口气说完,抬起下巴,等着祝庭安用那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讥讽他、嘲笑他、或者贬低他。这样他才好顺理成章地发泄憋了一路的坏脾气。 好几秒过去了,祝庭安说:“嗯。” 陶思桦以为自己听错了。 祝庭安神色从容,盯得他心里发毛,语气平淡极了:“知道了,你分析得很对。” 陶思桦差点控制不住震惊的表情,心脏尖尖被凭空揪起,一时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他不信了:“你不生气?” 祝庭安无奈地笑笑:“是我要跟你走的。” 他的视线短暂地落在陶思桦脚边。陶思桦顿觉裸.露的脚腕一片寒意,他不动声色地往左侧挪了半步,挡住桌子下面的蓝色帆布书包。洗的发白的书包被塞得鼓鼓囊囊,挤出一条白色,像是一只柔软的长耳。 陶思桦往后踢了一脚,清清嗓子,皮笑肉不笑:“我劝你还是应该生气。上了我的船,是生是死,都是我来决定。” 祝庭安慢慢往前走,一只脚踏上坡道时停下,仍旧优雅绅士:“嗯,你决定。” 陶思桦愣了一下,预想中的争吵完全没处起头。他扬起下巴,高声威胁:“你要是不听话,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我会狠狠折磨你!必要的时候,我会弄死你!” 祝庭安没有丝毫犹豫:“行。” 陶思桦的手在脖子上比划,语气冷硬:“我说真的,没和你开玩笑。” 祝庭安又近了一步,无视他的威胁来到面前。目光经过陶思桦的发顶,在他身后的屏幕上停留了两秒。陶思桦听见祝庭安“嗯”了一声,似是压着笑音。 “你想拿我给谁交差,”祝庭安离得太近了,近得陶思桦耳垂发烫,“去海神星?这艘船太老,至少要三个标准日才能抵达最近的军用联络站。” 陶思桦被迫抬头看他,只听祝庭安饶有兴趣地继续发问:“三天,你打算从什么时候开始折磨我?怎么折磨?” 陶思桦抿唇在心里骂爹,凶神恶煞地推开他:“那是我说了算!你现在是通缉犯,没资格问。” 祝庭安看上去竟然有两分遗憾。柔和的灯光落在他的眉宇间,使得原本深邃锋利的眉眼缓和了一些:“很好,我换个问题,现在是两点一刻,还有十五分钟进入K19的巡逻日。飞船上升至五千米高度必须接入星网。” 他的视线慢条斯理地经过陶思桦的眼睛,停住:“所以,你计划怎么走?” 祝庭安有一双天然深情的眼睛,看人时好似亲吻,湿润地粘在陶思桦的睫毛上。 陶思桦才不上他的当。索性屏息静气,扭头不看他:“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有这个空不如去把你自己处理干净,臭死了。” “有吗?”祝庭安疑惑地上前一步,在离陶思桦二十厘米时停住,吸吸鼻子,像是闻到了空气里的某种残留。 陶思桦心底警铃大作,祝庭安该不会是觉得自己为了那句奶臭味在报复他吧,脸真大! 他转头瞪了祝庭安一眼,大跨步来到通往内舱的过道口,经过他身旁时鞋子故意踩得重了一些。 陶思桦靠在墙边,双手插兜,鞋尖拽拽地往内一抬。祝庭安跟了过来,也不急:“你住哪一间?” “我……”陶思桦刚起了个头,想起自己没有汇报的义务,硬生生停住了。 走廊内,一双毛绒绒的小狗拖鞋放在一间房门口。祝庭安走到陶思桦的房间对面,进门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 陶思桦没有反对,做了个“请”的手势。祝庭安选的那间房没有热水,最好冻死他。 陶思桦返回驾驶室,去操作台调整了参数。祝庭安说的没错,K19每七天会有一个巡逻日,飞船进出都会被强行登记,违规飞行器会被盟区巡航装置视为敌人。 这一点,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自动航行系统开启,前往下一个坐标点。 一切完成后,陶思桦从桌子下面拣回书包,拎着雪白的长耳朵拽出了一只胖乎乎的玩偶。这家伙像一条长了耳朵的毛毛虫,只是身体还没耳朵长。 他拍拍玩偶耳朵沾的鞋灰,拎回休息室,刚打开门就听见身后的响动。 陶思桦下意识地把玩具丢到门后,转头看见祝庭安顶着半湿的头发出现。他穿着黑色背心,眉目显出几丝困倦,道歉时眼睛弯了起来:“抱歉,我行李丢了。刚好柜子里有衣服,先借用一下。” “不知道是谁的衣服,”陶思桦冷着脸,“你随意。” 说完,他才看见祝庭安手里攥着的那根黑晶矿项链。好像是故意的,当着他的面一圈一圈地缠回到手腕上。末了又抬起来晃一晃,刺得陶思桦眼睛疼。 “我没打算卖掉,只是权宜之计。”祝庭安说话时,多了几分不常见的耐心。 陶思桦心里的防备瞬间立起:“跟我说这个干嘛。” “怕某个人误会。”祝庭安眨了一下眼睛,说的跟真的似的。 陶思桦冷声驳斥:“你少自作多情。” 他转过身要关门,又听见祝庭安的声音。 “七七。” 如夜海白月,直掠深底。 陶思桦的头发根全炸了起来,一个小时内第二次条件反射地回过头。 只见祝庭安斜倚在门边,唇角恰到好处地上扬。像注视着不听话的小动物,得心应手地要拽回链子。和若干年前别无二致。 非常、非常讨人厌。 陶思桦狠狠砸上了门。 他顺着门板蹲下,五脏六腑也这么缩成一团。他按住自己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从登上飞船开始一直微微颤动。准确地说,是每当他闻到祝庭安时,那股细密的电流就会从血管中渗出,一路腐蚀到指尖。 陶思桦本来是计划要看他笑话的。怎么狼狈的反而是自己。 陶思桦无意识地抓过一旁的白色玩偶反复揉捏,顺便小声咒骂祝庭安。 ……混蛋,坏家伙,死狐狸!全世界最恶毒的词语都形容不了他。 骂着骂着,眼眶反而更酸了。 隔着两扇门,祝庭安在原地站了很久,仿佛透过厚重金属也能看见那颗圆圆的后脑勺。直到叽叽咕咕的声音消失,他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手。发酸的手指一抬,将刚才拆下的衣物吊牌丢入垃圾桶。 身后的衣柜里挂满了一排衣裤,颜色款式尺寸都正好,衬衣连一道褶皱都没有。 闻起来全是一股小狗味儿。 感谢宝宝们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折磨 第4章 气味 十个小时后,陶思桦被操作台的警报声吵醒了。 他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打开门就听见警报泄气似的变得又低又重,在舱内回荡。 [Energy Check...] [Repeat. Energy Check.] 驾驶舱里有个身高腿长的讨厌鬼抢先关掉了警报,说出了更讨厌的话:“飞船能源耗尽,航程已经中止。” 陶思桦一个激灵,从长睡眠中恢复清醒:“怎么会?” 他上前查看操作台,发现两个小时前的一条记录,飞船已经偏离目的坐标。此刻,飞船已落地,驾驶舱玻璃外是大片幽深的森林。 祝庭安靠在操作台边缘,挽起衬衣袖子,十分从容:“距离最近的补给站只有两公里。” “你怎么知道?”陶思桦没好气地说。 “有个熟人在,听说过。”祝庭安的目光掠过窗外,黑色的高塔近在眼前。 陶思桦眼神狐疑:“你不是流放吗,哪儿来的熟人?” 从昨天开始他就怀疑了—— 祝庭安能允许衣服上有褶,是挺狼狈的。但远远没有惨到让他爽一把的程度。 尤其是现在,这家伙还故作姿态:“碰巧而已。” “混得不错嘛,在K19都能吃得开,不愧是前调查官大人。”陶思桦故意挑衅,微微蜷起右手。 祝庭安的视线从他的手上经过,又落在他的脸上:“还行。有人愿意暂时保我一下。” “谁?”陶思桦警惕了一下,随后调整语气,嘲讽道,“谁那么想跟联盟唱反调,还是不顾遍地死刑犯的意见,活腻啦。” 祝庭安几乎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陶思桦立刻觉察,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套话。但陶思桦也不怯:“你要是不说,我可以现在就汇报给星网。” 他扬起脑袋,虚张声势地瞪着祝庭安。自从进入K19,他就和外界彻底断了联系,什么消息也没有。 没几秒,陶思桦失去耐心,轻轻跺脚,左脚抬起来放下时却踩到了不同于地面的光滑质感。 他没来得及低头,男人抬起一只手,温柔半哄:“七七,别生气。” 好像从前那样,每次拿他没办法时都会揉一揉他的头发。 但现在,修长的手指短暂地经过陶思桦的发顶,迟迟没有放下,而是绕到他的耳侧,碰落了粘在发丝上的白絮。 从始至终保持着恰好的距离。 “我哪、生气了。” 陶思桦悄悄垂眼,这才发现自己出来时还是一身宽松的小狗图案睡衣,在祝庭安一丝不苟的衬衣西裤面前显得过于松弛。 他也没穿鞋,此刻正光脚踩在祝庭安的靴子上。冰冷的温度从黑色的皮革传达至细腻白皙的皮肤,激得他耳朵发烫,右手指尖又抖了一下。 祝庭安好像没注意这一切,单手搭在操作台边,与陶思桦的上半身拉开距离。不等祝庭安开口,陶思桦立刻消失了。 三十分钟后,陶思桦衣冠整齐地出现在补给站附近,揉了揉还在发红的耳朵。 K19的补给站都是私人所有,充斥着各个地方流来的货物,没有一点干净的。 哨岗前,一个女人已经在朝他们招手了。准确地说,是在向祝庭安招手。等走近了,才连带着扫一眼陶思桦。 眼前的女性娇小玲珑,有一头垂至腰间的红色长发,面容漂亮得异于常人,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她走路的体态无比轻盈,与猫无异。 “看够了吗?”女孩笑眯眯地吸了一口雪茄。 陶思桦张开嘴,只听她朝祝庭安道:“这就是你从[茶馆]带走的?亚伯拉罕说得没错,你果然是那样的人。” 充满鄙夷的语气令陶思桦心惊肉跳,然而祝庭安一点也没解释,笑眯眯地提要求:“我们需要十个单位的航行动力。麻烦了,珊瑚。” 珊瑚哼笑一声,往后坐在集装箱上:“可以啊。” “条件?”祝庭安抬眉。 “南边,乌尔马托森林,给我抓一条蟒蛇。”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陶思桦探头道。 珊瑚翘起腿,裙摆掀起一片,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大腿根一直到脚踝。陶思桦的神情立马愧疚不已:“对不……咕,对不起。” 饿了两天的肚子从胃叫到嗓子眼。 珊瑚笑了起来,随手丢了一包营养剂过去,像个前辈朝祝庭安扬扬下巴:“过来,我还有事和你说。” 祝庭安回头看了陶思桦一眼,这才上前去。只见他俯身听珊瑚说了几句什么,二人挨得很近,珊瑚的手挡住了口型。 陶思桦蹲在仓库的阴影下,百无聊赖地盯着二人。 太近了。火焰般的头发垂下来时会碰到祝庭安的肩。 好不容易说完,祝庭安直起身,朝另一个方向的仓库去了。陶思桦正要跟上,被珊瑚拦下:“小狗,你就乖乖在这儿等一下。” 陶思桦竖起耳朵,眼睛跟着祝庭安的背影,直到他消失。 “行啦,”珊瑚在他眼前晃晃手指,“收一下,别给我挂脸。” 陶思桦回过神,这才目光炯炯:“我不是小狗。” “哪有小狗说自己是的啊。”珊瑚惊讶道。 陶思桦看在她受伤的份上没和她争辩,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他想他大概知道珊瑚是什么——人形兵器,一个非常古老的种族。 他们的寿命很长,异常美丽也异常强壮,性格通常单纯无害。好些年前联盟才通过了《人形兵器保护条例》,确定了他们和人类拥有平等权利。 而能在K19和海神星之间自由往来的,一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珊瑚似乎注意到了他变化的目光,朝他笑了一下,说话和哄小孩似的:“小狗,你和那家伙认识多久了?” 陶思桦警惕地扭过头,反问道:“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珊瑚耸耸肩:“有一些年头了。在海神星的时候,我给他当过线人。” 陶思桦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总之,你得小心点。”珊瑚好心提醒道。 “才不是,”陶思桦反驳道,末了收了收,“我知道。你不怕我跟他说?” “说呗。我比他大了五十岁,他也该尊敬长辈。”珊瑚挑挑眉。 陶思桦震惊地看着珊瑚,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梦游,怎么胡言乱语、张口就来。 过了一会儿,祝庭安回来了。 他左手提着黑色的行李包,右手拎着的袋子递给陶思桦,装满了各色小零食。陶思桦的眼睛“唰”地亮起来,营养剂包装纸随手递过去换了零食。 祝庭安捏住轻飘飘的营养剂袋,略显讶异地挑眉:“你吃完了?” 陶思桦不吭声,薯片刚放进嘴巴就看见珊瑚拍了拍祝庭安的肩,倒是熟络得很。 珊瑚调侃道:“你这小狗还挺护主的。” 陶思桦听见了,祝庭安还回了一句“当然”——他怎么好意思的!真不要脸。 然后祝庭安说:“我是他哥。” 珊瑚的神情变得震惊,再看陶思桦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我说怎么眼熟。” 陶思桦的脑袋被一个“哥”字撞得发懵,模糊之中只能听见祝庭安叫他大名。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想和祝庭安一起去抓蟒蛇。乌尔马托森林又黑又潮湿,这种有名字的森林在无人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它太古老了,隐秘的危险无处不在。 而且,就一条蛇而已,用不着他出马。 但他又不想被寄养在补给站……不对,他完全是担心祝庭安这家伙耍心眼。 “我才不会动手的,”陶思桦跟在他身后,小心地避开荆棘,“你自己揽的活自己解决。我是怕你跑了,才来监督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庭安的脚步好像放慢了一丁点儿。他的声音与陶思桦保持着两米的距离:“珊瑚是亚伯拉罕的搭档,海神星最大的黑市也有她一份。你应该也见过她。” “是吗,不记得了。” 祝庭安平淡地说:“上个月,亚伯拉罕通过她找到了我,[茶馆]的消息也是她给我的。” 陶思桦想,祝庭安没有理由和立场向自己解释。也不知道废这么多话干什么。 祝庭安又说:“你在海神星的联络人,可能也和他们有关。” “我不知道,”陶思桦绕开泥坑,凶巴巴地警告,“你不准套我的话。” 越往森林深处,光线越发稀薄,白天和夜晚毫无分别。生长了成千上万年的生命彼此缠绕,共振着呼吸。总让人怀疑深处潜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风经过时,带来一股奇怪的气味。隐秘而熟悉,令人毛骨悚然。陶思桦的右手指尖又开始微微颤动,心脏附近的血液循环加快了。 祝庭安给了他一把枪,还问他会不会。 开玩笑,陶思桦当然要告诉他,上个月自己参加射击活动的时候,游靶一个没打着,不小心击中了场边绑住热气球的绳子,直接把裁判送入了医院。 陶思桦自顾自地说,心想最好能吓死祝庭安。 他吸吸鼻子,那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又消失了。他听见祝庭安突然停下。 “别动。”祝庭安说。 陶思桦感觉到了——他刚才说话时大意了,没跟着祝庭安走,反而踩入了泥潭。一阵细微的声音经过他的裤脚,令脚腕的皮肤发紧。 陶思桦没敢动。 冰凉的鳞片缓缓缠住他的左腿,却在下一阵风起时骤然松开,闪电般冲向了数米外。红色的蛇尾在零星的光线下闪烁,似乎卷起了泥巴里的一团蠕动生物。 然而还剩一股冰凉的气息绕上陶思桦的后肩。 嘶,嘶。骤然贴近脸颊。 白光一闪,陶思桦看见祝庭安的刀劈开了那条蛇。他下手很利落,一点声音都没有。黏液溅了陶思桦一肩,他脚下趔趄,被祝庭安捞了一把。 “别出声。”祝庭安的嘴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耳朵。 陶思桦的呼吸一滞,右手在空气里抓了几下才碰到祝庭安的衣角。 不远处,一条巨蟒正在泥泞中与一团看不清形状的淤泥缠斗。巨蟒明显占了上风,但注意到同伴的尸.体时立刻发出了凌厉的嘶鸣,朝二人俯冲而来。 “砰”的一声闷响,血肉模糊的声音在近处炸开。 陶思桦左手握住□□,膝盖毫无知觉地往前栽。祝庭安单手捞住他,捏住他仍然颤抖的右手:“上回打靶的时候也吓成这样?” 陶思桦恶狠狠地推开他:“真是和你没有默契。” 这句话好像让祝庭安顿了一下。 陶思桦往后退一步,风才从二人的空隙中钻过来。他吸了吸鼻子,那股奇异的气味再次进入肺部,身体细胞如恒星瞬间膨胀又坍缩,令他产生了一股深切的茫然。他看向祝庭安:“你闻到了吗?” 祝庭安隐约皱了一下眉。 风再次吹过时,陶思桦感觉那股味道又消散了。 是他闻错了吗?可是右手颤动的神经还在提醒他。 祝庭安让他呆在原地,转身踏入泥潭里,捡了两条蛇的身躯,又捞起了刚才那一团和蛇搏斗的淤泥单独塞入行李包。 泥泞裹住了那玩意儿,胖胖的一团,根本看不出来眼睛嘴巴。流放地的变异生物太多了,是什么都不奇怪。 陶思桦弯下腰,好奇地问:“是小猪吗?” 泥团的一片掀起,扇了陶思桦悄悄靠近的手指。光滑柔软的触感十分奇怪。下一秒,陶思桦捏住那一片,掀起来才发现有小臂长,他兴奋起来:“是耳朵!到底是什么,变异的毛毛虫?” 另一片耳朵瞬间拧起,毫不留情地拍上陶思桦的手背。声音清脆,却阻止不了陶思桦一路上左捏右捏。 出森林之前,陶思桦忽然反应过来:“你抓它干嘛?” 祝庭安反问:“饿吗?” 陶思桦揪住那东西的耳朵,抬头看他:“……不、不能吧?” 祝庭安说:“可以清蒸,烧烤,凉拌——” 陶思桦捂住毛毛虫的长耳朵:“你不准说了!知道自己要死的动物就不好吃了!” 祝庭安的眼神仿佛在等待他的决定。陶思桦思考了两秒:“等养肥一点再说。” “……养?”祝庭安挑中了关键。 陶思桦抓在两只长耳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你抓的,你洗干净了才行。” 二人回到补给站,将蛇尸交给珊瑚,换来了动力源——存储在十个黑色的小方块内。 陶思桦坐在行李袋边看他们交接,犯困的脑袋一耷一耷的,还得努力睁开眼睛。 他隐约听见珊瑚在催促:“赶紧把人带走。再这么下去他得瞪死我。” 陶思桦感觉祝庭安又在看自己,想说别自作多情了,然而深重的倦意从脑袋深处泛起,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再次有知觉时,他好像陷入了一场混沌梦境,床榻兜不住他,一直下坠。古老森林里的呼吸袭来,似曾相识的气味从他的鼻孔和耳朵侵入,不断将他吞噬。 同时,一阵细微的声音仿佛在呼唤他,很轻很柔,让身体里的每一粒细胞都麻得不像话。 他好像烧了起来。耳朵烫,大腿烫,指尖也烫。以至于焦急地想要找到一点抚慰。 他闻到了夜海白月的气息。 祝庭安打开房门之前,将笼子里已经洗净的生物放在了走廊上。他的脚步放得很轻,还是被陶思桦听见了。 手脚细长的男孩蜷缩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地努力扬起毛乎乎的脑袋,秀挺的鼻子一直在嗅。祝庭安靠近时,陶思桦动了一下,迷茫地想要接近他,一声微不可闻的哭腔突然将祝庭安定在原地。 “……哥哥。” 陶思桦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在烧,又渴又疼。 他强忍着难受,朝床边的那片影子伸出手,滚烫的泪珠打湿了眼睫,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好像很久以前那样,被熟悉而致命的费洛蒙吸引,不受控制,只需要凭本能去寻找锁链。 但那一头是空的,只有灼热的空气回应他。 祝庭安不肯抱他。 哥哥不肯抱他……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