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般若》
1. 引子
蜀地,锦都,宽窄巷子。
11:23
已临近半夜。
附近地铁和公交车即将停运,却丝毫不影响游客们东逛逛西瞧瞧的热情。
街道上人声喧哗,从中心某点向周围一圈圈铺散开,范围内激涌的人群都像是把干玉米粒扔进热锅中,盖上盖子噼里啪啦炸开的气势。
街巷纵横交错,三三两两的细小人流又各自朝向不一,也不分个“行走靠右”,好歹有个秩序,走快了两步都生怕和对面人撞个满怀。
熊猫竹筒奶茶、钵钵鸡、蹄花、冒烤鸭……要不说蜀地美食多呢,摊子一缕缕的,丝线样沿着巷道密匝匝排开。
网红摊子前围得水泄不通的多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和慕名打卡的外地人,旅游嘛,都想尝尝新鲜,也顺带体验体验这扑面而来的外地风土人情的热浪。
因着地处竞争力激烈的网红繁华地带,店铺扎堆,游客聚集,市场大了,物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就比如从巷里单拎出个章鱼小丸子摊儿,换到别地儿,也就六块八块一盒,这儿竟然要二十!
邱兆身着中式衬衫,一副流氓姿态,吊着两手,就在这片寸土寸金的街巷上闲悠悠晃着,时不时瞄两眼摊子上标着的价格,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叹。
一杯40?疯了吧,哪个傻叉会买。
心里正对商家这副难看的吃相嗤之以鼻,转眼却瞧见站在摊前的两姑娘扫了眼价位,掏出手机:“老板来两杯”。
邱兆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还真有啊。
不止,还不少。
后边人也觉着新鲜,凑上来看,便陆陆续续地围成了堵人墙。
邱兆嗤一声,转过眼不再看。
也就骗骗外地人,老锦都人从不花这种冤枉钱。
尤其是像他这种聪明的。
正美滋滋暗自得意着,口袋里手机突然嗡嗡作响。
掏出手机瞧一眼,是大哥的电话。
“兆儿,到了没?”
“没呢,准备去了。”
“快点儿的啊,半夜好办事儿。”
他今儿出门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大任务。
从前大哥就常口头传授他:“咱做‘佛爷’的,上夜班是常事儿,你得习惯了,有时候不小心碰上了,演技也是很重要的……”
“佛爷”指惯偷,本是京津地区的黑话,不过听着顺耳,也就被他大哥拿来沿用了。
严格来说邱兆还算不上“佛爷”。
毕竟今天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打的还是波个人战。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不过平常被他大哥灌了太多理论知识,从前都只是纸上谈兵,今儿头一回实践,多少也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激动意味。
邱兆溜到商场一楼的厕所煞有介事地整了整自己的“战袍”。
全黑口罩鸭舌帽。
一副作势要去“微服私访”的打扮惹了不少人频频偷瞄,还以为是哪位明星出街。
挤出了人潮汹涌的“宽窄巷子”,再一弯儿拐进了附近的小黑巷。
网红地段差不多都那样,就只开发一片儿,出了重点发展的范围,可就是两个世界了。
巷子里黢黑,少有人驻停,就算是误入了,也多会因此处冷清黑暗而显得危险的环境快步离开。
跟着邱兆七弯八拐,绕进了一条羊肠胡同,再穿过去,就是邱兆要找的“陈家村”。
“陈家村”是距离市中心最近的一处“城中村”。
两侧皆是仅六层楼高的老式居民楼,说它“老式”并非夸张,晚上连盏路灯都没有,唯一的一盏仅设在了大门口,邱兆刚来时调侃这片地儿:像个老得掉了牙,只剩颗门牙杵着望风的老太太。
“陈家村”仅两排楼,楼与楼间距极近,甚至可以从一栋楼的栏杆上挂起一根绳直牵到对面楼上晾床单。
实际上也是这样晾着的——床单披在绳上,似斜挂的彩旗,簌簌随风动。
因着这处“城中村”独特的老式工业风建筑,吸引了不少游客摄友来这儿找背景出片,这里也顺理成章地渐渐发展成为网红打卡地,不过也只是在白天,晚上没有路灯,伸手不见五指的,不免显得有些瘆人。
再加上这里的原住民多数也已搬走了,留下的都是些无亲无故又年老多病的老人,本就腿脚不便,自然不会出来晃悠,到了晚上,这里真是恍若身处无人区。
邱兆的目标就在这片楼的尽头。
轻车熟路地找到单元门,一口气窜上六楼。
这片他已经摸过三遍了,这户是最好下手的——有人住,但不常在家,一层一户,位于顶楼,且没有天台,少了上上下下的人来打扰。
他从兜里掏出张折叠的纸,先前已被揉得皱巴巴的,展开,快速浏览一遍。
两个人住,女的叫毛舒,37岁,男的叫赵刚,40岁,两人经常出门办事,长时间不在家。
当然了,今天也不在。
他合上纸条,掏出随身工具包,低头准备撬锁……
靠,怎么还是智能锁!
这片居民楼均使用木质门,门也简陋,年久失修,一推都颤颤巍巍打晃儿,偏偏这家还要在木门上装智能锁。
这不是屎盆子镶金边吗?
邱兆心里诽谤一句,懊恼开锁还得费点劲。
等他进了屋,才发觉这里几乎无处下脚。
空间极小,卧室、客厅、厨房挤在一处,仅卫生间独立隔开,站在门口便能一览无余。
标准的“贫穷版租户式开间”。
偏偏放的东西也多,杂七杂八地到处扔,乱得让邱兆这种自称“江湖糙汉”都自愧不如。
邱兆有些疑惑:大哥提前摸过底,这俩人不知干什么的,但来钱挺快,应该不至于住这种看起来就“穷的响叮当”的单间。
晃了晃头,也不管了,他迅速扫视一圈,尽量揣了些有价值的东西。
本想着往床的另一边再探探,却不注意被脚边的熊本熊玩偶服绊了一跤。转眼才发觉旁边还靠墙摆着个巨大的玩偶服,上面乱杂杂叠着许多打印纸,几乎把玩偶服挡了个严严实实,也不怪他看不见。
他想拿开打印纸摸索玩偶服,视线却不自觉地被纸上的小孩吸引了过去。
纸上印着图片,黑白印,是个小女孩,头上扎着小羊角辫,穿的公主裙。
图片下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应该是介绍小女孩的背景信息。
邹仪,2015年7月18日,成都,已处理。
已处理?什么意思?
他翻了翻后面的纸,厚厚的一叠全都过了一眼,发现都是同样的格式:各种各样的小孩子,年龄平均四五岁,图片下面均简要介绍了背景,不过有些添了后缀“已处理”,有些却没有。
这是什么东西?
邱兆琢磨着,突然耳廓一动,听到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隐隐约约还伴随着说话声。
他警觉地朝门口盯去,动作也随之定住,仔细听声音来源。
脚步声渐近,听节奏像是在上楼梯,应该在朝六楼走,六楼是顶楼,况且没有天台,排除其他情况,那就只能是……
这户人家回来了!
妹的,不是说不常在家吗,偏偏那一年就回来五次的好时机就让他给撞上了。
他心里暗骂,环视慌忙找藏身之处,只一眼,就盯住了靠墙放在面前的巨大玩偶服。
门“吱呀——”打开,进来一男一女,是的,女的叫毛舒,男的叫赵刚,进门前邱兆见过他们的照片。
邱兆钻进来的时候仓促,整个身体不自在地蜷曲着,也不敢动,勉强把头硬塞进了头套里,也没对准头套的观察口,况且还隔着一层网纱,视物极其困难,他费了好大劲才看清两人的脸。
两人在窸窣说着什么,隔着头套有些听不清,只觉得玩偶服里异常闷热,在这38度的酷暑天简直要人命。
邱兆使出十分的耐性忍着,脑门上汗珠直淌,全身汗津津地不敢动,他估摸着应该只有等他们睡下了才有机会跑路。
可这两人却不急,咕噜咕噜交流了半天后又掏出手机开始点外卖。
我靠,都十二点了还吃啊。
邱兆脸都揪成了一团,屁股上跟长了刺一样,这玩偶服又太过封闭,空气稀薄,大口呼吸都不敢,只得吊着半口气不上不下。
早知道个人战这么恼火说什么也不来了。
这两人聊着聊着音量渐大,慢慢地也能让邱兆听得清楚了。
“那个叫邹仪的,你还记不记得?”毛舒翻着手里的资料,突然想起什么。
邹仪?
冷不丁听到关键词,邱兆拉长了耳朵。
“知道,东南亚那边的货,当时卖的时候还不好脱手。”
“现在好像说是被改造了。”
什么玩意?
邱兆震惊瞪大眼,扒住头套竖起耳朵听——他疑心自己是遇上拐子了。
他想起刚刚翻到的那堆纸,第一张就是那个叫邹仪的。
原来上面写的“已处理”就是“已脱手”的意思。
想到这儿,他拳头都攥了起来,虽说自己也是干见不得光勾当的,却也从不碰三大雷区,就说是偷,他也只会小偷小摸,跟性命挂钩的不沾,与国家利益牵扯的不碰,就算是碰上了贫穷门户,他也会酌情处理,甚至不惜直接偃旗息鼓打道回府。
自跟了大哥起,就时常被捏着后颈耳提面命:就是当个“佛爷”,也得当个有道德底线的“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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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谁在敲门?
“外卖到了,你去拿下。”毛舒对赵刚嘱咐一句,转身进了厕所。
赵刚应了声,将手中厚厚一沓的资料随地一放,向门口走去。
邱兆趁机调整身体,才终于有机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很谨慎,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对着门外的外卖员喊道:“放门口就行了。”
静静地等了会儿,打开了旁边的智能视频门铃朝外看,没有人。
确认外卖员走后,他开了门,却没发现外卖,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偏头朝厕所的方向喊:“没有啊。”右手顺势合上房门。
没合上。
“嗯?”赵刚疑惑转头。
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他重新关门,依旧没合上。
什么东西……
视线下意识下移,他看见一只长满了棕毛的手——
正死死地扒着门。
毛舒从厕所出来,没看见赵刚,心中正奇怪。
人呢?拿个门口的外卖还没回来?
她站在门口的毛毡毯上,门已经合上了,她踮着脚从猫眼往外望。
此时邱兆缩在玩偶服里,两只手紧紧捂嘴,全身止不住地发抖,眼里尽是恐惧。
毛舒身旁的视频门铃亮了,实时播放着门口的景象:一只猴子,长得奇形怪状,正拖着瘫软的赵刚……不……那是颗头!
它抱着的是赵刚的头!
这一眼的视觉冲击来得太过强烈,毛舒尖叫着连连后退,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忽然又想起什么,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缓了两秒,又颤抖着爬向厕所,使出全身的力气撑起上半身关门上锁。
邱兆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尽力把自己往玩偶服里缩,恨不得和熊本熊融为一体。
他开始后悔刚才在那两人背对着他的时候将玩偶服头套里的观察口对准自己的眼睛了。
这两个洞简直就成了他的眼睛!
想要不看就只有闭眼,但闭眼只会让他更没有安全感。
他看着视频监控里的景象,那只诡异的猴子抱着赵刚血糊啦嚓的断头,将他的脸对准摄像头,一遍一遍上下扫描:
滴——人脸验证失败
滴——人脸验证失败
……
滴——人脸验证成功
我靠。
邱兆只觉心脏停跳一拍,紧紧闭着眼,但是眼前一片黑暗,这种感觉更让他仿佛身处斩头台一般煎熬。
他努力说服自己,将眼睛撑开,眯成一条缝,尽力使自己的视野都模糊成一团马赛克。
那猴子进了门,赵刚被扔在门外。
他看见猴子准确无误地走向厕所,打不开门,于是精准地从沙发旁的工具箱里掏出把锤子,对着厕所的玻璃门猛砸。
每砸一下,他甚至能听见里面毛舒绝望的尖叫,音调渐高,尾音剧颤,一声一声地直往脑仁里钻。
门被砸开了。
猴子进了厕所。
毛舒失声喊叫,邱兆死死闭着眼。
眼前黑暗,视觉受阻,听觉却好像被人扩大了十倍,敏锐得让邱兆毛发直立,耳边窜进女人尖利的呼救叫喊,一声高过一声,后来又渐弱,呼噜呼噜的破风箱声,像海水灌进了喉咙,胶水糊住了鼻腔,到最后,只听见“嗬嗬”的喘气声。
世界安静了。
过了很久,好像再没听见动静,邱兆颤着眼皮睁开。
猴子出来了,拖着女人,像拖着一头处理好的乳猪。
它背对着邱兆,弓着背,拽着女人软塌塌的手臂缓步前移,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它停住,转头,直直地朝邱兆盯过去。
邱兆立马屏住呼吸。
不能动,不能动。
可那一瞬间,气血直冲头顶,头皮炸开,还是没忍住,全身剧颤,连带着玩偶服也明显地晃动。
完了。
这下真完了。
它一定看到我了。
邱兆无声绝望,双腿战战,再没勇气睁开眼直面,只有梗着脖子等死。
那猴子顿足,保持着瞪向邱兆的姿势足有半分钟,像是没看见似的,索然无味地移开目光,扔开毛舒的手,拖着步子挪到窗边,跳了下去。
过了很久,满室的血腥气经久不散,邱兆盯着天花板,大口喘气,一波波新鲜空气涌入,连带着丝缕泥腥味儿,忽地呛住了,他剧烈地干呕几下,却没吐出什么东西,仿佛才撑开干瘪的肺,浑身卸了力,还没缓过神,双腿打颤儿,□□里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他现在没空管这些,脑子里像被灌了浆糊,画面定格在那只猴子转过来的瞬间。
他看见了。
那猴子……长着张人脸!
2. 爽一顿火锅 “等会。”
“等会。”
常凌抬手打断邱兆的话,面露狐疑,“你说猴子长着一张人脸?你确定没看错吗?”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邱兆瞪着双本就不大的眼,和常凌面对面坐在奶茶店里,讲得面红耳赤,生怕对方不信,就差一脚蹬上桌子对天发誓了。
“然后呢?你咋没死?”
照他说的那猴子的凶残程度,不应该在他被发现后就这么轻易地放走了,这事儿怎么听怎么假。
这是什么破话?咒我呢?邱兆一下子住了嘴,满腔欲倾诉的激越兴头被浇了个透,他狠狠瞪了眼常凌。
常凌见对面不再接话,抬头才察觉对方的脸色变化,反应过来话里的不妥,忙尴尬解释:“不是不是,我是想问,你说的那个猴子怎么会直接就走了,有没有可能真是没看见你?”
没情商,邱兆白了他一眼,才接着道:“我哪知道……但我确定它肯定是看到我了,而且还盯了我好久!吓得我都尿裤子了……”最后一句喃喃如蚊蚋。
常凌观察着邱兆的表情。
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刚来时还没注意,现在仔细端详,从面相看,大圆脸,眼睛习惯性地半眯着,就像是没睡醒,正常人做这个表情多少显得有些奸诈,不过他是少有的老实人长相,看着就不大擅长撒谎。
表情还算是自然,倒没有撒谎时的心虚,稳如老狗。
常凌晃走心中乱七八糟的猜疑,暗自嘲笑自己,未免太多疑了,其实邱兆根本没必要骗他,他毕竟是要出钱的。
气氛凝滞,邱兆见常凌目光含打量意味。
邱兆明白眼前这人必定在揣测他话里的真实性,不过他也不怵,毕竟他说的确确实实是真话。
再说了,自己也没什么利益牵扯,人又不是他杀的,根本没必要瞒着谁,这事儿新闻上都报道了,只不过为了避免引起市民恐慌,也只是囫囵讲了个大概,外人多数不了解真相罢了。
“不对啊。”常凌想了会儿,皱眉质疑道,“有bug。”
“什么?”
“在你的故事里,那男的起先就已经打开了门,猴子大可以杀了赵刚后直接进门,为什么还要在杀赵刚时把门关了,再把男人头砍下来再扫一次人脸验证进门?”
“我靠!我不知道啊!”
邱兆忽的反应过来,随后不由得对眼前这人正色几分。
这小子还挺谨慎。
见第一面时,人们总会因对方的外貌而先入为主,框定初次印象。
邱兆同样逃不过这一定律,他在常凌坐下的前一秒就已经凭借后者的长相对其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看着年纪挺小,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一双大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透出一股子清澈的愚蠢感,长得也是满脸的天真无害,整个人扑面而来的如沐春风的气质,与他说话似乎总能让人轻易地放下戒备心。
一看就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的毛头小子,估计没怎么见识过社会上杀人犯罪这些污浊的事,这样的人离他太远,又怎么会对这些恐怖灵异事件感兴趣?
琢磨了会儿,也理解,他跟着他大哥也算是行走江湖有些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少家里有点钱的富家子弟没吃过什么生活的苦,有着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发展自己的爱好,同样对这些灵异犯罪案件感兴趣的也大有人在,愿意花点小钱以满足自己的探索欲……不过是心理素质普遍不太强大,真尝到了点苦头,就立马缩回自己的富贵壳里了。
告诉他也没什么,不伤天不害理的,还是揣钱来的,一分钱一分货,等价交换,何乐而不为?
“要不是封得严,不然我真想把那段视频给你抖出来看看……”邱兆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他一句:“不过有一点,那天晚上我翻出来了不少资料,有很多小孩子的信息,警察后面也查出来了,那两人就是拐子……不过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他们身后估计还有一个更大的集团,你要是感兴趣了解到这儿就行了,别太深究。”
要是真和大势力杠上是注定吃不了兜着走的。
常凌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谢谢,我自己有分寸。”
邱兆见他似乎不以为意,也不好多说,各人有各命,点到为止就行。
“行吧。”常凌主动切断话题,从包里抽出几张纸钞,“消息也不能是白拿的,以后常联系,算是多个道上的朋友。”
“哎好说好说!”邱兆眉开眼笑,双手立马接住,“以后要是遇上事儿了尽管报我名儿,哥们朋友多!”
常凌知是客套话,也没多在意,套上卫衣帽,起身去收银台付了账,转身离开。
常凌走后,邱兆望着他消失的街角,久久没有收回目光,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猴子转过脸的瞬间。
那张脸……总觉得有点眼熟。
傍晚,锦江河边。
斜阳擦着水面将落未落,熔了半边金粉撒在水面,波光粼粼地耀人眼。
沿江一带店铺林立,喧嚣声浪此起彼伏,整座城市也像铺在水里,荡起一幅流动的金彩卷。
常凌坐在小龙火锅店靠窗的位置,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像是在等什么人。
服务员阿姨端着上菜的菜盘子风风火火地疾步过来,围着已然咕噜咕噜沸腾着的麻辣牛油锅摆了满满一桌。
常凌夹了一筷子嫩牛肉片下进腾起的锅中,热气腾升,独属于火锅的辣椒香气直钻鼻腔,他没忍住咽了咽口水,捞了一块已经煮好的鸭血放进料碗里,吃得不亦乐乎。
包间的门被推开,是个女生,穿得极宽松,长头发用一根发圈高高束起,算得上高,接近172,不胖不瘦,身材匀称,脸也极漂亮,属于甜美系,不过眼型像猫,短圆,眼尾却狭长,又平添了几分媚气。
“姐,终于来了!”常凌招呼谢随,“快点,鸭血熟了已经。”
谢随坐到他对面:“哇,料都帮我打好了。”
“牛肉差不多也好了。”常凌夹了两筷子牛肉片放进谢随碗里,才提起正事,“今天去找了那个邱兆,他说那猴子长着张人脸,估计是只猴妖吧。”
“人脸?”谢随疑惑,“妖怪很少用本体害人的,一般都是直接伪装成人类。”
“这我也知道,更何况哪有形是猴而脸却是人的……”
“哎你说,”常凌咬着筷子寻思,“有没有一种可能,邱兆看错了,就是只猴子,长得像人的脸而已,毕竟猴子本身和人就挺像的,而且我还听说有一种猴子叫人面猴,我之前看过视频,确实长得像人。”
“哪有猴子这么聪明的,又是开智能锁又是找锤子砸门的,况且没开智的动物哪有这么凶残,除非是被人控制了。”
被人控制……
对,常凌都快忘了,像他们这样身怀绝技的人,自出生就得以除魔卫道,守护天下太平为己任,但也不乏有些人虽天赋异禀,却总爱干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事儿。
公元220年开始,时局动荡不安,各方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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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争夺政权,战争与混乱引得六界界门震颤,大量妖邪横空出世扰乱秩序,各地能人异士自发立宗结派,维护天下太平。
直到今日,建国后明令禁止成精,生物为了活命只得适应环境,世上残存的精怪纷纷弃暗投明,伪装成人类融入社会。
妖怪不再作恶,各大宗门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于是各自解散,让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虽说多数门派皆已不复存在,但仍有好些宗门旁支自愿留下来清除作乱的妖魔余孽,维护六界秩序,这些人被统称为“土地仙”。
除魔卫道,守护一方土地安宁,可不叫“土地仙”么?
常凌和谢随就是四川一带的“土地仙”。
不过自古有正亦有邪,能人异士多了去了,就四川这片少说没有几千也得上百。
拥有一身绝技却不甘心就此止步于斩妖除魔的大有人在,他们召集了一群“土地仙”,自视野心勃勃,意图豢养操控妖魔,成就自己的一番霸业,甚至还成立了他们自己的派系,称为“恣派”。
想到这儿,常凌不禁皱起眉头,他和谢随是邻居,打小便被当成亲姐弟一起带大,感情极好,什么大大小小的事件都是俩人一起携手处理,其中在恣派手里吃过的亏不在少数。
“要这样的话,估计又是恣派那群人干的吧。”常凌捞起一片羊肉卷,恨恨地送进嘴里,“怎么哪都有那群蠢狗。”
谢随倒没有多大反应,她夹起一根鹅肠,放进锅里烫熟了,裹一层麻油,吃得泰然自若:“也不一定,可能真是那个邱兆看错了呢,但不管怎样,随遇而安就行了。”
常凌应声,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去普陀寺来着?”
谢随点点头:“最近有人跟我说普陀寺那边老有人出事,估计又是什么东西混进去蹭香火,我打算去看看。”
普陀寺是附近最有名的一处寺庙,常年香火鼎盛,坐落在陀陀山的山顶,想要去普陀寺祈愿就必须开车驶过一段长长的盘山公路,亦或是乘坐公交专线,再徒步一截108级的阶梯,以证其心诚,当然,考虑到有些香客腿脚不便,也可以选择从后山直接开车直通寺庙后门。
不过多数香客仍认为亲自徒步爬过108级阶梯才是祈愿的前提——只有在佛祖面前证过其诚心,所求之愿才会被佛祖聆听。
所以虽说后山有那么一道捷径,却极少有人涉足,愿意从后山的盘山公路一路直达寺庙门口的,大部分只有三类人,一种是不信神佛,心中无事,纯粹只是为了打卡的年轻人,另一种是庙里定期下山采购的僧人。
当然,还有像谢随这种不奔着寺庙去的人。
最近时不时就有人跟她打电话反映,说后山那段路好像不太对,问哪儿不对,说是最近从那过的人总是碰上鬼打墙,得绕好几个小时才出得去,可明明那儿只有笔直的一段路,又说两边的树丛里总是多出一些奇怪的雕像,之前从来没有,还说半夜里总会听见一些类似老人的咳嗽声……反正怎么诡异怎么来。
谢随寻思着得抽个时间过去看看了。
“我跟你一块儿去?”常凌问。
打小时候刚认识起,常凌和谢随从来都是携手作战,任何一方单打独斗谁也放心不下。
“不用,小事,要是什么大东西那边的僧人早就出手了,再说你今晚不是有课吗,哪来的时间。”谢随嘴上说着,右手拿筷子眼疾手快地叉住了常凌伸过来的漏勺,“别动我最后一个虾滑!”
3. 老登看剑!
简樾和表姐开车到普陀庙后门时,正赶上散场。
他们沿着黄澄澄的院墙,无头苍蝇般绕了半个圈才找到庙的正门,彼时一股一股的人从大门倾泻出来,表姐薛玉想要拉着简樾逆流而上挤进庙门实在是有些困难,只好站在旁等着钻空子。
简樾心里有些烦闷,他一向不喜欢闻太过浓烈的黄纸燃烧味,很呛人,偏偏今天不赶巧,还正撞上哪位菩萨过生日,黄表纸那是整捆整捆地烧,站在庙门都能闻见那股子催泪的烟气。
他是典型的无神论者,对宗教之事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他和薛玉到普陀庙来不是为了祈愿,也不是来打卡,纯是受外公嘱托来替他老人家上两炷香。
外公是家里最虔诚的佛教徒,以往每年都要来普陀庙还一次愿,今年不知怎么的,竟让简越带着表姐来替他还愿。
简樾奇怪:外公对于每年上香还愿的重视程度家里人都是有目共睹,无论多忙都会抽时间亲自跑一趟,让人代替这种事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他问过外公,老头子不很在意:“老了,腿脚不好,就想待在家天天喝茶溜鸟。”——当时的他正陪着他那腿脚不好的外公绕着小区外围晨跑了两千米。
半晌,又来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到时间了,你该去了……”
简樾没再问什么,莫名觉得是老人家别有用意。
标志性建筑附近常聚集小商贩,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沾了普陀寺名声的福,山下绕半周都发展成了商业街,也不免带了浓郁的宗教氛围,闲时逛逛也算是怡情怡性。
简樾把他五六岁的弟弟简阳交给姐夫赵升,让他俩在山脚下自行觅食玩耍,顺便也当旅个游,自己则带着表姐上山。
绕过烟火熏天的燎炉,才算真正进入大殿里,香火味很浓,却又不同于庙门处的刺鼻,反而给人心安的感觉,这让简樾烦躁的心情也消散了不少。
薛玉去香烛摊上买了把香,六根蜡烛,点燃了,递给简樾一半,示意前面还跪着人的一排蒲团:“等前面人走了,你就去跪着拜三拜,然后咱们去把香和蜡烛插上,注意不要烧着前面香案的布了。”
简樾挑眉,调侃一句:“姐,我都成年了,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呢。”
薛玉笑着:“你在我这就是小孩子。”
简樾也笑,走去蒲团前跪下,双手拿着香举过头顶,闭上眼。
耳旁蓦地传来三声钟鸣,很邈远,像在天边,尾音长而沉稳,莫名地静心。
他虽然对宗教不甚了解,但看着外公平时在家里诵经礼佛,对佛教的礼仪多少都耳闻目染地学了些,所以整个流程下来还算顺畅。
插上香拜访了庙里的僧人后,两人才走出庙门。
此时天色早暗下来,仰头能望见星星点点,烁而不耀,香客们多数都回了家,庙门前也只站着零星的几个人,夜里显得静,静得定神。
简樾和薛玉不怎么着急,慢悠悠地散步到普陀寺的后门,他们是直接开车上来的,车停在后门,得从后山下去。
后山树长得异常葱郁茂盛,遮天蔽日,路也是单道,很窄,站在路中间向上仰看,几乎不见天空,显得十分阴森。
薛玉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寒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庙正门和这里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庙正门是南天门,那这里更像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诶,樾樾,这里好黑啊……不会有鬼吧?”凉风吹过,大夏天的硬是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什么呢,”简樾拉开副驾驶的门,让薛玉先进去,自己随后坐在了驾驶位,“山路都这样,开出去就好了,姐夫让你平时少看点小说,想象力太丰富了。”
“切,他管的着我吗?”薛玉撇撇嘴,低头点亮屏幕给赵升发消息:我们下来了,在路口等我们。
……
谢随出了火锅店,一路直奔陀陀山,打车从后山上去,轻车熟路地顺便拜访了庙里的老住持。
此时本已经到了“晚戒”时,庙门早关了,不过谢随和庙里的僧人熟悉,自由出入也就是说一声的事儿。
房间里洋溢着淡淡的檀香味,但却没见燃着香,老住持盘坐在蒲团上,慢悠悠地端起茶壶,注了一杯茶,推到对面,手很稳,几乎没发出声音。
“又是翻墙进来的吧。”他抬眼看对面大叉着腿坐得毫无敬仰之心的谢随,声音沉稳平静,一双眼笑眯眯的,慈祥得像尊弥勒佛。
谢随平视过去,她很喜欢看他的眼睛,似古井,幽深而无波,却又像是有感染力,让她看着也心里安宁。
“我敲了门的啊,但没人理我……”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转移话题,“你们那个围墙也不弄高点,遭贼了怎么办?”
“普通人哪有你这么好的身手,能翻两米高的墙。”老住持笑着不拆穿,“这么晚了就来找我唠嗑?”
她抿了口茶,苦得直皱眉:“前几天有人跟我说后山老出事,我今晚来看看,顺便也来看看你。”
“嗯……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是有人惦记的。”老住持望着窗外,状似惆怅。
“什么话,我们万释大法师多少人崇拜着呢!”谢随佯装嗔怒,假意一掌拍向茶桌,动作幅度大,落下时却收力,动静也轻。
万释被逗得哈哈大笑:“行了,少打趣我了,快去办正事吧,再不去来不及了。”
再调侃两句,谢随起身出了屋,走之前无意瞄见茶杯里飘然而葱郁似被泡活了的绿叶,思索片刻,伸出右手指尖蘸了点茶水,抹在眼皮上,左手掐诀。
屋外是一处院子,不大,却种了许多海棠树,密密簇簇地有些拥挤,但又尽显错综复杂的自然美感。
眼睛传来刺痛,她闭眼缓了缓,等这阵痛过去,睁开眼,一派清明。
院子里飞花落叶,蝉虫舞动,柳叶的纹路、薄至透明的蝉翼、轻抖翅膀的菜粉蝶,不管多远的距离,一清二楚。
她静静等着,眼前微微浮现黑影,像雾,凭空从地上腾升起来,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飘动着。
多数佛教徒认为寺庙是最能震慑鬼神的地方,因此多数香客都喜欢在庙里待着,认为此地才是最干净、不受阴邪侵扰的净土。
实则不然,寺庙多半阴气很重,庙里香火鼎盛,周围的魂体会不自觉地被吸引过来吸食香火,因此成了极阴之地,但又有正神的镇压,飘们通常不敢造次。
万释法师心怀慈悲,只要不行过分之事,他和徒弟们都不忍驱赶,甚至还会在特定的日子“施食”。
谢随扫视,没有感知到强烈的妖气或鬼气,一眼望去全是灰色的飘,这种颜色的一般没什么攻击力——自己都迷迷糊糊,一会儿东边撞墙西边撞树的,还何谈害人。
寻过了整座庙,她按照原路翻墙出了普陀庙,顺便擦掉了墙上的鞋印,朝后山走去。
后山没有路灯,走路还得打手电,可惜出发时匆忙,忘带了,手机的手电筒射程又太短,还不如不用。
谢随心里庆幸,还好离开之前蘸水开了“借神眼”,现在与长了双夜视眼没什么区别,不然这天昏地暗的,哪里摸黑找水去……
路边草丛窸窸窣窣,突起的动静引得谢随看过去。
有东西。
她走上前,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森然散着光,金瞳细成了一根针,掩在草叶子底下,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
蓦的,那一双绿眼乍起,掠向谢随,疾如闪电,黑暗中只恍惚闪过两道幽然绿光的残影。
谢随反应迅速,抄手接住。
“哇!元宝!”
“你怎么来啦?”谢随将元宝抱在怀里,使了劲揉着它毛茸茸的头。
是一只黑猫,全身黑得不掺一点杂质,唯独一双独特的绿眼像颗翡翠宝石。
元宝是小时候被谢随捡来的,那时候在祖宅,才七八岁,一个人跑去山上玩,回来的时候抱了只猫。
她当时捡的时候倒没想什么,抱着猫呼哧呼哧跑到家门口才开始忐忑:万一爷爷不喜欢猫怎么办?
那会儿她刚被接到爷爷身边,万事都小心谨慎。
但谢穿云躺在藤椅上,摇着把蒲扇,也只是看了一眼她抱着猫不敢进门的拘谨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紧张的她和紧张的猫。
“咋,不是掏鸟蛋吗?鸟把猫孵出来了?”
“留着吧,也是跟你有缘。”
谢随七八岁的时候,元宝就是这么大,等谢随长到20岁,元宝还是这么大。
元宝很长寿,长寿到邻里都觉得异常而恐慌,谢随却从不纠结缘由,她希望元宝能就这样一直陪着她,这是爷爷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谢随单手托抱着元宝,一路赏风景似的闲溜着,直到远方渐显出一线黄光。
走近了去瞧,那是一座破庙,很小,像土地庙,但不同的是又有一扇小门。
门一推就开了,荡开时灰扑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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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尖利而带着诡异恐怖的颤音。
她跨步进去,入眼便是一座泥塑神像,很陈旧,颜料几乎完全脱落,似饱经年代的风霜。
她细细辨认,却认不出神像的主人——它的脸部实在怪异……表情可以称得上慈祥,但脸部比例却很奇怪:眼距过宽、眉毛不对称、中庭太长、脸型左右不协调,像是制作的时候把脸劈成两半,蒙着眼各雕各的,又胡乱一气拼在一起。这样形容或许夸张了些,但确实是这般效果。
这是雕的哪路神仙?
谢随向下看,注意到雕台上的灰,足有半厘米厚,印出几朵杂乱的梅花……又不太像梅花,和猫爪印八分像,但后跟太长,远看倒是一个“T”字形。
“说!是不是你干的?”谢随低头挠了挠元宝的毛爪子,逗它。
元宝甩甩尾巴,懒得理她。
那脚印一直延伸到雕像背后,她视线顺着脚印转到雕像身后,脚印又不见了。
她顺势抬头想看看背面,猛一打眼却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朝着她的还是正面,还是那张怪异的脸。
她试着绕雕台走两步,果然,不管她转到哪里,朝向她的永远是雕像正面,那张怪异的脸、诡异的眼,一直盯着她。
谢随抱臂。
老看我干什么,神经病。
她狠狠地对着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眶瞪回去——爷爷以前就告诉她,一个人在外面遇到老盯着自己的死变态,不要害怕,瞪大双眼盯回去,一般人都遭不住这种目光,要是遇到变态的还敢走过来搭讪的,那就更不用害怕了——可以抡起你的巴掌装疯卖傻了。
“谢随。”有人喊自己。
她顺着音源转过去,是刚才的老住持,披着一身袈裟,站在门外,笑得安详。
“你站在那干什么,快过来,跟我走。”万释朝她招手。
“万爷爷!”她笑得很甜,喜上眉梢,朝着万释跑过去。
“喵——!”怀里的猫一声凄厉的尖叫。
谢随捏住元宝的嘴:“元宝,不要吵。”
万释背着手在前面走着,谢随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万爷爷,我们去哪里呀?”
万释没回头:“这么晚了,去庙里歇着吧。”
走着走着,谢随没留神踩到了万释的袈裟,把前面的万释绊了个趔趄。
她急忙扶住万释:“哎呀,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料到谢随突然凑过来,万释把脸偏向另一边:“没事。”
谢随语气委屈:“万爷爷,你为什么不看我,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万释解释道,依旧不把脸转过来,“你万爷爷没洗脸。”
“哦——”谢随拖长了音,恍然大悟。
她还喃喃了一句什么,风声太大没听清。
“什么?”万释问。
“我说……”谢随嘴上重复着,双手背在身后暗暗结印,指尖闪过一丝暗紫色的电流,瞬息间便凝成一团,猛地朝万释甩劈过去,“老登看剑!”
空中划过数道绚丽闪电,照亮了半边天,紫电似一把弯刃划破黑幕,向着万释劈砍下去。
万释急忙闪避,但始终慢一步,没来的及,这一鞭砍在了左臂上。
血线呈抛物线状,喷洒了几滴在谢随脸上,万释一声惨叫,捂着左臂连连后退,狰狞着脸恶狠狠地盯着她。
谢随站定不动,右手抬起,食指中指合并,呈剑指状,缠绕在指尖的电流像条紫色小蛇,手腕转动,雷鞭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甩动。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手臂被砍,痛觉神经直通大脑,声线虚弱,却不是万释苍老的声音。
“从你叫我的第一声就发现了。”谢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强忍痛苦又不得不全身戒备她的样子,“万释从不喊我全名。”
“我也从来不叫他万爷爷。”
谢随蓄力,指尖放出一道粗壮紫电,对准了“万释”的头全力下劈,眼看着就要触碰到头顶,“万释”的身影逐渐模糊透明,直至和黑暗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这一雷鞭劈在了地上,后劲挺大,震得她指尖发麻,等谢随缓过劲来,面前早没了“万释”的身影。
烦死了,怎么是个分身啊。
怪不得感知不到妖气。
她蹲下身,捻起地上掉落的一撮黑毛。
用毛变的吗?会是什么动物……
孙悟空?
4. 有妖气
简樾单手握方向盘,他开车一向很稳,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这路看着平,车也没问题,但总要时不时打个磴儿。
又一次颠簸后,他皱着眉头瞄了一眼中控屏上显示的时间。
10:47
“姐,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来的时候用了多长时间?”简樾问。
薛玉在副驾驶坐得昏昏欲睡,听见简樾叫她,猛然惊醒:“嗯?嗯……”反应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简樾表情严肃:“我已经开了一个小时了。”他补充道,“甚至看你怕黑,我还特意开快了……”
“我们好像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
薛玉一激灵,这下彻底醒了。
“啊?”她懵了会儿,才回过味刚刚简樾说了什么,“迷路了?不是只有一条路吗?”
简樾没说话,心头萦绕着不安,过了会儿,他放慢车速,降下车窗,指着一处地方给她看:“那座土地庙,我们已经经过五次了。”
薛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座石砌土地神龛,半包围的小房子,只正面敞开,里面端端正正摆着座石雕,半身人高,立在路边,看不出雕的什么物种,只觉得像俄罗斯套娃,椭圆的一个,脸部雕的是像年娃娃一样的笑脸,周围一圈一圈的,刻着符文,乱七八糟的。
“那不像土地庙啊……”薛玉身子斜倾过去看,忽然想起什么,“不对,我明明记得……上山的时候没见着有这东西啊。”
“你确定吗?”
她回忆了会儿,语气笃定:“我确定,当时我就坐在你这边,一路都看风景,没看见有什么标志物。”
麻烦了……
“给姐夫打个电话。”简樾对表姐说。
薛玉掏出手机给赵升连拨三个,一个都接不通,又给他发消息,消息框旁的圈圈转了半天,举高手机,转出来个感叹号。
“不行,这里没信号……”薛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阵阵心悸,“我们不会……”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周围很黑,似乎起了雾。
“不会的,能出去,别多想。”简樾打断她的话,声音坚定,他知道他姐现在有些害怕,担心薛玉的状态,他只能表现得更加冷静,才能尽量给足她安全感。
车依旧在向前行驶。
又碰上了……那座石房子。
第六次了。
简樾握紧方向盘,目不斜视地开过去,薛玉无意间回头看……
电光火石间,只觉得一瞬间满身的血都沸腾了,没忍住一声尖叫涌上喉头。
简樾迅速急刹,看向薛玉,神色担忧:“怎么了?”
她紧闭着双眼,左手牢牢地抓住简樾胳膊,声音颤得几乎听不出话语:“那……那个雕……雕像转过……来了……”
前五次简樾开过去的时候,那石房子都是正中着面朝公路,从侧面望过去根本就看不见里边的石雕,就在薛玉转过头的一瞬间,她看见那个雕像……从房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直直地望着薛玉,脸上似乎笑意更甚。
简樾从后视镜看去,又转过头,都没发现异常,那房子还是直挺挺地面朝公路,更别说房子里还探出个头。
“看错了吧,没有啊……没事的,你把眼睛睁开,别紧张,别自己吓自己。”简樾尽量放松自己的语气,笑着对薛玉说。
其实这个笑都是简樾硬扯出来的,他不是不信薛玉,他都五次转过这座雕像了,显然是遇上“鬼打墙”这种不合常理的灵异事件了,之后再发生什么也不奇怪,但看她现在的状态,他除了安慰也别无他法。
现在薛玉身边的人只有他,如果他也表现得慌张,薛玉情绪只会更糟糕。
不能再吓到她了。
简樾觉得自己就像只莫比乌斯环上的蚂蚁,一直走,一直打转,永无止境。
他慢慢开着,犹豫要不要先下车观察,眼前倏地闪过一抹亮,远处有灯光,不见了那座石房子。
是加油站。
好像出去了,他心里呼出一口气。
不过上来的时候有看见加油站吗?没印象。
他习惯性地看眼仪表盘,红灯常亮,提示需要及时加油。
不是昨天高速上才加过油?
“出去了吗?”薛玉问道,双肩微微颤抖。
“嗯,好像是。”
他把车停在油桩边,却不见人来招待,只好下车走进便利店,店员坐在收银台前,腿上放着画本,手执铅笔沙沙描着。
他走过去:“你好,我想加油。”
店员没理他,自顾自描着画。
“你好?我……”他刹了口,视线顿在店员手里的画上。
画的是素描,外面方方正正的,似乎是个房子,里面椭圆的一坨,像俄罗斯套娃,脸周围刻着一圈圈的符文……是刚刚那座土地庙!
店员抬了头,好似才听见他说话:“加油吗?”
简樾愣了一瞬,待看清眼前那店员的脸,头皮一激,浑身气血仿佛都升了上来,顾不得什么,转身拔腿冲出店门,上了车,也不管薛玉惊诧询问,一脚油门踩到底。
直到开出去好远,后视镜里再不见那座加油站,薛玉惊声喊他:“简樾!”
他身体震了下,如梦初醒,才渐渐放慢车速,没回答薛玉,脑子里嗡嗡的,全是刚才那一幕:那个店员的脸,分明就是石雕的脸!
“简樾,你怎么了?”薛玉担忧地看他。
“没事。”
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询问:“我们上来的时候也没看见过加油站是吧?”
“没啊。”
简樾捏紧方向盘,向仪表盘看:绿灯常亮,显示满油。
很好,跟我玩心理素质呢。
明知道距离加油站已经很远,不再能看见,却还是不放心似的朝中央后视镜瞄了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像是大脑没来得及处理视神经传来的信息,懵了半秒,脑子里轰的一声,踩了急刹。
——后座中央,正正中中地摆着那座石雕,面朝简樾从后视镜里望向他的方向,直勾勾地。
“下车!”他吼了句。
薛玉没反应过来,被他带着拉出了车。
“怎么了这是?”
他没心思回答,得顾及薛玉的情绪。
猝不及防被拉着下车,又受过惊吓,薛玉腿软得站不稳,简越握住她的手臂——这样的抓法更能给薛玉安全感。
他拉着薛玉拼命地跑,估摸着距离自家车很远,才停下来喘口气,快步前走,直到远远地又在前方看见了自家车屁股和杵在路边的石房子。
……妈的。
简樾真的很想骂人,但他不能,薛玉还在身边,他的情绪不能崩,他现在就是薛玉的精神支柱。
到最后,犹豫半晌,只好拉着薛玉站在路边,薛玉腿很软,几乎全靠拉着简樾才能勉强站直,她一言不发,观察简樾脸色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也没办法,也非常害怕,只能就这样等着,听说灵异事件都只发生在夜晚,等到天亮,也许就能出去了。
简樾抓着薛玉手臂一刻也不敢松懈。
恍然抬头,发现远处路边似乎也蹲了个人,侧背着他们,隐隐约约的,但看身影应该是个成年男性。
简樾朝薛玉嘱咐了一句:“原地蹲着不要动。”随后起身前去查看。
那身影也站了起来,背朝简樾,走了两步后忽的向前跑。
简樾下意识追了过去。
那抹身影蓦然止住步子,缓慢回头,向简樾望去一眼。
这一眼,迫使简樾刹住了脚。
这个人……这个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惊疑不定间,鬼使神差般的,简樾回过头,也朝身后看去,看见后方也有一人:奔跑后猛地刹住步子、同样满脸惊诧的表情、欲转头的起势动作……
那是他自己!
他反应过来,心脏剧震,震得他胸腔都觉得疼,欲追过去,再一眨眼,眼前一片虚无,转身又看,此地就剩他一人,以及路边的薛玉,仿佛刚刚荒诞的一幕都只是他的幻觉。
“简樾——”
“薛玉——”
谁在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看见赵升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满脸笑容。
此情此景,他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浓浓的不安在心头萦绕。
没车,他怎么上来的?
衣服不太对,没见过这身……
简阳呢?
“别过去!”简樾喊道。
来不及了,薛玉就像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救世主,满脸泪痕地奔向赵升……然而意想中温暖的怀抱没等到,却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冰凉坚硬,凹凸不平的纹路,撞得她生疼。
她睁开眼,近距离对上了石雕的年娃娃笑脸……
“啊!”她一屁股跌在地上,过度惊吓使她浑身瘫软。
简樾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薛玉面前,半抱住她,薛玉剧烈颤抖着,紧紧地抓着简樾,像是想到什么,又拼命推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别碰我!别……别碰我!”
简樾顺着她的力道退至几步外,蹲着柔声安慰:“姐,是我,简樾,你别怕……我是简樾……”
薛玉满眼泪花地看着他,看清楚了,哭声渐小,手上还紧抓着简樾的衣袖。
眼见着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简樾才慢慢展开双臂,呈拥抱的姿势,缓步靠近薛玉:“别怕……我在呢。”
他一声声地安慰着薛玉,右手轻拍她的后背,像平常哄简阳一样,直到薛玉不再排斥他。
薛玉紧紧抱着他,哽咽着放声大哭:“呜呜呜……简樾……我想回家……”
“可以的,姐,我们马上回家……”
身后传来脚步声。
背上被人轻拍了两下:“哎,哥们儿……”
简樾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忽地绷断,太阳穴突突直跳。
来不及反应,几乎是条件反射,简樾屈起手肘向后猛砸:“他妈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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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没完?”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靠。
谢随心里一跳,快速后撤,躲过一肘。
“不是……”半句卡在嘴里还没出口,又被一记直拳迎面而上,她迅速反应,抬左手格挡,右手抽空掐诀,又想起什么……
不对,这是普通人。
她强行收回掌心已经成型的电流,就这么一个空挡,一记手刀劈来,谢随侧头,终究慢了一步,擦到耳侧,力道很强劲,剧烈的疼痛袭来,“嘶——”,她捂着耳朵后退,痛感连带着火气蹭蹭直冒。
过了这么两招,简樾才瞥见身后的人是个女生,下意识收了力,势都弱了半分。
谢随被激起了怒气,不再一味防守,右手出拳挥在对方脸上,简樾凭肌肉记忆格挡,谢随却一路急转直下,向腹部击打,简樾反应也迅速,腾出左手迎接,谢随却转打为抓,控住对方左手,右拳蓄力砸向腹部。
简樾来不及反应,抬右手臂挡,但没完全挡住,腹部和手臂都挨了一拳,他痛得下意识弯腰,余光瞄到谢随双手上抬……
完了,他脑子里只剩两个字。
果然,谢随右腿屈膝呈弓步,两手握拳,朝简樾两侧耳朵狠劈。
传统武术招式。
使好了可以让敌人头部两侧同时受击导致脑震荡甚至瞬间昏迷。
但谢随收了力,这招本来是奔着太阳穴或者耳朵去的,怕出事也故意没有对准,再加上简樾躲得迅速,其实也就只是打到了脸颊两侧,造成剧烈疼痛而已。
——确实,简樾疼得脑子都快重置了,再加上过了几招,看清楚了对招的是个女孩子,差点崩掉的情绪又强行收回,同时挨了好几拳,也让他真正地疼清醒了。
要是按照正常的出招速度,本来这招简樾是完全可以躲开的,坏就坏在谢随的速度极快,快得让人心惊,就像是稍纵即逝的闪电,还没来得及看清起势,脸上就已经遭到了重击。
他被逼退好几步,不再出手,只保持戒备姿势,同时弯腰捂着腹部和火辣辣的脸颊缓着疼痛。
谢随见他不再莫名其妙地乱打人,便也收了手,忍不住开骂:“你神经病吧,不看人就乱打。”
好强烈的活人感……
简樾定了好一会儿,缓下防守的姿势,只挡在薛玉身前,和谢随保持着安全距离——薛玉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莫名其妙地过了好几招,差点还被波及到两脚,现在有些木楞。
“抱歉……你是?”简樾满身戒备。
动作慢下来,谢随这才得以借着月光看清两人的脸,长得都挺好看,坐在地上的女的看着很机灵,大圆眼,五官本该活泼灵动,但此刻饱含泪水欲落未落的模样显得十分楚楚可怜。
乱打人的神经病其实也长在了谢随审美点上,这让刚刚不小心被打到耳侧而疼得怒火腾升的谢随气都散了大半。
鼻子高挺,浓眉大眼的,最好看的其实是眼睛——双眼皮生得很完美,眼尾上翘,自带一种别样的风情,眼睛是很浅的琥珀色,据说这种瞳色很少见,阳光下会散发金光。
谢随很少用“漂亮”这个词形容一个男生,可眼前这人却出乎意料得适配,她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这人女装一定很好看。
当然,如果不是这帅哥此刻疼得扭曲着一张脸又必须紧盯着她的防备状态,以及刚刚见识过的发狂一样的智障行为,还有目前还在隐隐作痛的耳朵……
除却以上三种情况,光就长相来说谢随估计会看上他。
……但不可能,那一记手刀把谢随在面貌上对他产生的好感劈了个团灭。
谢随很无语,本来她远远看着这两人状态不太对劲,本着人道主义走上前想问问需不需要帮忙,结果刚碰到人家肩膀,差点就痛失她美丽的妈生鼻——要不是她躲得快,她浑身的优点又少了一个。
她站着盯了会儿简樾,无声地骂了一句,同时抬手,简樾下意识想躲,然而谢随只是握拳朝上,对着他,大大方方又正气凛然地比了个中指。
随后果断转身,朝山下走。
等她走出去四五步,简樾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等下!”
她没好气回头:“干什么?”
简樾快步跑到她面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随翻了个白眼,越过他想走,简樾拉住她半边衣角,情急之下想说话,但嘴角两边各自挨了一拳,一扯嘴角疼得直抽,缓了一会儿,他才开口:“真的对不起,我和我姐姐被困在山上,一直走不出去,我姐姐她情绪不对,我当时太慌了,才贸然出手……真的很抱歉……”
他实在是被这鬼地方逼得没招了。
谢随抓住重点:“走不出去?”
“对,一直在原地打转。”
谢随皱眉,刚刚忙着和他对招,没怎么注意,直到被这男的拉住衣角,她才突然感知到。
这两人身上……
好浓的妖气。
5. 揪两根头发
简樾把薛玉扶上车,领着谢随走到石房子旁。
此时那石雕已不在路中央了,而是老老实实地立在原位,面朝公路,看起来全无异样,仿佛刚刚所有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你的意思是这玩意会动?”谢随听完他的简述,不以为意地抠了抠石雕头顶突出的凸点。
听这语气,她好像不是很相信。
简樾抬眼看她,心里了然。
这也正常,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谁会相信听起来这样离奇不合常理的故事?
简樾本就不寄希望于她身上——一个小姑娘,看着年纪就像刚成年,说不定社会经验还不如他,古怪的事儿更是遇之甚少,待会儿要是又撞上了什么,保不齐也是薛玉那样的反应,运气不好也只是三个人都会被困在这儿,但……好歹算是同伴,这三更半夜的,还碰上这种事,身边多个活人也就多一分心安。
他注意到她的表情:这姑娘专注地盯了石雕很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笑出了声。
谢随掩饰性地咳了两声,觉得真是巧到家了——这不刚刚那个丑神像吗?怎么换皮肤了?
她试探性地绕着雕像转了两步……果然,走到哪转到哪,跟那个变态神像简直是师出同门。
简樾眼神一凛,下意识想拉着谢随后撤,但伸出去的手却被她推开。
他不明所以,转头看去,后者却只盯着雕像,眼里满溢着令他费解的笑意。
谢随作为异族,感应能力本就远超同类,自然能看出这石像内部乾坤。
这雕像和刚刚那个神像一样,内部藏了一小团妖气,用于控制石像,没什么攻击性,估计只是拿来吓人用的。
本体不在这里面,但一定在附近。
那会在哪里……
“有水吗?什么水都行。”谢随问。
要水干什么?
简樾被她莫名其妙的要求搞得有点懵,但还是配合她:“哦,有的,我给你拿。”
他小跑去车上拿了一瓶矿泉水过来,谢随这才注意到他们还开了车。
无意瞄了眼车标,迈凯伦。
哟,有钱啊。
她接过矿泉水,拧开,倒手上,蘸水抹眼皮,开“借神眼”——念诀后开眼能够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多用来对付擅长隐匿的妖怪。
真的是,这妖藏得挺深,还得开两次眼。
缓了会儿,闭眼转了转,睁开环视一圈,略过石雕内部的一点光亮,那只是一团妖气,除此之外没发现哪里还有异常。
她又转过身,正巧和简樾面对面,一眼就被他那颗泛着光的脑袋吸引了过去。
在这儿呢……
怪不得感知不到,以人气掩盖妖气……好聪明。
她将手伸进石房子里,压在了石雕头顶上,对简樾道:“你转过去。”
简樾心里奇怪,但也依言照做。
他背对谢随,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却耳力很好,甚至根本不需要怎么仔细听,何况谢随似乎也无意费心遮掩。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乍起,像是用电蚊拍灭成团的蚊子,接着又是“咔嚓——”一声,是石头碎裂声。
“好了,可以转过来了。”
简樾转回身,视线首先落在谢随手上,人形石雕从颈部断开,整个头倒着被拿在谢随手上。
简樾惊愕瞪大眼:“你这是……”
徒手碎大石?
“我不知道,它突然就自己裂开了。”谢随摊手,一副装作事不关己的无辜模样。
谁信啊!
简樾面上不显,也没多少心思去追究。
一晚上经历了太多颠覆他唯物主义思想的事,跟做梦一样,反而给他一种不真实感,即使再发生什么古怪的事,就好像在梦里,万物皆合理化,什么都不足为奇。
人就是这样的,突然接收到超出自己认知的信息,就会变得莫名迟钝,简樾曾经在网上看到过,据说是大脑启动了人体保护机制,等到过去很久,才会慢慢地回过味儿来。
谢随“噗嗤”一声,似乎也被自己拙劣的演技逗笑了,她本就懒得多做功夫,不过走个形式而已,要真留下什么社会隐患,协会自会出手,但好在对方识相,这点她很欣赏。
“喵呜——”远处草丛里一声猫叫。
简樾顺着声源看过去,一只黑猫,竖着长长的一根猫毛掸子,走T台一样悠闲踱步到谢随身边,一双绿眼格外引人注目。
谢随一把捞起元宝,头也不抬:“可以走了,我处理过了,不会再遇见什么事了,”她想了想,“但是得捎我一程,我的司机没接到我,取消了我的单子。”
这么快……吗?
简樾心中微惊,她刚刚行云流水一番操作,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语气却这样笃定而自信,扑面而来一股子挥袖而去深藏功与名的世外高人范儿。
他莫名想起了济公,从前跟着妈妈看的电视剧里面,别人眼里再怎么绝望的疑难杂症,只要求到了济公面前,也就是一颗泥丸的事儿。
他带着谢随上了车,注意观察了副驾驶上薛玉的情况,恢复得很好——他表姐自打出生就有个很突出的优点,她虽然属于易受惊体质,但精神自愈能力很强,无论之前遭遇了对她而言怎样诡异恐怖的精神攻击,一段时间后都能快速恢复如常,该吃吃该喝喝,没有半点后遗症。
简樾上了车和薛玉说明情况,后者转过去瞧后座的谢随,满心满眼的敬佩与崇拜:“哇!小妹妹好厉害呀!是学玄学的吗?跟了师傅的吗?”
“没,家传的。”谢随撸着元宝的下巴,礼节性地笑道,不忘给自己打宣传:“我就是干这行的,你们以后要是还遇到什么事,也可以找我,我超专业的。”
“行啊!那一会儿加个微信吧!妹妹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也是到普陀庙来祈福的吗?你的功夫也好棒呀,是练家子吗?使得什么招数呀?”
一团问题砸过来,谢随挑拣着回答:“也不是,庙里的僧人我认识,顺便拜访而已……学的太极拳,有十多年了,算童子功。”
“这么厉害!怪不得咱们樾樾打不过呢,他才学了一年散打。”
“一年吗?那很不错了,这么短时间能练到这种程度的算是很有天赋了。”
这话是事实,她从来不吝夸奖。
只可惜碰上她了,挫了他一点点自尊心。
简樾安静开着车,本还因不明情况而有些忐忑,但驶出去几百米后也没再遇着什么奇怪的事,逐渐放宽了心,也分了心思听她俩讲话。
“妹妹叫什么名字呀,几岁呀?”薛玉嘴上忙着,边又调开好友二维码。
谢随掏出手机,扫了薛玉的码,同时回答着她的话:“谢随,言射谢,随意的随,今年……快满二十了吧。”
薛玉故作惊讶:“哎呀!跟我们樾樾同龄呢,你看这么巧,男帅女美的哈哈哈……”
这话里的意思都快溢出去了。
简樾咳嗽两声,不好意思地提醒薛玉:“姐……”
差不多得了吧。
她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一个接一个的消息轰炸,翻开一看,来信号了,她迅速回了个电话过去。
挂了电话,她告诉简樾:“赵升他们一直联系不上我们,就报了警,警车上去也没找到我们,咱下去得处理一下……”
谢随坐在驾驶位的后面,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紧盯着驾驶位的靠背椅看,左手却做贼似地悄咪咪摸向了简樾的头发……
趁着下坡时一阵颠簸,两根手指用力一扯,“嘶——”,简樾头皮一痛,离开椅背,腾出左手摸了摸后脑勺。
“怎么了?”薛玉看过去。
“没事,我头发好像挂住了,不小心扯到了。”
谢随不说话,眼珠子看似一转不转地盯着座椅套的花纹研究,实则注意力全在简樾身上——没发现她的小动作。
她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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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目光心虚地掠过手上捏着的两根头发。
到了地方,赵升牵着简阳早已站在山脚处等候,位置显眼,旁边警车红灯闪烁,两人均是纠起一张脸,肉眼可见的焦急。
赵升看见车,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手脚并用地爬上边上的大石头朝他们挥手,生怕看不见。
薛玉先下车奔向赵升,简樾交代:“你们先应付着,我去送个人,马上回来。”
谢随见状:“我在这下就行了,也不是很远,顺便散个步。”
本着防范意识,她不太想让别人知道她家住址。
简樾从后视镜看她一眼:“送佛送到西吧,你家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这里人少又黑,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是怎么被揍的。
薛玉自下车就往赵升怀里钻,听见这话也探出个脑袋劝:“对呀,你刚刚帮我们那么大忙,怎么能就这样把你丢在这里,太晚了,太不安全了!”
谢随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懒得再打车,便应下来,报了自家附近的酒店:纯风国际大酒店,让他们以为她只是来这旅游的。
下车后,谢随先在原地站会儿,慢吞吞地朝酒店门口挪动步子,余光确认简樾的车完全驶出她的视线,才调转方向。
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又捏着刚刚揪下来的两根头发在灯光下转着看。
“常凌,今晚干活。”
……
等简樾四人处理完警局的事,再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两点。
简阳坐在儿童床上玩遥控飞机,看见他哥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正拿毛巾擦头发,他放下飞机,兴奋地从床头爬到床尾:“哥哥,你刚刚讲的那个是不是真的呀?”
“什么?”
他手舞足蹈:“就是你说你和姐姐被关在上面出不去,然后碰上了另一个姐姐,那个姐姐‘chua——’的一下手一挥你们就出去了。”
什么叫“chua”的一下。
简樾失笑:“我骗你干什么。”
“哇!”他两眼放光,“那你们是不是遇到神仙了呀!寺庙里还真有神仙!”
“可能吧,遇到神仙姐姐下凡了。”简樾揉揉他的脑袋,催促:“还不睡觉,很晚了,明天还要学自行车,起不来就不带你去游乐园玩了。”
简阳嘟起嘴叉腰:“我已经会骑了!”
简樾不吃这套:“不行哦,没有辅助轮你就骑得不稳,还得学,哥哥明天陪你练。”
“好吧。”他撇着嘴,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
“不先去上个厕所?晚上会起夜的。”简樾收拾走床上的玩具。
“不!”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起夜就起夜!
简樾关了简阳的床头灯,放在洗漱台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又折返回去拿手机,是好友魏休的视频电话。
他接起:“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视频里魏休也像是刚洗完澡,头发四仰八叉地支棱着,平时看起来凌厉又攻击性十足的脸此刻倒显得不同于平常的柔和。
魏休的镜头角度找得随意,鼻孔直指摄像头:“听说你们今晚上撞鬼了?”
简樾笑:“传这么快吗?”
魏休:“刚和赵升打过电话——你俩没事儿吧?”
简樾:“我要是有事谁还跟你打电话。”
魏休:“谁跟你说这个……哎,你把摄像头对着你自己,要全身。”
简樾莫名奇妙:“干嘛?”
魏休皱眉,语气也不耐烦:“别管,就看看。”
简樾照做,他找了处全身镜,把摄像头对准镜子里的自己。
“我靠……”过了会儿,他听见魏休说。
“咋了?”
“你们在陀陀山?哪个酒店定位发我一下,我去找你们玩。”
这么突然?简樾疑惑,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只答应了明天去接他。
6. 梦中梦中梦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随意扔在床上,双手抬起用掌根按揉太阳穴。
从回来的时候头就开始疼,常年的老毛病了,时不时就会头痛一阵,吃了药就好了。
他自认身体很好,从前没有过头痛的毛病,自十八岁成年后就开始频繁咳血、头痛,去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只能就这样将养着,爸妈心疼他,却也没办法——无论多罕见的病,以家里的经济状况至少也能治个七七八八,但事实就是偏偏连个病因也查不出来。
去送完谢随回来的路上照例吃了两片,本以为和寻常一样,到了酒店差不多就不会再痛了,结果出乎意料地愈演愈烈。
他从包里翻出布洛芬,这是走之前预备应急用的,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就用上了。
掰出一颗就着水喝了,刚咽下去,喉咙里忽然一阵翻滚,强烈的呕吐感翻天倒海般泛上来。
他冲进厕所,一头栽向洗手池。
“呕——”
晚上吃的全吐了,连带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胸口中异物感一阵一阵地袭来,咽喉里像塞满了毛球,他弓着腰近乎将全身力气都压在了洗手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两手撑着池沿,借力托起近乎瘫软的身体,洗了把脸,额发还挂着水珠,他隔着水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平时他的唇色偏红,气色也好,给他本就俊秀的长相更添几分昳丽,妈妈时常打趣他像个偷捈姐姐口红的爱美小女孩。
如今却面色苍白,近乎血色全失。
好憔悴……
转身想离开,眼角余光瞥见镜子里一道白光倏忽闪过,他下意识偏头看镜子,盯了半晌,什么也没有。
叹了口气,坐回床边,打开手机睡眠监测软件,放在床头——他睡眠质量差,监测睡眠是十八岁以后养成的习惯。
真是累了,赶紧睡觉,明天去医院看看。
凌晨三点半。
窗帘没拉严实,月光泄了半扇霜华投在地面,摇摇晃晃的。
是个人影。
简阳揉着眼睛,摸摸索索地趿着拖鞋往厕所钻,把简樾吵醒了,他睡眠浅,周围一点动静都能把他闹醒。
他眯缝着眼,看着简阳进了厕所。
奇怪了,怎么不叫我……
简阳怕黑,一个人睡时得整晚开着灯,如果身边有人,可以关灯,但如果半夜想上厕所就会把人叫起来陪他一起。
家里人也都习惯了,小孩子都这样,总有一天会自己适应的。
真是长大了……
他欣慰地想着,脑袋昏昏沉沉的。
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憋狠了这是?
眯着眼强撑精神又等了会儿,听见厕所门“咔哒”一声打开,简阳钻回被窝。
简樾此刻还游离在睡眠边缘,进入梦乡的前一秒,脑子里不自觉闪过画面——那时他还在高中住宿,半夜讲鬼故事,熄了灯,魏休打着小手电从下巴往上照,声音幽幽的:“你们说,睡在身边的人半夜去了厕所,回来的还是那个人吗?”
回来的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怎么会想起这个?真无聊……
他迷迷糊糊的,一头又栽进了黑甜乡。
简樾醒了,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半。
躺了回去,准备重新酝酿睡意。
旁边窸窸窣窣的,他眯着眼睁开,是简阳揉着眼睛,摸索着拖鞋,往厕所挪。
又起夜了?
他等了五分钟,听厕所里的动静。
怎么还不回来?
十分钟,厕所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掉厕所了?
他犹豫了半晌,起身,穿上拖鞋,向厕所走,轻声喊:“阳阳?”
门没关。
“阳阳——”
刹了口,门被推开,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来。
小小的一团,背对着吊在天花板上,血顺着滴在地上,哪里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吹得转了过来……
滴答滴答……
“阳阳!”
简樾霍然起身,双臂撑着床,滚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是梦啊……
怔了会儿,打开手机:凌晨三点半。
三点半?
还没来得及细想,旁边床传来声响,他偏头去看。
简阳揉眼睛,摸索拖鞋,起身……
“阳阳——”
简樾喊他。
简阳背对着他,像没听见,一点反应也没有,自顾自慢吞吞往厕所移。
没来由地心底有些不安。
“简阳!”简樾下床,大步走到他身后,握着他肩膀,把他拉得转过来。
一眼就盯住了那张小小的脸。
血黏糊糊地淌了半张脸……脸上却没有五官。
“简阳!”
猛地撑起身,浑身湿哒哒的,冷汗直冒。
呼……又是梦……
“哥……”身旁简阳被这一嗓子喊醒,翻了个身,“干嘛呀……”
“阳阳,”简樾翻身下床,把简阳抱到自己床上,“没事,做了个噩梦。”
“做什么噩梦了?”简阳背对着窝在哥哥怀里,问道。
“明天跟你讲,先睡觉。”简樾拍着他的背。
过了很久,简樾以为他睡着了,才开始脑子里走花灯般慢慢思索着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处处透着诡异。
“哥……”怀里简阳又开始哼哼唧唧。
“嗯?”
“现在几点呀?”
简樾戳亮手机,蓦地止住呼吸。
凌晨……三点半。
“哥,你说……”怀里的简阳转头看他,动作缓慢,一卡一卡地,像机械故障,“半夜上厕所回来的人……还是你熟悉的那个人吗?”
一张脸,眼眶里空洞洞的,不见了眼珠。
简樾呼吸一滞,手向后一撑,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湿漉漉圆滚滚的东西,他偏头一看——是连着丝的眼球。
……
简樾惊地陡然起身,随即被窗外阳光刺了一眼,下意识抬手遮挡。
天已大亮。
他迅速抄起手机:8:13
重重躺回床上,对着满室阳光反应了好一会儿,身上汗津津的。
转眼看简阳:还在睡,又转回来,盯着天花板,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
“我去。”
一定是昨晚太累了。
吐出一口气,坐起来,盘腿呈打坐姿势,闭上眼,摒除杂念,开始感受体内那一团气——这是外公教他的,心烦气乱的时候就打坐。
小时候外公说他身体不行,突然说要教他练功。
身体不行?那时他上蹿下跳,就喜欢在家里满屋子跑酷,爸妈都说他太过活泼了。
他那时候正是贪玩的年纪,不爱练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外公说什么就是不听,非得逼得他练,还不能偷懒,稍微一松懈就打,打头打手打屁股,被打得捶胸顿足涕泗横流。
练就练吧,强身健体,他那样安慰自己,那会儿还以为自己以后恐怕得练成个肱二头肌比脑袋还大的硬汉,偏偏不是,甚至完全相反:整天坐着,什么也不干,就只让感受体内的气。
气?哪来的气?当我气球吗?
他不服气,但又反抗不过外公——外公是少林寺出身,轻轻一脚都能给他踹到病床上三天下不来,实在是拗不过,就去找爸妈评评理,哪知爸妈根本就不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上和外公抱怨两句,行动上却是尽管外公收拾。
没办法,男子汉这时候就得能屈能屈——屈于强权,他开始认命,整日不厌其烦地找那一团“气”,一年过去,还真让他给感受出了体内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流”。
于是外公给他上了难度:试着去加强、控制、移动,甚至是移出体外……练到现在,他已经算是很熟练了。
那团气,想拉长就拉长,半径十米以内,想去哪就去哪,变大变小,搓圆捏扁,随心所欲。
但外公还是不满意,得练到万米以内,甚至不刻意控制,起念便能随意操控。
万米以内?那是什么概念?对于当时的简樾来说,就像是地球比太阳——遥不可及。
外公告诫他:甭问,练着。虽然现在也不知什么用,但练着就对了。
打坐半小时,出了一层汗,起来洗了个澡,简阳也起床了,他带着简阳出门吃早饭,接着独自开车去机场接魏休。
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昨晚的梦实在是令他心有余悸,最近经历的怪事太频繁了,总觉得心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魏休上了车,从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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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驾驶开始就盯着他看,从上到下,跟个扫描仪似的,简樾被盯得不自在:“你干嘛呢?我脸上有花?”
魏休不说话,皱着眉头,伸出手从简樾头上拔了根头发。
“嘶——”简樾痛得偏了头瞪他,用手捂着,“你有病啊?”
魏休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拿去做个亲子鉴定,总觉得你像我流落在外的儿子。”
简樾无语,懒得和他吵嘴。
一大早薛玉就甩开了他们两个,拉着她男朋友去了附近很有名的爱情湾,美其名曰增进感情,简樾也无意打扰热恋中的小情侣,自己带着阳阳和魏休去游乐园晃了两圈,主打陪阳阳玩——其实也就简樾一个人全程陪着。
魏休嫌弃天热,找了家有空调的咖啡店,一坐下就跟整个人都黏上去了似的,一下午屁股都不带挪一下。
回去的时候正好八点,两波人都累得够呛,回酒店洗完澡就各自呈大字状瘫在床上。
阳阳就不一样,小孩子普遍能量高,下午在游乐园每个项目都疯玩两遍,晚上回来了又举着自己的遥控飞机满房间地跑航线。
简樾趴在床上,心里羡慕:小朋友就是精力旺盛。
手机突然弹出消息,一看是魏休发来的,没头没脑的一句:你今晚小心点,看见什么都别信,保命要紧,还有,梦里的人是看不清脸的,你记住了。
什么意思?
简樾笑了,回过去一句:咋?你要来暗杀我?
魏休没回,简樾也没等,他翻了翻未读消息,看见睡眠监测软件弹出来的提示:录音异常,睡眠质量较差,请用户注意。
鲜红加粗的字体,看得人眼皮一跳。
录音异常?
他点进去,打开录音。
从两点开始,背景音细细碎碎的,像是他翻被子的摩挲声,静静地听了三十秒,这声音就没停过。
他看着进度条一点点往前,鬼使神差地拉动进度条跳到三点二十九,调高音量:
三点三十整,拖鞋被挪动,摩挲着地板,随后,趿拉趿拉的脚步声,“简阳——”,是他自己的声音,他在喊简阳,不过很奇怪,嘟嘟囔囔的,像闷在被子里。
是梦话吗?
下一秒,寒毛竖立,条件反射地把手机扔向远处,手机落在床上弹起一下,又落回原地,录音仍在播放。
“哥哥,你做什么噩梦了?”
“哥,你说……上厕所回来的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电流声滋啦,但简樾听清楚了,那是他的声音……是他夹着嗓子在模仿简阳的声音!
“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不同于录音里变了调的声线,一旁儿童床上本在研究遥控飞机的简阳突然抬起头,手边一堆被拆得七零八碎的零件,“你昨晚上做的到底是什么噩梦啊。”
声音很轻,却让简樾怔在原地,身体不由发热。
簌地,白光闪过,简阳从床上弹起,几乎是疾飞向简樾,两手以一种反人类的姿势翻折过来,扼住简樾颈部。
简樾双眼瞪大,一瞬间就喘不上气了,下意识地去抓简阳扼住他颈部的手,他根本说不出话,喉咙被掐死了,简阳的力气出奇得大,大过甚至超出同龄小孩十几倍的握力极限,以简樾常年锻炼的臂力几乎不能撼动他半分。
徒劳地挣扎中,简樾整个人被单方面推向浴室,门受力打开,他余光急瞥,身后浴室不见了,门后竟是两平米宽的万丈深渊!
背抵上门沿,不知过了多久,大脑逐渐被彻底冻结,双眼暴突,布满血丝,极致缺氧使他完全无法思考,只凭本能的求生欲催动他两手全力扒住门框,压低身体重心尽量贴近地面,脖子上尖锐疼痛袭来。
简樾掐着他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肌肉紧绷的缘故,简阳的皮肤和内里都很硬,扭转间却觉得不对劲,仿佛皮与肉分离,就像是……包了一层硅胶的固定机械手臂。
他瞪着简阳,后者面容扭曲,眼白通红,显然一副中了邪的模样,渐渐的,简樾眼前开始模糊,视线下垂,无意间注意到简阳的眼睑下。
没有痣……
这不是简阳。
他闭上眼,也不知道就这样僵持了多久,直到眼前慢慢浮现雪花,逐渐看不清简阳狰狞涨红的脸,眉间发热,好像掉进了漩涡,一圈圈地,眩晕着转进了中心。
7. 穿越了?
外头阳光正暖,不温不燥,透过层层叠叠爬满古旧玻璃的室内藤蔓,撒了几缕金段恰打在简樾面前的画板上,画板夹着张素描,用铅笔乱糟糟勾了团毛线,可见其作家心情的烦躁。
简樾心情是真的烦躁。
他直勾勾地瞪着素描纸,心思却并不在这儿,正中央台上的络腮胡讲师神采奕奕,讲到激动处,免不得喷射出些许标点符号。
不幸坐在第一排的简樾深受其害,他抬手抹了把脸,又放回原处,仍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目光无神,看着呆呆的,一动不动。
头脑里却暴风似的旋转:从他穿越到这儿来已经是第七日了——他坚信自己是穿越了。
不然又该拿什么来解释这操蛋的现实?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弟弟简阳突然暴起掐他脖子,虽称不上壮汉,但自认就拳脚功夫而言,有能力撂倒五个成年男性的他竟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同一只待宰鸡一样,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按着活生生掐死了?
再然后,一切都像遁入黑暗,眼一闭一睁,就被拉到了这个世界——举目铺天盖地的黑暗哥特风格建筑,古老而幽森,让简樾想起了小时候看的漫画书里的吸血鬼古堡,尖塔高得似乎将要刺穿云霄,昏暗中弥漫着诡异,处处透露着独属于宗教的神秘感和冷峻肃穆,置身于其中仿佛匍匐在地的教徒。
很奇怪的,这里的人似乎来自五湖四海,各种族混杂却意外和谐,肤色在这里似乎不会成为问题的本源,简樾刚来时推测自己来到了西欧或者北欧的一处大教堂,后来发现不是,这只是一处学院,很奇怪的学院。
怪在何处?就比如此时,半个脑袋都顶在茂盛蓬松的络腮胡之上的魁梧硬汉正两指捏着小铅笔,在画纸上虚空转两圈,纸上画着的小金鱼便轻而易举地被拉了出来,魔术般轻盈盈地在空中跃动。
又比如隔壁坐着的同桌,一个长着飘红长发碧眼雪肤的文静小女孩,在这样肃穆恐怖的氛围里显得多么亲切啊——直到简樾亲眼看着她突然张开了她的樱桃小嘴,伸出长长的一根青绿色泛着腥味的细舌头,风卷残云般卷走了墙上停歇的三只绿头苍蝇,转头发现简樾惊恐的神色,才不好意思地嫣然一笑:“抱歉,我中午没吃饭。”
这是个充满魔法和奇特生物的世界。
谢随坐在奶茶店里,吸着杯中的西米露,吸不上来,撕了封顶的塑料膜,搅动两下,又卡着吸管尖尖当勺子去捞。
对面的常凌百思不得其解:“不是姐,你什么都不知道咱俩还进来干嘛,出不去咋办?”
谢随眼都没抬,专心掏西米露,浑身散发着老僧入定般的泰然自若,她无所谓道:“急什么嘛,人家的梦,总有突破口的,找到梦妖再说不就好了。”
“说的轻巧,找梦妖哪有那么容易,这么多天了我们半点进展都没有,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就知道出去的关键啊……我们不会困死在这里吧。”
谢随瞧他着急的样子,有些意外,他的性格一向随和。
“当然不会,反正梦里的都是幻影,现实里都已经是死人了,到时候一个个灭了不就找到梦妖了。”
梦妖擅长编织梦境,但极其耗费脑力和精神,为了图方便,它们最传统的捕食方式就是寄生于目标猎物的大脑之中,趁其自然入梦之时,将精神体困于目标猎物大脑中自己生成的梦境中,任它蚕食鲸吞,也省了气力重新去编织梦境。
精神体消亡,现实里的身体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睡梦中死去,而精神体消亡的人或妖通常会被梦妖记录下来,编织进梦境之中,这类的倒霉蛋,一般在梦境中也还会存有一丝意识。
他们和简樾进来的时间差不多,一前一后,刚好隔了半天时间,这整整六天,也足够他们研究透这个梦妖编织出来的梦境了。
梦境场景是北欧偏远小镇里的一处异种学院,名叫塞格里斯,即使同样身为异族的谢随两人也都没怎么对国外的异族学院有过印象。
院里人很少,大多都是梦妖完全虚构出来的,也有些是从前被梦妖捕食困杀在梦境里的妖怪幻影,这类的妖怪即使死了,在梦里都还是具有攻击性的。
不过谢随不怎么把它们放在心上——从小到大她和常凌经手处理过的妖物太多了,他俩早已在一次次的实战中训练成了两根老油条。
这点小东西,还不够他俩喂招的。
常凌想起什么:“诶,你不是说,我们入的是那个叫什么……简樾的梦吗?那赶紧去找他呀。”
一般来说,误入梦境后,要想出去,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梦妖和梦主,没有梦妖允许,梦里的人出不去,可要是梦境主人出了意外,这梦也算是封死了,照样出不去。
谢随嫌麻烦,不想动,她隔着玻璃向外望:“人好多呀……”
常凌装没听见,拉起背包催她:“快走吧,人多本来就不好找。”
谢随只好起身,有气无力的,脸都皱成了苦瓜,拖着步子跟上无情的常凌。
最后一堂理论课,简樾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混到了最后一排,打算就这么睡过去。
——睡是睡着了,睡得真香,一睁眼人都走光了。
所在教室地处三楼,环形铁窗外便是学校小花园,定点垂直往下,从一楼跳出去就能踩到软绵绵草地上,外围种了一圈树木,夏夜里鸟语虫鸣声阵阵,一路透过绵薄纱帘,传进简樾耳边。
简樾一觉都睡蒙了,教室里黑漆漆的,视物全靠窗外透进来的点点月光,以及花园小路边竖立的路灯,他抬头借着光看教室里的挂钟:
11:13
我靠,怎么睡了这么久。
这个点寝室早就关门了,况且他的宿舍在六楼,想要翻窗再回去是不可能了。
他晃了晃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起身往教室外走,走廊很长,甚至一眼都望不到头,高墙上沾着红漆,壁上点着的油灯闪着摇摇晃晃的光,他眯眼向走廊尽头看,那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但隐隐约约的,那头好像站着个人。
简樾走近了细看,是有个人,低着头不动,穿着制服,像学校里的安保人员。
简樾松了口气,今晚应该能回寝室睡觉了。
“抱歉叔叔,打扰一下,我……”
话落一半住了口,忽的顿住,那安保人员低头,嘴里一丝一丝地往下滴落,起先看不真切,现在看清了……
是血。
他抬了头,眼珠暴突,嘴大得出奇,几乎占据了整颗头的二分之一,血口无牙,张了嘴,空穴来风般呼出浊气扑了简樾满面。
“你在叫我吗?”独属于丧尸嘶哑的声线。
简樾先还吓得一愣,随即被这一口毒气臭得立马回了魂。
他头皮一紧,还来不及思考是个什么物种,身体快过大脑,迈开腿就朝另一边猛冲。
几乎是调动了全身的运动细胞,冲刺狂奔间,不忘回头扫一眼。
这一眼,让他差点脚下一个趔趄。
那安保人员,半蹲身体,压低重心,伞一般呈马步姿势撑开了自己的腿——八条腿。
简樾这才注意到,那人的腿……根本就不是人腿,长得像触手,黏腻腻的,两根触手拉开触地间均牵起一层透明浑浊的黏液。
八条腿!八驱吗?他妈的章鱼哥啊?
冲到楼梯间,两步并三步,充分发挥自己的长腿优势,一段楼梯几乎只触地三四次,还嫌太慢,手一撑栏杆硬着头皮直接跳到下一层。
回眼急瞥,那家伙黏在了天花板上,还在上一层,慢他一步。
可惜触手极长,远远地弹黏在对面墙上,紧紧吸住墙体,长臂猿猴似的直接把自己挂吊着甩过去一大截距离。
简樾心头发紧,跑是肯定跑不过的,不是长久之计,迟早被耗死,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路纵跃过两层,翻身下到一楼,一楼也都是教室,中间基本是办公室,不比教室空旷,工位间设有隔层,最适合藏人。
简樾没有锁定目标直奔办公室,而是七弯八拐地在两边教室来回窜,拉开和那怪物的距离,最后溜进靠近办公室的那间教室,在后门站定。
简樾趁机回了点力气,大口喘气,又踢了脚前面的椅子,“刺啦”一声,尖锐刺耳。
他站在教室后门,拐个弯儿就能进隔壁办公室,但那怪物现在就在走廊天花板上,贸然出去想要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还得找机会把他引进来。
果然,椅子发出的声响吸引了它的注意,简樾喘着粗气耐心等着,那怪物弹出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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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在前门门框上,简樾缓步挪到后面门沿处,瞅准机会等着,怪物探进半个脑袋,还没来及转头查看。
就是现在。
他贴着瓷砖墙壁,跨大步蛇一般滑进隔壁办公室,一矮身钻进了办公桌底下。
那怪物只在天花板上移动,藏下面最合适。
刚刚才经历一番极限狂奔,骤一停下来,喉头血腥味漫溢,心脏和胸腔打着搏击,肺都要炸了,控制不住粗喘着,但又怕声音太大,引来那怪物。
简樾一手捂着嘴,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声,一手摁着不受控制猛跳的心脏,视线穿过桌子下方的宽缝,刚好能观察到前门的动静。
他强制镇定自己的情绪,力求不让心跳声影响到自己听走廊的声音判断那怪物的位置。
撕拉撕拉的,是触手黏在墙上又扯下,像塑料袋被风吹动的窸窸窣窣,是黏液在地上拖动,声音越来越近,简樾下意识屏住呼吸。
声音突然静止——好像不动了。
动静没了,他无法判断怪物具体在哪个位置,只能先缩在桌板下面不动。
过了一会儿,“咚”的一声响,仿佛近在咫尺,乍起的巨响震得简樾身体颤了下。
这什么声音,简樾判断不出来。
掉下来了?
顿一会儿,这动静又断断续续响起,像敲击木鱼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很有节奏,听来源应该就在简樾藏身的办公室外面走廊,好像在往前门移动。
看见了。
简樾透过缝看着前门,瞳孔微缩。
那怪物,笔直地倒着身体,两手折过来撑地保持平衡,头顶碰地,一跳一跳地,完全仅用头撞着地弹跳移动。
他这下知道那木鱼声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拿头当木鱼撞呢。
场面太过诡异,简樾看得脑仁突突泛着疼。
怪物两步跳到了前门,面朝正前方,简樾忽感不祥。
它猝然停住,简樾浑身僵硬,不敢动一下,半晌,怪物整颗头从右方开始顺时针转动,简樾心叫不好,却也来不及了,转至290°,它盯住了桌子下的简樾,眼珠圆瞪,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它死死瞪着简樾。
不好。
两秒,简樾心里已经作好冲刺的准备,左腿移出桌面外,略抬高身子,从桌底钻出半边,两眼紧锁怪物。
那怪物两爪撑地一跃,足有一米,脑袋重重投地,一声声的巨响,震得人心惊肉跳。
此情此景,简樾莫名想起自己小时候玩流星锤,往地上猛力一砸,给瓷砖都砸出条缝,老父亲追着他揍了小半个月。
那时候真好玩啊,可惜现在面对的可不是流星锤那么简单了。
待怪物跳到距离简樾藏身的桌子两三步,简樾唰地起身,从桌子底钻出来,单臂撑着桌面一个纵跃,连着滑出两列办公桌,从窗户口翻越出去。
办公室的窗户外是学校一处小花园,树栽得多且密,最适合展开追逐战。
简樾专门把那怪物往灌木丛密集的地方引,正面硬刚肯定是不行的,只有先苟着,能苟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地方黑又好藏人,比那办公室里宽敞多了,给了简樾很好的施展空间,就一点不好,太静了,他穿的又是球鞋,平跑刹脚总能和地面摩擦出几丝尖锐长音。
简樾跑时极收敛,尽量使自己的鞋底与地面少点摩擦。
灌木丛也矮,只简樾半人高,蹲下也能藏个结实,站起抬腿便能跨过去。
他想着,得找个机会溜出去,他的体力已经快耗尽了,那怪物真是难缠,跑这么久都不带累的,甩脱它才是上策。
他拧着眉,整张脸都在为腿上的速度贡献一份力,回视身后,那玩意穷追不舍,移动速度极快,两根触手伸出,勾住树枝,吊荡过去,论跑直线简樾只凭两腿定是不占优势,只能一小片区域里蛇形环绕。
有意无意地开始注意地形和灌木丛长势,越茂密的就越适合藏人。
瞅准一处,简樾闪身躲入旁边树的阴影处,怪物呲着大嘴,发出“嗬嗬”怪声,因不见了眼前人的踪影,放慢了跳跃频率,靠近那树,转了一圈,也不见人。
此时简樾早已闪进了另一处灌木丛,蹲着观察怪物动向,往另一边挪动。
8. 当然不是
猝然间,伸出去的腿好像碰见了什么东西,阻挡了简樾预定的路线。
他下意识转眼留意,这一眼,没留神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旁边还蹲着个人——也不清楚是不是人,太黑了,只隐隐约约看得出是个人影。
长头发,扎了个马尾,好像是个女生。
简樾的神经本就高度紧张,况且现在还在全心全意对战那怪物,在旁的地方根本没分多少注意力,猛一受惊,魂都快飞了。
也顾不上是否会引起那怪物的注意了,他立马站起身,警惕地离远了那蹲着的女生。
笑话,在这破学校里都能那被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袭击了,遇上长得像人的难道就一定是人了?万一和那怪物是一伙的呢?
简樾满心戒备。
然而,蹲着的女生也随之站了起来,一瞬,眼前忽地被光闪的一亮,小路旁的路灯照亮了她的上半身,以及脸。
看清的一瞬间,简樾动作一滞:这张脸……
完全意料之外的,他舌头都有点打结:“你是……你是那个……”
想不起名字了,但他心脏怦怦直跳,说不出口的激动,他觉得自己的热泪都快涌出眼眶了。
“我叫谢随。”女生迎着光,只得眯眼,歪头笑说,“这下记住了吧?”
简樾还处于有些呆愣的状态中,逐渐眼眶殷红,他扬唇想笑,还想说什么:“你……”
半个音节还没吐出,谢随脸色一变,抬出手大力将他推出去,简樾毫无防备,被推地跌坐在地。
两人中间,一截长约两米的触手笔挺地弹射过来,力道之大,触手尖端甚至插入了简樾原本站定的泥地之中。
眼见着没刺中目标,触手收回,上附着的黏液由于惯性,脱离触手,果冻一样成球状砸回地面,溅起几滴在简樾眼前。
他回神,心里一阵后怕,要不是谢随及时推开他,他现在估计已经被贯穿成半个人了。
“快跑!”
来不及细看那怪物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快速爬起,拉起谢随就跑。
这六天他也不是混日子的,平日只要一得空就在学院里到处乱逛,已经十分熟悉学校地形,此时闭着眼也能拽着谢随轻车熟路地往小花园出口奔。
出了小花园,就能进教学楼大厅,右拐有一条小巷,直通寝室楼,简樾准备把怪物往那引。
谢随轻轻挣脱自己被牵着的手,说:“别拉着,跑不快。”
声音顺着疾风飘过来,简樾闻言,有点担忧:一个女孩子,体力毕竟不比他好,没有他带着,只怕会出意外。
谢随似乎知晓他想法:“放心,你跑前面,我跟着你就行。”
简樾来不及回话,那怪物就在身后不远处,距离渐近,已经不允许他再分心了,反正谢随就在身后,她有什么事他也能及时知道。
他按照规划路线一路疾跑出了大厅,右拐处不放心地向后瞥一眼,与怪物拉开了距离,却不见了身后人的踪影。
人呢?
他心下一惊,不是说跟在他身后吗,才半截路就跑丢了?
慌神一瞬,那怪物已经追了上来,眼见着就要勾上他的脚踝,简樾向左急撤步,躲开那一勾触手。
这么短时间就能被身后那怪物吃了是不可能的,况且他确定从小花园一路到这儿,那“咚咚咚”的以头抢地声就从没停过,说明这怪物也就一直全神贯注地追他,没什么小动作。
难道被别的怪物掳走了?
不不不,既然有能力掳走谢随,为什么不顺带把他一起提走了,而且他一路跑过来,又不是聋了,身后要是真的又来一个,他是肯定能察觉到的,再说了,谢随要是真被抓了,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好歹叫一声才是正常反应。
又或者是说谢随自己主动和他分开跑的……
想到这儿,已经绕进了小巷。
简樾突然停下,控制不住地喘气,顾不上身体上的疲惫,他眼里骇然:这根本就不是那条巷子……
这是条死胡同。
怎么会……他明明记得……
出大厅右拐,没错啊……
身后撞击声渐近,简樾回头,对上那怪物嗜血的眼,闪着凶光。
巷子太窄了,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从它身侧穿过去。
他慢步后退,后背抵上了墙。
怪物见他被堵住,不再逃跑,也放慢头速,顶上本直立的八根触手倏地张开,各自风中张扬摇曳。
怪物靠近简樾,两只触手已经黏在了他身上,从腿部缠绕拉紧,它身体倒立翻转回来,头朝上,巨口大张,这是简樾第一次得以近距离慢速观看它的触手。
原来那不是银环,一圈圈长在触手上的,那是一张张嘴!
怪物大张着头顶的嘴,对着简樾的头,那宽度,简樾丝毫不怀疑它能一口把他185的个子整个儿吞下去。
吞下去,应该不痛吧……
他僵着身子,脑袋也梗着,闭上眼,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一道道画面。
胡思乱想着: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样了,他先死了,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可怎么办?简直毫无胜算啊……从那个世界过来的还有其他人吗?简阳到底去哪了?他也不见了,爸妈指不定会怎么着急……
鼻尖不断传来腥臭的气味,他知道是那怪物嘴里的味道。
这玩意儿是吃过粪吗?
脑海里倒计时的指针闪过滴答声……
时间过得好慢啊,死前人的感官会放慢这么多吗?
脸侧“嘘”地顺来一阵风,直得像流水,吹动了简樾额发,随后一声尖锐轰鸣,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紧随其后的是巨物轰然倒地声,接着又是类似番茄被切开的爆汁声……
简樾睁开眼,目光首先被左侧墙壁上一片血色吸引:是一根长矛,不……是钢筋,笔直地贯穿了那怪物的头,钢筋头部刚好直插入怪物大张的嘴里,将怪物牢牢地钉在墙上,看得出力道极大,钢筋尾部还在兀自震颤着。
这个方向……
简樾抬起头,顺着转眼看过去,谢随半蹲在他上方的墙头上,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右手平抬起,掌心朝上,成剑指状,指尖轻回,那钢筋拔出,倏然飞向谢随,静静悬浮于掌心上,隐隐可见紫色荧光在指尖闪烁。
怪物没了钢筋固定,重重摔回地面,扬起一片尘土。
简樾嘴半张,惊愕地瞪着眼前景象。
远处脚步声传来,老远就听见了常凌的大嗓门:“这么快啊,人找着了吗?”
谢随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身上的灰,指着墙角还愣着的简樾:“喏。”
常凌看过去,眼前一亮:“哇,长得可以啊。”
谢随没多少兴趣,也不搭腔,只低头检查自己的鞋底——路上踩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什么东西,像是狗屎。
“这男的还真命硬,能活到现在。”
太好了,不是狗屎。
谢随面上一喜,看清了随即又垮下脸:
是那章鱼精的黏液。
一样恶心。
“你就是简樾?我叫常凌,是谢随的朋友。”常凌朝简樾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简樾犹豫了会儿,才拉住他的手借力起身,端详着眼前这笑得没心没肺的人。
他踌躇着:“你们是?”
……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一场梦?”简樾疑骇,“那我是怎么进到我的梦里来的?”
“呃......这就有点难解释了。”
实则是谢随懒得费口舌。
常凌打了个响指:“别纠结了哥们,你就当你做了场梦,梦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简樾压下心中疑虑:“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找梦妖。”
“之后呢?”
“我也不知道,这得问我姐了。”
一旁谢随正认真地玩手指:“暂时还不知道,找到再说嘛,急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呗。”
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常凌看着就来气:“你还好意思,半点准备都没有就贸然进来,万一梦境里有什么禁制咱仨都得栽沟里……”
两人吵起嘴来,简樾不作声地站远了些,他自然还没什么身份和立场去劝架,况且,现在情况不明,还是少说话为妙。
“到宿舍楼下了。”常凌问他,“你住哪里的?”
简樾反应过来:“407,就我一个人。”
这话题也太跳跃了,刚刚还斗嘴呢,突然就歇火了。
常凌欢呼:“太好了!我今晚就搬过去。”
简樾心中警铃大作,这也太自来熟了点,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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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觉得有什么企图。
他面上不显,问:“需要和宿管说一声吗?”
“不需要啊,这只是个梦而已,不是咱国内的寄宿学校,大可不必这样守规矩的。”
“这样啊……”
谢随和两人在男生宿舍楼下分开,回了自己的房间。
常凌回到六楼去抱自己的被褥,简樾坐在床上,良久,起身,推开房门,想去走廊上透透气。
脸上早没了方才面对谢随他们时的笑意,此时紧锁着眉。
他承认,见到谢随的第一眼时,他的确是有些激动:突然在陌生的环境中遇到一个唯一和他原来熟悉的世界有联系的人,当然会兴奋亲切,这很正常。
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全身心地信任他们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就被迫潜移默化地养成了“看谁都可疑”的习惯性第一印象了,况且,他对那个叫谢随的女生仅两面之缘,更不用说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常凌了。
刚刚路上谈话中,他了解到这两人似乎是主动进来的——如果他们嘴里的什么梦境梦妖都是真的,并且前提是他们都是真的活生生的现实中的人,可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不了解原因,没有理由不怀疑他们。
在这个地方,见过了真实存在过的怪物,那么意味着对于这里每一个披着人皮的东西,他都该时刻保持着七分怀疑,也该时刻做好最坏打算的准备。
大不了再死一次就是了。
“简樾!”
好熟悉的声音,他抬头望去,一瞬间怔住。
上几步台阶处,魏休正要向下走,却不期然撞见简樾,他也很惊愕,辨认了好久,才敢喊出口。
“魏休?你怎么……你怎么也在这儿?”
完全出乎意料。
“我去!我他妈终于找到你了!太辛苦了!”魏休两步冲下来就是一个熊抱。
简樾动作因怔愣有些迟缓,任他把自己勒得死死的,眼里已不自觉流露出欣喜。
“你住哪啊,这么多天我怎么都没看见你。”
简樾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回答,魏休急忙忙又往楼下跑,“站那别动,一会儿来找你,有个急事,马上!”
一溜烟没了影,简樾望着楼梯口,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刚刚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就像一瞬的幻觉。
简樾等着,先等来了常凌,他抱着厚厚一层被褥,裹的时候匆忙,床单夹在里面也不平整,掉下来长长一角,跟着常凌一磴一磴划过阶梯。
褥子太大了,挡了常凌大半视线,看不见路,又怕摔着,脖子伸长了,往一侧偏,像只老鹅,一步步探着路往下走。
简樾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想笑,过去帮常凌。
常凌腾出个手掌,掌心向前推,手臂还环着褥子,做出个阻挡的动作:“不必,山人自有妙计。”
简樾应一声,说:“行,那你先去,我等个人。”
常凌时不时踩着床单角,一路踉跄着摸过去。
“简樾——”楼梯下边冒出个头,是魏休。
他眯着眼笑,笑得满脸春风荡漾。
简樾打了个寒噤:“我靠,你别这么笑,好奇怪啊。”
说着,走近前,右手拍上魏休肩头。
触感很奇怪,凉凉的,坚硬,像隔着衣料摸上一具服装店展台上的人体模型。
简樾触电般松开手,心里异样,对上魏休的眼——他是笑着的,一双眼弯起,但……说不上来的奇怪,哪里奇怪?
他蹙着眉头,注意力被魏休的脸吸引了过去。
这张脸……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他一种违和感,就像AI生成的人脸,很假。
假?
对,就是假。
外公以前说要看一个人有没有精气神,就得看他的眼睛。
眼睛……
简樾下意识盯向他的瞳孔,先前远距离时还没怎么注意,如今凑近了,看清的后一秒,一瞬间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随后猛地大力推开魏休。
那一双眼……不,甚至不能称作一双。
那对瞳孔,分明是由无数只密密麻麻的小虫挤在一起组成的!
简樾后退两步。
“魏休”突然发狠,两手成抓握状前扑。
简樾及时后缩脖子,才躲过这一爪。
9. 真假魏休
简樾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侧身闪躲开,贴着墙往右边滑。
此时常凌刚好收拾完自己的床从右侧走廊过来,远远感受到简樾和另一陌生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奇怪氛围感到不明所以。
简樾看见常凌,张嘴想叫他,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只这一分神,“魏休”已然瞅准机会扼住简樾脖颈。
剧痛袭来,脚底腾空失去重心,眼前瞬间闪出白花,力量悬殊之下,简樾只能双手徒劳地抓他坚硬的手臂,很熟悉的触感,模糊间,简樾好像看到了简阳的脸,贴在“魏休”的脸上,涨成了猪肝色。
耳旁似有风呼啸。
“简樾!”
一声呼唤仿佛带着呼云啸海之势灌入,清越尖锐,直刺进了简樾脑海中。
眼前逐渐清明,眉心中央微微发热。
接着整个人似乎被抓住肩头狠摇两下,力道巨大,脑液都几乎翻腾了。
意识回笼,猛一睁眼,正对上常凌那张放大的脸,皱着眉探究着,两只大眼睛紧张地忽闪,谢随也站在身旁,吹灭了指尖的微光。
他怔一瞬,心脏猛跳,大力推开常凌,退远几步,直到离远他好几米,全身紧绷,目光戒备。
没注意控制力道,使的力大了些,常凌也没留神,一下子后背撞上了墙。
常凌疼得“嘶”一声:“你干啥!”
谢随懒散地靠着墙:“有后遗症了。”
楼梯下传来脚步声,回头一望,正是魏休,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从转角转过来。
谢随疑惑:这个点还有在外面晃荡的NPC?
魏休同样摸不着头脑:他不过是下楼一趟,最多不超过三分钟,看简樾这明显不太对劲的状态,这么快就和这里的怪物撞上了?
怕出意外,他大步走过去,对着常凌两人沉声,语气不善:“滚远点。”
然而即将攀上简樾肩头的手却被一把推开。
他意外地看向简樾,后者盯着他,眼神陌生,站远了些,姿势防备,出声警告他:“你也别过来。”
魏休心中疑窦丛生。
谢随换了个姿势倚着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小子戒心还挺重。
“你入幻了。”谢随盯着简樾,实则是提醒魏休。
入幻,顾名思义,进入幻境,是在一层梦的基础上再加一层梦,梦中梦。
这是土地仙才会的术语,魏休曾在初级异族必修词典里见过。
此话一出,魏休明白了,眼前这俩人估计也是入梦来的土地仙。
看简樾表情,也大概知道他在幻境里又看见了什么。
“简樾,在梦里,很多东西都是虚构的,你眼前所见可能非实,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得学会自己去判断。”谢随抱臂倚墙,“虚构出来的人,是看不清脸的。”
看不清脸……
简樾心下一动,脑海里闪过画面:
梦里的人,是看不清脸的。
“梦里的人,是看不清脸的。”记忆里的声线几乎与魏休的话音重合。
魏休认真地观察他的表情,隐隐带着期盼:“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你还记不记得?”
简樾沉默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略有些松动,但随即又皱了眉头。
“什么意思?”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简樾还从没见过谁的脸上是模糊成一团马赛克的。
触及到知识盲区,魏休哑了声,看向常凌那一边,两人几乎是同时摊手,都表示不清楚,他只好无奈回答:“我不知道,我们土地……我们一般是不需要这种判断方法的。”
简樾向前一步又顿住,其实就在刚刚,魏休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他似乎就已经认出了魏休。
可是……
他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向魏休走去,同时伸出右手,握成拳,定在魏休面前。
魏休愣了半晌,试探着也拿出右拳和他碰了一下拳面,简樾轻勾起笑,魏休也不禁笑起来,随即两人心有灵犀似的两手交握向上,松开,简樾两手平摊举起,作投降状,魏休双手举拳在简樾掌面上交错着各拍一下,下放击掌,发出一声清脆的“啵”声。
——这是简樾和他朋友们的球场庆祝动作。
再抬眼时,简樾面露笑意,魏休激动地说不出话,眼里隐含泪光,他一把抱住简樾,哭嚎:“兄弟!”
谢随看着全过程,但站位不太好,被魏休挡了大半,只看见两人的手花里胡哨地在空中乱舞,随后莫名其妙地抱在一起,她手肘捅了捅常凌,悄悄问:“干啥呢这是,在燃什么?”
常凌压低声音:“认亲呢,你不懂,这是男人之间的仪式感。”
……
魏休躺在床上,脚翘在沿杆上,一副大咧咧的姿势,问常凌:“你俩是这一片的土地仙?”他指的是常凌和谢随。
常凌点头。
“我咋没见过你们啊?”
“不是同一个区的,没见过很正常嘛。”
简樾打断:“不是,什么意思啊,合着就我一个普通人呗?”
常凌同情地看他一眼,魏休贱嗖嗖地安慰他:“没事,你有三个爹护着你呢哈哈……哎呀!”
话音刚落,头上重重挨了一巴掌,简樾收回手,瞥他一眼:“几天没揍你就犯贱。”
魏休捂着头,不说话了,他在简樾面前最多只敢嘴上占占便宜,或者平时小打小闹,真要杠上了绝对是要挨揍的。
夸张点说,从小到大,他俩干过的仗比吃过的饭还多,就刚认识那会儿,一日三顿饭前是必先掐一架的,魏休就单拳脚功夫而言,就没一次打过简樾,次次都被按在地上摩擦。
魏休干架喜欢搞偷袭战术,讲巧不讲猛,要的就是出其不意,这招用在制服妖魔身上屡试不爽,偏对上简樾就讨不着好,这小子就跟安了个读心器似的,他下一步要出什么招,要走什么步,简樾心里门儿清,总能先他一步防住。
那时候每每被简樾揍得不敢再还手,他就一屁股坐地上鼻青脸肿地恨恨安慰自己:哼!要不是不能用术法,简樾早该在他脚底板下哭爹喊娘了。
谁知成年后,自从他知道了简樾身体抱恙,就很少嘴贱故意找他干架了,到后来两人都长大了,简樾也懒得动手,就算魏休偶尔犯个贱,最多也只是头上不轻不重挨一巴掌,久而久之,两兄弟竟反倒不干架了。
想到这儿,魏休嘴皮子又痒起来,身子不动声色地移到了床边的柜梯间,他矫揉造作地撅着屁股,对着简樾晃一圈,嘟起嘴夹着嗓子:“嗯~樾哥哥的巴掌打得奴家好爽,奴家还要~想要樾哥哥的巴掌印在奴家的屁股上~”
话还没说完,一晃神整个人都已经溜到了床下,简樾满头黑线,眼见一脚踢不到他,顺手砸了个枕头过去。
魏休得意地接住枕头,一转头看见常凌面如便秘、如避蛇蝎的样子,掩饰般清了清嗓子,又操起一口少女音娇嗔道:“看什么看嘛!”
……
翌日大早,四人翘了课躲在天台上开小会。
魏休举手提问:“所以我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只是找梦妖就完了?找到了就可以出去了?”
常凌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先不说就光找这步都难如登天,况且就算找到了也还不确定怎么才能出去,毕竟能不能出去全看梦妖的意愿。”
魏休两手一摊,觉得荒谬:“那不完犊子了?白给的猎物怎么会轻易放跑,咱们耗死在这儿不是毫无悬念?”
“所以我们还得找到可以让它放我们出去的理由。”虽然听起来就难。
简樾本打算只在一旁听着,四个人里面只他是普通人,在这方面他当然没有经验,自认插不上话,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是打游戏时作为新手菜鸡却不小心混入了一支与每个人都不认识的精英队,想做点什么又怕弄巧成拙,遭人嫌挨人骂。
但不做点什么又觉得不太合适,自己虽然是全队重点保护对象,但也不能只当个拖油瓶吧,好歹得出一份力啊。
谢随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到他的想法:“你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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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尽管提出来,这种时候,任何人的想法都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三人的视线都转向他,等着他开口,简樾感谢地朝谢随望去一眼,随后说:“那我大概讲一下这里的背景吧,我在这儿呆了六天左右,基本把学校地形都摸清楚了,不过随时都可能会变,学校名叫塞格里斯,我猜坐落在西欧某个偏僻的小镇,东边是一大片红杉树林,学院里每个人都有点异能,所以这里很像漫画或者小说里的什么……异类学院?白天还比较正常,上课会教一些超自然的东西,比如魔法什么的,晚上会有点危险,就像我刚刚遇到的那个……怪物?”他说这些词的时候舌头都有点打结,很不习惯,总给他一种尴尬的中二感。
“时间的话,我不太确定,看建筑风格似乎是中世纪,但我又确确实实看见过许多学生都在使用手机。不过我在语言上有个很疑惑的点,这里的人都讲英语,我虽然本身用英语交流不成大问题,但始终不会比母语交流更流畅自然,但在这里不一样,我很奇怪地发现我能够极其顺畅地听懂他们的话,并且能秒懂他们话里一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专属于这个地区的梗,就好像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一样……另外,我上了几天课,发现这里的课程都是连贯的,所以我觉得这里自带一条完整的时间线,当然只是猜测。”
“我了解到的大概就这么多,内容比较碎片。”他止住话口。
谢随接话,语气里带着赞赏:“你还挺细心的,语言的话……你大可以讲中文,他们也能听懂,这毕竟是在梦里,语言不会成为沟通的障碍。”
“还有一个,”她继续说,“你刚刚提到了很重要的一点,你说这里的时间线都是连贯的?”
“对。”
常凌也抓住重点:“这么说,这是个叙事型梦境?”
“大概率是了。”谢随说。
“那就好办了。”
魏休抬手打断,疑惑道:“等等,什么叫叙事型梦境啊?”
“不是吧?你这都不知道?初级异族考试你是怎么过的?”常凌惊愕。
“啥?还有考试?”魏休同样震惊,“啊……那应该是我爸帮我走后门了。”
“……我跟你们资本家拼了。”常凌无语,“那初级异族必修词典总该看过吧?”
“看是看过,不过基本上忘得差不多了。”
谢随解释道:“梦妖编织出的梦网一般分为叙事型和虐杀型,虐杀型实则和结界差不多,就是重新制造出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地方,可供它随意玩弄享用猎物,防止其逃脱,落网的猎物存活时间一般不超过一星期;而叙事型不同,这样的梦境存在时间线,一般以一段故事为背景,而这段故事通常又以梦妖亲身经历或者亲眼所见的为故事蓝本,毕竟梦妖的想象力不会大到凭空捏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
“叙事型里的猎物就比较好运,如果低调行事长时间不被梦妖发现的话,有概率能够活到一个月。”
“那如果能一直不被发现呢?”简樾问。
“会被同化,变成梦境里的NPC。”常凌接道,“不过一般人的意志力也不足以支撑到那时。”
“我靠,那意思不就是我们死定了?”魏休觉得半生都无望了。
常凌安慰他:“也不一定,一般来说叙事型梦境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先前谢随讲到这类梦境会以梦妖亲身经历的故事为蓝本,而只有当梦妖对某件事有极其深的执念时,才会大费心力去创造叙事型梦境,还原故事的发展经过。”
“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呃……就当是他们梦妖一族的癖好吧。”
“我看是受虐倾向吧。”魏休吐槽道。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在不激怒梦妖的前提下,帮它解决问题,或者是破除执念,就有可能出去了?”简樾问。
常凌点头:“有这种可能,按词典里的案例来看一般可以这样处理的。”
“妈呀,这难度都比的上S级任务了吧!”魏休仰头哀嚎。
“其实跟死定了也差不多。”
10. 洛塔斯·霍洛维
下午三点。
谢随一行人坐在教室后排,常凌和简樾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扑克牌,神情恹恹,魏休咬笔头,谢随玩手指,四人脸上皆是肉眼可见的百无聊赖和心不在焉。
“唉——”
常凌叹口气,心事重重地摇摇头。
不一会儿,又是重重一声叹:“唉!”
谢随瞥一眼常凌:“你牙疼?”
常凌痛心疾首:“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命苦,都被拉到梦里来了,前途还未卜呢!居然还要被迫学习……”
上午四人本打算先在简樾的带领下在校园里晃一圈探探底,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摸出教学楼呢,就被楼道巡视的大眼金鱼摄像头老师逮个正着,一手提一个分两趟托运回教室。
这可是大学啊!大学!哪个大学管这么严?旷个水课怎么了?脚一伸出教室门就被全校通缉了?
这哪是高校啊?分明是全日制寄宿托管所!
想到这儿,谢随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一声长叹,满心惆怅。
常凌转过去笑她:“你也牙疼?”
谢随不理他。
简樾随手把牌扔进盒子里,魏休本专心致志地咬笔头,分了神听他们讲话,一时不察,也没来得及收力,笔头顶端狠狠地戳到了牙龈。
“嗷!”
三人目光全都转向他。
魏休捂着一边腮帮子,疼得眼泪花都飚了出来,瞪着他们含糊不清道:“乌鸦嘴!”
“下面的干什么呢!真当我开茶话会吗!”讲师鼓着两眼,注意到这边动静,大步从台上下来,提着教棍把魏休脑袋敲得梆梆响:“滚到前面去!”
特殊时期,不宜起冲突。
魏休不说话,一手捂头一手捂着嘴老老实实站起来滚去前排。
心里愤恨:这到底是大学还是高中啊!什么都管?
常凌忍俊不禁,噗嗤一声。
讲师刚刚转回去的头又骨碌一声猛转回来,鹰隼般的眼狠瞪他,一脚踹在常凌屁股上:“你笑个屁笑,你也滚过去!”
“嗷!”
常凌嚎一嗓子,也没再说话,捂着屁股委委屈屈地紧随其后,时不时转头求助般地看向谢随和简樾,眼神幽怨。
讲师又朝他们瞪过来。
两人忙不迭转开视线,一个看天一个盯地,浑身都写满了“与我无关”。
临近下课,教室里的学生都不免开起了小差。
简樾后排那一桌女生叽哩咕噜的。
他微不可察地转了转自己的身子,使得自己恰好能听清后排两个女生说小话。
“你听说了吗?洛塔斯又把伊莱给揍了!”
“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当然还是因为兰德尔啦!洛塔斯可最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流言蜚语。”
“至于吗?昨年兰德尔失踪可全都是拜洛塔斯所赐,要不是洛塔斯和他分手,兰德尔也不至于一个人跑出去……”
“嘘!小声一点,也不能这样说……”
“洛塔斯?”谢随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简樾这才发现谢随也在偷听墙角,两人皆是朝中间偏了半边身子,呈后仰的姿势,十分对称,莫名喜感。
简樾噗地笑出了声,谢随奇怪地看他一眼。
他假意咳嗽,转了回去,不一会儿,听见谢随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手肘捅了捅他,移向他耳边,轻声说:“好像叫洛塔斯·霍洛维,住我隔壁,校长女儿,学校风云人物,我最近老是听到她的名字,估计是个关键人物,你注意一下男寝那边有没有叫兰德尔的。”
离得太近了,吐出来的热气些许喷洒在简樾耳垂上,很痒,他轻微后缩脖子。
谢随没注意,说完就已经撤了回去,简樾挺直身子,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下课铃打响,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室里出来,走廊楼梯的设计很有特色,建筑整体呈纸筒状,螺旋式木楼梯依墙而建,一圈圈延伸至高塔尖顶。
常凌一手拽着一人急匆匆往大食堂冲:“快走快走!我真的好饿!”
简樾无奈地拉起被拽下去的外套,几乎是被半拖着推进大食堂:“你饿疯了吧……”
魏休刚从洗手间出来,抬眼就撞上他俩,他震惊地望着常凌捧着两大盘子一摞高的饭菜从旁边一晃而过:“不是?这得用盆装了吧?”
“你是野猪吗?”
常凌又去拎了两个汤碗,试图挽回一点面子:“我还在生长期嘛……你们喝不喝汤?”
谢随没什么食欲,在大食堂里乱逛,欣赏食堂内部的建筑美,一边感叹着匠人伟大的智慧和极繁主义审美。
内部很像大教堂,高阔神秘,庄严肃穆,四角立柱上均雕刻着古希腊诸神,四面浮雕攀附其上,整体呈现铅灰色,唯一的亮色便是四壁上方的长拱形五彩窗户,绚丽夺目,很长,阳光穿过纹满了神迹的彩色玻璃,在地面上投射出斑斓的几何色块,像一场虚幻的梦。
谢随想起了小时候和爷爷去过的科隆大教堂,当然不是这里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那是一座壮丽伟岸的智慧遗产,尖塔刺破云际,雕饰繁复至极,之宏伟之神圣,聚集的人群就像是蠕动的蚁群,沐浴在七彩流转的光影之下甚至能听见跨越世纪的钟鸣。
一个食堂至于修成这样吗?
“姐!过来吃饭,都给你打好了!”
常凌打断谢随的回忆。
谢随走过去坐下,邻座是一群看起来活泼好动爱八卦的小姑娘,因为她们的谈论笑闹声实在是有些大了。
“卡希尔?洛塔斯怎么样了?”其中一个看起来五彩斑斓的花蝴蝶问。
“不肯吃饭,她今天心情不好,你们都别惹她。”另一个被称作卡希尔,长着一双漂亮的湖蓝色眼睛的女生回答。
花蝴蝶闻言咯咯笑起来,带动了周围一圈的女生,互相打闹着,轻颤的身体像一群栖息着振翅欲飞的蝴蝶。
“谁没事儿会去惹那大小姐啊?也只有伊莱这蠢货非要去触洛塔斯逆鳞,这下好了吧?”
“要是兰德尔还在就好了,至少还能管管洛塔斯,这一年来她越发得无法无天。”
“哈喽。”谢随扬着灿烂的笑,自来熟般插入女生们的对话,对着花蝴蝶道:“你穿得好漂亮,是我喜欢的风格。”
“噢!”花蝴蝶意识到在夸自己,自豪地抖了抖肩头,“审美真不错,,这套衣服我可选了好久,今晚还要穿着它去约会呢!”
“它会带给你好运的。”敷衍一句,谢随就把话题拐回洛塔斯身上,“你们刚刚在谈论洛塔斯吗?是校长的女儿?我好像见过她,似乎也是一个漂亮有趣的女孩子。”
花蝴蝶又咯咯笑起来,幅度更加夸张:“你一定是新生吧?洛塔斯可是咱们学校的名人了。”
她喝了口水继续说:“不过我劝你少去招惹她,她那副漂亮的皮囊可没有给她那急躁没礼貌的脾气增添半分光彩。”
“是吗,她脾气不好?”谢随只客套性地一问,“听说她有男朋友了?那一定很幸福吧。”
“不不不,”花蝴蝶放下杯子忙摆手,一边东张西望,“咱们可要小点声说,不能让洛塔斯听见了,要不她又要伤心了。”
她压低声音,谢随凑近去听:“洛塔斯先前谈过一个,谈了两年多,感情一直很好,哪知昨年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分手了!”
“啊?这是为什么?”谢随装作惋惜。
“谁也不知道,就是很突然的,完全没有预料。”
“是男方提出的分手吗?”
“不,是洛塔斯先提的,谁也没有预料到,因为就在前一天晚上洛塔斯还计划着给兰德尔过生日呢!”
“兰德尔?是她当时的男朋友吗?我听说过好多个这名字。”谢随引导她说出全名。
“是的,兰德尔·弗斯特,性格十分古怪孤僻,也只有洛塔斯爱和他玩,不过长得倒是高高帅帅的,小迷妹也有不少,但都不太敢接近他。”
“这么说,洛塔斯还真是交际花,真没想到这样的两个人关系倒是挺好。”
“他俩一起长大的,从小就是玩伴,自然关系好。”
“那双方的父母应该也都互相认识吧?”
说到这儿,花蝴蝶的表情变得嫌恶古怪,她张开镶满了亮闪闪粉晶的长甲手指,吝啬地用两根指头去捏住杯子上插着的吸管,就好像在碰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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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碰的脏帕子:“噢,那个异族的叛徒!”
“叛徒?”谢随不明白这话题怎么突然就跳到这儿来了。
“是的,兰德尔的母亲是个叛徒,身为一个异族,还是塞格里斯学院董事会的核心人物,她非要嫁给一个猎魔者协会的蠢猪,害得我们学院里所有的学生都差点死于非命!”
她情绪激动,表情管理就开始失控,她自己显然是意识到了这点,于是打住话头:“天啊,我可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讨论这倒胃口的话题,你要是想了解更多的话,可以问问卡希尔,她是洛塔斯的室友。”
谢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卡希尔,后者朝她礼节性地笑笑,明显兴致不高,她也不欲凑上去招人不快,回过去一个微笑便走开了。
她在常凌身旁坐下,常凌包了满嘴的饭,说话时还喷了两颗小米粒在谢随手臂上:“姐,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事儿感兴趣了?”
谢随抽了张纸,几乎是狰狞着脸从手上扒拉下那两粒米,啪地拍在常凌脸上,说:“说你蠢还不承认,你不觉得洛塔斯这个名字出现得太高频了吗?”
简樾端起一碗奶油蘑菇汤:“你觉得那个洛塔斯·霍洛维和她男朋友很有可能就是梦境的关键人物?”
她打了个响指:“bingo。”
“叙事型梦境一般以回忆为主,咱们要想出去就得先搞清楚这个梦到底回忆了个什么故事,也就是说还得先找到故事的主角,即梦妖本人,深入了解。”
“你准备怎么个深入了解法?”魏休问。
“今晚迎新晚会,先接近洛塔斯看看呗。”
天幕已然倾落。
学院在大花园处铺设了舞台,处处张灯结彩,精心修剪过的枝条上挂满了小夜灯,远看胜似丛丛烈烈燃烧的金火树,耀光映亮了半边天。
台阶转角处一缕流光闪过,女子戴着半脸金边面具,一袭暗紫浮光织锦长裙上缀满了剔透晶石,海藻般墨绿长发挑出几缕牵在两边,其余如瀑般披散下来,耳边夹着的蝴蝶发饰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颤颤翅膀,几欲振翅高飞。
她行色匆匆,提起裙边两三步不顾形象地从台阶上跃下,还嫌面具麻烦,便取了下来,随意甩开鬓边几缕碍眼的发丝,露出巴掌大精致的鹅蛋脸,浅绿色瞳孔在灯光照耀下接近灿金色,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倒吸气声。
“天呐,”卡希尔和花蝴蝶被美貌冲击得出了神,花蝴蝶喝了口热巧,拍拍胸口压惊,喃喃着摇摇头:“她简直就是个公主……怎么就栽在兰德尔身上了……”
卡希尔忙捂住花蝴蝶的嘴:“少说两句吧埃利诺。”
埃利诺朝洛塔斯挥了挥手:“这儿,洛塔斯!”
洛塔斯笑着点点头,先去了咖啡推车点单:“我要一杯焦糖玛奇朵奶昔,外加一个芒果慕斯,谢谢你。”
说完弯下身子掏钱包,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钱包在哪里。
奇怪,明明记得走之前带上了的。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双手突然拉住她的手:“一份红丝绒布朗尼,和这位小姐的一起付了吧。”
“诶?”她讶异地抬起头。
谢随微笑着:“叫我米莉亚就行,你叫什么名字?”
“洛塔斯·霍洛维,”面对无故搭话的陌生人,她显得有一瞬不知所措,随即反应极快地扬起明媚的笑:“其实你不用帮我付钱的,我朋友就在那边,我一会儿还你。”
“无碍,就当交个朋友吧,我很想认识你。”谢随尽量使自己善意的笑容无懈可击。
“啊……你是新生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是的。”
“咱们加一个好友吧,我今晚有点儿忙,一会还要去参加迎新舞会,可能不太有时间和别人闲谈。”她主动掏出手机。
谢随也拿出手机,听见另一边喧嚣,似乎有人招呼洛塔斯,她看过去,是卡希尔。
洛塔斯抱歉地朝谢随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我朋友在催我了,我先过去了?”
谢随无所谓地摆摆手。
洛塔斯跑了两步又转回头来:“我住在萨凡纳厅,你可以来找我玩哦!”
谢随笑着摆了个OK的手势,等她走远了,才回到简樾那边。
11. 情绪波动
简樾喝着加了草莓的热摩卡,糖放得太多,甜得他微微皱眉,另一头常凌和魏休正抢着一小块慕斯。
简樾嫌弃地推远了摩卡,被魏休瞅准机会一把捞走,嘬了一口后也揪紧了脸,简樾好笑地看他,还不忘揶揄对面刚坐下的谢随:“偷了人家的钱包拿别人的钱帮别人付款,手段高明啊。”
“要不然怎么制造机会?这种漂亮小姑娘最难钓了,不给她留个好印象,以后话都说不上一句。”谢随觑他一眼,“你没追过人吧?你以为光口头上勾搭两句就能让人家小女孩对你青眼有加了?没点付出怎么行。”
“那最多叫性骚扰。”
简樾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又摆了个作揖的姿势:“大师,弟子悟了!”
谢随也配合他,故作庄重地挺起胸膛,跟个天鹅似的,高傲地把脸转向一旁,示意自己接受膜拜。
共处两天,她算是看明白了,简樾这小子表面上看起来话不多,时常一副嘴边含笑善于倾听的样子,实则戒备心极强,昨晚简樾与魏休相认那一幕给常凌这二傻子感动得眼泪汪汪,谢随却觉得简樾心中对他们三人的芥蒂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包括面对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魏休。
他说话做事都先存了三分谨慎,外人看来似乎只是礼貌和家庭培养下骨子里自带的教养,可透过那副伪装出来的温和假象,在最深处感受到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不信任,以及那分迫于现状为求自保而不得已组队的无奈。
谢随总觉得,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性格,似乎也只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或者以为的那一面,这小子藏在底子里的,可没这么腼腆本分。
常凌把头凑过来:“钱包呢?”
“当然是还给人家了。”
“你哪来的手机?!”魏休目眦欲裂,他可是为着摸不着手机郁闷了好些天。
谢随不甚在意:“手机店里拿的呗,这是在梦里,咱们又是外来人员,只要不高调不影响剧情,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的。”
“你这叫什么样子!”魏休对自己的老实本分感到痛心。
“这叫法外狂徒。”简樾端走了谢随面前的布朗尼,顺便把常凌那颗脑袋也给勾引走了。
“那我们这又叫什么?”魏休心累木然。
谢随嘲笑:
“蠢。”
洛塔斯作为迎新晚会的主舞,凭借抓眼的造型,更重要的是灵巧优雅的舞姿以及对于舞蹈演绎一门上极深的造诣,一度将台下氛围燃得似火朝天,以至于刚下台时就被小迷妹小粉丝们围堵得水泄不通。
个个高举着的闪光灯和染得五颜六色的脑袋如涌浪般此起彼伏朝她波滚而来时,她心里是些许烦躁无奈的。
她抬手挡住闪光灯的刺眼灯光,一边迫不得已被前头几个拉扯着强颜欢笑地合了几张照,一边直找空地往后台处退。
眼角余光里,不远处不幸处于受灾范围内穿着玲娜贝尔玩偶服的小可怜也真算是倒了大霉了,还没来得及跑开,就已被突然涨起的人潮给扑得跌倒在地,怀里抱着的一摞社团宣传单哗啦一下飘得满地都是,被无数双脚踏踏地印了好几个鞋印子。
洛塔斯眼尖地瞄到,一下子变了脸色,在拥挤着前进的人群中,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有人突然跌倒,她顾不上其他,使了力往那个方向拨开人群,一边嘴上忙喊着:
“不要挤,注意脚下!”
跨大步子两三步就到了那玩偶人跟前,还没看清,手就已经插过人群间的缝隙,一把抓住玩偶服的领子将人提溜了起来。
慌乱之中,她感觉到那套在玩偶服下的人站定之后似乎看着她愣了好半晌,现场太混乱,她也不欲多言,将人抓起来之后就被浪迎着一门心思往后台逃去了。
本就是个小插曲,洛塔斯并不怎么放心上,或许更形象一点,她现在估计已经忘了。
非表演人员不允许进入后台,洛塔斯好不容易挣脱人群,才得了一丝喘息之气,干脆就着一身流光异彩的舞服就这么摊在弯椅上,动也不想动,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口渴得厉害。
废了老大力气爬起来找水杯,还没瞅着影儿,面前忽地递过来一杯柠檬水,她顺着那只拿着杯子的毛茸茸的手往上看,是刚刚那个穿着玲娜贝尔玩偶服的人。
先前情况危机,还没怎么注意,如今面前就直挺挺地站着这么个人,洛塔斯才发现,这人还真高啊。
站在她前面,几乎把灯打在她脸上的光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说:“谢谢你刚才拉我一把。”
洛塔斯接过柠檬水,喝了口,清凉带着柠檬的芳香,清泉化雪般淌过她先还烦躁的心。
她满足地喟叹一声,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柠檬水。
她摆摆手:“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反倒是我该谢谢你的柠檬水,刚好有些口渴。”
那人取下玩偶头套,露出一张俊秀的脸,金色微卷的碎发有些凌乱,暖白光映在发丝上反射出碎金光泽。
洛塔斯动作一顿,穿着玲娜贝尔这样可爱乖巧的玩偶服,况且之前声音又闷在头套里,本就听不真切,她一直以为眼前人是个女孩子,怪不得这么高。
“你……”
“我叫科尔顿·艾登,”他听出洛塔斯语气里的错愕,笑起来,更显得温柔绅士,“我去的时候只有这一套了……”
“是吗?不应该啊,玲娜贝尔这么抢手……”声音有些熟悉,洛塔斯晃神一瞬,又很快恢复,“你也是表演人员?”
“不是。”穿着宽大的玩偶服,举止显得拘谨局促,他在洛塔斯身边坐下来,“我是这一届的新生,帮忙发一发宣传单。”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啊……”他看起来十分窘迫,“可能……是我穿着玩偶服?”
洛塔斯被他的表情逗得忍俊不禁,科尔顿看她笑了,自己似乎也被感染了,越发害羞,耳朵红扑扑的,模样呆傻可爱。
“哟哟哟,你看那边,”魏休拿着叉子,还在吃布朗尼,满是揶揄地观察着洛塔斯那边的动向,嘴也不闲着:“小奶狗和他的公主殿下。”
简樾逮着机会呛他:“人家好歹有自己的公主殿下,你看看你自己……”说罢还意味深长地“啧啧”两声。
魏休不乐意了,本跪在长椅上呈一个半趴在桌上的姿势,这下直起上半身,两手叉腰,嘟起小嘴:“什么意思嘛!”
谢随把不知道哪个梳妆台上顺来的米奇头箍戴在魏休头上,对简樾道:“行了,一会儿该把我们小公主惹哭了。”
又一手把魏休摁了下去:“别坐那么高,让她看到我就完了。”
被扯下来的魏休做错事一般无辜地朝谢随瞅去一眼。
当然也只是装个样子罢了,撇了嘴还没两秒,就又把脑袋往看痴了的常凌那儿钻——这孩子从屁股一沾着凳子起,魂儿都像被吸走了似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洛塔斯那头。
“哟,口水要掉下来了。”魏休打趣他,还顺手扯了张纸作势要帮他擦擦,“芳心暗许了这是?”
夸张手法而已,不至于真的跟得了失魂症一样,不过常凌确实是时刻留意着洛塔斯那边儿。
常凌轻拍开魏休挡了视线的纸巾:“啥呀,我在看那个玲娜贝尔。”
“走了,一会儿他们快散场了。”谢随的声音飘过来,催促着该离开了。
三人接连起身,魏休还在和常凌贫嘴:“原来你对那小帅哥感兴趣?哦~”
这一声“哦”语调七上八下抑扬顿挫的,其中调侃意味不言而喻,常凌懒得理他,只道:“那人好奇怪。”
“咋了?”走到门口处,魏休回眸从头到尾扫了眼那穿玩偶服的青年,没觉着哪里异常。
“他的……情绪,很复杂,我说不上来。”常凌摸着下巴琢磨,颇有些“沉思者”的忧郁气质。
“你会读心术?”魏休歆羡道,如今这时代谎话虚言飘飞,人心隔肚皮,不剖开看看也难知晓那颗心到底是红是黑,读心术在影视小说中或许是大众了些,可要是真换在他们土地仙身上,那简直无异于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定然又是一件趁手的法宝。
“不是,我只是能感知和控制情绪,这是我的能力之一。”要说控制,他目前还缺了些火候,以他现在的水平,虽说感知已不成问题,可过于复杂的情感,他拆解分析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那青年显然是个现成的例子。
常凌几乎看不清,他内心里就像拉起了道道防线,阻止他人窥探的视线,若真有人能破开他的防线走进他的世界,看到的恐怕也只是团团密密缠绕的毛球。
“哦对了,你的能力是啥?”常凌好奇。
“我?主修符咒阵法,其次是爱玩儿剑。”他思索会儿,补充道,“嗯……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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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外出游玩时偶遇一个老师傅,他教了我控影术。”
简樾在一旁听得越发不是滋味:“我还真以为你从前入教只是对道门文化感兴趣呢,瞒得好紧啊。”
魏休给自己找补:“没办法,家族渊源嘛,不让对外透露的。”
“控影?”常凌不太理解怎么个控影法。
魏休解释道:“就是控制自己的影子去干别的事儿呗。”
他示意三人朝他身后的地面看去,虽已是深夜,可由于举办了晚会,一路上栽着的花树枝叶上牵满了荧光灯,如网一般披撒开来,碎钻似的铺出一条流光道,星星点点聚在一起,耀得这片儿与白日也没什么区别。
魏休控制着将自己身后被灯光照射出来长如尾巴似的影子从地面扯了出来,有如纸条遇风般在空中飘悠悠转了几个圈儿,又骚包地比了个心。
“那阴天呢?没有影子怎么办?”简樾问道,内心仍有些不习惯,尽管自己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怪人怪事,然而当再次看到自己身边熟悉的人施展术法时,还是会有种割裂感,就好像一只养了八年的狗,掀开皮一看才发现是头狼。
“也可以,还更有利一点,不容易被发现。”魏休解释道。
谢随跳上了花坛边缘,微抬起两只手保持平衡:“这多爽,你这能力和多个端茶倒水的仆人有什么区别?”
“端茶倒水那倒不行,影子是摸不着实物的,不过通风报信倒是一把好手,再说了,我可是把它当家人对待的。”说着爱惜地抚了抚那抹如雾气一般的黑影。
那抹影子从魏休身后绕过来,张牙舞爪地朝谢随扑过去,奈何摸不着实体,飘忽着穿过了她的身体,又只得转回来气急败坏地跺跺脚,贴回地面对着谢随的影子来了个双飞踢。
简樾被逗得轻笑一声,又问谢随:“那你呢?”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先双手竖起剑指对掌拉出,两手指尖瞬间爆闪出蓝紫色电光,劈里啪啦犹如雷鸣炸耳,丝丝缕缕连结在一起,时断时续,掌电愈来愈粗壮,四散又连结纠缠在一起的雷丝也越来越多。
“哇!雷术!你会雷术?超帅的!”
魏休眼睛都冒光了,他从小就幻想自己能学会一套雷系法术,就像电视剧里拍出来的,呼风唤雨,平地惊雷,那暗紫色的电光一施展出来天都亮了半边,多酷炫啊!奈何他没这天赋,他爹说自然系的法术都是天生自带的,如果出生时没有应兆,那么后天也不可能学会。
“我爹以前也认识一个会雷术的,那可是个集大成者!还是异族高层领导!听说他还能引天雷!”他说到激动处,又回想到什么,不由惆怅:“不过我爹说他很早就退休了,很多年再也没有见过他,你也会雷术,说不定还听过他的名字,好像叫谢……穿云?还是穿雨来着?”
谢随忽然把脸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意味不明。
魏休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表情,脑海里似火光一闪:“等会儿……谢?”
“谢穿云,我爷爷。”谢随转,悠哉似散步般赏着景。
“你……你爷爷?!”魏休只觉此时心中震撼无以言表。
“他两年前去世了,现在我是一个人生活。”
“啊……”此话一出,魏休立马闭了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戳中了人家的伤心事,他问得小心翼翼:“那……那你父母?”
“我爷爷说我出生不久父母就出车祸了,双亡,是我爷爷收养了我。”语气淡然,像是早已习惯。
魏休抿紧了唇,不太敢抬头看她的脸色,生怕从她的脸上读出任何一丝失望、伤心之类能让他半夜爬起来扇自己的表情。
常凌一把攀上谢随肩头,力道之大,她差点没站稳,索性直接从路沿石上跳下来,常凌质问:“什么意思啊姐,什么叫你一个人生活?我不是人吗?我爸妈不就是你爸妈吗?”
谢随嬉皮笑脸,作出投降的姿势,无意中瞥见魏休不知所措畏畏缩缩的样子,道:“干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们道门不也讲求顺应自然吗?人死了变成鬼,以后我死了下去还能和他们凑一桌麻将呢!再说,我都不记得我父母长什么样了,和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感情。”
魏休这才敢抬头悄悄瞅了眼,见她神色如常,甚至似乎还有点被自己逗笑的意味,才放下心来。
“等等。”简樾忽然停下,“我们这是走哪来了?”
12. 祭坛
此话一出,都回了神。
先前光顾着聊天去了,谁也没注意脚下,连何时走出了荧灯遍缀的花园环道也不知。
眼下四周寂寂,荒草萋萋,破败的砖石路渐隐入泥地之中,野草灌木许久无人修剪,便脱了桎梏,野蛮地蹿生了半人高。
放眼望去,丛丛叠生的藤蔓间或见倒塌歪斜的栅栏,四下早没了彩灯点缀,一丝微光也不见,隐约可见曾经的道路轮廓边沿倒是歪歪扭扭着插了几根无用的路灯,只余一轮银月高悬,怜悯地分出几根荧丝,阴风四起,一派幽森。
常凌后背发凉:“这是给咱们干哪来了?”
魏休移到常凌身后,不自觉和他紧贴后背:“好阴森,这地方不会有鬼吧……谁在带路啊?”
谢随两手一摊,示意与自己无关。
简樾也意图摆脱嫌疑:“我一直在听你们聊天。”
常凌把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的魏休扒拉下来,开团秒跟:“我也。”
三人视线集中在魏休身上,他顿感压力山大:“别看我呀,我也在听好吗!”
常凌扶额,心说真是带了一帮瞎子。
谢随率先走开两步,端详四周布局,她用脚踢开地上杂乱无章的小石子,随意跳上一处突出的的断壁残垣,向远处眺望去,问简樾:“这地方你来过吗?”
简樾同样观察四周,表情古怪,他沉吟会儿才道:“很眼熟,来是来过,但……我记得这地方离花园很远,我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不小心从花园走到这儿来。”
他还有印象,第一次来到这地方也是因为不熟悉学院地形,一个人从宿舍楼步行道穿林越水,晕头转向地越走越偏,一头撞入荒无人烟的此地,一踏足,便顿觉身体不适,头昏脑胀,只好快步原路返回了,至于这儿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发生过何事,他只略微扫过一眼,哪还记得什么细节。
谢随从砖石上跳下来,指着远处一块地,手腕绕了一圈,说:“这是个祭坛,看那边,有个圆形的高台,这儿估计已经被废弃了。”
简樾站上高处,往那边看去,果不其然有个台子,说高也不高,不过是用石板砌了四层台阶,形成半人高的圆台,他这时才发现,原来四处留着半拉子砖块孤零零矗立着的断壁,竟然都围着那圆台在外层形成一圈圈的同心圆,只是杂草太过茂盛,建筑遗迹隐没其中,看不太出来。
他跟着魏休走过去,常凌和谢随已经走上了高台,台子上的空间出乎意料的宽阔,挤上十多个人也不成问题,台子边缘以砖石砌成,中央却是紧实的土地,不生一根绿草。
“不对。”魏休站在台子上向下观察着砖石散落的布局,思索着什么,时不时用手清点砖块,口中喃喃有词。
“怎么了?”简樾察觉他表情有异,问道,其余两人也眼含询问地看了过来。
魏休没及时回答,而是迈开步子想走下台阶凑近观察,想起什么又刹住脚步,扯了简樾的袖子才敢下去:“你陪我。”
他走到台阶下不远处矗立着的方石柱子边,柱子不高,很像早年偶尔能看见的路标柱,上面刻画了恶作剧涂鸦似的符号,看起来毫无规律和美感,像这样的柱子还有五根,分别绕着圆台围成圈砌进土里。
魏休手指覆上方柱边缘的符文,说:“这是个阵。”
“阵?”谢随奇怪,“什么阵?”
“不知道,西方的巫术我不太了解。”魏休拍开手上的灰,“这阵还在生效呢。”
“你们过来看!”远处蹲着在研究什么的常凌招手呼唤。
三人走过去,常凌拿脚示意他们看地上的长石砖,上面清晰地用刻刀一笔一划写着“Freaksdon’tlast”,意为“怪胎活不了”。
魏休手指抚过这行字,言简意赅道:“诅咒。”
常凌感到新奇:“这地方异族和普通人的矛盾这么大?”
谢随也将手摸过这行字刻下的凹槽,下笔力道极深,可见恨意深入骨髓,她说:“所以这梦妖的执念可能是异族和普通人之间的不和?那我们要怎么个帮它破解执念法?”
“不知道,还不一定,咱回去再看看吧。”常凌觉得是时候该回去了,夜深容易遇到怪物,他们身为异族的三人倒没什么,只是带着简樾,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谢随站起身,正想拉下挽高的袖口,忽感一阵头晕目眩,后脑勺像被人重击,太阳穴嗡嗡作响,手还没抬起,脑仁似被尖锥贯穿,眼前天旋地转,地面朝自己急速飞来,她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我也没有低血糖啊……
谢随于混沌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陌生的环境中,天色昏暗,只路旁的路灯散出一点暖光,自己笔挺地站在黑暗里,四下静谧无人,她内心疑窦丛生,借着一点飘渺的暖白光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数根高大的立柱环绕成圈,以中心的圆台为点蔓延出去,重重叠叠地绕成了数层同心圆,脚下踩着硬实的白砖,铺满了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圆坛,而谢随正站在两根立柱中间。
这是刚刚那个祭坛?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身后传来男性的说话声,嗓音清明却低哑,似带着压抑。
谢随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转身,然而身体一滞,整个人像卡住一般,意图转过去的肩头似被无形的大手控住一瞬,接着全身一松,摆脱桎梏,身体不受控制地转向后方,迎面与眼前的金发青年撞上视线。
怎么……这身体……有延迟?
谢随心神一震,低头想看看自己的服饰,却发现自己的头,甚至眼球,或者说是整个身体,无论如何也不跟随自己的意愿移动,她只能紧揪着眼底的那点余光尽力往视线下方瞅。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一身明黄色蓬蓬裙,脸颊边两缕墨绿色发丝长长地披散下来——这根本不是她的身体!
对面的青年还在继续说着,谢随这才跟着这具身体的视线将注意力转移到青年脸上,他的脸长得十分姣好,冷白皮肤在黑暗里似乎发着光,不过眼底有一丝青黑,显得有些营养不良,平添了几分颓丧的气质,他此刻皱着眉,从那双好看的浅绿色眼睛里能读出无尽的痛苦和受伤。
“上上次你说我太黏着你,你说你累,于是我不再找你,不再烦你,上次你又说你忙,没时间回我消息,于是我尽量不再打扰你,可我分明看见你和维特有说有笑,甚至一起约着出去打网球,这就是你说的忙?”
“我……”谢随感觉到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我去找你,结果又看见你和维特在图书馆,抱在一起,我要是没来呢?你都亲上去了吧。”说到这儿,青年自嘲地笑一声,眼底隐隐有泪光,“洛塔斯,我又不蠢。”
谢随感受到自己深吸一口气,艰难出声:“你不蠢怎么还看不出来。”
“什么?”
“兰德尔,你看不出来吗?我不想和你谈了,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谢随觉得心脏抽痛。
气氛静默,黑暗里,谁也没有出声,兰德尔隐在阴暗中,看不清神色,时间缓慢流淌,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不知过了多久,等得谢随莫名焦灼,才听见兰德尔的声音,很轻,轻到似乎只是一句呓语,轻到似乎随时都能飘散在风中。
“为什么?”
只这一句,洛塔斯没有回答,兰德尔情绪开始激动,他提高了音量质问:“凭什么!两年了,我们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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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因为我……因为我不想和……叛徒的儿子待在一起。”洛塔斯心脏停跳一拍,舌头像打了结,发出每一个音节都让她无比艰难。
兰德尔只觉心中的火苗才刚刚攀升起来就被一桶冷水顶头浇灭,他噤了声,废了好大劲才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洛塔斯不说话了,她低下头,谢随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划过。
兰德尔嗓音里染上哭腔,似乎不可置信:“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
洛塔斯忽然情绪崩溃,大吼:“骗你的!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觉得煎熬!恶心!他们都说我是垃圾桶,专收你这种没人要的垃圾,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要忍受无止境的流言蜚语……”
洛塔斯深吸一口气,压下澎湃翻滚的情绪,迫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异族的叛徒生下来的也不是个好东西,之前只是玩玩你而已,没想到你还真深情,像你那个母亲一样,为了凡人赔上异族的命运。”
她握紧了颤抖的手,咬牙切齿:“真、蠢。”
说完,也不管兰德尔什么神色,她转过身,快步离开,直到下一个转角,再也望不见那抹瘦削的身影,她确认兰德尔没有跟上来,才放慢脚步。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脚边硕大的黑兔子拱了拱她的腿,她弯腰抱起兔子,哭得语句破碎,喃喃着不知说给谁听:“我也……没办法……”
谢随浑身一震,再睁开眼,景象大变,回首环顾,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废弃祭坛,她爬起来,才发现身旁三人齐刷刷倒了一片。
魏休悠悠转醒,简樾和常凌随之醒了过来。
待三人意识彻底回笼,谢随才双手撑地干脆坐在地上问:“你们也进去了?”
简樾揉着头问:“也?”
魏休倒地时屁股先着地,正满面愁容地揉着屁股。
常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
谢随站起身拍灰,道:“我们应该是不小心进入梦妖的记忆碎片了。”
“刚刚那个是洛塔斯和兰德尔的回忆?”简樾问。
“是,看来梦妖就是洛塔斯或兰德尔了。”谢随将三人拉起来,“咱们在梦里扮演的角色应该不一样,我是洛塔斯,你们是什么?”
“兔子。”常凌道。
“兰德尔。”简樾回答。
魏休气得不想说话:“洛塔斯后面那根破柱子。”
“噗。”简樾率先笑出声,常凌和谢随紧随其后。
“再笑!”魏休指着简樾愤愤警告,一脚将地上的石子踢开老远。
“这学校应该有校史馆吧?我记得我在大门口的石刻地图上看见过。”四人走出了祭坛,原路返回,谢随问简樾。
“有的,怎么了?你要去?”
“去校史馆干嘛?现在很晚了,还是早点睡明天再去吧。”常凌插话进来,怕深夜遇到难缠的怪物。
“对啊对啊,早点回去吧,免得明天犯困。”魏休也劝道,他早就想回床上躺着了。
“我看你就是犯懒吧。”谢随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会在梦里觉得困吗?”
“什么意思?”魏休没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
“这只是梦妖的回忆,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有自己的既定路线,我们不属于这里,也就是说我们不受这里时间线的影响,自然不存在犯困和饥饿这类事,我们进来是怎样的,出去还是怎样的,你都不带看词典的?”
“那常凌是……”简樾想起中午常凌吃饭时那副饿虎扑食的模样。
也不等常凌自己给自己找补,谢随瞥一眼他,直白道:
“猪瘾犯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