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往骏深》 第1章 回忆 北方的天空早早褪去了最后一丝暖意,冬天的第一场雪便裹挟着凛冽的寒风悄然而至。细密的雪沫子像碾碎的盐粒,随着呼啸的北风斜斜地扑打在行人的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气温在短短几小时内骤降至冰点,路边的梧桐树早已落尽了枯叶,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雪中抖索着,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寒冬的严酷。 他裹紧了身上深灰色的羊绒大衣,依旧抵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雪花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瞬间便融化成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来一阵战栗。脚下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初积的薄薄雪地里,发出“沙沙”的轻响,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时间的琴弦上,弹奏着无声的思念。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大地。不远处,“春山墓园”那座平日里庄严肃穆的汉白玉牌坊,此刻已完全消融在浓稠的黑夜之中,只隐约能辨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仿佛一位沉默的守护者,静静地伫立在黑暗里。然而,与牌坊的沉寂不同,墓园入口处那一片精心栽种的红玫瑰,却丝毫没有因为夜色的降临而褪去半分光彩。它们一朵朵昂首挺立,花瓣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抹鲜艳的红色,如同跳跃的火焰,又似凝固的热血,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醒目,顽强地绽放着生命的热烈与执着。 他缓步走到那块熟悉的墓碑前,碑身洁白如玉,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像是披上了一件素雅的素纱。他伸出那双白皙而略显单薄的双手,轻轻拂去墓碑上停留的白雪,指尖触及冰冷的石面,那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心底。墓碑中央清晰地刻着“爱夫汪骏尧之墓”七个镏金大字,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泽。下面则是一长串娟秀的字迹,那并不像一封传统意义上的墓志铭,更像是一篇饱含深情的日记,上面细细密密地写着他和先生从相识到相恋的整整三年时光。 “到今天,是第五年了吧……”他在心中默默念着,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是啊,从他们相遇的那个冬天开始算起,已经整整五年了。虽如今天人永隔,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爱会因此褪色,那份深埋心底的情感,早已融入骨血,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缓缓蹲下身,将那束红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在墓碑前的石台上,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碑上先生的名字,指尖在冰冷的字迹上反复摩挲,仿佛想要透过这坚硬的石碑,触摸到那个曾经温暖的灵魂。 “宝宝,今天店里招了一个新的前台小姑娘,叫什么佳来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一般,“听她说,她竟然是你的高中同学呢。今天下午她和店里的同事聊天,不知怎么就聊起了你,我当时站在柜台后面,听着她们的对话,感觉挺稀奇的,又有些恍惚,好像你从未离开过一样。” 他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眼中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听到了好多我们以前的故事,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好像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对了,我还听到了一个你的外号呢,她们都叫你‘小马’,你说你,这么可爱的外号,以前怎么从来都不跟我说过呢?”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嗔怪,又夹杂着无尽的思念。他伸出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今天是我们的第五年纪念日啊,宝宝。还记得吗,你以前总说喜欢那种loft小房子,楼上楼下的,既温馨又有格调。前几天,俺终于把它买下来了,就在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馆附近,视野可好了,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远处的公园。俺本来想,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装修,一起把它布置成我们梦想中的样子,一起在那里过每一个属于我们的纪念日……”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失了声,再也说不下去。积压在心底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从两颊滚滚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化了一小片积雪,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寒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他的脸上,生疼。他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静静地蹲在墓碑前,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墓碑上先生的名字在暮色中静静伫立,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他,给予他无声的慰藉。 雪越下越大了,很快就在他的肩头、发梢堆积起来,将他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他却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只是紧紧地依偎在墓碑旁,仿佛这样就能离心中的那个人更近一些。远处的城市渐渐亮起了万家灯火,温暖的光芒透过风雪隐约可见,而在这片寂静的墓园里,只有他和那块冰冷的墓碑,在寒风中相守,诉说着一段跨越生死的爱恋。 五年前的元旦,朱奕然和汪骏尧走到了一起。那个冬天异常寒冷,却让两人的爱情显得格外炙热真诚,仿佛能撼动天地、克服一切阻碍。那时的他们都尚显年轻气盛,十六岁的汪骏尧,少年心事根本藏不住;二十岁的朱奕然,也从未认真思考过两人的未来。就这样,两个不够成熟的少年,懵懂地开始了他们的恋情。 最初的他们,像被命运安置在地图两端的星子——一个在朔风凛冽的北方小城,一个在温润潮湿的南方都市。那年十六岁的汪骏尧,正困在父母婚姻破裂后留下的冰窖般的原生家庭里。客厅里摔碎的瓷碗碎片还沾着干涸的酱油渍,父亲醉酒后的咆哮声仿佛还在天花板上盘旋,而母亲红着眼眶收拾行李的背影,成了他记忆里最后一抹暖色。就在这样的窒息感中,严重的精神疾病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神经,让他常常在深夜睁着眼睛盯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直到朱奕然像一束猝不及防的阳光,穿透了他密不透风的灰暗生活。那是在一个线上兴趣社群里,对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温和:“你的摄影作品里,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下次试试在傍晚六点拍,云朵会变成橘子汽水的颜色。”这句带着生活气息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汪骏尧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他开始疯狂地依恋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每天抱着手机等待对方的消息,把朱奕然随口提到的喜好记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甚至学着对方的语气说话。这种依恋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成了他摇摇欲坠的生活里唯一的新寄托。 汪骏尧的人生仿佛一直是在寻找“锚点”——靠着疯狂地依恋某个人或某件事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小学时他依恋过校门口卖糖画的老爷爷,每天省下早饭钱买一只小兔子糖画,只为听老爷爷说一句“小伙子今天真精神”;初中时他依恋过班级里的学习委员,对方借给他的半块橡皮被他珍藏在铁盒子里,直到橡皮发硬开裂。而现在,朱奕然成了他生命里最沉重也最甜蜜的“锚”,他甚至在日记本里写下:“如果能让他永远留在我身边,我愿意把眼睛里的光、血管里的热,全都掏出来给他。” 那时的汪骏尧还是个困在十八线小城市里的高中生。教室后墙的“距离高考还有586天”的红色标语像一条鞭子,每天抽打着他紧绷的神经。父母虽然早已分居,但在“望子成龙”这件事上却达成了诡异的统一——父亲喝醉后会拍着桌子喊“老子这辈子没出息,你必须考上985”,母亲则会在电话里哽咽“妈在外面打工被人欺负,你一定要争气”。他的成绩单永远排在年级前七十名,数学卷子上的红勾密集得像一片小树林,但每次拿着奖状回家,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冰箱里冷冰冰的剩菜。他趴在书桌上望着窗外掠过的麻雀,心里像压着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沉重得喘不过气——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不想成为父母弥补遗憾的工具,不想在名为“前途”的轨道上一直跑到窒息。 朱奕然的出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生锈的心锁。他们开始分享彼此的生活:汪骏尧会拍下晚自习后空旷的街道发给对方,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朱奕然则会拍下大学图书馆窗外的香樟树,说“这棵树的叶子落到书页上,像给笔记盖了个绿色的邮戳”。在这些细碎的分享里,汪骏尧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生活可以不是只有公式和分数,还可以有橘子汽水味的云、盖邮戳的树叶,和一个愿意听他说废话的人。他开始在笔记本的糖画和橡皮旁边,画下一棵小小的香樟树。 相爱的第一年,汪骏尧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休学。为了这个决定他与父母争吵了千次万次,终于,他在一个飘着小雨的清晨收拾好书包,把课本整齐地码在教室后排的储物柜里,然后背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开往北方的火车。车窗外,熟悉的小城渐渐变成模糊的色块,他却觉得胸口第一次如此开阔。他要去朱奕然的城市,要在那个有香樟树的地方,为他们的未来搭一座小小的房子。他在城郊租了个带阳台的单间,找了份奶茶店的工作,每天下班后背着手踱步,想象着阳台以后要摆一张小桌子,夏天可以和朱奕然一起吃西瓜、看星星。 而那时的朱奕然,还是北方一所大学的大二学生。他的感情史像一本被水浸湿的旧书,每一页都写着潦草的结局,这些失败的感情像细密的伤口,在他心里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痂。所以当汪骏尧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我好像喜欢你”时,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好”,心里却早已做好了“这段感情也不会长久”的准备。他会在周末坐公交车去看汪骏尧,会带对方去吃学校门口的螺蛳粉,会笑着听汪骏尧讲后厨的趣事,但他从不把对方的照片设成手机壁纸,也很少在朋友圈提到这段关系。他像一个站在河对岸的观望者,既贪恋河这边的温暖,又怕脚下的冰面突然裂开。 但这真的能怪谁呢?汪骏尧的沉迷,是因为他从未被好好爱过,所以把对方递来的一颗糖当成了 entire 世界;朱奕然的独立,是因为他被爱划伤过太多次,所以不得不长出坚硬的铠甲。就像沙漠里的旅人会疯狂追逐海市蜃楼,而被海浪打湿过的人会本能地远离深水,他们不过是在用各自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汪骏尧的孤独,其实从八岁那年就开始生根发芽。父母离婚那天,他躲在衣柜里,透过门缝看到父亲把结婚证撕得粉碎,纸片像白色的蝴蝶落在母亲的脚边。后来母亲要去远方打工,给他买了一个印着奥特曼的新书包,把他送到乡下外婆家。外婆的村子藏在连绵的青山里,村口的老槐树下只有一个卖杂货的小卖部,别说中学,连小学的影子都看不到。于是外婆在县城边缘租了一间带阁楼的老房子,墙皮斑驳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阁楼的窗户正对着一条嘈杂的马路。每天清晨,外婆会提着竹篮从乡下赶来,给他放下热乎乎的红薯粥和腌萝卜干,然后又匆匆赶回去侍弄那片种了一辈子的水稻田。 八岁的汪骏尧就这样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放学后他会在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买一个五毛钱的烤红薯,揣在怀里暖着手走回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迎接他的永远是空荡荡的客厅,桌子上的粥碗已经凉透,收音机里沙沙的电流声是唯一的活物。他爬上阁楼,趴在吱呀摇晃的木板床上写作业,窗外的汽车鸣笛声、小贩的叫卖声、邻居夫妻的争吵声,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却让房间里的寂静显得更加锋利。深夜里他会抱着奥特曼书包缩在被子里,想象着母亲的手是什么温度,父亲有没有后悔把结婚证撕碎。这种深彻见骨的孤独,像一粒种子在他心里长成了大树,根系蔓延到四肢百骸。 所以当有人对他释放出一点点善意时,他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放。小学时卖糖画的老爷爷会笑着多给他捏一个小尾巴,他就每天雷打不动地去蹲守;初中时学习委员借给他半块橡皮,他就帮对方抄了一个学期的笔记。而现在,朱奕然只是说了一句关于云朵的话,就被他当成了可以栖息的树洞,当成了照亮整个世界的太阳。他不知道的是,太阳也有自己的运行轨迹,而他这颗紧紧追随着太阳的小行星,会不会有一天被灼伤,或者迷失在茫茫宇宙里。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怀里揣着烤红薯的温度,心里装着橘子汽水味的云,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趴在阁楼上数汽车的孤独小孩了。 朱奕然的童年,像被罩在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里。父母感情和睦,家中从不缺温和的笑语,餐桌上永远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衣柜里的衣服总被叠得整整齐齐。他们并非不爱他,只是这份爱更像精心打理的盆栽——按时浇水、施肥,却忘了俯身倾听根系生长的声音。记忆里,父亲总在接不完的工作电话里皱眉,母亲的身影则在厨房与阳台间循环。家长会永远是“下次一定”,睡前故事停留在小学三年级,连他第一次换牙时偷偷藏在枕头下的牙齿,最后也在搬家时混进了杂物堆。 十五岁的夏天,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朱奕然攥着那张印着陌生城市名字的职高录取通知书,独自挤上绿皮火车。车窗外,父母的身影渐渐缩小成模糊的黑点,他没有挥手,只是把脸埋进带着汗味的背包。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在陌生的宿舍铺床板,对着说明书组装简易衣柜,在食堂排队时因为分不清东南西北而端着餐盘转了三圈。第一个夜晚,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抱着膝盖坐在床沿,直到凌晨三点才在室友的鼾声中浅浅睡去。从那天起,他学会了把情绪藏进沉默里,学会了用“没事”两个字打发所有关心,像给自己裹上一层坚硬的铠甲。 青春期的荷尔蒙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猝不及防地浇透了他看似平静的生活。那时的他,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已习惯用冷漠的外壳伪装自己。 然而,这场被他视为“全世界”的初恋,却在高三那年戛然而止,等来的是他初恋的断崖分手。 两次重创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本就脆弱的信任。他开始觉得,感情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它会过期,会变质,会被现实轻易击垮。于是,他亲手关上了心门,还在门外加了一把沉重的锁。如今的朱奕然,早已不是那个会为了一句承诺而奋不顾身的少年。他学会了在感情里计算得失,会在心动之前先衡量利弊:对方的家庭背景、工作稳定性、性格是否合拍,甚至连未来几十年的养老规划都要在心里过一遍。有人说他“现实”,他只是淡淡一笑。 第2章 定夺 他们相恋的最初时光,像所有沉浸在热恋中的情侣一样,甜蜜得能掐出水来。尽管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维系感情的只有冰冷的屏幕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但两人都用尽全力呵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异地恋。每个月雷打不动的见面日,是他们心中最盛大的节日——汪骏尧会提前半个月开始攒钱买车票,把攒下的零花钱仔细数好,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最里层;朱奕然则会在见面的前一天反复确认见面地点,甚至提前去餐厅踩点,只为让汪骏尧吃到他最爱的糖醋排骨。 汪骏尧天生敏感,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含羞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紧张不已。朱奕然起初总是耐心十足,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冰雪:“今天是和闺蜜去图书馆啦,都是女生,你别多想呀。”“刚和导师讨论论文呢,手机调静音了,抱歉让你等急了。”他会事无巨细地报备行程,甚至拍下周围的环境照片发给汪骏尧,只为安抚他那颗容易不安的心。那时的汪骏尧常常对着手机傻笑,觉得只要有朱奕然在,再远的距离也不过是一张车票的距离,他坚信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毕业、工作,最终在同一个城市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家。 然而,变化是悄无声息开始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朱奕然的电话开始变得匆忙,“我在忙”成了最常说的话;他不再主动分享日常,偶尔回复消息也是寥寥数语;汪骏尧深夜发来的“我想你了”,常常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收到一句“昨晚睡着了”。敏感的汪骏尧像被抽走了主心骨,整夜整夜地失眠,他反复翻看聊天记录,试图找到朱奕然变心的证据,却又在看到过去的甜蜜时自我安慰:“他只是学习太忙了。”直到有一次,他哭着问朱奕然是不是不爱他了,电话那头却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叹息:“你能不能成熟一点?”那一刻,汪骏尧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相恋第200天那天,汪骏尧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朱奕然,偷偷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朱奕然送他的小熊玩偶。他攥着偷偷攒下的压岁钱和向同学借的钱,买了一张去往朱奕然城市的硬座车票。火车颠簸了十几个小时,他一夜没睡,望着窗外掠过的黑暗,心里既忐忑又充满期待:“只要我去到他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汪骏尧拖着行李箱,站在朱奕然学校门口时,天空正飘着细雨,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朱奕然接到电话站在校门时时,脸上没有丝毫惊喜,只有满满的错愕和……愤怒。他一把将汪骏尧拉到学校门口的拐角处,那里没有路灯,只有昏暗的光从楼道窗户透出来,映着他紧绷的脸。 “你干嘛突然来到我的城市?”朱奕然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在我身边干什么?异地恋不是挺好的吗!你这一来,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知道吗!”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里的厌恶像针一样扎进汪骏尧的心里。 汪骏尧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有打算去干扰你的生活的宝宝,真的没有。”他伸出手想去拉朱奕然的衣角,却被朱奕然猛地甩开。“我只是不想跟你异地恋了,”他吸了吸鼻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想每次你放学之后,我们都可以一起牵着手在城市里散步,像别的情侣一样,不行吗?” “不行!”朱奕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你tm有病是不是?你tm离了我会死啊?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不好吗?”他指着汪骏尧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现在你有什么能力?我问你!你这样只会来干扰我的生活,懂吗!” 汪骏尧被他吼得浑身发抖,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哽咽着解释:“我不会拖累你的,你相信我好吗?我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奶茶店,一个月有4000多……”他越说声音越小,像在自我安慰,“阿姨她会给我2000块钱生活费的……房租一个月1000,我还有5000块,足够我们生活的……亲爱的,能不能别那么凶啊……”最后几个字几乎细若蚊蚋,他低下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朱奕然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怒吼一声比一声更大,“谁让你一个人出来的?你告诉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你出来了,我问你,你出事了谁负责?我负责吗?!我负责得起吗?你要出事了,我是拿命偿吗!”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插进汪骏尧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他不顾一切的奔赴,在朱奕然眼里只是一个累赘,一个可能需要用命去偿还的麻烦。 “砰——”朱奕然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都没再看汪骏尧一眼,转身就往学校跑,留下汪骏尧一个人站在雨里,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行李箱孤零零地倒在地上,小熊玩偶从半开的拉链里露出半个脑袋,仿佛也在无声地哭泣。雨水越下越大,冰冷地浇在汪骏尧身上,却远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寒冷。他缓缓蹲下身,抱着膝盖,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决堤,在空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汪骏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沿着脸颊滚落,砸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刚租下的小屋,钥匙插进锁孔时,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房东早已贴心地打扫过房间,地板擦得锃亮,连窗台上的绿萝都透着新鲜的绿意,衣柜里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可这精心准备的一切,在汪骏尧看来都显得那么空旷而陌生,墙壁是冰冷的白色,家具是崭新的原木色,却没有一丝属于“家”的温度。他疲惫地把行李拖到墙角,蹲下身打开拉链,里面的衣物胡乱地塞着,就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他走到床边,手指轻轻拂过床单,触感柔软而干净,可他连铺床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好不容易把被子铺平,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手机屏幕亮着,映出他通红的眼眶,他颤抖着手指,一条接一条地给朱奕然发信息:“宝宝,你回我一句好不好?”“俺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和叔叔阿姨他们都说过了呀,他们也同意了呢,你不要担心这些好不好?”“我不会有事的,真的真的不会有事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宝宝?” 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每一次亮起都带着汪骏尧满心的期待,可每一次暗下去,都像是在他心上浇了一盆冷水。他盯着聊天界面,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他想起下午出门时淋的那场雨,冰凉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当时只觉得冷,现在却觉得头越来越沉,像是灌了铅一样重。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得吓人,眼皮也开始打架,视线渐渐模糊……最后一条信息他只打了一半:“宝宝,要是你真的不喜欢我在这,那我回去就好了,你千万不要不理我,也别不要我好不好……”手指一松,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枕头上,他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眉头却依然紧紧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委屈地哭泣。 另一边,朱奕然的手机屏幕也在不停地闪烁,每一条信息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心上。他看着汪骏尧发来的那些带着哭腔的文字,心里又气又乱。他把手机关上,站起来在操场来回散步,脚步沉重得像是拖着锁链。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知道汪骏尧是为了他好,可他就是忍不住生气,气他为什么不懂得照顾自己,气他为什么要为了自己做那么大的牺牲…… 朱奕然的好闺蜜吴晓,啃着苹果,看着朱奕然焦躁不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说你怎么回事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手机,脸都快皱成包子了!”朱奕然停下脚步,走到阶梯旁坐下,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晓,声音里还带着没消下去的火气。 吴晓听完,放下手里的苹果核,认真地看着朱奕然说:“你觉得他不心痛吗?你再好好想想呀!我知道,你虽然不想他为你付出那么多,你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他也和你说过那些难处呢,可是你今天这样对他,你觉得他会不上心吗?可能你想的确实很多,考虑得也长远,但是你也要考虑到呀,他那么好的成绩,年级排名都是前几名的呢,他父母同意他休学,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呀!亲戚的议论、老师的惋惜、同学的不解,这些他都要一个人扛着……可是到头来,连你也指责他的话,他该怎么想呀?对不对?就像我作为女同,和你们一样,我觉得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对你,你更应该好好的爱他呀!” 吴晓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朱奕然心里那把紧锁的门。他的怒火终于在吴晓温柔而坚定的诉说下,慢慢被熄灭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后悔。他不该那么凶他的爱人,不该把自己的担心变成伤害他的武器。他拿起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屏幕上汪骏尧发来的那些信息,此刻看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哭泣。 终于,在晚上十点二十八分,朱奕然深吸一口气,给汪骏尧发去了信息:“宝宝,你在哪呀?睡了没?俺想你了,真的好想好想你呀!俺不该怪你的,是俺不好,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回我句话呗?好不好嘛?” 他紧紧握着手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心里充满了期待和不安。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屏幕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朱奕然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以为汪骏尧是真的生他的气了,所以才不肯回他消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汪骏尧正发着高烧,在那个空旷的出租屋里昏睡不醒,手机静静地躺在枕头边,屏幕上还停留着朱奕然刚刚发来的那条充满歉意和思念的信息。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的灯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两个相爱的人,却在这样的夜晚,因为误会和意外,彼此牵挂着,也彼此等待着。 手机屏幕在桌面投下幽微的光,朱奕然盯着聊天界面里那句两小时前发出的“睡了吗”,对话框始终停留在已读状态,却迟迟没有新消息弹出。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歇了,秋夜的寂静像潮水般漫进宿舍,将他心里那点残存的侥幸一点点淹没。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先前因为争吵而刻意压抑的慌乱此刻彻底破堤——汪骏尧从来不会这样长时间不回消息,即便是闹别扭时,也总会在睡前发来句带着气音的“晚安”。 指尖颤抖着划过通讯录,那个熟悉的号码被他摩挲得发烫。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直到第三遍拨号,电话终于被接起,那边先是一阵模糊的窸窣声,随即是汪骏尧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般沉重:“宝宝……” 朱奕然的心猛地一揪。他原本准备了满肚子的道歉话,此刻却全堵在喉咙里。还没等他开口,汪骏尧带着哭腔的声音已经透过电流涌了过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不是故意乱做决定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夹杂着压抑的抽噎,“你别不要我……”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朱奕然心上。他仿佛能看见电话那头,那个总是故作坚强的男孩正蜷在沙发里,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老婆老婆,你别哭,你别哭!”朱奕然的声音也跟着发颤,他急忙打断对方的哽咽,“俺不生你的气了,是俺不好,俺不该凶你!你告诉俺你在哪,俺现在就去找你!” “俺在望江小区九栋一单元804……”汪骏尧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刚睡醒的迷糊,“钥匙在门口垫子底下……宝宝,太晚了,你明天周六休息再来吧……” “不行!”朱奕然斩钉截铁地拒绝。挂了电话,他抓起外套就往门外冲,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对被惊醒的室友含糊道:“我去趟对象家,帮我跟宿管阿姨请个假!”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九月特有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他一路狂奔到学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时声音都在发紧。车窗外的路灯飞速倒退,他盯着计价器上跳动的数字,恨不得让司机直接踩油门飞过去。 凌晨12:45,出租车停在望江小区楼下。朱奕然付了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单元楼。他在门口的脚垫下摸到冰凉的钥匙,手抖得差点插不进锁孔。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药味混着暖气扑面而来,客厅的灯没开,只有卧室透出微弱的光线。 “宝宝,俺来了!”他一边换鞋一边朝里喊,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卧室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轻得像梦呓。朱奕然心里一紧,快步冲进房间。借着月光,他看见汪骏尧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他伸手探向对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瞬间慌了神——这哪里是普通的哭泣,分明是发了高烧! “骏尧!骏尧你醒醒!”他轻轻摇晃着对方的肩膀,汪骏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是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朱奕然不敢耽搁,急忙找来外套裹在他身上,背起他就往外跑。电梯缓缓下降,狭小的空间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的人在微微发抖,呼吸也格外急促。这短短几十秒的等待,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社区诊所的灯还亮着,医生见他们深夜赶来,连忙起身接诊。量体温、抽血、挂吊瓶……朱奕然守在旁边,看着药液一滴滴顺着输液管流进汪骏尧的手臂,心里像被猫爪挠似的难受。医生拿着化验单走过来,眉头微蹙:“他这身体太虚了,像是娘胎里带的底子弱,以后可得注意,尽量别让他受气,多吃点补气血的东西。我给你开个中药方子,要不要?” “要!医生您给我开!”朱奕然连忙点头,生怕晚一秒对方就会改变主意。 “等烧退了,停药两天再开始喝。”医生一边写药方一边叮嘱,“八珍汤,早晚各一次,一次两包;还有补血药,早中晚各一次,一次一包。切记,生病的时候绝对不能吃!”朱奕然掏出手机,把医嘱一字一句记在备忘录里,又反复跟医生确认了好几遍,才放心地收起药方。 吊瓶打完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朱奕然背着汪骏尧回到出租屋,轻轻把他放在床上。他替对方掖好被角,坐在床边,借着晨光仔细打量着那张熟睡的脸。汪骏尧的眉头还微微皱着,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折腾了一整晚。朱奕然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轻轻划过他滚烫的脸颊。 这一夜,朱奕然几乎没合眼。他守在床边,一会儿帮对方擦汗,一会儿探探体温,直到天光大亮,汪骏尧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或许是感受到身边熟悉的气息,汪骏尧在睡梦中轻轻翻了个身,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坐在床边的朱奕然。 朱奕然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轻轻回抱住他。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怀里的人呼吸均匀,终于不再发抖,朱奕然低头看着他安稳的睡颜,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一次,他们都睡了个安稳觉。 第4章 我愿意爱你 美好的日子总像指间的细沙,在平淡的幸福中悄然流逝。转眼间,12月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如约而至,这个月对汪骏尧而言,藏着一个格外珍贵的日子——朱奕然的生日。于他而言,这样纯粹的幸福时刻在生命里实属罕见,仿佛寒冬里骤然绽放的暖阳,让整个季节都有了值得期待的温度。 生日当天,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北风卷着寒意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然而朱奕然的生日会现场却暖意融融,暖黄色的灯光洒满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奶油蛋糕的香甜气息和朋友们的说笑声。朱奕然穿着一件驼色毛衣,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拉着汪骏尧的手,穿过熙攘的人群,向每一个前来祝福的朋友大方介绍:“这是汪骏尧,我很重要的人,我的男朋友。”那一刻,汪骏尧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朱奕然从未如此坦荡地将他展现在社交圈中,这种被认可的感觉让他鼻尖微微发热,连带着指尖都有些颤抖。他仔细打量着朱奕然的朋友们,他们大多是性格爽朗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真诚的笑意,有人热情地递来饮料,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让他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温馨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酒过三巡,朱奕然开始和朋友们嬉笑打闹,席间他和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生互动格外频繁,那人是朱奕然的发小,两人凑在一起讲着学生时代的趣事,朱奕然甚至亲昵地拍了拍对方的胳膊,开着玩笑,这些话语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汪骏尧心上,他知道朱奕然性格外向爱开玩笑,但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在刚刚公开介绍他之后,说出这样不顾及他感受的话,还是让他忍不住泛起酸涩。他默默低下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早已失去气泡的可乐,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胸口翻涌的委屈。周围的喧闹声仿佛被隔在一层玻璃外,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只能看到朱奕然仰头大笑时露出的洁白牙齿,那笑容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碍于朋友们都在场,他不想扫了朱奕然的兴,只能将所有情绪强压在心底,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 生日会结束后,朋友们陆续离开,喧闹的房间渐渐恢复安静。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汪骏尧始终沉默着,脚步有些沉重。朱奕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停下脚步轻声问道:“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汪骏尧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刚才和他开玩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朱奕然闻言皱起眉头,语气瞬间变得有些不耐烦:“我们只是朋友,他是直男的!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总是乱吃醋!”他的声音比平时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责备,汪骏尧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语气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垂下眼睑,默默跟在他身后走着,路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大约半条街的距离,朱奕然的脚步突然顿住,他转过身,看着汪骏尧低垂的眉眼和紧抿的嘴唇,眼神里的烦躁渐渐被愧疚取代。他快步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汪骏尧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声音放软了许多:“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该对你凶的。”说着,他微微侧过头,在汪骏尧冰凉的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只是跟他闹着玩的,心里最重要的人一直是你。”汪骏尧身体微微一僵,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轻轻拍了拍朱奕然环在他腰间的手,算是原谅了他。 两人手牵着手,慢慢走到附近的地下商城。夜晚的商城依旧人来人往,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两侧琳琅满目的店铺。就在他们经过一家挂着“古法编绳”招牌的文玩店时,汪骏尧的脚步突然停住了。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手链,其中一款用红绳编织的青丝手链格外显眼,绳子中间点缀着小巧的平安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早就听闻青丝手链的含义——“一缕青丝系君腕,伴君岁岁长安康”,那是恋人之间最真挚的承诺。他拉了拉朱奕然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橱窗:“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朱奕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青丝手链”四个字时,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这不太好吧,感觉有点太……”汪骏尧不等他说完,就拉着他的手往店里走,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就看一眼嘛,求你了。”朱奕然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妥协了,无奈地笑了笑:“真拿你没办法。” 编绳的是一位穿着蓝色旗袍的姐姐,她看到两人进来,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想编点什么?我们这里可以定制情侣款手链哦。”汪骏尧的脸颊微微泛红,他没有看朱奕然,而是径直走到工作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剪刀。他微微低下头,拨开后脑勺的头发,剪下一小撮乌黑的发丝,小心翼翼地递到编绳姐姐手中:“麻烦您,用这个编一条手链。”朱奕然站在一旁,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动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汪骏尧仔细挑选了一个和田玉平安扣和一枚黄铜小铜钱,“平安扣保平安,铜钱寓意招财,”他轻声解释着,将饰品递给编绳姐姐,“都编在左手,谢谢。” 编绳姐姐动作娴熟,纤细的红绳在她手中翻飞,很快就将青丝、平安扣和铜钱巧妙地编织在一起。她将编好的手链递给汪骏尧,忍不住赞叹道:“小伙子眼光真好,这平安扣的水头润得很,配上青丝和铜钱,寓意又好,戴在手上肯定好看!”她又看向朱奕然,笑着说:“真羡慕你们年轻人,感情这么好。你要不要也给你先生编一个?我们这里有同款的,用黑色绳子编出来也很帅气。”朱奕然的笑容僵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开口回绝:“不用了。”他把手链的钱付过后,接过手链不由分说地牵起汪骏尧的手就往外走,留下编绳姐姐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走出店铺很远,汪骏尧还能感觉到手腕上残留着朱奕然指尖的温度,只是那温度,似乎比刚才生日会上的灯光,要凉了几分。 本以为这只是他们同居生活中一段寻常的小插曲,却未曾想,命运的伏笔早已埋下,更大的风暴正悄然集结在身后。转年阳春三月,料峭的春风尚未彻底驱散残冬的凛冽寒意,朱奕然与汪骏尧的爱情,已在时光的河流中静静淌过十四个月。彼时,朱奕然正埋首于大学的课堂,在知识的海洋里汲取养分,为着更长远的未来积蓄力量;而汪骏尧,则在奶茶店氤氲着甜腻香气的方寸天地里,日复一日地忙碌着生计,用双手编织着属于两人的平凡梦想。日子便如同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平淡无波,却也透着安稳的暖意,直到那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像一块骤然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将所有的宁静与平和搅得支离破碎。 手机屏幕上,一串陌生的数字固执地跳动着,朱奕然的心猛地一紧。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快递员的通知或是其他急事,匆匆按下了接听键。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淬着冰碴、饱含怒火的男声,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刺而来:“你就是那个勾引我儿子的人?”对方劈头盖脸的咒骂如冰雹般砸下,污秽不堪的言语中夹杂着**裸的威胁与恐吓,“汪骏尧有大好的前途,你别耽误他!同性恋没有好下场,他还要考大学,现在就给我分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自称汪父的男人在一阵怒不可遏的咆哮后,“啪”地挂断了电话。朱奕然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从最初的茫然失措,到震惊地确认这残酷的现实,再到心慌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手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不愿放手这段刻骨铭心、投入了全部身心的感情,可“大好前途”“学业为重”的字眼,像一把把重锤,反复敲打着他本就敏感的理智。对方那充满威胁的语气,更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这个习惯了为他人着想、凡事总先考虑对方的年轻人,此刻正被爱与所谓的“责任”撕扯着,在痛苦的深渊中艰难地做出了那个令他心碎的决定。 “喂,宝宝,怎么啦?不是在上课吗?”电话那头,汪骏尧轻快愉悦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奶茶特有的香甜气息,温暖而熟悉。朱奕然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喉间汹涌的哽咽,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说道:“汪骏尧,我们分手吧。你别来找我了,把工作辞了,赶快回去读书,我们不合适。”电话那头的轻快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汪骏尧难以置信的颤抖:“你在说什么啊?到底怎么了?”泪水几乎是先一步模糊了汪骏尧的视线,他急切地追问,“是不是我爸?是不是他打电话骂你了?别管他!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你别听他的好不好!”朱奕然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咸涩的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是因为叔叔,就是不合适。你要是不走,我永远不会再见你。”这句看似平静无波的话语,是他在情绪几近崩溃的边缘,用尽全力为自己筑起的一道防线。他总想着为两人的长远打算,却偏偏算错了当下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在这一刻被生生撕裂的痛楚与距离。 汪骏尧握着手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手中正在用力摇匀的奶茶杯“哐当”一声重重砸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琥珀色的液体混着圆润饱满的珍珠,在冰冷的瓷砖上迅速蔓延开来,如同他此刻迅速崩塌的世界。他怔怔地看着满地的狼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同事们慌忙跑来扶他,他却只是失魂落魄地蹲在操作间的角落,肩膀因压抑着巨大的悲恸而剧烈颤抖,许久许久,那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决堤,如同山洪暴发,在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久久回荡,撕心裂肺,直到嗓子沙哑得再也哭不出声,只剩下无声的哽咽和剧烈的喘息。 “姐,对不起,我不干了。”他红着眼圈,对奶茶店的店长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羽毛。店长是个温和善良的中年女人,平日里便十分照顾这个总是提前到岗、勤奋肯干的男孩。她看着汪骏尧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累了?累了就休两天假,调整一下,我都准备提拔你做副店长了。”汪骏尧却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泪水又不争气地滑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不是累,就是突然不想干了……”他默默地脱下那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工作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拒绝了店长递来的1875块工资,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奶茶店。三月的寒风裹挟着沙尘,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生疼。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从前的画面——每到这样寒冷的天气,朱奕然总会把他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温暖的口袋里,紧紧捂着。可现在,只有呼啸的冷风肆无忌惮地钻进他的衣领,带走他身上仅存的一丝暖意。路边的枫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低声啜泣,为这对恋人的遭遇而悲伤。天色暗得格外快,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刺骨,冷得他几乎失去了知觉。 回到那间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空无一人的出租屋,汪骏尧麻木地走进浴室,打开了热水器。滚烫的热水喷涌而出,水汽氤氲了整个浴室,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从衣柜深处翻出一套崭新的白衬衫——那是他偷偷为自己准备的17岁生日礼物,本来满心欢喜地想着,到时候穿着它,和朱奕然一起去看一场浪漫的电影。镜子里的少年,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他笨拙地拿出化妆品,想画一个好看的妆,或许这样,朱奕然就会回心转意了?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一滴滴砸在洗手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失魂落魄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药瓶,那是他从精神病院出院时医生开的处方药,标签上“每日三次,每次两片”的字迹,在水汽的侵蚀下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他颤抖着手,将药片倒在手心,5天的剂量,在他的掌心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他分三次,艰难地将这些药片全部咽下,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一直苦到心底,和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一样绵长,一样绝望。他打开支付宝,将里面仅存的两千两百八十七块二毛六,一分不留地全部转给了朱奕然。为了防止朱奕然再将钱转回来,汪骏尧狠了狠心,将他的支付宝账号彻底拉黑了…… 他最后一次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泣不成声:“宝宝,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是不是我做得不好?我可以改的……马上就是我17岁生日了,我们说好要养一只柯基的,你下班后来接我,我们牵着狗狗慢慢走回家,好不好……”电话那头,朱奕然的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却隐隐藏不住那细微的颤抖:“你先好好读书,你还太小……”汪骏尧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眼泪直流,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宝宝,我爱你,你能不能再说一次你爱我?我有点困了,想睡觉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像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朱奕然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瞬间惊醒,心脏狂跳不止,对着电话声嘶力竭地大喊:“汪骏尧!你是不是吞药了?去医院!快叫救护车!我爱你!我从来没有不爱你!” 汪骏尧静静地躺在床上,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他早已反锁了房门,将所有的光明与希望都隔绝在外。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有人在焦急地叩门,又像是在为他奏响一曲绝望的哀歌。可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像朱奕然那样,撑着一把伞,在楼下耐心地等他回家了。意识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他仿佛看见,17岁的生日蛋糕上插满了蜡烛,烛光摇曳,映照着朱奕然温柔的笑脸。朱奕然笑着递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轻声说:“宝宝,生日快乐。”那温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紧紧包裹,最终,将他彻底吞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再无踪迹。 第5章 意外见家长 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投下均匀却冰冷的光,将汪骏尧原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映照得愈发憔悴。他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双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蝶翼般的阴影,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淡蓝色的医疗仪器如同忠诚的卫士环绕在病床四周,心电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曲线和规律的“滴滴”声响,成了这间寂静病房里唯一清晰可辨的生命律动。头顶的输液架上,透明的吊水瓶正以每分钟二十滴的稳定频率滴落药液,每一滴都像精准敲在人心上的重锤,缓慢而沉重地累积着焦灼的时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金属气息,刺得人鼻腔阵阵发酸,却丝毫无法穿透少年深沉如夜海的昏迷。 病房外走廊里的争吵声如同骤然失控的惊雷,一声高过一声地撞击着厚重的木门,连门板都在发出细微的震颤。“我儿子要是醒不过来,你全家都别想给我活着!我让你们全家都跟着倒霉!”汪父的怒吼声里夹杂着濒临崩溃的绝望嘶吼,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年轻人,眼球上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开来,双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攥成了铁青色的拳头,指节泛白得几乎要碎裂,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空气都通过声音宣泄出来,脖颈处的青筋随着呼吸突突跳动。汪母则瘫坐在走廊冰凉的金属长椅上,双手死死捂着嘴,仿佛要阻止心碎的声音溢出喉咙,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溢出,泪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衣襟,在深色的外套上洇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着,仿佛秋风中即将凋零的落叶。 朱奕然就坐在汪母旁边的空位上,脸色同样苍白憔悴得如同宣纸,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他始终低着头,额前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完全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微微颤抖的下巴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接连不断地滴在胸前的白色衬衫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水花,很快便浸湿了一大片衣领,布料紧紧贴在锁骨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他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膝盖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满心都是无法言说的自责和担忧,像无数根针在心脏上来回穿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汪骏尧的小姨匆匆赶来,鬓角还有几缕散落的碎发,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她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的粉色护士服,胸前还别着医院的工作牌——塑料牌套上沾着些许消毒水的痕迹,上面的照片里,她笑得一脸温柔,露出浅浅的梨涡。看到走廊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立刻皱起了眉头,快步走到汪父面前,伸出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手,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胳膊:“好了,汪英群,现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像春日里融化冰雪的暖阳,“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骏尧醒过来,我们都在这里着急也没用啊,得相信医生,相信孩子。” 小姨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齐肩的短发打理得干净利落,思想开明,跟得上时代,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让人听着很舒服。她先是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递给汪母,安抚地看了一眼这个哭得几乎晕厥的姐姐,然后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朱奕然,语气放得更柔和了,像在哄受惊的孩子:“你就是朱奕然吧?”看到朱奕然僵硬地轻轻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你快进去病房,跟汪骏尧说说话呀。他平时那么喜欢你,什么话都跟你说,你们不是爱人吗,说不定你的声音他能听见呢,他最听你的话了。”她顿了顿,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还在气头上的汪父,后者正背着手在原地踱步,于是压低声音补充道:“你也别担心那么多,骏尧他爸爸也是着急坏了,平时最疼这个儿子了,现在没什么别的办法,才会说这些气话的,他就是这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放在心上。”说完,她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朱奕然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示意他赶紧进病房去。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寂静的病房。朱奕然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生怕惊扰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更怕惊醒了床上那个沉睡的人。他缓缓走到床边,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坐在床沿,他的目光落在汪骏尧苍白的脸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个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爱人,此刻安静地躺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却再也不会像往常那样俏皮地眨动。朱奕然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熟悉的脸颊,指尖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停住,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选择轻轻握住了汪骏尧放在被子外的手。 那双手曾经那么温暖有力,牵着他走过无数条大街小巷,在他生病时笨拙地为他熬粥,在他失落时紧紧拥抱给予力量。可现在,这双手冰凉而无力,任由朱奕然的掌心包裹着,却没有丝毫回应。心疼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后悔也如影随形。如果那天他没有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如果他能再冷静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汪父愤怒而失望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你根本不配拥有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痛得无法呼吸。他后怕,怕自己真的会永远失去这个深爱自己的人,怕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汪骏尧这样,愿意为他倾尽所有去守护。 “宝宝,你醒过来好不好?”朱奕然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们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棉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这次我们好好的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惹你难过了。”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汪骏尧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沉睡的爱人。他向上天祈祷,祈祷神明能听到他的呼唤,让汪骏尧快点睁开眼睛,再看他一眼,再对他笑一笑。 汪骏尧的体态本就偏瘦,如今昏迷了三天,粒米未进,全靠葡萄糖维持生命,脸颊已经明显有些凹陷下去,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枯黄,嘴唇也干裂起皮。朱奕然看着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心像是被揉碎了一般疼。这三天来,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没有去上课,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他甚至顾不上打理自己,胡子已经长长了一大截,乱糟糟地贴在下巴上,头发也油腻地纠结在一起,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眼眸下是浓重的乌青,那是连日来熬夜和焦虑留下的痕迹,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如今布满了血丝,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病房里的灯光惨白而冰冷,照在汪骏尧毫无生气的脸上,也照在朱奕然憔悴的身影上。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朱奕然就这样静静地守着,握着汪骏尧冰凉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他不敢闭上眼睛,生怕错过了汪骏尧醒来的那一刻。 他知道,汪骏尧一定会醒过来的。因为他答应过自己,要一起去看海边的日出,要一起去吃街角那家新开的火锅店,要一起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还有他这个爱人在等着他,等着他一起把那些未完成的约定一一实现。朱奕然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坚定。他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汪骏尧醒来的那一天,然后告诉他,他有多么爱他,多么害怕失去他。 夜越来越深,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的“滴滴”声,和朱奕然低沉的呼吸声。他依然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汪骏尧的手,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骏尧,你一定要加油,我在这里等你,永远都在。” 汪骏尧在一片混沌中缓缓睁开了双眼,仿佛是被朱奕然这些天从未停歇的呼唤从深渊里轻轻拽了回来。眼皮沉重得像黏在一起,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视线模糊得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能隐约看到窗边立着一个高瘦的轮廓。那身形他再熟悉不过,是他刻在心底的爱人朱奕然。此刻,朱奕然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压低了声音在讲电话,从那带着哭腔的语调里,汪骏尧能听出电话那头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俞晓萌。朱奕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破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不住的难过与疲惫。 汪骏尧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他见不得朱奕然掉眼泪,更无法忍受爱人因自己而如此痛苦。他下意识地想坐起来,伸出手去触碰那个让他心疼的背影,可身体却虚弱得不听使唤。毕竟吞服了那么多药,又连续几天水米未进,刚一用力,便眼前一黑,“噗通”一声重重地躺回了病床上,单薄的被子也随之滑落。 朱奕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来。当他看清病床上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时,整个人如遭雷击,随即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骏尧!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颤抖着抚上汪骏尧苍白的脸颊,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汪骏尧的手背上,带着令人心悸的温度。他紧紧地抱住汪骏尧,力道却轻柔得仿佛对方是易碎的珍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汪骏尧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宝宝,我有些饿了,想吃火锅了。”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稍不留意就会消散。 朱奕然听到这话,破涕为笑,用指腹轻轻擦去汪骏尧眼角的湿润,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宝宝,你现在还不能吃这些喔。”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前几天才洗的胃,医生说了,至少一个礼拜都不可以吃辛辣刺激和不易消化的东西。我下去给你买个南瓜粥好不好?暖暖的,养胃。”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摸着汪骏尧柔软的头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汪骏尧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依赖和恳求:“那好吧宝宝,但是……你不能再离开我了,不管发生什么好不好?”声音里满是委屈,喉咙也因为刚才的说话而传来阵阵刺痛。 “我不走宝宝,我答应你的,我不走的喔。”朱奕然俯下身,在汪骏尧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不记得了嘛宝宝?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此刻的他,对汪骏尧有着无限的耐心与温柔,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的担忧与恐惧都化作此刻的守护。 “那好吧,宝宝!俺也不离开你!”汪骏尧像是个得到承诺的孩子,用尽力气努力大声地回应着朱奕然,尽管那声音在旁人听来依旧微弱,却充满了坚定。 朱奕然帮汪骏尧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推开门。门外,汪骏尧的父母和小姨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朱奕然出来,三人立刻围了上来。朱奕然有些局促地避开汪父锐利的目光,轻声说道:“叔叔阿姨,骏尧醒了,你们进去聊聊吧。我去给他买点粥,他有点饿了。”他在面对汪骏尧的父母时,还是习惯性地有些害怕,说完便像得到特赦一般,几乎是快速地离开了病房,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窒息。 病房内,小姨率先走到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汪骏尧,眼眶一红,声音哽咽地轻声说着:“骏尧啊,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多担心你啊。你睡了多少天,你妈妈就哭了多少天啊!” 然而,汪父的怒火却丝毫没有因为儿子的苏醒而消减,反而更加暴躁。他指着汪骏尧,几乎是咆哮着吼道:“你们分不分手!我再说一遍,你们必须给我分手!听到了没!两个大男人搞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丢我们汪家的脸!” 汪母则一把抓住汪骏尧的手,用嘶哑的喉咙哽咽着:“儿子啊,你是我的宝贝啊,我就你这一个儿啊!”她的情绪激动,语无伦次,“你是不是因为恨我和你爸离婚啊,才这样作贱自己,才找一个男生谈恋爱啊?这是错的啊,这是变态啊!不行的啊!”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摇晃着汪骏尧的手臂,“你是不是想我和你爸复婚?儿子,只要你能好好的,正常的找一个女生谈恋爱结婚,妈就算为了你,也会和你爸复婚的啊!你听话好不好?”汪母的话语看似充满了母爱,实则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形的枷锁,不断地在隐形之中逼迫着汪骏尧,试图用亲情和所谓的“正常”来绑架他的幸福。 “我说了不是!”汪骏尧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你们离你们的婚就是了,跟我没关系!我不是因为你们离婚才这样的!我天生就是同性恋,那又怎么样!”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就是喜欢男生,与你们任何人无关,懂吗?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就是相爱的!懂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血丝,积压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你们从小就没有管过我,把我扔给外婆,自己忙着工作、忙着争吵、忙着离婚!现在凭什么来管我啊?我不要你们插手我的感情!如果不是你们暗中作梗,逼他离开我,我会在这里躺着吗!” “你们做兄弟我不说话,但是这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你知道吗!”汪母依旧不死心,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试图唤醒汪骏尧所谓的“良知”。 “姐,你自己看看,你这样合适吗?”小姨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汪母的控诉,“他们两个已经谈了这么久,骏尧不是被照顾得很好吗?骏尧也这么大了,他懂是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本来支持他们的人就不多,如果你做妈妈的也这样对他说,他会怎么样?你难道真的想失去骏尧吗!”小姨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地继续说道:“别人劳改犯出狱了,他们妈不是照样是他们妈妈吗?骏尧还没有犯法啊,你就这样……你觉得合适吗!” 汪母被小姨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颓然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病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汪骏尧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汪骏尧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汪父身上,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与恳求:“爸,算我求你了,你去和他道个歉好不好?”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你们是爱我的,算我求你了,行吗!”汪骏尧的语气虽然委屈,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小姨一直在留意着门外的动静,这时,她眼尖地看见朱奕然正提着保温桶往病房这边走。她立刻上前,一把拉住还想说什么的汪父和情绪激动的汪母,低声说道:“奕然回来了,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们年轻人好好聊聊。”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拉出了病房,走到一楼住院大堂去了。临走前,她还不忘回头对朱奕然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奕然,你照顾一下骏尧哈,我和叔叔阿姨有些事处理一下噢!” “好的小姨。”朱奕然点了点头,手里紧紧攥着打包好的南瓜粥和热牛奶,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快步走进了病房。病房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汪骏尧苍白的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而朱奕然的身影,则像是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汪骏尧原本灰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