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游戏禁止切号》 1、无限都市 * 工厂地下一层的安全通道中,泛着荧光绿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因供电不足闪烁了几下,勉强照出两侧墙上由血迹绘成的猩红涂鸦、以及路段尽头有什么人在竭力向前奔跑的身影。 这场作为副本尾声的逃亡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小时。 跑到转弯处,男人不得不停下选择向左还是向右,他拼命回忆在一天前见过的楼层示意图,却因紧张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从没这么后悔过,后悔自己的莽撞,后悔碰到…… 通关副本的条件是离开这个全部门都上了电子锁的工厂,经过两天两夜的搜查,通关者们发现路只有两条:一是搜集所有人的指纹,打开秘柜拿到开锁钥匙;二是消灭其他玩家,成为工厂唯一的继承人,等门自动开启。 在副本最初的搜查环节中,男人就因嫌弃一个老人拖队伍后腿,将其推进了熔化炉。 他万万没想到,要和平通关,一个人都不能少。 在迈出错误的第一步后,男人没打算回头,他满脑子只有第二条通关方式,对前一秒还互帮互助、勾肩搭背的人反手捅出了刀子。 男人的个人能力在通关者队伍里算上乘,他使光了欺骗、算计的手段,成功清理掉了一个又一个“同伴”,可没想到…… 有人像看小丑表演一样,看完了他的狼狈,在他体力耗尽之际拿出了藏在风衣内侧的刀。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感到身体内因运动沸腾的血液彻底凉了下来。 追杀者像一只体力不会耗尽的恶鬼,又一次跟上。 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男人慌乱得来不及平复呼吸,膝盖因恐惧一软跪在地上。 他费力转身,蹭了一背墙灰,身体已经做出了准备磕头的姿势,连面前人的样貌都看不清,张口胡言:“为什么不能留人一条生路呢?时间还很充裕,万一找到别的法子……” 男人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讽刺,在活命的机会面前,好像任何东西都值得抛弃,尊严不过是尊严。 他没能把句子说完整。 “噗呲。” 手起刀落,一种细响代替了无用的废话和喘息。 那是匕首拔出时,呲血、刀身与被害者衣料摩擦同步引起的动静。 轻易夺走他人生命的手臂垂下,追杀者麻木地原路返回,踏上前往一楼的楼梯。 与男人生命体征同步消失的,还有工厂内浓重的黑暗。 工厂一层,封闭的窗户和门一扇扇打开。 光线如涨潮时的浪花般涌进来,为胜利者铺起通向出口的金色地毯,走在其上的人表情却毫无波澜,眼中只有一潭死水。 冰冷的机械音在唯一的幸存者——忻渊脑内响起。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1】 【剩余生命:7/10】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7,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 * “哐当——” 收银台前,突然出现的身影撞倒了挂满某明星周边钥匙扣的塑料架。 收银员没有为眼前的变故感到惊讶,她单手稳住差点倒下的架子,顺便伸手扶了把在五分钟前已经挑好商品、只是“不小心”消失的顾客。 “您需要再买包纸巾吗?” 等面前的人站定,她收回撑在收银台边的手,拿出随身化妆镜在男生面前晃了两下。 男生的余光瞥到镜中自己沾满血液的脸侧和染上大片深色的衬衫,这才回过神,然后点了两下头。 得到肯定示意,小姐从架子上拿下一包纸扫好条码,没扔进塑料袋,而是直接递给了顾客:“一共三十九块五。” 忻渊一手接过餐巾纸擦脸,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亮出付款码付钱。 现在是下班时间,便利店内不算冷清,白色的灯光和空调气比氛围冻人。 玻璃墙边摆的桌椅被职场打扮的社畜坐满了,几道视线因突然弥漫的血腥气往收银台的方向望了两眼,又淡漠地收回去,继续投放在微波炉加热过的便餐上。 从始至终,没有人因为收银台前诡异的突发事件感到惊奇。 生活于此的人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常——身边人突然的消失、突然的受伤、以及突然的死亡。 店内挂着的小屏幕上,第一频道的节目准时放送:“各位市民晚上好,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无限都市新闻播报……” 新闻成功吸引并留住了顾客的注意力,比起满身是血的陌生人,他们更愿意看看今天市里发生了什么事。 “手术中,一主刀医生突然被护士拖入副本,导致病患手术失败双腿残疾,据悉护士医生私下关系恶劣……” “起重机操控员出副本后精神失常,包工头未及时发现,建筑工地出现三年来的最大事故……” 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在这里也是平淡。 支付成功的页面一跳出来,忻渊就拿着东西大步跨出了便利店,深吸一口气。 街上吵闹的人声和晚高峰必有的车喇叭混杂糅合,清楚地告诉他此处已不是几分钟前的恐怖空间。 忻渊的住所位于城市最繁华的地带,和平时上班的地方只离了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忽略掉偶尔投来的目光,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 市中心高档小区的每栋楼都设计了电梯入户,三百平米的大平层忻渊一个人住,黑白主调的装潢风格完美诠释了冷清二字。 刚打开门,在柜子上放下塑料袋,还没来得及换拖鞋,他耳边突然吵闹起来。 【今天的第七个副本完成了!再接再厉。】 副本结束时还语调平平的系统声音骤然变得活泼,在主人的耳边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现在是晚上十八点一刻,离一天结束还有五小时三刻钟,你要再过三到四个副本才算今日达标哦?】 【不过在进下个副本前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你和陈医生约了八点见面,时间绰绰有余。】 忻渊对系统抽疯似的态度转变见怪不怪,自顾自换好拖鞋,先去厨房将买回来的新鲜食材塞进冰箱,再拿衣服洗澡。 他洗澡的时候系统自觉地闪人了,等主人出来的期间贴心地开了客厅的灯和电视机,顺便烧了壶水。 忻渊带着一身水汽从淋浴间出来时,需要用的设备都已经处于运转状态中了。 他简单地给自己热了个便利店的盒饭当晚餐,吃到一半系统问他在这个副本里有没有受伤,看这人竟然略显茫然地抬起头,自认为兼职了管家的系统痛心疾首:【吃你的饭吧,我帮你检查。】 【……行,只擦破了点皮,算我多心了,快认真吃饭。】 吃完饭收拾好垃圾,忻渊看了眼时间,倒了杯温水站到阳台前。 这是一处望不见太阳的地方,一座陷入永夜的城市。 他家位置好,透过玻璃一眼就能将全市最漂亮的夜景收入眼底。 和正常的一线城市一样,这里车水马龙、灯光璀璨,接近黑色的夜空被照得透出深蓝,林立的高楼中间,连续三年评为“标志建筑”的神像造型信息大楼外部屏幕上,一位女明星拍的广告正在循环播放。 “今天大家也要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哦!” 忻渊移开目光。 再美的景色,看九年也会腻。 见还没切屏,他盯着信息大楼银灰色的外壳,发了会儿呆。 他是在九年前得知自己是个书中角色的。 也是那时候死亡……来到无限都市的。 在原来的世界,随时可能会拖人进入恐怖空间的游戏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安全,忻渊是最早进入游戏的玩家之一,一个远近闻名的精神病。 他靠着足够聪明的头脑和绝对利己的通关风格迅在游戏内速登顶,有人膜拜他,求他庇护,有人骂他性格冷漠孤僻,自私自利…… 无论风评如何,他都是书里绝对的中心人物,显眼得刺目。 当事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通关的速度比骂声传开得快,忻渊的目标只有坐在第一的位置上、一直赢下去,仅此而已。 再恐怖的游戏终究不会将生门锁死,他赌上毕生的细心、耐心和努力,成为游戏桂冠最有力的竞争者。 可他最终还是落败了。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脑中还充斥着不甘,无法明白为什么经过精密计算的局面会走向失败。 直到他睁开眼,系统的声音出现,告诉他:【你是反派。】 不停进入各类型恐怖空间求生的小说,归入一个叫“无限流”的分类里,他是一本无限流小说里的反派。 而将他逼入绝境的人,是主角。 无论反派再怎么计划周密,机关算尽,胜利都只会属于被命运宠爱的主角。 那种脸上挂着笑、性格温暖、身边总围着一大群朋友,与他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开心一点吧,忻渊,主角可没那么好的运气能遇见我,与其沉浸在悲伤的过去,不如看看这份百分之三百超值的合约?】 【来无限都市生活,没有生老病死,更没有主角作妖,一切靠实力说话,仅需每个月至少两次进入副本获取积分就能保持居住权,不过副本内死亡会直接退出并扣除生命,一个人总共有十个生命值可以挥霍呢,很多吧?】 【当你得到一亿积分的时候,就能摆脱既定失败的命运,去一本新书当主角,啊,还能获得一个愿望……】 终于,广告切换到了动态积分榜,变幻的画面拉回了忻渊的注意力,几行文字和数字映进他的眼瞳中。 【no.1:弋鸟——92433100】 【no.2:希望——67942300】 【no.3:伪神——51437100】 【no.4:路人——39655600】 【no.5:蝴蝶枪——32181100】 一个呼吸间,第一名的积分又刷新了。 【no.1:弋鸟——92439700】 排在最上方的代号“弋鸟”,就是忻渊。 这个副本,他拿了6600分。 两千多万分的巨大分差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压在城市中其他通关者的身上,无人能逾越。 忻渊只短暂地扫了扫那几个八位数字,目光又在红色的“希望”二字上短暂停留,抿了口温水。 黑色的代号说明此人状态为存活,红色代表十条生命值耗尽,如果城市积分榜全部放出来,红色的代号会有不少,但前五只有“希望”一个。 系统凉凉道:【你最近每次看积分榜都要瞄两眼那个“希望”,怎么了?它很好看吗?】 【死人是威胁不到你的地位的。】 他不说话。 这么多年下来,系统习惯了忻渊的爱答不理,自己换了话题:【积分排名已经保持很久不变了,盯不出花的,说实话,我更好奇为什么你今天会约陈医生一起进副本。】 【单打独斗整整九年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和别人合作下副本呢?】 【……】 【是你调察四年前的失忆终于有了进展吗?】 忻渊回头,朝家中某个房间的方向看了眼。 那个房间门口的名牌上写着“忻鸢”。 【……好吧,沉默是金,我能帮你完成很多事,比如打开空调,但失忆调查不在我能提供的服务范围内。】 【我早该清楚你不会开尊口施舍我这个答案的,没事,当我没问过吧,接下来的副本也请好好努力,得胜归来。】 …… …… 七点五十五分,忻渊今天第二次站在信息大楼楼下。 保安认识忻渊,他是里面的老员工了,熟悉大部分职工的面孔,便没让忻渊出示工作卡直接放了人。 乘电梯到达信息大楼二十层,走到最里面,员工专用医务室外挂着的牌子与上班时间相比翻了个面,上面写着“已下班,有事请电话联系”。 忻渊隔着磨砂玻璃门看到了两个人影,一个就是穿着白大褂的陈医生,还有一个不认识,只能瞧见那人身上大片鲜亮的颜色。 由打扮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这句话大多时候是在理的。 听着里头隐约传出的欢声笑语,忻渊低头理了理藏蓝色衬衫的衣领和大了身材至少两个号的连帽外套。 进入无限都市的角色会接受系统的影响,外形特征停留在原小说里的状态。 保持着十九岁外貌的男生常年套着死气沉沉的黑白灰,偶尔添点深蓝色,造型全靠一张惊艳的脸撑着,唯一有点年轻人样子的就是领子上别着的镂空倒三角装饰。 医生平时喜欢和活泼的人打交道?……他胡思乱想,现在进去是不是不合适。 之前没见过陈医生身边的其他人,不清楚他和什么样的人处得来。 看上去,至少不是自己这样不健谈的人。 在副本内杀伐果断从不犹豫的忻渊愣是在门口站了半分钟,里面的人不知怎么先一步察觉了外面的情况,打开门:“医生你约的人来了,我就先走啦,拜拜——” “别忘记过两天来复查!” 穿红衣服的少年敷衍应下,与忻渊擦肩而过。 “你来啦?” 陈医生看到忻渊来了,脱下白大褂挂上粘在墙边的挂钩:“吃过饭了吗?饿着肚子下副本不太好。” 有的人即使在同一栋大楼里工作几年,也可以完全不认识,比如陈舒杭和忻渊。 两人正式相识是在一个月前。 那天忻渊和今晚一样,离开副本的时候出了小“意外”——在无限都市的系统监管下,通关者在哪里进的副本、就在哪里出去,选择开始副本后并不会直接进入另一个世界,就像打游戏一样,系统会挑选与自家主人能力匹配的副本,可能是多人也可能是单人,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快则立刻,慢则几小时,系统从不给准话。 大部分人会选择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开始进入副本,另类的人也不少,譬如忻渊。 他一天要进十次副本,每一点休息时间都得压榨,工作日午间经常吃着饭人就不见了,五分钟后又带着一身伤回来,继续瘫着脸吃饭。 他那天下班,在过马路的时候消失了。 出来的时候信号灯跳红,人刚好掉在了医生车子的副驾驶位上。 陈医生被吓得不轻,但还是好心地把忻渊拽回了家里,发现是信息大楼的同事,给人上好药后免费赠了一顿晚饭。 医生的家小而温馨,和忻渊的家完全相反。 他坐在桌边,看着碗里的白米饭半晌,心底生平第一次对这种看上去好脾气的“正派角色”产生了好奇,于是主动提出交友的请求。 过去他看这类人,只会心生厌恶。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他能确定医生是个典型的老好人。 当时系统一半震惊一半感动,用着老母亲关心儿子的语气哔哔赖赖:【你!竟然会有产生交友想法的一天!我还以为你这辈子要孤独到死了……】 【嗯,不过说起来,你从失忆开始就变得怪怪的了,还提要出去上班呢。】 【为什么会想和看起来善良又温暖的人交朋友呢?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像“主角”一样的人了吗?他们只会害了你啊渊渊!】 这个问题,忻渊也没给系统答案。 理好桌子上今天的看诊记录,陈医生偏头正好看见忻渊小幅度地颔首。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他察觉到了忻渊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于是体贴地多言起来:“吃过就好,我还想抽屉里有几块夹心饼干给你,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对了,你有组队道具吗?我的好像用完了,这个月我已经下过一次副本,就和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把道具用掉了……” 忻渊打开自己的面板,领掉了六点那场游戏的奖励——他选择了绑定卡。 每通关一个副本,系统都会发放小奖励,美其名曰调动市民们的积极性。 奖励品种很丰富,因人而异,有无限都市的专用货币、升职机会、出道机会等等,这么多年来,忻渊赚够了钱,对名、权更是毫无欲望,随手换个奖励对他来说只是小事。 比起奖励什么的,他更想进副本里进一步观察陈医生。 他不太和人接触,很好奇,善良是如何给人带去生机的。 非常、非常强烈地好奇着。 系统切回了冷酷无情的声线。 【绑定道具已使用,两位将同时载入副本。】 【副本加载中……加载成功。】 话音落下,医务室变得空空荡荡。 这次倒是进得挺快。 * …… 一道令人猝不及防的力量勒上了忻渊的脖颈。 似被死死掐住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暂时放弃挣扎,忍着想要咳嗽的冲动,整个人往后仰,背脊与不知是干净是脏的墙壁狠狠相撞。 在短暂的几秒静默后,长期泡在副本里锻炼出的强大心脏恢复镇静,他的手顺着领子往上摸,摸到了限制在身体脆弱点上的东西。 是个项圈,摸起来上面还刻了字符。 忻渊向项圈背部摸去,很快找到了它和墙壁连接的搭扣,他特意去学过如何解开各种锁扣,堪称精通,这个副本里的也不会例外。 随着“咔哒”一声,他获得了行动自由。 跳下梆硬的单人床,忻渊尝试着打开项圈,找不到任何开口,又转身去碰墙上那个和项圈相连的搭扣。 普通人怎么会在卧室里弄出这样一个机关折磨自己? 忻渊意识到,他在副本里扮演的身份大概是被人捉弄了。 系统也在此时给出了提示。 【副本名称:替罪羊】 【通关者身份:羊圈市a号写字楼普通职员】 【通关条件:存活七日】 【这个副本的提示就这么多,那么渊渊,我们七天后再见~】【`xs.c`o`m 网】 2、替罪羊 十五平米的小房间里,窗户正对着单人床,透进来些许月光。 忻渊轻捻指尖,抖落蹭到的灰色墙粉。 说是提示只有三条,他觉得其实已经很多了。 通关条件是最重要的那个,上个副本里如果不是没在一开始弄清通关条件,他也用不着费功夫把剩下的人一个个清理掉。 那个推人进熔化炉的没脑子男人……活该。 忻渊知道系统既然说了七天后见,那就绝对不会提早一秒,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在外面有多烦多爱逗他玩,在副本开始时就有多尽职,一面都不会露。 他习以为常地站直身体,开始观察周围,准备适应没见过的新环境。 忻渊的夜视能力优越,很快借着月光找到了房间内唯一一盏台灯,按下触摸式开关后,不大的空间里充满了橙黄色的光,把周围的东西照了个一干二净。 小破房间里东西少,大件家具只有一副木质桌椅和床铺。 桌子上,台灯边摆着的绿漆小闹钟最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不少副本里,时间是谜题中的重要元素,走过无数个难关的忻渊深谙这点,每进一个副本确认时间都是他的第一要务。 小闹钟的分针刚过数字“12”一点点,这个副本看来是整点开始的,也将在整点结束。 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电子设备除非特殊情况,在副本里的通讯作用往往是报废的,不过依然能使用计算器、闹钟之类的简易功能。 这次的副本显然能划归到特殊案例中,他发现自己万年不变的系统默认锁屏变成了黑羊头,一双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外的人。 羊头一看就和“替罪羊”这个副本名称有关系,系统给的提示里,他的身份是羊圈市职员,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很可能就是所谓的“羊”。 心里有了底,忻渊十分淡定地确认了时间,和闹钟同步,顺便点进去看了眼通讯录。 原本空空如也的列表里多了三个分别备注“老板”、“同事”和“牧羊犬2”的人。 他在“牧羊犬2”的界面多停留了一会儿,又退出去,打开手机相机开启了自拍模式,对准脖子。 镜头中,修长的脖颈上多了个黑色皮质项圈,两侧各有一粒半球形金属,中间印着白色单词,“sheep”。 他伸出食指抚了一下单词,然后关掉手机塞回口袋。 破屋子狭窄简陋得像牢狱,地板和墙都是水泥砌的,半点暖气留不住,就床上那么一条单薄的毯子,光靠它怎么想都抵御不了夜晚的寒冷。 好在忻渊也没打算睡觉。 他先确定了门的情况,锁着,自己打不开,又稍费功夫翻遍了房间里的所有箱柜,找到了两三套洗旧了的西装衬衫和一张工作证。 工作证的左上角印着他的证件照,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除了照片和职务这两项基础信息,底下只有两栏,是品种和工号。 翻到背面有个市长方章,看起来挺正规的。 忻渊正想拿到台灯下仔细研究时,窗外传来一连串刺耳的尖叫。 含着惊恐情绪的声音在夜晚响起,代表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窗边朝外看。 楼下是一个空旷的停车场,以忻渊所在的角度,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能一览无余。 他一眼扫到了尖叫声的来源。 几个人在两边停车位中间的过道上拼命逃跑着,因为忻渊所在的楼层太高,他们看起来像是胡乱跳动的黑点。 而导致他们这么半夜辛苦逃窜的原因,是身后跟着的持刀者。 手机在短时间内又一次发挥了它的作用,忻渊再次打开相机,方便仔细观察下面发生了什么。 将镜头放大到最大倍数,虽然有些模糊,但他仍注意到,逃跑的那几个,头上好像长了什么东西。 他没来得及进一步观察,那几个人被追上了。 看起来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限制了逃跑者的行动能力,他们突然跪倒在地,持刀者的身材很健壮,拎人拎得轻松,一刀把头颅砍了下来。 模糊化的血腥场面有一种别样的惊悚感,换个人的话现在心率可能已经超过一百八了,可忻渊只是漠然地点击屏幕聚焦,想看清楚点。 他刚对准滚落的头颅,手机里的画面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一片浑浊的白,夹杂了点红。 忻渊按在屏幕上的手指僵硬了一瞬,也只是一瞬而已。 突发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镇定像一种本能,无论何时都能迅速扯回理智。 挡住屏幕的东西不知道是死物还是活物,忻渊也就没着急放下手机,而是选择了快速调小倍数。 他看到遮挡物是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 再缩小,他看清了眼球主人的全貌。 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上半张脸堪堪过了窗框,裸露在外的皮肤皱得像泡过几星期的水,光看着就让人有点反胃。 用铁杆拦起的窗户外,不知何时竟然冷不防地站了个人,他出现得悄无声息,恰好忻渊的注意力方才集中在手机上,竟然没及时察觉。 此刻,他正瞪着外凸的眼球,用教导主任怒视班上不良学生的眼神看忻渊。 “你在干什么!” 老人沉不住气,操着沙哑的音色质问眼前的年轻人。 忻渊缓缓放下手臂,动作缓慢,但是并没有发抖。 他感官敏锐,自信不可能有人做到不制造任何动静就近他的身。 除非对方不是人。 在忻渊眼里,副本里的非人生物分几类,提供信息的、路过炮灰的、整天想着杀人的、可以被他反杀的…… 他们固然恐怖,但将恐怖无限扩大的只会是胆小软弱的人类,只要他足够坦然,总能找到生路。 眼前的局面甚至算不上恐怖,不过是个低级的jumpscare。 他笃定怪物不会攻击他。 如果对方会对自己造成生命威胁,应该直接破开那扇锁着的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问他为什么不睡觉,更何况…… 老人脖子上挂着项圈,和自己脖子上的同款,只不过单词换成了“dog”。 不出意外,这老头就是牧羊犬。 老头果然没有多余的举动,他就没想要忻渊真给出什么理由,干脆地直接开骂:“知道你们这些黑羊不是什么好种,不服从纪律不听管教,我也是倒了大霉才会被分来晚上管你们,看热闹看完了吗?赶紧睡!” 他枯瘦的手指握成拳砸在窗户栏杆上,“砰砰”两声听得人骨头疼,老人最后威胁地瞥了忻渊一眼,迈着拖沓的步子离开了。 这一次,忻渊听到了脚步声,带着警告的意味,回荡在外。 听牧羊犬的话,今晚他是没办法离开自由行动了。 距离夜晚结束还有很长时间,即使对浪费时间的行为深恶痛绝,他也不打算在七天时间里的第一天就暴力破开门锁,干点把副本搅得天翻地覆的大事。 毕竟陈医生还在副本里,他没忘记有这么个观察对象的存在。 不知道医生在哪里,要是离得远,他还要抽空去找找。 不过不急,如果陈医生在第一天就意外死掉的话,那说明他是个没价值的…… “寂雪?” 忻渊的思维发散突然被打断了。 刚想着陈医生会不会死,医生的声音就冒出来了。 隔壁房间,一只手探出窗户大幅度地乱挥,陈舒杭见忻渊没有回应,压低音量又喊了一声:“寂雪!” 忻渊头一次被喊这个称呼,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他还记得自己撒了什么谎。 为了防止市民将副本里的仇恨关系带到日常生活,系统采用了一人一代号和部分认知障碍的手段,除非主动曝光身份,不然副本内对他人的记忆等到了外面会变得模糊。 不然今天新闻里主刀医生和护士的闹剧一天起码能有上百起。 在副本内互相称呼代号已经成为了无限都市市民们的基本礼貌,和见面打招呼同样平常。 为了让医生带着他过本,在和陈舒杭试探性相处的一个月里,忻渊给自己包装的人设一直是需要保护的脆弱社畜,他还特地从积分排行榜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代号谎报给医生,让他相信自己很菜,叫医生带带他。 忻渊从角落里揪出来的假身份代号叫“寂雪”,很符合他沉默寡言的形象。 在陈医生第三次出声前,忻渊伸手朝他挥了两下,两个人跟躲着狱卒交流逃狱情报的囚犯似的交流起来。 主要是医生单方面输出。 “我原来准备先躲一晚,结果听到了那个老人骂人的声音,”陈舒杭一脸笃定,“开局撞上npc还能一句话不说,我就想可能是你,结果还真是啊。” 忻渊:“……” 没料到会是因为这种原因被认出来。 牧羊犬走了,但谁都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再回来,两人的谈话很快终止,因为陈医生说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房间,等环境安全了细谈。 他拿到系统给的身份后,在房间里找到了一张排班表,明早七点,他要去羊圈市人民医院上班。 那张排班表上,有和工作证背面一样的市长红章。 * 忻渊一夜未睡,硬生生熬到天亮。 为了保证通关效率,这样的夜他不知道熬过多少个,习惯了,所以不是很困。 他坐在桌子前面对着闹钟,保证外面发生情况后能立刻记下时间点。 早上六点半的时候,他捕捉到门锁打开的动静,紧接着楼下传来剧烈震动,放外面多少要被举报扰民。 忻渊出去查看情况的时候,隔壁几个房间也陆陆续续走出来了几个脖子上套项圈的人,看他们警惕的神色,一猜便知是通关者。 不出意外,所有通关者被关在了同一层楼。 陈医生出来后和忻渊对视了一眼,两人昨晚隔着窗交流闹出的动静不大,但不排除有其他耳力好的人听见的可能,双人组队在无限都市里不是什么稀奇事,方便起见,他们没有隐瞒相识的关系,大大方方地走到一起。 “下楼看看?刚好这层楼没地方洗漱。”陈医生似乎是怕忻渊这个通关困难户害怕,语气故作轻松,“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地方吃早饭,要是饿到的话,出去我请你吃当赔罪?” 忻渊摇摇头,他经常昼夜颠倒,吃不了早饭。 房间里破,房间外更甚,建筑水泥本来的脏色不加遮盖地暴露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栋楼是不是没完成施工就急着推人进来住了。 两人并肩走进楼梯间,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通关者还没来得及跟上来,医生趁机跟他咬耳朵:“你进副本的时候,有没有被固定在墙壁上的锁扣勒住脖子?” 锁扣不是个例? 忻渊颔首,点了点自己的项圈。 陈医生手插在口袋里,摸着属于他的那张工作证:“得找一下原因,我们的通关条件是存活七天,锁住脖子固然不会直接威胁到生命安全,可说不准接下来的日子里会不会遭到更恶劣的对待。” 他说完,将一张纸塞进了忻渊的外套口袋。 后面的人跟上来了,医生没再继续讲话。 忻渊把纸往口袋深处塞了塞。 楼梯间的转折平台贴了标示,昨晚通关者们住的是四楼,一个不太吉利的楼层数字。到达三楼后,两人看到了昨晚出现过的老头,那只牧羊犬。 面对面比较才发现,他的身高居然还没过忻渊和陈舒杭的腰,昨晚恐怕是踮脚了。 一夜过去,老头的火气仍没消,忻渊很确定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凶狠得像要挖出个洞来。 “离迟到还差五分钟,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赶紧去洗漱!”他指了个方向,“洗漱完到楼下去坐班车上班。” “一天的时间安排在作息表上写得明明白白,别一点自控力都没有,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顺着指引,忻渊和陈舒杭找到了洗浴室。 如果副本里的场景可以申请世界纪录,那这一定能认证成功全世界最大的洗浴室。 左右两排水槽和镜子一眼根本望不到底,水龙头之间分开着的距离恰好能让洗漱的人无法闲聊,每个水龙头的转动把手上印着一排黑色的数字,看位数,和忻渊工作证上的工号一样。 谨慎起见,他带了一套翻出来的旧西装,此时西装正挂在臂弯上,胸口处的口袋里藏着工作证。 陈医生除了排班表也找到了工作证,他在前几十个位置就找到了有自己工号的水龙头,上面挂着牙刷杯和,一条干净的毛巾,与脏乱的环境相比显得突兀,但却是这个早起的清晨唯一的慰藉。 忻渊往里面走了很久,他扫那一个个细小如蚂蚁的数字排列,扫得眼睛发疼,都没看到自己。 他在找的过程中注意着周围人的举动。 有人想直接不洗漱去赶班车的,被走过来的牧羊犬堵在门口。 老头看着瘦骨嶙峋,力气实则大得吓人,矮小的身材令他只能抓住那个人的大腿,可这么一抓,那个人便哀嚎着倒在地上,再不能站起来。 五指形状的凹陷内溢出血液,渗过运动裤的布料沿着大腿流下,与潮湿地板上的污渍混在一起。 说不定骨头也碎了。 还有的人和他一样找不到标自己工号的水龙头,随便找了个空位洗,结果水龙头里喷出了猩红黏稠的液体,它谈不上是血,血没那么浓。 牧羊犬冷冷注视着被液体弄脏脸和衣服的人,说没整理好仪表的羊不许去工作,有损市容。 他还没动手,但这个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忻渊听着惊呼和哭泣,寻找速度不减。 他最终成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水龙头,按照这个位置,他能平安出去的难度系数不亚于扔掉安全装备走钢丝。 可他抬头时,镜子里挂着水珠的脸依然平静,于是快速收拾好后小跑着返回门口。 除了个别倒霉蛋和牧羊犬,只有陈舒杭还站在那里等着忻渊出来。 他仿佛看不见牧羊犬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忻渊一出来便抓住人的袖子,往楼下奔去。 下楼的过程中,忻渊跟在医生的后方,望着自己被拽着的袖子,眼帘半垂。 他用了比平时慢许多的速度,能明显感受到医生在带着他跑。 他们一齐跑出一楼大厅时,门外只剩下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士。 两人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去。 忻渊后脚一踏上巴士,车子门便关上了。 待他喘口气抬头,看到了一整车端坐在位子上的人,他们维持着同一个标准的坐姿,两腿并拢,手放在大腿上,脖子维持着笔直,好让眼睛和面前的椅背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包括巴士司机。 忻渊看到,他们的脖子上都套着项圈。 并且,头上都长着羊角。【`xs.c`o`m 网】 3、替罪羊 有了洗浴间的经历做例子,陈医生不敢站太久,他眼尖地注意到最后排还有两个位子,拖着忻渊过去坐。 巴士的最后一排五个位子连在一起,中间那个前面没有东西阻挡,紧急停车的时候坐在上面的乘客最容易因惯性摔出去。现在那个位子明晃晃地空着,即使两边人偶似的乘客脸上看不出表情,也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们像是谋划了一场无声的迫害,等着受罪者前往行刑台。 陈舒杭仿佛察觉不到空气中僵硬的氛围,他毫不介意地坐上那个位置,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忻渊坐到他身边,两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位子被坐满的瞬间,司机猛地一脚踩下油门,车身一晃,破铁皮中巴以一股上街撞人的气势冲了出去。 忻渊看到陈舒杭死死拽着来不及抽出的安全带,手背上暴起了青筋,还要转头朝他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在情感上其实不太能理解医生的行为——他这人本身就没什么情感。 无端的善意和恶意在他眼里看起来都显得冲动没理由,不过事情还能用逻辑去理解,医生答应了一个比自己弱的人带他通副本,或许觉得尽心照顾是必须的。 等车辆的行驶步入平稳,陈舒杭摸出了手机,他单手在备忘录上敲出了手机号后,把屏幕亮在忻渊眼前。 忻渊添加了医生的联系方式,改备注,通讯录变成了四个人。 在外面他并没有用自己的手机加过陈舒杭,联系的事一直是系统在帮忙打理,医生对他在人际交往上的困难体贴地表示过理解。 陈舒杭很快发了消息过来,他的代号是“医者”。 医者:「早上真是好险」 寂雪:「。」 医者:「……哈哈」 医者:「好吧!我能懂,凡事都讲究一个慢慢来嘛,没事的!」 陈舒杭的打字速度很快,单手并没有给他敲击手机键盘造成太多困难。 他告诉忻渊,自己的手机壁纸和通讯录也因进入副本产生了变化,现在里面有四个人——“寂雪”“院长”“同事”和“牧羊犬2”。 「对了,你昨晚被牧羊犬盯上,是发生什么了吗」 忻渊想了想,瞒下了他看到的东西。 他还不打算和陈舒杭完全共享信息,他想先单独调查那件事。 寂雪:「无」 「没事就好,我觉得牧羊犬一直在针对我们,可能是因为我们是黑羊。」 陈舒杭也注意到了。 「他早上还提到了作息表,我只在房间里找到了工作证和排班表,你呢?房间里有吗?」 基础信息无关痛痒,忻渊回道:「工作证,西装。」 「果然。」 「房间内勒住脖子,不致死,但足够折磨,如果我们找不到挣脱的办法,今天就出不去房间了,理应有的时间安排表也找不到……」 「你觉得,这像不像欺凌?」 忻渊抬眼。 班车上的其他乘客还僵直地坐在那里,其中有几个人身上披着白大褂。 寂雪:「1」 * 到站的时候,车内广播会提醒乘客下车。 那是个乍一听令人感到亲切的女声,声线婉转,听着学过播音,但不多,搭着“木偶人”略显诡异的下车姿势看,有种微妙的祈求感。 乘客们坐姿标准,走姿与之相反,若有若无地卡顿感看得人心底发毛。 当女声说出“羊圈市人民医院已到站,请在此工作的乘客们下车”,陈舒杭在手机上快速打出一行“我走了,你要加油,我们晚上见”,给了忻渊一个鼓励的眼神后才跟着其他木偶人离开。 医生一走,忻渊紧绷的坐姿便放松下来。 他知道自己是个面瘫,失去了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只能通过各种小细节表演出一个弱者形象。 中巴内和普通公交车一样,贴着起始站到终点站的全部经过点,a号写字楼是倒数第三站,忻渊下车的时候车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a号写字楼已到站,请在此工作的乘客们下车,班车将在晚间七点十五分到站接各位返回,请注意时间,适量工作,保持身体健康,谢谢您的配合。” 这是一个处处恪守时间安排的地方。 写字楼建在十字路口边上,清早这一段地带人流拥挤,他一边在路人的互相推搡下缓慢向大楼靠近,一边观察着氛围。 这是一座徒有热闹空壳,却找不出半点生气的城市。 不像无限都市,每天发生的烂事再多,也能清晰感受到人们生活在这里,为城市的运转带去心跳。 忻渊发现越靠近写字楼门口,穿着挂在自己臂弯上的同款西装的人越多,他趁着过马路的间隙大步挤到人群最前方,终于找到空间伸手脱掉外套,换上西装。 早上牧羊犬提到“仪容仪表”时,他就预感到了西装的作用。 果然,a号写字楼一楼的闸机外站着一排保安,他们拦下每一个想进入公司的员工,检查过着装后才放人。 忻渊的西装很旧,勉强维持着最低程度的整洁,他能感到保安拦住他的手臂放下得比其他人都慢,但到底是符合了过关条件。 刷工作卡进入电梯厅,他看向绿色的通行灯,猜测着没找到白大褂的陈医生会遇到什么。 反正不会是好境况。 他试想过提醒医生与否会带来的不同结果。 这件事无论说不说,短时间内凭空找来一件白大褂都不切实际,如果将丢失的物品和锁扣同归于欺凌,锁扣可以被解开,那工作服的问题没道理是死局。 答案的揭晓要等到今晚看他们是否能活着在宿舍楼相见了。 ……失败,不过一条生命值而已。 如果医生反应过来,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提醒他,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切断这段无用的交际关系,回归孤身一人的生活。 没什么不好的,九年、甚至更早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电梯厅和外边一样,人挤人,忻渊不愿意和长着怪异羊角的“木偶人”再近距离接触,转身钻进了安全通道。 系统和工作证都没给出明确的办公楼层和位置,忻渊只能自己找。 他仔细研究了工号,工号在“羊圈市”的作用看上去和身份证无二,并且也是十八位,开头字母b他猜测代表着黑色的英文black,剩余的十七位应该也各有含义。 末尾的六位数字是504404,目前看来“羊”每天的生活是两点一线,在宿舍和工作岗位上来回跑的,宿舍楼里忻渊的房间是404号,他决定赌一把,去五楼看看。 忻渊的赌,向来抱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信心。 他跑上五楼,成功在504号办公室里找到了标着自己工号的办公位。 偌大的楼层之上,每一个房间都由四面透明的玻璃墙围起,紧密排列的桌子和挡板组成一个个方阵,被囚在其内的“木偶人”坐在桌前,垂着头,让人联想到卸了发条的玩具。 忻渊的工位不在方阵里,在它的侧边。 那一排位子单独列在窗边,忻渊走过去,看到了张熟面孔。 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他匆匆扫了几眼,粗略记下了全部通关者的外貌特征,这个中年男人是其中之一。 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空位,位子的主人卡着七点的时间线赶来,是个长相白净的男生,手里还提了个公文包。 忻渊确定他在宿舍没看到过这个人,是npc。 这个npc是他在副本里见到的第一个戴着羊项圈,但神色灵动的人。 男生放好公文包,在转椅上坐下,他似乎在忧心着什么,把嘴唇咬血红了才鼓起勇气转头,小声问忻渊:“404,你昨天……没事吧?” 忻渊正在给电脑开机,身体偏都没偏,只有棕黑的眼珠斜了点角度睨他。 “我、我不是不帮你,我自身难保,”他被忻渊周身冻人的气场吓得直缩脖子,又求助似的转向另一个通关者,“公司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是白羊,反抗不了……” 中年男人迟疑道:“你……” 一道尖锐堪比考场铃的铃声传出,堵住了他即将问出口的话。 所有“木偶人”齐刷刷地坐直,双手放在键盘和鼠标上,开始工作,玻璃房内只余鼠标和键盘按下的“嗒嗒”声。 再有什么迫不及待想说出口的话,男生也不敢了,他眼中含着水汽,伸手去摁开机键。 忻渊没空看npc那半真半假的戏,一进入电脑桌面,他就开始扫荡信息。 桌面壁纸是和手机界面一样的红瞳黑羊,这里的一切都在时时刻刻提醒忻渊注意他的身份——一只黑羊。 软件图标只有一排,最下方是忻渊熟悉的cad,系统c盘里被他排查出来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有个叫“日记”的文档。 除此之外,桌面上还有一个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夹,放着他今天一天要完成的工作任务。 他先打开了工作文件。 公司要他今天内画二十五个百平房间布局图,数据和要求都给好了。 磨炼了多年,忻渊很少碰到自己不会的东西,但这些大多是他开始接触恐怖游戏后主动学的,工程制图是为他数不多本身就会、而且相当熟练的技能。 他用快捷键拉出一个圆弧,边输数据边瞄了眼隔隔壁的通关者,那个人挪鼠标挪得很轻松,想到医生早上也说他去医院上班,看来副本是不打算在工作这方面为难他们。 他不觉得这是好事,这只能说明重头戏另有其他。 忻渊用三个小时完成了别人一天的工作量,然后堂而皇之地在上班时间关掉cad,打开那个叫“日记”的文档。 他们这一列工位一共有十张桌子,坐了人的却只有三张,比起满满当当的方阵更显冷清。 他右边没人,便曲起左臂撑在桌边,手托着腮,用身体挡住屏幕以防万一,白净男生还在忙着工作,没注意忻渊的小动作。 忻渊浏览着文档,摸鼠标滑轮的动作时快时慢。 这份文档是从十天前写起的,他意外发现,里面竟然暴露了他的真实代号。 {仅以这篇文档,记录我的过去,虽然我在羊圈市只住了一周,但我意识到,如果再不把自己记得的东西记下来,它们将被我永远遗忘。} {我叫弋鸟,即便我罪大恶极,也无法改变这才是我的名字,而非那串冰冷的工号。} …… {我是一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被逮捕后获刑死刑,延期两年执行,可是在枪决完毕后,我竟然没有死,等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原来,那一枪,是麻/醉/枪。} {属于我的刑罚,才刚刚开始。} …… …… 忻渊将这篇文档从头到尾看了三遍,确保自己倒背如流、能记下每一个细节后,粉碎性删除了它。 电脑右下角显示,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六分。 恰在这时,装在房间角落里的播音喇叭发出了两声噪音,有什么人在另一头调试话筒。 “喂?喂?” 办公室里的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仰望着挂在墙上的黑方块。 “是老板啊,”尽管身边男生的声音很小,忻渊还是听清了,“每次他开全公司广播都有人要被开除,求求了,这个机会能不能落到我头上……” “好好,这个音量大家应该能听清我说话了,呵呵,这次我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六天后的早上,我们将公布新一轮的辞职名单,到时候,全公司要辞退一半的人!” 这个消息一出,那些“木偶人”脸上竟然撕破了固化的表情,纷纷扯出向往的笑容,忻渊身边的人忍不住小小地“耶”了一下,两手握拳,激动得砸膝盖。 到了十二点整,人们纷纷离开办公室,他们要去公司食堂用午餐。 另一个通关者也不例外,他和白净男生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兴许是想套点信息。 只剩忻渊一个人还坐在位子上,他向后仰,靠着椅背闭上眼,心底默默重复文档里的最后一段文字。 {我站在窗边,看见早上被辞退离开的黑羊同事跑过楼下,他们惊叫着,大概是从那种迷蒙的状态里醒过来了。}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还是被杀了,狼一刀砍掉了他们的头。} {最近我的状态越来越差了,白羊排挤我、戏弄我、踩脏我的西装,我一遍遍洗掉上面的鞋印,鼓励自己清醒一点,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那些羊以死为荣,可我是人。} {我不想稀里糊涂地踏进陷阱,直到死亡临头,才发出哀嚎。}【`xs.c`o`m 网】 4、替罪羊 忻渊想找一张纸,把已知的东西写下来。 别人记录信息的原因可能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他不是。 记录信息这件事他一直在做,用到的次数鲜少,希望这个副本也用不上。 他在办公桌抽屉的第一格找到了一本便利贴和一支圆珠笔,本打算收手,考量一番,还是打算保持角角落落不放过的好习惯,把剩下几个抽屉也打开看了。 一共三格抽屉,第二格抽屉里摆满了尺、橡皮之类的绘图工具,第三格则只有一堆碎纸。 忻渊一张张拣出来放在桌子上,还好撕得不是特别碎,摆弄几下就拼回来了。 是牧羊犬口中的作息表。 他心中了然作息表为何落得这么个下场,拍了张照片,把碎纸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等写好便签起身离开办公室时顺便丢进了门边的垃圾筐里。 作息表上写着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半是公司规定的休息时间,员工可以在此期间到食堂就餐或是随意休息,除了明确规定不能去的地方,都可以逛。 这条仿佛是刻意列出来给黑羊——通关者们的,循规蹈矩的木头人白羊根本不会生出闲逛的心思。 每层楼的电梯旁边都贴了整栋写字楼的楼层示意图,标红的地方就是不能去的,忻渊过去拍了张照片,乘电梯去食堂所在楼层的时候建了个临时相册,把两张图片丢进去。 身后光洁的镜面让狭小的空间看起来宽阔了一倍,忻渊对着镜子看了看,低头理顺衣摆上的褶皱,抬眼望的却不再是镜子。 在这里能映照出他身影的除了镜子,还有电梯监控。 跨出电梯门前,他收回目光,想起这个点医生那边应该也进入午休段了,发了条消息过去。 寂雪:「?」 一般人很难看懂这个问号代表的意思其实是“你还好吗”,但他相信陈医生可以理解他的标点符号。 食堂占据了二楼的全部空间,电梯门一开便能直接进入。 单看布局,与其说这里是食堂,不如说是什么高级机关会议大厅,最前方高出地面一米的木台上摆着长桌,西装革履的员工们手持餐盘,有序地通过侧边台阶上台凭工作证打餐,再回到台下,入座,标着工号的位置就餐。 冷硬的流程和环境完全没有休息时间该有的放松,只是站在这里就令人倒胃口。 忻渊上去打了一趟饭,发现打饭厨师的脖子上挂着狗项圈。 和办公室里的座位安排一样,黑羊在食堂里也被其余羊孤立着,他和同办公室的两只黑羊依旧坐在一起,附近还有其他黑羊,他们太好分辨了,如死人堆里胸口尚有呼吸起伏的活人一样好分辨。 忻渊走过去的时候,中年男人正在套npc关于辞职的消息。 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在忻渊眼中有点假,骗骗npc倒是够:“竟然要一次性辞掉一半的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611,你知道原因吗?” 611是黑羊npc的工号尾三位。 男人说完,期待地看向611。 “不清楚,多过问有什么用呢?”611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们只需要知道,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能得到救赎,走向解脱就可以了。” 黏糊糊的肉块被嚼碎,粘在他的齿缝间,红白分明。 忻渊放下餐盘,和他们保持了一个礼貌但能听清对话的距离。 “为什么辞职了就能得到救赎啊?”男人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挠头。 辞职在一般人眼中绝对是一个不好的词汇,失去工作代表着失去金钱来源、失去稳定的生活。 陷入地狱还差不多,怎么会是救赎呢? “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生着一副温和皮相的611听到男人的问题,脸上竟然有了怒容,“这不是常识吗?安心工作,等待被辞退接受审判是羊圈市每一只羊应尽的义务。” “我们黑羊带着罪孽来到羊圈市,工作是考验,考验结束,有了经受审判的资格,就该离开岗位了,白羊也差不多……” 提到白羊,611情绪化的神色一点点褪去,身体轻颤了一下,喃喃:“不对,我们和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他们更高贵、更符合养羊人的要求……” 忻渊在旁边听着,时不时拿筷子戳两下盘子里干瘪的青菜叶子和鲜红色、看上去半生不熟的血肉。 没胃口,吃不下去,还好有水果,带走去别的地方吃好了 在副本里一天天的不吃不喝不睡,还不发疯何尝不算他的天赋?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把苹果捞进手里。 向npc套话了解副本背景故事是通关者们常用的手段,忻渊觉得直接问是最容易犯错触碰雷区的询问方式,你不知道哪些npc单纯无害、哪些npc满口谎话,更遑论分辨哪个消息有用、哪个消息想置人于死地。 这个npc看上去性格懦弱又神经兮兮的,话顶多能信一半。 不过……小小地逼他一把,问出来的真实信息会不会能变多? 忻渊想到“弋鸟”文档里提到的来自白羊的欺凌,他拿出手机,点开“同事”的联系方式,给对方发过去一条消息。 依黑羊和白羊之间水火不容的架势,通讯录里唯一一位同事不会是白羊,在同一排工作的黑羊只有身边这两只,他和同为通关者的医生今早才加上联系方式,那排除一下,剩下那个备注“同事”的人,最有可能是611。 504404:「611,你说黑羊带着罪孽来羊圈市,但你真的还记得你的罪孽是什么吗?」 文档里的“弋鸟”忘了,坐在他身边的611不可能完全幸免于难。 比起和正常人,忻渊反而能和副本npc好好说……发消息。 因为知道对方算不上活物,心里少了某种负担,他能像对待一件物品一样对待npc。 一发出去,611的手机震动,他划开锁屏查看消息,坐在中间的男人还在满头大汗地措着词,想要起一个新话题。 “哈哈,是啊,工作,话说你知道今天我们画的室内图是要给谁吗?市里要建新楼?” 611看完消息,脸上血色骤退,猛地抬头看向忻渊,瞳孔微微震颤着。 忻渊转头,试着牵动嘴角,这时候给对面回个笑可能效果更好,只可惜他实在没办法笑出来。 504404:「我记起来了。」 504404:「晚上六点四十五分,三楼玻璃平台见。」 …… 忻渊是最早离开食堂的人,倒饭处,几个戴狗项圈的厨师用深恶痛绝的眼神死死剜他。 他知道浪费粮食不好,但悔改的事姑且放到下个副本再说。 他出食堂后不久,一直和611东扯西扯的男人找了个机会断掉话题,跟着出来了。 他们进同一班电梯上楼,在忻渊按下五楼后,男人紧接着按下了三楼的按钮,并在楼层到达后双手强抓住忻渊的肩膀,生拉硬拽着把人带出去。 表演真正演技的时刻到了。 忻渊只在男人刚伸手时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之后便伪装成肌无力,任由拉扯,他还有工夫瞎想这会儿假扮脆弱菜鸟也挺好,万一男人和陈医生碰上了,他还免了穿帮的风险。 男人将忻渊带去的地方,正是他约611今晚要见面的玻璃平台。 玻璃平台在整栋大楼里算是最突出的一个设计,早上进行上班打开时员工抬头就能看到这处平台,它漂亮、精致,且没用,遵守时间的小羊们不会特意绕来这里,无论上面发生了什么冲突,都不会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 忻渊被男人掼到了栏杆边,这是他进副本后第二次背部受到撞击。 “刚才吃饭,你一直在偷听我和npc说话对吧?怎么样,别人问出来的信息白拿,好用吗?” 男人掰手指掰得咔咔响,表情凶神恶煞。 这个尾号404的通关者大概率不是一个人进副本的。 如果没记错,早上结伴行动的只有他和另一个青年,所有人都看到了青年在洗浴室门口等他,出高价找人进副本当保镖的事在无限都市不少见,两人应该是保护和被保护的关系。 没了保镖,拿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金主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十分不爽别人白嫖信息的行为,脾气上来,直接动手掐住了忻渊的脖子:“你身上有什么线索,或是从房间里搜到什么,拿出来,算是报酬了。” 汗湿的手掌和项圈一起卡着脖颈,很不舒服。 忻渊在心里给男人记上一笔,手拿着手机背在身后,指纹解锁,凭着记忆中软件的位置点开通讯录,盲打出消息,打完,顺便动了些小动作。 “你不拿?还是压根没有?你保镖搜到的东西都不给你看的吗?” 男人皱着眉打量一脸自暴自弃的忻渊,稍慢才发现他背后的小动作,等抢过手机,界面已不在通讯录,而是备忘录。 上面打了行字:我不能说话,身边没东西,找到的信息记在脑子里。 忻渊其实很想嘲讽对方,就中午那两句什么都没问出来的废话,哪来的脸出来做信息交易? 男人重重“啧”了一声,将手机丢还给他:“打出来,我在这里看着你打。” 忻渊接住手机,开始慢吞吞地打字,拖延时间。 第一行用来糊弄人的假信息还没打完,他搬的救兵就脚下生风地赶来了。 “409你干什么!”611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他远远看到缩着身体忻渊和一副霸凌者架势的男人,心脏猛地揪紧。 他插到两人中间把人推开,将忻渊护在身后:“被白羊欺负还不够吗?你一定要欺负同类吗!” 男人显然没猜到npc为什么会过来,更不理解npc的愤怒从何而来,他不擅长言语,在食堂能做到的抛话题已经是极限,眼下根本解释不了自己和忻渊的情况,眼睁睁看着611把忻渊拽到身边,什么都做不了。 “走。” “善良”的npc牵着忻渊往电梯方向走,走到一半还回头瞪了男人一眼,他进电梯后就松开了忻渊的手,神色略显局促。 忻渊替他按下楼层,电梯开始向上运行后,在手机上打好字,拿给他看。 “谢、谢,”屏幕上简单的两个字,611念得略显生硬,他朝忻渊展露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不客气,话说404……你真的记起来了?” 忻渊注意到611西装袖口下的手腕在打颤:“我有一点点印象,不,应该说只剩下一点点了,在来羊圈市前,我好像是个死刑……” “羊圈市的居民们,大家中午好。” “犯”字没来得及说出口,611就被打断了。 他回忆得本就艰难,想到一半还出现了干扰,眼神中泛起大片茫然。 是早上班车里听到过的女声,忻渊抬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可咬字清晰的语句无孔不入,不知何时挤满了空间。 不清楚是否是错觉,他余光瞥见电梯监控上的红色激光闪烁了一下。 “这里是羊圈市广播电台,接下来的节目,是‘观念诵读’。” “工作,正确,懒惰,错误;” “顺从,正确,反抗,错误;” “赎罪,正确,逃避,错误……” 发音简短的二字词被女声念得情感充沛,忻渊看着611眼底的迷茫一点点散去,转而挂上和午餐嚼肉时一样幸福的笑容。 等出电梯,611已然对刚刚和忻渊交流的内容毫无兴趣。 他们一起回到办公室,611的神色完美融入了端坐在工位上的白羊群,仅仅是位置坐得远而已。 * 那个广播持续了剩余的午休时间,重复的字眼令忻渊有些头痛,还好他早上完成了工作,不然可能会影响到作图效率。 其实也影响不了太多。 广播结束,紧接着进入下午的工作,开工前忻渊听到611小声嘟囔:“今天的广播是不是提前了?” 忻渊和男人都没搭理他。 男人踩着午休结束的点回来,脸上既找不出威逼忻渊时的嚣张,也找不到看见611时的慌乱,他安然坐下,打开做到一半的工图。 下午没发生什么大事,忻渊干脆玩会儿游戏。 他手机里有系统帮他下的游戏软件,里面包含一笔画、数独、俄罗斯方块之类的古早游戏,无聊了能打发打发时间。 三点左右,电脑上弹出来一个提交框,他按着ctrl键同时选中二十五个dwg文件上交,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轻松提早下班。 门口的扫描仪会自动进行面部扫描,检测到是已经交工的忻渊,自动开了门。 作息表上,标准的下班时间是六点,七点十五分班车会来接人。 忻渊原本在计划里给自己预留了四十五分钟的行动空余为和611在玻璃天台的见面做准备,没想到还能提前下班,那他可以再悠闲一点。 他先去了一楼保安室,要到了保安的手机号码,设置好定时信息后随意找了间茶水间。 身边没有好用的武器,只能将就一下,茶水间里有玻璃杯,他拿走带去隔音好的卫生间敲碎,挑了最锋利的一片隔断西装里的衬衫下摆,包好一端藏进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走去专供员工等班车的休息室,再次打开游戏。 …… 四点左右,忻渊回到了504办公室门前。 他观察过611和409——那个男人的制图速度,估了个时间来等人。 409一出来,他就举着手机迎上去。 “下班后白羊会来找我们……” 男人歪头,盯着手机上的字看了会儿,他听到了npc中午那句“被白羊欺负”,当时反应不过来,这会儿也该回过味了,他将信将疑地问忻渊:“你敢肯定一会儿我们会遭到白羊的欺凌?” 忻渊从图库里翻出另一张图片,写着“是”。 “通关要求是存活,或许,威胁到我们生命安全的就是欺凌,我们会被欺凌至死?”男人拉着忻渊站到走廊旁边,压低声音,分析起情况来倒还有点认真的样子,“这副本真会小瞧我的抗压能力,你说呢?……不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忻渊找出了早就打好的理由给他看。 “中午说好的交换信息,之后还要相处六天,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希望您不要再找我的麻烦……哈,算你识相。” 男人重重拍了两下忻渊的肩,离开了。 提前得知会有白羊来找他,为了避免意外,他决定去找个白羊找不到的地方躲着,写字楼里哪都不安全,他干脆出了公司。 忻渊站在三楼的玻璃平台上,看着他刷工作证出的闸机,随后转身回休息室。 六点四十五分,611准时赴约。 他为了赴这趟约付出了太多。 一到下班时间,出了504办公室的门,那些木偶一般的白羊通通撕破了僵死的脸皮,露出可怖的神情,他们将满腹怨念灌到了无辜的同事身上。 异类同事。 拳打脚踢只是最基础的发泄方式,他们全力试图损坏黑羊身上每一样有完好之处的物品,像一头饥饿的羊想要咬碎草茎。 还好,只要等白羊的愤怒散尽,一天里最难熬的时间就算过去了。 611安静地等待着,即使记忆模糊,他心底依旧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鼓动,他不能忘记过去,不论过去是多么不堪。 他需要404来给他一个答案。 他等着,等着。 等来了又一群白羊。 611看到前方的电梯里挤出一群愤怒的白羊时,整个人是懵的,他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有新的白羊找上门,人就已经被重重推倒在地,受伤的左脸挨上一拳。 早上为了遮掩伤痕涂上的化妆品已经脱落,他狼狈地缩在地上,脸紧贴着玻璃地板,清晰地看见一楼,几个戴着狗项圈的保安走到平台正下方,抬头张望两眼,又离开了。 牧羊犬对于白羊欺凌黑羊,态度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今天也不会例外。 为了在这里活下去,他要习惯那些漠不关心才行。 拳脚一次次落下,611微张着嘴,眼中黯淡无光。 …… 因为过于疼痛,所以他不清楚,白羊是过了多久才停手的。 他只知道,这次他们停手得很快。 想知道周围情况的念头紧吊着611脆弱的神经,他费力睁开青肿的眼睛,看到了忻渊的脸,以及他手上用衬衫布包着的玻璃碎片。 两人周围,白羊退开了一大段距离,留出一个空白的圈,离得最近的那只白羊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血迹弄脏了胸前的衣襟,他怕得瑟瑟发抖,腿上没力气往后撤。 白羊们根本想不到,在这个有着牧羊犬监管的地方,黑羊会有反抗他们的一天。 保安们来过一次看过情况,不会再来。 忻渊拽起了611,半托半抱着他往电梯那边走。 611步伐凌乱,只顾低头跟着忻渊,他抓住了忻渊的一段袖子,让两人越靠越近,忻渊无视掉他在极度惊恐下做出的举动,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陈医生没给他回消息。 进电梯,忻渊仰头,对着电梯里的监控眨了眨眼睛。【`xs.c`o`m 网】 5、替罪羊 忻渊和611上了同一辆班车回宿舍楼。 跑到公司外成功躲过一劫的男人在a号写字楼的后一站上车。 他看到611鼻青脸肿的模样,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向忻渊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忻渊没抬头,他小游戏难得卡关了,反倒是611目光追着男人盯了许久。 他想明白了多出来的那群白羊是谁的,却不知道里面的细节。 忻渊解决自己要应付的白羊很轻松,他的身手媲美专业级别,一方拿着武器一方空手,即使数量翻一倍,于他而言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他没有义务顺手清理掉因409离开找不到发泄口的白羊。 那些白羊看见了他,却追不上他,只好一路追着来赴约的忻渊到了三楼。 忻渊到了三楼,并没有直接前往玻璃平台,而是找了个视野盲区躲了几分钟。 于是“机缘巧合”之下,白羊抓到了等人的611. 忻渊是个不太在意过程的人,他只看结果,现在的结果就是重要npc“同事”记恨上了男人,转而信任他。 有了信任,要问的话不怕问不出来。 车程中,座位一点点被穿着各类职业服饰的白羊填满,车厢里一直不开灯,坐在里面的乘客只能凭着窗外变幻交织的各色光线看清身边人的脸。 经过人民医院站点,从车门开启到关闭,忻渊没等到陈医生上来。 他想,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 班车停在宿舍园区门口。 早上走的匆忙,忻渊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自己住的地方长什么样,走下车,入目便是杵在不远处的一栋栋棺材型建筑,他淡淡收回视线,心道不如不看,越看越晦气。 跟他404的工号一样晦气。 一下车,白羊纷纷逃命似的奔向宿舍楼,男人往前走的步伐没那么着急,他回头望了站在一起的忻渊和611几次,才揣着满腹疑心跟白羊一起离开。 比其他人的情况,保证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车开走了,园区门口终于只剩下两只没长角的黑羊。 611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了:“404……那些白羊是原来要去找409的吗?” 忻渊举起了手机。 「是」 他没说谎。 “这样啊,”611叹了口气,他脸上的伤多,每讲一个字牵动嘴角都疼得厉害,可他还是字字清晰地和忻渊谈了,“算是我还给他的,行吗?” 忻渊打字。 「还?」 “……你们昨晚被卡扣勒住项圈困在房间里了对吧?” “那个简易机关是我做的,牧羊犬管理的楼只有我会做这种东西,他说,如果我不帮他,就弄死我。” 611掐着自己的手臂,极力保持镇定:“最近市里好像出了什么事,被牧羊犬针对的、被辞退的人越来越多,这回竟然一次要辞退一半的人!” “明明是好事,为什么我心里会觉得不安呢?404,如果你有关于模糊记忆的线索能不能告诉我?明天的工图我可以帮你做……” 忻渊不需要一个效率比自己低的人来帮忙完成工作,他及时打断了对方的话。 「不用你帮我,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611皱眉:“你和409今天都有点怪怪的,好像忘了很多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牧羊犬怎么虐待你们了?” 发生了什么? 当然是进入副本,代替了羊圈市某只黑羊的身份。 「小事。」 忻渊抬手,轻点了两下太阳穴。 「找回记忆的代价是忘掉一些东西,说不定这是新生即将到来的证明呢?」 「所以,你愿意帮我吗?」 611久久地沉默了,他脑海内,中午的广播开始回荡,广播说顺从是正确的,反抗是错误的…… 直到忻渊的手机自动熄屏,他按下侧边的按键亮屏,还没来得及印上指纹,锁屏界面正中的黑羊红眼与611的眼睛四目相对。 “愿意,”他说,“你刚刚救了我,我愿意的。” “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矫情,但你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404?” 忻渊给了他一个带有目的性的拥抱。 他伸手抚了抚611的后脑勺,在白羊长着羊角的位置摸到了两个硬凸起。 * 两人聊完才一同慢悠悠地走回宿舍楼。 611和忻渊住同一栋楼,到了四层,他和忻渊道过再见往上走。 忻渊回了房间,他脱掉西装外套换回自己的,手插进口袋才想起医生早上还给他塞过一张纸。 他坐到桌边打开来查看,发现是陈舒杭的排班表。 对他毫无用处的东西。 看完正面,忻渊随手翻到背面,才看到后面还留了一行字。 “放心!我已经背下来了,虽然不知道对你来说这个有没有用,但身边好像也没别的纸了,我不在你旁边也要加油,晚上就能见面了。——医者留” 忻渊把纸重新叠好,塞回口袋,从西装外套里摸出中午自己写的便签。 他把公司的笔和橡皮顺了回来,这会儿继续用。 便签纸上他画了个简陋的树状思维导图,放在中央并列的两个元素是“黑羊”和“白羊”,自元素延伸出好几个标签,有“欺凌”和“被欺凌”、“无羊角”和“有羊角”…… 和611聊完,他又能添几个点上去。 即便平时生活里得到的待遇不同,白羊和黑羊都只会走向同一个结局。 遭到辞退。 611说遭到辞退的羊将失去在宿舍居住的资格,而文档里写着,早上被辞退的羊晚上就被杀害了。 忻渊挑了一处远离树状图的空白写下等式,npc口中,辞退是赎罪、是救赎,文档中辞退是死亡。 所以,赎罪可以和死亡画上等号,通关条件里写的存活七日,其实指的是不能被推去赎罪。 忻渊笔尖微顿,又在思维导图顶端的副本名称上重重画了个圈。 “替罪羊”。 替罪羊的典故出自圣经旧约,上帝为了考验亚伯拉罕是否真的忠诚,要求他把独生子杀了祭献,亚伯拉罕坚信上帝的正义,真的将儿子绑上祭坛,举刀要杀之时上帝果然派来了使者阻止。 最终,亚伯拉罕找来了树林中的一只羊,代替他的儿子。 有的观念认为,物品可以由一个人交到另一个人手中,那罪孽也是同样的,心理和生理的混淆像一团迷雾,蒙蔽了数不清多少人的眼睛。 忻渊对编造出来的故事不置可否,他关注的重点在于,这个副本里,显然有人要将不属于羊的罪移到羊圈市里可悲的替罪羊身上。 他进行了换位思考。 如果他就是那个人,为此建立了羊圈市,羊是随时准备祭献的牺牲品,而牧羊犬是羊的管理员,那么规划了严苛时间安排的现象就好说明了。 每当外面出现了替罪的需求,牧羊犬就辞退相应数量的羊,只有失去在宿舍居住资格的羊夜晚会游荡在外,被狼杀掉,完成赎罪。 那分成了两个品种的黑羊和白羊又各自象征着什么呢? 忻渊在“白羊”旁边写下了“原住民”“服从管教”“没有自主性。” 他第三个词写得有些犹豫,因为白羊针对黑羊的愤怒来得奇怪,不像一个木偶该做出来的事。 “黑羊”旁边,则写下了“外来者”“无纪律”“可能清醒”。 和611交流的过程中,他得知了一点,白羊本来就在市里,而黑羊是携带罪孽的外来者,在市里两者的数量比例大约在七比三。 昨晚,楼里的牧羊犬骂他们黑羊不是什么好种,不服从纪律也不听管教,如果依照他前面的猜测,牧羊犬对黑白羊双方的态度差距问题就出现在了这里。 管理者当然会喜欢更听话的下属。 按照文档内容,他们这些黑羊是被强行带来羊圈市的,带他们来的人不可能不清楚黑羊都是些性格恶劣品行不端的重大罪犯。 可既然知道外来者是不合格的祭献品,为什么还要带呢? 忻渊转了圈笔,他又回忆了一遍现有的信息,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答案。 “有人在吗?” “咚咚”两声,有人在敲门。 忻渊暂时搁下笔,他先在窗户处往外看,确定了门外站的是早上见过的一个通关者,才过去打开了一条门缝。 “您好,您是医者先生的朋友吧?早上我看你们两个一起下的楼。” 站在外面的是个长相相当甜美的姑娘,她身上穿着护士装,妆容齐全,今天应该也是去了羊圈市人民医院工作。 她稍稍踮脚,朝门里面张望:“我敲了他的门,他好像不在自己房间里,是还没回来吗?” 这个女生知道了陈医生的代号,想来两个人在工作时间有了一定的交情,忻渊不太熟练地思考了一下对陌生人应有的态度,僵硬地点了两下头。 谁料女生根本没看他的反应,突然手忙脚乱了起来:“啊啊啊弹幕怎么一下那么多啊!稍等一下哦,我看一眼弹幕……” 忻渊一下就猜到对方是怎么一回事,不太高兴地打起字。 「直播?」 信息大楼里有一个图书馆,那里收录了无限都市里所有市民曾经待过的小说,忻渊以前抽空去那里泡过,没日没夜地看书。 他知道很多无限流都喜欢加直播元素,闯关角色作为主播会和弹幕互动。 “是啊。”姑娘理了一下脸侧的头发,“对对,他是早上那个医生的朋友,很帅吧?有观众可能早上还没起床,没看到,我们转一下镜头……” 忻渊不喜欢镜头,准备关门。 “别、别!先别急着关门,你是不喜欢直播镜头吗?那我先关一下,真有事。”姑娘急急拉住门,她力气还挺大,忻渊的动作被阻止了,“关掉了,真关了。” 为了向忻渊证明她话的真实性,她还调出了直播界面给忻渊看。 见忻渊面色稍霁,姑娘撇了撇嘴:“有张这么出挑的脸不来做直播真可惜……这个给你。” “如果医者今晚回来了的话,麻烦交给他。” 她塞给了忻渊两瓶药油。 忻渊敲了下屏幕:「?」 “今天你去上班也遇到戴着狗项圈的人检查服装了吧?”女生回想起白天上班的经历,心有余悸,“我们在医院上班的三个人都没在房间里找到衣服,医者他在还没进医院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 “还好,我的技能是‘不等价交换’,把裤子口袋里的纸屑换成制服了。” 忻渊听得有点烦。 他不但讨厌正派人士,还讨厌那些从有系统的小说里出来的角色。 他们大多拥有奇怪的技能,无限都市里存在着一个鄙视关系,有金手指的瞧不起没金手指的,有异能的人在副本里存活率更高,平时也爱横着走,很招人嫌。 网上经常有人讨论霸榜第一多年的“弋鸟”会拥有什么样逆天的异能,忻渊刷到一次不高兴一次。 他眼里,带着金手指的人像考场里的作弊生,自己却无可奈何。 搞到最后,系统直接帮他屏蔽了全部此类消息。 “我们三个以为这茬就算过去了,没想到竟然有个白羊向院长举报我,说我护士服不正规!服了!看不得我裙子比她们好看?”姑娘没察觉忻渊发生了细微变化的表情,自顾自讲着,“医生的白大褂到哪儿都没区别,但护士服这个我是真栽了……结果医者先生他主动出来替我受罚,我真,唉,对不起他。” 忻渊听到关于陈舒杭的部分,半垂眼帘。 真是个没什么自保意识的老好人。 “他被派去停尸间巡查了,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晚上下班后本来在追我和另一个医生的白羊看到他也通通去追他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娘想了想,又拿出两块糖塞给忻渊:“他主动站出来替我挡灾的时候看着还挺自信的,我还以为他能安全回来,反正这事算我欠他,他回来了请你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吧,谢谢了。” 她道完谢,干脆地转身离开,继续直播。 忻渊合上门,拿着女生给的东西坐到床边。 两块糖包裹在彩色的玻璃糖纸里,在物资匮乏的副本里算得上是难得的食物。 幸好他不爱吃甜,经得起诱惑,如果是那个人在外面…… 忻渊眉眼间浮上些许厌恶的情绪,想把关于另外一个人的思绪从脑袋里赶出去。 ……可他们是分不开的。 这么多年,他已经很擅长在心情起伏时和自己和解,忻渊的神色恢复了冷漠,重新回到桌子前,写他的便签纸。 “养羊的人觉得,白羊要不够杀了。” 他写下。 …… …… 作息表上,宿舍楼的门禁是晚上八点半。 八点三十一分,陈舒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敲响了404号房间的门。【`xs.c`o`m 网】 6、替罪羊 忻渊开门的瞬间,陈舒杭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他没伸手,看着医生脸和地板进行了无缝隙接触,身上的伤估计要多添额头一处,蹲下身探过鼻息确认了人没死,动手把陈医生拖进来。 撑到他面前才昏迷? 那真是很信任自己。 忻渊把他扔到了自己的单人床上,陈舒杭但凡衣服没遮盖到的地方处处青青紫紫,颧骨处有一块破皮见肉的伤口,腰背上的一大片血迹晕开到了身前,整个人凄惨异常。 不过,这不还没死么。 他用食指,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在视线中陈医生的脖子处虚划了一刀。 如果他们是敌对关系,现在显然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惜他们是观察与被观察的关系,而且今天忻渊想要看到的事情有了进展。 得把陈舒杭叫醒问问。 忻渊出门,找了牧羊犬问哪儿有饮用水,老头好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没一小时是心情好的,给他指个路都要翻上几次白眼。 他接了两纸杯,一杯喂给伤患,一杯用来做简单的伤口处理。 陈医生昏着,忻渊没什么道德感束缚地摸了他的白大褂口袋,找到了一卷绷带、一点医用胶布和半个装着猩红液体的小瓶子。 洗掉附着在伤口处的污渍,他用了前两样物品粗糙地包扎了一下,腰后的重伤陈医生出去可能还得找人缝两针。 他没动那个瓶子,它精致得不像是这个副本内的物品,如果是陈医生的重要私物,为了维持两人目前的表面关系他也不好多探究。 好奇心这种东西总是要适可而止才好。 忻渊以前经常需要给自己上药,后来随着在副本里的失误越来越少、系统越来越老妈子,渐渐地很少用这些东西了。 没想到时隔那么久,会是帮别人。 差不多收拾好,他回桌边写便签,等察觉到身后的人隐约有醒来的迹象,才不紧不慢地将便签收进口袋,拿上护士装女生给的药油,坐到床边。 陈舒杭一醒来,看到的就是守在自己身边,将药油倒在手心准备搓热的忻渊。 脑袋里刚恢复清明,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感就逼出了他一身冷汗,但有人为他做了及时止损,等熬过了这阵痛,后续在副本里的行动不会有太大问题。 眼前的情况不难理解,陈舒杭低声向忻渊道了谢,忍着嗓子里的不适,连说带比划地拜托忻渊帮忙拿下藏在身上的手机。 由此可见,大家都喜欢在衣服里多搞几个隐藏口袋以防万一。 长时间奔逃带来的铁锈味直到现在还在陈舒杭口中消退不下,今晚的交流只能在手机上进行。 忻渊倒是没什么好不习惯的,他想象过全世界陪他一起静默的未来,那一定是十分美好的日子。 如果能再次拿到一亿积分,要不就许这个愿望吧? 两个人挤在狭窄的床头,面对面打字,画面竟然意外地和谐。 寂雪:「1」 他提前打好了护士装女生过来送东西的经过,这会儿给医生发过去。 陈舒杭认真看完。 医者:「是的」 医者:「那个姑娘愿意在衣服的事情上出手帮忙,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报答她,更何况她说的没错,我是有信心的」 挺好,拿命报答人家裤子口袋里的纸屑去了。 寂雪:「?」 医者:「被惩罚也不一定完全是坏事,寂雪,你猜我在停尸房看到了什么?」 * 虽然属于陈舒杭的原著里,对他的描写篇幅极少,但胜在质量高。 短短几百字,读者便能了解到这是个待过内外科、考过心理证书、担得了紧急抢救还干过尸检的神奇医生。 角色有多大能耐,全看作者有多大胆子瞎编。 陈舒杭见多识广,所以当他主动站出来担下去停尸房巡查清点尸体数量的时候,心里其实没多大反应。 他的本职就是救人。 这次进副本带寂雪,他身上留了保命道具,随身携带,自信绝不会失手。 负责管理人民医院的牧羊犬是院长和各科主任,陈舒杭在精神科任职,和地下一层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家主任却对带手下往下跑、按电梯讲要求的流程熟练得不像话。 “405,你从第一间开始查,每个冰柜都打开看看,在板子上分别记好每个房间里黑羊尸体和白羊尸体的数量,”主任是条一看就知道会在上班时间摸鱼的狗,吩咐陈舒杭的语气漫不经心,“这是第一遍,记好了先别着急上楼,查完第二遍再上。” 陈舒杭彼时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第二遍呢?” 精神科主任抬手看看表,笑了一下,笑得很神经。 “和第一遍一样啊。” 到了医院地下一层,陈舒杭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主任重重推了出去。 停尸层二十四小时开着灯,光源稳定,白色灯光充足得够把鬼照个魂飞魄散,陈医生只当是接了个日常活,拉紧橡胶手套,笃笃定定地开查了。 一个房间总共有十八个冷柜和四辆摆着新鲜尸体的铁架车,陈舒杭先开了两个冷柜九宫格,掀开布检查尸体的大致状态和记录信息的标签,再拿推车上的尸体作比较。 他发现,死去的羊,不对,应该是人,死因都是被一刀斩断头颅。 与脖子分离的尸首上无一例外挂着极度扭曲惊恐的表情,且无论是黑羊还是白羊,头顶都长着完整的羊角。 对了,项圈不见了。 兜了一遍,每个停尸间的情况都大致相同,总体上还是死去的白羊多的,陈舒杭记下数据出门往回走,边走边分心思考。 白天上班时间划规得这么严格,这些羊哪儿来的机会死的? 还死那么整齐。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还跟自己开起了玩笑:“狼干的吧,狼吃羊……” 走到最外面的一条走廊,他脚步突然顿住了。 前面有人。 数量还不少,陈舒杭看见了跟在队伍最后的院长,他点头哈腰,向前面的人做着报告:“这段时间完成赎罪的羊全运来我们医院了,您看着带走就行,不要的尸体我们会送去火化掉的。” 说完,他注意到了另一边呆愣着的陈舒杭,凶道:“站在那里不许动,等大人忙完再过来巡查,听见没!” “你给我低头!” 陈舒杭立刻低下了头。 但他不是害怕院长的话,而是感受到了队伍前方传过来的视线。 有人在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看他。 他看清了,那个人脖子上戴着的项圈,标着单词,狼。 …… 在捧着恶狼的牧羊犬手下讨生活,这样的羊能有什么样的生路可走呢? 陈舒杭一整个中午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他靠着回想自己还要保护一个和别人交流困难的寂雪勉强打起精神,念叨:“没路可走就反抗啊,什么苦难的时代不是靠反抗来打破的。” “光看数量,羊打翻身仗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的确如此,一条牧羊犬要管数不清的羊,一人一脚足够把他们踩成肉酱了。 他的理想很美好,现实却略显骨感。 是真正意义上的骨感。 医院食堂中午提供的午餐乍一看朴素,实则荤素搭配,营养又健康。 陈舒杭去取餐的时候以为这是这个副本唯一善待闯关者的地方,早饭都没吃上,午饭吃好一点怎么了? 他还是小看了副本的恶意。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陈舒杭伸筷子第一口就想去夹排骨,筷子头碰到肉后,直觉却化作绳索,限制住了他的动作。 他拿筷子小心地将骨肉分开,仔细观察那团猩红色的东西。 ……大概经过了很多道工序的加工处理,但他依旧能肯定,是人肉。 或者说,“羊”肉。 恶狼猎食者的眼神再一次在陈舒杭脑海内浮现,耳边,广播适时地响起。 “工作,正确,懒惰,错误;顺从,正确,反抗,错误;赎罪,正确,逃避,错误……” 陈舒杭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 食堂的监控器上,红灯在闪烁。 护士主播拿了餐,想坐到他身边,看他出神,疑惑地问:“医……405先生?” …… 医者:「总之,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千万不要碰餐盘里的肉!」 「下班后的白羊我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是因为只有我去了停尸间?」 忻渊抬眼,他感觉到医生在有意略过自己是如何击退白羊的情节。 没关系,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医者:「黑羊尸体头上多出来的角也很奇怪,可能死前经历了什么变故。」 医者:「你呢?打听到什么了吗?」 寂雪:「设计公司,画图,建楼」 医者:「羊圈市要造新楼了?好,那我明天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消息」 陈医生没能在忻渊的房间里待太久,晚上九点,牧羊犬第一次过来查房,陈舒杭拒绝了忻渊的搀扶,说就隔壁一点点路,他可以自己回房间。 忻渊退而求其次,打字:「医生,抱」 医者:「???」 陈舒杭和忻渊对视,眼里扩散的迷茫比中午还大。 他这位认识了一个月的朋友向来冷冰冰的,可耐不住生了一张太吸人眼球的脸。 尤其是那双丹凤眼,哪怕眸光里不含任何情绪,看过来的时候,也很难让人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陈舒杭叹了口气,无视牧羊犬垮下的脸皮,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了下忻渊,一秒便分开。 忻渊成功抓住了这一秒的机会,摸到了陈医生头上初生的羊角。 * 忻渊今晚没再扒在窗边,惨叫声照样听见了,羊死的位置肯定没昨夜那么近就是了。 昨夜景象产生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他没必要为了观察仔细再和牧羊犬近距离面对面一次。 就算要观察,他可以……等离开了宿舍楼再观察。 他在便签纸背面写了个计划a大致思路,计划有点大胆,很多地方还没得到证明,要再拖一拖。 至于未写出来的计划b,其实他在每个副本里的计划b都是一样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安稳度日,苟到最后。 忻渊是个数据控,以一千次为基础样本计算,根据他本人通关过后得到的积分统计,数据证明通关方法越是极端、越是具有观赏性,他拿到的积分数会越高。 举个例子,上个副本里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拿了6600分,如果是另寻平稳的方法,积分绝对不会高于5000分。 单次的积分理论值上限是10000。 无限都市只有一个人拿到过一次,不是忻渊。 正常情况下,他都是保b争a的,即便这回身边多了个医生也不例外。 他没睡那张医生躺过的单人床,在椅子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和陈医生一起到洗浴间洗脸刷牙,坐班车去公司。 早点下楼,车上供他们选择的位置多了,医生拉着他选了个两人并排的位置,缩在座位上开始玩手机。 寂雪:「?」 医者:「我今天会小心的,尽量不让自己再受伤」 寂雪:「好」 a号写字楼到站,忻渊看见611站在公司门口等他。 工号409的男人早一班车子到站,他看上去昨晚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打足精神过来要继续搭讪npc,却不料碰了铁板,611甩了个冷脸过去,只顾着单方面和忻渊说话。 男人想起昨天忻渊和611站在一块的场景,回过味来,两人中间必定存着什么猫腻,阴沉下脸独身进了写字楼。 开工前,忻渊盯着门边,他数了进办公室的人数,如果昨天办公室里人是满的,那今天一定少了人。 这就是辞退吗? 忻渊一点点复核着自己的猜测,中午用午餐时,他依旧只拿了一个苹果,倒掉了其它饭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几个厨子在怨毒地拿眼刀扎他之余,好像还往他头顶看了两眼。 今天的工作量增多了,忻渊也只是在中午前堪堪完成,下午提交框一弹出他就交了文件开始打游戏,没想到还没玩上一会儿,竟然有只牧羊犬进了办公室。 他点明了工号,要504404跟他走一趟。 611自然是担心忻渊的,男人在一旁幸灾乐祸。 忻渊没做亏心事不怕狼敲门,跟着走了,牧羊犬带他乘老板的专用电梯上了顶楼,那里在楼层示意图中明确划归了是红色区域,羊禁行。 牧羊犬专用的电梯里没有监控。 来喊人的牧羊犬把忻渊送到就走了,留他一个人站在红丝绒地毯上,沉默地和空气对峙。 写字楼顶层这一整层只有老板一个人用,宽阔且浪费的程度能和忻渊在无限都市的家有得一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构成了一处阀限空间,给人的心理施加上不安定感。 洗浴间的难题他都熬过来了,这点不过是小意思。 忻渊顺利找到了老板办公室的门,敲了两下后安静地等待回复。 “进。” 他推开了门。 看到办公室里面的样子,忻渊警惕了起来。 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小太多,小得像个杂物间,一张黑色办公桌横在中间,把地方分割为两块,分割线的里面坐着他的老板。 老板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狗项圈勒在粗红的脖子间,他身上堆积的脂肪撑满了将近一半的办公空间,白衬衫上的扣子岌岌可危,一个人便把忻渊眼前的场景演绎得荒诞又滑稽。 忻渊打量了老板两眼,看向他身后。 他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把猎/枪。 猎/枪可以用来杀狼,也可以用来杀羊。 “是这样的404,”这是个不太有架子的老板,也有可能他的外形实在没办法支撑他端起架子,粗胖的手指甚至捏不起记事簿的纸页,“我看你最近两天的工作完成得都很快,有没有兴趣,多干点活呀?” 最能干活的苦力最先被刁难。 忻渊举起了他的手机。 「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最近市里要建新楼,你也看到了,公司里的大家伙都在忙这事儿,”老板无奈放弃了记事簿,又开始翻手机,“进度太赶了,原来的室内总设计负责他又……唉,不提,404你能不能接个手?最好今天下班前就把原设计师的图读了,再改进一遍。” 忻渊想到了什么:「设计负责要出外勤,去工地亲自核对,我可以吗?」 老板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茬……不行,来不及了,就你,你去,答应吗?” “干完这活,升职还是加薪随你挑。” 说完,朝忻渊头顶瞟了瞟。 「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有一个请求。」 老板急着推进建楼的事,求人办事总是会变得格外好说话:“可以都可以,你说,唉404你看着太瘦了,是不是食堂的饭没好好吃?明后天出外勤我带你吃点好的……” 「我要辞职」 “什么?!”老板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他想站起来,但身体被桌子卡住了。 忻渊给自己的字体加了个粗。 「我要辞职」【`xs.c`o`m 网】 7、替罪羊 * 时间这个东西,享乐的时候人们总觉得它不够用,受罪了又要哀嚎为什么那么漫长。 谁还不是从上班开始等下班? 下班又到了要躲避白羊的时间。 忻渊站在玻璃平台上,俯视楼下。 一楼闸机处,611堵在门口不让409如昨日一般离开,两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忻渊还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己的工号。 然后409和611就一起被白羊包围了。 保安在一边冷眼旁观,即便这回他们离冲突发生的地点更近。 忻渊觉得自己是个记仇的人,到这地步,他心里给男人记上的账可以划掉,但没必要。 虽说明后天自己跑过外勤后就要离职了,但和几个通关者未必不会再相见。 希望再见面,这人不要变成更惹人厌烦的样子。 …… 接手了室内设计负责的工作后,忻渊就从504工作室里搬了出去,转到一间单独的办公间,面积比老板的房间还要大点。 回去拿工位上的纸笔时,原本在幸灾乐祸的409当场张大了嘴,乐不出来了。 前设计师其实已经做完了百分之九十的工作,他只需要完善点细节、再去工地看看是否可行,用这点工作量换来老板那的一个条件,是赚的。 这大概是副本送给能力出色者的一份奖赏,谁上班摸鱼谁就不配拿。 读完图,接着做完剩下的内容打包发给老板,忻渊五点从办公室里出来,去三楼找好位置看戏。 一路上碰见的白羊都绕着他走,其中一部分涌去一楼找611和409的麻烦。 今天的他不在白羊们的欺凌范围内,为什么呢? 戏到中途就失去了看点,忻渊去了趟打印室,拿走老板发给自己的项目实地资料。 刚打印出来的纸张上还带着微烫,指尖和字迹接触稍许就会染上油墨味。 他很快想明白了。 发生的变化只有自己成为了新室内设计负责人,当他在牧羊犬那里不是个单纯的麻烦了,而是一件有用的工具,白羊会手下留情。 是察言观色故意讨好,还是牧羊犬的刻意操控呢? 忻渊的直觉让他抬手抚了抚脖子上的项圈。 他想,隐藏在这个副本世界下的运行规则,一定是什么特别恶心人的东西。 …… 鉴于611的情况,没人能陪忻渊坐班车了,他干脆没去站点等车,按照自己隔着车窗记下的路线慢慢走回去。 按昨天陈医生回来的时间点,他肯定没坐上班车,但还是安全回来了,说明不坐班车不是什么死亡条件。 就算会遇到麻烦,陈舒杭能应付的,忻渊也能应付。 他走在街上,身侧商店的玻璃橱窗内侧有阴森愤怒的视线随着他的步子移动。 看,黑羊即使只是迈着普通的步幅前进,在白羊眼里也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他们没有像公司里的羊那样冲出来,做出暴举。 忻渊在一家食品店前停下,无视老板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犹豫几秒,进店点开备忘录打字。 「挂在墙上的速食包装肉多少钱?」 “有两种,你问哪个?” 老板的眼神充满了怒火,语气却很呆板,让忻渊有种眼前的是台机器的感觉。 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白羊说话,服务行业人员不得不和他人交流的地方确实比他们待写字楼干画图的多一点。 「都问问」 “下面那个一包五块。” “上面的一包五百,只卖黑羊。” 忻渊付钱,各拿了一包,又要了一条咖啡硬糖。 他是正经员工,每天上班有工资拿的,钱不花白不花。 公司只包一顿午饭,还没什么能吃的东西,即便他的食欲很低,也要考虑及时补充碳水。 说起食物,他最喜欢和神佛有关的副本,祭坛上的贡品大部分是干净无毒的,云片糕、酥饼……偶尔还能见到瓜子。 只要所谓的邪神夜上门不是必死条件,他就能靠在供奉桌边上当着神像面嗑上几天瓜子。 他又找了家店,买到了收音机和城市地图。 和公司里贴着的楼层示意图一样,标红的地方羊禁行。 忻渊明天就要出门跟老板去工地,地图上能找到他发过来的地址,离羊们的住宿园区很近,看计划书,也的确是要多开辟一处给羊住的地方。 五天后要杀掉城市里高达一半数量的羊,现在还忙着建新园区,看来之后还有一大批新羊要被送进城市。 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羊不够了。 忻渊拆开咖啡糖的包装,含了一颗进嘴里,甜味散开的时候蹙紧了眉。 他真心实意地讨厌甜。 地图上除了明天要前往的施工地点,忻渊还有一个地方特别在意。 广播台和电视塔离得极近,被圈画在同一片红色区域里。 奇怪的广播他已经听了整整两天了,电视是半点没见着,他在手机上甚至搜不到什么视频,画面信息被严格地圈死在了羊圈市范围内。 电视倒是有的,班车和刚刚的商店里都有,只是黑着,屏幕蒙着灰,看上去很久没用过了。 一定是故意的。 辞职后晚上不需要回宿舍,白天也不用上班,他可以过去看看。 收音机质量很好,忻渊曲起指节敲了两下,听敲击音大概很耐摔,但打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只有一个台,还是中午的广播在重复,调不了其他台。 忻渊本来也没指望路边买的收音机能给他带来什么意外惊喜,随便找了个垃圾桶看准分类扔掉,继续研究地图。 他一直用余光注意着身边的人和脚下的路,回园区这一路没碰到意外,也没撞上树。 但他还是在大门口遇到了让他不得不停下的事。 陈舒杭没想到他会这个点在门口遇到忻渊。 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脸上的伤相比起昨天不仅没有好转,还更重了,看到忻渊后莫名有些心虚,尴尬地打招呼:“真早啊哈哈……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那么晚,没坐班车?” 脑子一片混乱,话都不会说了。 忻渊第一时间注意的就是陈舒杭伤势的情况, 医生今天早上的承诺没能实现。 他没觉得烦,也没为对方自讨苦吃的好人性格感到不快,只是单纯感到对方的气场和自己相冲,想离他远一点。 其实系统那时候说得挺对的,他不该和正派角色接触。 这样的想法在他看到停在陈医生肩膀上的蝴蝶后,更加强烈了。 「你肩上的是?」 “啊这个,”陈医生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蝴蝶的翅膀边缘,“是我……额,一位朋友送给我护身用的,别小看它这么小一只,有它在,白羊不敢靠近我。” “我原本不想用的,它太珍贵了,可今天的白羊比昨天多。” 他肩上的蝴蝶好像知道两人在讨论自己,缓缓扇起了翅膀。 忻渊对什么东西都涉猎一点,他看蝴蝶纯黑的底色和后翅上的花纹,两排漂亮的红珠,推测这应该是一只带毒的联珠凤蝶。 艳丽的表面令人心惊,不敢触碰。 这就是陈舒杭那么自信,敢替别人受罚去停尸房的信心支柱吗? 蝴蝶嗅到了食物的味道,飞到忻渊身边,纤细的脚抓住了他手中速食肉的塑料包装边缘。 五百块钱那包。 肉团被硬塑料裹着,颜色和蝴蝶翅膀上的花纹是一样的猩红。 大部分蝴蝶具有食蜜性,小部分食腐。 忻渊不记得凤蝶会食腐,但他没感到不合理,因为这只蝴蝶大概率是某个人的异能。 无限都市的规定里有一条,除非是角色设定,不然外物不可以带进副本。 否则他昨天也用不着去茶水间敲杯子拿玻璃碎片当武器,直接从家里带刀就好了。 陈舒杭和忻渊一起吃饭的时候讲过,他是个和忻渊一样的普通人,没有任何金手指,唯一能带进副本里的设定是一把手术刀,他就是靠的那个解开了和项圈相连的锁扣。 所以这只蝴蝶,是陈舒杭口中另外一个朋友的设定。 到这里,忻渊才真的不高兴了。 他承认,自己的好奇心来得莫名其妙,骗陈舒杭进副本的谎言设得粗糙了些,有很多问题也没来得及调查。 陈舒杭的积分排名在五千名以内,如果他拿到这样的成绩是因为交了个“好朋友”…… 忻渊为自己的犯蠢难得后悔了一次。 依附更强的人? 这对别人来说确实是个好出路,主角身边不就总是围了一群请求庇护的人吗? 他想起了在来无限都市前,那个杀死他的人的脸。 他一共死过四次,那个人是第一个杀死他的。 忻渊把蝴蝶攀着的袋子抛给了陈舒杭,转身快步走进宿舍园区。 他原本打算编一个妥善的理由向医生解释明天辞职、后面几天不回宿舍的事,现在他没那个心情了。 “寂雪……” 陈舒杭敏锐地察觉到了忻渊的不快,他不明所以,但不敢上前追问。 忻渊在他面前展现出的气质一直脆弱且无害,可他刚刚竟然从对方身上,嗅到了杀意。 …… 进入副本的第三天早晨,忻渊独自一人完成洗漱,乘班车前往公司。 * 副本外,信息大楼医务室。 红衣少年去而复返。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西装、肩搭外套的女人,她想拦着少年让他别走那么快,但根本拦不住。 “我蝴蝶动了,”少年烦躁地看着手机计时器,“现在才过去多久?医生就用上我的蝴蝶了,万一通关失败怎么办?他只剩四条命了!” “四条很少吗?你出门,比他命少的人一抓一大把。”女人语气冷淡,“陈舒杭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 “我不明白,他不过是和一个低排名的人下一趟副本而已,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血都送出去一瓶。” 少年咬牙切齿:“长官啊长官,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回犯糊涂了。” “那能是低排名的普通人吗?你不是知道他是被系统指名送进信息大楼工作的人吗!” 女人皱眉:“那是工作上的事……” “陈舒杭那么好骗,在外面就被人耍得团团转,进了副本还得了?”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跟他进副本的人,根本不是寂雪。” “你怎么知道?” “我能怎么知道!当然是因为我认识真正的寂雪啊!寂雪是个女的!!!”【`xs.c`o`m 网】 8、替罪羊 * 已初具棺材状雏形的施工大楼内,忻渊单手拎着安全帽,另一只手摸了摸墙壁。 是和宿舍楼墙壁一样的脏灰色。 他脚边堆着一袋袋尚未启用的水泥,旁边不断有工人运送新的上来,老板搓着手过来:“404你看,地板和墙壁的铺设对里面的消防管道没影响吧?” 忻渊摇摇头,老板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忻渊手机里一共四个联系人,备注“老板”的人已经能确定是眼前这位提拔了他的上司,早上“老板”的号码发短信过来,叫他赶紧到楼下上车,自己载他去宿舍施工区。 不出意外,排在备注“牧羊犬2”之前未写明的牧羊犬1,就是他的老板。 老板今天出门带了那把挂在办公室里的猎/枪,一直拿在手上。 两人在车上交流过,所有楼的情况一模一样,所以工作量只用确定一栋样板楼,今天内可以完成,忻渊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如果对方一到下班时间就把自己开了,然后开枪…… 中午,老板带他到附近的西餐厅用餐。 这家店里没有牛排、意面之类的常见西餐,主食只有羊排,忻渊点的全部是素食,老板十分热情地给他点了一份羊排:“不用客气,多点两道吧,我买单。” “这种羊排可是特供品,只有黑羊才能享用。” 高档餐厅内的音乐悠扬,白羊服务员挂着僵硬的笑容,为顾客捧上装着同类血肉的餐盘。 忻渊假装没听见老板说的话,举起高脚杯喝了口冰水。 广播响起的时候,口中的低温刺激着神经,让他能轻松保持清醒。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里用不了陈医生这个安在医院的信息收集器,但他带来的有效信息已经够多了。 他说过,停尸间里,死去的黑羊头顶长着羊角。 不少古典祭祀中,人们对祭品的要求都非常严苛,他们千挑万选,只为选出一只足够完美的牲畜。 代表着完美祭品的白羊天生长着羊角,那没有羊角的黑羊便可以用残缺来形容。 残缺品上不了祭坛,不能用来完成赎罪,自然也不会被杀。 所以说,四天后挑选一半人辞退不是随机的,而是看哪些人能在日复一日的广播洗脑、同事欺凌、牧羊犬冷眼下稳定住精神。 这点于忻渊而言不难做到,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考虑如何把关过得漂亮。 才第三天,时间很宽裕。 饭吃到一半,老板见忻渊半点没动,好言相劝:“羊排很贵,你知道这羊肉是从哪里来的吗?” 忻渊抬眼。 老板压低了声音,脸颊上的肥肉抖动:“是从那些整天欺负你们的白羊身上割下来的啊!” “怎么样,还不想尝一口吗?亲口吃掉施暴者的血肉会很解气吧?” 并不,只会反胃。 忻渊意思两下,拿起刀叉在羊排上割了个口子,又举杯示意老板和他碰个杯。 桌对面的人自以为了解了忻渊的情绪,举起杯子,玻璃制的杯边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医生在停尸间窥探到白羊尸体被运走后,被狼紧盯,被羊折磨。 忻渊想,老板这会儿将如此重要的秘密毫无顾忌地透露给他,让他完全预料到了几小时后夜幕降临,身边将会发生些什么。 最擅长保密的,是死人。 下午的工作依旧乏味无聊,忻渊勉强控制着自己不敷衍了事,和老板一起从一楼检查到顶楼,在作息表规定的标准下班时间点前半小时彻底完工。 老板心情很好,伸手要拍忻渊的肩膀:“做的不错嘛404!我们公司很珍惜像你这样能干的人才,辞职的事,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呗,薪酬什么的好商量。” 忻渊懒得演戏,直直躲开那只要碰到肩上衣料的肥胖手掌,拿出手机打字。 「辞职要办什么手续吗?」 老板想不到员工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脸上尴尬得做不出表情:“不用、哈哈,当然不用,我在手机上给你办就行。” 忻渊看着老板摸出手机,他的手机锁屏是一张狗脸。 一顿操作后,忻渊收到了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通知他已被解雇,工作卡报废,工号废除,宿舍楼和办公楼都不准再进入。 一头不会再为羊圈市生产价值的羊,得到这样的对待想想也挺正常。 点开短信详情能看到号码后跟着一个括号,里面标注着陌生号码的真实来源,电视台。 “就这样吧,”上下级关系结束,老板和气的脸面再难装下去,变脸变得极快,他冲忻渊摆了两下手,眼神像是在看一样不值一提的垃圾,“你别坐我的车了,自己想办法回去。” 忻渊眨了下眼,从口袋里拿出工作证丢在地上,脱掉了穿在宽松外套里的破西装,一身轻松地离开。 在他走后,老板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死刑犯,早晚要被拖走砍头,在谁面前装高贵呢?” 他又给另外一个号码发了大段消息,才满意地收回手揣进口袋,捏着车钥匙下楼。 车、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 他在羊圈市享受到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靠管理这些羊所获的报酬,老板心道他可真是好运,天下哪还能找到像这样高收入福利好还轻松的工作。 就算哪天压力大了,不还有黑羊能给他出出气么? 看谁不爽就辞退,头上的角没长好也没关系,一只而已,在上报的文件里动些手脚、改掉数字就不会有人发现。 老板以为他今天辞退的羊和过往辞掉的所有羊一样容易应付。 等一夜过去,叫“弋鸟”的人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力消失,像从没来过一样。 所以当他和园区的牧羊犬保安打过招呼,叫他们不要放和自己一同来的另一个年轻人离开后,信步迈进停车场,状态毫无防备。 忻渊在等人来的期间玩了一盘简易版消消乐。 他压根没打算走。 半蹲在车和墙的空隙间,他用柔软的指腹触屏,安静得与空气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他息了屏,捡起刚路过花坛时顺手挑走、暂时放在脚边的石头,握紧。 根据声音辨识位置,老板在走过车子后门的时候,他猫着腰起身,无声地靠近目标。 然后在老板将空着的手探向车门把手时,举起石头,对准后脑勺—— 皮开肉绽的碎音和哀呼同步响起,忻渊在一击完成后干脆利落地丢掉石头,一把抓住老板的手腕,逼他松开猎/枪。 在洗浴间第一次看到见过牧羊犬出手时,忻渊在脑内对这些狗的实力评价给了一个较高的定位,但他现在看着物理惨叫的老板,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 他拿到枪后,反手用坚硬的枪管给胖子后脑勺又补了一下。 老板合着眼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呼吸微弱,好像还没死。 忻渊在犹豫是否要补一枪,开枪的话牧羊犬一定会死,但枪声可能会引来保安,不开枪的话,只能捡起石头手动补刀了。 那样会把他已经被老板的血弄脏的衣服变得更加不堪入目。 权衡了片刻,忻渊单手持着双管枪,下保险,开枪。 昨天的事让他很不开心,眼前上赶着送过来一个靶子,出出气吧。 短促的“嘭嘭”两声在阴暗的地下车库回项圈荡开。 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现在手里拿着猎/枪,不管是牧羊犬还是狼,谁听见枪声过来,杀回去就行。 他对自己的枪法还挺自信的。 没了顾忌,忻渊放开了手脚,用枪破坏了牧羊犬脖子上的项圈,取下,塞进口袋,然后用老板的指纹解锁了他的手机。 他看到了老板在他走后才发出的那条短信。 发送对象的备注是“狼”。 短信内容:今日辞退的羊项圈定位已发送,请务必先来解决新宿舍园区的黑羊。 忻渊本来是打算开着老板的车走的。 但读完消息,他拿走了老板的车钥匙,打开车门,搜刮走放在上面的全部子弹,确保物尽其用后返回了已然空无一人的施工楼。 近距离观察狼处刑羊的机会来了。 最近的距离,是身入其中。 …… 晚上十点,园区的保安关掉监控室的灯,下班回家。 他在给大门输入关上电子锁的密码时,对面马路走过来了一个身材高大、肌肉轮廓怪异扭曲的人。 那人手里还拖着一把巨大的宽刃砍刀。 路灯的照明下,保安轻易看清了刀背一路和柏油马路接触,磨出了几个口子,而刀刃的部分附着着一层深红褐的脏迹,不知道下面葬送了多少性命。 他认识这是谁,侧身把人放进去后重新输密码,将来者和一园黑暗通通锁进深夜。 戴着项圈的“狼”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样板楼走去。 忻渊站在楼上,和几天前一样,用手机相机的放大功能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单看体型,他完全没有胜算。 一楼的门窗已经被提前反锁好,他当然没想依靠这么一层薄薄的阻碍拦下狼,他需要和一个与自己相比处于绝对优势的对手拉开距离,然后引诱对方前往适合使用猎/枪的地方。 他脱掉有些碍事的外套,放在四楼一处连通房间的水泥地板上,带着枪下了楼。 刚到二楼,忻渊便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果然,“狼”一刀破开了正门,走了进来。 忻渊加快步伐,躲到一楼的楼梯侧间后小心探头看向“狼”。 他只扫了一眼,喉咙里便像哽了什么东西,那个刽子手长得实在太过扭曲,他没办法把它当成人来看,只能在心底用“狼”称呼着。 头部堆积的皮肤和肉块令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经历了一场医疗美容事故,看不见眼睛到底在哪里,隐藏在层层布片下的畸形身躯不协调地撑起肌肉,看得人心惊肉跳。 大部分人会根据眼前人的美丑定下第一印象,忻渊以为自己不会随波逐流地以貌取人,直到今晚见到了“狼”。 ……副本npc不能算人,他决定原谅自己。 他短暂地露头,朝“狼”转了下手中的猎/枪。 可判定为一瞬的短暂时间里,“狼”在第一个毫秒内转过了头,它用与怪状体态不符的洞察力和爆发力直直奔向忻渊所在的方向,带起一阵连远处猎物都能感受到的风。 忻渊踩在台阶上的脚稳稳没动,朝着“狼”的脚腕部位开了第一枪。 中了。 看到“狼”速度受阻,他才甩了甩因后坐力发麻的手腕,往上方逃去。 不用回头,光听脚步声,忻渊也知道追杀者从疼痛快速缓了过来, 回到二楼中间,忻渊在平台上停住脚步,他开了第二枪。 这次没打中,他射偏了,子弹在“狼”的脚边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弹坑。 距离在急速缩短,忻渊重重咬牙,捂住脖子继续往上跑。 他知道为什么第一天晚上,楼下逃命的羊为什么突然跪倒在地任人宰割了。 就在他开枪的时候,项圈里伸出了针管,给他来了一剂药。 大概是镇静剂和肌松剂。 包含在全身麻醉药里的必需品。 唯独缺少了一样镇痛剂,对羊来说可真有够残忍的。 忻渊尝试着收拢手指,他手上残存的力量不足以维持接下来几枪的精准度,换上冷兵器也不是不行,但如果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头“狼”,枪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可以做到,不代表没人能做到。 他永远为自己留有后手。 快到四楼,忻渊背手摸到了腰后别在工装裤装饰性腰带上的玻璃碎片,他等候着一个和追杀者无限接近的时刻,在机会来临之时,俯下身。 砍刀的倒影在他瞳孔中放大,他用低身位躲过这一个回到,将玻璃碎片扎进自己第一枪打出的伤口处,然后顺着“狼”吃痛蹬脚试图踹开他的力气,滚下楼。 头部和台阶接触的瞬间,忻渊主动放松了紧绷的意识,在心中默念。 拜托了。 于是,在那个人睁眼的第一刻,他在脑海中温和的回应。 好哦。 …… 忻鸢接管身体的时候,发觉有药剂在发挥作用。 镇静剂和肌松剂? 影响不大,他和忻渊曾经长期注射过这两样东西,身体有一定抗药性了。 左手还维持着人格切换前的用力程度,他知道这一定是忻渊的提醒,于是毫不犹豫抬枪,枪口对准眼前怪物的颈椎处,扣下扳机。 他的枪法比忻渊高明太多,可以在任何困境下搏出生机。 颈椎这个位置不是一般的要命。 连接着脑干的神经一旦受到不可逆损伤,死亡便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即使是怪物,也逃不过心跳停止、呼吸消失。 忻鸢摔到了三楼和四楼中间的过度平台上。 他的傲慢让他不屑于去看怪物是否真的丧失了行动能力,拍拍灰尘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踏上台阶,走过“狼”身边时甚至懒得多施舍一个眼神。 他在四楼捡回了外套,披在身上,熟门熟路地从口袋里摸出便签纸。 四楼在忻渊的设计图里只有两个大房间,中间由一扇可以打开的玻璃墙分割,忻鸢靠坐在透明墙的里侧,细细读着忻渊给他留下的信息,越看眼睛越亮,神色中的喜悦满溢出来。 人格之间的记忆互不共享,他们一直是用这种方法在副本里以防万一的。 忻渊写得很详细,逻辑图都画了,忻鸢没什么不好懂的。 他还从口袋里找到了几颗咖啡糖,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甜味简直要渗到心里去。 他开心地想,渊渊对他真好,一直记着他喜欢吃甜的。 地面传来了微颤,忻鸢收回真心的笑容,他转身,看到怪物正艰难地爬向自己,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死到临头还不忘处刑,真敬业啊。 想到便签纸上记录的信息,忻鸢眸光闪烁,嘴角扬起一个伪善的弧度,向面容丑陋的“狼”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隔着玻璃,他的手掌与染血的狼爪相贴,嗓音因长时间未发声,异常沙哑,但依然动听。 “呀。” “你也是连环杀人犯呢。”【`xs.c`o`m 网】 9、替罪羊 * 未完工园区的保安工作大部分时间只需要待在监控室,但他今天多了一项任务。 狼昨晚来过了,它会带走羊的尸体,却不会清理血迹。 他提着水桶和拖把靠近样板楼,远远看过去,发现刚安上去的玻璃门竟然碎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他还没来得及踏上那片玻璃碎屑仔细查看门框的情况,有道黑影就从阴影中闪了出来。 忻鸢扭断了保安的脖子,摸走钥匙串,把尸体放倒跑路,一套动作做完流畅得不过五秒钟。 转开的衣摆仿若一朵黑花鸢尾。 他到监控室调出了样板房和停车库的全部监控,虽然不清楚忻渊在停车库做了什么,但他身上带着的车钥匙和狗项圈能说明所有问题。 忻鸢在整个园区的监控格子里一眼找到了记录着忻渊和老板冲突的影像,欣赏完后将包括自己恶行在内的视频一键删除。 他还挺享受这种善后的感觉的。 去找车,把枪扔进副驾驶,他在施工工人过来前成功逃逸。 开着造型显眼的豪车上路,忻鸢好心情地打开了车载音乐,翻了翻歌单,发现老板真是个没品位的人,只好重新搜了下曲库,建个新歌单。 比起自己的主人格,忻鸢是个更懂得生活、而非一味强调生存的人。 无论是曾经的现实、后来的无限都市、还是此刻的副本里。 他没有立刻按照忻渊在便签纸上安排的计划执行,打开导航地图拐弯去了商场,买了两套换洗衣服。 搭了浅色衣领的白衬衣和针织衫,配上一副平光眼镜,风格温暖而舒适。 白羊永远刻板僵硬的好处在他买衣服时体现了出来,无论忻鸢衣服上溅开的血花有多瘆人,他们都不会问出和交易无关的话,也不会害怕逃跑。 偏航的第二站,他去了老板的别墅。 门口的锁无法用钥匙打开,忻鸢拿出狗项圈,电子屏上立刻跳出“扫描成功,欢迎回家”。 这个上午,他要给自己放个假。 他找了间带浴室的客房洗澡换掉衣服,吹头发时蒙着雾气的镜子映出手臂上多处肿胀发红的挫伤,是摔下楼梯时造成的。 都受伤了,下午去个医院,很合理吧? 忻渊在便签上浅浅地提了一句,这次进副本不是独身一人,还有个在医院工作的搭子,没说更多了。 心中生出些不快的情绪,他认为忻渊不需要和任何人接触,遇见麻烦的话,把自己叫出来收拾烂摊子就好了。 他永远愿意为忻渊服务,只是对方老爱骂他是个圣父病,不肯让他动手,几年出不来一次。 忻鸢抱着三台手机,窝在床上放任自己陷入被子,把它们并在一排同时翻看,他在临走前用狼和老板的尸体解掉了密码设置,翻得畅通无阻,像什么重度网瘾少年。 羊圈市里三种角色的通讯工具都在他手上了。 别的通关者还在努力上班的时候,他好像玩了个副本破解版。 狼的手机是最快被翻完的那个,点进去看,简直是儿童模式,能用的软件就两个,他在每天晚上接收羊的位置,赶往地点杀掉,拖走尸体,如此往复循环。 再看狗。 狗的手机里百分之七十五的内存被垃圾信息占据,哪里好玩儿、美食鉴赏、黄色小电影样样俱全,忻鸢挑了一阵,才从花里胡哨的信息弹窗里找到一个有用的。 提示说云盘里的文件过多了,需要清理。 忻鸢点进去看,发现里面存着所有在老板手下待过的黑羊的资料。 一应俱全,已死的、还活着的,关于他们的过往和现在,全部都有。 “弋鸟”自然也在其中。 打开文件,第一页上是简单的基础信息,生日、籍贯、出生地,后面跟着教育经历和工作经历,家境殷实、名校毕业,是个绝对的人生赢家,只可惜脑子不太正常,某次同学聚餐时一时起意,临时策划了一场餐厅谋杀案,害死了高中同学。 在得到了第一次杀戮欲的满足后,他又策划了第二起、第三起……最后警方还是靠着第一起最为粗糙的谋杀案的漏洞,顺藤摸瓜,才找足了证据将“弋鸟”逮捕。 倒数几页贴着“弋鸟”获刑时的新闻报道和网络评论,民众一片欢呼。 忻鸢看得点了好几下头,这个“弋鸟”罪有应得,没什么好说的。 他划到底,拿着忻渊的手机拍下最后一行字。 书写时间为死刑执行的前一周,“经过审核,该名罪犯符合加刑标准,可送入羊圈市进行驯化,成为替罪羊”。 字上印着一个深深的市长红章。 …… 中午的广播未能按时响起,改为一则紧急播报。 “……如有市民遇到无工号黑羊,请立刻拨打以下电话汇报其位置,号码为……” 在播报放送的一小时前,忻鸢刚在老板家翻出了一套做工精致的器械盒,成功撬开项圈上设计得严丝合缝的开关口,取下后和狼项圈、狗项圈一起丢进放满了水的浴缸里泡着。 狼和狗的尸体被发现,羊圈市的高层一定会注意到他们两个的项圈消失,猜到是被他带走的。 定位失效,他暂时是个自由身。 该去医院转转了。 * 羊圈市人民医院护士站。 今天中午没听到广播,坐在前台的女生比前两日精神好了不少,鼓起劲工作。 “您好,我要挂精神科的号,应该去哪个窗口?” “在网上预约过了吗?没预约的话先去旁边的自助机器上刷工作证办一下……欸?” 女生抬头,对上了一双藏在镜片后含着模糊笑意的眼睛。 “怎么了?” 忻鸢拉下一点口罩,露出口鼻。 看这个前台护士的反应,可能是见过忻渊,不知道对方是普通黑羊还是通关者,先露个脸试探一下吧。 “真的是你!404,”女生小声惊呼,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关掉了直播镜头,“你昨晚是不是没回宿舍啊,医者先生快要担心死了,我看他黑眼圈重得吓人,估计是担心了你一整晚吧。” 忻鸢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渊渊和那个陈医生在别人眼里关系很不错:“是吗,真的很抱歉。” “我碰上了点小麻烦。” “你不会就是中午播报里说的那只黑羊吧!” 这下女生是真绷不住了,她赶紧看看周围,还好这时候大厅里没什么来咨询的病人,激动之下扯住了忻鸢的袖子:“没了工号的羊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宿舍也回不去,大裁员不还有个两三天么?你到底干了什么!” 忻鸢盯了她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一会儿。 “小姐,我想我和你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你可以关心我死活的地步。” 他恢复清润的嗓音配着刻意压住的语调,明明是温柔到能让人脸红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拒人千里的冷漠。 把女生一下激清醒了,松开手。 她为了掩饰尴尬,胡乱抓过单子和圆珠笔填写:“不好意思啊……工号没了的话拿着这张单子去十一楼找医者先生吧,他在五号诊室。” “谢谢。” 忻鸢重新拉上口罩挡住脸,接过单子去找直达电梯了。 女生看着他的背影,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打开直播和弹幕聊天压惊:“和刚刚那个小哥说话真是太有压力了,不过是有很多角色会被设计得很有气场。” “呜呜,反正我不是,我好脆弱啊。” “什么?你在我关镜头之前截图了?发我看看,好模糊哦……啊你说得对,他怎么突然愿意说话了,还换了个穿衣风格?好怪,但挺好看的。” “他说的蛮对的啊,人家的事情少管,什么?你说我脑子不灵光了其中有猫腻都看不出来?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啊我脑子最好使了!” “啊?你叫我摸摸自己头顶?” …… 忻鸢没去十一楼。 他去了地下一层。 有停尸房在的楼层空调开得很足,面料柔软轻薄的针织衫阻止不了冷气侵入,忻鸢捏了捏发凉的指尖,想着早知道买件更厚的衣服就好了。 他要在醒来的期间里好好照顾他们共用的这具身体。 忻鸢得知了被杀害的羊尸体会送来医院停尸间,然后才被人运走,渊渊碰到的那个医生提到过,这个过程是在每天进行,所以每天都会派医生过来查房统计数量。 根据老板发出去的信息,狼昨晚被叫去新宿舍园区先杀忻渊,结果被忻渊反杀了,那么昨天该处刑的羊应该没有死才对。 可他仍然看到了几个满满当当存好了尸体的停尸间。 他不是很意外。 狼晚上会拖走尸体送来医院,白天还要来医院取尸体用卡车运走,那不是平添麻烦吗? 这说明处刑和运输不是同一批狼负责的。 昨天有别的狼接手了死去的狼的工作。 一座城市的秩序如果可以被一枚跳动的棋子破坏,那也太荒谬了。 忻鸢检查了一遍,确定那个姓陈的告诉渊渊的没有掺假,回到第一间离电梯口最近的停尸房贴着门,打开游戏,开始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等待。 他需要等狼过来,然后跟上去,看看他要把白羊的尸体运去哪里,做些什么。 老板的别墅自带停车库,他挑了辆低调顺眼的黑色轿车过来,枪丢在副驾驶座上。 完成掉第五把华容道的时候,忻鸢听到了脚步声。 他关掉手机,准备找个地方躲一下,结果门外的步速突然加速,有人一脚踹开了门—— 陈舒杭冲进来,看到忻鸢后一把抓住他:“你发什么神经!” 忻鸢:“?” 陈舒杭气得恨不能给他来一拳,又没真敢,咬牙切齿道:“夜不归宿还把自己搞辞退了!你生我气故意去作死可以,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连我也捞不回你怎么办!因为闷头生气白送出去一条生命值,值得吗!” 忻鸢被他一长串话砸得头晕眼花,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我不是骂你菜,可是知道自己弱拜托我带一下,就待在我旁边别让人太担心啊!”陈舒杭扯住他的领子,眼眶有点泛红,“我担心一晚上了,真的,中午那个播报一出来我怕得魂差点没了……你哪生气能不能讲明白一点啊?我改,我改还不行吗,命重要啊!” 忻鸢:“???” 什、什么情况,渊渊他没说啊。 “幸好那姑娘联系我了,我看你没到十一楼找我,就猜到你肯定是来停尸房了,你和你说过停尸房危险你还偏要过来气我,真能啊你!” 输出了半天,陈舒杭的情绪终于发泄出去了点,他还记着重要的事,赶忙把忻鸢往冰柜的方向推:“你真有够会挑时间的,昨晚好像市里出了大事,狼来领尸体的时间推迟到下午,马上过来了,还好我赶上了,快跟我进冰柜躲躲。” 他打开柜门,忻鸢方才只开了个别柜子,还真没发现这个是空的。 “你……” 心里太着急,陈舒杭没注意到忻鸢突然说话了,猛地把人往柜子里一推:“愣着干什么啊!快点!” 然后自己跟着爬进去。 忻鸢:“……” 平时只放一具尸体的冷柜赛两个成年男性有些拥挤,陈舒杭见身边的人脸色别扭,缓和下语气安抚:“忍一下,放心,这个柜子清理过,我昨天被主任罚过来洗的。” 忻鸢几年没出来,一下子耳边塞了那么多话,有点无助。 没事的,他最会说话了,以前渊渊应付不来的人际交往都是让他来办的,刚刚自己遭受到了语言压制他一定会全部还回去。 反正这是段忻渊一定会抛弃的社交关系。 过了约莫一分钟左右,停尸房的门被再一次打开。 两人屏息,听着铁架车的轮子开始滚动、身边的柜子被一个个打开,牧羊犬和狼制造出的声响穿过冰柜门包围了阴暗中的两只黑羊,陈舒杭的身体在轻颤,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冻的。 忻鸢的手稳稳撑在身边的柜壁上,估算着外面几个人要离开的时间。 等他们收完这间房间的尸体,忻鸢听见门合上的动静,他推开冰柜,先陈舒杭一步爬出来,蹲到门边等候。 陈舒杭的动作被低温影响得有些僵缓,他看着忻鸢行动利落的背影,有些恍惚。 ……忻渊真的很弱吗? 电梯空间小,取完尸体后,外面的人还要分好几批将它们全部运上去。 在正事上,忻鸢表现得极为耐心,快十五分钟后,电梯门合上的声音不知道第几次传来,外面彻底陷入安静,他伸手要开门,陈舒杭拉住了他。 “你确定外面的人走干净了吗?” “我确定。” 忻鸢少有的严肃。 他点了点自己的耳垂:“我的听力很好。” 陈舒杭这才意识到忻渊好像一夜之间破除了某种魔障,开口说话了,他不知道忻渊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精神科医生的职业身份让他想问清原因,可他眼里的病患已经兔子般窜出了门。 他急了:“你要去干什么!” 忻鸢这次没回答他。 他等到下一班电梯返回,直接走了上去,陈舒杭一咬牙,跟了上去。 医院没有写字楼那样的闸机,大门口来看病的人进进出出,可以随意离开,两个人一齐跑出去,忻鸢看到一辆自己来时还不在的大卡车正在发动,锁定目标,跑到自己的车边开门上车。 陈医生简直要眼前一黑,但还是坚强地冲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 他没空关心横在车座上挡着他的东西是什么,抱到怀里拉上车门:“你!到底要干什么!” 忻鸢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拖油瓶,时间不允许他浪费功夫赶人,只好转动钥匙:“追卡车啊。” “你追卡车干嘛!” “……这都要我和你解释吗。” 他一脚踩下油门。 陈舒杭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但这不妨碍他还维持着基本的正常人逻辑:“追追追你开心就好……等一下!你开太快了!注意交通安全!” 不快还叫追? “陈、医、生,你知道吗?”忻鸢笑容灿烂,三个字被他念得婉转,报复心理完美隐藏了起来,“如果用183472984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前进,我们眼中的红灯会蓝移成绿色,就完全可以忽视交通安全了!” “所以,跟我一起来试试吧?” 陈舒杭抱着猎/枪,目瞪口呆。 物理给他懂完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使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啊!!!【`xs.c`o`m 网】 10、替罪羊 忻渊没什么不会的东西。 按理说人格之间的记忆不共享、能力也不共享,但忻鸢偏偏强求了,他把主人格所会的才能一样样抓在手里,是个堪称完美的替身。 陈舒杭第二次看着窗外限速牌子以极快的速度被车甩在身后时,弱弱发言:“能不能降速……” 忻鸢无视他对自己车技的质疑,提速,转方向盘,甩尾拐弯。 他现在代表的是渊渊,他就不降。 副驾驶座上的人额角重重磕在车窗玻璃上,撞得懵圈,眼前冒星星,噤了声。 他明明系安全带了。 忻鸢越开,周围越不对劲。 除了卡在视线尽头的追踪目标,他身边再无车辆,宽阔的马路空空荡荡,只有信号灯还在遵循着时间变化。 天空铺着寻不见终点的灰。 陈舒杭心中发麻,他不害怕会飘到身后的鬼魂,也不怕离奇出现的尸体,可他怕这样逐渐陷入诡异还抓不住源头的世界。 好像这条路永远开不到头。 他探头瞄了眼导航屏幕,看到正在逐渐靠近的地点后,张大了嘴巴。 已经进入包着电视台和广播台的红圈里了。 前方的卡车在漫长的车程中化作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忻鸢没有停下,他给导航设了目的地,直接按着去广播台的路线走。 到了一堵高墙前,导航系统自带的机械女声念着“目的地已到达”。 如果醒着的人还是忻渊,他会听出车导航的声音和洗脑广播是同一个。 没地方停车,他打着方向盘转进草地,在车灯被树干撞碎前稳稳停下。 陈舒杭为颠簸的车程结束几乎感动到要落泪,他去拉车把手要下车,却被忻鸢拦住。 “会开车的吧?陈医生。”青年眉眼弯弯,礼貌而疏离,他手臂横在陈舒杭的脖子前,抓着座椅边,“现在您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开着这辆车回去。” “二是?” 陈舒杭尽力摆出了不落下风的淡然姿态。 谜语人忻鸢偏不把话讲明,钓着陈舒杭猜。 他想说的第二条路其实是自寻死路,算了,死在这个副本让对方知道点教训也好。 “随你。”忻鸢收回手,顺带拎走了医生怀里的枪,自顾自下了车。 手机上实时更新的天气预报连续四天报晴,现在户外却刮着大风,他顶着风走了大半个圈,绕到高墙所围地界的正门前。 导航指引的方向把他带入了侧边的死胡同,面前的车辆专行道才是进广播台的正确路径,如果换个没耐心找门的人恐怕就要被上导航的当了。 忻鸢看到铁门大开着没关,猜测估计是因为卡车进去过了。 刚刚的路上太空旷了,卡车司机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后视镜,就能发现有一辆黑色轿车在跟踪他,那这又算什么呢?狼故意留的门,觉得不过是一只小羊而已,掀不起风浪,放进来也无所谓? 他就喜欢和他站在对立面的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忻鸢正打算走进去,有人在后面喊他。 “等我一下啊——” 陈舒杭跑过来,联珠凤蝶警戒地爬上了他的肩,翅膀在风中抖着。 任他再怎么加大音量,走在前面的人都没给予理睬。 忻鸢回头看到了那只蝴蝶,脚步顿了一瞬,随即摸出一颗咖啡糖含进嘴里,仰头看被墙体围起、建在一左一右的两栋建筑物。 椭圆底座给上方倾斜弯曲的圆锥提供了稳定性,左边的黑色墙壁上缀满了爬山虎枯藤和不知名的细花,右边的白墙则干净崭新,几个高层的小窗口透出灯光。 这两栋应该分别就是广播台和电视台了。 他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红圈处于羊圈市的边缘,如果将红圈看作羊头顶偏前的位置,那这两栋楼就是羊角。 只有被蒙蔽的人才会长出羊角。 两栋楼的外形一模一样,区别在于一栋新,一栋肉眼可见处于废弃的状态,陈舒杭不依不饶地跟上来,随着忻鸢的视线仰视:“你要去哪边啊?” 忻鸢不多犹豫地选择了右边的新楼。 果然,他在新楼的门前看到了写着“广播台”的金属牌子,那左边的废楼就是电视台。 忻渊留下的便签说了,羊圈市每天都在使用的只有广播,所有电视都处于关闭状态,这一点很奇怪。 存在便说明曾经使用过,他要忻鸢查清这件事,是电视和广播互相干扰只能留一,还是发生了取代关系。 洗脑是驯化替罪羊中重要的一环,是需要替罪羊的城外人在洗羊圈里人的脑子,查广播台,说不定能找到关于城外的信息。 忻鸢抬手按在门上,猎/枪抓在身侧,将注意力凝成一点集中在门缝上准备面对突发事件,缓缓推开了门。 陈舒杭不自觉地躲在他的身后,蝴蝶飞在两人身边,红珠花纹隐隐泛着血光,看似脆弱的生命体竟然在风中不受干扰了,身边像拢了层透明屏障似的。 出乎意料的是,门被推开后,里面什么都没有。 温暖的空调风漏出来,驱走了门外人身上的寒冷,明亮的迎宾大堂空空如也,保持着有人常来的整洁样子,却看不到半点活人近期来过的痕迹。 垃圾桶是空的,杂志柜里的每一本册子都呈九十度竖直,地毯边上还挂着价格吊牌,咖啡机旁边的杯子还包着塑料膜…… 一切家具的存在只是为了摆在那里,明明应该是为了增加人气添置,却让这里莫名多了几分阴冷。 陈舒杭从忻鸢背后走出来,他一眼看出了这个大厅有问题,掐了一把自己的脸保持镇定:“我说寂雪……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问题看起来很大,调查起来肯定费时间,要不明天再来?” 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分,再不回去,他怕打不上下班的考勤。 说不定不止考勤,连宿舍门禁都赶不上。 在陈舒杭的脑子里,上下班已经成为了极重要的事,好像每天必须按照这个流程走日子才算完整。 忻鸢还是不理他,扫了一圈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准备走楼梯上二楼。 “喂,理理我……” “轰——” 外面突然打雷了。 灯光闪烁了一下,把陈舒杭吓得够呛:“一会儿不会跳闸吧?那更不能继续往上走了,寂雪,我们现在回去……” “如果等会儿下大雨,道路湿滑开车很危险,”忻鸢受不了了,把陈舒杭说过的东西还回去,“你要以身试险就自己去,别拖着我。”说完朝上跨了一大步。 感情在您眼中广播台里未知的危险比不上雨天路滑? 陈舒杭心里无奈,但他实在生不起气来自己甩脸跑路,默默地保持了一段距离跟在忻鸢后方。 正常的广播台里,应该配备有录播室、导播室,节目内容定制人、也就是编辑的工作空间,羊圈市的广播说来说去就那么一句话,没编辑也很正常,但录播室和导播室忻鸢逛到四楼一个都没看到。 和一楼的干净不同,上面的楼层东西越来越少,接近还没搞过装潢的空楼,空间也随着进入弯曲圆锥的顶部逐渐变窄。 陈舒杭感觉自己可能是在冰柜待的,或是吹冷风受了凉,头脑昏昏沉沉,一个转头撞墙碰上一鼻子灰,声音闷闷的:“我们不是来追卡车上的狼的吗?狼根本没来这里吧?” 当然没来,他一定是去了旁边的电视台。 开门时忻鸢一脚踩上了地毯,那个地毯很干净,他和陈舒杭进来都留下了鞋印,但上面没有狼的。 他想着这样也好,没有狼在他查起广播台来可以放开手脚。 可走到了六楼,饶是他也产生了不安感。 忻鸢看到了上方楼层照下来的光。 七层,看外面的建筑高度,是这栋楼的顶层了。 真是的,他一定是睡太久了,怎么碰到这点东西会感觉不安,缺乏锻炼了吧。 “你要到上面去吗?” 陈舒杭问。 比起刚刚他问的几个问题,这个显得突兀又别必要。 “轰——” 这一次雷声和闪电同时降临,忻鸢借着外面一瞬过亮的光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维持着一副担忧神色,和几十分钟前的表现没什么不同。 忻鸢回答他了:“是的。” 他不再磨蹭,跑上七楼。 七楼作为圆锥的尖端,整个平面只够一个空间,没有门。 忻鸢登上去,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屏,它是亮着的,只是界面纯黑,中间有一条平直的白线,下面压着一个类似主机的东西,侧边各安了一个扩音喇叭。 几乎与忻鸢的鞋底踏上七楼地板同步,那条线骤然一个起伏,显示出了长短竖线组成的音频。 扩音器开始工作。 “这里是羊圈市广播电台,接下来的节目,是补播本日中午的‘观念诵读’。” 充满了祈求感的女声在忻鸢耳边无限扩大,他握着猎/枪的手收紧,挂在嘴角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工作,正确,懒惰,错误;顺从,正确,反抗,错误;赎罪,正确,逃避,错误……” “工作,正确,懒惰,错误。” 不止有女声在念这些词。 一直行动慢吞的陈舒杭冲了上来。 他从后面一把掐住了忻鸢的脖子,把人用力推到了那台主机上,力气意外的大,忻鸢一时反应不及,艰难回头,看到了陈舒杭刚刚还有亮光的眼睛里一片灰蒙。 原本黑发间只露出一个小尖端的羊角长长了一大截,分外显眼。 他麻木地动着嘴唇,语调和女声一点点接近。 “顺从,正确,反抗,错误。” 忻鸢的表情如坠冰湖,在某个时刻,和他主人格惯常爱摆的冷脸彻底相同。 陈舒杭手上的力气开始时大时小,他似乎在和什么东西做抗争,而这个时候,忻鸢的手已经摸出了工装裤口袋里的小螺丝刀,反握。 一点红光正落在忻鸢准备反击的手上。 即便没办法大幅度抬头,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上楼的时候他看到了,以角落里那个摄像头最开始的角度,红光可照不到他的手上。【`xs.c`o`m 网】 11、替罪羊 忻鸢松开枪,手肘往后一捅,以他和陈舒杭的个人素质差距,陈舒杭根本躲不开的。 可戴着项圈的陈医生轻飘飘地放弃了对手下人的牵制,早有预料似地侧身避开。 是监控照到了忻鸢伺机而动的手。 陈舒杭被控制了。 忻鸢目标明确,趁着陈医生闪到一边的时机撑起身体,手腕发力,游刃有余地反掷出螺丝刀,十字螺丝刀飞过一条直线轨迹,尖锐端击穿了五毫米厚的玻璃。 他射击练得好,投掷也异常精准。 玻璃爆开,碎片撒落,和螺丝刀一同坠在下方的台阶上。 陈舒杭在监控损坏后呆愣了一秒,旋即摸出白大褂兜里的手术刀,在五指间惯性动作地挽了个刀花,重新攻过来,刀尖对着忻鸢的后心。 不愧是专业医生,会挑位置。 忻鸢翻身,面对面擒住医生拿刀的手腕,一个手刀就要劈在颈侧大动脉,陈舒杭朝后倾,硬拖着忻鸢摔下了楼梯。 两人互相牵制着手上的动作,身位交替着一上一下,翻滚的过程中,小瓶子从医生口袋里掉了出来。 瓶子掉出的微响几乎被扭打的动静完全盖过。 可陈舒杭就是在小玻璃瓶漏出口袋的第一刻清醒了过来,拼了命地要挣脱忻鸢的桎梏:“血……” 忻鸢揪准机会一次得手,劈昏了医生。 大动脉的位置靠外力可以让普通人短暂昏厥几分钟。 摔到六楼,他以半跪的姿势稳稳落地,随即拎麻袋似的拎住陈舒杭脖子上的项圈,丢完东西空出来的右手此时已多拿了一把小巧工具,绕到颈后给陈舒杭解那差点害死人的项圈。 老板家里的项圈拆卸工具被他带出来了几个,砸监控的小螺丝刀是其中之一。 拆开后,忻鸢从陈医生的脖子里拔出一根针。 他现在脖子上也有个没长好的针眼,是杀狼的晚上被注射镇静剂和肌松剂留下的。 做完这一切,忻鸢弯腰捡起了小瓶子。 楼上的蝴蝶旁观完整场黑羊间的内斗,慢悠悠地飞下来。 它是被派来保护陈舒杭的,毒性极强,普通的白羊根本不敢靠近,却没对忻鸢动手。 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 动物对人身上释放出的善意、恶意或是杀意,总能尽数察觉。 凤蝶停在了忻鸢左手中指的关节处,像一枚戒指,随着他手上开瓶子的动作晃动。 “我认得你,”忻鸢没看蝴蝶,但是对着它说话,“不对,我认得的不是你,是你的主人,他当时带的也是一只红蝶,和你长得很像。” 他把液体倒在手上,起初瓶口倾斜小,异常浓稠的红色血珠只是一滴滴粘在他的指腹上,渐渐的,它们聚在一起,一道细细的血流顺着忻鸢手指的弧度,汇入掌心。 “真是的,我说胡话了,蝴蝶的寿命最长也只有十一个月,人的血液一年内更新三次,当年的蝴蝶早死了。” 他看着那些血液一点点凝结、产生变化,最终,他的掌心生出了一只全新的蝴蝶。 湖水般的蓝色蛱蝶。 瓶子里的既是血液,也是蛹汁。 忻鸢将那只成型的蝴蝶挥落,它不生气,乖巧地落在陈舒杭身边守着。 他上楼捡枪,背对着蝴蝶挥了下手:“你守着医生吧,反正这是你主人的命令,他要是醒了想办法劝他回市中心去,这里不安全,红色的我带走了,让它陪着我当作精神损失费。” “你主人知道了不会介意的。” 他卖了个另一方大概率不会得知的面子,压根没和陈舒杭认真动手。 “……不对,他肯定不记得我了,出副本会模糊化记忆的。” 广播一直在放,忻鸢用枪砸坏了音频显示器,停了,又试着破坏主机,主机的外壳似乎是用特殊材质做的,很坚硬,他毁不掉,意思意思踹一脚。 “这里没东西好找了,广播台只是一个看起来重要的空壳而已,”忻鸢喃喃自语,“该去电视台了。” * 外面真的下雨了。 忻鸢一路跑过去,躲进另一边的电视台时还是湿掉了大半衣衫,他想还好这里不是什么末日背景的副本,不然一场硫酸雨已经要了他的命。 关上电视台腐朽了大半的门,把风雨隔绝在外,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了一圈。 和广播台完全相反,地上到处是垃圾和枯枝烂叶,椅子倒了一地,弹簧和塞在里面的棉花全露了出来,一层大厅的混乱到让人无法在脑中还原它的大致原貌。 忻鸢甚至懒得去按身后的电灯开关,头顶那破灯能亮就有鬼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忻渊写在便签上笃定了藏着重要秘密。 极有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不过正因混乱,他费眼睛地找了半天才发现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狼果然进了电视台,忻鸢绕开那些躺在地上的破烂,在和广播台相同的位置找到了楼梯。 不同于广播台只有向上的楼梯,这里除了上行,还可以往下走。 带着泥土渣的脚印落在下行楼梯上,忻鸢摸不准狼那边到底有多少人,他怕冲突起大了翻车,决定先去上面瞧两眼。 走到二楼,一片乌漆嘛黑,手机自带手电筒的光照范围小,没什么作用,忻鸢摸索到楼梯间门框边上有一个按钮,出于对自己反应能力和逃跑速度的自信,搓着手要勇于尝试,戳一下。 真当他按下去,背过身就要逃跑,二楼并没有出现什么会置人于死地的怪物。 只是他身后的房间,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将空间内的景象照了个干净。 里面是个模拟街道,地方比起真街道不算大,两边只开着几家店。 天花板上镶嵌着一个黑色电子屏,上面写着“测试已开始”。 “有点意思。” 忻鸢放松了肩膀,走进去。 他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家食品店,把挂在墙上的、放在柜子里的商品尽数打量了一遍,随口问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是店老板的人:“请问挂在墙上的速食包装肉要多少钱?” “有两种,你问哪个?” 白羊僵缓地抬头,它脖子上的项圈仿佛带着巨大的阻力,使得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万分困难。 忻鸢醒来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开车,只在人民医院里见过几只白羊,但他也能感觉到眼前的白羊反应太迟钝了,医院里的羊还能和人搭边,这只根本搭不上。 搭的是什么老旧机械的边吧? 他小心试探道:“都问问。” “上面那个一包五块,下面的一包五百,只卖黑羊。” 忻鸢各拿了一包,寻思口袋里的咖啡糖快被霍霍光了,又要了一条咖啡糖。 没想到商品拿到手,一看保质日期都过期了几年,他手快钱已经扫码付出去了,大亏特亏。 但天花板上的屏幕紧跟着支付成功界面的弹出换了字,“第一阶段测试已成功,请前往下一处测试地点”。 忻鸢恍然大悟,又进了几家店做上两笔买过期商品付真钱的赔本买卖,等所有的店都被逛完,屏幕显示“测试完成,检测结果成功”。 然后“刷”一下,灯全灭了。 突然视野陷入黑暗的忻鸢:“……” 他随地丢弃过了期的垃圾,再次打开手电筒,靠着看起来一碰便碎的光源朝上走。 刚刚的测试他按方向来看是从楼层的一边走到了另一边,没想到楼对面也有楼梯,室内设计搞得很合理。 他在三楼同样摸索到了按钮,按下后,展现在他眼前是一间宽敞无比的办公室。 办公室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方阵,所有员工的位子都排列在这个方阵里,忻鸢挑了没白羊坐的工位打开电脑,屏幕便显示正在测试中了。 他从回收站里恢复了一个文档,点开,里面存着几行简洁好懂的文字。 居中加粗的标题是“羊圈市模拟运行测试”。 下方小了几个字号的正文写着“实验对象:羊;地点:电视台;测试员:牧羊犬”。 “需要模拟运行的阶段,就是说还没正式实行咯?”忻鸢唇畔扬起一抹难以琢磨的笑,“这个时候根本没分白羊和黑羊,黑羊是外来者,白羊是原住民……” “替罪羊,还真是不够了啊。” 他坐了不过五分钟,屏幕便自动跳出“检测结果成功”。 忻鸢上了四楼。 接下来的两层,模拟的都是羊圈市内的基础地点,忻鸢轻松过关,登上了属于电视台的七楼。 他看到了负责收录、传送、交换、分配节目信号,同步基准信号的电视总控系统。 巨大的电视屏幕压在他面前,占据了七楼尖角下部的八成空间,忻鸢单薄的身形在它面前显得无力。 即使开枪,也只是在上面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洞而已。 忻鸢找到了右下方的开关键,还好,按键的大小是和人类身高匹配的。 屏幕亮起,他泡在了一片未载入频道的克莱因蓝里。 该执行忻渊的计划了。 忻鸢打开通讯录,拨号前深吸了一口气,酝酿情绪,待按下拨号键,他脸上已然布满和沉稳气质不符的惊恐。 那边接得很快:“喂?” “611、611,你听我说,”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刚结束一场生死攸关的逃亡,虽然脚根本没动,“我被狼盯上了,现在它们暂时不在我身边,但,我好害怕。” “我听到中午的广播了,是你,真的是你!”611的语速被忻鸢伪装出的情绪带动,“怎么回事?你人在哪里,不对,这个点过门禁了,我没办法出去救你。” 原来外面已经这么晚了,他没注意时间。 “没事的,你、你别害怕,听我说。” 忻鸢的喉间溢出哭腔,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轻笑了一声,像是被逼到了崩溃边缘。 因为演得太入戏,他眼尾泛起了浅红。 611听到他的声音,心脏痛得仿佛即将被一只手捏破。 背负着惨淡命运的npc整日被广播和食堂里的腐肉洗刷大脑,根本来不及探究好同事404身上的变化。 只知道那个备注了“救命恩人”电话号码的使用者说什么,他就要去做什么。 “我全想起来了,真的哦,全部,我发现了羊圈市的秘密,拍到了老板手机里的资料611,里面有你来羊圈市前的生平。” 忻鸢捕捉到了611的抽气声。 忻渊说611,也是通讯录里备注着“同事”的人,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于是他放心大胆地用了。 “秘密泄露了……他们都想来杀掉我,可我找到了一条路,这恐怕是我唯一的生路了。” “作为资料的交换,帮我个忙吧。” “你说,你说,”狭小的宿舍里,好骗的611捂着脸缓缓蹲下,靠在单人床边上,他的眼泪糊满了整张面孔,沾遍了脸上的每一处瘀青,“哪怕不为了资料,只是为了报恩,我也会帮你。” 404辞职,他没拦住409离开公司,今天积蓄了太多压力,现在耳边是忻鸢碎玉般温润又脆弱的嗓音,他靠哭泣彻底发泄了出来。 忻鸢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受到了楼下传来的震动。 震感太大了,不可能是醒过来就准备找死的医生,是狼吧。 他布满水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漫不经心,握紧枪,稳了稳声线。 “拍一份视频,发给我,尽快。” 大屏幕终于完成了加载,上千个小格子按顺序跳出来,映在忻鸢脸上的光影快速变换着。 “什么视频?” 那是羊圈市所有的监控画面。 “半夜十二点,狼杀害羊的视频,拜托了。”【`xs.c`o`m 网】 12、替罪羊 挂掉电话,忻鸢的视线投回监控屏幕上。 右下角最后一个格子不及他半个手掌大,但他看清了,画面中心站着的人是自己。 再往前,六楼、五楼……从电视台到广播站,从市郊到市中心,从工作地点到宿舍,没有哪个地方能逃开镜头的监视。 只要花的时间足够,他就能在上面将这座城市里每一只羊找全。 不对,还有一个地方。 震感愈发强烈,忻鸢看着监控里三匹狼正齐齐向七楼赶来,嫌麻烦地蹙紧了眉,他走到栏杆边,抬起的枪口却没打算对准下方匆匆跑来杀他的狼。 而是台阶扶手侧的边缘。 他闭上一只眼睛,在狼过了大半楼梯、即将要登上七楼时,开了一枪。 狼忌惮猎/枪,本能地朝墙边靠。 正是这么一靠,让他眼睁睁看着忻鸢翻过栏杆,跳了下去,伸出布满凸起血管的五指竟然连人家被风鼓起的衣角都摸不到。 和广播台一样,只有六楼到七楼仅建了一层旋转楼梯,自上往下看是一个空心半圆,忻鸢从中间一跃而下,落在六楼地板上。 蝴蝶跟不上他的速度,惊得振翅飞起。 他落地,转身躲进了测验室。 六楼的测验室模拟的是十字路口的交通环境。 明明忻鸢没有按门口的按钮,充作日光的照明灯却亮了起来,信号灯仿佛故意在和他作对,亮起红灯。 他不是第一次无视交通法则了,直接闯了过去。 站在路口的白羊看见他的举动,瞬间激动起来,彼此推挤着朝十字路口中心涌,伸出枯瘦的手臂想要拉住忻鸢。 可真当他们快要摸到忻鸢的手臂时,又胆怯地停住了动作。 蝴蝶越过汹涌的人潮回到他身边,生物本能警告着白羊,身披亮红警戒色的蝴蝶含有剧毒,不能靠近。 忻鸢跑出测验室,在门口站定,没有瞄准,回头给了一枪。 他的身后,调头追回来的狼正赤手撕裂了一只挡路白羊的躯体,杀开一条血路。 子弹正中狼项圈上方的皮肤。 射穿脖子留下的血洞涓涓流着血,打头阵的狼继续往前追了一段距离,才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扑通”倒下。 死到临头时,健壮的身体成了拖慢脚步累赘,忻鸢浅浅为追杀他失败的可怜虫唏嘘了一下,跑进楼梯间,轻盈地跳下三阶台阶。 他遛怪的功夫炉火纯青,总给狼留下一个一闪即逝的背影。 追逐战一路持续到一楼,这回狼没看见忻鸢。 但他们看见了飘在前往地下一层楼梯上的猩红蝴蝶。 地下一层封锁着羊圈市最深的秘密,也是除了监控镜头才被打爆的广播台七楼外,刚刚唯一一处在大屏幕上没显示出画面的地点。 每头狼都深深清楚着这一点,他们嘶吼着,抢入楼梯间,想要拦住那只能从狼爪指缝间轻易溜走的蝴蝶。 着急到连柜子被推开的声音都没听见。 忻鸢带着一身灰尘从藏身的破木柜后走出来。 他终于找到了利于自己的好位置。 “减少低头次数,记得保护脊椎。” 他低低念着这句话的声音透露出愉悦,复刻在施工楼里杀狼的手势,扣下扳机。 解决掉第二头狼,仅剩的那只瞥到斜后方的同伴缓缓跪下,就是再蠢,也该意识到被耍了。 怪物的速度到底还是快,反身上来的身影模糊得令人无法用肉眼捕捉。 好在经年累月折磨出的本能让忻鸢、不,让两人共享的身体会依照直觉预判。 距离缩近的几秒里,忻鸢不需要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朝着正前方盲打了一枪。 然后将枪管捅进了他打出来的伤口。 干净的脸侧溅上了血点子,忻鸢想,如果能在这种地方被杀,他可能会自愿带着渊渊从积分榜第一名的位置上退下来。 即便他主动退位,又有谁敢去当第一呢? …… 懒得去探呼吸,补完枪防止诈尸,忻鸢卸掉了一个狼项圈,踩过尸体下到了地下一层紧关的大门前。 他拿项圈开电子锁时,不吝啬地夸了身边的蝴蝶一句:“聪明。” 要是方才用陈舒杭顶替蝴蝶,可能没它那么有用。 身份验证成功,忻鸢缓步迈入埋着真相的空间。 他看到了一条流水线和四个泡着标本的罐子。 流水线的左端,是一个比他还高的黑桶,里面掉出来的是今天从医院停尸间运走的白羊尸体。 在传输带上,尸体依次经过切碎、注入药剂等步骤,最终被制造成两批。 量多的一批倒进一个较小的黑桶里,另外一批用真空袋封好,做成商店里出售的速食肉的样子。 将肉分成两批的传输带一条旧一条新,忻鸢在分岔口的传输带下方找到了一个抽屉,取出了里面的记录本。 狼每天会在上面记录一次流水线上的变化,例如今天,日期下方标好了“添加白羊尸体”和具体的尸体数量。 记录本很厚,忻鸢往前翻,翻了快大半才找到一条不一样的记录。 “按传达命令修改流水线配置,从制造白羊改为制造可食用肉块,以饲养黑羊。” 他一口气翻到了记录本的开头。 “开始批量生产替罪羊。” 记录日期和他买到的那条过期咖啡糖生产日期相近。 他把记事本丢到流水线的开头,看着它和尸体一起被刀片搅碎,散步般地走到几个标本罐子前。 罐子里用淡黄色的液体泡着四具尸体。 第一具标本是白羊的,他的身体上布满了明显的缝合线,贴在罐子上的方形标签写着关于标本的明确介绍。 “人造人,体内器官和正常人类完全相同,化学药剂作用下可以进行血液循环、大脑神经元活动产生电信号,间歇性拥有情绪波动。” “人造人啊,”忻鸢直起腰,拍了一下手,“那还能拥有愤怒,可真是了不起。” 他走到第二个罐子前。 第二个罐子里泡着狼,不正常的肌肉线条让他反胃,逃避地去读标签:“也是人造产物,需要消耗大量化学药剂,维持一座城市运行的高成本本身就很难负担了,加上制造白羊和狼的药物……我是管理者的话也要头痛了吧,想尽办法节省成本。” “是啊,节省成本,省着省着把心思动到活人头上去了。” “好了,下一个是牧羊犬。” 牧羊犬的标签令忻鸢有些意外。 他和忻渊见过两种牧羊犬,一种是宿舍楼里的老头,武力值极高,一种是老板那样的废物,白送了他一杆枪。 罐子里泡着的是前者。 “管理者,计划和狼合并中,可兼具人的智慧和狼的力量后批量生产。” 只是在计划中,那难怪。 忻鸢抚了下胸口,幸好副本设定是牧羊犬和狼合并前的时期,不然来这里就是死路一条,没空子可钻。 最后一个罐子离前三个罐子很远,一看就知道是后来新造的。 “黑羊。” “死刑犯,白羊的下位替代品,在进行过加工(同时运用广播和白羊身上添加驯服药剂的肉块,将原身记忆逼出大脑)后,失去反抗能力,可用作替罪羊。” “加工方式:广播洗脑、肉块饲养、欺凌。” 欺凌是加工的一环。 下令示意牧羊犬,操纵白羊让黑羊遭到群体压迫,使黑羊的精神防线崩溃,的确会有利于前两项加工的发挥。 忻鸢腹诽着副本的设计,边拍照嘴上边嘟囔:“了解得这么清楚了,通关后请给我多加积分,谢谢。” 拍完照片,手机上的时间正好跳到零点。 现在是第五天的凌晨了。 忻鸢回到楼上,一路畅通无阻。 接下来,只要等611的视频就好了。 他重新站在监控屏幕前,这是个触控屏,他手动退出页面,蓝牙连接了自己的手机,开始传输文件。 传输的过程中,他检查了一下网络。 羊圈市的网络看起来被封闭住了,外面的信息进不来,忻鸢以为羊圈市的主人会用什么高明的手段封锁网络,准备好了赌上工科生的尊严久违地当一回黑客。 没想到,只是简单地关上了通道而已,只要简单地输个打开指令,就能看见外界新闻。 忻鸢见文件传好了,没着急动手,先搜了外界的信息。 羊圈市外的世界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头条在明星的花边新闻和政治界时事间来回切换着,可就在他要退出的时候,电脑自动截屏了。 截屏的是低端的一条商界新闻,某某富家子弟疑似涉及了黄赌毒,正在调查。 忻鸢关掉新闻,打开了存放系统截屏的文件夹。 高达四位数的图片数量,每一张上都是相似的内容,每一位最终都有惊无险地渡过官方调查,继续着豪横的生活。 说是中间作恶的另有其人。 现在只要他稍微动动手指,这些新闻截屏和他在地下一层拍下的罪证,就可以通过总控台一起发送出去,在羊圈市内的每一个屏幕上循环播放。 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忻鸢的手指离开了屏幕,没去点软键盘,眼帘低垂。 真的这么轻易就要结束了吗? 611的视频怎么还没来? 他疑惑着,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恰在此时,一个他无比耳熟的声音响起了。 “404。” “又或者,我叫你‘弋鸟’,会让你感觉到尊重?” 是洗脑的广播,是班车上的提示音,是误导人的车载导航。 是替罪羊触碰不到、报复不了的城外人。 “你要向我圈养的羊们公开真相吗?”【`xs.c`o`m 网】 13、替罪羊 女声的蛊惑性很强。 如果一定要说出个程度来,忻鸢觉得她大概和自己骗611的时候有得一拼。 “原来在你眼里,对我们这些死刑犯还有尊重可言啊,”忻鸢重重地叹了口气,抱着手臂,“我以为羊在养羊人眼里是最轻贱的东西。” 活着为羊圈市工作,死了拿去替罪,羊毛要剪,羊肉也要吃。 就差把骨髓也取走煮汤了。 “怎么不是呢?”女声轻柔道,她倒是坦诚,“可弋鸟,你不是已经用自己的手摘掉项圈了吗?” 人命的价值,是可以用一个项圈来衡量的吗? 忻鸢深吸了一口气,没克制想笑的冲动,扬起了嘴角。 “所以?你想用这些表面好听的话从我这里哄走什么,让我别把图片公布出去吗?” “我看未必吧。” 要是真的这么在意,怎么不多设几道密码,真相或许重要,但能赤裸裸放在台面上的,一定无法动摇根基。 女声听了忻鸢的话,不仅没有被看破的慌张,反而高兴了起来:“是啊,你发出去顶多会造成些麻烦,现在比起可能会发生的麻烦,我对你更感兴趣。” “你杀了我的一条狗,四匹狼,还没支付代价,愿意听听我的赔偿要求吗?” 忻渊给他买的糖只剩下最后一颗了,他拨开糖纸,靠着回忆学过的礼仪课使用上敬辞:“您请。”然后丢进嘴里。 “来当我的牧羊犬吧。” “我可以保证你余生的性命安全和衣食无忧,相信你会为我带来比他们加在一起更大的价值。” 这话进了忻鸢耳朵里,像一个免死金牌。 答应羊圈主人,他只需要再浑水摸鱼两三天,就能安全离开副本。 助纣为虐,且是高薪职业,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如果是出现在招聘软件上,他恐怕已经递简历了。 可他嘴上说出来的话不是这样的。 “我来为您翻译一下刚才这句话吧,‘当我的狗,我会给你一个漂亮的狗窝’,我翻得对不对?说成那么高尚的施舍干什么。” “你既然学不会尊重人,就别勉强自己了吧?” 他说得客客气气,嘲讽的意味却是震耳欲聋。 女声不说话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无声地架了起来,他们看上去不太像副本boss和通关者之间的较量,更像两个反派起了利益冲突,纠缠不休。 最后是忻鸢打破的沉默。 “来打个赌吧。”他把手上的糖纸折成了一架小飞机,“我们各放一个消息出去,看外面的羊会偏向谁,我就放这些截屏和照片。” “如果我赢了,把市长的位置让出来交给我吧,你干得太烂了。” 女声没有正面回答:“那如果你输了呢?” “还能怎么样,”忻鸢让糖纸飞机停在他的掌心,“如你所愿罢了。” “如果有百分百赢我的信心,就提前把聘用工资准备好,我很贵的。” * 第五日的中午,611浑浑噩噩地靠在病房的窗边。 “查房。” 他被声音扯回一点注意力,转过身,看到了衣着整齐的医生和护士。 他头上的羊角已经很长了,但来的两个人的羊角比他更长一点。 陈舒杭半耷拉着眼皮,模仿白羊机械的语调:“工号尾号611,昨夜被牧羊犬惩罚受伤,今日工作请假一天,情况是这样吗?”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市郊回到市区的了,好像是开车,头很痛,但依旧维持着可笑的清醒。 熬吧…… 除了熬下去的想法,他的精神混沌一片。 在最极端的环境下,陪着人类走到最后的,一定是求生欲。 项圈看起来好端端地套在他脖子上,实际上,一只蓝色蝴蝶正停在项圈断裂处,脚抓着两边,安静得像一枚装饰品。 “是的。” 611晃了晃脑袋,尝试打起精神。 他遵循着404的指示,在惨叫声响起时跑到窗户边想要拍视频,没想到手机相机还没打开,牧羊犬就突然出现在了外面。 缩水般苍老矮小的老人掏出了钥匙串,打开他的房门,将他拖了出去。 现在,611右手手臂上下陷了一个五指印,伤处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血肉被压薄,透过层层纱布还能渗出血色。 这副样子,肯定握不住鼠标,更别提工作了。 “再过六个小时,护士会来为你换第二次药,换完出院回宿舍,明天去上班。”陈舒杭写好查房记录,替换掉床头的记事板,“市里人力资源紧缺,你不算重大情况,必须回工位。” 身边的同事在一点点减少,不管是白羊还是黑羊。 他就是因为其他科缺人才被抓过来帮忙的,羊圈市根本没有病患需要精神治疗。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好,那我走了,”陈舒杭对身边的护士点点头,“去下一间。” “等一等!” 医生对他的病患包容度很高,耐心地回头询问:“怎么了,611先生?” “医生,今天的广播,又没放啊。” 陈舒杭略略惊讶,他差点忘了注意这事儿:“是,昨天也没放吧?不过晚上补播了,我记不太清昨天没放的原因是什么了,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611没回答。 他只是为了调节心情,重新回到窗边,目光就被外面的景象死死攥着松不开,陈舒杭觉得他的样子有些怪异,不免好奇地跟着望过去。 这一望,令他遭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连呼吸都停止了。 医院外,对面的大型商场几年不开的外置屏幕亮了起来,方方正正的玻璃块被一张张图片占满,距离有点远,但能看清图片上的大致内容。 部分黑羊过去的履历。 泡在罐子里的尸体。 流水线上的肉块。 城外标题醒目的报道。 陈舒杭的脑子太疲惫了,疲惫到没办法冷静地运转、思考,可这是需要思考的问题吗?一切真实都由人切好,装盘,血淋淋地摆在桌面上任人观赏。 照片明明不会说话,可他觉得自己好像挨了一通骂,骂他活该,骂他罪有应得,他的命理当被人玩弄,压榨干最后一点可利用的碎片。 与此同时,全市所有尘封的屏幕都亮了,它将真相递给羊圈里的羊们,又附带上了另一条消息。 手机提示收到了新短信。 陈舒杭本能地逃避事实,寻找转移注意力的东西,点开短信。 发件方是电视台。 “三十六小时后公布全市裁员结果,如若此期间有市民可逮捕在逃罪犯‘弋鸟’,将获批免去本次裁员。” 什么? 弋鸟? 谁? 这个代号在无限都市每个人的心里都占着神奇的分量,尤其是居住时间久的人,弋鸟,从积分榜第一次出现开始,就稳居第一没有下来过,他的积分日复一日增长,和其他人拉开差距,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神话,却又好像比神话还遥远。 是那个弋鸟吗?第一名在替罪羊副本里?他怎么没见到过? 一段记忆突然跳了出来,在进副本前,他的朋友微生疑来找过他。 陈舒杭这位朋友很不一般,是积分榜在榜第五的蝴蝶枪。 当时微生疑面色复杂,拉着他的手半天不肯放,塞了个血瓶子过来:“陈医生你和不熟悉的人进副本要小心啊,万一对方是坏人呢?这个瓶子里的血足够孵化两只蝴蝶,你不许跟我客气,收下吧。” 微生的体质特别,身体情况一直不好,经常要两边跑做检查,让他愿意放血的情况,自己早该发觉不对劲的。 陪他进副本的人,让第五名都忌惮不已,所以、所以…… 陈舒杭不顾身边护士惊诧的呼唤,跑出了病房。 “弋鸟”这两个字,落在npc611的眼里,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感触。 404发给他的资料都是真的。 忻鸢不止给611发了他的资料,还把自己的资料一并发过去,说:“看,我们黑羊是同类。” 看,他说“我们”。 多温暖的词。 赎罪的真相被揭露,为了活命,一定会有羊到处去找弋鸟,他的处境不安全,昨晚自己放了鸽子,没按时把视频发过去,也不知道他的境况怎么样了。 今晚,一定要把视频拿到手里,等我。 他默念着。 六点,护士准时来给611换药,将大团带血的纱布丢到托盘上后,她冰冷地说:“可以出院了。” 611冲她说了句谢谢,离开了医院。 羊圈市的天一向黑得早,他站在医院的门口,犹豫不决是走回宿舍还是打车。 走回去吧,吹吹风,醒一下脑子。 611很清楚,如果他就这么回去,只会迎来和昨晚一样的结果,站在宿舍里拍不了视频,牧羊犬一定会过来阻止他。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他用左手摸出手机,给老板发消息。 公司来了个新老板,他没见过,讨好上司之类的职场技巧在羊圈市行不通,他对新上司没什么好奇,只当作手机里多出来的一条号码。 611单手点开通讯录,给他发消息。 “很抱歉,老板,我的右手受伤严重,就算回来了恐怕也无法在正常的效率下工作。” “请您辞退我吧。” 新老板半点没挽回他的意思,客套话都不说一句。 “好。” 很快,电视台发来的辞退短信传到了他手机上,611盯着黑沉沉的夜空,如释重负。 …… 611回到宿舍园区,在大楼门口,他的工作证已经不能刷不了了。 有视线自正上方盯着他,611没在意,不管是黑羊、白羊还是牧羊犬,那些尚在挣扎着要存活下去的生命都和他这个将死之人无关了。 他找了一张长椅坐下,静静等待着。 过程很无聊,他把和弋鸟不多的消息记录翻出来,一遍一遍地反复看,在心里读。 周身的气温在降低,衣袖下裹着的伤口痛得越来越厉害,他无比甘心地忍耐着这一切,并在听到惊叫声时,将微不足道的它们抛之脑后。 611举起了手机,从那两道一追一逃的身影出现开始,点下红色的录制按钮。 亲眼所见的画面最具冲击性,他从没这么清醒过,广播和欺凌造成的混乱被心底叫嚣着要逃跑的本能击了个粉碎。 他好像明白了弋鸟为什么要这段视频了。 那只羊逃不过命运,被砍下头颅,狼换了个目标,朝着他走过来。 611的手纹丝不动,视频保持着录制状态,直到狼拿着刀朝他扑过来。 手机摔在了地上,外壳出现了好几条裂缝。 他在狼面前唯一反抗的举动,是跑向前捡起手机,结束录制,然后将视频发送给弋鸟。 之后便倒在地上不再动弹,顺从地接受行刑。 思维停止活动的前一刻,611在想,明天不用去上班了,他真幸福。【`xs.c`o`m 网】 14、替罪羊(完 * “十二点要到了,你准备好履行赌约了吗?” 忻鸢去楼下搬了把椅子擦干净,悠闲地坐在监控屏幕前玩了一天的单机游戏,眼看着手机电量即将见底才抬头:“嗯?你说什么,不好意思太专注了没听清。” “我说,你准备好履行赌约了吗?” 他没正面回答,喉咙里发出一个模棱两可的音节,明摆的糊弄女声。 有全市监控在,双方能清楚看到黑、白羊察觉真相后的反应,白羊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们从诞生之初就受控于女声,即便见识到了主人的丑恶嘴脸,也跳不出框架,边恐慌边工作。 像极了社畜每天暗地里怒骂老板又苦于生计没胆子辞职的样子。 黑羊们就不一样了。 普通的黑羊怀揣着各不相同的心思,工作之余偷偷在手机上搜索弋鸟是谁,在羊圈市做了什么,寻找着蛛丝马迹想要找到这个能让电视台发出额外指令的奇人。 不过他们所做的都是徒劳,女声想将忻鸢收归麾下,怎么可能真的让别人找到他? 她公布忻鸢市外“真名”的用意便在于羊圈市里的羊只认工号,不说是被废弃的404,就没人能知道她指的是谁。 好吧,还是有人的,那些通关者。 通关者的反应可比普通黑羊好玩太多了。 陈舒杭的震惊被忻鸢收入眼底,他还看到了主播护士因弹幕爆发式增长不得不暂时关掉直播、自己偷偷躲到角落里冷静,渊渊在副本里的前同事、工号409流露出疯狂崇拜的眼神…… “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弋鸟。” 忻鸢从繁杂的镜头画面回忆中抽身,按揉着太阳穴:“我什么时候和你打过赌了,二十四小时之前?不好意思啊,打印对赌协议了吗,有法律效力吗,口头陈述的话记录在哪里?” 一开始,他就没想和羊圈市的主人认真赌,这不过是个拖延时间的小计策,他知道611那里肯定是出了意外,收不到视频,只能等等下一个晚上。 今晚他看到了,他站在监控后,看到了611的死亡,感受到了手机接收到文件的震动。 双方是各执一子坐在棋盘两端的棋手,他的话相当于把棋盘掀到了女声脸上,棋子掉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声入耳。 见到败局已定就想耍赖不认账?怎么可能! 女声气极反笑,不急着要忻鸢履行约定了,问他:“电视台七层的监控录下了我们两个人的对话,需要我现在回放给你听听吗?” 忻鸢丢了个疑问句回敬她:“你知道广播台七楼的监控是怎么坏的吗?” “我砸的。” “你敢放,我就敢在你放出来之前粉碎性删除它,其实你大声骂我不讲诚信、是个小人之类的,都行,因为我就是。” 当一个人没有道德、没有约束自己的底线,想骗就骗想使诈就使诈…… 他会发现,在面对一样恶劣的对手时,至少在精神状态上,他不处于下风。 “你等着吧,在这座城市里,我就是法律,”女声冷淡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看透了忻鸢的本质——人模人样的皮囊裹着一颗脏到发黑的心,“我不会让你活过……” “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手机和总控台的蓝牙还连着,忻鸢把611的视频传过去,敲着软键盘准备播放:“近期,你要向你的金主——或许也包括你自己,交出数量高达羊圈市市民总数一半的替罪羊,人力紧缺,正是用人的时候,手下的狼却少了整整四只,而狼的造价贵到了你要考虑和牧羊犬合并的程度。” “这个时候,我不但不帮你,还继续给你火上浇油,你说,会发生什么呢?” “弋鸟!!!” 女声的尖叫破了音。 忻鸢点击了全市投屏播放。 “你可能没注意过,不管是白羊还是黑羊,被狼追杀的时候都会尝试逃跑。” “只要是人,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人造人,他们都有想要活下去的本能,只告诉羊真相当然没用,他们关心真相吗?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所以,忻渊在计划里想做的是废掉洗脑作用,告诉所有羊,醒一醒,只要还住在羊圈市里,迟早会被杀掉的。 广播里说反抗是错的。 想活,明明除了反抗,别无他法。 * 从进入副本的第一夜开始,每个过去一天与新一天交替的时间点,楼下会传来尖叫声,陈舒杭听得到。 可他从没产生过细究的想法,副本给的通关条件是存活,仅此而已。 那是牧羊犬不允许羊看的东西,只要不碰,就不会被为难。 他的能力不允许往更深一步走。 事实证明,人的想法不会永远一成不变。 早上,陈舒杭在洗浴间门口没看到牧羊犬,进来的人也少得可怜,更不可思议的是,搭上班车,班车里居然只有他和司机。 他害怕眼前异常的景象,生怕副本到了最后两天突生变故通关难度提高,明知道白羊大概率不会搭理自己,还是大着胆子上去问了:“请问,为什么其他羊没来搭班车,时间点不是到了吗?” 司机一卡一卡地转过头:“你没看到?” 陈舒杭:“什么?” 司机把头转了回去,拒绝和陈舒杭继续交流,用踩下油门代替。 车身一晃,高速行驶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只好战战兢兢地回到座位上,老实等着上班。 路过有着外置屏幕的商场时,陈舒杭刻意偏了偏脑袋,不想去看印在上面的真相。 可余光瞥到那变了颜色的一角时,他还是顺着本心回头了。 “这是?” 只过了一天,屏幕上的内容就被换掉了,看下方的进度条,这一遍视频已经播到了尾声,屏幕中央是一只手,血流从袖子下蜿蜒而出,布满手背。 陈舒杭的职业病犯了,是右手,粗看伤情和自己昨天查房遇到的病人很像。 是那个人吗? 还是凑巧? 他没仔细观察完,视频循环播放了。 狼和羊从镜头的左边跑出来,离得那么远,陈舒杭本该听不到视频播放的尖叫声,可他的脑内自动模拟出了那刺耳的噪音。 是头羊都能认出视频背景就是宿舍园区,这就是他们安然躺在单人床上的时候,楼下会发生的事。 逃不掉的,一个接一个,谁都逃不掉的。 连续遭受打击,陈舒杭崩溃地蜷缩起身体,抱着头想逃避现实,却摸到了头上长出的粗糙羊角。 原来他的角已经长得那么长了。 “下车,我要下车!” 陈舒杭猛地站起来,冲到司机身边,他以为他的架势已经很吓人了,要伸手去抢方向盘强迫对方停车,没想到司机比自己还不正常,“啪”一下打开他的手,嘴里发出瘆人的笑声。 他发现车子前进的方向逐渐偏离直线,意识到司机要干什么,低骂一句脏话,返回去找到车上挂着的安全锤,盯着窗户的角落砸几下就砸开了玻璃,翻窗跳出去。 陈舒杭在地上滚了两圈,而在他的前方,车子一头撞上了路边护栏,车头烂了,司机肯定活不下来。 他知道为什么人都不在了,所有人都疯了。 作为医生,陈舒杭去过至少两位数的车祸现场,曾徒手扒开过滚烫的车门救人,可他现在不得不咬牙忍着疼痛爬起来,往回跑。 他不去医院,他要回市郊,去广播台,找忻渊。 副本内的情况变成了一团乱麻,他不信其中没有那位隐藏身份的“第一名”的手笔,只要找到忻渊,就一定能把所有的疑惑问清楚。 对,就是这样,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耍别人很好玩吗?看别人失控很好玩吗? 窜起的怒火把早起的困意和脑袋里的混沌烧了个干净,陈舒杭努力回忆他开回市区的车停在哪里。 当时回到市区已经很晚了,他直接去了宿舍园区,昨天还因为旷工挨了主任的骂来着。 他一路跑回宿舍,呼吸乱了,没来得及找车的具体位置,不远处宿舍楼的景象先吸引了目光。 有人从七楼跳了下去。 陈舒杭呼吸一滞,他差点抬起手傻傻地去接那个遥远的身影,即使知道接不到。 紧接着,更多人出现在了走廊上,他们中有磨磨蹭蹭的,有动作干脆的,但都朝着一个一个地方去,不是楼下的硬质水泥地,而是死亡,是解脱。 天气预报预测的晴天下了一场雨,只不过雨滴是人。 昨天公布的真相里说,白羊是清清白白的人造物,黑羊是被拖进羊圈市的死刑犯,前者为替罪而生,后者罪有应得。 该死的,不该死的。 都在这一刻奔赴生命尽头。 身边好像有一个人影掠过,陈舒杭浑然不觉,直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拼命摇晃:“医者先生、医者先生!” 是那个带着直播系统的护士。 “小姐,你……” “别这么称呼了,直接叫我暖暖吧,反正出去会忘的,”暖暖不管陈舒杭愿不愿意,拖着人向前走,“医者先生你再害怕现在也不能愣在这里,狼要来了,我们得和其他羊待在一起才安全。” 她指了个方向:“大部队在那里,其他的通关者都跟过去了,我看你不在,特意回来找的,感动吧?” “什么大部队?” 他过副本的节奏被搅得稀巴烂,和其他人完全脱节了。 “是去市郊电视台的队伍,由市长发出的辞职短信定位在电视台,绝大多数羊想过去找市长要说法,”暖暖边说边解释,“你看到那个视频了吧?我真是……我为什么会遇到这么离谱的副本!明明我的积分榜排名只有一千左右!” “坏了,肯定是因为那个第一名。” 只有五千名、还曾试图保护过第一名的陈舒杭差点没把嘴唇咬烂。 在视频循环播放的刺激下,濒临崩溃的羊圈市市民走向了两个方向。 一小部分人的心理无法承受现实,走上死路,剩余的人自发走到了一起,来了一场大迁徙,迁徙的终点是市郊电视台。 那里是羊圈市的边缘,找到市长后,他们可以直接离开这座城市。 前往市郊的队伍长得能找到尾却看不到头,暖暖带着陈舒杭追上队伍,混入其中。 “你说的狼是怎么回事。” 到底在无限都市待了那么久,陈舒杭稍一恢复镇定,立刻询问起了暖暖话里的细节。 女生躲开一个挤过她身边的人的羊角,免得自己被划伤,叹口气道:“看那个视频不难猜,原本狼只在晚上出来偷偷杀那些被辞退的羊,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还有躲躲藏藏的必要吗?” “它们倾巢而出了,医者先生,我亲眼看到一只狼跑出来杀了羊。” 陈舒杭暗暗攥紧了拳头。 “没事的,一只落单的羊好杀,成千上万只羊聚在一起狼就不敢靠近了。” 暖暖说得没错,狼不敢来找大部队的麻烦,但这仅限于所有羊都警惕着的早上。 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在这个混乱随处可见的城市,前进的路上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车祸、爆炸现场,一个个绕过去,夜幕降临时,行程只过了一半。 前面的羊一点点停下,进入休息,陈舒杭和暖暖不敢脱离队伍,跟着坐了下来。 身边没吃的,方便坐的地方都没有,两人都神色疲惫,暖暖站了一会儿,估计是觉得这么消极不行,跑到陈舒杭面前:“医者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我代号叫‘暖暖’吗?” “为什么?”陈舒杭缓和下神情,顺着她问道。 “我喜欢穿漂亮裙子,直播系统给的异能又很方便换衣服,随时随地能打扮,像不像把恐怖副本完成了换装游戏?” 陈舒杭这才发现暖暖今天没穿护士装,而是换了一条宽松方便行动的连衣裙。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夸她:“像,你长得漂亮,穿什么都漂亮。” “说起来,我对你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们见过吗?”他见到这个姑娘的第一面就觉得有点眼熟,主要是气质,会让他想起某个人,但实在不知道是谁。 “说不定以前在哪个副本里见过,只是记忆被系统模糊了。”暖暖感觉这很正常,耸耸肩膀。 陈舒杭点点头:“你说得对。” 又聊了会儿天,他们商量好轮流守夜,陈舒杭负责守后半夜,先去睡觉了。 他靠坐在路边的一棵树下,才进入浅眠,就被暖暖晃醒。 一睁眼,就是女生慌张的脸,她的手脚全软了,跪在地上说:“狼来了,是从侧面偷袭的队伍。” 狼似乎是接到了什么新指令,不顾一切地扑进队伍,项圈里的镇静剂和肌松剂注入,削弱了羊的反抗能力,已经有很多羊受伤了,但他们只依赖数量优势杀掉了一只狼。 按照双方的数量差距,把前来偷袭的狼杀光是迟早的事,可那样损失太大了。 喧闹声一点点传到了两人这边,暖暖颤抖着问:“怎么办、怎么办啊,我有点害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陈舒杭拍拍她的肩:“别怕,你的异能现在能用吗?” “可以的,一天能用五次。” 蝴蝶松开了陈舒杭脖子上的项圈。 他拿着早被拆成两半的项圈,塞到暖暖手中:“用你的异能,把枪换给我吧。” 陈舒杭的眼中多了不曾有过的东西,最终,他用救过无数人的手接过了那把杀人器械。 “我很快回来。” …… 第二天的下午,队伍终于走进了那道包围着电视台和广播站的围墙。 他们原本按着导航走到的地方没有门,是陈舒杭主动走到了队伍最前端,让他们跟着自己走,绕了过去。 暖暖问他:“你怎么发现的?” 陈舒杭笑了笑,没有回答。 疯狂的羊群涌入了两栋建筑,陈舒杭和暖暖只去了电视台,他们一层层通过测试,看到了砸得一片狼藉的七楼。 巨型监控屏黑屏了,裂成两半,彻底报废。 暖暖:“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啊。”陈舒杭附和。 最后一次天黑,他本想趁着女生不注意脱离队伍,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但暖暖没有阻止他:“医者先生,你那个朋友已经消失很久了,你是去找他的,对吧?” 不等陈舒杭回答,她接上话:“你去吧,只剩最后一两个小时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有缘的话,下个副本见?可惜我不会记得你了。” “有缘见。”陈舒杭轻声说。 他远离了人群,拿着昨晚杀了数头狼的手/枪,一步步朝着羊圈市的最边缘走。 白大褂的左口袋里,手机的屏幕还亮着。 寂雪:「我在羊圈市的尽头等你。」 那个人根本不是寂雪,他是弋鸟,把所有人逼到这一步的弋鸟,把他耍得团团转的弋鸟。 顺着穿过两个羊角状建筑中点的直线一直走,过了一个小时,他终于看到了弋鸟说的尽头。 组成圆圈的墙面下,狼的尸体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最上方的一只狼还能动,他挣扎着想要抓住眼前的绳梯往上爬,被人一枪贯穿了颅顶。 是忻鸢。 队伍能顺利到达这里,有极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羊圈市的主人把大部分狼派来杀他这个言而无信的执棋者。 她破罐子破摔,哪怕替罪羊的指标完不成,也想要杀了忻鸢,挣回那点脸面。 她得到的结果是,派出来的狼全军覆没,而差点把她气死的人正站在围墙上吹风。 “来了。” 忻鸢弯起眉眼。 他身上的衣物被凝固发黑的血污大片大片沾染,有狼的,有自己的,可他现在心情就是很好,好得想哼歌。 他在等陈舒杭上来,结果等了半天见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蹲下身挥着手呼喊:“喂——上来吧。” 下方,陈舒杭嘴角抽了抽,朝他那边靠过去。 他刚刚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敢直接和弋鸟面对面。 这个人给了他太多负面情绪,震惊、不解、排斥、厌恶……愤怒的骂句简直可以堆到他的嗓子眼了。 但当站到忻渊面前的时候,他真的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吗? 陈舒杭在狼的尸山前止步:“你要我怎么上来。” “你有手有脚的,还能上不来?停尸房能进,这就受不了了?”忻鸢拿话刺他。 陈舒杭胸口堵了一口气,皱着脸,最终还是踩着尸山上去了。 他的口鼻被血腥味塞满,爬到绳梯的部分才好一点,到顶端,忻鸢想伸手拉一把,被他躲开。 “你找我来干什么。” 陈舒杭站得笔直,和忻鸢隔着一段距离。 忻鸢不着急把话引入正题,背着手,表情轻松散漫,抬了抬下巴:“医生,你往外看,看到了什么。” 陈舒杭只瞥了一眼:“灰雾。” “灰雾,对,无限都市的副本里,灰雾所在的地方,代表着不属于该副本。” “即使那些人赶过来,翻过围墙,也找不到能让他们容身的新世界,羊只能生活在羊圈里,很可悲对吧?” 陈舒杭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那些羊砸完广播台和电视台,发泄完了情绪就要过来了。 如果他们看到无边的灰雾,一定会陷入绝望。 再可悲也与他们通关者无关。 “这个时候冷着脸,不会是在想,可悲的羊和我们通关者无关吧?” 忻鸢这句话插得太是时候了。 “弋鸟!”陈舒杭双目猩红,大步跨上前一只手揪住了忻鸢的领子,“你就非得把人逼疯吗!我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什么,为什么要捉弄我?” 看到他眼里闪烁的泪光,忻鸢抬手,用指尖替他擦拭眼角:“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紧接着,他把猎/枪一丢,扔进灰雾里。 陈舒杭抓着他的手在抖:“你干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隐瞒身份,独自行动揭露真相,告诉羊圈市的羊他们一定会死。” “所以我做错了什么呢?医生,你这么生气真的全是因为我吗?如果非要把自己因副本产生的情绪化怪到别人身上,那你杀了我吧,报你所谓的仇,我不反抗。” 忻鸢抓过陈舒杭的手,逼着他把枪口顶在自己的眉心上。 “你干什么!” 陈舒杭被他吓得拔高音量,想要挣脱忻鸢的钳制,却发现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是神经病吗?! “你现在一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但我无所谓,客观来看,我的行为就是非常惹你这种人讨厌的,”忻鸢笃定陈医生不会开枪,眼睛明亮,推动着陈舒杭的情绪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不用有心理负担,闭上眼,扣下扳机吧,不杀了我的话,接下来我会……” 陈舒杭瞪着他,他从心底感到恐惧,恐惧忻渊这个人。 忻鸢笑了一下。 “会主动帮你的。” 他扯着陈舒杭的手臂,朝后方退了两步。 第二步,后脚踩空。 忻鸢拽着陈舒杭一起掉了围墙。 “忻渊!” 陈舒杭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大叫出了眼前人的真名,确确实实是被逼到了理智耗尽的边缘。 在急速坠入灰雾的过程中,忻鸢一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浅笑,直到心中估算的副本结束时间快要归零,才张口无声地和陈舒杭说了一句话。 离忻渊远一点。 得在陈医生的心里留下即使是记忆模糊也无法淡化的恐惧,才能永绝后患。 他不知道主人格为什么会突然想和别人一起过副本,但无论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他都绝不允许。 离忻渊远点,越远越好。 【恭喜您通关副本,副本存活人数:9】 【剩余生命:7/10】 【今日已通关副本数:8,积分结算中,详情请关注积分排行榜,您可在退出后进行奖励选择。】【`xs.c`o`m 网】 15、无限都市 * 成功结束副本,忻鸢回到信息大楼医务室。 【渊渊你回来啦是不是现在准备回家……我靠!怎么是你!!!】 怎么又不招人待见了。 忻鸢好久没听见过系统的声音,想开他两句玩笑,还没考虑好用什么词,一道冷风迎面袭来。 他步子不稳地躲掉飞行物,险些摔倒,“啪”一声,原本放在陈医生桌角上的花瓶砸在身后的墙面上,细颈玻璃瓶四分五裂,水洒了一地。 忻鸢朝花瓶飞过来的方向看去,和砸瓶子的人对上眼。 “欸?” “咦……” 两人同时发出了感叹。 忻鸢在想竟然这么快就碰面了。 微生疑在想怎么就没砸中人呢。 陈舒杭也出来了,脑袋四肢全耷拉着,微生疑一只手正扶在医生的肋下防止他面朝地砸下去,其实不中也是能理解的。 跟着回来的两只蝴蝶在忻鸢和微生疑中间迟疑了一秒,停回主人肩上。 忻鸢和主人格最大的区别在于尚可产生正面情绪起伏,会因为计划的完成感到愉悦,会在见到想见的人时感到开心。 微生疑和他上一次出来时变化了很多,他由衷地为此感到高兴,甚至忘了眼前的人此时对他态度并不友善,往前走了一步:“你还记得我吗?” 对方压根没听他说什么。 陈舒杭转醒了,他的状态很差,却拼命用仅剩的力气想直起身体,抓着微生疑的衣服要他低头听自己说话。 所以微生疑忽略了忻鸢的声音,低头耐心听医生说话。 陈医生的声音嘶哑,但不妨碍信息的传递,他手抓得极其用力,像是要把红色的外套边扯碎。 “他就是……弋……” “弋鸟……” 系统会自动模糊副本内与通关者真实身份有关的记忆,但这一次,有可能是因为“弋鸟”这个称呼和副本内容产生了联系,抑或是忻鸢给陈舒杭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出来后他居然没在第一时间忘掉,还硬撑着说出来了。 刚讲完,他就被系统敲昏了,忻渊的系统边骂边干的。 微生疑手里一沉,呆住了,茫然地眨了两下眼。 忻鸢自然看到了这一切,他以为蝴蝶枪这副反应是对自己还有模糊的印象,眼中含着希冀:“六年前,有一个以寝室传闻为主题的副本,我们……” “嘭!” 身后的墙面除了水痕又多了个孔洞,忻鸢靠身体本能躲过,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清了微生疑眼中的茫然褪去,转而成了鲜明的恨意,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知道最好不要和拔枪的第五名起正面冲突。 系统是个偏心鬼,会无条件地向忻渊透露其他高排名通关者拥有的特殊手段,比如蝴蝶枪,一身可以孵化蝴蝶的血液和收起后只有打火机大小的枪都是属于未来科技的产物。 忻鸢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但好歹冷静了下来,他躲过连发的几枪,推开窗户一脚蹬上窗框。 系统的情绪在发现出来的人变成忻鸢后一直处于失控状态:【你疯了啊!这里是二十楼,不是二楼!】 “比这更高的高度我刚在副本里跳完。” 忻鸢没心情和系统废话了:“这次副本通关的奖励,我要一次市内传送。” 【服了你了,去哪,回家?】 他翻身跳出,坠入风和夜色的包裹里,楼外的玻璃幕墙从上至下一块块映出果断的背影,宛如一部动作电影的播放。 “先去便利店采购,渊渊他是不是今晚又只吃快餐了?这次给他做点菜拿保鲜膜封好放冰箱里。” 女明星的广告依旧在播放,恰好在忻鸢落入她眼中时,传送启动,他化成了碎片散在棕色的瞳孔里。 “今天大家也要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哦!” 机械有着永远不会疲惫的声音。 …… 忻鸢一跳窗,微生疑就挥落了肩上的红蝴蝶:“去追!”然后将医生安置在医务室里的临时单人床上,掖好被子,转身离开。 他快步走到电梯厅,暴躁地连按了十几下下楼按钮。 等电梯下来,门缓缓开启,身着黑色职场套装的女人正站在轿厢中间,她比几分钟前手里多拿了个公文包,松散披在肩上的外套重新穿好,她刀子般的目光刺了微生疑一眼:“再按,今年的电梯折旧费全部算在你头上。” 微生疑的火气瞬间被浇灭大半,老老实实收手进了电梯:“对不起,长官。” 长官,排在积分榜第六名的代号,无限都市名义上的市长,忻渊工作上的顶头上司。 她和死去的“希望”,那个常年挂在信息大楼外屏幕上的女明星,是唯二主动向全市曝光副本内身份的人。 “五分钟过去了,他们两个从副本里回来了?” “嗯,”微生疑答道,“陈舒杭活着过关了。” “那你现在是要去?” “追弋鸟。” “弋鸟?”长官明白了微生疑的意思,他们都知道和陈舒杭进副本的人叫忻渊,突然改用代号称呼,说明弋鸟就是忻渊,“那他确实有让系统偏爱的资本,但你这么生气,陈舒杭是受重伤了吗” 电梯下到五楼,微生疑假装轻松:“你还记得我四年前的推测吗?” 那真是很久前的事了,长官反应了一会儿:“你不会是说……” “微生疑!”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人死不能复生!我还以为你放下了,全是装的吗?你连直接证据都没有,非得顶着系统的压力跑去触人家霉头?” 一楼到了,微生疑无视长官的劝阻,跑出信息大楼。 根据他的感应,联珠凤蝶停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 赶到半路,感应消失,大概是蝴蝶的追踪被发现,对方把蝴蝶捏死了。 微生疑重重“啧”了一声,还是去了趟那里。 他走进便利店,看见店员正在柜台后整理架子,上前询问:“您好,请问有没有一位穿着带血针织衫的先生来过?” 他描述了忻鸢的基本外貌,店员对特别的客人当然有印象:“您是他的朋友吗?” “是好朋友,进副本受了伤还不肯好好治疗,”微生疑忍着恶心编谎话,“他出便利店往哪边走了?” 微生疑的容貌在这个住满了小说角色的世界里只能凑个中等,可他死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学生气重,很容易让人心生怜爱,店员对着这样一张脸没多怀疑,据实相告,还附带上了额外信息和几句关心。 “他今天来了两次,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进了副本,这个挂件架子就是他出副本撞倒的,和第二次来打扮变化好大,我差点没认出来。” “能在这种生死时期下不了定论的地方培养出友情可不容易,有事要好好说开,别闷着!” 微生疑听不进没用的劝解,反倒看向那个挂件架子。 q版的长发小人正拿着话筒唱歌,很可爱。 店员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笑着说:“是信息大楼屏幕上那个过气女明星的周边,今天零点下架,客人您感兴趣吗?” 过气的明星,是啊,过气了。 死了四年的人,不管生前影响力有多大,都会一点点被人们遗忘。 反正他永远不会忘的。 即便不抱任何期待,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过别人千万次的问题:“你还记得她的代号是什么吗?” “普通人的代号都捂得严严实实,更何况明星的?她又不是长官大人,您别开玩笑了。” 算了。 “我买,全卖我吧,”微生疑说,“我是她粉丝。” 人没追上,还给便利店送了笔生意,微生疑自嘲地笑了笑,拎着装满挂件的塑料袋走出便利店。 大街上人来人往,鲜少有人会为屏幕上那位笑容灿烂的明星驻足,他站在原地,抬起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虽然能猜到我这么做你肯定会不高兴,但我一定要查清你的死因。” “如果凶手是那个第一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回去,郁晗。” 他决定明天去找一次寂雪。 真正的寂雪。 * 忻鸢回到家,直奔自己的房间。 即便很久没出来过,他的房间依旧保持着整洁,床头摆放的毛绒布偶规规整整地坐了一排,一看就知道有人一直在打理。 衣柜里的衣服也都套了防尘罩,保持着随时可换的状态,忻鸢洗完澡换好衣服,第一时间冲去整理冰箱。 “他非得敷衍自己吗!”忻鸢扔了一大半速食品,“系统——” 【我哪敢劝!】系统跟他对着喊,【先别谈没有营养的话题,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明明是最有营养的话题了,你不爱聊那别聊,至于问题,不会自己去查副本录像?” 【行,行,我现在去快进着看,n倍速播放,给我一个小时别出幺蛾子,马上回来!】 系统走了,忻鸢在家里大肆进行符合自己生活观的整理,等收拾完,大摇大摆地晃进了忻渊的房间。 忻渊和忻鸢的房间布置处于两个极端:前者是符合大平层整体装修的冷色调,除了必要家具外只额外在墙上挂了一个大白板;后者在买房子的时候精心挑选了粉色墙纸,每一样摆件都不假他人之手,什么有意境有情调放什么,每天还要更换床头柜上的香薰。 忻鸢把忻渊写给自己的那张便签纸放在桌上,从抽屉里取出白板笔,扯住挂绳拉下白板。 白板被划成了四块区域,前三块写得满满当当,最后一块空着。 那三块,分别写的是忻渊来到无限都市后丢了命的三个副本的运行逻辑。 他分析转折点、研究细节、反思错误,警告自己事不过三,于是后来真的没有再死过。 剩下的区域用来以防不时之需,比如现在,忻鸢在最下方划出一块概括替罪羊副本的通关过程,在上面画了一遍忻渊画过的树状图,并补完不足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在一个不起眼小角落画圈,改用了个花里胡哨的字体写“对啦,顺便和你说一声,我把靠近你的人赶走了。” 写完,他美美收笔,去厨房拿茶具泡茶喝。 喝完,系统回来了。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忻鸢不太在意这件事:“说话。” 【你发什么疯啊,安安静静睡几年觉委屈你了?憋死了?一出来就发疯?】系统要抓狂了,【这要让渊渊醒了以后怎么去信息大楼继续上班啊?】 “那就别去,”忻鸢收拾好杯碟,决定亲自手洗,“你不会真的希望他出去和别人接触吧?” “他不合适。” 系统:【……】 所以他真的很讨厌忻鸢。 没得商量了,系统只好另找话题:【今天的第八次副本完成了,还剩两次,你要现在把他叫醒吗?】 忻鸢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不叫,他过得很累了,我这个当保护者的难得出来,总得做点什么吧?” “我洗个碗,洗完替他去过,你把明天的闹钟关掉,逼他睡足十二小时再起床。” 系统在这个方面无比肯定忻鸢的话:【好。】 “对了,希望的广告怎么还没撤掉,放一个死人的广告不碍眼吗?” 【这是长官的请求,还有一个月我们约好的时间就要到期限了,你别拿这个烦我。】 …… 第二天下午一点。 忻渊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