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他是商陆，不是人参》 第1章 狸花猫 桐山镇旁有座山，名叫桐山，山如其名，数不尽的梧桐树在山中矗立着，郁郁葱葱的枝干遮天蔽日。 每逢正午日头盛时，阳光便会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漏下，铺洒在一丛枝叶繁茂的商陆上。 这株商陆已在山中待了上千年，千年的滋养俨然让他脱去凡胎，修炼成精。 纵使已经化形，他也并未给自己取旁的名字，依旧以商陆自称。 除去这株最为繁茂的本体，山上的其余商陆也都是他的化身。 因自身承载着剧毒，千年来并未有什么存在刻意打扰他。 这日他本如往常一般晒着阳光沉沉睡去，但却被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吵醒。 他循着声音找去，就只见半山腰处的树丛中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定睛一瞧，原是只再普通不过的白掌狸花猫，若非要说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是右脸靠近鼻子的那边腮上，有着一搓显眼的白毛，就如同人脸上的痣一般，算不得丑。 小狸花刚探出头，便用那顶着几片枯叶的小脑袋四处张望着。 商路看出他应该是在寻找着什么，但环顾整座山，除却那偶尔发出几声鸣叫的鸟雀，他再想不出什么旁的能吸引这只小狸花的了。 商路这般想着，便见那小狸花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溜烟的窜了出去。 他一时起了兴趣，化出一道旁人不可见的虚影，远远的跟在小狸花身后。 一团黑棕相间的毛球与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在林间穿梭着。 不一会，小狸花停了下来，商陆也停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它。 就在商路还疑惑此处到底有什么时，一阵爪子刨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商陆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小狸花挖土，但看着看着他就察觉出一丝不对，那小狸花挖的，似乎是他一株化身的根。 即便是这样，商路也只是展露出一瞬的错愕，并没有出手阻拦这只不安分小狸花。 片刻后，他又朝小狸花走近了几步，但却因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枯枝，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吧声。 所幸此时的小狸花正用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挖的正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小狸花继续挖着，商路也就继续看着。一脸淡定的模样，就好像小狸花挖的并不是他一般。 又过了一会，小狸花突然停了下来，它身子一扭，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不一会便钻回了树丛里。 这次商陆并没有跟上去，他觉得这只小狸花应该只是一时兴起，玩够了自然也就离开了。 小狸花走后，山林再度回归平静，无边的孤寂渐渐爬回商陆的眉眼，那如瑰宝般的暗紫色眼眸也被压得不自觉的暗淡了几分。 商陆站在原地，沉默的低着头。恍惚间，他好像见到那团熟悉的毛球自他眼前闪过。 而后他先是愣了片刻，才大梦初醒般偏头去看，就见刚刚离去的小狸花竟再度折返了回来。它嘴里似乎还塞着什么东西，鼓鼓的。 商陆看着小狸花回到刚刚刨过的坑前后，便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那是一团红线。 线团什么的对猫有种天生的吸引力，于是小狸花刚吐出线团没多久，便忍不住用一只爪子试探性地拨了拨。 只是还没有拨两下，小狸花就猛地甩了甩头，决绝的将爪子收回，不再去拨弄线团。 可商陆却看得清楚，那小狸花高高竖起的尾巴依旧在开心的摆着，显然是没有玩够的。 商陆一时有些诧异，他盯着小狸花那毛茸茸的脑袋，不自觉地出了神。 他在想，为何小狸花明明想玩，却不再玩了。 但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便被左手小指上传来的异样拉回。他垂眸看去，就只见那团被小狸花叼来的红线，正毫无规则的缠在他的小指上。 商陆一时有些哑然失笑，他只听过采参人给人参系红线。人参是仙草，会长腿跑，系住自然也就跑不掉了。 但他是商陆，并非人参，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给他系这红线。 兴许是将他误认成那仙草人参了吧。 这般想着，商陆便也明悟了些许。他再度将目光落到小指的红线上，那截红线只是松松垮垮的搭着，小狸花没有手，只靠着爪子和牙，自然没办法将红线系紧。 商陆又看了那红线一眼，便将视线移回了小狸花身上，或许他自己也未曾发觉，在看向小狸花时，他的眼底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看着小狸花咬住红线落在地上的一截，十分卖力的向后扯着，似乎是想让那红线缠得更紧一些。 等扯完他又咬着那截红线，绕着那株商陆跑了一圈又一圈，等他嘴里的红线缠完后，那株商陆的枝桠上也几乎挂满了红线。 小狸花下手没个轻重，剐蹭掉了不少枝桠上细嫩的枝叶。但商陆也只是摩挲了几下小指上缠绕的红线，感受着那细微的刺痛，并没有恼。 最后小狸花叼住红线垂落的一端，将其压在身下，就好像是生怕他一不留神就会跑掉，用手抓着一样。 等这一切都做完，它才继续用爪子去刨刚刚那株商陆的根。 商陆看着那埋藏于地底的根系被小狸花一点点挖出，只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慢慢刨开。 虽说小狸花的爪子看着毛茸茸的，但没一会儿便将那块根周遭的土挖了个大概。 挖完根的小狸花也没闲着，它又叼起那截被他压在身下的红线，用力将土坑里的商陆拔了出来。 之后它吐出嘴里的红线，慢慢走到那株商陆的跟前，用鼻子在商陆根系与茎叶连接的地方细细的嗅着，嗅着嗅着，就张开嘴在上面比划起来，看那架势，怕是找到合适的角度就会一口咬下去。 商陆自然是看出了小狸花的意图，他在小狸花咬下去的那一刻默默抬起自己的左手，将那缠了一圈又一圈红线的小指掰断。 他知道自己身怀剧毒，若是小狸花这一口真咬下去，恐怕下一秒便能去阎王殿前报道了。 尽管商陆面上看去毫无波澜，内心依旧还是有些许忐忑的，他怕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会吓到小狸花。 所幸小狸花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当是自己牙齿锋利，只一下便能将这商陆的根与茎给整齐的咬开。为此，他还颇有些神气地舔了舔爪子，舔完爪子他又顺带着挠了挠耳朵，之后便叼起那块根作势要离开。 在确认那块根只是被小狸花卡在嘴里，并没有被用力咬后，商陆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那团毛茸茸的背影渐渐远去，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一步，但他还没再迈出第二步，便踌躇着将那迈出了一半的脚收了回来。 只这一会，商陆的视线中已经快看不见那毛茸茸的背影了。 眼见着那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一头扎进树丛里，再寻不见踪迹。 见此情形，商陆才有了下一步动作，他将缠绕在枝桠上的红线解下，系到了自己左手的手腕上。 他终是将那一步迈了出去，随着小狸花离开了这座他待了千年的山。 虽说商陆已修行千年，但他真正出山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或许是在孤寂的山上呆久了，早已忘却了山下的繁华，以至于他初见镇子上那拥挤的市井时，略有些不适地皱紧了眉头。 最后实在是无奈了，他直接飞身至檐上，踏着片片青瓦跟随在小狸花的身后。 之后他又随小狸花穿过一个个小巷，在走过一座桐木桥后，两人停在了一座朴素的宅邸之前。 商陆站定在原地，静静看着小狸花十分娴熟地绕到一处院墙边，两条腿轻轻一蹬，便十分稳当地落在了院墙之上。 他看了看小狸花，又看了看墙角处那个正好能让小狸花通过的洞口，没有做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小狸花翻进了院内。 诺大的宅邸比想象中还要冷清，只有零星的几个仆从在院内匆匆而过。 奇怪的是，几乎每个路过的仆从脸色都有些许凝重。 商陆心中生出了几分疑虑，他看了眼小狸花离去的方向，便径直走向院子中心的那棵大槐树。 他虽是活了千年的精怪，可归根到底还是一株商陆，究其本源与其他草木也没什么不同，自然也就能与之沟通。 只见商陆抬起手，将修长的手指搭在了大槐树的树干上。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大槐树的叶子也随风摆了摆，发出一阵哗哗的声响。 得到槐树的回应后，商陆慢慢阖上眼睛，低声问道。 “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大槐树的记忆就如潮水一般，涌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座宅邸的主人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据说年轻时行商闯荡了大半辈子，就算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 可惜后来赘了个没出息的夫婿，生了两个儿子后没多久，丈夫便喝酒喝死了，两个儿子也是挑不起大梁的，成日里只顾着花天酒地。 虽说生意上还有老太太撑着，但日子长了，也是螳臂当车。 至此家道中落，日子也远不如之前富足了。 前不久老太太病重，家中的两个儿子在得知她已时日无多后，一心只顾着争夺那点子家产，竟全然不顾母亲的生死。 他们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哄骗着老太太，实际上却连一个子都不肯多为她花，只留她老人家孤零零地在病榻上吊着最后一口气。 大槐树的记忆到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商陆在知晓事情的原委后，缓缓将搭在树干上的手收了回来。 无意间，他撇到了手腕上的那截红线，随即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沉默的思索着。 这本就是小狸花的尘缘，与他无任何瓜葛，更何况他只是株商陆化形，并没有什么超脱凡俗的仙法，若执意干涉，终将是水中月镜中花，徒增烦恼罢了。 良久，商陆长舒了一口气，迈步朝着小狸花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一路跟着小狸花的气息来到正房，前脚刚迈进院里，就听到了一声咒骂，以及小狸花哈气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着绸缎衣裳的男子，和已经炸毛的小狸花。 根据大槐树的记忆，商陆认出了那是老太太的二儿子。 打量之余，他瞥见了男子手中攥着的商陆根，顿时也就明白了小狸花炸毛的原因。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男子竟毫无预兆的发作，抬起脚朝着正在哈气的小狸花踹了过去…… 第2章 此缘难解 见此，商陆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拦，但凝结的妖气在指尖盘旋了一圈，最终还是化作一阵风，只将他宽大的袖袍扬了扬。 所幸预想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小狸花轻巧的躲开了男子踹来的一脚，还趁机在男子腿上咬了一口 “嗷！你个小畜生！” 男子一时吃痛，发出一声惨叫。 气不过的他本想再踹一脚，但在看到小狸花那背毛直竖，蓄势待发的模样后，还是讪讪的收回了脚。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攥着的商陆，神色不由得缓和了几分，之后便没再继续招惹小狸花，冷哼一声后就要转身离去。 商陆作为一个旁观者，沉默地目睹了这一场闹剧的结束。 只是在男子与他擦肩而过时，悄悄将一缕灵识分到了那块根系上。 等他做完这些去看小狸花时，它已经不知道何时跑到了房门前，再一溜烟的功夫，又直接钻进了屋里。 商陆依旧是默默地跟着它进了屋。 屋内闭着窗，只燃着一盏油灯，火光摇曳下，显得十分昏暗。 他看着小狸花娴熟的跳到床榻上，又撒娇似地蹭了蹭床榻上老人的手。 “人，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小狸花喵喵叫着，朝老人诉说着自己心里的委屈。 闹腾了一会后，小狸花又变得安分起来，它慢慢趴下窝在了老人的手边，轻声喵了几下。 “抱歉人，我把给你挖的人参弄丢了。” 似乎是听到了小狸花的呼唤，床榻上的老人竟缓缓睁开了眼。 她双唇颤了颤，用那嘶哑的声音拼凑出了小狸花的名字——瑛璃。 她那双慈爱的眼神始终看着小狸花，随后艰难地抬手摸了摸小狸花，就好像是在安慰它一般。 之后老人便有所感应一般偏过头，看向了商陆所在的位置。 据说人在濒死之际会看到生前所看不到的，所以老太太这时是能看见商陆的。 商陆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只是无声的与她对视着，可渐渐的，商陆竟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哀求。 他以为老人是不想死，所以哀求自己救救她，可老人却将目光移到了手边的小狸花身上。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两个儿子只是贪图她的家产，以他们这种蔑视亲情的性子，在她死后定然不会好好照顾她的瑛璃。 所以她在哀求商陆在自己死后，可以替她照顾小狸花。 商陆心头一颤，他并没有回应老人，只是将目光移到了小狸花身上。 此时的小狸花正在跟老人的手斗智斗勇，毛茸茸的爪子压在老人手上，张开嘴轻轻地咬她。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这温馨的时刻。 老人咳完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神色也逐渐变得痛苦起来，她最后抬手摸了摸小狸花后，便再没了动静。 摇曳的烛火也支撑不住，随着燃尽的灯芯一齐消散了。 小狸花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又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老人的手，似乎还想再让老人摸一摸它。 但商陆知道，不管小狸花再怎么做，也得不到老人的回应了。 生死离别均为缘，爱恨情仇皆因果，此缘难解，此情绵长…… 商陆垂眸沉默了许久，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 有惊愕，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对于生死的漠视，他从未切身经历过生死离别，自然也无法理解那离别之际的痛彻心扉。 可他还是陪着小狸花在老人身边呆了一夜，直至天光乍泄，商陆见小狸花睡去后，才随之堪堪睡去。 可睡梦没持续多久，便被打断了。 与鸡鸣一起传来的是一阵嘈杂的吵闹，被吵醒的商陆感受到了那被分出的灵识，也就知道了来人是老太太的儿子。 “大哥，这可是我为了给娘救命，亲自上山采的山参。我对娘的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啊。” 率先开口的是老太太的二儿子，他这么说着，便将昨日在小狸花那抢的商陆根拿了出来。 这时跟在大儿子身后的大夫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他上前一步接过“山参”，放在鼻子下细细的闻了闻。 闻完后大夫便皱紧了眉头，他有些不信邪地掰开了那颗“山参”，再看清内里的纹路后，大惊失色道。 “这……这哪里是什么山参，这是商陆！全株有毒，根系更是剧毒之物！生服半钱足以要命啊！二公子，你这哪是救你娘，是要她的命啊！” “啊！这不可能！你昨日明明……” 还没等老太太的二儿子为自己辩解，大儿子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知道你一直惦记着娘的家产，可你若真想要，大可以直接跟大哥商量，就算让大哥把全部家产都给你，也是绝无二话。但你为何偏偏要对娘下此毒手，竟这般狠心到要置她于死地！” “噗嗤。” 此话一出，一直倚在门框上看戏的商陆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所幸只要他不想，别人也听不见什么。 至于他为何而笑，便要从昨日分出的那缕灵识说起。 在这缕灵识的记忆里，这位说二儿子拿的是商陆并非山参的大夫，昨日还十分肯定的说这块根就是山参。 但究竟是这大夫学术不精，还是他早就被大儿子收买，就不从得知了。 其实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人唏嘘不已，也足以见得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对她多么不上心。 商陆暗暗叹了口气，目光不由得转向屋内已经西去的老太太身上。 闹剧依旧在继续，但预定的观众却早已离场。 只听二儿子一声怒吼，将商陆的思绪拉了回来。 “哦～原来如此，你们……你们居然给我下套！” 诚是二儿子再傻，也琢磨出了几分不对劲，他看了看面前义正言辞的大哥，又看了看身侧有些心虚的大夫，神色肉眼可见的狰狞起来。 情绪上头的他已全然不顾形象，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的大哥扑了过去。 而大儿子也是早有准备，一个闪身就如泥鳅一般钻进了屋里，边跑还边装模作样的哭嚎着。 “娘啊，弟弟他不仅要给您下毒，还要谋害我这个大哥啊。” 这声哭嚎虽已唤不醒老人，却把窝在床尾的小狸花给吓了一跳。 受惊的小狸花直接跃起，照着大儿子的脸就抓了过去。 抓完，还未等大儿子作出反应，小狸花就直接窜出了屋子，三两下就跳上了屋檐。 “**，小畜生！” 吃痛的大儿子一时骂出了声，捂着被抓伤的脸再也哭不出来了。 等他收拾好情绪，想再次跟老太太诟病自己的弟弟时，却发现床榻上的老太太已经全然没了生息。 那一刻的他在想些什么？是即将得到大笔家产的喜悦，还是至亲离世该有的悲痛。 一旁的商陆思索着，他先是在大儿子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悲痛，但这缕微弱的情绪很快便被从内里发出的喜悦所盖过。 商陆看着大儿子压下那股喜悦，佯装出悲痛的模样哭喊着。 “大夫！大夫！我娘她……她好像咽气了……” 此话一出，门外候着的人都一股脑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二儿子扑通一声跪到了老太太的床边，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却一颗颗地落了下来。 比起大儿子的虚伪，商陆觉得二儿子的泪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悲伤。 他一时有些参悟不透，只觉得人的情感真是杂乱无章。 就像那无形无色的风一般，摸不透，理不清。 片刻后，寂寥的院内只余下哭嚎声在盘旋着。 商陆顿时觉得无趣，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他一出门便跟屋檐上的小狸花对上了视线，看着小狸花那充满好奇的目光，商陆知道，不懂这些复杂情感的或许不止他一人。 最起码，他比这只连生死都不懂的小狸花还强些，想到这儿，商陆心中郁结的情绪舒缓了大半。 他飞身落在了小狸花的身侧，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耳朵，指尖传来的触感是软软的。 感到不适的小狸花回头想咬，却只扑了个空。 看着空荡荡的身后，小狸花也只能郁闷地原地打转。 小狸花又转了几圈，见看不到人，也就不再纠结，直接跑到了另一侧的屋檐上，用脑袋枕上尾巴，呼噜呼噜的睡起了觉。 见此，商陆也没再去挑逗小狸花，一只猫，一株商陆，就这般在屋檐上呆到了晚上。 天空刚染上夜色，小狸花就醒了，它一跃跳下屋檐，轻甩着尾巴尖，慢悠悠走进了老太太住的屋子里。 但这次它没能从屋内寻到老人，不信邪的小狸花还试探性的喵了几声。 “人，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 商陆听着小狸花的呼唤，心中生出了几分隐隐的痛。 他本不想沾染尘世的因果，却不知这因果，早在他不忍见小狸花中毒，自断一指的那一刻便沾上了。 遇则生缘，缘生，则难解。 大雾渐渐笼罩，凝起的水汽将商陆的墨绿色长衫熏上凉意，也同样将他腕间垂下的红线浸湿。 良久，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屋里，是老太太的二儿子。 在看到屋内的小狸花后，他心中压抑的情绪似乎也有了发泄的地方。 一猫一人就这么对峙着，片刻后，老太太的二儿子转身将房门关上，顺手拿起了一旁用来抵门的木棍。 “都是你这贱畜，挖的什么毒草，不仅害死了娘，还差点害死我！” 二儿子一边咒骂着，一边用手中的木棍朝着炸毛的小狸花砸去。 其实在房门被关闭的后一秒，商陆就站到了房门口，但在要推开门的时候他却犹豫了，搭在门上的手颤了颤，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他还是选择当一个旁观者，咒骂声与惨叫声一齐传入商陆的耳朵里，让他心底的刺疼变得更为明显了。 但他并未因此对小狸花施以援手，依旧选择了旁观。 周围的雾气越发的重了，屋内的咒骂声与惨叫声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房门被人打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入商陆的鼻腔，同样也刺激着他的心神。 他看着二儿子将浑身染血的小狸花拎出屋子，胳膊一甩，就把奄奄一息的小狸花丢出了院墙。 小狸花重重摔在墙外，发出一声微弱的惨叫。 商陆最终还是没忍住去看，他看到小狸花浑身的毛发被血浸透，狼狈极了，只剩那双澄澈的眸子依旧闪着倔强。 商陆只感到指尖泛起的一阵麻意，连带着呼吸都吃力了几分， 恍惚间，他好像透过小狸花的眼睛，看到了老太太临死前哀求的眼神。 心中被忽视的情绪在一瞬间全涌了上来，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哭了。这一刻，他貌似明白了一些复杂的情感。 无边的悔恨漫上心头，他有些颤抖的将小狸花抱起，浓郁的妖力也被他一点点注入小狸花的体内。 日出雾散，于是，不染世俗的精怪，入了红尘…… 第3章 商陆的瑛璃 那日之后，商陆带着奄奄一息的小狸花回了桐山。 为了更好的照顾小狸花，他还在山中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搭起一座茅草屋。 一猫一草就这么住着，偌大的桐山也渐渐有了家的模样。 可惜商陆没有那通天的本事，纵使每日用妖力温养，尽心照料，小狸花的伤依旧落下了难以逆转的病根。 它的后腿是被生生打断的，而今能正常站立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更别提如从前一般肆意地奔跑了。 除却腿上的伤痛，内里脏器的创伤更是不可逆的，即使商陆保住了它这一时的性命，但终究是风中残烛，注定命不久矣。 又过了几日，小狸花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比身体更先作出反应的是小狸花的脾气，它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就直接朝着在它头顶作乱的手咬了过去。 其实商陆是能避开这一口的，但他并没有躲，只是任由小狸花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知道小狸花被全然陌生的气息包裹着，内心定然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 若不让它咬到，恐怕会做出更加过激的行为。 况且小狸花刚醒，没有太大的力气，就算咬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咬完商陆之后，小狸花挣扎着起身，慢慢将身子缩到了床榻的边角上。 它的耳朵下垂，紧紧地贴着脑袋，嘴巴大张着朝商陆哈气，一双眸子里也满是惊恐。 见此情形，商陆像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了一只煮好的鸡。没有多余的动作，而是直接撕下一大块肉，塞进了小狸花张开的嘴里。 在小狸花咬到肉的那一刻，它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清澈了起来。 胃跟理智展开了一场搏斗，不过很明显，最后是胃赢了。 但这也怪不得小狸花，它昏迷了多久，也就饿了多久。 虽说商陆每日渡去的妖气足以维持它的生存，但饥饿感依旧是实打实的。 所以在吃到肉的那一刻，小狸花也不哈气了，就连因害怕而垂下的耳朵，也微微竖起了一些。 强烈的饥饿感让它来不及细品，三两口就将嘴里的鸡肉嚼碎，迅速咽了下去。 商陆见此，也是十分顺手地给小狸花又塞了一块。 于是小狸花就这么吃了一块，又一块，商陆也跟着塞了一块，又一块。 直到商陆看小狸花吃得差不多之后，才停下了手中投喂的动作。 只是刚吃饱，小狸花就翻了脸，它一爪子打向了商陆伸来的手，再次缩回墙角，朝着商陆哈气。 商陆并没有恼，他十分自然地收回手，也不强求小狸花接纳自己。 为了给足小狸花适应的空间，商陆在屋内留下一碗水，便自觉地走出了屋子。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找了个隐蔽的位置，透过敞开的窗子偷偷观察着屋内的小狸花。 他看着小狸花起身踉跄着走了几步，但很快便因为腿伤，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许是为了安慰自己，小狸花低下脑袋，慢慢地为自己舔了舔毛。 见到小狸花这般痛苦的模样，商陆的内心也久久无法平静。 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腕间系着的红线刺痛了他的眼，也让心底泛起的酸涩彻底将他淹没。 他在想，若那日他没有旁观，而是坚定的将门推开，小狸花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或许再更早一些，他应下老人的请求，在老人死后就带着小狸花离开，它也就不会遭受那无妄之灾。 想到最后，商陆几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将一切的过错归咎于自己，却全然忘记，若不是他自断一指，恐怕小狸花早就死在了为主人寻药的路上。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小狸花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变得慢慢接受了商陆的存在。 可商陆却被愧疚所困，迟迟解不开他为自己上的枷锁，对小狸花的态度也是若有若无的疏离。 炙热的情感被隐忍与克制所束缚着，只得以冷漠伪装自己。 而小狸花也因被人伤害，变得不敢轻易信任，更不愿再去主动。 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似和谐，其实都需要对方再多迈出一步。 入秋后，天也逐渐凉了，细数过去的日子，商陆已经同小狸花相伴走过了两月有余。 但他们的关系还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下，商陆喂饭小狸花也乖乖的吃，只是从未对商陆表现过于亲昵的姿态。 某日的天格外的冷，清早睡梦中的商陆被指尖传来的一阵痒意唤醒，只见原本应该蜷缩在床尾的小狸花竟不知道何时凑到了他的手边。 想着或许是天气凉了的缘故，商陆小心翼翼地将小狸花挪了挪，想起身去取他为小狸花备下的毯子。 但即使他的动作已经很轻，还是不可避免的把小狸花吵醒了。 见小狸花醒了，商陆立马停下动作，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所幸小狸花也没有做出太激烈的反应，只是伸着爪子打了一个哈气，便闭眼要再次睡去。 就在商陆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只感觉怀里突然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下商陆更不敢动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吓到小狸花。 最后还是小狸花抬头蹭了蹭商陆的下巴，慵懒的喵了几声。 “人，好冷，你身边暖暖的，我想跟你一起睡。” “嗯。” 商陆也只是用小狸花能听懂的语言轻声应了一下，再无其他动作。 可听到回应的小狸花却来了兴致，它在商陆怀里兴奋的钻来钻去，嘴里也一直喵个不停。 “人，你居然能听懂我说话吗？你平时都不跟我说话，是因为不喜欢我吗？人，你知道之前那个满头白色毛毛的人去哪里了吗？” “嗯，没有不喜欢，她……” 对于小狸花的询问，商陆也是一一回答。 等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商陆顿了一下，思索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她去世了。” 听到商陆的回答，小狸花有些不解的问道。 “什么是去世？” 商陆思索了片刻，给出了一个他觉得正确的回答。 “离开人世去往地府，等待再次转世。” 可小狸花哪懂得什么地府转世，不过它也不感兴趣，所以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 “哦～还是不懂，那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嗯，只要缘分还在，自会相见。” 商陆依旧给出了十分正经的回答，听完后的小狸花沉默了，商陆也因不知道再说什么沉默了。 一时间，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良久，小狸花最先沉不住气，再次喵了起来。 “人，我也会去世吗？” 此话一出，商陆心脏不由得抽疼了一下。 他只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声音，好几次张开嘴想说什么，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就这般又沉默了许久，直到小狸花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摇晃着尾巴抽打了几下商陆的手，商陆才终于回答了。 “会。” “哦，那只要有缘，我也会再见到你吧。” 商陆忽然愣住了，他思索着小狸花的话，只觉得心中的枷锁松动了些许。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然象执，竟全然忘却今生已定，所欠之孽来世亦可还。 为何偏要沉溺于这一时的愧疚中，错过了这一世弥补的机会。 不过还未等商陆再想下去，小狸花就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地府好玩吗？有没有好吃的东西啊？” “不知，应当有。” 听到又是这样的回答，小狸花泄愤似的咬了一口商陆。 咬的虽然不重，但还是让商陆疼的下意识皱了皱眉。 或许是看出商陆被自己咬痛了，小狸花不情不愿的用尾巴勾了下商陆被咬的手，继续喵喵说道。 “人，你真的很没意思，不过你救了我，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嗯。” “……” 这下小狸花彻底恼了，扑到商陆身上就是一顿咬，边咬，嘴里还边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商陆依旧没有反抗，由着小狸花胡乱地咬着，等它咬累了，还不忘补充道。 “你骂我，其实我都听得懂。” 听到这话，小狸花立马吐掉了嘴里咬着的头发，瞪大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商陆，嘴里还愤恨的喵着。 “就骂你。” 说完小狸花便生气地转过身，用后背对着商陆，尾巴也烦躁的快速摆动着。 只是始作俑者却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反而一脸无辜地看着小狸花的背影，脑袋里充满了疑问。 虽然想不明白小狸花为什么生气，但商陆还是第一时间伸手去哄。 但毫无疑问，被还在气头上的小狸花咬了几口。 商陆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然后默默将手攥拳放到了小狸花的面前。 小狸花虽然赌气似的撇开了脑袋，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瞄。 商陆也没有故弄玄虚，他慢慢撑开手，一只红线做的蜻蜓就从他手中显露出来。 随后他托着蜻蜓的那只手动了动，蜻蜓就煽动着翅膀飞了起来，最终在小狸花的注视下，落到了它的面前。 这下小狸花也不生气了，它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蜻蜓，慢慢趴下身子，耳朵也向前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商陆自然不敢让小狸花真扑上去，他怕小狸花腿上的旧疾复发，一个不注意伤到自己。 于是他在小狸花跳出去之前就伸手抱住了他，又在小狸花开始闹的时候，招手把蜻蜓送到了他的面前。 送到手的自然没有自己抓的有意思，小狸花拿爪子拨了两下就不愿玩了，开始挣扎着要逃出商陆的怀抱。 商陆也并未拦他，而是松手将它轻轻放回了榻上。 许是怕小狸花再与他置气，他动了动手指让蜻蜓仅仅在小狸花身边来回飞，既不会伤到它也不至于让它觉得过于无聊。 有了能消遣玩乐的玩意，时间也就变得快了起来，一日的光景就这般眨眼间过去了。 经此一事，商陆的心结已解没有再去疏离小狸花，之后的日子也算得上悠闲自在，而小狸花在商陆的溺爱下肉眼可见的胖了起来。 温馨的相处渐渐让商陆淡忘了时间的消逝，以至于他还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小狸花所剩的时间就已经不多了。 原本被喂胖的身子被病痛折磨的日渐消瘦，因是疼得厉害，小狸花也吃不下太多的东西，没多久就只剩了副空皮囊。 虽然心里十分着急，但商陆还是改变不了什么，这是他自带小狸花回来那日便注定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妖力稍稍缓解小狸花的疼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看着原本活泼的生命在他的眼前逐渐枯萎，他从未意识到等待的过程是这样的煎熬。 在入冬后的第一天，小狸花走了。 那是个大晴天，明媚的阳光照在商陆身上，带来了一股淡淡的小猫味，但也带走了他的小狸花。 红线做蜻蜓在角落沾染了灰，商陆俯身将它捡起，重新系回了手腕上。 这时一道明光自九天之上落下，直直洒在了商陆的身上，若有若无的神乐在他的耳边萦绕。 商陆只觉得灵识一轻，脑海中便自动显现出几行俊逸的水墨字…… 象执为道家术语，意思是，执着于事物表面而忘记本质，跟佛家术语着象意义相似[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商陆的瑛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