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女人》 第1章 窗影深 在剪下面前水仙花的最后一片枯瓣后,苏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家里窗台上的水仙花早在昨天晚上就枯萎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拎着枯枝出门,将它丢进了楼下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离垃圾桶不远就是保安室,她出门的时候还和保安打了招呼。 这些事她记得很清楚。 所以,她现在的确是在做梦。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会变得诡异起来,比如原先还晴空万里的窗外顷刻间黑了下来,黑暗中亮起四盏昏黄的小灯,却不是楼下的路灯。 因为早些时候楼下老旧的路灯年久失修亮不起来,有好心人出钱换上了一批白炽灯,灯光是冷白色的,和外头的昏黄天差地别。 作为灵异小说作者,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苏轶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神神鬼鬼的梦,梦里的场景变化莫测、神秘诡谲,人或着动物都奇形怪状的,所以此刻面对这个还算安稳的梦,她的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她丢下了剪子,转身想往回走,却在路过卧室门的时候瞥见门缝里一闪而过的一双眼睛。 苏轶平静地走上前去推开门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她正想往前走几步又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抬头,正对上一张苍老的脸。 这张脸皱巴巴的,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某种植物,皱纹深得像被刚犁过一遍的田地,按理来说老年人的皮肤是松弛的,可这张脸上的皮却格外紧绷,不合常理的——皱巴巴的紧绷。 而在紧绷之下,还挂着一个几乎将嘴角提到耳边的微笑。 诡异的微笑。 是恐怖电影里的常用手段,一般剧情发展到这个时候观众就会发出一声惊呼,或者用手或什么东西挡住屏幕或者眼睛,等这个片段过去再劫后余生一样地看回屏幕。 但很可惜,苏轶觉得这样的吓人手法太低级了。 视觉冲击完全不比从心底渐渐升起的恐惧更能吓到人,所以相比这种西式的恐怖氛围,她更喜欢中式恐怖。 绣花鞋、嫁衣、葬礼,等等等等。 苏轶面色不变,藏在房顶缝隙里的老人却像某种流体一样顺着墙角流了下来,十分用力地把门关上。 苏轶用力拧动门把手,推搡着让门露出一条缝隙,正巧够露出老人的半张脸。 “出来。”苏轶说。 老人兀自微笑,依旧从里推着门。 僵持了一阵后,苏轶松开了手,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可当她正要往前走时,身后的门却慢慢打开了。 老人不似刚才那样柔软,而是变得僵硬,就连走路都像是两根棍子在地上怵。 果然还没走几步,她就停了下来僵硬地朝着苏轶的方向倒去。 等苏轶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抓着她的脚踝,像是拿拖把一样扶住了她,而她的头就倒怵在地上。 整个人崩得极紧,像是一根人形的木桩一样。 ——只有死人,才是僵硬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闯入苏轶的脑中,几乎是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后一秒她立刻松开了手,让老人的身体随意倒下去。 苏轶想起来了。 这个老人她见过,就住在她隔壁,姓李,叫什么她不知道,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 她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老旧的居民楼里,有时候出门赶得巧她还会和自己笑呵呵地打招呼,而就在昨天早上,她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间里,而阳台上也放着一盆即将枯萎的水仙花。 一切的一切仿佛像是被开了闸的水龙头,一股脑的涌入苏轶的脑海,刚刚瞥见楼下那四点昏黄的灯光不是路灯,是早上路过楼下时偶然瞥到的灵棚里的灵灯。 还没等她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位老人,眼前便被一抹枯黄覆盖 ——是老人的脸! 她的眼睛直直对上老人那双浅色又干瘪的瞳孔,仿佛是在质问又仿佛有什么不甘需要她帮忙解决。 苏轶下意识地想伸手推开,却发现双手怎么也动不了,不仅如此就连双脚双腿都紧绷起来。 鬼压床! 苏轶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却还是无法逃离这样让人窒息的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张脸和自己的脸越贴越近,直到眼前变成一片空白,可熟悉的五官却还是像梦魇一样覆盖在眼前。 得起来,必须得起来了! 苏轶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挣扎睁开眼。 当刺眼的路灯映入眼帘时她还有些恍惚,直到前方司机的声音响起才微微回过了神。 “刚刚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做噩梦了?” 苏轶猛闭了几次眼睛,深呼吸,“没事。” 可是做完这些心脏强烈的不适感还是没有消散,心跳声依旧在耳边响亮得震耳欲聋。 苏轶打开窗户想着吹风冷静一会儿,却忽然感到大腿和肋骨处一凉。 她低下头查看,见放在身边的花瓶不知什么时候朝着自己倾斜过来,花瓶里的水浇湿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和裤子上半截。 她扶起花瓶检查了座椅,发现只是自己身上有水后松了口气。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条还算亮堂的街道,居民楼那边的路太窄,车开不进去。 苏轶住的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一栋里面横着有三家,最高也就六楼,不管是内还是外都是一脉相承的破烂。 甚至连每年刷外墙的油漆装装样子都懒得装,无论是水电还是隔音都差得离谱。 唯一支持苏轶住在这里的怕是只有房租和水电费了,毕竟以她现在的收入也只能交起这里的房租了。 冷白的路灯灯光从头顶洒下,照射出两条灰色的影子,一深一浅。 苏轶没有管影子,连头都没有转。 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心情去欣赏周围并不好看的夜景,并从这片破败中找到一些所谓的“小确幸”来安慰自己了,她脑子里乱得可怕。 一会儿是白天时主编将稿子甩在自己脸上时说的话,一会儿又是刚刚在出租车上的那个梦。 主编扭曲的脸和老人木讷的脸逐渐融合在一起,嘶哑的声音和一句句质问混合,最终在她耳边拉起一阵长长的耳鸣。 “小苏啊,你回来了?” 保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稍稍盖过了耳鸣声。 苏轶抬起头,轻轻眨眼,“晚上好。” “今天怎么才回来?这么晚了,不太安全吧。”保安笑得憨厚,苏轶的目光却全然被他怀里的那面镜子吸引。 她走上前问:“这是?” 保安低头看一眼,又一言难尽地往还在飘动的灵幡上看了一眼,唉声叹气道:“唉,是那位老人家的,你说说这人活了一辈子了,无儿无女的,连个收尸守灵的人都没有。下午我去她屋里收拾了东西,把能扔的都扔了,就留下这面镜子,我本来想着这东西看着还不错,能带回家去给你嫂子用用,谁知道她一看这镜子就吵着说晦气,这不,只能把它丢出来了,和那堆垃圾一起。” 顺着他的目光,苏轶看到了堆在不远处生活用品和衣物,都是那位李奶奶的。 “晦气?”苏轶转头,模糊的镜面映出自己的轮廓,像是两个自己正在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对视一样。 “是啊,这镜子被保存的挺好的,估计是老人家喜欢的旧物件。你说说人这一死,生前再宝贝的东西也成了一堆废品,真的是……” 保安又叹了口气,苏轶伸手在镜面上摸了摸,还算平整。 “既然这样那给我吧。”苏轶抬头看他。 保安诧异:“你要?你就不觉得……” “不觉得。”苏轶也不想和他说太多话,毕竟这人有个大家都知道的毛病,只要一有话头就说个不停,她干脆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多少钱,我给你,算我买了。” “不不不。”保安连忙拒绝,“这又不是我的东西,你要是喜欢你拿回去就行,我还怕你觉得晦气呢。” 苏轶没拉扯,收回了钱包。 保安热心道:“要我给你搬上去不?这镜子还怪重的。” “不用。”苏轶摇头,将花瓶放进身侧的包里,双手抱住镜子,搬起来,随口和保安道了别后头也不回的往回走。 保安看看苏轶略微艰难的背影又看看不远处响着哀乐的灵棚,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搓了搓手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巨大的一声闷响。 他还当是苏轶没抱住镜子摔地上了,可是一回头却发现苏轶还好生生抱着镜子站着。 “怎么了这是?”他的手还在不停搓着。 苏轶双手被占满,只能朝灵棚的方向扬扬下巴。 “遗像倒了。” “遗像?”保安狐疑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遗像放好。 这照片也是他随便在老人家里翻到的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老人慈祥地笑着,可是眼神却空得吓人。 白天忙得晕头转向没仔细看,现在凑近这么一看竟然还有些瘆人。 保安吞了吞口水,往后退几步,有些心虚地解释:“晚上有风,没事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苏轶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单元楼。 回到家打开门,她随手把镜子放在一旁后再次走到窗前把新买的水仙花放好,低头朝下看去。 这样的视角和梦里的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能清晰地看到外头的保安室和垃圾爆满的垃圾桶。 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苏轶突然远远对上了一双空洞的眼睛。 楼下灵棚里的遗照不知道怎么着又被风吹倒了,苏轶窗户的角度正好对着灵棚的正中央,也就是摆放遗照的地方。 这次遗照倒得很奇怪,刚刚是从后往前扣的,这次却是往后仰,靠在棺材上,也刚刚好让苏轶看清楚遗照上的人像。 在寂静无人的夜里难免显得有些诡异,但苏轶还是一脸平静,丝毫没有被吓到,反而打开窗户让窗外带着香灰气味的冷风飘进屋里,意识也逐渐开始聚拢。 开新文啦!是一篇尝试新写法和风格的文,全篇涉及人物不多,篇幅也不长,不v,大家可以囤一囤再看嗷[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对了,下一篇开《林公馆》可以去点个收藏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窗影深 第2章 鬼灯线 “我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为什么非要一头扎进这种鬼里鬼气的东西里呢?” 苏轶蹲下身捡起被丢到地上的手稿,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女人的脸,分不清她此刻的心情是什么,失望、质问、无法理解,或者是这些都有。 “我前些天都给你暗示过了,我觉得你也不是那种蠢到听不懂别人暗示的人,你怎么就不能把这些东西放一放呢?你去写一点大众的东西,有趣的东西,喜闻乐见老少皆宜的意思,你去写儿童文学都比写这些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苏轶还是低头不语,女人继续问:“你就说一句话,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放一放?” “我想写这些。”苏轶整理好文稿的顺序,慢条斯理地把折角抚平。 “你想?工作内容可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而且现在你写的这些东西审查很严的,要是一个不注意出了线可是要带着我们整个人出版社遭殃的,你看看隔壁老黄手底下的几个小姑娘写一些小女孩都喜欢的言情小说,谈个恋爱啥的卖的多好,你写这些……你……” 说到一半,女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脸无奈地看着苏轶。 苏轶当然也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些什么,大概就是些:写这些不赚钱,现在自己的日子都过成什么样子了还追求什么梦想之类的话。 两个人相对着焦灼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女人先败下阵来。 她当了苏轶快五年的编辑,深知和苏轶冷战就是自讨苦吃。 如果用什么东西来形容苏轶那估计就是一面镜子,还是一面模糊的、只能看清个人影的镜子,完全看不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有什么东西。 这么一比好像和湖水也有些相似,但是湖水起码在刮风的时候能动一动,有些波澜,但苏轶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任凭外头风吹雨打,情绪都平得像一条直线。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像苏轶这样的人就适合写一些冷冷的、阴森的东西,让她去写那些小女孩喜欢的恋爱小说就像是拿啤酒瓶装牛奶,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是…… 人总是要生存的,她还是要上班,还是要KPI的嘛……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也不能硬说你什么。”女人回头往柜子边上走去,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着,像是一下一下在敲打苏轶的心脏。 “还有……”女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上下打量着苏轶,“你最近也注意点休息,本来看着就阴森森的,再瘦下去大半夜走到路上都能被人当鬼了。” “嗯。”苏轶点头,将手稿整理好放进包里后就推门离开了办公室。 谈恋爱? 女人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苏轶皱了皱眉,正巧路过刚刚拿回来的那面镜子。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身上刚刚洗完澡换上的一件简单白T和一条灰色裤子,亚麻色的长发用一根黑色皮筋随意挽起,几缕刘海随意盖在有些削瘦的脸颊上,眼皮垂着,看起来确实有些阴森。 随后,她不自觉地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镜子里的自己。 她实在想不到这世上会有人真的爱上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把所有情绪的钥匙都交给别人,这世上唯一能决定她心情,能让她做出愚蠢或出格行为的人只有她自己。 想到这里,她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弧度,镜子里的她也同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房间的灯光和外头街上的灯光一样,都是刺眼的冷白色。 苏轶关上了灯,借着窗外灵棚里微微发黄的灯光上了床,闭上眼睛后将白天所有的事情都抛之脑后,没过多久就在香灰和淡淡的铜臭味中睡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镜子中,她还在微微笑着,嘴角挂着和几分钟前无二的笑容,但挽起的头发却逐渐变长,一直延伸到脚边又忽然转了个弯,往身后延去。 漆黑的发丝紧密地贴在一起,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弯曲前行,直到消失在远处的山脉之中,像是从山间泄出的一条黑色河流。 只是这条河里,没有鱼,没有草,甚至不知道它有多深,会不会淹死人。 苏轶凑近观察了好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淌过这条河去对岸找那一抹细小的灯火。 对岸到不了,那就只能往这边的树林里探索了。 苏轶当然知道现在是在做梦,毕竟一个人不可能前一秒还在家里的床上睡着,下一秒就跑到山里,还待在一条流着黑水的河边。 这里不但是梦,还是一个噩梦。 但是对于其他人都避之不及的噩梦对于她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毕竟每一个噩梦都会在第二天一早变成她本子上加上的剧情。 有时候要是做些很记住的梦,她还会找一个人安静的环境仔细回想,然后理顺记录在本子上。 想着即将获得的灵感剧情,苏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样一片黑黢黢又时不时响起不明怪叫的树林里竟然没有发生任何能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 她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了这片树林来到一个小镇子的镇门前。 这石门看着像是某座古城的门头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没有人来打理了,顶上的青藤弯弯曲曲的垂下来,但距离地面还有些距离,留出来的空隙刚好能让一个人走过去。 苏轶抬头盯着门头上的字看了好一会儿面前辨认出来上面写着“徐家镇”三个字,方方正正的楷书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思索了好一会儿这噩梦的背景会是个什么朝代后,苏轶抬脚迈过了镇门。 入眼是一条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街道,空荡荡的,就连风都很少吹到这里。 整个镇子像是被静止了一样,往来路过只有苏轶一个活人。 苏轶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感觉脚下一湿,像是踩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 一低头,她才发现自己的鞋袜和裤脚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水沾湿了,沿着一条手掌宽的小细流往里看去,这奇怪的黑水是从一个小巷子里流出来的。 苏轶的直觉告诉她,这水的尽头一定有什么东西。 带着从心底升起的那几分兴奋,她忽略掉脚下的濡湿走进了这条小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宅子,像是古代高门大户的人家才有的住所,这里的牌匾也是用楷书写的,这次她看到清楚牌匾上写着的是“徐宅”两个大字,而且从这两个字的起势和落笔里可以看得出来这是魏晋时期的写法。 这个时代,故事可算不上少。 涂着黑漆的大门随着苏轶前进的脚步缓缓打开,露出一面画满了小人的墙。 走近看,苏轶才发现这上面画着的是《百子图》,这幅画是南宋一位无名画家的作品,画中数十个孩童嬉戏玩乐,扮作老头、胡人、仙鹤之类的,天真童趣。 可是一般人家入户的墙上都会画些有祝福意味的画,这《百子图》却是少见,难道是这家人丁不兴旺要用这图求子? 苏轶绕过这面墙继续往里走,看过空荡落灰的正堂和荒芜,长满杂草的院子后看到了院子边上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小房子走去,可就在距离它只有十米左右的时候,原本黑漆漆的房子突然亮起了灯。 不算大的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一高一低,一胖一瘦。 随着高得那个影子往另一个影子身上甩过去的一掌,屋内响起了凄厉的叫喊声。 这声音尖细又嘶哑,像是某种弦乐的弦崩断的声音,又像是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让人不由地起一身鸡皮疙瘩。 苏轶心中也一阵发麻,这整麻意从心口一直传到指尖,几乎麻了半个身子。 这个声音,她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李奶奶? 不对,绝对不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要更凌厉一些,更平一些。 那还能是谁?程编辑?还是…… 想着,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灯光都在眨眼间暗了下来。 苏轶在原地排除了好多个答案后终于抬脚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推开门,借着身后月亮的光,她看到了一个趴在地上的人。 长发,红衣,绣花鞋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绣着鸳鸯的红盖头,这些都是中式恐怖片中最常见的元素。 看到这些后,苏轶眼中难免露出些失望。 太普通了。 可是就在她即将转身的前一秒,那个趴在地上的人抬头了。 一双她几乎天天都能见到的眼睛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中。 刚刚她还觉得那道尖叫的声音熟悉,现在在看到面前这张脸后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熟悉。 因为刚刚的声音是她的,现在面前的这张脸,也是她的。 她的脸上满是青紫,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打得有多重,甚至有一只眼睛都睁不开。 在苏轶的注视下,这张脸上的青紫慢慢扩大,然后再破皮、溃烂,看到血红带着血丝的肉,最后在一层薄薄的肉底下看到一小片森森然的白骨。 可就算是变成了白骨,苏轶还能感受到那道盯着自己的视线依然存在,像是一条线勾住她的脚腕,带着她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走去。 第3章 朦胧见 第二天一早苏轶睁开眼看到的还是睡前熟悉的天花板。 楼上住着一个中年妇女,姓周,脾气不太好,嗓门也大,平时这一片只要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是第一个知道并且大肆宣扬的。 作为一个作者,创造一个人物要描写她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贴上一个或多个明确的标签。 要是给她贴标签那苏轶会写:长舌,喇叭。 一般有这种特质的人物在文章中最多就是个NPC,她只需要把自己知道的添油加醋的告诉主角就可以了。 之前有一段时间她家的地漏出了问题平时生活用水都渗到了苏轶家里,为了这件事苏轶还特地上楼去找过她,可是她咄咄逼人就不愿意收拾,最后还是苏轶找了人去她家处理好渗水的问题,没让她付一分钱。 离开时,她还嗑着瓜子嗤笑苏轶是个精神病。 所以现在雪白的天花板上面还残留着被水淹过后深色的痕迹,或许是刚刚从梦中醒来的缘故,原本毫无形状的印记竟然被苏轶看出来一个人形。 长发、长裙,像是昨天梦中的那个人。 苏轶没有快速地将她划定为另一个自己,这世上也不是没有长得相似的两张脸,对于昨晚的怪状她只是简单的定义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如果没有编辑的介入,她的下一本书就打算写一个充满中式元素的恐怖故事,选材的背景正好就是魏晋时期——一个混乱的朝代。 这也正好和昨天的梦相对应。 没错,是这样的。 坐着缓了一会儿神,苏轶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凉的白水流过喉咙,她的意识清醒了些,沉寂了一晚上的肚子也很快发起了抗议。 她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后换上一条浅灰色卫裤,随手拿起一件和卫裤同色的卫衣外套正要出门,可门刚刚打开一个缝隙,她就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了注意。 停了几秒,苏轶放下手,门被贴近镜子里的自己,沉默着与她四目相对。 “昨天晚上……是你在看着我吧?” 没头没尾的话说出来没一会儿,苏轶就发出一声无端的轻笑。 对着一面镜子说话,真是疯了。 苏轶把肩上的帆布包往上推了推,谁料一转头就看到了正从楼上下来的周阿姨。 她不知道周阿姨有没有看到她刚刚和镜子说话的场景,但明确听到了一声很轻带着嗤笑的疯子。 苏轶苦笑,看来是听到了。 出了居民楼,苏轶一路朝着东边走。 东边有一个很大的菜市场,或许是里面的菜贩子相互比较压价,这里的菜比城里的要便宜不少。 苏轶平时就是在这里买菜,她是一个不喜欢改变的人,就连买菜也是,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小油菜和龙须面,最多就是加上香菇炒一盘清淡的菜,除此之外的其他菜她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因为经常光顾,这几家的小贩都记住了她,看她精神不好,有时候还会好心地多送她些菜。 很快买好了菜,回来的路上又顺路买了一杯美式。 回到小区时,正好赶上楼里大妈大爷们的“晨会”时间。 一群人围着一个方桌坐着打扑克,相互交流着最近听到的事情,像是谁家女儿第几次相亲没相成,谁家孩子结婚了排场多大,又或者是那家老太太老头死了之类的琐事。 现在正好有一桩发生在眼前的事件,她们当然会借着这个机会说个不停。 苏轶一进来就听到了周阿姨的大嗓门:“还是得有个后,你看看像那个一样一个人住死了都没人发现,连个守灵的人都没有。” “就是啊,你说说这冷冷清清的,惨的呦!” 穿着花上衣的阿姨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反驳道:“我看有没有后也没什么区别,上次一楼那家老头死了也没见有人来给他守灵,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也就大女儿回来给烧了几张纸,连哭都没哭上一嗓子。” “这和养没养孩子也没什么关系吧,你也不看看那老头子年轻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事儿。”光头老头随手甩下一个对十。 花上衣阿姨啧了一声:“嘿,这打的什么牌?不是给人送吗?” 说着,她叽叽歪歪地打下两张牌,继续刚刚的话题:“就是啊,那时候把儿子宝贝的根什么一样,你看看现在老了死了,人家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周阿姨叹口气道:“可起码有个后啊,不至于断子绝孙,你看看那个,连个后都没有,香火都断咯。” 周阿姨的声音几乎盖过了牌被重重甩在桌上的声音,没过一会儿那位沉默、专心致志打牌的黄外套阿姨就喊道,“赢了!我就说你们专心打牌吧。” “嘿,这牌天天能打,有些事我们可就说这一阵子了。”光头老头一边洗着牌一边道。 “不过……说到那个李老太太,你们有谁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吗?”黄外套阿姨搓着有些发凉的手道。 说罢,其余几人都看向了消息最灵通的周阿姨。 周阿姨顿了一下,道:“这……我也不知道。” 其余人奇了,这地方竟然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周阿姨见她们的表情怪异,便为自己辩解道:“这也怪不得我啊,那人从一来到这里就不怎么出门,平时连见她几面都难,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打听到她从哪里来,家里有什么人啊?而且……” 说到这里,她十分夸张地搓了搓手臂,压低声音道:“你们不觉得她阴森森的吗?昨天保安收拾出来的她的遗物里可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什么石狮子、鞋、香炉什么的,吓人得很呢!谁敢去和她搭话?躲都躲不及吧?” 她撇撇嘴,努力的维持自己在人堆里“百事通”的名头,随后又碎碎念道:“除过和她住对门的那个丫头,你们谁和她说过话?都没有吧?”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安静了。 片刻后,牌桌上有一人开口道:“不过,我感觉五楼那个丫头也怪阴的,平时看我一眼我都觉得冷飕飕的。” “对对对!”周阿姨连忙附和道,“而且啊,我今天早上还看到一个奇观,她呀,竟然对着自家镜子说话,吓人得嘞!” “对着镜子说话?”黄外套阿姨率先惊讶道。 光头洗好了牌,欲言又止道:“比起你说阴,我怎么感觉……她像疯了呢?” 疯了? 话音落下,场面再一次变得寂静。 周阿姨咂咂嘴,道:“我也觉得她脑子有点问题。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就算是个正常人也该疯了吧?” “咳……”花上衣突然发出一声指向性明显的咳嗽,示意大家往背后看。 周阿姨毫不犹豫地往后一转,却直勾勾对上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 她倒吸一口凉气,吞了吞口水僵硬回头。 “她什么时候来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嗓门在此刻也没什么用处了。 花上衣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刚刚一抬头她就在那儿了。她不会听到我们说话了吧?可别发病了报复我们……” 这话算是把“苏轶有精神病”这个论题给坐实了。 苏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一群人围着猜忌,时不时还要悄悄转头看自己一眼,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她才抬脚往家里走。 上了楼,楼下的话题依然没有结束,不过就是把话题的中心从“李奶奶”换成了她。 现在那些人怕是在给自己头上安什么病吧。 自闭症?抑郁症?还是中邪了? 苏轶没多想,反正她们说她们的,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回到家关上门,苏轶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镜子,镜子里平静地照映着对面的厨房。 她想了想,转头将手里拎着的菜放在厨房的灶台上,然后走到镜子前把它搬起来,想给它换个地方。 可是走来走去,看来看去,最后竟然只有床对面的地方是空荡合适的。 苏轶没有多想,将镜子稳稳当当的安置在哪里后回了厨房做午饭。 饭菜很简单,无论是做还是吃都用不了多久。 很快,苏轶就打扫好厨房,洗好手走回卧室,坐在有些老旧的电脑前开始发呆。 难道真的要想编辑说的那样写那些酸死人的爱情小说吗? 她不会写,也不想写。 可是不迎合大众,自己以后的生活就要怎么办呢? 梦想和生活,在没有背景资源的人面前从来都是单选项。 她不是那种随波逐流,为了钱就可以彻底抛弃自己的理想的人,但更可惜的是,她也不是那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贤人,她只是一个卡在最中间不上不下的普通人。 她从来都没有办法把一件事件做到极致,她顾虑的事情太多了,拘束她的东西也太多了。 有时候她总是会想,要是自己生在一个完全没有拘束的时代就好了,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一件事做到极致。 要是真的有这样一个自己就好了…… 她仰头靠在椅背上,这把椅子是她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用了好几年了,皮质的外表已经破败不堪,露出内里劣质廉价的黄色海绵,但幸好没有什么难闻的烟味之类,她可以十分自在的靠着它闭上眼睛。 朦朦胧胧间,她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她下意识地想要睁眼查看,却发觉眼皮格外的重,无法睁开眼,只能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4章 土中碧 只一闭上眼,苏轶就再次进入了梦境,只是这一次的梦与之前的几次都不同,这次的梦很真实、很熟悉。 她看到了一张久违的、熟悉的脸,以及一个几乎可以被称为“噩梦”的场面。 高墙围成的天井之下,或缺角或断裂的红砖垒成一个小小的花圃围墙,但是花圃里特意收拾出来的一块土地已经荒芜很久了,里头没有一片花瓣,反倒是被杂乱生长的杂草鸠占鹊巢。 苏轶记得妈妈和她说过,这花圃是年轻的时候爸爸为了追求她垒起来的,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屋子就被天井里盛开着的一簇一簇的花给吸引了。 那些花没有什么明确的种类,都是些路边时不时就能看到的不知名小野花,种得也毫无章法,有些地方花都挤在一起,以至于在高高的茎之下还隐藏着不少焉焉的小花骨朵,有些地方又截然相反,空荡荡的露出一片黄色荒芜的土色,像是面前这个笑着的男人的脑袋一样 ——这上面也长着一片一片的斑秃。 据他所说,这是他年轻的时候外出打工被砸了脑袋,缝了针之后留下的伤疤。 而此时,那些白生生的秃点上沾着鲜红的血,几分钟前还在张牙舞爪、大吼大叫的男人正安安静静地趴在花圃的围墙上。 鲜血从他的头顶流出,一直流到花圃里,染红了早已荒芜的土地,比她第一次来这里看到的花还要红,而在花圃的角落里,瘦弱的女孩也像那天淹没在花丛里焉哒哒的花骨朵一样。 一双和她极为相似的眼睛正带着惊恐看着她。 “妈妈……”女孩沙哑的声音响起,应该是刚刚缠斗中不小心吃下去的土还噎在嗓子里。 她看着早已失去气息的男人后背发凉,刚刚被打的伤口却是截然相反的热,甚至开始升温发烫,一热一冷在她的心里撕咬尖叫,她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看向女孩的目光也渐渐从诧异变成了一阵诡异的兴奋。 女孩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样的表情,在她的记忆里,妈妈总是低眉顺眼的,人多的时候甚至连抬眼直视别人的脸都做不到,可是今天,她好兴奋,好异常。 她似乎在强忍着兴奋的颤抖对女孩说:“你不要动,就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动!” 说完,她缓缓地转过了身往门口走去,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唇边的颤抖也越来越明显,直到彻底离开女孩视线,女孩也没有明白此时此刻她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或者是哭笑不得? 哭,因为她的丈夫死了,被她的女儿亲手砸死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周围的邻居交代;笑,是因为她的丈夫不称职,甚至可以说是差劲,他游手好闲,经常喝酒,喝完酒还喜欢打人,打的就是她这个枕边人,现在丈夫死了,她就不用再被打了,一切痛苦都结束了。 没有等女孩想明白,妈妈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回来。 人群里有经常带着爸爸去喝酒的隔壁叔叔,前几天给了她一颗糖的支教老师,严肃到让人有些发怵的村长爷爷,还有经常坐在村子口拉着别人拉家长的寸头奶奶。 据说她剃寸头的原因是前些年说了太多人的闲话,被人家找上门来,想逃跑的时候却被人抓住了头发打了一顿,从那之后她就剃了头发,一劳永逸。 虽然头发剃了,可是舌头还在。 一看到面前的一片猩红她便先所有人叫了出来:“天呐,这是怎么了?” “这……死了?”一月钱因为借钱的事情和爸爸打了一架的表叔叔前一步走上前翻过地上的身体,看到那张早已经被砖头砸得血肉模糊的脸时整个人都顿了一下,有些恍惚地直起腰,念着阿弥陀佛退到了人群里。 女孩记得上次过年他杀自家女儿养了三年的兔子时也是念着这样的话。 女孩动了动完全麻木的腿想要站起身来,可是下一秒就失去平衡朝着地面重重扑去,扬起的尘土迷了她的眼睛,喉咙也痒痒的。 重重地咳了几声后她再次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一群人。 她们或惊讶,或恐惧,或审判,目光全部都落在了她身上。 “妈妈……”她哑着嗓子又叫了一声,可是对面的女人却丝毫没有动作,只是转头看向身边的老婆婆,眼里盈出泪,问:“今天的事情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求你们过来帮忙的,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 “这……”表叔叔欲言又止地瞥了女孩一眼,随后叹了口气,道,“这再怎么说都是一个活人……” 见他为难,妈妈吸吸鼻子,抬手指了指头顶天井上岌岌可危的瓦片,说:“今天早上掉下来一块瓦,他说要去收拾一下,前几天又下了雨,屋顶滑得很。” 这段话说完后,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似乎是在思考这番说辞的可靠性。 “妈妈……”见没有人理会自己,女孩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叫着一边想要爬出花圃去扯妈妈的衣角,可是寸头奶奶却大叫起来:“别过来,离我远点讨命鬼!” 讨命鬼?女孩愣了一下,小小往后退了一步。 沉默过后,依旧是表叔叔走上前,开始着手收拾男人的尸体:“找个席子过来先把尸体裹住,弟妹你去准备棺材什么的,下午我去找高公来念经,葬礼办了就早点埋了吧。” “好。”妈妈开口,正要离开却又忽然折返回来对着大家叮嘱道,“我从来没有求过谁,但今天一定要拜托你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家小轶还是个孩子,她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因为这件事毁了,要是实在没有办法就说是我干的,我没有养好她,是我这个妈妈的错,有什么错都怪我吧,我求求你们了……” “苏轶妈妈你别说了,你家里的事情我们这些年都看在眼里,放心吧,我知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支教老师扶了扶眼镜,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 周围还有不少人附和着,除了寸头奶奶,她十分不自然地别过了头。 苏轶不知道为什么涉及到“保密”这种事情,妈妈为什么会叫寸头奶奶来帮忙,难道是她以为这里有热闹来凑热闹的?可是以往这个时候,她都是坐在村口的啊? 苏轶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说这件事会对自己的影响很大,有什么错都怪在她身上,刚刚分明是她按着爸爸的头,对她歇斯底里地喊着:“砸,小轶砸!砸死他,我们就都解放了,我们就都安生了,快砸!” 小苏轶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站在角落沉默地看一次手忙脚乱的收尸。 从那之后,她的生活就完全变了,原先和自己很要好的朋友一夜之间不再理会她,在路上见到她,她们的家长都会揽过她们的肩膀,嘴里念叨着:“快走,别和她玩,这小妮子吓人得很呢!” 一直都很喜欢自己的支教老师也时不时用一种很难描述的目光看向她,交上去的作文本上也再没有三行认真且带着欣赏意味的评语,只有一个冷冰冰的“阅”字。 周围的大家仿佛都对她避之不及,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天,直到一个晚上,妈妈将她拉到身边,对她说了一段很奇怪的话。 “小轶,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控制舆论吗?” 舆论? 这个词昨天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讲过,大概就是别人说的话。 苏轶迟钝地摇摇头:“不知道。” 妈妈温热的手握住了她削瘦的肩膀,这些天以来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她道:“第一,要让自己在别人变得无害,或者无用,第二,要找到舆论中心的那个人,控制住她的嘴,这样才能控制住别人的嘴,第三……” 说到这里,妈妈沉默了。 苏轶耐心地等着接下来的话,像是在课堂上听讲一样,她总是那个在课堂上最乖的学生,现在也是一样。 可是妈妈并没有说出第三点是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后轻轻说了一句:“小轶,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苏轶问。 妈妈费力地勾起一个笑,突然转变了话题:“我一开始其实不想生孩子,因为生孩子很有可能会死,我不想因为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搭上我的命,就算是那个人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长着和我相似的脸,我不可能因为别人毁掉我的人生。” 苏轶好像有些明白了,懵懂问道:“什么人是别人?” 妈妈垂下眼睛,那双如同干掉的苹果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几分光彩:“除我以外,都是别人。” “这世上,我最爱的永远只有我自己。” 说完,她抬起头,握住苏轶肩膀的手渐渐收紧,苏轶没有感到疼,只是突然觉得头有些晕,很想睡觉。 “所以……” 妈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说:“对不起……” 没等她再次问一遍为什么,下一秒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烫,像是整个人被人脱了衣服捆在冬天的火炉上一样,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不知道是火还是血。 是哪里来的火,又是谁的血…… 苏轶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眼前的水雾消失后,她看向面前空白的文档开始发愣。 小小的她确实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一早是在村里的卫生所醒来的,听医生说昨晚晚上妈妈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居住了十几年的房子,然后丢下她逃跑了。 现在的她已经有些想明白了,那天晚上的大火烧掉了妈妈所有不堪的过去,她趁着那场火逃走,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去过她自己一个人的安稳日子了。 所以从那以后,苏轶成了孤儿,被送到了镇上的孤儿院。 那也是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没有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只要她够乖巧够无害就不会有任何麻烦找上她。 不得不说,那场大火烧得很好,让两个人都拥有了新的人生。 其实是全员恶人[闭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土中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