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偏执竹马强娶后》
1. 第1章
正值阳春三月,京城各地逐渐回温,前几天接连下了几场雨,好不容易等到今儿天气放晴,顾玥宜便和手帕交相约着出去游玩。
这个时节的澜阳江风景格外宜人,顾玥宜自掏腰包包下一艘画舫,除了欣赏湖光水色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此时顾玥宜正悄悄透过帘缝往外看,虞知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对面那艘船的船头上站着一名身穿石青色直裰的男子。
那男子负手而立,衣袍被江风吹得猎猎翻飞,单看一个侧影,倒是可以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虞知茜往嘴里塞了一块芸豆糕,有些含糊地开口道:“玥宜,那就是你祖母给你张罗的相亲对象吗?”
顾玥宜双手托着腮,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是呀,祖母的意思是,吏部侍郎孟大人性格端方,治家严谨,教养出来的公子人品学问差不到哪去……这一点我倒是没意见,只不过,那孟二公子的长相实在不太合我的眼缘。”
虞知茜听见好友的话,又细细打量了那名青衣公子几眼,才道:“你觉得孟二公子长得不好看吗?我瞧着也还成吧,那相貌放眼整个京城,也算是中游偏上了。”
顾玥宜明显并不认同虞知茜的观点,她略皱了皱眉说:“孟二公子的颧骨有些高,而且鼻梁略塌,和真正的美男子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的。”
“男人么,要这么好看做什么?当心他成天在外招蜂引蝶。”
虞知茜跟顾玥宜同龄,家中最近也在帮着她相看人家,但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开窍,虞知茜倒是觉得婚姻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谁都无所谓。
顾玥宜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虽然面前坐着的是她关系最亲近的闺中密友,但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聊起这种话题,还是难免有些羞涩。
“成亲之后可是要睡个同个屋子里的,你试想看看,你往后的余生里每天早上醒来都要看到那张脸,难道不值得仔细挑选吗?”
虞知茜不得不承认,她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可随即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道人影:“如果要论相貌的话,那估计没几个人比得过你那位竹马吧?你不如考虑考虑他呗。”
顾玥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楚九渊?别开玩笑了,我跟他怎么可能。”
虞知茜仔细观察着顾玥宜的表情,她脸上的嫌恶不似作伪,看起来似乎真的对楚九渊没有半点好感。
虞知茜不禁好奇道:“玥宜,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顾楚两家是世交,你和楚九渊又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们双方家长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亲上加亲的事情吗?”
顾玥宜果断地摆摆手:“我不喜欢他,他也看不上我,就算强行凑在一起,早晚也只会成为怨侣。”
“可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不喜欢你?”
“我都认识他那么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他吗?”
顾玥宜十分笃定地说道:“他心仪的姑娘是像温静姝那般温柔恬静又知书达礼的女子。前段时间,宜春公主举办的赏菊宴上,我还看见他们两个偷偷在凉亭处幽会,所以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虞知茜有些狐疑:“你确定你没有看错,真的是楚九渊跟温静姝?”
“千真万确。”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顾玥宜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虞知茜也只得放弃撮合他们的想法。
她又捏了一块芸豆糕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瞧着楚九渊对你的事情那么上心,我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没想到他心中属意的居然是温静姝。”
顾玥宜忍不住反驳:“他哪里是关心我?那分明就是处处跟我针锋相对。你别看楚九渊这厮平时总是一副温文儒雅的面孔,背地里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顾玥宜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自家竹马的罪状。
“五岁那年,我跟他同在华庭书院读书,那会儿我不过是在上课的时候,转头跟邻座的同桌小声交谈了几句,他就立刻举手向先生告状,说我不认真听讲。”
“七岁那年,我江南来的表哥送了我一只鹦鹉,不仅会学人说话,而且羽毛五彩斑斓,长得十分漂亮,我当时喜欢极了那只鸟儿。可谁知,我才刚养没几天,他便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暗中把我的鹦鹉给放跑了。”
顾玥宜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咬牙切齿:“楚九渊这人最是擅长伪装,明明是他故意把鸟笼打开,鹦鹉才会飞走的,可他却装作是喂食时不小心忘记关上笼门,祖母还让我大度些,别跟他计较,你说我气不气?”
虞知茜刚张开嘴,还来不及吐出一个字,顾玥宜又接着道:“十二岁那年,娘亲命绣娘给我做了一身红裙,那件裙子是以寸锦寸金的云锦所制成,行走间宛如盛开的牡丹,灼灼其华。”
“我特地穿着那件红裙到国子监外头等他,他刚踏出太学门的门口,我便高高兴兴地上前去,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他好不好看。”
“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虞知茜倒是真的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连忙追问道:“说什么?”
顾玥宜装模作样地挺直腰杆,模仿着楚九渊当时正经严肃的口气道:“太艳则失之轻浮,下次别再这么穿了。”
虞知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愧是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你学的可太像了,我脑海中都有画面了。”
等到笑够了,虞知茜不觉有些感慨,在她的印象里,楚九渊出身镇国公府,生就一副清贵俊朗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公子的威仪。
更别说,楚九渊还跟京城中那些爱好招猫遛狗的纨绔子弟不同,他自幼便格外勤学,小小年纪就已经满腹经纶,哪怕面对大儒也毫不怯场。
按照本朝规制,世族后裔可享门荫入仕,然而楚九渊却舍弃了这条捷径,踏踏实实地走了科举之路,在三年前的殿试上一鸣惊人,被圣上当众钦点为状元。
楚九渊在翰林院历练了两年,如今进入内阁当差,乃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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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前的大红人。
他性格沉稳干练,很多时候甚至会让人忘记他只是个刚及冠的少年,实在和顾玥宜口中那个会私下打小报告、在长辈面前阳奉阴违,嘴上还不饶人的形象相距甚远。
虞知茜任由思绪发散,最终下了结论:果然只要是个人都有多面性。
又过半个时辰,画舫晃晃悠悠地在江边靠岸。顾玥宜提起裙摆迈步下船,谁知那船没停稳,她刚踏上栈桥,就因为重心不稳向前摔去。
就在顾玥宜即将摔倒的前一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带着她堪堪稳住身子。
顾玥宜原本以为搀扶住她的是自家婢女,便条件反射地回握住对方的胳膊。
可等到触及那人小臂上紧实流畅的肌肉时,顾玥宜才惊觉有些不对劲。
如茵什么时候锻炼得这么结实了?
顾玥宜脑袋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小手又下意识来回摸了几遍,被她碰触到的肌肉正紧绷着,手臂青筋鼓起,一路蜿蜒至袖口,分明是属于男人的胳膊。
顾玥宜意识到这一点,急忙抬头看去,才发现手臂的主人正是楚九渊。
他今日穿着一身藏蓝色锦袍,交领和衣袖处绣有雅致的竹叶暗纹,一眼瞧上去,端的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顾玥宜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在心中暗骂一句:惯会装得人模狗样。
楚九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黑着脸,这会儿开口,语气冷得简直能凝出冰霜:“又逃课出来玩?这个时节天气乍暖还寒,穿得这么单薄也不怕冻着?”
顾玥宜小时候身子骨弱,偏偏还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每回她偷偷溜出去玩,回来一准得染上风寒。
风寒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可她每次病起来,又是发高热又是咳嗽不止的,吓得侯夫人连觉都睡不好,只能没日没夜地守着。
哪怕随着年岁增长,顾玥宜的身子在悉心调理下逐渐转好,楚九渊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把她当成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看待。
顾玥宜一天到晚听楚九渊说这些,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
她掏掏耳朵,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什么偷跑出来玩?我今儿出门可是经过祖母同意,有正经事要办的。反倒是楚世子,当真是好雅兴,趁着休沐的时候跑出来游湖,也不知有没有佳人作伴?”
楚九渊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先是吩咐小厮去取手炉过来,给顾玥宜捧着暖手,随后才淡淡地回答:“翰林院的同僚相约出游,我不好推托。”
顾玥宜对于他的回答,倒是并不感到意外。她跟楚九渊相识多年,深知他的秉性,楚九渊向来恪守君子之道,不贪女色。
更何况,楚九渊年过二十却未娶妻,说不定就是在为温静姝守身呢。
顾玥宜想到这里,正打算开口询问楚九渊和温静姝如今进展到什么程度,何时要去温府提亲?
可她刚张开嘴,还来不及说话,孟二公子就从不远处踱步过来,叫楚九渊的表字:“子昭,你在跟谁说话呢?”
2. 第 2 章
“子昭,你在跟谁说话呢?”
顾玥宜看到孟二公子朝这里走近,恍然回想起来,祖母似乎说过他如今也在翰林院当差。换句话说,他也是楚九渊的同僚之一。
明知两家父母有意结亲,此时碰面难免尴尬,但顾玥宜好歹是侯府贵女,她的教养和气度不允许她扭捏,于是她落落大方地向孟秉谦见礼:“孟二公子。”
孟秉谦也知道父亲有意替他求娶庆阳侯府家的千金一事。起初他刚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有些不乐意,毕竟娶妻当娶贤,有几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温柔贤淑?
最好是能够像温静姝那般,长相柔美,说话温声细语,作画抚琴样样擅长,谁若是能娶到她,那才叫做好福气呢。
反观顾玥宜,被老来得女的庆阳侯养得骄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如果真娶回家,恐怕还得像供祖宗似地供着,就问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然而,孟秉谦的想法在见到顾玥宜的画像之后,就彻底改变了。
原因无他,实在是顾玥宜的五官生得极好。哪怕十五岁的年纪,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可她一双杏眼微微上挑,笑起来明媚生辉,让人觉得她合该是这样娇纵的性子。
孟秉谦不自在地攥了攥手指:“好巧啊,顾姑娘也来这边游船吗?”
楚九渊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寻常,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巧合地阻隔了孟秉谦看向顾玥宜的目光。
顾玥宜没有注意到楚九渊的小动作,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和孟秉谦多说。
时下男女大防虽没有那么严重,但顾玥宜作为未婚适龄女子,该避嫌还是要避嫌的。
于是她礼貌疏离地回答:“我今日的确是和闺中密友相约出来游玩,眼下时辰不早,我也得赶紧回府了,还请恕我失陪。”
顾玥宜说完就打算拉着虞知茜离开。楚九渊见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段时日,内阁的事务繁忙,我也许久没有去向侯爷问安了。既然在这里遇上,择日不如撞日,我正好送顾姑娘回府,顺道登门拜访。”
顾楚两家平时走动得频繁,楚九渊上门拜访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顾玥宜几乎没有思考便答应下来。
三人先后登上马车,虞知茜悄悄抬眼,目光落在斜前方的楚九渊身上。只见他坐得笔直,双手放置在膝盖,再加上那冷冷清清的眉眼,衬得整个人都如那寒冬中的雪松一样挺拔。
楚九渊这副模样,瞬间让虞知茜联想到私塾的夫子,令她本能地有些发怵。虞知茜拉了拉顾玥宜的袖子,小声说道:“既然楚世子在这里,要不我还是另外雇一辆马车,自己回去吧?”
“外头雇来的马车总归没有自家的舒服,我们顺路送虞姑娘回去,不碍事的。”
楚九渊面对外人的时候态度总是十分温和,令人觉得如沐春风,但虞知茜听着这话却感到有些古怪,楚世子跟玥宜怎么就成了我们?好像她才是那个外人似的。
虞知茜虽然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倒也没有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楚九渊见她答应下来,又把目光重新移回顾玥宜身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和孟二公子认识?”
顾玥宜提起这个事情就觉得头疼,“我过完今年的生辰便十五岁了,祖母最近正在替我相看人家,这京城中与我家门第差不多的就那么几家,一来二去的,可不就瞧上孟家了吗?”
楚九渊稍作思量,便明白过来,“所以你今天其实是专程来看孟二的?”
顾玥宜并不觉得自己这番行为有何不妥,她理直气壮地道:“虽说女子总归都是要嫁人的,可我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就嫁了吧?自己的夫君,至少得看着顺眼才行,我也只是远远地瞧了几眼,没有逾矩,哪怕是那些酸腐文臣来了都挑不出我的错处。”
楚九渊作为酸腐文臣当中的一员,面无表情地往椅背上一靠,不说话了。
顾玥宜见他不接自己的话碴,伸手戳戳楚九渊精实的手臂,“你与孟二公子曾经做过同僚,你不如同我说说这位孟二公子脾气秉性如何?”
楚九渊冷淡地掀起眼皮,盯着她作乱的手,“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与孟二公子大多是公务上的来往,并不知他私下为人,只不过……”
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他却顿住了,顾玥宜彻底被他吊起胃口,连忙追问道: “只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呀!”
楚九渊面上显出几分为难,“背后道人长短,实非君子所为。”
顾玥宜内心着急,身子下意识向楚九渊的方向凑近,衣襟上的薰香淡淡地涌入鼻尖。“楚九渊,咱俩是什么关系?你就偷偷告诉我能怎么样?我又不会出卖你。”
楚九渊听罢仍是犹豫不定,顾玥宜索性直接附耳过去,“你小小声地说,我保证绝不告诉别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楚九渊被她磨得没有办法,无奈地垂首贴在顾玥宜耳边说话。他一开口,呼出的热气就扑向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挠得顾玥宜耳朵尖发痒。
顾玥宜本能地想要后退,可她还来不及动作,就被楚九渊接下来说出口的话给震惊住了。
“孟二心悦吏部尚书府温大姑娘。”
顾玥宜忍不住脱口而出:“温静姝?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她?”
楚九渊挑挑眉,没有深究她话语中的含义,而是顺着往下说:“温姑娘素有才女的美名,自是不缺乏爱慕者。”
顾玥宜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的,温静姝生得貌美又通晓琴棋书画,我要是男子大抵也会喜欢她那样的姑娘,但既然是挑选夫婿,我自然得选择一心一意待我的。”
随着她话音落地,马车渐渐放慢速度,在虞府门前停稳。虞知茜和两人挥手道别后,便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婢女见她微微蹙着眉头,不由关心道:“姑娘,您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虞知茜心里憋着话,一整路都没人诉说,这会儿面对自己最信任的贴身婢女,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地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原先一直以为,我和玥宜是关系最要好的手帕交。可是刚才在马车上,我总觉得玥宜和楚世子之间似乎存在着一道屏障,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面,就连我也无法横插进去。”
婢女没想到自家主子在意的居然是这件事情,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姑娘您莫不是吃楚世子的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顾姑娘和楚世子自幼青梅竹马,情分自是不同的。”
“不是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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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觉得……”
虞知茜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好半晌之后,她才悠悠地发出一声感慨:“我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羡慕这种青梅竹马的感情。”
“玥宜嘴上虽然经常抱怨楚世子,但我能看出来她在楚世子面前是完全放松的,而且他们俩几乎无话不谈,哪怕婚事这么私密的话题,她都毫无顾忌地拿出来跟楚世子商量,这亲厚的程度恐怕不输给亲兄长。”
这厢虞知茜正兀自感叹着,那厢顾玥宜和楚九渊的对话还在继续。
此时没有外人,楚九渊说话便有些不留情面:“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恨嫁?”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当然也想在家里多留几年,可世道如此,女子及笄后便要嫁人,我自认没有勇气成为特立独行之人。我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在我可以做主的范围内,尽可能选择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夫婿而已。”
楚九渊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想得挺通透。那你说说,怎么样的男子才合你的心意?”
顾玥宜“唔”了一声,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首先,我虽然不是很在意门第的高低,但性格肯定要勤奋上进,最好是有点才华,允文允武的那种。性格方面,我喜欢温文儒雅的类型,还得相貌俊俏,对我一心一意……”
楚九渊见她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没忍住打岔道:“你想得挺美,要是找不到符合的人选该怎么办?”
顾玥宜小脸顿时皱成一团,“那就适当地降低一点标准吧。总之,最起码得长得好看,这一点没得商量。”
“像我这样的,行吗?”楚九渊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想到什么随口一问,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
楚九渊的生父镇国公年轻时,便是京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每次出门总能收获到姑娘家投掷的鲜花手帕。他的姑母则是当今宠冠六宫的楚皇后,即使身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都难掩其芳华。
寻常男子若是冷着一张脸,总免不了带着几分傲慢的意味,可是楚九渊这样却只让人觉得如同高山白雪,清冷至极。
顾玥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了然地开口道:“怪不得知茜总说我眼光高的离谱,我估计是从小看你这张脸看习惯了,才会觉得其他男子都相貌平平。楚九渊,敢情都是你害惨了我!”
她说的分明是夸奖的话,但楚九渊听完,非但没有显露出丝毫喜色,反而彻底黑了脸,看上去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不还。
“你这人真是……活该你找不到如意郎君。”
顾玥宜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楚九渊怎么就生气了,而且还阴阳怪气地嘲讽她!
她从来都不是可以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自然不会惯着楚九渊,当即恶狠狠反驳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还不是年过二十都没娶上妻子,普通男子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跑了吧?”
楚九渊懒得继续跟她说话,干脆闭上眼假寐,摆出拒绝交谈的架势。
顾玥宜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见状冷哼一声,便气鼓鼓地转过头去,不肯再搭理他。
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车伕在外面喊了一声:“世子爷、顾姑娘,到侯府门口了。”
3. 第 3 章
小时候,顾玥宜每次跟楚九渊吵架或者冷战,闹到长辈面前,最后挨骂的十次有九次都是顾玥宜。
毕竟楚九渊年仅七岁,便被传诏入宫担任太子伴读,性格沉稳内敛,就连当今天子都曾当众出言褒奖,“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楚九渊在长辈面前,活脱脱是听话乖巧的小大人形象。
反观顾玥宜,自幼就调皮得很,长得玉雪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成天不是架着梯子上树掏鸟蛋,就是骑在楚九渊背上,把他当马使唤。稍微长大几岁后,更是没少整蛊学堂的夫子,把夫子气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老夫人虽然疼爱顾玥宜,但只要两个人起了争执,她必然护着楚九渊,以至于小顾玥宜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爹爹捡来的,而楚九渊才是祖母嫡亲的孙子。否则,祖母怎么能偏心眼到这个地步?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顾玥宜就明白过来了,楚九渊这厮从小就城府深沉,人前人后完全就是两副面孔。
背着长辈的时候,楚九渊嘴不饶人,经常能把顾玥宜气哭,但是到了祖母面前,他便成了受害的那一方,把顾玥宜衬托得蛮横无理。
于是顾玥宜现在学乖了,无论她跟楚九渊私下如何争吵,到了长辈面前都会装出和和睦睦的假象。
听见车夫说抵达庆宁侯府门口,顾玥宜脸上立刻堆起假笑,抬手示意楚九渊先行,“楚世子,请。”
楚九渊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眸底闪过一丝嘲讽,“别笑了,笑得脸都僵了。”
他说完便自顾自跳下马车,趁着楚九渊转身背对自己,顾玥宜暗暗做了个鬼脸,“要你管。”
庆宁侯府的下人几乎没有不认识楚九渊的,看到他俱是热情地打招呼,“世子爷来啦!”
楚九渊也不端架子,挨个向他们颔首致意。
顾玥宜看着他这副谦逊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你倒是擅长做表面功夫,难怪人人交口称赞。”
楚九渊顿了顿,终究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行为,省得顾玥宜又认为他虚伪矫作。
他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因为运气好,碰巧出生在镇国公府,才有如今的地位。事实上,他并不比这些人高贵多少。
就连亚圣孟子,也曾提出“舜,人也;我,亦人也。人皆可以为尧舜”的思想,楚九渊私以为人与人之间本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
然而楚九渊心里也明白,等级森严的阶级制度是君王用以巩固统治正当性的必需品,他没有天真到妄图透过一己之力去改变现状。他作为这个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只能尽可能做好份内的事情。
顾玥宜和楚九渊并肩穿过重重回廊,行至正厅门前,就见锦蓉姑姑已经提前接到信息,等候在那里。
锦蓉姑姑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婆子,哪怕是顾玥宜这个嫡出的小姐都给她几分面子。
楚九渊出于礼貌,对她行了个晚辈礼,“姑姑,小辈冒昧前来叨扰,不知侯爷可在府上?”
楚九渊有官职在身,乃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锦蓉自然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这个礼。
她忙不迭侧身避开:“世子爷,您这么客气真是折煞老奴了。侯爷午后临时有事外出,至今还未归,不过老夫人听说您登门拜访,特意命奴婢请您过去喝茶一叙。”
楚九渊点点头,“那就请姑姑带路吧。”
老夫人原是江南窦家的嫡长女,为人精明能干,自打嫁给老侯爷后,尽心尽力地操持各项产业,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么多年来从没出过什么乱子,儿子儿媳都对她十分敬重。也因此,窦老夫人在府中的地位相当崇高。
顾玥宜和楚九渊进门后,齐齐朝着端坐在上首的窦老夫人见礼。
“孙女见过祖母。”
“晚辈见过老夫人。”
窦老夫人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浑身上下散发着岁月沉淀过后的智慧。她细长的眼尾下垂,眼角布满皱纹,但眼神却依旧矍铄,透出侯府当家主母的气度。
“不必拘礼了,都坐吧。”
两人落座后,窦老夫人的目光率先落在楚九渊身上,她细细打量了少年半晌,才开口道:“阿渊,我瞧着你最近似乎瘦了一些,可是在内阁当差给累着了?”
老夫人语气很和缓,带着明显的关心,俨然是把他当作亲孙子一般疼爱。
楚九渊闻言便笑了笑:“没有的事,原是小辈最近日日跟着赵将军习武,身子骨比以前精实不少,这才看着像是瘦了。”
窦老夫人认同地颔首,“你走的虽然是文臣的路子,但强身健体同样重要,赵将军武功底子深厚,人品也好,你跟在他身边学习,想必能有不少进益。”
年纪大的人难免唠叨一些,楚九渊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而是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等她说完,才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晚辈省得的,多谢老夫人教诲。”
窦老夫人见他态度谦逊,眼里不免又多了几分满意。她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拨弄着浮沫。“玥姐儿,你今日不是和茜丫头相约出去游湖吗?怎么和阿渊一道回府了?”
提起这事儿,顾玥宜当即站起身来,蹬蹬蹬跑到老夫人身旁,拉着她的手臂撒娇道:“祖母,我不喜欢孟二公子,您再替孙女儿多费点心,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吧?”
窦老夫人虽然早就知道两个小辈关系亲近,却没料想到顾玥宜说起女儿家的婚姻大事时,竟也完全不避讳楚九渊。
她下意识掀起眼帘,瞥了楚九渊一眼,只见后者低垂着头,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模样,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然而,窦老夫人还是伸手戳了戳自家孙女的额头,不痛不痒的斥责她一句:“当着你阿渊哥哥的面,胡说八道什么?也不知道害羞。”
顾玥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明显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很快又转移话题:“祖母,我觉得姻缘这个事情还是得仰仗天意,不如这样吧?赶明儿我亲自去檀香寺上香祈福,说不准我的诚心感动佛祖,婚事也就顺利了呢?”
窦老夫人何等的精明,哪里会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无奈道:“你啊你,别的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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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在家中安心待嫁了,不是学着看帐本,就是学习女红,也就你心大,还天天想着出去玩,也不怕将来嫁到夫家被人嫌弃。”
他们祖孙俩说私房话,楚九渊起先并不打算参与,可听到这里,却忍不住说道:“老夫人不必过于担忧,玥姐儿性格活泼,而且心性纯善,她将来的夫君定会珍惜她的。”
窦老夫人闻言,向他投去别有深意的目光。
楚九渊从头到尾都站得笔直任她打量,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才松口:“你说得对,玥姐儿这个年纪的姑娘,天天闷在屋子里总归不好。不过,我不太放心让她独自出门,等你下次休沐的时候,带她出去走走吧。”
顾玥宜闻言,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别开玩笑了,和楚九渊一块出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她还不如留在府里看话本子来得自在呢。
然而顾玥宜刚张开嘴,窦老夫人一记眼刀便飞了过来,那意思很明显,此事没得商量。
顾玥宜索性把嘴巴给闭上,也罢,大不了她到时候再找个时机,把楚九渊这个麻烦给甩开。
窦老夫人又接着和楚九渊聊了会天,话题大多围绕着家长里短的小事,比如镇国公身体是否仍旧硬朗,前阵子的赏菊宴国公夫人怎么没出席等等的。
窗外天色逐渐暗下来,楚九渊估摸着时辰不早,便起身打算告退。
老夫人见他要走,转头对顾玥宜吩咐道:“玥姐儿,你替祖母送一送你阿渊哥哥。”
顾玥宜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也不敢在祖母的面前造次,只好依言送楚九渊出门。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锦蓉重新斟了一杯热茶,恭敬地递给老夫人。
“其实,依老奴所见,楚世子未必不是个好人选。”
老夫人接过茶碗抿了几口,温热的茶水滋润过喉咙,令她舒服地眯起眼睛。“你也这么觉得?”
锦蓉笑盈盈地说:“老奴是亲眼看着姑娘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说句大不敬的,奴婢一直把姑娘当作自己的孙女儿看待,适才她跟楚世子一起进门,那幅画面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紧。”
锦蓉语气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咱们侯府跟镇国公府好几辈的交情,彼此知根知底,姑娘嫁过去虽然肯定不比在家中舒坦,但总归不会苛待她。最重要的是,老奴瞧着楚世子对咱姑娘那叫一个上心。”
老夫人听到最后一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真切的笑意:“是啊,你听到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没有?当真是意有所指,我就是想装作听不懂都没有办法。”
锦蓉也笑了笑,“只可惜,咱们姑娘似乎还没有开窍,也是难为楚世子了。”
“玥姐儿和阿渊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把他当作可以信赖的邻家兄长,把他当作无话不谈的玩伴,就是没有考虑过与他成亲的可能性。”老夫人悠悠地叹了口气。
锦蓉伸手替老夫人捏了捏肩膀,“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姑娘是有福气之人,您就不用过于操心了。”
“但愿如此吧。”
4. 第 4 章
玥宜将楚九渊送到门口,在楚九渊即将踏上马车之际,他突然回头对顾玥宜说: “我下次休沐日是在下个月初十,我那天早上过来接你。”
顾玥宜没想到他竟然还惦记着这个事情,连忙摆摆手道:“楚世子如今可是御前的大红人,我岂敢拿这点小事劳烦楚世子呢?”
“不麻烦,况且我都亲口答应老夫人了,自然不能言而无信。”楚九渊神情正直,仿佛其中没有夹杂任何他的私心。
顾玥宜拿他没有办法,丢下一句“随便你”,就气呼呼地掉头离开了。
顾玥宜与楚九渊的互动全程都落在婢女如茵的眼里,不等回到明月阁,如茵就忍不住开口道:“奴婢记得姑娘您小时候和楚世子关系还挺要好的,如今怎么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起来?”
顾玥宜小的时候身子骨弱,父母不让她像普通孩子那样外出,楚九渊每次过来时都会给她捎一些新奇玩意,和她说最近外头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情,比如元宵灯会时去逛花灯、猜灯谜,乞巧节会去拜祭织女等等。
楚九渊这厮自幼就心思深沉,他发现顾玥宜喜欢吃甜食,便将糖葫芦藏在华贵的墨色锦袍下,趁着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引诱她。
少年举着糖葫芦,晶莹的糖衣包裹着又大又圆的山楂,看上去红艳艳的,十分好看。
顾玥宜哪里禁受得住这种诱惑,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构。可惜她手短脚短的,就算是把胳膊伸到最长也构不到楚九渊手里的东西。
她尝试几次无果,不禁彻底泄气了,一屁股坐在绣墩上,整张小脸皱巴巴的,委屈极了。
楚九渊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铁石心肠,他非但没有去哄顾玥宜,反而面不改色地教导她:“喊哥哥,喊一声哥哥就给你。”
顾玥宜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叫声哥哥又不会少一块肉,于是她接受良好地说了一句:“哥哥,我想要糖葫芦。”
她说完还俏皮地歪歪头,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然而,楚九渊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不忘压低音量叮嘱她:“以后哥哥每次都会给你带好吃好玩的,所以你要记得喊人,知道么?”
顾玥宜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从那次之后,楚九渊每回造访的时候,顾玥宜迈着两条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迎接他,这副亲热的劲儿就连顾玥宜嫡亲的兄长都有些忌妒。
某次,镇国公夫人带着楚九渊过来串门,所有人齐聚在花厅吃茶聊天,就见顾玥宜蹬蹬蹬跑到楚九渊身边,抱着他的裤腿就不肯撒手了,张口直喊哥哥。
镇国公府这一代只有楚九渊这一根独苗,且楚九渊少年老成,几乎没有像普通孩童那般天真烂漫的时候,以至于镇国公夫人一直没有养育孩子的实感。
这会儿一见到娇憨可掬的小姑娘,母爱顿时被激发出来。她实在是喜欢顾玥宜喜欢得紧,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道:“我瞧着玥姐儿似乎很黏阿渊,正好咱们两家祖上交情深厚,平时来往也密切,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订个娃娃亲。”
庆宁侯是老来得女,平时宝贝这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闻言脸色当即就变了,他打哈哈道:“阿渊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婚姻大事自是得慎重。犬女顽劣,恐担当不起国公府当家主母的位置,我也不指望她嫁高门,就想她能嫁个如意郎君,愿意疼她宠她,不叫她受委屈的。”
庆宁侯这话表面上是在褒扬对方,但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真实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在说:我家姑娘不愁嫁,也不打算攀你家这个高枝。
镇国公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即便她能够理解庆宁侯疼爱女儿的心思,被当面驳了面子,也难免觉得脸上无光。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滞,顾玥宜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知道大人之间在打什么机锋,她只觉得站得有些腿酸,索性张开双臂对楚九渊说: “哥哥,抱。”
顾文煜见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到现在还将胳膊肘往外拐,不禁跨步向前,提起顾玥宜的后衣领,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人往回拎。
顾玥宜不知道兄长为何突然发作,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顾文煜感受到妹妹的目光,低声训斥道:“小没良心的,看清楚到底谁是你哥,我平时回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亲热,嗯?”
顾玥宜曾经和楚九渊拉过勾,他私下里给她送的那些小玩意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顾玥宜年纪虽小,可自认还算讲义气,自然不可能出卖对方。
于是她理直气壮地道:“兄长,你幼不幼稚?我们两个天天见面,早就相看两厌了,可是我和阿渊哥哥好几天才能见一次面,我自然对他更亲厚啦。”
顾文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吃里扒外的小东西,真是白疼你了。”
顾文煜与楚九渊年龄相仿,又都是世家子弟,交际圈重叠高,彼此也还算熟识。
眼下顾文煜忍不住用一种略带质疑的语气问他:“楚九渊,你究竟给我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竟然这么向着你?”
楚九渊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不仅没有愤怒,反倒低低地垂下头,嗓音闷闷地说:“文煜,你也知道我是家中的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更不曾体会过手足之情的滋味。”
“我承认,我确实非常羡慕你能够有玥姐儿这么可爱的妹妹,但我绝对没有跟你抢妹妹的想法。你们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我只是控制不住想对玥姐儿好……”
楚九渊这人性情冷硬,从来不懂示弱二字为何物,此时难得用上一次以退为进的招式,效果倒是出奇的好。
不单单是顾文煜觉得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过分了,就连庆宁侯也认为自己多半是魔怔了,两个孩子都还是不通情爱的年纪,又何必跟他斤斤计较,后来也没再干涉小辈们来往。
顾玥宜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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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她和楚九渊平时的争执以玩闹成分居多,如果非要说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针锋相对,应该是在那次事件之后。
顾玥宜十岁那年,京中的贵女圈子突然流行起调香的活动,她跟虞知茜两个人便琢磨着自己制作香囊。
顾玥宜每天泡在各种香料材里,一连钻研数天,不知失败过多少遍,把整间屋子都弄得气味杂陈,最终好不容易调制出令她满意的香气。
顾玥宜迫不及待地将香囊放到虞知茜的鼻子下面,询问她的意见:“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好闻的?”
虞知茜轻轻嗅了一口,那香气初闻时有些淡,但余韵却相当悠长,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凛冬的雪松,夹杂着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虞知茜琢磨了片刻,才给出自己的评价:“好闻是好闻,可是总觉得这个气味不太适合你,你是要送给你父兄的吗?”
顾玥宜也不隐瞒她,实话实说道:“当然不适合我啦,因为我是专门为阿渊哥哥调制的。他的生辰快到了,我也不知道要送些什么,不如送这个亲手制作的香囊有意义。”
虞知茜偏头思索了下,这香气似雪松,又似寒风中的青竹,的确很适合气质清冷的楚世子,于是附和道:“你如此用心,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楚九渊刚收到这枚香囊的时候,确实是肉眼可见的高兴,哪怕他嘴上不说,但嘴角的弧度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楚九渊那段时间天天将这枚香囊配戴在身上,就连太子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宫宴上当着一众王公贵族的面上问起:“你这香囊的气味倒是挺别致的,不知是在哪间香料铺子买的?”
楚九渊没有打算遮掩,而是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不是外头的香料铺子买的,这是庆宁侯府顾姑娘送的。”
太子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了然的笑容:“我就说咱们楚大公子不像是会在意这种身外之物的人,怎么突然重视起一个小小的香囊?原来是你那个小青梅送的,这就怪不得了。”
楚九渊起先一直以为这香囊是自己独有的东西,直到某天他与人擦肩而过时,闻到对方身上带有与自己相同的气味,他猛地回过头,才发现那人正是顾玥宜的表哥,也就是江南窦氏的公子,窦钧。
楚九渊当即就黑了脸。
事后他去向顾玥宜求证,顾玥宜听见他的问题,无辜地挠了挠后脑勺说:“我当时多做了几个,也不是我特地送给他的,是他碰巧撞见觉得好闻,自个儿拿去的。 ”
楚九渊默默地听完她的解释,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只是当着顾玥宜的面,把挂在腰间的香囊摘下来,放在眼前端详。
那香囊的做工实在称不上精细,针脚甚至有些粗糙,可却是不善女红的小姑娘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楚九渊一直很珍惜。
然而,此刻他却毫不犹豫地将那枚香囊扔进火盆子,任由它被熊熊燃烧的烈火烧了个干净,连一丝残渣都没有留下。
5. 第 5 章
那天,顾玥宜哭了很久。
她不明白楚九渊为什么要把她辛辛苦苦制作的香囊给烧掉,就算他真的不喜欢好了,扔进库房里面收着也就是了,为何要这样糟蹋她的心意?
顾玥宜这姑娘虽然娇气,但并不爱哭,她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格外讨人喜欢。
可是这会儿小姑娘却委屈地瘪着嘴,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眨眼就扑簌簌地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形成一道蜿蜒的水痕。
楚九渊看着她哭得这么伤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要伸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但是指尖还未触及到她,顾玥宜便用力地挥开他的手,语气恶狠狠地道: “别碰我!楚九渊,我讨厌死你了! ”
顾玥宜说完这句话,也不等楚九渊有所反应,提起裙摆便小跑着离开了。
这件事过后许久,顾玥宜都没有和楚九渊说过话,双方完全是避不见面的状态。
顾文煜察觉到两人之间闹了矛盾,心中觉得纳罕,忍不住在晚上一家人用膳的时候,询问自家妹妹:“玥姐儿,你最近怎么不吵着要找你阿渊哥哥了?总不会是喜新厌旧了吧?”
顾玥宜此刻正低着头跟碗里带刺的鱼肉较劲,听到顾文煜的问话,也装作没有听见。
顾文煜见状,不由伸出手指来戳戳她的脑门,他手下的力道不轻,把顾玥宜戳得一晃一晃的,像个不倒翁似的。
窦老夫人在旁边看着,顿时不乐意了,直接连名带姓地叫他:“顾文煜,你做什么欺负你妹妹?”
教训完调皮的孙子,窦老夫人又转头对顾玥宜说道:“玥姐儿乖,跟祖母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玥宜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把她跟楚九渊吵架的缘由告诉任何人,于是她刻意模糊其词道:“他对我不好。”
顾文煜闻言,当即大呼小叫起来:“楚九渊对你还不好,你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一点?上回你非要把人家当马骑,他都没说什么了,你还要怎么样?”
顾文煜起先是有些心理不平衡,觉得顾玥宜对楚九渊的依赖,更甚于他这个亲兄长。
但后来随着他观察两人互动的时间越长,顾文煜就越觉得楚九渊为了讨得顾玥宜欢心,实在是牺牲太大了。
楚九渊是何等人物啊,他父亲是一朝国公,执掌禁军兵权,负责守卫皇宫安全,姑母又是当今皇后,自幼出入皇宫如入自家,素有京城世家公子之首的美誉。
冲着他家世背景,哪怕是皇子皇孙们也得对他礼遇三分,可偏偏就是这么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竟然心甘情愿地伏在地上给他妹妹当马骑。
当时别说顾文煜,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窦老夫人,看到那番情景,都吓得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连连说着:“玥姐儿使不得,快快下来!”
顾文煜自认他是万万做不到楚九渊这个程度的,毕竟他还要脸。
老夫人没有理会顾文煜,庆宁侯府自老侯爷那一辈起,就秉持着穷养儿富养女的原则,如果说顾玥宜在府里的受宠程度是十分,那顾文煜恐怕只有可怜兮兮的三分。
老夫人摸了摸宝贝孙女毛茸茸的脑袋,语气可以称得上纵容:“玥姐儿要是觉得楚家小子待你不好,那咱们以后就不搭理他了,你说好不好?”
顾玥宜听到祖母的话,不禁又有些犹豫,楚九渊当面烧毁她送的香囊这件事,虽然做得很过分,但他这个人也不是全无优点的。
这几年楚九渊陆陆续续给顾玥宜送过不少东西,顾玥宜不爱金银玉饰,唯独钟爱那些晶莹圆润,在夜色下泛着光泽的珠子。
于是楚九渊四处搜罗品项好的珠子,东郡进贡的鹅蛋大的月明珠,还有整套由南海珍珠打造的头面,堆得顾玥宜的妆奁都已经快要装不下了。
哪怕顾玥宜再傻,也知道那些饰品的价值绝对不会低,看在它们的面子上,顾玥宜又觉得原谅楚九渊也不是不行,兴许他那天只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所以心情不好。
顾玥宜心中纠结了半晌,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好歹我们也相识了几年,功过相抵,我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众人看着粉团子似的小丫头故意做出这般老成的样子,都难免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时至今日,顾玥宜重新回想起当年的种种,才发现那次的事件其实是两人关系的转折点。
自那以后,楚九渊在顾玥宜面前逐渐卸下伪装,不再满足于做那个温润如玉的好哥哥,他开始展露出性情中恶劣的那一面。
真实的楚九渊,偏执又不近人情,占有欲极强,只要是他的东西,别人连碰一下都算作染指。
楚九渊有只珍藏许久的毛笔,是前朝名家所制,白玉笔管,玉质通透无暇,笔杆通体雕刻祥云纹饰,刀法工整精湛,乃是难得的好笔。
楚九渊向来十分喜爱这只毫笔,上课时都会随身携带,有一次邻座的小公子因为忘记带笔,未经他的允许便擅自借去使用。
归还的时候,楚九渊眼尖地发现白玉笔身上沾上了一点墨渍,他眼皮当即就狠狠跳了一下。
顾玥宜心里清楚他有多珍视这只毫笔,担心他会因此发怒,刚想张嘴劝他拿去清洗,谁知下一刻,就看见楚九渊毫不犹豫地把笔扔进一旁的水池里。
只听得扑通一声,池子里的各色鲤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四处逃窜,鱼群很快向四周散开。
顾玥宜对他这种行为很是不解,忍不住将内心的疑惑问出口:“你不是很喜欢那只笔吗?更何况,这种等级的笔现在已经有价无市了吧,丢掉多可惜。”
楚九渊并未多做解释,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顾玥宜不能感同身受,但她从前就听说文人普遍都有些难以理解的怪癖。于是她便把楚九渊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毛病,归类于严重的洁癖。
这件事过后,那名公子倒楣了很长一段时间,比如逃课被当场逮住,在烈日底下罚站半个时辰,又或是抄作业被抓包,罚抄《论语》和《孟子》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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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遍等等。
顾玥宜当然不会以为这些只是普通的巧合,她看得比谁都清楚明白,楚九渊这人就是个小心眼,而且睚眦必报的男人。
可即便顾玥宜看清了楚九渊的真面目,她也无人可以叙说。毕竟,谁会相信表面上光风霁月的楚世子,撕开表象后,其实是个如此恶劣的男人呢?
好在楚九渊虽然有不少毛病,可本质上是个极其护短之人,这些年来对顾玥宜也还算关照,因此她埋怨归埋怨,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顾玥宜觉得眼下继续和楚九渊当青梅竹马没什么不好,等到以后她许了人家,他娶了妻子,再保持距离也不迟。
她这么想着,很快把关于楚九渊的事情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询问婢女:“如茵,我上次让你去城南那间书店帮我买的话本子,买到了吗?”
如茵面上浮现出些许为难,“买到倒是买到了,可是姑娘您还没有完成夫子交代的课业呢,到时候夫子又要罚您抄书了。”
顾玥宜对此倒不是很担心,她摆摆手说:“俗话说,债多不压身么?夫子罚我抄的书还少吗?也不差这一两篇了。”
如茵乍听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仔细一想便发现这话根本经不起推敲。
如茵心里明白,老夫人特意聘请女夫子到家中指导姑娘读书的初衷,一方面是想让姑娘识文断字,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姑娘能够学习书中的思想,不要被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给束缚住。
可说到底,姑娘读书的目的并不是要去考科举当官,所以对于姑娘的课业,老夫人有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拿出全部心力来管束。
思及此,如茵就觉得自己还是别去瞎操这个心了,姑娘的课业自有夫子去劳心劳神。
*
这一天天清气朗,楚九渊刚从翰林院散值,正准备回府,走在宽敞的官道上,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楚九渊循着声音回头,只见来者身穿杏黄色锦袍,衣袍上绣有五爪金龙的图样,正是当今太子祁炀。
祁炀是楚皇后所出,出生后不久即受封太子,没有意外的话,将来也会继位为帝。
祁炀与楚九渊有表兄弟这层关系在,自是比别人亲厚,他动作自然地伸手搭上楚九渊的肩膀,语气热络地说道:“子昭,过几天休沐日,叫上孟二他们一起去打马球吧?”
今儿个天气有些闷热,祁炀身上出了层薄汗,黏腻地贴在身上,这会儿一靠近楚九渊,那股汗水味便不断往他的鼻子里钻。
楚九渊皱了皱眉头,下意识侧身躲开祁炀伸过来的手臂,声音平淡地回答:“那天我有约了。”
祁炀早知道自己这个表兄有洁癖,也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而是不明所以地反问道:“你能有什么约?谁不知道你楚子昭吃喝玩乐样样不精通,成天就知道舞文弄墨,一把年纪了连花街都没去过……”
祁炀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你说的有约了,该不会是顾家那个小丫头吧?”
6. 第 6 章
“你说的有约了,该不会是顾家那个小丫头吧?”
楚九渊没有回答,相当于默认了他这话。
祁炀轻啧一声:“楚子昭,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你到底是单纯喜欢给人当哥哥,还是对顾家丫头有别的心思?如果是后者的话,前几日我父皇问你有没有心仪的人选,想要给你下赐婚圣旨的时候,你偏偏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你是真不着急还是假不着急啊?”
即便对方是一国储君,楚九渊偶尔还是会觉得他有些聒噪,他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殿下与其操心臣的婚事,倒不如操心自个儿的,臣听闻皇后娘娘有意为你择选东宫太子妃,也不知看中哪户人家的姑娘?”
提起这件事情,祁炀就觉得额头处隐隐作疼:“还能是哪家?母后向来属意吏部尚书府温家,觉得那温家小姐知书达礼,蕙质兰心,担得起太子妃这个位置。只不过,我与温姑娘见过几回,倒是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味,如果真了娶她,到时候恐怕不是相敬如宾,而是相敬如冰罢!”
楚九渊对此并未置评,擢选太子妃不止是家事,更是国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眼下这位太子妃便是将来要入主中宫的国母,乃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这个决定背后有太多太多的考量,容貌家世涵养人品样样都不可或缺。
至于祁炀这个新郎官的意愿,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了。
祁炀表面看着随性散漫,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事实上,他能够坐稳太子之位这么多年,除了拥有正统嫡出的身份外,他自身的才能与努力也不可忽视。
他比谁都明白想要握紧手中的权力,不得不牺牲一部分的东西。
思及此,祁炀也没有了玩乐的兴致,索性摆摆手道:“你既然已经有约了,那咱们就下次再约吧,下次你可不许再放兄弟鸽子了啊。”
楚九渊默默听着却没答应,祁炀当即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低骂一声:“重色轻友。”
楚九渊也没搭理他,自顾自上了马车离开,吩咐车夫驾马回府。
*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顾玥宜与楚九渊相约去檀香寺那日。
顾玥宜一如往常睡到辰时才起,如茵见她慢腾腾地掀起眼皮,连忙催促她起身洗漱。
顾玥宜被搀扶着坐起来时,全身上下软得仿佛没有骨头,口中喃喃地问道:“如茵,我好困,今天能不能晚点去给祖母请安呀?”
如茵一把拽起自家姑娘,随后端着盥洗的铜盆过来伺候她洗漱:“姑娘,你快醒醒,楚世子人已经到了,这会儿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顾玥宜刚睡醒不久,还没有缓过神来,脑筋转动的速度有些慢,她困惑地问道:“等我做什么呀?”
“您不是和世子爷约好今日要去檀香寺上香的吗?”
经过如茵这一提醒,顾玥宜脑海中的记忆顿时复苏。
她当即瞪圆眼睛,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是跟楚九渊说好了要一起去檀香寺,于是慌忙跑下床,嘴里还不断抱怨道:“楚九渊来得这么早干什么?他以为每个人都跟他一样寅时就起床吗?我又不是当官的,这个时辰自是还在睡觉呀!”
顾玥宜一着急,连鞋袜都忘了穿,光着脚丫子就在地砖上奔跑。
如茵见此情状,忙不迭捧着绣花鞋在顾玥宜身后追赶:“姑娘,您先把鞋子穿上,否则要是著凉了可怎么是好?”
如茵打了热水过来伺候顾玥宜漱口洗脸,另外还有槐夏帮着顾玥宜梳妆打扮,两个婢女忙前忙后,折腾了好一通,等到终于拾掇好可以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过后。
顾玥宜性格上虽然有娇气的地方,但却并非骄纵刁蛮的女子,知道楚九渊在等着自己,她索性提起过长的裙摆,加快脚下的步伐。
从明月阁走到前厅,她不过走了短短几分钟的路程。
顾玥宜还未踏进前厅,隔着一段距离,大致能够看清屋内的情形。楚九渊正悠悠哉哉地坐在那里喝茶,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不耐,仿佛十分享受这短暂的安宁。
楚九渊平素穿衣以黑白两色为主,今日却是难得穿了一件绯红色织金云纹锦袍。
这身衣裳分明是极俗艳的颜色,可是穿在他的身上,反而俊美至极,剑眉桃花眼,尽显少年风华。
就连负责端茶倒水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顾玥宜看到这副情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楚九渊这厮,穿得这么风骚做什么,是想吸引谁的目光?
察觉到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楚九渊搁下茶盏,把目光望向门口处,只见珠帘微动,帘后露出一截茜色罗裙。
楚九渊习惯性下压的眼角不自觉向上弯起,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笑意:“来都来了,怎么不进门?”
顾玥宜从帘子后方闪身而出,对楚九渊说道:“让楚世子久等了,真是抱歉。”
她贪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楚九渊面上没有显露出丝毫不悦,而是问道:“你这会儿才起床,应该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吧?”
“无妨,我等会儿让如茵她们准备些点心,在马车上吃着垫垫肚子就好。”
楚九渊站起身来往外走,路过顾玥宜身旁时,神情自然地说道:“走,我带你出去吃。”
“啊?”顾玥宜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有些迟钝地问道:“去哪里吃?”
楚九渊耐着性子跟她解释:“督院街上有一间卖馄饨的铺子,虽说是个小店铺,但老板包的馄饨好吃,卫生环境也还行,平时有不少官员上朝前都会过去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今日也带你去尝尝鲜。”
顾玥宜平时吃惯了珍馐美馔,倒是并不排斥这种市井小吃。
不过,街上的小吃摊子有许多卫生不合格,顾玥宜的肠胃又比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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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她娘亲和祖母担心她乱吃东西会闹肚子,所以很少让她吃外面的小吃。
这会儿听到楚九渊提起,当即被勾起兴趣:“好呀好呀,那我们快走。”
督院街因为位于督察机构御史台前而得名,几乎是官员们上朝前的必经之路。
平日这个时间,街道上早已支起琳琅满目的早点摊贩,今儿个由于官员休沐,所以路上来往的行人少了很多,倒是显出几分清净。
整条街上就属楚九渊说的那间馄饨铺子生意最为兴隆,两人抵达店门口时,老板正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余光瞥见楚九渊走过来,张口打了声招呼:“小楚大人,早上好啊!您今日还带了令妹过来光顾小店?”
楚九渊和顾玥宜经常同进同出,以前也有不少人会将他们误认成兄妹。
楚九渊从来不会多费口舌去解释他与顾玥宜的关系,兄妹也好,青梅竹马也罢,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跟不相干的人多说什么。
可今日,他却反常地出言解释道:“不是舍妹,是邻居家的小姑娘。”
时下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家中订下婚约后,未婚小夫妻结伴出游的也不在少数,老板误以为他们也是这种情况,脸上堆起真切的笑容:“哎,这么仔细一看,小年轻是挺般配的。”
顾玥宜跟在楚九渊身后走进店里,她压低音量小声询问:“楚九渊,你说老板是不是忙昏头了?邻居家的小姑娘又不是小媳妇,有什么可般配的?”
楚九渊没有说话,但顾玥宜明显能够感受到他周身的气压一下子沉了下去。
察觉到男人的变化,顾玥宜有些错愕,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楚九渊总是这么阴晴不定,上一秒还晴空万里的心情,下一秒就变得疾风骤雨,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气些什么。
恰在此时,老板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汤端了上来。“小楚大人,不好意思,店里面客人有点多,让你们久等了,赶紧趁热吃。”
老板做生意很实在,同样大小的碗,换作普通店家,估计只会装个七八分满,但他却盛得很满,行走间碗里的汤汁都快要洒出来。
馄饨是鲜肉馅儿的,个个皮薄馅多,汤头则是用老母鸡吊的,汤汁又清又透,呈现淡黄色。才刚端上桌,那股浓鲜的香气便不管不顾地钻进鼻尖。
顾玥宜早膳没吃就出门了,这会儿胃里空空荡荡的,正觉得有些饥饿,她连忙拿起勺子舀了一只馄饨送进嘴里。
馄饨浸满了汤汁,咬破外皮后,里头的肉汁顿时在口腔里溢散开来,那味道鲜得让人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不等顾玥宜把嘴里的食物咀嚼完吞咽下去,她就仰起头来,用那双亮晶晶的杏眼注视着楚九渊道:“好吃。”
看着她这副模样,楚九渊刚才的阴霾在这个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他逐渐上扬的唇角:“好吃就多吃一点。”
7. 第 7 章
馄饨好吃归好吃,但是顾玥宜的胃口有限,老板给的份量又太过实在,她刚开始吃得起劲,后来逐渐放慢速度,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楚九渊见状,搁下汤勺问她:“吃饱了?”
顾玥宜点点头,把碗推到楚九渊面前,那意思很明显,剩下的交给他帮忙解决。
如果楚九渊那些同僚在场,大概会觉得十分诧异,那个洁癖严重的楚世子,居然会面不改色地吃起别人剩下的食物。
偏偏顾玥宜作为当事者,非但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反倒认为这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
顾玥宜双手托腮,看着楚九渊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馄饨。
平心而论,楚九渊不愧是世家公子,即便是坐在逼仄的小店里,吃着二十文钱一碗的馄饨,看起来都令人赏心悦目。
察觉到她的视线正直勾勾落在自己的脸上,楚九渊抬起眼眸,略带疑惑地问她:“我脸上沾了东西么?”
顾玥宜眼神微闪,她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于是一本正经地撒谎道:“你嘴角沾了葱花。”
楚九渊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随后垂眼看向帕子的表面,只见上头洁白干净,别说食物残渣,就连一丁点酱汁都没沾上。
他一脸古怪地看向顾玥宜,“你确定我嘴角有葱花?”
顾玥宜故作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像……没有?刚才可能是我不小心眼花看错了吧。”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楚九渊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吃饱喝足后,他们便继续上路。
檀香寺坐落在京城郊区的山脚下,即便是乘坐马车,也需要一个多时辰。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着,起初顾玥宜还能兴致勃勃地掀着帘子四处张望,看路上衣着各异的行人,看街边林立的各种店铺。
但或许是因为她今日起得比较早,没一会瞌睡虫逐渐爬上来,顾玥宜靠在椅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小鸡啄米般。
楚九渊手中握着一卷书,本来想着看会儿书,打发打发时间。结果,眼角的余光便瞥见顾玥宜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低垂着,几乎要磕到桌面。
他不禁伸出手来,稳稳地托住顾玥宜的下巴,以免她磕着碰着。
顾玥宜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与楚九渊四目相对,她挪动着屁股往他的方向凑近,把昏昏沉沉的脑袋靠在楚九渊肩膀上,咕哝着道:“到了再叫我起来。”
顾玥宜说完,就闭上眼睛与周公幽会去了。
楚九渊和顾玥宜年龄相差五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顾玥宜还是个奶团子的时候,两人也做过不少搂搂抱抱的事情,甚至还同榻而眠过。
自从顾玥宜慢慢长成少女的模样后,楚九渊便开始有意识地与她保持距离,不做那等瓜田李下的事情。
然而,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顾玥宜对他总是这样毫不设防,直叫楚九渊感到无可奈何。
楚九渊静静端详着顾玥宜的睡颜,好半晌才重新拿起看到一半的书卷,继续往下翻阅。
待他翻完一册书卷,马车的车轮子刚好在檀香寺门口咕噜咕噜地停下。
“玥宜,醒醒。”楚九渊轻轻摇晃着顾玥宜的肩,将她唤醒。
顾玥宜揉揉眼睛坐直身子,楚九渊等她缓过神来,才掀开帘子率先走下马车。
马车距离地面有些高度,如茵本想上前去搀扶自家姑娘,谁知却被楚九渊抢先一步。
少年伸长手臂,横在她的面前,顾玥宜没有多想,便搭着他结实的小臂下了马车。
双方的动作都很自然,仿佛对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已经习以为常。如茵略有些错愕,槐夏却是眼疾手快地拽住她,摇头示意她别上前打扰二位主子。
顾玥宜踏出马车,先是直起上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受新鲜空气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进鼻腔。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能够活着真的很好。
檀香寺占地广阔,四周种满了香樟树,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洒在路面上。顾玥宜和楚九渊在林荫下慢悠悠地散着步,心境清幽,仿佛能够暂时远离红尘俗事。
在慈悲的佛祖面前,众生皆为平等。两人跟随住持的指引,来到庄严肃穆的佛像前参拜。
顾玥宜举香齐眉,虔诚地拜了三拜,口中默念着:“愿佛祖保佑阖家安康,祖母福寿双全,父母诸事顺遂,兄长仕途亨通,还有……楚九渊岁岁平安,事事皆如意。”
等到参拜结束,顾玥宜忍不住询问楚九渊:“听闻檀香寺特别灵验,凡是诚心祈愿者皆能心想事成,你有什么愿望吗?”
顾玥宜问完,不等楚九渊回答,她又自顾自说道:“不过我想,堂堂镇国公世子,又是陛下身边的宠臣,你大概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吧?毕竟普通人最渴求的金钱名利地位,你都已经拥有了,如果非要说的话,恐怕只差姻缘吧,但是就你这条件,京里贵女想嫁给你的贵女也如过江之鲫。”
楚九渊面露无奈:“好话歹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让我说什么才好?”
“那你说呗,我又没拦着你说。”
楚九渊目光平视着前方,神情泰然:“我确实没什么愿望,不过来都来了,我便想着,倘若这世上真有神明,我便祈愿,祂能够护你岁岁平安,长乐无忧。”
顾玥宜闻言,不禁有些狐疑地看向他:“你来这一趟,就只为我祈福,半点也不为自己?”
楚九渊转过头,那双幽深黑沉的眼眸牢牢地注视着她:“是。”
顾玥宜沉默半晌,心中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受,可随即她又想到,她的愿望里不也有楚九渊祈福么?
他们虽然名为青梅竹马,但实际上却比许多手足都更亲厚。对顾玥宜而言,楚九渊就像是她的家人一样,楚九渊多半也是这样想的罢!
顾玥宜自己说服自己后,只觉得豁然开朗。
都说人有三急,顾玥宜从出门到现在一次都没有上过厕所,这会儿不禁有些内急,她面色尴尬地对楚九渊说:“我想要去如厕。”
楚九渊对此倒是表现得十分镇定,他当即转头吩咐顾玥宜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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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这座佛堂,后面便是尼姑们居住修行的地方,那边设有供女香客使用的茅厕,带你家小姐过去,我在这里等着。”
如茵和槐夏齐齐应是。
听闻后山有茅房,顾玥宜便急匆匆地去了,等她解手回来,刚准备跟楚九渊会合的时候,却撞见一副意料之外的情景。
有名身穿淡紫色凤尾裙的女子伫立在楚九渊面前,似乎正在与他交谈着什么。
由于间隔着一段距离,从顾玥宜的位置无法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但她能够凭借着一个模糊的侧影,辨认出那名女子的身分——是吏部尚书府的温静姝。
顾玥宜心中暗道巧合,没想到温静姝今天也来这座檀香寺上香。
她在原地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两人独处,调转脚步,往反方向走。
然而,顾玥宜不知道的是,此刻那两人的话题正好聊到了她的身上。
温静姝会在这里遇上楚九渊完全是碰巧,她语气客套之中又带着疏离,完全没有顾玥宜所想像的暧昧旖旎。“真巧,楚世子也来这里上香?”
她话音落下,便开始四处张望,仿佛是在寻找谁的身影。
楚九渊知道她想问什么,毫不避讳地说道:“我和玥宜一道来的,她暂且离开去更衣了。”
温静姝了然地颔首,“真是羡慕楚世子和顾姑娘的感情。”
楚九渊看得出来,温静姝并不是在说客套话,她是由衷地在羡慕他们,不夹杂任何忌妒或者讽刺。
如果说楚九渊是世家公子之首,那温静姝便是京中贵女的翘楚,她性情温良,精通君子六艺,才学不输男子。
她自幼所接受的教育,便是要为了家族而活,她所付出的努力,都是为了光耀温家门楣,至于她自己,则必须永远被排在家族之后。
尽管知道人各有命,但温静姝却是发自内心地羡慕顾玥宜。同样都是女子,顾玥宜备受侯府上下的宠爱,活得自由自在,将来哪怕出嫁了,也不会过得太差。
而她若是被选为太子妃,那就是从一座牢笼走到另一座牢笼,永生永世都无法逃脱。
思及此,温静姝低眉敛目地道:“虽说人际交往最忌讳交浅言深,可我今日还是想冒昧地询问楚世子,如果你是我,该如何选择?”
楚九渊没有片刻犹豫,果断回答道:“择你所爱,爱你所择,这个道理无论何时何处都适用。”
温静姝见他说得轻飘飘,神情间略有不服:“楚世子这话说得容易,可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事情是难以抉择的。倘若有一日,顾姑娘对旁人动了心,世子又该当如何?”
楚九渊几乎是下意识皱起眉头:“她不会。”
他声调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温静姝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她屈膝福身:“今天叨扰世子了,静姝先行告退。”
待她走后,楚九渊又在原地站了一会,逐渐意识到不对劲,从顾玥宜离开到现在,少说已经过了两刻钟,怎么还不见人影?
她莫不是在后山中迷路了?
8. 第 8 章
顾玥宜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去解个手的功夫,楚九渊就和温静姝聊上了。她自以为善解人意地掉头离开,打算给二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时间。
如茵眼睁睁看着她往反方向走,不禁疑惑道:“姑娘,您不打算回去和世子会合吗?”
顾玥宜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你没看见楚九渊在和温姑娘聊天吗?我这时候走过去,岂不是很煞风景?”
如茵对于自家姑娘的话有些不敢苟同,“姑娘您是不是误解了楚世子?奴婢适才瞧着,楚世子和温姑娘虽然面对面说着话,中间却隔了老远一段距离,看上去很是生疏的样子。”
顾玥宜摇摇头,依旧坚持己见:“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受邀参加宜春公主举办的赏菊宴那事儿吧?当天我不小心贪杯,多喝了几杯梅子酒,随后便感到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实在是有些不胜酒力,我索性暂且离席,到外头去吹风醒酒,结果途经花园的时候,正好看见楚九渊和温姑娘在凉亭相会。”
尽管如茵并不是第一次听顾玥宜讲起这段往事,却仍有些半信半疑:“楚世子会不会只是碰巧遇上温姑娘,出于礼貌才打了声招呼?”
“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想着等他们聊完,我再和楚九渊一道返回宴席。”
顾玥宜顿了顿,复又接续着道:“结果我酒意都散得差不多了,他们还没结束话题,我就只好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仿佛是为了增加可信度,顾玥宜特意强调道:“你想想,楚九渊是多么注重名声的人,他怎么可能和一个姑娘家,孤男寡女地在凉亭里私会,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对温姑娘另眼相待。”
如茵只差一点就要被说服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道:“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姑娘你的猜测,你有亲口询问过楚世子吗?”
顾玥宜表情古怪地反问一句:“我问他干什么?楚九渊要喜欢谁,那是他的事情,跟我又没有关系,我如果问了他指不定还觉得我多管闲事呢。”
如茵张了张嘴,刚想再帮楚九渊说几句好话。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槐夏突然开口道:“姑娘,咱们现在是要往哪儿走?”
经过槐夏这一提醒,顾玥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逐渐远离寺庙,向着山林的深处走去。
顾玥宜没有过度的惊慌,当即停下脚步,冷静地观察四周。她的脚程不算太快,眼下应该还没有离开寺庙太远,只不过是暂时迷失了方向。
顾玥宜来来回回地张望着,便见距离这里不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看样子似乎有人在生火。
这片山区都属于檀香寺的范围,顾玥宜琢磨着,那里很有可能住着寺里的僧人,于是便循着炊烟的方向走过去。
那是一间由石头垒砌而成的房屋,屋顶覆盖着蓬松的茅草,样式十分简朴。屋前则摆放着一张木桌,桌子的两边各坐了一个人,正在对弈。
左边那人穿着灰青色的僧服,眼神紧紧盯着棋盘,许久没有落子。
右边那个则穿着一身月白长袍,表情很是闲适,他甚至还能分出心神来用枯枝拨弄煮茶的火堆。
眼见茶水烧沸腾了,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男子提起茶壶,正欲往面前的杯盏里斟茶,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站在身后的顾玥宜主仆三人。
男子这一回头,顾玥宜才发觉他眉眼温润,是极为斯文俊秀的长相,好看的程度与楚九渊不相上下。
只不过,楚九渊是典型的剑眉桃花眼,面部线条更为锋利,而这男子的气质则更加温煦。
顾玥宜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男子像是已经习惯受人注目,脸上没有太多情绪,挑了挑眉问她:“小姑娘,看什么?”
顾玥宜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冒犯,连忙垂下眼帘,尽可能保持语气的平静:“我今日原是和友人一同来这檀香寺上香,可走着走着,却不小心与友人走散了,不知师父可否为我指引回去的道路? ”
男子闻言并未着急起身,手中的折扇很轻地摇了几下。
正当顾玥宜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自己的时候,就见男子用扇柄敲了敲桌面,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僧人道:“你待在这里慢慢琢磨棋局,我先去做个日行一善,等回来咱们再接着下。”
男子丢下这句话后便站起来,他率先走在前面,示意顾玥宜跟上自己的脚步。
顾玥宜拿捏不准男子的身份,他虽然身处在寺院中,看上去与此地的僧人关系颇为亲近,但却没有剃度,也没有穿着与其他人一致的僧服。
仿佛是知道她的顾忌,男子主动自报家门:“初次见面,敝姓尹。”
“我年幼时家乡遭遇饥荒,跟随大批难民辗转流落到京城,我父母都在逃荒的过程中因病亡故了,那会儿檀香寺的慧远师父见我可怜,便将我收留在寺庙中,随着其他僧人一同修行。”
“我这人没有什么别的优点,但记性着实不错,那些复杂的经文我只要读过两三遍,就能整篇背诵起来。师父见我天资聪颖,便送我去私塾读书。”
“所幸我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苦心,于今年考中科举,目前在翰林院当差,恰逢今日休沐便回来看看。”
官场上向来流传着一句话,“非一甲不入翰林院”,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唯有在殿试中获得前三名者,才有资格进入翰林院。由此可见,眼前这名男子不仅是进士出身,且最少也是个探花郎。
男子见顾玥宜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挑挑眉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么?”
不等顾玥宜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我们素昧平生,姑娘心存疑虑也是难免,不过姑娘可以放心,我绝对不做冒犯姑娘的举动。”
顾玥宜连忙否认:“那倒不是,只不过……”
眼前男子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单凭这通身的气度,也能看出他绝非凡人。只不过,顾玥宜原本想说她的竹马也在翰林院当差,可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个弯。
“家兄是三年前那届科考中的进士,如今也在翰林院当值,我只是想着……你们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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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认识。”
男子闻言,心中略感诧异。
有关三年前那届科考的事情,在市井间也是流传得轰轰烈烈。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探花皆为当年应考的举子当中最为年轻俊美者。因此,众人纷纷猜测,那届的探花肯定是镇国公府的楚世子没跑了。
毕竟,楚九渊不仅长了一张好皮囊,而且当时年仅十八岁,在一众年过半百的考生中很是显眼,将他钦点为探花最是适合不过。
然而圣意难测,皇上或许是想要彰显自己对于楚九渊的看重,竟是破格给了他状元的位置,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男子一边思索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顾玥宜。
小姑娘至多十四、五岁的年纪,面上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纯真,明显是被家中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他对衣裳首饰没有研究,无法判断出顾玥宜那身行头的价值。
不过,她头上那支珍珠流苏簪子做得极为精巧,簪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簪尾点缀着几颗饱满圆润珍珠,就算是再不识货的人,也能够看出它的名贵。
那届科考的榜眼和探花都已经年过四十,年纪都足以当小姑娘的父亲了。
更别说,那两人皆是寒门出身,就凭翰林院那一点微薄的俸禄,连养活自己都费劲,不可能供得起这种程度的花销。
思来想去,小姑娘口中的兄长也只能是楚世子了。
尽管猜到小姑娘的身分,多半与镇国公府沾亲带故,男子的态度也没有因此变得热络起来。他无心攀附权贵,刻意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人本就不熟,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气氛显得格外沉默。
然而,考虑到顾玥宜脚程比较慢,男子会刻意放慢步调等她跟上,遇到台阶的时候,也会细心地提醒顾玥宜注意脚下,全程都表现得十分得体到位。
步行了一段距离,眼看快要走到寺庙前,顾玥宜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朝着自己小跑而来。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楚九渊身旁一个名叫卫风的小厮,。
卫风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姑娘,原来您在这里,咱们世子爷以为把您给丢了,都快要急疯了!”
急疯了?这说的确定是楚九渊么?
以顾玥宜对楚九渊的了解,这三个字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就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天上下红雨了,楚九渊都能面不改色地研究天降异象背后的原因。
顾玥宜下意识就要跟随他的脚步离开,刚迈开腿,动作却滞住了,她回过头向为自己带路的男子福身致谢:“今日多谢公子相助。”
男子朝她颔首,示意她快去,顾玥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风领着顾玥宜赶到楚九渊所在的位置,远远地,顾玥宜就看到男人在原地来回踱步,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看上去似乎很是烦躁的样子。
顾玥宜无端地有些胆怯,她慢慢挪动着步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走去,仿佛是要赶赴刑场的囚犯。
“对不住,我刚才不小心迷路了……”
9. 第 9 章
“对不住,我刚才不小心迷路了……”
大抵人性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顾玥宜察觉到楚九渊周身散发出来的怒气,不争气地放软了语气。
楚九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把顾玥宜拽到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认她没事,才转头质问如茵和槐夏:“你们是怎么伺候姑娘的?”
楚九渊平日里爱屋及乌,对待顾玥宜身边的丫鬟态度都很是亲和,可如今冷凝着脸,周身的气息就像是要杀人似的,吓得如茵和槐夏齐齐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如茵和槐夏两个小丫头都是自幼就在顾玥宜身旁服侍的,主仆三人年岁相仿,从小一起长大,情份自是不同。
顾玥宜向来都很维护自己的婢女,当即挺身而出道:“这事儿不怪她们,是我见山上风景宜人,想着在附近散散步,这才不慎走远的。”
楚九渊听到这话,重新把目光移回到她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这事儿当然怪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四处乱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遇上歹徒,会有什么后果?”
顾玥宜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于是毫不犹豫地向楚九渊认错:“你别生气,我已经在反省了。我保证,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伴随着话音落下,顾玥宜朝他露出讨好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浮现起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两人靠得很近,楚九渊能够清晰地看见她浓密的睫毛,长长密密的垂落下来,像是一把小扇子。
楚九渊专注盯着她看,好半晌,才缓缓收回目光。
这短暂的一会功夫,他便收敛起浑身的锋芒,再度变回外人印象中那个风轻云淡的楚世子。
“今日出门前,老夫人特意叮嘱过我,务必照看好你。差点把你弄丢,我也有过错,回去以后我会如实把这件事情禀告给老夫人,一切全凭她老人家处置。”
“别别别。”顾玥宜管不了三七二十一,直接上手拉住楚九渊的衣袖,“你要是告诉祖母,她肯定会责罚我的。”
楚九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难道认为自己不该罚么?”
顾玥宜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我承认我该罚,但是祖母如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罚我禁足十天半个月的,过几天不就是翰林院主办的马球比赛吗?我还得去帮你鼓劲助阵呢。”
楚九渊不吃她这套,“这点小事用不着劳驾顾姑娘,你没到场,我耳根子清静,说不定比赛就打得顺遂了。”
顾玥宜见好说歹说都无法说服他,几乎快要放弃,但就在这时候,顾玥宜突然回想起来,以前她和楚九渊每次意见分歧,她说不过对方的时候,就会使出一招,百试百灵。
顾玥宜深吸一口气,等做足了心理建设以后,挽住楚九渊精实的手臂,拖长音调叫了一声“哥哥” ,“我求你了。”
楚九渊错愕了一瞬,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置信地问顾玥宜: “你刚才叫我什么?”
顾玥宜观察着他的反应觉得有戏,果然就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楚九渊对于给人当哥哥这件事十分热衷,于是她用夸张的语气说着:“好哥哥,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哥哥,你就饶过我这一回吧,今日之事就当作我们兄妹两个之间的秘密,别告诉祖母了。”
楚九渊听完她这番话,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竟是比锅底还要黑。
他觉得自己片刻前的想法实在可笑至极,一甩衣袖,挣脱掉顾玥宜抓着她袖子的那只手,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顾玥宜没料到他会突然翻脸,在原地怔了怔,才提起裙摆追上去。“喂,楚九渊,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好歹给我个准话吧。”
回程的路上,顾玥宜全程在楚九渊边上叽叽喳喳,像只不知疲倦的麻雀。楚九渊嫌她吵闹,伸手从面前的碟子捏起窝丝糖塞进她的嘴里:“你安静些,我要处理一会公文。”
窝丝糖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含进嘴里入口即化,口腔内是淡淡的芝麻香气。顾玥宜一边咀嚼着,一边凑过去看楚九渊手中的公文。
“都说内阁阁臣的权力大,你现在都负责些什么工作,能捞得着油水吗?”
楚九渊抬起书卷敲了下她的额头,“胡说什么?本朝律法规定,为官者不得贪污,尔等俸禄皆为民脂民膏,自是要尽心尽力地办差。”
顾玥宜捂着脑门,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其实,她也就是随口说说。顾玥宜很清楚楚九渊的为人,且不说他身为镇国公府的世子,名下产业不知凡几,压根不缺那点银子。
更重要的是,楚九渊行为处事自有一套原则,他在这方面的坚持几乎到了执拗的程度。
如果说有人当官是为了名利,有人是为了改变命运,那么楚九渊当官仅仅是为了能够学以致用,报效家国。
尽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哪有不为自己谋私的人?可事实就是如此。
内阁文书均有机密性,不得无故泄漏,但楚九渊却并未避讳顾玥宜。
“内阁阁臣的主要工作,便是替陛下过滤官员们上呈的奏折。针对奏折上所提的内容,草拟批示意见,写成小票贴在奏折上供陛下参阅。”
“否则陛下只有一个人,哪能应付得了那么多臣子?要知道每天奏折如雪片般飞来,多的都能把案头淹没,那些老匹夫正事不干,日日上些请安折子,大致的内容就是询问陛下近日可好?是否消瘦了云云。”
顾玥宜听完就咯咯地笑起来,她实在很难想像,像楚九渊这般事事讲究效率的人,每天竟要浪费大把的时间在这些无用的公文上面。
她笑够了,又接着问:“我听兄长说,你如今公务繁忙,有时候往官署里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有好好吃饭吗?”
难得顾玥宜主动关心自己,楚九渊面色和缓许多,语气也变得温和:“官署内设有食堂,口味虽然比不得府上的吃□□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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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只是填饱肚子,倒也足够了。 ”
顾玥宜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你怎么不让人给你送?我瞧着很多官员的家人都会专程送吃食到官署门口。”
楚九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回答:“那些家中有人送吃食的,多半是刚成亲不久的官员,像我这样孤家寡人的,哪有这样的待遇?”
顾玥宜一脸莫名其妙,“你可以让府上的小厮给你送呀!堂堂镇国公府,府里奴仆上百号人,总不至于连这点人手都腾不出来吧?”
楚九渊没有回答,明显是不想多聊,顾玥宜是个静不下来的,很快又开启新的话题:“对了,翰林院中有姓尹的大人吗?”
楚九渊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是有一位尹大人,今年刚中科举,被授予编修的职位。不过,你一个闺阁女子,打听官场上的事情做什么?”
顾玥宜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下意识隐瞒了今日那场偶遇,随便编造一个理由搪塞道:“我之前无意中在茶楼听见关于这位尹大人的事迹,说他是因为逃难,才辗转来的京城,父母皆在逃荒过程中去世了。尹大人后来被檀香寺的慧远师父收养,为了报答师父的恩情,这才发愤图强考上科举,不知可有其事?”
楚九渊眼下在翰林院任职正四品侍讲,同时兼任内阁学士,平时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不会特别去留意一个七品编修的来历。
楚九渊坦承道:“此事我并不清楚。我前段时间与同僚聚会的时候,曾与这位尹大人打过照面,相貌倒是生得颇为俊俏,听闻朝中好几位大人都动了替自家女儿说亲的念头,只是不清楚此人性情与脾气如何。”
顾玥宜嘴上没说什么,却默默将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马车在傍晚的时候才抵达目的地,一回到侯府,顾玥宜和楚九渊先去向窦老夫人请安。
窦老夫人原本正在小佛堂内礼佛,听闻两个小辈回来了,由锦蓉搀扶着走出来。
顾玥宜担心楚九渊会趁机向祖母告状,索性先发制人,她三两步跑上前去,挽着老夫人的胳膊,甜甜地说道:“祖母,孙女听说檀香寺祈福最是灵验,孙女许的愿望便是希望祖母可以既有福气,又得高寿,所以孙女相信您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
老夫人被她逗得呵呵直乐:“好好好,总算祖母没白疼你。”
她说着又转头招呼楚九渊坐下,“你们外出一整天,这会儿肯定也累了。阿渊,你要不留下来用完晚膳再回去?”
眼下确实已经到了饭点,楚九渊稍作思量,就拱手行礼道:“那晚辈就不跟您客套,腆着脸留下来叨扰了。”
老夫人笑得很和气:“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咱们两家本来就是世家,合该多走动走动,千万别生分了啊。”
顾玥宜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一搭一唱的,也不知为何,竟从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祖母以前对楚九渊虽然疼爱,但绝不至于热络到这种地步,他们之间究竟在打着什么哑谜?
10. 第 10 章
老夫人边吩咐婢女在饭厅摆膳,边招呼楚九渊坐下。
庆宁侯府虽是高门大户,但家庭氛围却十分融洽,平日里都是全家聚在一起用膳的。
楚九渊倒是从未感受过这种热闹的气氛,他父亲镇国公早出晚归,时常忙得脚不沾地,母亲郑氏则将大把时间花费在自己所策办的女子书院,家中大多数的时候,都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人味。
楚九渊一边思索着,一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身侧的顾玥宜,此刻她正在和母亲讨价还价:“这粥我都连续喝了好几天,实在是喝腻了,我能不能不喝了呀?”
侯夫人语气虽然温柔,但态度却是异常坚定:“不行,你难道忘了大夫是怎么叮嘱的吗?这粳米红枣粥可以温补气血,对你的身子有益处,必须天天喝着。”
顾玥宜不由哀声叹气起来。自从前几个月,她来了癸水,疼得下不了床以后,娘亲就开始逼着她吃一些补气养神的东西。
尽管理智上知道娘亲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但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吃不消。顾玥宜细白的手指捏着勺柄,在碗里搅来搅去,好半晌才慢吞吞喝下一口。
楚九渊看着少女娇气又挑剔的模样,不禁在内心感慨,也就是庆宁侯府这样的家庭环境,才能教养出顾玥宜这般的姑娘。
楚九渊就这么注视着她,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
正当这时候,伫立在门口的侍女出声禀告,是庆宁侯和顾文煜一道来了。
两人看到楚九渊在场,也没有太多的意外,神色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就坐下来用膳,仿佛楚九渊本就是家中的一份子。
饭桌上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用完晚膳后,顾家人习惯留下来聊会儿天,维系彼此之间的感情。
庆宁侯先是端起茶盏,喝了口温热的茶水润喉,随即转头询问楚九渊:“最近差事办得可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楚九渊坐姿端正,腰背挺得笔直,有一股宁折不弯的君子气度。“并无遇到难处,平时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有前辈悉心指导,我这段时日跟着学习了许多为官之道。”
庆宁侯对他这个回答显然很是满意:“你还年轻,有机会就多学多看,将来定是前途无量。不像我家这个小子,我费尽心思给他安排了一个在吏部的闲差,他不领情就罢了,偏偏要跑去大理寺那等艰苦之地当差,也不知他一个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儿能不能坚持得下去。”
庆宁侯这话表面上是在贬低顾文煜,实则却是明贬暗褒,毫不掩饰自己对儿子的骄傲之情。
吏部执掌官员升迁任免相关事宜,素有天下第一部之称,当今的吏部尚书温弘文,更是同时兼任内阁首辅的职务。年轻官员们无一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吏部任职。
然而,顾文煜生性正直,以明辨是非,为有冤者鸣不平为己任,为了查明案情,哪怕上山下海也不嫌辛苦。
顾文煜入职后,陆陆续续解决了几桩案子,显示出自身在断案方面的才能,深受大理寺卿的赏识。目前正五品左寺丞一职,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
楚九渊明白庆宁侯爱子心切的心情,顺着他的话头配合他:“世伯您实在太谦虚了,像文煜这样不倚仗家族助力,自立自强的年轻人才是吾辈的楷模。”
顾文煜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吹捧自己,耳根子都烧红了,他连忙开口转移话题:“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下周的马球比赛分组已经出来了,子昭你看过了吗?”
前朝重文轻武,文官藐视武将,导致军事长期积弱,难以抵御揭竿而起的起义军,最终走向覆灭。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本朝自开国以来便提倡全民皆兵,即使是文臣也不可疏于锻炼,在读书之余也得强身健体,于是便开启了由翰林院主办马球比赛的惯例。
朝中举凡二十五岁以下的新进官员皆需要参加比赛,皇帝虽然不会驾临现场观赛,但却会派遣太子代为主持,另外优胜的队伍还能得到御赐的彩头作为奖赏。因此,这场一年一度的马球比赛,算得上是非常盛大的赛事。
这次,楚九渊和顾文煜都赫然在参赛的名单当中,还未比赛就已经是极受瞩目的选手。
楚九渊看着顾文煜这副兴致勃勃的神色,表情如常地挑了下眉:“怎么?你和我分到了一组?”
顾文煜拍拍胸脯,仿佛松了口气:“是啊,好险跟你分到了一组。老实说,我还真不想跟你当对手。”
楚九渊自幼就开始学习骑射,他的骑术水平在同龄人当中都属于佼佼者,在马球比赛中占了很大的优势。以前他们相约去马球场打球时,十次有九次都是楚九渊所在的队伍夺得第一。
顾玥宜听见他们在讨论即将到来的马球比赛,连忙凑上前说:“我到时候也去观赛,顺便帮你们助阵,你们可一定要拿下第一呀!”
顾玥宜对马球这项运动也很是喜爱,尽管她因为体力较差,不适合长时间的剧烈运动,但偶尔还是会上场跟楚九渊他们一起打球。
以顾玥宜的身体素质,她在比赛中妥妥的属于拖油瓶的角色,跟她同组难免会受到拖累。
顾玥宜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哪怕她心里巴望着能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却还是把这种渴望死死地压抑在心底,不敢表现出来。
她不想扯别人的后腿,也害怕因此遭到讨厌。
每当其他小朋友邀请她上场时,顾玥宜都会摇摇头,口是心非地拒绝:“不用了,我也不想弄得满身都是汗臭味。”
其他人听了也并未感到奇怪,毕竟顾玥宜平常给人的印象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谁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喜欢马球这种耗费体力的活动。
楚九渊注意到顾玥宜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看台上观赛,眼底深处的落寞难以掩饰,他迈步朝她走过来,颀长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玥宜,你要不要上场玩一会?”
顾玥宜垂着眼帘,如蝶翼般的长睫覆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我玩得不好,你跟我一组的话会输的。”
少年扬起英挺的剑眉,眉眼间俱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和张扬。“我说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即使捎上一个拖油瓶,我还是可以赢得轻轻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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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楚九渊说完就朝她伸出手,他的手臂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顾玥宜怔怔地看着他倾身过来,好半晌才迟疑着把手搭了上去。
大手包裹着小手,彼此紧密地贴合,十指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楚九渊拉着她起身走到马棚边,挑了匹温驯的小母马,仔仔细细地套上马鞍,才将缰绳交到顾玥宜手中。
顾玥宜不需要旁人搀扶,一个翻身就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动作一气呵成,身姿很是灵活。
楚九渊起初为了照顾她,还会刻意放慢速度,后来发现顾玥宜是真的在享受策马逐风的感觉,便也夹紧马腹,让身下的骏马向前快跑起来。
要想马球打得好,技巧主要涵盖三个方面,包括马术的熟练度、击球的精准度,以及团队间的战术配合。
顾玥宜在这方面缺乏经验,击球的时候经常控制不住方向和力度,以至于将球打偏。
如果换作平时,其他队友三番两次出差错,楚九渊大概早就耐心耗尽了,但眼下他却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把球传给顾玥宜。
楚九渊控球的技术很好,每次都能将球稳稳地传到顾玥宜的球杖旁,她只要轻轻挥动杆子,就可以将球击打出去,不会落空。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比赛已然接近尾声,两队的比分仍旧咬得很紧,顾玥宜却迟迟无法进球,她心里不禁焦急起来。
她握着球杖的小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着,足以看出她的紧张。楚九渊见状,镇定地开口:“顾玥宜,别慌,我相信你可以的。”
楚九渊的声音是他一贯的平稳冷静,莫名地就让人心中安定。
顾玥宜只觉得有股力量慢慢地涌进四肢百骸里,她气息逐渐稳定下来,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场中那颗球。
只待楚九渊把球传给她,顾玥宜毫不犹豫地奋力一击,马球在半空中飞速旋转着,直直射进球门里。
顾玥宜确认自己是真的进球得分后,她当即调转马头,向着楚九渊所在的位置奔去。
少女骑在枣红小马的马背上,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绣球花,她眯着眼睛笑,明媚的笑靥让整片花海都失了颜色,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那幅画面足够叫人惦记很久,很久。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眼看外头天色逐渐转暗,楚九渊起身向众人告辞。
顾玥宜送他到前门,楚九渊刚准备登上马车,身形却突然顿住,状似不经意地转头对她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也不能保证这次马球比赛能赢。”
顾玥宜歪了歪头,半是玩笑半是调侃地问道:“堂堂楚世子,也会怕输吗?”
顾玥宜原本只是随口说说,以她对楚九渊的了解,她这竹马处处掐尖好强,从小到大书院月考第一、六艺比试第一、科举考试第一……
仿佛这世上没有他考不上的考试,赢不了的比赛。因此,楚九渊虽然表面总是装得谦逊,但顾玥宜知道他骨子里是骄傲的。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意气风发,仿佛永远都不会言败的少年,在夜色中垂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嗯,我怕输。”
11. 第 11 章
“嗯,我怕输。”
顾玥宜与楚九渊针锋相对的时候多,平心静气的时候少,楚九渊忽然这么坦诚,不禁让顾玥宜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顾玥宜愣了愣,才开始组织语言:“你别把这事儿想得太严重,不就是个娱乐性质的比赛么?重要的是过程,又不是结果,就算输了,你也还是那个人人称赞的京城第一公子,所以千万不要太过担心呀。”
楚九渊听着她绞尽脑汁开解自己的话,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只是面上不曾显露出分毫。“我出身镇国公府,又侥幸得到陛下信任,本就是许多人关注的目标,如果输了比赛,难免背后遭人议论。”
顾玥宜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担忧,都说爬得越高摔得越重,上位者往往比下位者更害怕失败。
顾玥宜头一回恨起自己的笨嘴拙舌,她搜肠刮肚地想着安慰的词语,好半晌才说:“你那么厉害,我相信你是不会输的。”
楚九渊把她的这句话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眼底不自觉浮现笑意:“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厉害。那我要是赢了,你便答应我一个要求可好?”
顾玥宜听见他的后半句话,心中顿时升起浓浓的防备,她总觉得楚九渊这只老狐狸不怀好意,忍不住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看向楚九渊:“你不会从刚才开始就在演戏骗我,只为了说最后这句吧?让我猜猜,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顾玥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提高音量道:“你该不会是在觊觎我爹书房里那把九霄环佩琴吧?那可是他花费上万两银子才买到的宝贝,为此还被我娘亲惩罚去睡了半个月的书房,那把琴你就别想了,不可能的!”
楚九渊素来有搜集书画字帖的习惯,但顾玥宜知道他最钟爱的还是琴。
镇国公府内有一间库房专门用来摆放楚九渊从各处淘来的琴,那些名琴价值连城,甚至需要四个会武功的侍卫轮番把守,以免遭窃。
楚九渊显然被她天马行空的想法,弄得有些无语:“君子不夺人所好,更别说我作为晚辈,明知九霄环佩琴是侯爷的心头好,怎么可能还去抢夺他的东西?”
顾玥宜仍旧有些半信半疑,为了让她信服,楚九渊只得再三强调道:“我只不过是想要添个彩头罢了,咱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难道连这一丁点的要求,都不愿意答应我么?”
顾玥宜觉得今天的楚九渊有点奇怪,不对,更准确地说,他最近这段时间都奇奇怪怪的,但顾玥宜又说不上来他到底哪里不对劲。
顾玥宜大抵还是容易心软的,她架不住楚九渊的殷切的目光,最终松口同意道:“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外头天色都黑了,你赶紧回去吧。”
眼看目的已经达成,楚九渊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和她道别后,就转身登上马车。
车轮咕噜噜地转动,马车匀速行驶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
正当楚九渊靠着椅背,准备闭目养神的时候,车外负责驾车的卫风突然开口道:“世子,您无须担心比赛的事情。您的骑术本就精湛,如今又跟在赵将军身边习武,想必能够在比赛中拔得头筹。”
楚九渊懒懒地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问道:“谁跟你说我担心了?”
卫风被他这句反话给噎住,结结巴巴地道:“世子,你刚才……不是还跟顾姑娘说……说你担心比赛失利吗?”
楚九渊右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说着:“我随口胡诌的,你也相信?”
卫风跟在楚九渊身边多年,不敢说对他的脾性了若指掌,可他一直认为自家主子是无庸置疑的翩翩君子。
谁曾想,他居然会捏造谎言欺骗一个小姑娘,过去树立起来的光明磊落形象,一时间碎了个干干净净。
楚九渊这会儿心情挺好的,见卫风久久没有接话,便开了句玩笑:“你啊,别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枪,跟个木头似的,省得将来讨不到媳妇,还要我为你操心。”
卫风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想着:你自己不也还没讨到老婆。
根据他的观察,顾姑娘对他家世子爷那真是纯洁的不能再更纯洁了,可以说是一点多余的心思都没有。世子爷如果想要抱得美人归,恐怕路途还遥远着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家世子爷都已经年过二十了,看上去也并不是很着急的样子,仿佛事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杀手锏还没使出来?
卫风这般想着,却也明白主子的心思不是他一个下人可以随意揣度的,他只需要把自己份内的活儿干好就完事了,其他的可轮不到他操心。
想通这一点,卫风立即抛开心中那些混乱的思绪,轻松地哼起小曲儿。
*
马球比赛那日,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看台上已经早早地坐满了前来观赛的人潮。
男女宾客被分别安排在球场的两侧,顾玥宜和虞知茜到场的时候,就看见席上衣香鬓影,在座的都是本朝家世煊赫的闺阁小姐,其中又以温静姝被簇拥在最中心的位置。
虞知茜俯身过去,附在顾玥宜耳边悄悄提醒道:“现在京城中到处都有传闻,说温姑娘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人选呢。这不,贵女们都隐隐以她马首是瞻呢。”
顾玥宜向来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无论是谁当上太子妃都和她没关系,半点不影响她继续过她的小日子。
然而,听说温静姝即将成为东宫太子妃,顾玥宜不由讶异地瞪大眼睛:“你确定没有听错,温静姝要嫁给太子为妃?那楚九渊该怎么办?”
虞知茜表现得很是淡然:“能怎么办?总不能和太子抢人吧。哎,我说玥宜,你就别替你那个竹马瞎操心了,想嫁给他的姑娘多了去了,不差温静姝一个的。”
顾玥宜下意识就想反驳,那不一样,楚九渊喜欢的是温静姝,如果不是因为要等温静姝及笄,以他的年纪早该成亲了。
顾玥宜在心中琢磨着,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楚九渊自幼便时常进宫,又与太子有表兄弟这层关系在,两人平时来往甚密,倘若楚九渊当真中意温静姝,何不坦白地告诉太子?
太子不缺女人,满京城未婚适龄的闺秀都任由他挑选,等完成大婚仪式之后,接下去还有两位良娣,以及若干侍妾,用以充盈东宫。
于情于理,太子都必要跟楚九渊争抢女人,平白伤害君臣之间的情分。
顾玥宜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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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她当即转身往反向走去。“不行,我得当面问问楚九渊。”
虞知茜见她风风火火地往外跑,连忙伸手拉住顾玥宜的手腕:“等等,玥宜,你去哪儿?”
顾玥宜步履不停,火急火燎地就朝外面走去。“楚九渊他们这会儿应该正在后头准备上场呢,我去去就回。”
虞知茜劝不住她,便也随着她去了,左右有楚九渊在,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顾玥宜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见自家兄长,顾文煜瞧见她走来,面露疑惑地道:“你不好好在看台上待着,过来这里做什么?”
顾玥宜也不隐瞒,如实交代道:“我找楚九渊有点事情。”
顾文煜也知道两人关系好,闻言并未多想,抬手为她指路:“你找阿渊?他多半在内室休整吧……”
他尾音尚未落地,顾玥宜已经急急忙忙地走了,顾文煜不由扯着嗓子喊道:“阿渊他在更衣,你进去之前记得先敲个门!”
只可惜他说得太迟了,顾玥宜并未听见后面的提醒。
毬场周围设有供选手更衣休息的屋舍,顾玥宜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见没人把守,索性径直提起裙摆跨过门槛。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男子结实的背肌。
他的身形颀长,肩背宽阔,昂首间没有半点寻常读书人的文弱之气,反倒显得挺拔卓然。
顾玥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副情景,视线在楚九渊那身流畅而匀称的肌肉线条上来来回回逡巡两圈,完全忘记做出反应。
直到楚九渊因为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顾玥宜才着急忙慌地抬手捂住双眼。
“我什么也没看见,你继续,不用理会我!”
顾玥宜说着呵呵干笑两声,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地溜走。
楚九渊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仿佛拎小鸡崽似地把顾玥宜整个人提溜起来,语气中暗含警告的意味:“别冒冒失失地到处乱跑,当心冲撞了其他人。”
顾玥宜听他这么一说,觉得有些道理,今日有不少年轻官员齐聚在此,若是不小心撞破了别人换衣服的场景,那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顾玥宜乖巧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分毫,两只眼睛闭得死紧:“你赶紧把衣裳穿上,我可不敢玷污你楚大公子的清白。”
楚九渊嘴角抽了抽,本想开口教训她几句,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飞快抬手套上外衣。
因为闭着眼睛,其他感官顿时放大了无数倍,顾玥宜不断听见衣料摩擦时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响,那声音像是羽毛,轻轻地挠过她的耳垂,令她觉得感到一阵酥痒。
顾玥宜忍不住揉揉耳朵,这种感觉陌生得很,她想要弄清楚缘由,却说不出个所以来然,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顾大小姐自幼便受宠,向来不懂得如何压抑自己的脾气,当即开口埋怨道:“楚九渊,你好了没呀?”
“快了。”
顾玥宜拖长了语调,略显不满地哼唧着:“好慢呀,你就不能再快一点么?”
这句话搭配上她这个语气,实在太容易产生歧义,楚九渊额头青筋猛烈地跳动两下,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12. 第 12 章
楚九渊深吸几口气,加快手下的速度,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扣上腰间玉带后,便踱步走到顾玥宜面前说:“好了,可以睁眼了。”
顾玥宜缓慢地掀开眼帘,就看到楚九渊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他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冷情,偏偏那浓密的剑眉下,有一双形似桃花的眼眸,仿佛一弯清潭,令人不自觉沦陷其中。
顾玥宜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贼喊捉贼地道:“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楚九渊半是无奈半是玩笑地说道:“祖宗,你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先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把我的身子都看去了,这事儿我都还没跟你算帐呢。”
顾玥宜大抵是自知理亏,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我这不是著急吗?”
楚九渊挑挑眉,颇为好笑地问道:“你急什么?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我吗?”
顾玥宜回想起自己此趟过来的目的,为了避免踩到他的痛处,她斟酌着字句道:“我听闻皇后娘娘属意温姑娘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不知这件事是否属实?”
楚九渊一边整理衣襟,一边神色如常地回答:“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事涉东宫,皇上和姑母自有决断。你何时关心起这种事情了?”
顾玥宜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做到这么无动于衷!事情还没尘埃落定,难道不再试着争取一下吗?皇后娘娘那么疼爱你这个姪儿,说不准会改变心意呢?”
楚九渊听到这里,手下动作一顿,莫名其妙地反问她:“你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有什么好争取的?”
顾玥宜没想到事已至此,楚九渊还死不承认,她不由瞪大眼睛道:“不是吧?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还在跟我装傻?你不是喜欢那温姑娘吗?”
楚九渊向来能言善辩,闻言脑子却空白了一瞬,他惊讶地抬手指向自己,“我?喜欢温姑娘?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顾玥宜跟他说不通,索性忿忿地跺了跺脚:“我用我这两只眼睛亲眼看见的。”
楚九渊这下倒是觉得有意思了,他撩起衣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神色慵懒地看向顾玥宜:“行,你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儿,你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顾玥宜知道楚九渊这人脾气固执,但没想到他犯起倔来能倔成这样,不就是年少时喜欢过一个姑娘吗?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包袱未免也太重了吧!
顾玥宜咬咬牙道:“你就非要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那我们今儿个就把话说清楚,约莫两个月前,宜春公主在府邸上举办的那场赏菊宴,你也到场了吧?”
楚九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宜春公主出自楚皇后腹中,不但是太子的胞妹,也是楚九渊的表妹,她出宫建府举办宴会,楚九渊于情于理都该前去道贺,他想不明白这怎么还能跟温静姝牵扯上关系?
顾玥宜复又追问道:“宴会途中,你是不是曾经离席过一段时间?”
楚九渊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到底是能够考上状元的人,他的记性向来不错,尽管已经时隔两个多月,当天发生的事情竟然还能记得个七七八八。
赏菊宴上男女宾客分席,中间隔着一片空地,有西域的舞女在场中翩翩起舞。
顾玥宜和自己的手帕交虞知茜坐在一块,两个姑娘一边欣赏歌舞表演,一边交头接耳说着小话。
席间给女客准备的酒饮,是用熟透了的黄梅酿造的果酒,尝起来味道酸酸甜甜,没有寻常酒精的辛辣味,顾玥宜一不小心就贪杯了。
她酒量算不上好,吃醉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只觉得眼前出现重影。顾玥宜和虞知茜打了声招呼,便摇晃着站起身,走到室外醒酒。
楚九渊从宴席开始不久,视线就时不时扫过顾玥宜所在的位置,注意到她起身向外走,楚九渊担心她不熟悉公主府的地形,四处乱跑会出什么差池,于是提步跟了上去。
楚九渊踏出宴客的花厅,左右张望好一会儿,都没看见顾玥宜的身影。
正当他打算沿路寻找时,途经花园中的凉亭,却意外撞见两道身影。
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男的身穿青色儒袍,衣领和胳膊的地方打了多处补丁,衣裳浆洗得发白,看的出来家境算不上太好。
反观他身旁的女子,不仅穿着贵重,头上更是插满了流光溢彩的珠钗,一看就是出身高门大户的姑娘。
楚九渊定睛看过去,认出女子是温静姝,站在她对面的男子相貌很是陌生,一时间想不起来有这号人物。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说到情动处,温静姝突然抛却往日里端庄矜持的形象,主动扑进男子宽敞的怀抱里,男子也敞开胸怀稳稳接住了她。
楚九渊看到这一幕,便挪开了目光。非礼勿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自认与对方毫无干系,并不在意无关人等的私情。
楚九渊刚想加快脚步离开现场,谁知行走间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传进男子耳朵里,男子竟敏锐地回过头来,朝着楚九渊站立的地方质问道:“是谁在那里?”
两人如今的举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私相授受,如果被有心人传出去,温静姝昔日苦心经营的名声,顷刻间便会毁于一旦。因此,男子顿时如同惊弓之鸟般,着急地把温静姝护在身后。
楚九渊自认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是不躲不避,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待看清楚他的面容后,温静姝下意识松了口气,谁不知道镇国公世子楚九渊行事光明磊落,大概不屑于做那等在背后议论人的龌龊之事。
温静姝想通这一点,便推搡着男子的后背,示意他先走,自己则留下来善后。
男子起初还不愿意,大丈夫敢做敢当,他怎么能放任自己心爱的姑娘独自面对流言蜚语?
然而僵持半晌,他终究还是架不住温静姝坚持,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温静姝与楚九渊过去几乎没有任何接触,这会儿面对面站着,难免有些尴尬,她犹豫片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世子,今日之事……”
楚九渊不等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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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便抢先回答道:“温姑娘放心,楚某什么也没有看见。”
温静姝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脸上闪过片刻的怔愣,随即反应过来,道了声“多谢。”
楚九渊并非爱管闲事之人,但他身为知情者,免不了多嘴提醒一句:“此地人来人往,人多眼杂,温姑娘若是不想被撞破秘密,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大抵是这件事在心里已经憋了太长的时间,温静姝竟将楚九渊当作倾诉的对象,叙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现在回想起来,顾玥宜之所以产生误会,很有可能是因为当时恰好看见他和温静姝在凉亭里交谈。思及此,楚九渊挑了挑眉问她:“你以为我与温静姝是在私会?”
“难道不是吗?”顾玥宜问得理直气壮。
楚九渊无奈地扶了扶额,“你没看见我跟她中间隔了老远吗?”
“不是都说发乎情,止乎礼吗?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保持君子风度呢?”
楚九渊笃定地反驳:“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的。”
顾玥宜歪了歪头,显然有些不解:“连你也不行吗?”
楚九渊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行,要想守住自己的心,简直是难如登天。”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很认真,慢慢地,一点点地俯身靠近她。
楚九渊的双眼皮褶皱很深,专注地看向你时,仿佛要看到你的心里去。顾玥宜也不知怎的,条件反射般屏住了呼吸。
就在顾玥宜快要喘不上气时,楚九渊身子往后撤了撤,给她留足了喘息的空间。
“你以后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温姑娘心悦的对象是她的远房表哥,眼下尚未考取功名,走了温家的门路,在宜春府上担任九品录事,两人身分差距悬殊,温家不会同意她与对方成亲的。”
顾玥宜平时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却不是傻子。
都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温家倾尽全族之力培养出温静姝这么个十全才女,为的是送进宫中为妃,替家族争取光耀门楣的机会,而不是把她下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温静姝大抵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才会趁着宴会的间隙,悄悄去和情郎见最后一面作为离别。
顾玥宜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她怔了怔,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亏我还替你担心了许久,敢情都是自找麻烦。”
楚九渊还欲再说,就听见卫风站在门外禀报道:“启禀世子,太子殿下的车驾已经在毬场边上停妥,该准备上场了。”
顾玥宜闻言脚下裙裾生风,当即就想溜走,“太子殿下驾到,可不能让贵人久候,你赶紧上场吧,我这就回去看台上观赛……”
她刚走到门口,楚九渊却忽然出声叫住她。“顾玥宜,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倘若我今日赢了,你便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玥宜自顾自往外走,头也不回:“记着呢,我保证过的事情就绝对不会食言。”
楚九渊背着光,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听他声音近乎低喃:“但愿如此吧。 ”
13. 第 13 章
太子的车驾停在毬场门口,他刚迈步走下马车,老太监便高声唱响道:“太子殿下驾到!”
祁炀一跨进门,在座的人纷纷起身朝他见礼:“草民(民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祁炀的相貌结合了当今圣上与楚皇后的优点,生得面如冠玉,他今日穿着象征权势地位的杏黄色蟒袍,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摆摆手,口称平身:“今日的主角是各位参赛的选手们,本宫不过是前来观赛,诸位不必拘礼。”
祁炀说着便走到上首的位置落座。
两队人马早已在赛场中完成列队,左边这队以楚九渊为首,紧随其后的是顾文煜、孟秉谦等人,另一队则都是些眼生的面孔。
伴随祁炀宣布比赛开始,双方选手们纷纷驾着马儿在击鞠场上奔跑起来,马蹄踏过的地方激起阵阵飞沙。
虞知茜伸手推搡顾玥宜两下,神情间俱是难掩的激动:“玥宜,你快看!你哥哥拿到球了!”
顾玥宜顺着她的指示将视线移过去,看见顾文煜双腿夹着马腹,穿梭在毬场中,还呆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虞知茜见她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出神,不由关心地询问道:“玥宜,你这是怎么了?自从见过楚九渊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呆呆傻傻的,该不会是突然发现楚九渊长得太俊了,所以被他把魂儿勾走了吧?”
顾玥宜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而是自顾自说着:“楚九渊亲口告诉我,他不喜欢温静姝。”
虞知茜听到这话,先是愣怔片刻,随后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你瞧,我之前就跟你说了吧?我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不觉得楚九渊会喜欢温静姝。”
顾玥宜双手托着腮帮子,眼神呆滞地望向赛场:“楚九渊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又是家中独子,将来势必是要继承爵位的。我本来以为他不着急成亲,是因为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可既然没有,又为何不接受父母安排,莫非……”
顾玥宜说到这里就彻底停住了,虞知茜被她吊起好奇心,接下去问道:“莫非?”
顾玥宜深吸了口气,然后用一种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道:“莫非他是断袖?”
虞知茜原本还期待她能开开窍,谁知却是驴唇不对马嘴。虞知茜无语凝噎,半晌后试探着开口道:“我说玥宜啊,我认真地问你一个问题。”
顾玥宜平时和虞知茜嬉笑打闹惯了,这会儿见她突然变得正经严肃起来,难免有些不习惯。“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呗,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问的呀?”
虞知茜也不跟她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楚九渊真的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虞知茜以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当时顾玥宜回答得斩钉截铁,这才过去没多久,即使知道楚九渊心里没人,顾玥宜的心态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青梅竹马是什么概念呢?
那就是从顾玥宜开始记事起,她生命里的每个角落都有楚九渊的存在。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楚九渊抱过尚在襁褓时期的她,她所有糗事,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顾玥宜记得有一次,她在家门前玩耍,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膝盖都磕破了,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是楚九渊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为她擦拭干净。
还有一回,顾玥宜跟随娘亲去往镇国公府拜访。用过午膳后,她跟楚九渊在榻上午歇,结果她大抵是茶水喝多了,居然尿床被楚九渊逮个正着,就算想装作若无其事都没有办法。
顾玥宜觉得,即使她现在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宛如脱胎换骨一般,但在楚九渊的眼里,她可能永远都是那个会尿床哭鼻子的小女孩。
但与此同时,顾玥宜也明白,无论她在楚九渊面前表现出什么丑态,楚九渊都不会嫌弃她,他之于她,就如同最亲密无间的家人一样。
因此,当虞知茜问她,假如楚九渊真的喜欢她该怎么办的时候,顾玥宜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顾玥宜这么想着,毫不犹豫地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如果说,别人是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么我就是到了海枯石烂、乾坤倒转的那一天,也不会喜欢上楚九渊。”
虞知茜看着她态度如此笃定,暂时打消了继续撮合两人的念头。“我原先想着你和楚九渊关系这么亲近,彼此间知根知底的,若是能成就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嫁进他家会受什么委屈。”
“这你只管放心好了,我不管嫁进谁家,都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更何况,我父兄也不是吃素的,岂能让人欺负到我头上来?”
顾玥宜出身侯府,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只要她不是嫁入皇家,寻常官宦人家看在庆宁侯的面子上,也不敢苛待了她去。
两人正说着话,顾玥宜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赛场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束腰窄袖的骑装,足蹬马靴,身姿矫健有力,正是那日顾玥宜在檀香寺迷路时遇见的那位姓尹的公子。
顾玥宜没想到还能再与对方碰面,惊诧了片刻,可随即她又转念想起,那时尹公子曾经说过自己如今正在翰林院任职,那么他今儿会出现在参赛名单中,也就不显得奇怪了。
虞知茜见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场中,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男子身形清瘦,看着虽不像练家子,但马上功夫却极其了得,三两下就从顾文煜手中劫走木球,引得看台上欢呼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虞知茜双眼亮晶晶的,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物。 “那位大人生得好俊呀!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有知情的人出言向众人介绍道:“那位是翰林院编修尹嘉淳尹大人,今年新科及第的探花郎。尹大人尚是举子时,就因为相貌人品才学样样出众而名扬京城。听闻尹大人老家在南方,所以民间有句传言是这么说的,北楚南尹。”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口问了一句:“何谓北楚南尹?”
“所谓北楚南尹,说的就是本朝有两位年轻公子,容貌与才气冠绝当时。尹指的尹嘉淳尹大人,这个楚指的自然就是咱们赫赫有名的镇国公世子楚九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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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玥宜作为楚九渊的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没少听周围人变着法儿地夸奖楚九渊,直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刚开始,顾玥宜或许还会感到不服气,可如今早就麻木了。她扭过头去,小声和虞知茜说道:“你瞧那人滔滔不绝的样子,该不会本职工作是在茶馆当说书先生吧?”
虞知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你别说,他那张嘴还真是能说,连北楚南尹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虞知茜站在客观的角度分析着:“这尹大人呢,身形看上去比楚九渊还要清瘦几分,气质俊逸出尘,颇有些世外之人的风骨。至于楚九渊,则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一些,尤其是穿上束腰紧袖的骑装之后,更是把他衬托得肩宽腰窄的。”
顾玥宜目视着前方,不温不火地说:“我觉得尹嘉淳更好看些。”
虞知茜闻言转过头来,目光审视地盯住她,直把顾玥宜都盯得有些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在提起尹大人的时候,语气不太寻常,听起来像是有故事。”
顾玥宜心中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如实告诉虞知茜:“其实,我前几天去檀香寺上香的时候,在后山迷路了,碰巧撞见尹嘉淳在与寺庙里的僧人对弈,便开口向他求助,后来多亏他亲自带我下山,我才能找到回家的道路。”
虞知茜听完她的话,不禁感叹道:“缘分这玩意,还真是奇妙的很。”
“可不是么?”顾玥宜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赛场上,看那一道道骑马飞驰的人影,语气难辨情绪。“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男子,待人亲切有礼,性情温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顾玥宜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我爹爹虽然对我很是疼爱,但他性格粗犷豪爽,还是个大嗓门。我哥在外人面前风光,在府里天天挨骂,小时候没少被家法伺候,形象早就碎了个干净。”
“楚九渊仗着比我年长几岁,对我诸多管束,这也不好,那也不行,动不动就站在长辈的角度教训我,跟尹嘉淳差远了。”
虞知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略显迟疑地问道:“玥宜,你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顾玥宜偏过头,不解地反问。
虞知茜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确定地说:“不会是……喜欢上尹嘉淳了吧?”
“那怎么可能。”
顾玥宜毫不犹豫回答:“我和他都没什么接触过,自然谈不上心悦他。只不过,尹嘉淳确实是我欣赏的类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也不排斥和他多相处看看。”
就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震天动地的擂鼓声响彻整个场地。两人齐齐朝着赛场看去,便见楚九渊球杖一挥,就将木球精准地送进球门。
少年骑在高头骏马上,得分后不和队友击掌庆祝,反而转头望向看台处。
看台上乌压压的全是人头,但顾玥宜却直觉楚九渊应该是在找她。
果然,下一秒,他们的视线便在半空中交汇,楚九渊眼尾勾着笑,朝她做了个拉勾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会赢给你看的。
14. 第 14 章
顾玥宜缓慢地眨了眨眼睫,在心里暗骂他骚包。
但饶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马背上神采飞扬的少年确实很耀眼,就连阳光也格外偏袒他,光影落在他的眉眼,给他平添了几分俊美。
顾玥宜把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给收拢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比赛上。
楚九渊再度抢到球权,他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投向顾文煜,后者接收到他的目光,迅速摆出接球的架势。
有眼尖的对手发现这个破绽,猜到楚九渊要将球传递给顾文煜,纷纷指挥队友过去围堵他的去路。
顾文煜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控制着身下的骏马,奋力甩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对手,好不容易突破层层包围圈,不一会儿,敌对的人马又不甘落后地追了上去,不让他有任何得逞的机会。
尹嘉淳只差一点,就要被他给骗过去了,正准备上前拦截顾文煜,可他到底是留了个心眼,回头关注了一下楚九渊的动向。
这匆匆一瞥,让他给发现了端倪。就在他们统统将关注力转移到顾文煜身上时,楚九渊却高高提起球杖,瞄准的是球门所在的位置。
尹嘉淳顿时开口提醒道:“不好!赶紧回防,他打算自己进球!”
楚九渊此时距离球门还有一段距离,这时候出击很容易中途被拦下,没有人能想到,他竟然隔着老远就妄想将球打进球门。
偏偏防守的人力,全被他刚才的虚晃一招给骗走,如今防守空虚,还真就被他给得手了。
随着木球落入洞中,场内再度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尹嘉淳骑着马踱步到楚九渊身旁,由衷地赞美道:“楚大人真是艺高人胆大,这一招声东击西玩得出人意料,尹某实在佩服。”
如果换作是平常,楚九渊多半会谦虚几句,但今天他却是笑着受下了他的恭维。
尹嘉淳挑挑眉,总觉得这位楚世子跟传闻中有点不太一样。
他还欲再说,就见顾文煜打马过来,语气中含着几分埋怨:“楚子昭,你要使这些骗人的招数前,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啊?害得我在那儿东奔西跑地拼命甩掉对手,差点没累得背过气去。”
楚九渊半点没有愚弄自己人的心虚感,他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如果提前把计划告诉你,你还能表现得这么卖力么?在场的谁都不是蠢货,要想欺骗过对手,首先得骗过自己人。”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顾文煜还是难免感觉自己被当作傻子耍了。
顾玥宜在旁边看着,不禁有些心疼起自家傻哥哥,楚九渊心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即便他们兄妹两个加起来,心眼子都比不过他多。
都说兵不厌诈,比赛同样如此,今日参赛的选手本来就是大燕年轻一辈的顶梁柱,斗智又斗武,看得观众们心潮澎湃。
双方选手你来我往,每一个球都打得极为精彩。顾玥宜整个人都沉浸在胶着的战况中,几乎忘记了呼吸,好在楚九渊凭借着精湛的马术和谋略,一直占据着上风。
尹嘉淳前半场的表现相当不错,为己方队伍赢下了好几分,但从后半场开始,就开始屡次失误。
在外人眼里,那或许只是普通的失误,但尹嘉淳作为当事者却很清楚自己这是被楚九渊给针对了。
在楚九渊不知道第几次从自己手中劫走球后,尹嘉淳忍不住半开玩笑地问他:“楚大人,尹某以前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你?”
楚九渊听到这话,嘴角挂起毫无破绽的笑容:“没有的事,尹大人是强敌,楚某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严阵以待。不过风度第一,比赛第二,倘若有冒犯到尹大人的地方,还请尹大人见谅。”
楚九渊说完,拱手向他行了个礼。
尹嘉淳自认没有得罪过对方,更准确地说,在今天以前,他甚至都没有和楚九渊接触过,但楚九渊却他的态度明显不太寻常,就好像是两人之间曾经有什么过节一样。
尹嘉淳思索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认真说起来,他最近的确与楚家人接触过。
那日在檀香寺后山,他偶然遇见一个自称是楚九渊妹妹的小姑娘。尹嘉淳当时并未多想,只是出于从小受到师父教导,做好人行好事的原则,便亲自带着那姑娘下山。
若是那姑娘没说谎,当真是楚九渊的妹妹,那他现在这副态度,莫非是以为自己对他的妹妹别有所图?
思及此,尹嘉淳便盘算着找个时机,对楚九渊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以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且不说他和那姑娘仅仅是见过一次面,根本谈不上有多少感情,更何况……尹嘉淳早就打定主意,为了守住自己身上的秘密,他这辈子都不打算与任何人成亲。
*
比赛持续地进行着,距离结束还有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球再度来到楚九渊手中。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尹嘉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观察楚九渊。
他发现,楚九渊得分的次数是最多的,同时比起传球给队友,楚九渊更倾向于亲自击球入洞。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楚九渊是个自信,而且掌控欲比较强的男人,他认为球在自己手中出错的概率最低。
在比赛进展到最后的关键时刻,楚九渊更是不可能轻易将木球传递给别人。尹嘉淳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在排兵布阵上,特意采取多人防守的战略,在楚九渊周围形成严密的包围,让他无法挣脱。
就如尹嘉淳所预料的,楚九渊确实没有传球的想法,哪怕被四周宛如铜墙铁壁一样的人墙,围困在其中,他仍是牢牢地守住那颗球。
孟秉谦见此情状,心中不由有些慌了,双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楚子昭,没时间了,快把球传给我!”
双方谁也不让谁,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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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就在众人都以为比赛即将在对峙的情况下落幕时,楚九渊猝不及防挥动球杖,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将球打出去。
尹嘉淳顺着木球在半空中飞行的轨迹看去,才发现顾文煜不知何时已经等在球门边,显然是早已做好接球的准备。
楚九渊用的力度很大,好在顾文煜平时还算勤于锻炼,他相当稳健地接下这一球,随后就近把球打进洞里。
在木球滚落进洞的那一刻,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宣布比赛到此结束,最终获胜的正是楚九渊所在的队伍。
撇开两人之间的那点不愉快,尹嘉淳着实非常欣赏楚九渊这个人。
楚九渊身上没有世家公子惯有的浮躁,反而有勇有谋,善于变通,让他骤然生出一种棋逢敌手,惺惺相惜之感。
“楚大人。”
尹嘉淳出身寒微,能够爬到如今的地位,凭借的自然不仅仅是学识,善于交际、八面玲珑也是原因之一。
面对不同性格的人,他有不同的应对方法。只要他愿意,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孩,都会忍不住将他引为知己。
楚九渊年纪轻轻就步入官场,周身气场强势,许多同龄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态度都会不自觉矮上一截。
但尹嘉淳没有,他始终不卑不亢,不叫人看轻。“能否借一步说话?”
楚九渊示意他到树荫下去说,尹嘉淳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刚才那场比赛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楚大人早就料到我们会采取围堵你的策略?”
楚九渊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话题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尹嘉淳又接着问道:“那顾大人又是从何得知该怎么配合你?比赛中我一直关注着楚大人的动向,却没看见你与顾大人进行战略沟通,总不能他只是刚刚好站在了球门边上吧?”
提起这件事,楚九渊眼里浮现几分笑意:“我与顾大人乃是相识多年的故交,不用言语,亦能心领神会。严格来说,最后那一球我们是赢在队友间的默契。”
说到这里,楚九渊突然话锋一转:“尹大人专程过来寻我,想来不仅仅是为了说这些吧?”
这回尹嘉淳没有在绕弯子,直接切入了正题:“尹某前段时间曾在檀香寺偶遇令妹,当时令妹声称不小心与家人走散,出于仁义之心,尹某便亲自为他指路下山,全程恪守礼节,绝无任何冒犯之意,还望楚大人见谅。”
尹嘉淳自认为已经尽可能把话说得周全,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楚九渊听完他这番解释,脸色非但没有好转,甚至又黑了几个度。
楚九渊眉头一拧,神色难辨喜怒:“我没有妹妹。”
尹嘉淳愣了愣,向来聪明的脑子一时间也有些转不过来。
楚九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眉眼间尽是淡然:“她是我青梅。”
15. 第 15 章
“她是我青梅。”
楚九渊丢下这句话后,不等尹嘉淳反应过来,低声说了句失陪便匆匆离开。
祁炀是带着圣谕来的,获胜的队伍人人均可得到皇帝赏赐的彩头,除了每人黄金百两外,得分最多者可额外获得由皇上亲笔题字之匾额,上书“文武双全”四个大字。
不出众人所料,这份殊荣最后还是落到了楚九渊的手上,由祁炀亲自颁发给他。
虽说顾玥宜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楚九渊擅长击鞠,马术好是一方面,智谋和策略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
可直到今日看了这场比赛,顾玥宜才意识到楚九渊以前和他们一起击鞠的时候,都是在放水。要是他认真打球,那些纨绔子弟在他的手下,估计根本撑不过三个回合。
比赛结束后,看台上的观众陆陆续续散场,顾玥宜不急着上马车,反而在球场门口来回踱步,明显是在等候某个人。
她目光时不时瞥向门口,好半晌过后,眼见楚九渊和顾文煜并肩走出来,顾玥宜当即迎上前去。
这么凑近一看,顾玥宜才发现楚九渊浑身出了很多的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有几绺贴在眉眼处,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可即便如此,依旧能看得出来,他这会儿的表情不怎么好看,一点也不像是刚才赢了比赛该有的模样,反倒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不还。
顾玥宜歪了歪头,用眼神询问自家兄长:这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了楚大公子不高兴?
顾文煜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楚九渊这是哪根神经不对劲。
楚九渊善于隐忍,胸腔里有火气,也不会撒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闷在心里,但周身的气场却变得越发凛冽,一般人在这种时候根本不敢靠近他半步。
然而,顾玥宜显然不是一般人,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唉,你怎么老是发脾气?难道没听人说过吗?总是生气老得快。”
楚九渊听到这话,视线凉凉地掠扫视过来。顾玥宜丝毫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又问一句:“对了,你渴么?我让丫鬟提前准备了解暑的绿豆汤,如今还在马车里冰镇着,要不要去喝一碗?”
楚九渊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却提起脚步迈上马车,明显是接受了她的提议。
顾文煜见状,不动声色地对顾玥宜比了个赞的手势,她这个妹妹胆子实在是大,连老虎的胡须也敢捋,
庆宁侯府的马车内部极其宽敞,柔软的抱枕铺满了整个车厢,布置得很是温馨。楚九渊拣了空位坐下,顾玥宜从婢女手中接过冰凉的绿豆汤给他递过去。
楚九渊接下瓷碗的时候,修长的指骨触碰到顾玥宜的手指,或许是因为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击鞠比赛,他的体温很高,烫得顾玥宜人往后缩了缩。
楚九渊察觉到她的动作,懒懒地掀起眼皮,睨她一眼,“你身上有没有带帕子,借我用用?”
时下女子往往都会随身携带手帕,除了用以揩嘴擦汗,也有装饰的作用,像顾玥宜身上那条藕荷色的锦帕,就是专门请了珍宝阁最好的绣娘制作出来的。
那上面的芍药颜色鲜艳,层层叠叠的花瓣向外舒展着,每一处细节都彰显著绣娘精湛的技艺,有苏绣婉约的韵味。
顾玥宜有些不解地问他:“你要我的帕子做什么?”
楚九渊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撩了下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意思不言而喻。
顾玥宜一愣,待反应过来,顿时拔高音量:“你想拿我的帕子来擦汗?楚九渊,你知不知道我这帕子是特意向珍宝阁订制的,普通的帕子一条十文二十文,我这条帕子可是花了整整五两银子买的,你居然想拿去擦汗?”
楚九渊眉头拧了下,似乎对顾玥宜毫不犹豫拒绝他的提议,感到有些不悦。“帕子原就是给人用的,难不成你随身带着帕子是为了将它高高地供起来?”
顾玥宜最讨厌楚九渊用这种说教的口吻对她说话,这会让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矮了一截。“这是我的东西,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不要你管!”
自家小姐在面对楚世子的时候,就仿佛炮仗一样,随时会说炸就炸。
如茵见两位主子又斗起嘴来,偏偏哪个都不是自己可以得罪的,她忙不迭从衣袖里抽出自己的丝帕想要递给楚九渊。
然而,楚九渊却朝她飞去个冷冷的眼神。如茵被他眼底的戾气给震慑住,瑟缩着把手收回来。
楚九渊深吸了口气,待平复下心情后,才对顾玥宜说:“我知道你这帕子金贵,我回头到珍宝阁去订做几条还给你,颜色、花样随你挑,行不行?”
顾玥宜不是个斤斤计较的性子,从头到尾她在意的都是楚九渊的态度,此时见他放缓了态度,随手将锦帕往他怀里一塞:“罢了罢了,你拿去用吧,这话说得好像我多小气似的。”
顾玥宜和楚九渊这么多年来,早就磨合出一套相处的方法,往往前一刻还在争执不休,下一刻就若无其事地和好了。
顾文煜在旁边观察着,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手帕是女子贴身之物,交给外男多有不妥,楚九渊不是不懂礼数之人,他不会不明白这一点,除非……
电光石火之间,顾文煜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两人是青梅竹马,亲如手足,借用个帕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顾文煜并非没有考虑过,楚九渊对自家妹妹所图不轨的可能性。
毕竟不是他自夸,他们顾家人可是个顶个的好看,其中又以顾玥宜长得最为标致,即便性子骄纵了些,想要求娶她的人还是能把侯府门槛踏破。
然而,人类的天性便是追求新鲜感,能够产生悸动的总是那些陌生的事物,这个道理同样可以套用在感情上。
哪怕是再好看的一张脸,天天看,看个十几年也该看腻了,更别说楚九渊曾经见识过顾玥宜所有的丑态,也对她的坏习惯和小毛病了若指掌。
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感,其实远远没有诗词歌赋中描写的那般浪漫,更多的人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童年,然后在成年后各自谈婚论嫁,往后再不相干。
顾文煜思及此,不禁有些唏嘘,两个当事者并不知道他脑中千回百转的思绪,依旧在自顾自说着话。
“今儿这比赛实在精彩,看得我都有些手痒了,想想我也好久没有玩击鞠了。”
楚九渊一边喝着绿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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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一边回答:“京郊有处球场是皇室专属的,前段时间太子还约过我几回,你如果想去,下次我和太子说一声,带上你和你那个手帕交一起。”
“好呀。”顾玥宜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你说你要是赢了,就让我答应你一个条件,那条件你想好了没?”
楚九渊状似不经意地侧头瞥了顾玥宜一眼,“七月七日乞巧节,城南那边有放河灯的活动,到时候一起过去看看?”
顾玥宜听了他提出的要求,脸上却浮现出迟疑的神色,楚九渊挑挑眉毛,故意使用激将法:“怎么?你不会是想要反悔了吧?”
顾玥宜细长的弯眉皱起来,看起来十分纠结:“不是我不讲信用,主要是我已经答应了茜姐儿,乞巧节那日要和她一起设香案拜织女。”
在大燕的习俗中,尚未出嫁的闺中小姐会在这日祭拜织女和牛郎,仪式结束后,姑娘们会对着月亮引线穿针,若是能够穿进去,就表示将来会有一双巧手。因此,乞巧节又被称为女儿节。
楚九渊并非不能理解她想和闺中密友玩乐的心情,淡淡地应了一声:“这有什么?大不了我等你们拜完,左右放河灯也是晚上的活动。”
顾玥宜略作思考,也觉得楚九渊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她完全没有想过,乞巧节的背后还有另一层意思。七月初七,牛郎与织女在鹊桥相会,人间也有不少已经订下婚约的未婚夫妻,会选择在这天相约出游。
她只是很单纯地觉得,既然楚九渊想去,那她就陪他去看看也无妨,反正这么多年来,她早就习惯了去到哪里都有楚九渊作伴。
*
回到庆宁侯府,顾玥宜还来不及更衣,就听下人过来通报,说是老夫人召见。
听闻祖母传召,顾玥宜不敢耽搁,带着丫鬟急匆匆地赶过去。她跨进祖母居住的福熹堂时,窦老夫人正和锦蓉姑姑一同赏花。
见到顾玥宜进门,窦老夫人当即朝她招招手:“玥姐儿,你快过来瞧瞧,这盆墨宝兰花是你父亲今儿个带回来的,这会儿开得正好呢。”
顾玥宜凑近一看,只见那兰花长得很好,它的枝叶向上昂首着,看着十分具有精气神。
花瓣呈现如同胭脂一般的殷红色,花杆亦是如出一彻的艳红,一看就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名品。
顾玥宜不由衷心地夸赞道:“这盆墨宝兰花可真漂亮。”
“是啊,要说这花儿还得是懂行的人才能养得好。”窦老夫人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道:“阿渊他母亲最是喜爱兰花,赶明儿你亲自给她送过去,顺便替我向国公问个好。”
顾玥宜闻言一顿,忍不住问出自己内心困惑已久的问题:“祖母,孙女有个疑问,咱们家虽然和楚家向来交好,但以前似乎也没有这么频繁地走动。最近您隔三差五地就让我送东西过去,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窦老夫人现在是越看楚九渊这个准孙女婿,就感到满意。她打定主意要撮合两人,这件事也跟镇国公府那边通过气,针对两个小辈的婚事取得了初步的共识。
因此,窦老夫人也不打算继续隐瞒顾玥宜,而是实话实说道:“我属意与楚家结亲。”
16. 第 16 章
“我属意与楚家结亲。”
顾玥宜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她不敢置信地问道:“祖母,你是说……谁要与楚家结亲?我还是我哥?”
窦老夫人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光洁的脑门,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别胡说,楚家就一个儿子,有你哥什么事情,我说的当然是指你和阿渊了。”
顾玥宜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不行!”
窦老夫人也没斥责她,而是耐着性子询问:“为什么不行?你与阿渊自幼相识,我们两家当年也是考虑过要定娃娃亲的,这也算是天定的姻缘。”
“更何况,他的姑母是当今皇后,他本身又是天子近臣,往后有他护着你,祖母若是有一天去了地底下也能瞑目了。”
窦老夫人话音尚未落下,顾玥宜赶紧呸呸呸几声:“祖母,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肯定是要长命百岁的,孙女还想在您膝下尽孝呢。”
窦老夫人爱怜地揉揉顾玥宜的头,“玥姐儿说得对,祖母可得好好活着,把咱们玥姐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等着小重孙的降生。”
眼看祖母又把话题拐回自己的婚事上头,顾玥宜端正态度,义正严词地说道:“祖母,和楚家结亲这件事真的行不通,我对楚九渊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窦老夫人对顾玥宜的态度并不意外,她老早就看出来了,自家孙女开窍得晚。
寻常姑娘家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开始知慕少艾,可她家这个似乎直到现在,都还未经历情窦初开的感受。
“现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不表示以后也不会有。”
窦老夫人指了指身旁的软凳,示意顾玥宜坐下,随后娓娓诉说起自己年轻时的故事。
“当年你外曾祖母让我嫁给你祖父的时候,我连他的人都不曾见过,除了一张画像,以及媒婆天花乱坠的说词之外,我对你祖父完全不了解。我不清楚他的品行如何,不了解他的兴趣,更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满意。”
“玥姐儿,你别看祖母现在谈笑自如,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慌张一样,其实当年祖母上花轿之前,这心里特别没底儿。我从江南远嫁到京城,倘若婚后日子过得不顺心,就连想要回娘家一趟,都没有办法。”
“我下轿子的时候,因为盖着红盖头,看不清楚前路,你祖父伸出手来搀扶我,我才发现他的手颤颤巍巍的,同样为了这桩婚事紧张着。可是他牵住我时,却牵得又紧又稳,谁都没想到这一牵就牵到了白头。”
提及已经逝去的祖父,窦老夫人眼底浮现罕见的柔情,她亲昵地拍拍顾玥宜的手背。
“虽说我并不后悔嫁给你祖父,但祖母不想让玥姐儿也经历盲婚哑嫁的煎熬。阿渊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品行是没问题的,我也相信他不会亏待你,这就强过绝大多数的男子了。”
顾玥宜能够理解祖母的一片苦心,可她还是想要反驳:“我不是觉得楚九渊哪儿不好,只不过我和他天生不合,我实在无法想像跟他每天生活在同个屋檐下,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到时候他肯定会管东管西的,与其说是嫁人,倒不如说我这是重新给自己找了个爹!”
“而且、而且……”
顾玥宜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颊却是红透了。
她平时没少背着长辈在枕头底下偷藏话本子,知道男女成婚后,不单单是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那么简单,还会做些亲密的举动,比如拥抱或是接吻。
然而,顾玥宜完全无法想像和楚九渊做这些事情,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跟楚九渊太熟悉了,就连手拉手都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小时候顾玥宜如果腿酸了,还会撒娇让楚九渊背着她回家。
那些情人间该有的悸动,在青梅竹马之间统统都不存在,顾玥宜想不通,她怎么能嫁给楚九渊,这不就跟让她嫁给她亲兄长是一样的意思吗?
到底是亲孙女,窦老夫人何尝看不出顾玥宜的心思,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谁也说不准,你和阿渊多相处看看,说不定就改变想法了。”
顾玥宜并不觉得,她跟楚九渊的关系是一朝一夕可以转变的。
如果真的这么容易改变的话,两人早就在那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催生出细小的火苗了,既然现在还能维持纯洁的青梅竹马关系,那就证明他们确实不适合当夫妻。
顾玥宜从小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祖孙俩感情深厚,她知道祖母的性格向来说一不二,只凭借着自己的三言两语,恐怕很难让祖母打消这个念头。
顾玥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看直接拒绝是不成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采取迂回的策略,先佯装答应下来,再慢慢寻找别的办法。
顾玥宜前脚刚跨出福熹堂,如茵便小声询问她:“姑娘,您怎么看老夫人的提议?奴婢觉着老夫人精明了大半辈子,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米还多,这眼光总是错不了的,姑娘不如听从老夫人的建议吧?”
顾玥宜估摸着在这件事上,楚九渊应该是跟她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他肯定也相当排斥长辈乱点鸳鸯谱的行为,不会轻易松口。
与其她自个儿在这里烦恼,不如明日去找楚九渊商量,都说人多力量大,两个人一起总能想出更好的对策。
思及此,顾玥宜心下稍微安定了些,“既然这是祖母的意思,那明儿我便去一趟镇国公府,见一见楚世子吧。”
如茵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姑娘似乎刻意将“楚世子”三个字咬得特别重,仿佛有些咬牙切齿似的。
*
翌日早晨,顾玥宜任由婢女帮她洗漱梳妆,简单吃了两口早饭后,就乘坐马车前往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与庆宁侯府离得很近,也就是巷头到巷尾的距离,马车刚行驶没多久,就已经抵达目的地。
镇国公府的门卫没有不认识顾玥宜的,谁都知道这位小小娇客是楚家的座上宾,一见到她便忙不迭将人引进去。
“姑娘眼下正值七月,外面日头毒辣,您在花厅稍坐片刻,小的马上去给您通报。”小厮说完,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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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在他走后,立刻又有小丫鬟陆续端上茶水冷饮、瓜果点心,笑盈盈地对顾玥宜道:“姑娘,咱们世子知道您今日要来,昨儿个特地吩咐小厨房,提前准备几样您平时爱吃的点心,尤其是这云片糕,还是世子亲自盯着后厨做的,您尝尝看。”
顾玥宜小时候因为身子骨虚弱的缘故,长得比其他同龄人更为瘦小。
楚九渊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小小的一团,抱起来轻得像是没有重量,出于对顾玥宜的怜惜,他自幼便格外喜欢投喂她。
顾玥宜早就习惯了楚九渊从学堂下课后,总会特地绕路到城东的老字号糕饼铺子,去帮她买云片糕,也习惯了每次出游时,楚九渊都会在马车里准备各式各样的点心和吃食。
然而,自从得知祖母有意撮合她跟楚九渊后,这些往日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举动,便让顾玥宜感到有些别扭。
撇开两人动不动就争吵拌嘴这一点,楚九渊对她似乎也还行,至少他对她所有的喜好和口味都倒背如流,能够把她照顾得妥妥贴贴的。
顾玥宜正思索间,楚九渊负着手走过来,“听闻你要过来,我母亲原本打算亲自招待你的,可惜今日正逢书院举办月考,她实在是抽不开身,就让我好生款待你。”
楚九渊的母亲郑夫人,当年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即便是嫁给镇国公后,也没有就此退居幕后,开始每天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生活,反倒是自己策办了一间女子书院,专供女子读书识字。
郑夫人的愿望便是让这世间的女子,都有识文断字的管道。
镇国公对妻子的事业也很是支持,起初蕙兰书院中,只有贵族及官宦家的女儿就读,但这几年间,渐渐地也开始有些平民女子进入书院读书。
顾玥宜知道郑夫人投注了多少心血在蕙兰书院中,自然可以理解她的忙碌,连忙摆摆手说:“书院的事情要紧,我这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九渊撩起衣袍坐在她身侧,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是啊,左右还有我陪你,总不至于失了主人家的礼数。”
顾玥宜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似的。
“对了,你今日怎么突然想到要过来?”
如果不是楚九渊提起,顾玥宜险些忘了这件事,毕竟她心里清楚得很,所谓兰花不过是个幌子。
“昨儿个家里得了一盆墨宝兰花,开得煞是好看。祖母想着伯母素来喜欢兰花,便让我捎过来给伯母赏玩。”顾玥宜说着,朝如茵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手捧着一盆兰花走上前。
楚九渊定睛看了一会,不由夸赞道:“这兰花确实长得极好,老夫人有心了。”
他语气稍顿,偏头问她:“不过,这等小事何须劳烦你亲力亲为,让下人送过来不就好了么?”
顾玥宜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楚九渊见状,挑挑眉道:“有话就说,不用拐弯抹角。”
顾玥宜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你可知道咱们两家长辈有意结为亲家的事情?”
17. 第 17 章
“你可知道咱们两家长辈有意结为亲家的事情?”
楚九渊早就预料到以顾玥宜急吼吼的性子,定是憋不住话的,于是极为镇定地回答道:“知道。”
顾玥宜看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来气,敢情就只有她一个人在着急,楚九渊这厮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顾玥宜没好气地伸手捶了他一下,“知道?知道你还不想想办法,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交换庚帖,把婚事定下来啊?”
楚九渊闻言,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好像他们在谈论的不是婚姻大事,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何不可?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人子女自当遵从。”
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冠冕堂皇的话,真亏他楚九渊能说得出口。顾玥宜恨得咬牙切齿。
楚九渊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君子形象,行为举止令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顾玥宜实在很难不怀疑,楚九渊此举背后的目的是不是又在给她挖坑,他对两家议亲的事情表现得如此配合,甚至还搬出大道理来压她。
顾玥宜如果在这时候出言反对这桩婚事,反倒显得她不孝顺了,楚九渊这厮,简直是要把她活活架在火上烤!
“你想当忠孝仁义的君子,我可不想!既然你不愿意帮忙,那我就自个儿想办法。”顾玥宜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要离开。
楚九渊高高的眉峰皱起,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悦:“跟我议亲,就这么委屈你吗?之前你和孟家二公子相看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不情愿,怎么轮到我的时候,反应就这么大?是你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你心里有人了?”
顾玥宜没有注意到他话语里暗藏的汹涌,只是自顾自说道:“那能一样吗?我把你当作兄长,现在让我跟你成亲,这不是违背伦常吗?”
“那你就试着改变想法,别再把我当作你的兄长。”
楚九渊身形高挑挺拔,此时背对着光,整张脸隐匿在阴暗里,令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顾玥宜却无端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坚定。
顾玥宜略显迟疑地看向他:“楚九渊,莫非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吗?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想娶我似的?”
楚九渊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回答道:“是,我想娶你。”
顾玥宜只觉得他说的每个字自己好像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却好像听不懂了。她沉默半晌,突然毫无预兆地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你竟然也学会开玩笑了,还真有意思。”
楚九渊眉头一拧,刚想再说些什么,顾玥宜又转向别的话题:“不过,我家里如今也只是提前帮我相看人家,真要到成亲那步,估计还得等到明后年,毕竟我兄长都还没有娶妻,我这个当妹妹的,总不能比他更早出嫁吧?”
楚九渊垂眼盯着她看,见顾玥宜似乎是认真地在琢磨这件事,硬生生咽下原本想说的话,顺着她的话题往下接: “你兄长是今年年初及冠的吧?到现在还没有看中的姑娘吗?”
顾玥宜也不隐瞒他,实话实说道:“我兄长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他的妻子便是侯府将来的主母,难免挑选得慎重一些。更何况,一家有女百家求,人家姑娘也不见得能看上我兄长。”
顾玥宜说到这里,忽然神神秘秘地凑到楚九渊耳边,小声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觉得,我撮合我哥跟茜姐儿怎么样?茜姐儿出身永安伯府,跟咱们家门当户对的,而且茜姐儿如果当了我嫂子,就等于亲上加亲,我们全家都会对她很好的,这样岂不是双赢吗?”
楚九渊唇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笑声难辨喜怒:“你倒是会替别人盘算。”
顾玥宜听得出来他在嘲讽自己,不禁有些气恼:“说话就说话,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就你这副态度,还敢说想娶我,哪有人天天对着喜欢的姑娘冷嘲热讽。”
楚九渊略一思索后,受教地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这一点我的确该改改,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主要是你有的时候实在是……”
他只说到这里,话音便戛然而止。顾玥宜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连忙追问道:“实在是怎样?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楚九渊那薄薄的双唇蠕动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等到吊足了她的胃口,这才勾着唇角,笑得无比愉悦:“真说了实话,你又不高兴,我还是别说了。”
楚九渊说着,右手自然地抓住顾玥宜纤细的手腕:“昨儿个陛下刚赏赐了一套珍珠翡翠头面,本来想着改天给你送过去,正好你来了,带你去看看。”
顾玥宜被他拖着拽着往前走,思绪却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她忿忿地说道:“楚九渊,你别转移话题,给我把刚才的话说清楚!”
如茵听着两位主子的对话,总觉得有些古怪,可却想不通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皱着眉思索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刚才自家姑娘问楚世子,哪有人天天对着喜欢的姑娘冷嘲热讽,楚世子没有反驳,而是变相地承认了。
如茵想通其中关窍,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似地,张大了嘴巴,怪不得楚世子不反对两家联姻的事情,说不准这桩婚事正合他的心意。
不,不对……
如茵捏住下巴仔细思考了一番,老夫人差不多是从去年年尾,开始帮着姑娘挑选夫家的,前前后后总共相看过三户人家。
首先,是国子监祭酒陈家的大公子,当初老夫人是看中这位陈公子性格老实木讷,觉得他和顾玥宜性格上刚好互补。
结果谁知道,陈公子在外头养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外室,孩子都已经会跑了,只等著成亲后,再将那对母子接进府里,来一个先斩后奏。
陈公子也知道养外室这个事情上不了台面,倘若事迹不慎败露,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定然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因此,他将外室藏得极其严实,就连他亲爹都不知道那外室的存在。
如茵记得很清楚,这事儿还是被楚世子给捅破的。
楚九渊当时写了一状告到御史台,直呼国子监祭酒教子无方,这才叫家中嫡子尚未成亲,便豢养外室,还纵容那外室生下私生子,简直是品行败坏、私德有亏。
国子监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堂堂国子监祭酒,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是何等的讽刺。此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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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陈大人立即上奏请辞,皇上沉默片刻,竟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允了。
在那之后,老夫人便没再提过与陈家相看的事情。
紧接着上门说亲的,是太常寺少卿宋家。太常寺主管主管祭祀、礼乐、朝会等事务,是个没有实权的闲差,向来由宗族子弟担任。
太常寺少卿是长乐郡主的胞弟,与皇室沾亲带故的,手中虽然没有实权,但也算得上是个富贵闲人。
他特地委托长乐郡主过来当说客,为家中幼子求娶顾玥宜,饶是老夫人也不得不卖给长乐郡主一个面子,表示会仔细考虑看看。
这一次,老夫人倒是记取教训,费了不少心思去打听宋小公子的事迹。
得知宋小公子从未出入过花街柳巷,平日里的爱好也不过是和同性友人一起出游踏青,估摸着品行上应该没有问题。
却不料,宋小公子其实是个断袖,那名和他同进同出的友人正是他的相好。
这起惊世骇俗的内幕,同样是楚九渊揭露的。
当时,楚九渊与翰林院的同僚相约去城南的桃花林赏花,刚巧偶遇宋小公子和他的相好在林子里卿卿我我,两人皆是衣衫不整气喘吁吁。
楚九渊回头立刻将此事告知窦老夫人,气得老夫人直捶胸,说这京城里的好男人莫非都死绝了。
或许是因为接连受挫,老夫人沉寂了一段时间,直到最近又开始帮姑娘相看夫婿,这次千挑万选,选中了吏部侍郎孟家的二公子。
这孟二公子倒真可以算得上是良配,用顾玥宜的话来说就是,除了相貌差了点儿,其他没什么可挑剔的。
如茵原本以为以孟二公子的家世才情,多半会雀屏中选,成为顾家的姑爷。没想到,楚世子一句“孟二心悦温静姝”,就让孟二公子彻底出局。
现在回想起来,自家姑娘这一波三折的亲事背后,处处都有楚世子的影子,该不会……这桩桩件件的事情背后,都是楚世子刻意在搅浑水?
这个念头刚浮现的瞬间,如茵就用力摇摇头,想把这种荒诞的想法从脑袋甩出去。楚世子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可能在背后做出这等小人行径,定然只是巧合……
没错,肯定是巧合的。如茵在内心说服了自己,随即加快脚步,跟上自家姑娘的步伐。
顾玥宜跟随楚九渊走进他的书房,房内设有红木书架,架上整齐有序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书籍。
屋子正中央则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书案,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显然是楚九渊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
如茵作为顾玥宜的贴身婢女,自当寸步不离地跟着主子。然而,她刚准备抬脚跨过门槛,却被卫风伸手拦住:“如茵姑娘,恕在下冒犯了,但世子爷的书房,按照规矩是不容许外人进出的。”
如茵担忧地看向自家姑娘的背影,神色间难掩犹豫:“可是……”
“姑娘不必担心,咱们世子爷最是端方守礼,绝不会做出逾矩之事。”卫风眼睛眨也不眨,说得煞有其事,却莫名地有些心虚。
一般情况而言,他们世子爷倒的确是严谨正派之人,但如果面对的是顾姑娘,事情就有些不好说了。
18. 第 18 章
书房重地,没有楚九渊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然而,顾玥宜进进出出好几次,从未被门卫阻拦过,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玥宜看著书案上摞成小山的公文,不由啧啧感叹道:“楚大人真是辛苦。”
“不辛苦,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楚九渊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的多宝阁中取出那套珍珠翡翠头面递到顾玥宜手中,“你瞧瞧,喜不喜欢?”
所谓头面,指的是用于头部和脸部的各式饰品,包含簪子、钗环、发冠、耳环等物,少则两三件,多则二十几件。
楚九渊手中那套珍珠翡翠头面,就包括了两支步摇、六支簪子、一顶发冠、一对耳坠子以及一枚花钿。
翡翠通体碧绿,水头极好,在光线昏暗的室内泛着盈润的光泽。
这头面本身就是十分难得的珍宝,更别说还贴上了御赐之物这个标签,价值简直无法估量。换作普通人家,已经是可以用来当作传家宝的存在了。
顾玥宜装模作样地屈膝行了个礼,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多谢楚大人。”
“我的妆奁里面有大半的东西都是你送的,仔细想想,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顾玥宜嘴上这么说着,双手却牢牢捧着那套头面不松手,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一丁点的难为情。
楚九渊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揭穿顾玥宜那点小心思,而是缓声解释道:“按理说,御赐之物是不能送人的,但女子的首饰,我也用不着,倒不如赠与合适的人。”
“这事儿我在皇上面前也过了明路了,当时皇后娘娘也在场,还说许久没有见你,让你改日戴上这套头面进宫给她瞧瞧。”
因着楚九渊的缘故,顾玥宜也曾经见过楚皇后几次,印象中是个端庄柔婉的美人。
顾玥宜倒是不意外楚皇后拥有一副好相貌,可她想像中母仪天下的国母,应该是高尚尊贵,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然而,楚皇后却明眸善睐,双眼剔透澄澈,明明是生养过的妇人,已近中年还保留着少女的娇态,显然在宫中被保护得很好,没受什么委屈。
顾玥宜还记得,她七、八岁的时候曾经随着楚九渊进宫拜见过楚皇后。
楚皇后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子嗣,乍一看见顾玥宜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便喜欢得紧,拉着她左看右看。
在场其他诰命夫人们见状,纷纷明白过来,顾家这个小丫头是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恨不得将她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夸上一个遍儿。
楚皇后坐姿端正,举手投足间尽显国母风范,但背地里却是趁着众人不注意,伸手捏了下顾玥宜软呼呼的脸蛋。
小姑娘虽然长得瘦小,但下巴却不尖细,而是典型的鹅蛋脸,脸颊捏起来的触感比预想中更加柔软数倍。
更重要的是,顾玥宜全程都没有抵抗,像个漂亮的瓷娃娃一样依偎在她怀里,萌得楚皇后整颗心都要化了。
她忍不住又捏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但这一次却是正好被自家侄儿逮了个正着,只见楚九渊少年老成地皱了皱眉说:“姑母,玥姐儿皮肤嫩,你当心在她脸上留下红印子。”
楚皇后右手虚握成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两声:“难得看见这么可爱的姑娘,姑母也是一时没忍住。”
离开坤宁宫后,楚九渊牵着顾玥宜的小手,准备带她出宫回府。
楚九渊自幼频繁出入皇宫,对于宫里的地形极为熟悉,不需要小太监引路,便轻车熟路地穿过重重回廊,走到被茂密绿植所遮掩的假山后面。
顾玥宜敏锐地察觉到,这并不是回家的道路,她不由仰起脑袋,奶声奶气地问道:“阿渊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呀?”
少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的脸颊,轻轻向外一扯,触感软绵绵的,像是刚出炉的白面馒头,叫人爱不释手。
顾玥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刚才不让皇后娘娘捏我,结果自己还不是一样。夫子说过的,你这就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暴君的行为。”
楚九渊欣慰地揉揉她的后脑勺,“小丫头懂得挺多,看样子这学堂是没白上了。”
他说着弯下腰,视线与顾玥宜齐平,眸色因为逆光,显得格外深沉。“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暴君,以后只有我可以捏你的脸颊,其他人都不行,知道了么?”
顾玥宜觉得楚家人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腹黑,楚皇后是如此,楚九渊也是如此,这对姑姪俩都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精随拿捏得极好。
明明外表看上去是个正经人,背后却是想方设法地欺负她一个小孩子,简直幼稚的可以。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顾玥宜有些奇怪地问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皇上既然要赏赐你东西,何不挑选些名家字画或者古琴,反倒赏下女子所用的头面?这不是看不到用不着吗?”
楚九渊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圣意难测,我又岂能知晓皇上的心意?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皇上既然赏下了,我收着便是。”
顾玥宜心中虽然仍旧感到有些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隐隐有一种直觉。
楚九渊在方桌前坐下,一手捻着广袖,另一手提起茶壶给彼此斟了杯茶,“你之前出去相看人家的时候,都是怎么个相看法?”
顾玥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条腿前后晃着,“每次情况都不太相同吧,有时候就是远远地看个几眼,有时候会隔着帘子聊上几句。”
楚九渊对于这种隔岸看花的相亲方式,着实无法理解。
他略显困惑地问道:“仅仅凭借几句浮于表面的对话,如何得知对方是不是自己的良配?”
“可是哪对夫妻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呢?”
顾玥宜缓慢地眨了下眼睫,有些不太确定地道:“祖母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只要对方的家世、人品没问题,相处久了自然能够日久生情。”
楚九渊对此不置可否,“那你说说看,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咱们也按部就班地走个过场。”
顾玥宜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聊聊双方的兴趣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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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中有多少人口、平时的生活习惯等等……”
顾玥宜说到这里,顿时话锋一转:“你的大小事情,我全都清楚的很,还走什么过场呀?”
楚九渊挑挑眉,心情肉眼可见的转好:“说的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那你倒是讲讲看,我的兴趣爱好为何?”
顾玥宜给了他一个“这还不简单”的眼神,“你爱琴成痴,闲暇的时候喜欢抚琴,世人皆以为你谈的最好的曲子是《梅花三弄》,但其实你最喜欢《霸王卸甲》。”
《梅花三弄》顾名思义,是一首咏叹梅花的曲子。
楚九渊经常在外面弹奏这首琴曲,概因古往今来,文人墨客总将凌寒独开的梅花当作君子的象征。
然而,顾玥宜知道他私下里最钟爱的曲子是《霸王卸甲》。这首曲子以西楚霸王项羽为主角,刻画的是项羽身处在四面楚歌的绝境中,与虞姬诀别的场面。
曲中既有雄壮低沉的呐喊,又有凄楚宛转的低吟,乃是不折不扣的哀歌。顾玥宜每次听楚九渊弹奏这首曲子,都会感到十足的压抑。
“你瞧,我们两个根本就不合,我琴弹得特别差,最简单的《长相思》,夫子教了我几个月,我都学不会。
顾玥宜停顿了片刻,又道:“你在琴艺方面的造诣那么高,应该弹给能欣赏得来的人听,而不是对牛弹琴。”
楚九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自己比作牛的,你还真是个人才。”
“哎呀,你明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就别揪着这些字眼不放了。”顾玥宜烦躁地挠了挠头,“总之,我回去后会跟祖母说,我俩不合适,叫她别忙活了。”
楚九渊眉间浮起一抹戾气,语气沉沉:“你说的不对,我固然喜欢弹琴,但也不是一天整整十二个时辰都必须坐在琴架前抚琴。更何况,我以前也时常陪着你外出踏青。”
顾玥宜心中陡然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受,楚九渊言下之意,似乎是想要表达,他也可以配合她的爱好。
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的环境造就,顾玥宜从来都不是个能够安于后宅的姑娘。
她不喜欢被拘在家中,钟爱外头的山光水色,比起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子,更爱看波澜壮阔的游记。
她期望的婚姻生活,是对方可以陪着自己去看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以及塞北荒漠的滚滚黄沙。
然而她的这些期望,楚九渊统统都不能为她实现。
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顾玥宜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楚九渊肩上担负着承继家族的责任,容不得他任性妄为。
更别说,楚九渊如今还进了内阁,凭借着他的家世和才学,不难想像他将来肯定会越走越高,甚至位极人臣也并非不可能。
顾玥宜自认为跟楚九渊不是一路人,她如果真的嫁给他,对于双方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想通这一点,顾玥宜不停搅弄着手中的帕子,漂亮的脸上满是纠结的神情:“楚九渊,我们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不好吗?”
19. 第 19 章
“楚九渊,我们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不好吗?”
顾玥宜问完这句话,便飞快地垂下头,不敢去看楚九渊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但就是本能地想要逃避。
半晌后,头顶传来男人平静的声音,“那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当然是青梅竹马呀。”顾玥宜几乎是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她又觉得这个回答不够充分,于是补充道:“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你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家人一样密不可分。”
楚九渊沉默片刻,随后再度开口道:“青梅竹马说的好听一点,是情同手足的存在,可说到底,我们并不是真正的亲人,有割舍不断的血脉。假如有一日,你我各自谈婚论嫁,我们就不可能继续来往了。”
顾玥宜懵懵懂懂地反问:“为什么?”
楚九渊定定地注视着她,顾玥宜这才发现他的眉毛很浓,眼神深邃的仿佛能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可以大度到容忍自己的妻子与外男频繁接触,所以你若是选择嫁给别人,就等同于跟我断绝一切来往,你懂么?”
顾玥宜其实一直都知道,楚九渊的性格有些固执、容易钻牛角尖。
她想,楚九渊可能并不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满足自己的独占欲。
顾玥宜还记得五岁那年,祖母说,顾家的女儿不必遵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套说法,把她送去了学堂开蒙。
学堂里都是些与顾玥宜年龄相仿的孩子,她因为长得好看,性格活泼,和班上其他小朋友相处得很好。
有一次,顾玥宜跟随学堂里的男孩子到溪边去捉泥鳅,她刚赤脚踏进清澈的溪流,就见楚九渊像是夫子一样,板着一张脸孔站在岸边,吓得顾玥宜打了一个机灵。
“你干什么闷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后,跟个背后灵似的!?”
楚九渊那时候也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尚且不懂得隐藏情绪,所有想法统统写在脸上。
他那张俊脸黑如锅底,一把攥住顾玥宜的手腕,直接将她从溪里拽上了岸,不等顾玥宜出声抗议,就劈头盖脸地斥责道:“成天跟着一帮野小子厮混,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学堂读书的吗?”
顾玥宜平白无故被他斥骂一通,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她奋力想从楚九渊的钳制中挣脱。
可就在这时,楚九渊突然在她面前弯曲膝盖,半跪下来,捧起顾玥宜的双足贴在胸口。
明明是那么爱洁的一个人,却不顾自己的衣袍上沾满点点污泥,只是专心致志地用帕子帮她把湿漉漉的双足擦干,又仔细地套上鞋袜。
顾玥宜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得一时间忘了言语,直到其他小伙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问她:“玥姐儿,这人是你哥哥吗?以前怎么没见过呀?”
楚九渊对待顾玥宜之外的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了,他耷拉着眉眼,不悦地瞪向那个带着顾玥宜出来疯跑的小男孩。 “对,我是她哥哥。玥姐儿自幼身子骨就不好,不能吹风,更不能受凉,麻烦你以后不要拉着她到处跑。”
小男孩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楚九渊严肃的态度吓退,慌慌张张说了声“对不住”,就飞也似地逃走了。
顾玥宜看见自己刚认识的小伙伴,被楚九渊三两句话给赶跑,不禁气鼓鼓地道:“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凶?你这样会害我交不到朋友的!”
楚九渊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自觉,反倒冷肃着一张脸,“你祖母送你去学堂,不是为了让你成天和那些纨绔子弟胡闹鬼混。”
顾玥宜有时候真的很讨厌楚九渊,讨厌他用长辈的口吻训斥她,讨厌他管东管西,好像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顾玥宜恼怒地挥开他的手,言语带着尖刺:“行行行,我成天胡闹鬼混,比不上你楚大公子勤勉好学,备受长辈夸赞,那你为什么还要纡尊降贵过来找我啊?不怕跟我同流合污吗?”
楚九渊惯是知道该怎么拿捏顾玥宜的,眼看硬来行不通,便开始示弱了。
他很清楚自己表现得越是低姿态,就越能让顾玥宜心软。“你以前说过,我是你最喜欢的哥哥,可是自从你开始上学,有了其他朋友之后,就很少来找我了。”
“玥宜,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小肚鸡肠,但我有些吃味了。”
时间一晃过了十年,当初那个少年已经完全褪去青涩,长成如今疏离清冷的模样,但是顾玥宜却觉得,眼前的楚九渊正在和她记忆中的轮廓慢慢重合。
尽管城府深了,心思变得难以琢磨了,但楚九渊的骨子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那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暴君。
他在她的周围划设牢笼,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以前不让她结交朋友,现在不让她嫁给别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偏执又一意孤行。
顾玥宜忽然觉得怀中这套珍珠翡翠头面有些烫手。
都说无功不受禄,她不该收这么贵重的礼物,说不准皇上赏赐这套头面的用意,是催促楚九渊尽快找个女人成家呢?
顾玥宜不动声色地将那套头面放回原位,“我现在脑子乱糟糟的,这事儿你容我回去仔细想想。”
楚九渊见她眉眼间浮现烦躁之色,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有强迫她现在就给自己答覆,只不温不火地说了一句:“记得把东西带走。”
顾玥宜对着他挤出一丝笑容,当然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经过刚才的深思熟虑,我觉得我还是不收了吧。这毕竟是御赐之物,摔也摔不得,碰也碰不得,真要是拿了,我也没那个胆子往头上戴……”
两人好歹相识十几年,楚九渊稍作思量便明白过来,导致顾玥宜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原因。
他眉峰下压,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郁色。“你不要就不要吧,我总不能勉强你收下。”
顾玥宜一直很佩服楚九渊变脸的本事,明明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便乌云盖顶,转换之快速,令人措手不及。
只可惜,顾玥宜现在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一团浆糊,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哄楚九渊,明知道他在生闷气,还是一溜烟跑开了。
顾玥宜离开后没多久,卫风进来换茶。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套珍珠翡翠头面还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下意识问了一句:“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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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您昨日进宫时特意向皇上讨要来,打算送给顾姑娘的吗?”
楚九渊没有回答,卷宗重重拍在桌上,发出砰的声响。
卫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得打了个机灵。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只见自家世子爷脸色如常,正在认真翻看着手中的卷宗,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就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卫风大着胆子,再度开口道:“世子,莫非是顾姑娘忘了将这头面拿走?需不需要小的专程送去侯府?”
楚九渊目光凉凉地瞥过来,那一眼,令人后背生寒:“就你多嘴。你若是实在闲得慌,可以去持戒堂多领几份差事。”
卫风闻言,当即讪笑着闭了嘴。
卫风名义上是楚九渊的贴身小厮,负责他的日常起居,可事实上,他的真实身分是持戒堂中专门培养出来,护卫主子安全的死士。
世家大族在家中豢养死士,是朝中心照不宣的秘密。镇国公府内设置持戒堂,表面上是用来训诫犯错奴仆的地方,实则却是专门训练死士的机构。
死士的调度权向来掌握在历任镇国公手中,不过早在几年前,老国公就已经将掌管这些死士的令牌交给了楚九渊。
平心而论,楚九渊算得上是一个仁慈的主子。
至少卫风可以确定,世子爷是真的把他和他的那些弟兄,当作活生生的人类来看待,而非没有感情,随时可以牺牲的杀戮机器。
可与此同时,他也十分明白御下不能一味采取宽容的策略,必须要恩威并济。
楚九渊责罚下属的手段也很简单。楚家在西北从事茶马贸易,涉及金额颇大,自然需要信得过的手下驻守在当地。
然而西北之地苦寒,远没有留在京城舒适。因此,往往都是将犯了错的下属派过去,直到反省足够了再回来。
卫风曾经去那边待过半年,回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
这会儿听出自家世子爷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卫风连忙脚底抹油一般,退了出去,不敢再去触他的眉头。
这一头,楚九渊正兀自生着气,那一头的顾玥宜也有些闷闷不乐的。
如茵和槐夏每天守在她身边,自然早就发现顾玥宜这几天的状态很是不对劲,不但饭量变得比以前小了,而且发呆的时间也变长许多。
偏偏顾玥宜似乎打定主意要保守秘密,小嘴严实的很,无论她们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得作罢。
时光飞逝,眨眼就到了一年一度的乞巧节。
虞知茜当日早早便来了庆宁侯府,两个小姑娘在院子里设了香案,桌上摆放着茶、酒、水果等,一同祭拜织女,祈求觅得好姻缘。
待仪式结束,虞知茜兴冲冲拉着顾玥宜往外走,一边走,还不忘一边跟她解释:“我听说今儿个晚上城南那边有放河灯的活动,上千盏河灯同时施放,如梦似幻的,肯定漂亮极了。我让我府上的小厮先到广泰楼预订了一间包厢,在那里可以看见最好的景色。”
顾玥宜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半点没有平时的鲜活和朝气,虞知茜不由奇怪地问:“玥宜,你这是怎么了?又跟你家竹马吵架啦?”
20. 第 20 章
“又跟你家竹马吵架啦?”
顾玥宜没料到虞知茜竟然猜得这么准确,眼底浮现出一抹诧异:“你怎么知道?”
虞知茜得意地冲她挑眉,“我还不了解你吗?能让你露出这么苦恼的表情,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楚九渊了吧。说说看,这次又怎么了?”
虞知茜这个“又”字,用得就很有灵性。
顾玥宜虽然有些骄气,但她毕竟是窦老夫人亲手教养长大的姑娘,行事落落大方,明事理、知好歹,不会无缘无故乱发脾气。
更别说楚九渊了,他向来以谦和有礼的形象示人,凡事进退有度从容不迫。
偏偏只要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总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顾玥宜在家里憋了好几天,苦于没有诉说的对象,这会儿虞知茜主动问起,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把话一股脑往外倒。
“祖母有意与楚家结亲,可你也知道……我一向把他当作兄长看待,突然让我改变维持了十几年的相处模式,我实在是办不到。”
虞知茜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楚九渊怎么说?”
“我原本想着楚九渊肯定也是不愿意的,结果……”
顾玥宜语气顿了顿,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人子女的自当遵从。”
“知茜,你评评理,他这话可不就是在拿孝道压我吗?我如果拒绝这门亲事,那就不孝不悌之人!”
虞知茜闻言,表情不禁有些奇怪。
楚九渊这人主意大着呢,虞知茜曾听父亲提起过,自从他及冠后,镇国公府实际当家做主的人就成了他。
镇国公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楚九渊拿主意,他岂会做主不了自己的婚事?
虞知茜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有提出质疑,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他说,我们不合适呗。”
顾玥宜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从小到大,我家人没少拿我跟他比较,一下说楚九渊求学认真,在国子监的成绩名列前茅,一下说他性子沉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承认楚九渊是很优秀,我就是处处都比不上他,那我又有什么办法?他将来的妻子,便是镇国公府的主母,必须要替他执掌中馈。 ”
“偌大的国公府,名下无数产业,每天光是打理那些家业,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神。还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跟各家各户的人情走动,处处都是学问,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顾玥宜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她握住虞知茜的双手,略显激动地说道:“知茜,你知道的,我在生活上总是丢三落四、忘东忘西,根本不是那块料,我就想找个愿意对我好的普通男人,过完平淡的一生。”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抵达广泰楼。店小二热情地迎上前来,“两位姑娘是要在大堂吃饭,还是要间包厢?”
“我让小厮提前预订了一间天字号房。”
店小二能够在这么大的酒楼负责跑堂,本身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他当即反应过来:“原来是永定伯府的贵客,请恕小的眼拙,没有认出您来。客官您请上楼,左手边第二间房便是。”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他们一前一后走至二楼。
路过隔壁包间时,虞知茜用手肘撞了撞顾玥宜的胳膊,“哎,你看,那是不是孟敏如?”
孟敏如出身吏部侍郎府,正是孟秉谦的胞妹。
前段时间,顾玥宜和孟秉谦议亲的时候,曾经见过对方几回,印象中是个挺高傲的姑娘,总是高高地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孟姐姐上个月刚及笄,这会儿也开始相看人家了吧?”
提到自己的亲事,孟敏如脸上露出小女儿家独有的娇怯。“我娘说,咱们孟家的女儿不愁嫁,想让我在家中多留两年。更何况,我兄长都还没成亲呢,我总不能越过了他去。”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声:“你兄长不是正在和庆宁侯府议亲吗?莫非议亲的过程不顺利?”
孟敏如眉头轻皱,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子虚乌有的事情,别胡说。”
“我想也是,庆宁侯府和镇国公府来往密切,顾姑娘与楚世子之间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如果庆宁侯府真要嫁姑娘,首选应当也是楚世子。”
孟敏如明显对顾玥宜没什么好感,她语带嘲讽地开口道:“这话可不好说,人家楚世子说不定只是拿她当妹妹看待。”
“我说得直白一点,那顾玥宜除了会投胎之外,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她作为侯府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算术也是垫底的,真要嫁进镇国公府,还不知道得闹多少笑话……”
孟敏如尾音还未落下,她只觉得头顶一凉,抬头看去,就见一整壶茶水迎面兜头浇下,把她精心画了大半个时辰的妆容都给弄花了。
孟敏如气愤地站起身,罪魁祸首虞知茜非但没有悔过的意思,反倒晃了晃空荡荡的茶壶,朝店小二招手示意:“麻烦再添一壶茶。”
孟敏如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瞬间崩断,她顾不得在外维持端庄淑女的形象,指着虞知茜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疯!?你信不信我让我爹参你一本!”
“你还敢问我发什么疯?”虞知茜随手把茶壶甩在桌上,发出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你有本事在背后说人坏话,就要做好被人当场抓包的心理准备。”
“况且顾楚两家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虞知茜说到这里,一拍手掌,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当年楚世子高中状元,参加琼林宴时,有不少世家贵女都去献了花,孟姑娘也是其中之一吧?”
“你仗着你兄长和楚世子相熟,以为楚世子会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收下你送的花圈。谁知楚世子连看都没看你一眼,转头就接了玥姐儿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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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鲜花。”
“你倾慕楚世子,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所以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背后道人是非长短。堂堂吏部侍郎府,竟教养出这般心肠歹毒的姑娘,实在是可悲!”
孟敏如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你你你……”
虞知茜双手环胸站在那里,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我什么我?我怎么不知道孟姑娘还有口吃的毛病?”
孟敏如的小跟班上前拉了她一把,低声附在她耳边道:“孟姐姐,算了吧,毕竟背后说人坏话,确实是咱们有错在先……”
虞知茜耳尖地听到两人的谈话内容,她顿时拔高音量道:“你该不会以为一句算了,就可以把事情轻轻揭过吧?我告诉你,你今儿个非得给我道歉不可!”
虞知茜一把拽住孟敏如的手腕,正想拉着她去向顾玥宜认错,一回头,才发现顾玥宜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呢?”
虞知茜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有婢女上前向她解释道:“禀姑娘,刚才顾姑娘匆匆就往楼下跑去,她步履太快,奴婢没来得及拦住……”
“糟了。”虞知茜松开孟敏如的手,就要去找顾玥宜。
她刚提起脚步,又恶狠狠地回过头警告对方:“孟敏如,今日这事儿没完,只要你一天不向玥宜道歉,我以后见你一次,就泼你一次的水,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
顾玥宜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尴尬难堪,迫使她忍不住想要逃离现场。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别人眼中竟是一无是处的。
在今天以前,顾玥宜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比别人差劲。
前几年,北方接连爆发旱灾以及蝗灾,庄稼颗粒无收,农民只能吃树皮草根度日,后来连这些都吃完了,难民便开始往京城周围汇聚。
顾玥宜听闻这个消息,毫不犹豫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零花钱,在城门口设置粥棚,救济灾民。
人潮聚集的地方,总是难免孳生疫病。顾玥宜得知有不少灾民染病离世,又自掏腰包买了药材送给灾民。
她一直在尽自己所能把日子过好,同时在能力范围内去帮助需要的人,可是为什么,那些不了解她的人,却能理所当然地站在高处指责她?
顾玥宜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今日是乞巧节,道路两旁各式各样的摊贩沿街而设,四处都挂满了花灯。
顾玥宜看着路上三三两两成群的姑娘们,后知后觉感到懊悔,她怎么能把虞知茜单独留在广泰楼呢?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虞知茜大概会很担心她吧?
思及此,顾玥宜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掉头往回走,谁知她这一转身,正好撞上一个人。
见顾玥宜身形摇摇晃晃,险些摔倒,那人伸手虚虚扶了她一把。与此同时,四目在半空中交会,双方竟是同时愣住了。
21. 第 21 章
“尹大人?”
顾玥宜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尹嘉淳,小脸上充满意外的神情。
那日击鞠比赛结束后,尹嘉淳仔细琢磨了下楚九渊的话,便明白过来,楚九渊对他那莫名其妙的敌意,多半是源自于对情敌的忌惮。
尹嘉淳意识到这一点,难免有些忍俊不禁。
都说关心则乱,这句话在楚九渊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他和小姑娘统共也才见过两次,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更遑论有什么私情了。
楚九渊连他这样的陌生人都要防范,未免有些草木皆兵。
尹嘉淳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也不打算给自己找麻烦,他匆匆向顾玥宜点头致意,便准备离开。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便眼尖地注意到小姑娘眼尾绯红,像是委屈到了极点,却硬生生忍住泪意,只有眸底来不及散开的水雾,泄漏了她此刻的情绪。
尹嘉淳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好半晌,他轻声叹了口气:“相逢即是缘分,尹某是第一次来这乞巧市集,不如顾姑娘带我逛逛吧?”
顾玥宜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拒绝,但是看着眼前男子春风和煦的面容,她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她说了声好,又接着问尹嘉淳:“尹大人是否带了小厮?”
听见尹嘉淳给予肯定的回答,顾玥宜将手中的帕子搅弄成一团,略显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刚才是偷跑出来的,我朋友还在广泰楼等我,我想至少捎个口信给她,免得她担心。”
尹嘉淳点点头,很体贴地没有过问她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只是招手叫来自己的小厮,让他按照顾玥宜的吩咐过去传话。
交代完小厮,顾玥宜走回尹嘉淳身边,脸颊飞上两抹绯红,有些赧然地道:“其实我平时不这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尹大人的时候,总是很狼狈。”
她微微垂头,从尹嘉淳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后颈处的一截雪白。
她出门时梳的发髻,这会儿已经有些松散了,有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尹嘉淳盯着看了一会,随即礼貌地别开视线。
“无妨,其实是我应该感谢顾姑娘,如果不是刚巧在这里遇见你,我今日本来是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逛这集市的。”
顾玥宜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递台阶,笑着接受了这份好意。她正要提步往前走,尹嘉淳突然开口叫住她:“顾姑娘,劳烦你在这里稍等片刻。”
尹嘉淳丢下这句话,没有多做解释,快步走到街边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贩前,左挑右选,选中一副雕刻着花纹的淡粉色面具。
付完钱后,他便将那件面具递给顾玥宜:“为防节外生枝,姑娘还是带上比较好。”
薄如蝉翼的面具落在手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顾玥宜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面具上以刻刀细细勾勒出繁复的缠枝纹,眼角下方的位置,一朵盛开的芍药花层层展开,花蕊处还镶嵌着一颗晶莹的珠子,做工很是精良。
顾玥宜明白尹嘉淳的用心,他们男未婚女未嫁的走在一起,如果被人看见私下有来往,难免不会传出些风言风语,影响双方的名声。
顾玥宜想通这一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果断地带上那副面具,同时还不忘向他道谢:“尹大人,不知这副面具要多少钱?我今日出门急,身上没带钱,赶明儿我让府上的小厮送去还你吧。”
尹嘉淳弯起的眉眼衬托得他整个人格外温和,很轻易地就能让人卸下心防。 “不用了,我的俸禄虽然不多,但买点小东西还是足够的。”
顾玥宜闻言,忽然回想起来,当年楚九渊考上状元的时候,她曾经半开玩笑地问他,做了大官之后,是不是就能挣很多很多的钱?
后来顾玥宜还以庆祝之名,让楚九渊上祥云楼请客。
祥云楼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消费高昂,顾客向来以权贵和富商为主,在那里吃一顿饭,少说得花好几两银子,已经抵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楚九渊倒是好脾气,不仅包下了一间包厢,还任由顾玥宜随心所欲地点单。
等到吃饱喝足后,楚九渊才笑眯眯地告诉她,这一桌饭菜要价十两银子,是他整整两个月的俸禄,所以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只能喝西北风了。
楚九渊这番话,差点没把顾玥宜吓坏。
尽管顧玥宜心里清楚他夸饰的成分居多,毕竟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名下产业无数,再怎么说也不至于缺那点吃喝,但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朝廷官员的俸禄居然这么低。
按照楚九渊的说法,新科状元受封翰林院修撰,官职为正六品,一年的俸禄为六十两银子,平均下来每个月就是五两。
楚九渊不仅爱琴成痴,更热衷于搜集名家字画,这些都是十分烧钱的爱好,单凭他当差的俸禄根本供养不起他库房里那堆宝贝。
思及此,顾玥宜不禁有些好奇:“尹大人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总觉得像你们这样的人,应当都会喜欢诗词歌赋这类比较风雅的东西。”
尹嘉淳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却没有追究她口中的“你们”指的是他和谁。
“不瞒你说,我虽然在翰林院任职,每日与书籍为伍,但我年幼时其实特别讨厌读书,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就觉得头疼。”
顾玥宜一脸不信的表情,觉得尹嘉淳就是在逗自己玩:“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
尹嘉淳眼含笑意,口吻却是十分认真:“我确实是讨厌读书,但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把书上的内容刻进脑海里。毕竟,如果不是师父好心收留我,我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呢。我当时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将来考取功名后,能够报答师父他老人家的恩情。”
顾玥宜发现尹嘉淳在提及慧远师父时,眸底亮着一簇光,恍若黑夜中的星辰,那么耀眼夺目。她发自真心地说道:“尹大人很优秀,我相信慧远师父肯定会以你为荣的。”
尹嘉淳冲着顾玥宜笑了笑,转头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他出生在农村,家中世代以种田维生,每逢农忙时节,大人们忙得热火朝天,村里的孩子也不得闲,得去帮忙收割农作物。
这些事情对于顾玥宜来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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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可她非但不觉得无趣,反倒被他生动的描述勾起了几分兴趣。 “说来惭愧,尽管每天餐桌上都有米饭,我却不知道农民是如何种植的,连锄头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实在是见识浅薄。”
尹嘉淳宽慰她:“姑娘这话言重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尹某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尹嘉淳这话倒不全是客套,打从他第一次见到顾玥宜开始,他就觉得她似乎天生就该是金枝玉叶,漂亮,骄矜,生在富贵锦绣堆里,被娇养着长大。
顾玥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仔细打量身旁的男人,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尹大人,你以前在你们村庄,是不是村草呀?”
尹嘉淳自诩性格还算圆融,面对任何事情都能找出妥善的应对方法,但是乍一听见小姑娘天真的话语,还是难免愣怔了片刻。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自他的喉间溢出,带着胸膛轻微地震动。 “我是不是村草这事儿,我不肯定。但是我敢保证,如果你生在我们村里,绝对是村花,想要娶你的人可以从村头排到村尾的那种。”
顾玥宜听到这话,顿觉有些赧然,她不自在地别开脸,避开男人投来的目光。
尹嘉淳在话音脱口而出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
眼看这条路差不多也快要走到尽头,他又恢复成最初那副谦和有礼的态度:“顾姑娘,我送你吧?我担心再不回去的话,你那位朋友该等急了。”
顾玥宜不得不承认,尹嘉淳确实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他极擅长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进入你的心扉,令人感受到一种如沐春风的感受。
经过这短暂的交谈,顾玥宜只觉得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再度轻快起来。
想到虞知茜很有可能还在原地等她,顾玥宜也有些归心似箭,于是匆匆应了声好。
重新回到广泰楼,虞知茜果然还没有离开。
一见到顾玥宜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虞知茜立即提起裙摆冲过来,紧紧地将她抱进怀里。 “玥宜,你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一转头发现你不见了,心里有多慌张?”
顾玥宜抬手轻拍她的后背,因为自知理亏,她认错的态度非常良好:“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
虞知茜适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顾玥宜身上,这会儿稍微冷静下来,才瞥见站在她身后的男子,显得有些诧异:“那不是……”
顾玥宜主动向她介绍:“这位是在翰林院任职的尹大人,咱们之前在马球比赛上见过面的。另外,刚刚也是他送我回来的。”
当着外人的面,虞知茜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对他福身行了个礼:“尹大人,今晚多谢你送玥姐儿回来。”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尹嘉淳拱手回礼:“二位姑娘玩得高兴,尹某就先行离开了。”
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虞知茜才急急忙忙询问顾玥宜:“对了,你不是说过今晚跟楚九渊约好了要去放河灯的吗?这会儿距离你们约定的时间,应该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了吧?你赶紧过去,别耽搁了!”
22. 第 22 章
“我……我不想去了……”
顾玥宜鸦羽般的长睫轻垂,心里有些发涩,她其实也不喜欢这么矫情的自己,明明早就跟楚九渊约好了,却因为这一点小事临时变卦,实在不像是她一贯的作风。
虞知茜听到这话,当即出言安慰她:“玥宜,你别把孟敏如的话放在心上,她就是见不得你好,待姑奶奶教训她几次,她就老实了。”
顾玥宜当然知道虞知茜是为了自己好,这份心意她领了,但却不能拖累她,于是张口劝说道:“你待我的好,我全都明白,不过孟敏如的父亲好歹是吏部侍郎,朝中正二品的大员,每天上朝和你爹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别闹得太难看了。”
“更何况……”顾玥宜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忧愁:“我和楚九渊之间本来就存在着隔阂,眼下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虞知茜身为顾玥宜的手帕交,自是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的。
见顾玥宜面露为难之色,虞知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行了行了,你不想去就别去,千万别勉强自己,你高兴才是最重要的。正好我也还没吃饭,咱们上楼吃东西去,今天这餐我请客!”
顾玥宜没有推拒,顺从地跟着她走进身后的酒楼。
另一头,楚九渊正在石桥上来回踱步。
近日朝中事务繁忙,皇帝有意增设茶马司,专门负责与西北民族进行茶、丝绸与战马等物的贸易。这件差事私下能捞不少油水,顿时引起各方势力博弈,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再怎么忙碌,楚九渊也没有忘记跟顾玥宜的约定。
只要一想到,顾玥宜在看见他亲手准备的惊喜后,可能会露出的笑容,楚九渊唇角便不自觉扬起一点弧度。
卫风见此情状,不禁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世子,您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有么?”楚九渊下意识问了一句,但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降下来过。
他话刚说完,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楚九渊认得那人,知道她是顾玥宜身边一个叫做槐夏的丫鬟。
槐夏走到楚九渊面前,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个礼:“奴婢给世子爷请安。”
楚九渊微微颔首,视线却不受控制往后飘,见她身后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不由困惑地问道:“你们家姑娘呢?”
槐夏表情僵了僵,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但还是硬着头皮向他解释:“世子爷,姑娘让奴婢给您捎话,说是她今晚来不了了……”
顾玥宜并不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楚九渊愣怔片刻,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思及此,他眉眼间不禁染上点点焦急:“玥宜可是身子不适?”
“……世子您别担心,我们姑娘现下正在广泰楼里和虞姑娘一起吃饭呢。”槐夏尽可能委婉地说着。
楚九渊看着她躲闪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顾玥宜哪里是来不了,分明是不想来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周身气压蓦地降低。就在槐夏心中无比忐忑,以为他会发怒的时候,楚九渊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好。
槐夏如蒙大赦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告退离开。
待她走后,卫风大着胆子上前请示:“世子,那您吩咐属下准备的那些河灯,现在还放吗?”
为了今晚能够让顾姑娘看到万千河灯汇聚成光点的盛景,楚九渊提前半个月便开始准备。
河灯是现成的,但是每盏灯笼上面都有楚九渊亲笔提的字画,乘载着他对顾玥宜的祝愿,愿小姑娘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愿他们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卫风原本想着,只要顾姑娘能够亲眼看见这一片犹如万点银花盛开的情景,必定能感受到他家世子的心意。
他家世子样样都好,唯独不擅表达,总是惹得顾姑娘生气。借着这次机会,若是能把话说开,两人之间说不定能有个好结局。
楚九渊也是这么想的。
尽管两家已经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楚九渊也表达过愿意娶顾玥宜为妻,但他从来都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的心意。
撇开父母之命,他本人的意愿为何,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娶她过门?
这些楚九渊统统都没有说过。
站在楚九渊的角度,并非他不愿意开诚布公地和顾玥宜谈论此事,实在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在享受这个身分所带来的种种好处时,相应的,楚九渊也需要承担整个家族兴衰的责任。
遇到挫折和困难的时候,他不能向别人诉苦,也不能求助于人,因为他必须成为家中的顶梁柱,所以很多事情只能自己消化,因此也培养出冷硬如冰的性格。
楚九渊也知道他跟顾玥宜之所以走到如今的地步,其中有他的一份责任。他原本准备了很多话,想要在今晚向她坦白,但任凭他再怎么料事如神,也想不到顾玥宜竟然会放他鸽子。
楚九渊极轻地笑了笑,那笑声里似乎藏着几分自嘲:“既然她不想看,那就不放了吧。”
楚九渊丢下这句话,一甩袖子离开现场。他袖子甩得倒是潇洒爽快,卫风却敏锐地察觉出自家世子的不悦。
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看来自己这几日必须得夹紧尾巴做人,以免无端遭受波及。
卫风想到这里,不免无奈地叹气,二位主子每次闹别扭,苦的都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呐?
与此同时,尹嘉淳独自走在浓黑的夜色里,行至半路,他的太阳穴突然尖锐地刺痛起来,像是有一把无形的锤子对着他的额头直直砸下。
尹嘉淳猛地咬紧牙关,腮帮处的咬肌高高鼓起。他面色苍白,整个脑袋仿佛要炸裂开来一般,却还努力想要抵御那股疼痛。
尹嘉淳伸手扶着墙,才能堪堪稳住身形。此时,他的意识已经逐渐开始变得模糊,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是麻木。
这病症已经伴随他长达十年的时间。
尹嘉淳胸口剧烈起伏着,长长的眼睫上沾着细密的汗珠,汗腋垂落进眼眶里,几乎要模糊了视线,可他却死活不愿阖上双眼。
他听见脑袋里那道声音在低语:“你对她有好感吧?何不把她抢过来?”
如果仔细一听,就能发现那人的声线与尹嘉淳完全重合,只不过说话的口吻显得阴冷,没有他平时给人那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哪怕尹嘉淳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仍旧挥不去潜意识里那道声音:“你敢说,你对她没有半点旖旎的念头么?如真当真这么清白,你今晚又为何邀请她同游七巧市集?”
“闭嘴!别说了!”
尹嘉淳抬手按住胀痛不已的太阳穴,精神几欲崩溃。十岁那年,他因家乡遭逢饥荒,一朝流落成无家可归的难民。
一开始,逃荒的过程虽然艰辛,但是有父母维护着他,一家三口啃树皮草根倒也能够勉强维生。
当时母亲总是告诉他,再坚持一会,等到抵达京城,日子就会好过起来。
京城中物产丰饶,居住着很多达官贵人,贵人们从指缝里随便漏出来一点,都足够他们吃一顿饱饭了。
透过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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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描述,年幼的尹嘉淳对于上京一事怀揣着憧憬,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距离京城只剩下几里路的时候,变故陡然发生了。
那日夜里,尹嘉淳原本正熟睡着,忽地听见周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被这动静声给吵醒,睁开眼后,却见到了一副宛如人间炼狱的情景。
或许是被腹中的饥饿感给逼疯,那些与他们同行了一路的流民,竟然正在啃食人肉。
真正让尹嘉淳感到惊恐的,不是他们满嘴的血腥滑腻,而是他发现那些流民咀嚼得喀吱作响的断肢残臂,统统来自于他的父母。
尹嘉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被那群人瓜分、争食,最后分吃殆尽。
关于那晚的很多细节,尹嘉淳其实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就是在这起事件发生过后,他便患上了严重的癔症。
在某些特定时刻,尹嘉淳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存在着另外一个人格。
那个人格悖离世俗传统,完全不将礼义廉耻放在眼里,性格偏激,如若放任他占据身体的控制权,定会做出危害世间的事情。
当年慧远师父便是发觉了这一点,才会把尹嘉淳带回檀香寺亲自照料,试图替他压制体内的副人格。
这些年,尹嘉淳在慧远师父的引导下虔心礼佛,饱受诗书洗礼,好不容易将副人格出现的频率降至最低,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副人格竟然会盯上顾玥宜。
尹嘉淳手指攥得根根发白,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摆脱幼年时的悲惨遭遇,走到如今这个地位,他绝对不会放任副人格毁了这一切……
*
顾玥宜对于尹嘉淳极力想要隐瞒的这些秘辛,自是全然不知情。
自从乞巧节过去之后,楚九渊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顾玥宜面前过,就连一封书信都没有,整个人消失得彻彻底底。
这实在是非常不寻常的事情,窦老夫人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特地把顾玥宜叫到跟前问话。
“你跟阿渊那孩子又在闹哪门子的别扭?你们两个都不是小孩了,行为处事应该更为成熟,整天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顾玥宜双腿并拢,背脊挺直,摆出乖巧听训的姿态,但一张开嘴,却是矢口否认:“祖母说的哪里话?我和楚九渊好端端的,没闹什么别扭,大概是他这阵子官署事务繁忙,这才没空搭理我吧。”
窦老夫人捻了捻手腕上挂着的紫楠佛珠,兀自陷入思索。
如果说她起先想要将这丫头嫁给楚九渊只是临时起意,但越到后来,她就越觉得此事是势在必行。
她的孙女被娇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落到别人手里,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但楚九渊不一样,他是真心疼爱顾玥宜,哪怕是气上心头的时候,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顾玥宜时不时地抬眼,偷偷瞟向坐在上首的窦老夫人。
见祖母双目微闭,仿佛入定了一般,她不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知道祖母都是为我好,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楚九渊不是真心想要娶我,硬是强求来的婚姻也不会幸福,而且……我年纪还小,说不定将来还能遇到更好的,您说是也不是?”
窦老夫人并未接话。
放眼整个京城,要找到比楚九渊条件更好的青年才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别说楚九渊对顾玥宜那份纵容,几乎是毫无底线。
窦老夫人没有把握过了这个村,还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店。
她沉吟良久后,方缓缓开口道:“是不是强求,总得多尝试几次才知道。今儿天气炎热,后厨做了几碗冰镇西瓜羹,你亲自给阿渊送到官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