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争不止》 一百七七、浮空共聚 那日回了住处,便连着好几日清静,无有浮空山来人。戌甲盘算了一下,离山应尚还有些许时日。想着若无别事,挑个有藏书之处,去寻些书册图画看看。先前便已有弟子去过,回来之后说了些书写画描之事物,戌甲一旁听了,觉着有些意思,便问了去处。不料,正想着自明日起先将问到的几个藏书之处挨个参观一遍,浮空山却来人了。 来人说,前些日游览之时,闻听有弟子欲晓浮空山先圣事迹德行。未免众人日后抱憾离山,故报知上仙之后,预备了一场筵席,请众人前往共欢。言罢,取出一摞请柬,请身旁之人代为散给众弟子,每人手中得了一封。待来人走后,将请柬打开来看,上面所列发邀之人,排头便是浮空山上一位上仙名号。戌甲于浮空山仙人不甚了解,只觉着此位仙人应是颇有修为且居山中仙职,身在山中有些分量。忽听到身旁有弟子轻声惊呼道:“看这名号,果真是么?” 戌甲一听,心觉奇了,莫非此仙人很是了不得?又看向一旁正坐着的关西鹊,却是一副豁然表情。便走过去,坐到其身旁,轻声问道:“请柬上这位排头的仙人莫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么?” 关西鹊以指轻弹了两下请柬,答道:“倘是这位真肯出面,那还真是给了大面子。且不唯这位,后面那几位也非是泛泛之辈。” 戌甲听了,不由再看了一眼那排仙人名号,再问道:“先说这位,到底是何人物?” 关西鹊合上请柬,看向戌甲,答道:“一位大人物,手上现掌着浮空山上朝会中一个常设小堂会及数个临设小堂会。虽是上仙名号,其之于浮空山中却足匹独立山上的真仙。” 戌甲瞪眼看向关西鹊,片刻之后,摇头轻吁,自言不解道:“只接待我等寻常弟子,还须劳动这般大人物么?” 关西鹊笑道:“多半只挂个名而已,且后面那几位该也是如此,到时再遣人代为出面就是了。我们这一班弟子皆算寻常出身,劳不动这般大人物。只不过场面要走,礼数要到罢了。” 戌甲思忖片刻,也笑道:“来这一趟,见识到这浮空山于天下修仙者而言,确是葵藿倾阳之地。自别山到此处者想来是滔滔不竭,便是真放得下身段,那些大人物又哪里抽得出时辰见面?” 关西鹊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既是挂了这些名,那这一趟便不会如何敷衍,等着去就是了。” 又过了一日,浮空山那边果然来人,引众弟子前往一处庄园。那庄园只从外面看,便知决然不一般。院墙不是金雕银砌,且看着 旧得很。然戌甲留意到,前门两侧那约莫各百余丈长的石块院墙上,凭自己的目力竟寻不见一处青苔,哪怕这庄园周围绿意盎然,花草遍地。 进了院门,眼前一片开阔。说是院子,实是块场子。场内已有铺陈,有好些人在,似是一出聚会。众人走了过去,那边亦有人来迎。一番介绍之后,便散开各自聚谈起来。端杯叙谈了一会儿,戌甲方才明白过来,这些人当中原有好些是独立山出身,前后来此而欲有所伸展。其中几人如戌甲这般亦仍是独立山弟子的名分,只是各自凭手段留下来了。除这些人以外,其余则应是浮空山之人,言谈间与独立山之人颇显熟络。其所言趣处,无有不中。比之独立山中,还显活跃几分。 这独立山出身之人当中,有几人结伴往来穿梭人群其间。敬茶问候,调笑互致。于戌甲这一班弟子更多有几句嘘寒问暖,虽皆是头一遭见面,却是开口个个似曾相识,闭口人人一见如故。戌甲自然也被搭了几句话,便知晓了几人来头。原来是开在这浮空山上的一间会馆,打着独立山的名号,这几人便是这间会馆的行头及其随从。此类会馆戌甲自然听说过,说是联络乡宜,其实是走消息,拉关系,往来利益。已入了会馆的或是在浮空山有产业,或是产业在独立山,却于浮空山这边利益颇深,一时半刻也离不得。至于没入会馆却常有来往者,那自然是与浮空山这边有各样勾连。不唯浮空山,在别山亦有此类会馆。有时遇上些难事,来会馆倒还真能寻得些许助力。然物有良莠,树大必有枯枝。会馆开得多了,名不副实的便也多了。出入会馆的人多了,这会馆内外的歪心思也多了。瞧眼前这行头,戌甲不觉得这间会馆的路数会如何之正,也就不多接话,只在一旁听个热闹罢了。 过了一阵子,戌甲觉察到有几人自稍远处那栋大房子朝这边走来。众人自然也先后觉察到,渐渐停下交谈,皆望向那几人。等再走得近些,这边有好些人赶紧迎了上去,浮空山与独立山的皆有,那会馆行头也独自迎了上去,却似不敢靠得太近,只走在一行人身后一侧陪着。戌甲等弟子一见这情形,明白来人不简单,便皆站到一处,肃然等着。 那一行人中领头之人边走边抬臂朝周围人群微笑致意,还几次凑近些与人玩笑。待走到戌甲等弟子面前,经旁人介绍之后,领头之人稍作惊讶之色,特意上前一步,问候这一班弟子。自然旁人亦跟着与众弟子介绍领头之人。原来前日那请柬上所列发邀之人,其中之一便是此人。乃是上仙名号,在浮空山下朝会一临设小堂会中列席,也算有些份量。 此人先回身致谢,请身后众人自便。而后抬手请面前众人落座,自己亦随意寻了个坐处,与一班独立山弟子聊起来。按这位上仙的说法,这些年接见外山弟子已不计其数,仅独立山弟子便不止一次两次。戌甲细听其言,暗观其色,心觉并非全然客套虚言。此人既来了,请柬上排头的那位上仙便该不会出面。然此人肯来,又足见确有些诚意,于戌甲等人亦更好些。倘真是那位排头上仙出面,这一班独立山弟子们怕是只得隔身听到几句场面话,哪里能如这般坐近了聊? 能浮空山上仙见聊,好些弟子高兴得很。那上仙无论问什么,都抢着答话。几次没抢到,仍旧跃跃欲试。有些起先坐得远的,不觉间都离了座,站到上仙身旁,给围起了半圈。戌甲也坐得远,本想一直坐着,不去凑那伙子。偏生身旁渐已没人,若自己还这般孤零零独坐,实在扎眼,会坏了眼前这场面。便也只得起身,离着稍远,站在一旁。 欢聊了一阵,有庄园侍从端来饮食,置于一桌上。上仙见了,起身招呼众人尽享桌上饮食。场内各处人群听见招呼,自然都聚拢于桌旁。桌上摆一盘,尺寸颇大,有一盖覆于盘面,尺寸比之盘面略小一圈。瞧着盘之大小及盖之厚薄,想来盘中吃食份量颇大。好些人齐声请上仙先动,上仙笑了笑,抬指示意身旁一人去揭盖。待盖一揭开,好些人一见盘中吃食,立马拍手欢呼起来。戌甲视线被身前多人遮挡,一时没看见是何吃食,却觉察到一班独立山弟子之中,亦有好些人跟着欢呼,这令戌甲心生好奇。便朝身前略挤了挤,这才看到盘中盛着何物。 原来吃食被摞成一堆,似是面饼之类。然仅面饼之类却如何引来在场这般欢呼?戌甲心中不解,见身旁一独立山弟子先前也跟着欢呼,便悄声询问此是何饼?那弟子微露异色,答道:“师兄不知么?此为浮空山免煮湿油饼,乃是天下一绝。” 戌甲作恍然状,说道:“原来这便是免煮湿油饼,曾闻其名,却未见过是何模样,让师弟见笑了。” 那弟子笑了笑,说道:“哪里的话,想是师兄以往去别山去得少,故未曾见过?” 戌甲又奇道:“我只知浮空山有免煮湿油饼,听师弟话中之意,莫非别处山上也有这免煮湿油饼么?” 那弟子又笑了笑,答道:“当然。天下大小仙山,山中有此饼者多矣。我也是运气好,自上山之后,随到过好几次机会,去过好几处仙山,恰那几处仙山中皆有此饼,故尝过几回。” 戌甲接着问道:“那几处的免煮湿油饼滋味如何?” 那弟子微微摇头,答道:“坚硬难咬,寡淡无味。唉,想来是穷山僻壤,产不出什么好灵材,自然做不出有滋有味的灵食。”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哦,原来如此。那我倒是愈加好奇这浮空山免煮湿油饼究竟是何滋味了。” 说话之际,那免煮湿油饼也已分好,每人上前自取一份。戌甲端着饼与茶饮寻了个座位坐下,正待掰饼入口。关西鹊走了过来,放下手中杯、盘,坐在戌甲身旁,笑着问道:“自打进了这院子,你就一直疏离众人,怎地这吃喝也要躲着?” 戌甲摆了摆手,说道:“别人聊,我在一旁听。听到的净是些不懂之事物,又没心思去问个明白,那还去凑人堆里做甚?倒不如独自吃个清净。” 关西鹊知戌甲是这般性子,笑了笑,不再多问。见戌甲手中正拿着一块饼,便又问道:“这免煮湿油饼吃着如何?” 戌甲微举手中饼,答道:“正要吃进嘴,你就来了。” 说完,低头掰饼。跟着眉头一皱,抬头问向关西鹊道:“这饼怎的这般硬,竟是掰不动?” 关西鹊笑着说道:“对,就是这般硬。” 戌甲又用力掰了一下,也只掰开了面上一层饼皮。自顾自笑叹几声,伸手将饼递到关西鹊面前,问道:“听你口气,应是对这饼知晓一二。说与我听听,如何?” 关西鹊便略略说一遍与戌甲听。原来,这免煮湿油饼乃是用九成九的杂面和以少许糖、盐,以独门手法摔揉,再送炉烤制。待饼熟之后,两面抹上秘制香油。因熟饼十分紧实,倘若存储得当,则所抹之香油可经年不浸入饼面。故不论何时,旦以手取饼,皆觉其油滑湿润,且掰饼入口即食,不必再添汤水烹饪,故而称其为免煮湿油饼。 戌甲听完,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说道:“说是免煮,可再好的饼,纵是离得了汤粥仍离不了水,干吃可吃不进去。” 关西鹊笑着说道:“眼下正可就着茶水尝尝这饼的滋味。” 戌甲点了点头,再加了一把力,终是掰下一块饼送入口中。使劲儿嚼了嚼,顿皱眉头。又嚼了几下,就着一口茶水,才勉强咽下。 关西鹊一旁看着,问道:“滋味如何?” 戌甲看着手中饼,叹道:“且不说这饼本就吃着寡淡无味,纵是鲜比山珍海货,可硬成这般,也难言美味。” 关西鹊听完,笑着说道:“说是免煮,却当真不得,不然就如你这般入了口,吐饼失礼,咽饼难受却不得不咽。吃没吃 好,反倒委屈了自己。这饼如何吃,不能只听人说,还得看说的人自己如何吃法。” 戌甲放回手中饼,又喝了一口茶,说道:“想来你是知晓如何吃法,讲来听听。” 关西鹊以手指杯,说道:“泡软了再吃便是。” 戌甲一愣,问道:“就如此么?” 关西鹊答道:“就如此。只是不能以你杯中茶水来泡,不然淡中添苦,滋味更是一塌糊涂。得拿我这杯中之物来泡,方可适口些。” 方才关西鹊一坐下,戌甲便瞟见其杯中似是豆汁之类,如先前在赵篱子师兄喝过的那般,唯色泽稍深,形质稍稠。戌甲只道是关西鹊好这一口,便不做多想,怎料却是有如此用处。关西鹊掰下几块饼放入杯中,稍过了一阵,待饼膨胀浮起之后,将杯、匙一并推至戌甲面前,说道:“尝尝滋味如何。” 戌甲端杯舀起一块饼,连带些豆汁一并送入口中,咀嚼片刻后,咽了下去。又舀起一块饼,细嚼一遍,咽了下去。这才放下杯、匙,摇了摇头,说道:“确是好入口了不少,也算是有些滋味,却难言美味。且先前我与一师弟闲聊,得知好些仙山上都有此类吃食,言其坚硬寡淡,如面前这饼一般。我是不明白,怎地都拿出如此吃食来招待?” 关西鹊抬手朝一旁指了指,说道:“只你不觉美味罢了,好吃这饼的可是不少。” 戌甲顺其指向看去,果然见不少人吃得津津有味,甚或边吃边说笑。尤其注意到先前指点自己的那位师弟正干嚼这饼,细嚼一会儿,再昂头缓缓咽下并微露陶醉之色。戌甲大惑不解,这般滋味,还是干嚼,如何能吃成那般模样?若其先前所言非虚,则那几处仙山的饼,于滋味上与这浮空山的饼应是大同小异。然其言语之中颇嫌那几处仙山的饼,却为何又如此喜爱这浮空山的饼? 关西鹊猜出戌甲心中疑惑,笑着说道:“你吃饼,吃的是食味。别人吃饼,吃的是仙味。你所好奇者乃免煮湿油究竟是何意思,别人图的却仅这浮空山三字,至于饼是如何做法及滋味好坏反倒无甚所谓。” 戌甲自然明白话中之意,捡起一块饼来回翻看了几下,又轻掷回盘中,轻叹道:“倒是我浅薄了,没想到吃个饼还能吃出表里之意来。不过,这饼皮软而芯硬,皮不浸油而芯却吸水,还真个是表里不一。单就手法而言,还真个是小瞧不得。” 关西鹊却摇了摇头,说道:“却也高看不得。独立山的山上山下其实也早有这类吃食,只是不叫这名儿。其在后厨便已将饼切碎,一并集中泡入汤 水之中,再端出来送与食客。你往日应是吃过,只是不曾留意罢了。” 戌甲仰头闭目忆了忆,忽地轻拍手,睁眼说道:“果真吃过,次数还不算少哩!然彼时只当是乱汇一锅,未曾想还有这些名堂。” 陪着众人吃到半饱,那位上仙起身朝众人致意,托了个由头带随从先行离去了。这主角下了场,一众配角唱久了亦自觉无趣,便也各寻托辞散了。戌甲等一班弟子还是由来时领路之人送回住处。临走之时,见好些弟子仍是一副意犹未尽模样,戌甲不禁心中叹道:“只一块饼便能招呼得人人心满意足、志满意得。来之前真是小看了这浮空山,厉害!真是厉害!” 喜欢唯争不止 一百七八、浮萍结草 吃过饼后,在住处两日无事。戌甲正在房中掐算着回独立山的日子,却听到门外动静,似是又有人来请众弟子聚会。开门一看,原来是吃饼那日见过的那位行头遣人来请。 送走来人,又片刻议论之后,好些弟子决定明日前去看看。不论有事无事,总归能打发些时日。才在浮空山上住得稍久,众弟子便多已没了修练的心思,却又不好整日里出门闲逛,自然觉着无聊难捱。戌甲虽仍有修练的念头,却也是愈发觉着难静下心来,索性借这个机会出一趟门。 翌日,会馆来人接引愿去聚会的弟子们。到了会馆,那行头已在门口等候着。行头笑脸迎客,挨个问候,亲自招呼弟子们进了会馆前厅。 脚跨门槛之时,戌甲忽觉一股势压头顶。抬头一看,见到一根石梁横贴在门顶之上。心中一闪念,不禁暗忖道:“是何人掌案,竟将此门造成这般模样?” 踏入明堂,抬眼便看到一挂小瀑布,约莫半丈高,三四尺宽,上有台,下有底,中间镂空。见众人多看向瀑布,那行头颇显得意,笑着介绍道:“此乃昔日我刚任行头之时,托了浮空山一仙家的照顾,得的一小物件。我为其取了个名儿,叫天绅覆瑰。对门摆着,进门就看到,图个好看吉利罢了。就一小玩意儿尔,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听行头这么一说,戌甲有意再细看,发觉隐然有玉石光泽自瀑布脚下透出水面,倒还真就合了这个名儿。然转念一想:“只道是独立山好玩玉石,这浮空山却该是不好这一口。若依赵篱子师兄那日与我所说浮空山人情风物而论,倘真是得自浮空山的仙家,那这瀑布合该是金银底而非玉石底。” 不过,既然行头说是,那便是了。左右只是一小物件,不必再往深了琢磨。戌甲微微笑叹一声,便看向别处了。过了一会儿,行头引众人自一旁楼梯上到二楼。走了几步,而后一拐,进到一间大屋子。里面圆桌放了好几张,屋内四角摆着大叶花草,墙面上挂着各样书画。花草品种应是出自浮空山,而字画手法则有些怪异,整个一眼看去,似有独立山风范,然细观线条笔力却更类浮空山。 戌甲正看着字画有些入神,忽听身旁有声问道:“这墙上字画如何?” 听出是关西鹊问话,戌甲微微摇头,答道:“要说鉴赏字画,我是没那个功底。只不过看惯了独立山上的字画,再看到这几副便觉着有些异样。” 关西鹊也看了看,说道:“我好有一比,就似耍的是独立山的套路,出的却是浮空山的拳脚,如何?”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大面上确是如此。有些细处则更似以浮空山的力道来使独立山的拳脚。” 关西鹊又看了看字画,说道:“确是如你所说,有那几分味道在,你看得比我细。” 闲聊之际,茶水与甜点送入屋中,甜点分盘摆放在桌上供人自取,茶水则是每人一杯。坐头桌的行头起身请众人品尝一二,众人齐声谢过,便各自品尝起来。戌甲伸手取过一块送入口中,未及细品,便喝了一口茶水,而后一口咽下。为何这般囫囵吞咽,无他,太甜尔。看向手中所剩半块,戌甲颇觉无奈,想再就着茶水,一口咽下了事。正要端杯,稍一低头,却注意到杯底餐巾上有字。便将餐巾摊开来一看,原来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观音滴水润故土》,下联是《信子乘风殖天下》,横批《处处为家》。戌甲默念了几遍,仍读不出此对所表之意,便问了问身旁的关西鹊。 关西鹊也未曾留心,及被戌甲问了,这才注意到。反复看了对联几遍,思忖了片刻,向戌甲解释道:“这润、殖二字是代称。凡弃了独立山而自去别山定居者,乃润人也。而润人之中有彻头彻尾改换面目,扮作自幼殖于别山一般模样者,此之称为殖人也。” 将手中餐巾摊开在桌面,关西鹊手指对联,接着说道:“看这联中之意,应是独立山子弟乘天下大势而散居世间各处,四海为家。然心中又挂念故土,欲思回报。” 听过这一番解释,戌甲又看一遍对联。虽觉关西鹊所言还算贴切,可此时再读,心中竟愈发生出异样心思,好似摸出页中夹层却无法揭开一般。 又过不多时,行头起身,挨个招呼各桌。每到一桌旁,必满面笑容,先将自己介绍与在座之人,再挨个问候两句。来了多少人,行头便问候了多少遍。之后,行头走回原桌,站着向众人介绍了一番会馆如何如何。众人间有好事者亦会插嘴问话,便是言辞闻之不妥,行头仍是能答则答,不能答便拐个弯糊弄过去。脸未红过,笑未停过。 这一番算是接风之后,行头引着众人又参观了馆内几处方便去的地方。戌甲一路看过,心道:“这哪里是带客参观,分明是人前炫耀。” 原来此时上下楼多门多房有人进出,行头还不时路遇远近招呼,显得事多人忙。看衣着服饰,多为独立与浮空二山之人。至于究竟忙于何事,眼下就不得而知了。 上下转过一圈,众人又被引回之前的屋子。过不多久,摆起饭局。仙人、仙人,仙可不饮不食,人却不可不吃不喝。修的是仙,往来的却是人情,故这饭局 是少不了。酒饭不错,吃喝高兴之下,时辰亦过得快。饭局结束,便也该回了。临走之际,行头又挨个亲手赠与了一份小礼。而后,将众弟子送出会馆。 回到住处,拆开礼盒一看,内装一座玲珑小山,应是仿浮空山山巅模样,由灵石所制。以此出手,却仅言此小礼,那行头倒算大方。 戌甲将礼物收起,走到屋外,见关西鹊站在不远处,便走了过去。见关西鹊正手拿会馆所赠小山看着,便问道:“这礼物如何?” 关西鹊又掂量了几下,反问道:“你觉着如何?” 戌甲想了想,答道:“看材质及做工,不是敷衍之物。” 见关西鹊点了点头,戌甲又问道:“今日将我等一班弟子请了去,却只吃喝说笑,临了再出手赠礼,便再无别事。那行头如此这般,究竟所图为何?” 关西鹊伸手将小山托在戌甲面前,答道:“就图得了这山,心里便念着这山。” 戌甲看着面前的小山,说道:“真念着这山,便想着去这山。真去了这山,已算混了面熟,便好交往了。” 关西鹊笑了笑,说道:“还不止。再交往,便再吃喝,再赠礼。有愿意去的,人情便这么搭起来了,也就可寻机有所图了。再有去了还愿意去的,便可把人情再搭厚些,可寻机更有所图了。” 戌甲心思一动,接过话道:“便如筛子一般,越筛越细。” 关西鹊收回小山,不见了笑容,反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如筛子一般。唉,我便是个被筛出之人。” 过了几日,赵篱子约戌甲在家中见面。待戌甲进了屋,落座看茶之后,赵篱子问道:“在浮空山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戌甲想了想,答道:“见识了一些人和事。不过,终究是管中窥豹,对这浮空山仍是不甚了解。” 顿了顿,戌甲接着说道:“身在山中确是想象不出山外是何光景。” 赵篱子笑了笑,喝了一口茶,忽地问道:“既是不甚了解,那尽可留下再多了解一番,愿意留下么?” 戌甲看了看赵篱子,又看向茶杯,半晌不语。赵篱子见状,便说道:“若是觉着为难,师傅那里我尽可去说。” 戌甲仍旧看着茶杯,却摇了摇头。赵篱子于是放下茶杯,一面以手指轻敲案几台面,一面提醒道:“你启程回山该是就这几日,我这边人事打点亦须时日,你可想好了。等过几日,再后悔便来不及了。” 戌甲抬起头,看向赵篱子,说道:“倘是再留些时日, 多看些这浮空山山上、山下的光景,我倒是愿意。然师兄言语之中却露久留之意,那我便不愿意。辜负了此一番心意,还请师兄莫要怪罪。” 赵篱子摆了摆手,说道:“说什么辜负、怪罪。你我师兄弟之间,不至于,不至于。只是你为何不愿留下,我倒真想听听。” 戌甲起身,到一旁给赵篱子续了杯水。盖好杯盖,又端回来放到赵篱子面前。待赵篱子喝过之后,戌甲方才说道:“也无甚缘由,单是觉着过惯了独立山的日子,舍不得罢了。说起来,这浮空山面上能见到的,几乎样样都比独立山来得好。山上灵气明显比独立山最上一层还浓厚不少。大小灵具、灵器也是花样繁多,好些我都看不出作何用处。至于那些看出用处的,只看其导引、吐纳灵气之效,便可知其材质或造诣较之独立山更优,甚或二者皆优。” 戌甲端茶送到嘴边,还没喝上,便又说道:“更不消说,人气香火比之独立山更是旺了不知多少。只说我这些日见过的各山弟子,依其神情、言语乃至行动来看,十之八九视浮空山为天下修仙至福之地。” 待戌甲喝茶的工夫,赵篱子插话道:“既是至福之地,那你却为何不愿久留?莫非你是另外那十之一二么?” 戌甲喝了两口茶,合上杯盖,端在手上。朝赵篱子笑了笑,说道:“我不过一寻常弟子,没享过大福。也并非寡欲清心之人,不屑于享福。既如此,又怎会半点没有随那八九大流的心思?只是福至则心灵,我在浮空山这段日子却从未心生半点灵动,只觉着愈发地躁动,静不下心来。身处这般浓厚灵气之中,修为却毫厘未进。想来是我之命格与此间山水形胜不合,享不了这浮空山的福。” 赵篱子听完这番话,仰面靠坐,片刻无语,继而也笑了笑,说道:“罢了,虽寻的由头似有牵强,却也知你心意已决。既如此,我就不再多劝了。正好今日得了空闲,我引你再去几处地方看看,好教你回山之时少带些遗憾。” 赵篱子在浮空山经营多年,到底是有些门道。先前戌甲仅凭独立山弟子身份见识不到的,跟着赵篱子便能见识到。只说这见识得越多,戌甲便愈发觉着浮空山厉害,愈发明白为何这一趟见到那般多痴迷于浮空山之人,甚或因之而有几分入癫,一朝便失了随多年修练才攒下的体面,浑似丹碎功散一般。 看过几处地方,又陪赵篱子喝了几杯,权作是送行酒。戌甲回到住处,回想日间曾在赵篱子面前说静不下心来,此时倒心生出些愧意。便盘腿坐下,默念口诀,想试试调息如何。许是 与赵篱子那一番交谈梳理了些心思,心不那么乱了,调息便也稳了。几个周天之后,戌甲自感流转通畅,忽地心念一动,抬起双掌,两掌掌面同时燃起掌火。 戌甲低头左右看了看两边掌火,心道:“过去一直未曾做到,方才只是一闪念间想试试,怎料竟真就成了。” 散掉掌火,稍稍缓了缓气息。再一翻掌,两掌掌面又燃起掌火。只是这一次两掌掌火燃起有了些微先后差别。戌甲觉着奇怪,又连着试了几次,却再无一次能做到如头一次那般。戌甲也不勉强,散去掌火,心道:“走之前能再静下心来,此行收尾尚算可以。且还头一遭做到双掌同时燃火,虽是有心而无意之举,兼再试难成,却也算得上是乞浆得酒了。” 吐纳了几口,戌甲正欲凭此难得心境来好生调息修练一夜。双目才闭便又睁开,心中又忽地生出一个念头。便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再熄掉灯光,于黑暗之中面向窗外站起浑元桩来,这一站便纹丝不动地站了一夜。说起站桩这件辛苦事,戌甲实是已好久未曾这般认真了。没了师傅在旁监督,戌甲一年一年愈加好打坐调息之类,虽也是修练,却已在体学之道上越偏越远,今日算是给自己纠偏扶正了。 过了几日,来了两位独立山的登仙人,告知众弟子收拾准备,后日启程回山。到了日子,一众弟子便如来时一般,被领着去往一处悬台,乘上飞行灵器,直朝山下飞去。灵器所载弟子较之来时已少了几人,戌甲心思:“应是各寻门道留下不返了。然见引领回山的两位登仙人视之若无睹,想来是独立山那边默许,已成了惯例。” 到了山下,仍是前往港口,乘灵船离开。待上了船,戌甲收拾好房铺行李,便出了房门,在船上四处看。这船比来时那艘大上不少,戌甲这一众弟子来时包占了一整艘船,却并不觉得宽裕,挤不出房铺留与搭乘者。而眼下船上连同乘者一并算进,只占了约莫不到半数,便是再算上留下的那几人,仍要空出一半房铺。若来时如此,怕不是要在港口岸边引起一番争船动静。 船大了,又空出一半,自然更显宽敞些。戌甲负手踱步,自一侧船舷缓缓走到船首,又穿过另一侧船舷走到船尾。手搭护栏,立于海风之中,侧目望着浮空山渐渐远去。 良久,戌甲收拢思绪,正欲回房。转身之际,余光瞟见腿侧护栏上似有文字。心生好奇,便蹲下细看,原来是有人刻下了四句诗。 诗曰: 萤火群灯浮幽夜,魍魉啸聚葫芦塔。 八荒总齐红日升,问路何须 鬼答话? 戌甲又细读了两遍,起身伏于护栏之上,低头直看着船底浪花。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抬起头来,望向天边,自言自语感叹了一阵,似是品出了些诗中滋味。又弯腰伸指轻拭了那四句诗几下,再直起身子深吸几口海风,踱步回房去了。 喜欢唯争不止 一百七九、浮空回想 船行数日,终于抵港。下了船,戌甲抬眼望去,一片故土风景尽收。此时已有人来接,一众弟子便随来人一齐返回山上。依返程途中风景来看,其与先前离山之时所循路线大致相同。 到了山上,按名姓登记造册之后,一众弟子便各自散去。戌甲先回了住处,整理好带回的行李。心思干事长那里明后再去也不迟,又见天色不晚,便决定先去看看师傅。 只是到了赵塚子住处,却见屋门紧闭,显是人还未回。戌甲想着左右眼下无事,便四下转转。走到一处空地旁,见不远处有学堂弟子在习练拳脚,索性盘腿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看了一阵子,起身返回,却仍未见赵塚子回来,只得又去别处。待过了一阵子,又返回。如此这般来回四五趟,终于见到屋门虚掩,应是赵塚子已回。戌甲轻叩几下屋门,听到屋内传出一声“进来”,便进了屋,默不作声地站在前厅等着。 过不多时,赵塚子自内屋出来。见到是戌甲,挥手教其坐下,自己去一旁沏茶。而后,端着两杯茶走到戌甲身旁。坐下之后,推一杯茶给戌甲喝,自己亦端杯小饮。待各自饮过茶,放下茶杯之后,赵塚子开口问道:“此一行还算顺利么?” 戌甲点了点头,答道:“顺利,未遇着什么意外。” 赵塚子又问道:“可觉着有所获益么?” 戌甲思忖片刻,答道:“于修练无甚进益,但在修练之外尚有些收获。” 赵塚子微微颌首,说道:“仙途进步,先凭机缘,再赖勤奋。而机缘多在修练之外,故只埋头修练,多是练不出什么名堂来。” 又喝了一口茶,赵塚子接着问道:“办差那边可回了话?” 戌甲答道:“还没,想着明日再去也不迟。” 赵塚子说道:“你与那干事长相处得如何,我多少知道些。日后,小事上耍耍性子就罢了,大事上只要不害你,能顺着他便顺着。”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先前那些年在山下混差确是有些过了。我是得了人情世故的好,偏又瞧不上人情世故。自己尚未觉着,怕是旁人却看我虚伪、假清高哩!唉,若非投到了师傅门下,我在仙途之上还不定能比忘兮他们走得多远。” 这提起忘兮,戌甲心中一黯,顿时觉胸塞块垒,难受起来,只一言不发。见戌甲这般,赵塚子约莫猜到其心思,便出言宽慰道:“人情世故这玩意儿,既是有人看重,则必定有人轻视。无他,唯天生百命,各有喜忌尔。你命生来如此,便只会有这般性子。况你当初费神耗力 ,与忘兮他们颇多帮助。乃己先得利,而后损己以利他。所谓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你亦可算是补了天道,又何必自愧缠心?” 长叹一口气,赵塚子又说道:“再说了,我这当师傅的其实于你这做徒弟的也无甚大助力。你虽非天资卓绝,却也算不得差,兼着心性尚稳,修练亦不怠。倘若真喂得多,也不会只有眼下这般修为。你可知,与你一批进灵封谷的弟子之中,有些已可试着登仙了。而那些弟子之中,果真身心出类拔萃者究竟多少,你心里该是大致有数。” 戌甲却说道:“自我上山以来,得蒙师傅多方悉心教导、照顾,怎可说于我无甚大助力?还请师傅以后莫要再说这般话了。至于登仙之事,若是眼下真去指望,倒是我自己掂量不清了。” 赵塚子看了戌甲一眼,只微微笑了笑,又端杯饮茶,不再言语。戌甲亦沉默不语,就这么陪着。 良久,赵塚子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好生歇息,再去把差交了,善始善终。” 戌甲跟着起身,告辞之后,刚朝门口迈出几步,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见戌甲面露犹豫之色,似是欲言又止,赵塚子便问道:“可是还有事么?” 戌甲默然走过去,轻声说道:“在浮空山那边已与赵篱子师兄见过面。” 赵塚子嗯了一声,却一动不动。戌甲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师傅不问问师兄近况如何么?” 赵塚子看向戌甲,无言片刻,才开口问道:“如何了?” 戌甲便将前后两次见面如何都说与赵塚子听了。待听戌甲说完,赵塚子目光缓缓移至窗外,好一阵子才收回来,说道:“人各有志,回与不回,我都不会骂了。” 又看向戌甲,说道:“便是你这一趟去了不回,我也不会骂。师傅教了徒弟是算有恩于徒弟,却也不该以此拿捏住徒弟,逼着非听自己的话不可。当了这么多年师傅,自认教得还算尽心,可到头来徒弟、师弟们却无一愿留在身边。我因之心中暗自愤懑了不知多久,直到这几日我方才忽地想透了些。他们原本就不该留在我身边,以往我所说之话是劝他们留,然所做之事却实是在逼他们走。” 赵塚子转过身来,抬手搭在戌甲肩上,说道:“今后凡有去处,可自行决断,不必再来问我。仙途漫漫,多替自己念着几分。” 言罢,轻叹一声,便又转过身去,负手缓缓走去内屋。戌甲目送赵塚子进屋,心中怅然若失,又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出门。出了屋子,虚掩住屋门,再自门缝朝屋 里看了一眼,戌甲才转过身离去。也无意再往别处去,便径直快步回了住处。因觉心中有些烦乱,便盘腿坐下,想调息一番。却怎地心中放空不得,气息总也调不顺畅。索性跳下床榻,面朝窗外,站起混元桩来。站得愈久,心绪竟愈是沉稳下来。微微曲了曲双膝,继续这么站着,便又是几个时辰过去。 入夜,戌甲直起腰膝,导气缓沉丹田。吐纳几口,缓缓睁开双眼。活动了下四肢筋骨,喝了两口茶,坐到床尾。回忆日间赵塚子那般言语模样,没来由地觉着好生难过,心道:“师傅教我不必再去问他。可我若真不去问,那便是太没良心了。我不去问,还有谁去问?” 戌甲抬起头,定住身子好一会儿。继而仰面躺下,头枕一臂胡思乱想着,不觉间就这么睡去了。 翌日一早,戌甲便出门,往干事长那里去了。进了惊府院楼,走到干事长屋外,轻叩了几下房门。待屋内传来应声,便推门进入。 抬头瞥见是戌甲,干事长继续忙手头事情,只抬手朝一旁指了指。戌甲顺着所指方向走到案几旁,捡了一把椅子坐下,安静地等着。待事情忙完,干事长抬头望向戌甲,问道:“倒是来得早,这一趟浮空山之行可还顺利么?” 戌甲答道:“未遇见什么意外,亦未惹出什么事情来。” 干事长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最好。” 说完,起身走到戌甲身旁,也捡了把椅子坐下,接着说道:“按山上的规矩,回山之后,要写一份心得。该如何写,你当心里有数。” 戌甲沉默片刻,问道:“藏起想法,写出态度,是么?” 干事长嗯了一声,说道:“我知你素来颇多想法,以往在我面前阳奉阴违,耍冷态度。只是不出这房门也就罢了,我不与你计较。可这次你落了墨,想来要送去不知哪位上仙的案头,或许还会传阅于人。但凡写了什么忌讳,你该知道后果。说不得到时连带我也一发没好果子吃。在我这里,不指望你去挣脸面,只求莫要惹事,给我招来风雨。” 戌甲站起身,朝干事长微躬身拱手,说道:“之前胡乱任性,亏得干事长一直担待,日后自当改正。心得该如何写,我心中自有分寸。” 干事长也站起身,抬手虚扶了一下戌甲,说道:“你话都这般说了,那我便不说了。回去之后,好生写,尽快写起来。写得让人挑不出刺儿,于你我都不是坏事。” 言罢,干事长说自己还要理事,让戌甲自便。待干事长走回桌案,戌甲跟着上前告辞。干事长也不回头 ,只背对着戌甲应了一声。戌甲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出去,而后轻轻带上房门,转身慢慢离去。 出了惊府楼院,戌甲先去了一趟伤府,自然是想着能否见上邬忧一面。只是去了一问才知邬忧已好好几日不见了,应是被派了什么差。又因是伤府的差,也不便细问,戌甲只得留了个信儿,就离开了。 见不着邬忧,戌甲眼下又没写心得的兴致。想了想,忽地冒出一个念头,去找昶清聊聊。自那次灵封谷之行,戌甲与邬忧二人算是与昶清结成相识。那昶清虽说瞧着颇有些清冷,可戌甲与邬忧却不觉着昶清是那近不得身之人。偶有合适机会,便去约昶清喝茶叙话,或是游玩赏景之类。昶清亦不觉着二人冒昧,头一两次还言辞推诿片刻,往后只要手上无事,有约即赴。次数多了,互相地渐熟络了,昶清还反约过几次。想前些年戌甲常混在山下,在山下就与昶清见过两次,皆是昶清来找上戌甲。 彼时,戌甲还心生疑惑,问过昶清,为何放着山上派的好差不去,却跑来山下浪费时日?须知,与戌甲、邬忧等不同,昶清在山上看来乃是凭天赋本事活着出灵封谷。回山之后,不单面上给奖了一份,台下还借着派差的由头时不时地行些方便,以助其修练。长久些来看,这般助力远非那人手一份的奖励可比。戌甲亦如山上大半弟子一般,心实羡之,故才有此一问。然听着昶清所说原因却颇有些牵强,必是别有隐情。只是依着昶清的性子,既不愿实说,那戌甲便不会多问一句。 眼下昶清虽挂名学署,却早晚要调去别处。因之,学署那边对其约束不多,反倒比邬忧更易见到。到了学署,戌甲报了来头,进了楼院。随意问了问,便找到了昶清。 见到戌甲,昶清将其让进屋内,又沏了杯茶递了过去,问道:“几时回山的?” 戌甲喝了口茶,答道:“昨日才回,刚刚去见过师傅。” 说完,环视一遍屋内各处,笑道:“还好灵光一闪,在人前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你搬了地方。给你弄到这单独屋子,看这四周陈设,学署对你不薄啊!莫不是欲拉拢你留下么?” 昶清听了,打趣道:“愈客气,便愈不当是自己人。” 抬手让戌甲坐,自己亦在旁边坐下后,昶清又问道:“这一趟去浮空山可有所收获么?” 戌甲放下茶杯,弹了弹手指,答道:“长了些见识,想了些事情,但也算是有些许收获。” 昶清看了看戌甲,说道:“听你这语气,想是不大喜欢那浮空山。” 戌甲摆了摆手,笑道:“哪里是不喜欢,谈不上。只是觉着与己不合,故回山之前有那边师兄留我,我却不愿,给拒了。” 昶清亦笑道:“山上弟子有几个不想着能去一趟浮空山?更不消说留在那边。你倒是洒脱,只一个与己不合的由头,便回来了。” 戌甲反问道:“莫要说我,论起去浮空山,你比之于我实是容易得多,却为何没见你去过?” 昶清微露讪然之色,答道:“我因山下有事时时牵挂,不好脱身,这才未去。” 见其这般说,戌甲心觉不好再多问,便换个话头,问道:“来之前,我在师傅那里听说了,那一趟灵封谷出来的弟子之中,已有人尝试登仙,你可知晓其中详情么?” 昶清亦反问道:“此非是什么隐闻秘事,你若有心稍加打探,怎须还来问我?” 戌甲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因长年混迹山下,如何去山上打探消息。眼下左右无事,你便说与我听听。” 昶清思忖片刻,理了理头绪,便将其所知几人状况说与戌甲听了。说完,自去沏了一杯茶,又坐回戌甲身旁,问道:“如何,是起了争心,欲与那几人较个高下么?” 戌甲大笑道:“论天赋,讲机缘,我皆不如你。都未见你去登仙,我倒是自己较个什么劲?” 昶清淡然一笑,说道:“你倒是豁达得很。” 戌甲豪饮一口,笑道:“出身就在那里,生来命里有无。不豁达些,日子还怎地过下去?” 放下茶杯,戌甲捡了几样这一趟在浮空山的见闻说与昶清听。待戌甲说完,昶清笑了笑,说道:“浮空山那边也是见人下菜。要登仙的那几人早先便已去过浮空山,彼时其皆不过是寻常弟子名分,却得上朝会上仙亲自接见。也未吃那劳什子免煮湿油饼,只寻了僻静舒适之处以家宴招待。且有歌舞助兴,不似你那一大堆人只傻坐在院子里,听人胡吹来打发时辰。” 戌甲以手指了指自己,笑讽道:“请去的贵客自当好生款待,那上赶着的贱狗却只配啃干面饼。” 昶清不由摆了摆手,说道:“这等言语也就当我面说说罢了,出去了便要得罪一大片。况且你这帽子也不是个个都扣得,有些便属冤枉。只说这一趟,莫非单就你一人这般卓尔不群么?” 戌甲一听,顿时大笑,说道:“惭愧,惭愧!这等好词倒是头一遭用在我身上。不过说来却也如你所言,同行那一班弟子中确有几个,虽于浮空山亦多有夸赞,却从无浮诞之语,不见沈醉之色。” 听完戌甲之言,昶清以指划了划杯沿,微叹道:“若果真如你所言,便是那几人心性非同寻常。要么人前持重,大伪似真,裹得住欲念,压得住情绪。要么心无俗念,赏而不贪,爱而不占,是谓心清如水,可涤荡百浊。仙途顺坦,时时居于人前,多见于前者。举一鸣惊人之事,挥霞于天地之间,则独出于后者。” 放下茶杯,昶清看向戌甲,问道:“那几人可有交往?日后,其中或可出龙凤。” 戌甲先是一懵,继而笑道:“还是你心思细腻,我却从未往这上面想过。” 二人又边饮边聊,时辰过得好快。眼见不早了,还拖着心得未写,戌甲便辞了昶清,径直回了住处。收拾完毕,便坐于桌前,铺纸捻笔。戌甲虽无甚文才,好赖昔年在山下一面修练,一面寒窗十数载,到如今胸中尚存笔墨一二,应付一篇寻常心得自是不在话下。几度斟酌,写完了心得。只是拿起再看,却连连摇头,没有一笔一划是自己信言。怎奈十星派强要挂着万众一心的气派,然人言从于心。又素来好德行教化,若心口不一便做不得表率。故只得截罚从心之言,推奖从言之心,如此这般,信言自是难以落墨示人。 来回看了两遍,勘察错漏无误。戌甲将心得折起收好,起身舒展了下筋骨。接着,盘腿打坐,调息修练去了。 喜欢唯争不止 一百八十、学堂叙旧 是日一早,戌甲便到干事长那里,交与了心得。干事长来回看了几遍,其间教戌甲改了几处地方,大致满意,才将心得收了去。又告知戌甲最近不定有无差可派,让戌甲老实在山上待住。戌甲领命,而后离开了。 出了惊府楼院,戌甲未回住处,而是又去了学堂。前日回来匆忙,只够见师傅一面,此次则是去问候几位师叔。到了学堂,先去练武场,见到赵垣子师叔正在指点弟子。戌甲便在一旁寻了个石凳坐下,观看练武场上各处弟子修练。 过了一阵子,赵垣子指点完毕,教手下弟子自去习练,自己朝戌甲那边走去。见赵垣子走来,戌甲起身迎了上去,拱手问候。 赵垣子打量了戌甲一番,说道:“怎地去了一趟浮空山,像是变了些模样?” 戌甲上下扑了扑衣服,笑道:“因见了些世面,胆子变小了,模样便缩了。” 赵垣子大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那不叫胆子变小,该叫没那般糊涂了。” 伸手拍了拍戌甲肩膀,赵垣子感叹一声,说道:“待年岁久了,你才晓得这糊涂也是福气。糊涂才得逍遥,不糊涂就会去想东想西,愈想心愈累,纵是登了仙,又哪里去乘逍遥?这不,你看着就愈加不似以前那般活泼了。” 戌甲笑了笑,侧身请赵垣子去石凳坐,边走边说道:“师叔说笑了,我在山上这么些年了,几时真活泼过?更不消说,自那次进灵封谷之始,到这些年混迹山下,我再没舒服过。纵是身子懒下来,心头也总是松不下去。” 赵垣子摇了摇头,笑道:“怪哪个?你跟你师傅一样,属自找的。” 二人走到石凳旁坐下,挽了挽衣袖,赵垣子又问道:“这一趟可有甚收获么?” 戌甲闷了片刻,答道:“涨了见识,没涨本事。” 赵垣子听了,先是沉默不语,忽地大笑道:“师兄是怎地收到你这徒儿?除了本事不济,别处真个是愈发地像了。我倒是问一句,难得去一趟,如何没涨点本事再回来?” 戌甲被问得不好回话,思忖片刻,才答道:“怎地说呢?就是呆不惯,便静不下心来寻本事学。” 顿了顿,戌甲接着说道:“况且,按我在那边所见所闻,倘若真说去寻本事学,怕是就再难回来了。” 赵垣子听了这番回话,微叹一声,说道:“回来也好,哪天人没了,好赖有个送终的。” 戌甲伸手轻按了一下赵垣子手腕,笑道:“师叔如何这般说?凭师傅那修为,不定活 到几时。我若日后本事不济,怕是还要走在前头。” 又问道:“师叔觉着浮空山那边如何?” 赵垣子想了想,却答道:“似你这般年岁之时,我还未去过浮空山。昔年,我们师兄弟几人之中,唯大师兄与你师傅二人去过。” 顿了顿,看了一眼戌甲,赵垣子接着说道:“当年机会少,想去一趟浮空山是真个难。托师傅的遗泽,大师兄先去了一趟。你师傅则凭着天赋本事,硬是又挣来一趟。唉,据说浮空山那边几次有人劝你师傅留下,他就是不肯。回来之后,我们师兄弟几个亦三番五次劝他回心转意,再去挣一倘。若挣到了,去那边后就势留下算了。他偏犟着不去,还嫌我们几个嘴碎,闹了一阵子脾气。” 伸手拍了拍戌甲手臂,赵垣子说道:“你虽当了这么些年的关门弟子,却未必真清楚你师傅究竟天赋几何?” 见戌甲默然点头,赵垣子继续说道:“凭你师傅的天资禀赋,只须稍借助力,冲上七层修为不在话下。倘是再得提举,便是八层之境亦非遥不可及,半点不可想。” 戌甲倒是真有些吃惊,不想自己师傅竟有这般厉害,说道:“今日听师叔这般一说,真个是有些惊讶到。我不俱慧眼,只看得出师傅天资不凡,却未曾想竟有这般出类拔萃。” 赵垣子却摆了摆手,说道:“方才这番话,非是单为说你师傅天赋如何。你须记住,修练并非只论天赋,纵是加上心性亦非全部,于此二者切莫太过高看。待你登仙之后,见过上面风景,自会明白。” 叹了口气,赵垣子又说道:“世间饰仙过甚,好似修为愈高,其修仙者便真个愈是卓绝不群、超然于世。其实不然,只说达九层者,必是德才独步于天下更兼气运通天,此万年难遇,奉之为圣,不为过矣。可往下七、八层就非如此了,其中英雄是多,然庸者亦不少。切莫被那一身修为给唬住,论及本事,却未必真施展得出来,更不消说品性如何之不佳了。其能于仙途远行,全凭恩荫助推,取巧偷步。坦途尽可一路奔跑,一遇险阻便寸步难行。至于再往下,那更是鱼龙混杂。你若是见得多了,少不得要感叹几次。老天眼瞎么?这般混烂之人却是如何被牵引上山的?” 戌甲双臂撑住双膝,听完这一大段。直起身子,说道:“我亦听人腹诽过,讲什么修为有实有虚,本事却有实无虚。本事靠练,做不得假。修为却可靠催,如养肥猪一般,照样压得住称。” 赵垣子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话说得难听,却也实在。压得住称的总不 见少,撑得住墙的却从不见多。且不唯撑不住,还喜拱墙根。万里之墙一片连一片地塌,不知哪日便塌没了。” 话到此时,二人无言可接。片刻之后,还是赵垣子开口,又说道:“你才回来,便说这些堵心的话你听,莫怪师叔。” 戌甲连忙说道:“师叔说哪里话。在山上怕是也就师傅与师叔们肯教我这些。尤其依着师傅的性子,有些话终是说不出口,便更只有师叔这里才学得到。” 赵垣子直了直身子,仰天长吁一口气,叹道:“仙途漫漫,若无旁人一路护持,又不临非常气运,则须时时顾盼,以避凶险。想步子迈得远,先就不能遇难倒下。”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师叔教导,戌甲一定记着。” 赵垣子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戌甲亦跟着起身。赵垣子朝身侧望了一眼,说道:“眼下你师姑与师姐应还在药馆,你既来了,便该去拜见一下。” 戌甲自然称是,躬身辞了赵垣子,朝药馆而去。赵垣子负手看着戌甲背影渐行渐远,半晌不语。 到了药馆,戌甲迈步进去。寻个经过身旁的师弟问了一句,便径直上到二楼,进到研药厅,看到两个熟悉背影,便走上前去。那二人亦有察觉,转过身来看到戌甲。 戌甲走到二人身前,拱手问候道:“见过顾师姐,见过潘师兄。” 潘蜀椒朝戌甲颌首致意,顾兔则笑道:“多时未见到师弟了,看着似是无甚变化,还与原先一般模样。” 戌甲先朝潘蜀椒回了礼,而后笑道:“方才在练武场那边,垣子师叔还说我出去一趟,回来人就木了些,到师姐这里却说我一点未变。” 此时,潘蜀椒插了一句,说道:“赵垣子师叔所言倒也无错,戌甲瞧着是微有不同了。” 顾兔却哪里还细看,只又笑道:“若说不同,那便是周身上下略略整齐了些,不似以前那般邋遢了。” 顾、潘二人放下手中之事,与戌甲一齐坐下,闲聊起来。 顾兔问道:“戌甲,去这一趟,可有收获么?” 戌甲笑答道:“一见面,人人开口皆问这个。说起来,算有,也算没有。” 顾兔想了想,问道:“是不知学什么,该去哪里学么?” 戌甲伸了伸拇指,说道:“不愧是师姐,随便就说中了几分。” 顾兔靠着椅背,笑道:“好赖这些年我在那边的时日不短,该经历之事应是都经历过,故能想到几分。其实,浮空山身为天下群山之首, 山上所示技艺精妙绝伦,更兼花样繁多,观之琳琅满目。若无人从旁指点,确是一时之间难以看出门道,搜寻出宜学之物。” 忽地想到什么,顾兔微颦双眉。少顷,展眉问道:“赵塚子师伯昔日弟子在那边应是不少,合该传信其中一二人代为照顾于你。你若想学,必会指点一二。莫非偏你本就没心思留在那边学么?” 不待戌甲答话,潘蜀椒又笑着插话道:“想来应是如此。你不见戌甲面无半点缅怀不舍之色么?” 顾兔一听,自然回味过来。抬指虚戳戌甲几下,佯装埋怨道:“师弟,这一趟好歹算是半条性命换来,又难得那边有同门寄托。换作他人,必定十分珍视,你却如何就轻弃了?” 戌甲笑了笑,说道:“八字与那边风水不合,还是离远些好。” 三人笑了一阵,戌甲又问道:“师姐,怎的不见师姑?得有些时日未见到师姑与两位师姐了。” 顾兔答道:“前时师傅领着我与师妹一直在浮空山那边,待大体事了,只留一人维持联络即可。我与师妹轮替留下,此番轮到师妹,我便随师傅回山了。方才有人来寻师傅,说了几句话,师傅便随来人一齐出门了。” 戌甲问道:“那几时能回?来时师叔还嘱我问候师姑一声。” 顾兔答道:“不知几时回来。你既来了,心意也就到了。待师傅回来,我代你问候便是了。” 又聊了几句,聊回浮空山之时,潘蜀椒问道:“戌甲,你在浮空山那些时日,可曾观看过那边药学?觉着技艺如何?” 戌甲思忖了一会儿,答道:“我倒还真留意过一二。比之独立山,那边重疗不重养。遇危急而求速治,为其所长。趋缓之后,却不及独立山调养得精细。然正因其速,可少费时日,少受苦痛,故其药学能成世间显学。独立山与其相比是真真不及也。” 顾兔听完,接过话去,说道:“师傅曾说过,浮空山之药学重枝轻干,其察微之技精妙绝伦。而独立山有表里之说,好论药石通根,以求完治,更强体以御将染之疾。然由表方能及里,以浮空山之技尚仅浅知表之二三,又何谈及里?独立山虽有前人所遗先验之学,谈及表里却仅止雾里看花,可临摹而不可解析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独立山欲振发药学,仍须鉴习浮空山之技艺,层递剖析,并与先验之学互试印证,以纠偏查漏。如此这般,日后或深明病衰伤残之理。” 听到此处,戌甲想到一事。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姐,冒昧问一句。倘 是日后要长驻浮空山,你与玉桂师姐会散功重修么?” 顾兔叠掌于膝,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与师妹私下已聊过多次,眼下终究是拿不定主意,只好边走边看。” 戌甲说道:“一山之技须搭一山之法。只学浮空山之技却不修练浮空山道法,终是难尽全功。” 顾兔看向戌甲,问道:“师弟之意是该散功重修么?” 戌甲却摇了摇头,说道:“师姐欲使我来拿主意,却是不能了。此番去浮空山,在那边见到了未曾谋面的赵篱子师兄。曾与师兄有过交谈,得知了些昔年往投浮空山的弟子如今是何处境。凭心而论,若其有十分才华,在那边至多仅有五六分宽敞供其伸展,天赋愈高者便愈显可惜。可若是留在独立山却不得提携助推,以致无处可尽情施展,则怕是连二三分才华都难吐露,荒废了天赋心气,更是意难平复。两位师姐之天赋皆是出类拔萃,二择其一之时,当慎之又慎。” 顾兔一时无言,倒是潘蜀椒说道:“戌甲所言甚是,师妹须早定去留。凭师妹之天赋,若无甚意外,登仙也就不出这二三十年了。若是久拖不决,一旦登了仙,再想散功便大大不妙了。前功尽弃不说,散功之险更远甚求仙之境。一朝不慎,便是仙途尽断,两头空空。” 顾兔摇了摇头,说道:“师兄所言甚是,可眼下确是难下决断。” 戌甲接过话来,问道:“可是师姑那边不愿么?” 顾兔看了戌甲一眼,长吁一口气,答道:“虽未明言,可我与师妹皆听出弦外之音。” 戌甲沉吟片刻,说道:“师姐若是真想留在浮空山,以便日后有所伸展,还是早下决心的好。若是觉着不便与师姑明言,不如我去试试托师傅带话给师姑?” 潘蜀椒一听,笑道:“哪里要这般弯弯绕?师妹若有话,自会当面说与师傅听。纵使心中不愿,师傅亦不会恼怒,至多不过是再规劝几句。倘是规劝不住,少不得还要千叮万嘱一番。” 戌甲欠了欠身,笑道:“是我唐突了,师姐莫怪。” 顾兔也笑道:“我谢你关心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三人又笑谈了好一阵子,眼见时辰久了,戌甲不愿久扰,便辞了顾、潘二人,出学堂径直回住处去了。 喜欢唯争不止 一百八一、湖中翻腾 戌甲连着在住处十几日,除了调息、站桩,便是挑时日去问候赵钿子及几位师叔。偏生惊府那边半点动静没有,戌甲觉着有些怪,耐不住只得去干事长那里问了问。干事长未给个准话,只教戌甲自去做想做之事,莫要离山即可。 戌甲本不愿离山,可干事长话中分明有约束行程之意。想了想,戌甲决计暂时还是留在山上。既然邬忧未归,昶清那边亦不好再去搅扰,调息、站桩等一干事又觉着腻味了,戌甲索性练些别的。 到了学堂湖畔,寻了个安静地方。拉伸几下身子,吐纳几口气息,绑扎好腰身及四肢,而后走到湖水面前。运起灵气,抬腿踏上湖面,微微稳住身形,缓缓朝前走了几步。山上的求仙者,但凡道术练上三四层,再稍加习练技法,踏足水面并非难事。然此等技法仅可缓步慢行,却不可跑跳,一遇危局险情便无甚用,更遑论拼杀打斗。 若是器、术二学出身,多是施术御器,凌空应之。可体学出身者本就拙于控灵,更兼凌空之时,身形虚浮,无处借力,拳脚威力骤减,若无必须,多不喜用浮空飞行之技,却更喜立足于地,是谓拳通脚根,脚接地气,地气愈足,拳脚愈凶。而至水面之上,如何借力?便将踏水技法增改数次,又删改几道,创出合用于体学的弹水之术。此术要旨乃先暂附一道灵气于脚底水面,再微抬脚,脚底速聚另一道灵气。前后两道灵气须阴阳重叠互斥,此时再落脚,便如踩在浮板之上。可借水体反弹腾跃而起,亦可前趋猛冲,或抵足急刹。达至精熟之境,除因踩陷水面而致身形起伏之外,与处平地之时一般无二。这弹水之术无须掐诀踏步,全凭心念引动灵气流转聚集,名为术法,却更似一门控灵技法。讲的是电光火石之际,念随心动,念至气达。然若是做不到这般,却会坏了身形,反成了绊脚石。 当初赵塚子只在湖边给戌甲演示过一边。戌甲仍清楚记得,那时赵塚子先缓步走到湖中,而后不见曲膝,脚下却忽地一陷,整个人竟笔直地半没入湖面之下。其所在之处,湖水被一圈排开,似是成了一个中空浅碗,而赵塚子就立在碗中。还未待戌甲看得明白,赵塚子身形骤然微沉。跟着,脚踩一声闷响,嗖一下腾跃升空,再两下翻滚,稳稳落在戌甲身旁。此时,戌甲再看向方才赵塚子立足之处,只见到湖水尚在翻涌,四周扬波阵阵,及至远处,涟漪不断。赵塚子问戌甲看明白几成?戌甲回味半晌,说是只看明白三四成。赵塚子却说,三四成便够了,且若无非凡天资,至多也就够看明白三四成罢了。想多明白些,便只得多练些,愈练愈明白 。 彼时,戌甲自然一时难以全然明白赵塚子话中意思。就只照着赵塚子教授的路数,一步一步练起。先踏上水面,朝湖中走出几步。停下,稳了稳身形,再匀了匀气息。心念一动,片刻之后,脚底聚起一股灵气并小心附于水面。戌甲知自己灵弱技拙,灵气附而将散,心中一急,忙抬脚再度聚灵。然忙中出错,一时聚灵太猛。再一脚踩下,且不说歪了几分,更一发将先前所附灵气冲压散掉。戌甲一脚没入水中,身形一歪,不消说,定然是跌入湖中。 扑腾上岸,全身淌水,戌甲走到赵塚子面前,面有惭色,不敢言语。赵塚子亦不言语,只伸手贴住戌甲胸前衣物,缓缓运起灵气。几息工夫,一股蒸腾水汽便自戌甲周身升起,才消片刻,其内外衣物已然干透大半,而肌肤却未觉有半分灼热之感。于当时,戌甲头一遭正儿八经体验到登仙之人的本事。方才真个明白过来,为何世人总言求仙与登仙二者虽止一字之差,却存天地之别。 而后,赵塚子提点了几句,又教戌甲去试。走到离方才落水不远地方,戌甲先探出一脚,身形则朝另一侧微倾。调顺了气息,探出那一脚附灵于水面,再微抬起半分。因心中先盘算过,抬脚之后,灵气会即刻逸散,这一次要慢些,间隔久了,会逸散得多些,故先前有意多附了三分灵气。多出这三分灵气打底,戌甲便可稍从容些,又在脚底聚起灵气。心道该是差不多,便一脚踩下。这一脚果如踩在浮木上一般,先沉再浮,身形微微晃动两下,便大致稳住了。一脚稳住,再依样动另一脚。也是晃了晃,便稳住了。戌甲心中一喜,正待再抬前脚,不想前脚却忽地脚下一塌,跟着整个人又朝一侧跌入水中。 扑腾上岸,走到赵塚子身边。赵塚子还是伸手蒸干了戌甲的衣物,再问了一句,可是脚下忘了补灵么?戌甲回想了片刻,理了理思绪,回答说是。原来,水性流动,灵气附于水面便更易散去。倘是戌甲已练得熟练,起步落脚迅捷,则灵气尚未散去之时,人已蹬足离去。可方才戌甲已然放慢了些动作,又因心中犹豫,稍稍耽误了换足。虽前时多附了三分灵气,却是不够补足耽误的时刻。更兼戌甲一时只专注于后脚,并未分心顾及前脚如何,便忘记再微起落脚一次,给脚底补灵。脚底灵气一散,前脚踩入水中,自然整个人又跌进湖里。赵塚子看了一眼湖面,思忖片刻,只教戌甲再教。戌甲依令,又走上湖面习练。这一次多迈出一步,却还是于瞻前顾后之际,顾此失彼出了错,又跌入水中。待戌甲上了岸,赵塚子仍是蒸干了衣物,教戌甲再练。那一日,戌甲来 回扑腾了十数次,赵塚子竟也一直陪在湖边指点,顺带出手替戌甲蒸干衣物十数回。直至戌甲气息已渐紊乱,才叫住戌甲,带回住处休息。 回忆到此,戌甲低头看了看脚下,湖面几无波动,显是自己一直站得稳当。无须分心二顾,脚下自然控灵,比之当初连跌入湖中十数次之时,已然强了不少。戌甲平视前方,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息,再猛地一提,前脚跨出一步,将触湖面之际,停滞刹那,再一脚踩下。脚下湖水排开成一小碗,前脚没入碗中,及至脚踝。身形微微晃动,身子前倾,前腿屈膝,脚底发力,后脚跟着一步迈出,亦在身前踏出一水碗。就这般一步一步地连着踩出,人也朝前奔跑出十数丈远,身后泛起一串水痕踏印。心念一动,前脚迈出之时,改屈为直,斜插入湖中,脚底瞬时排起一叠浪花,前冲之速立减。而后,就着前冲余势,身子前倾,后脚跟着直插入湖中,又排起一叠浪花。只这两下,身形便已止住,仅微微晃动。戌甲两腿前后分迈,立于湖面之上。 环视一圈,四周豁然开阔,湖面微波粼粼。戌甲昂首望向天空,吐出一口浊气。脚底骤然间聚起一股灵气,先将脚下所附灵气补足。而后,一脚略抬,再踩下,整个人单足微微弹起,落下之时,另一脚也已聚好灵气。此时双膝并曲发力,戌甲身形先是一沉,跟着便嗖一下自湖面下弹出,一纵高高跃起数丈。在半空中翻滚了两圈,将落于湖面之时,戌甲已成单足独立之姿,脚触湖面一瞬之间,附一道灵气,紧跟着抬腿,另一脚踏上附灵位置。啪地一声拍水声响,湖水即刻排开,戌甲身形于水碗之中起伏上下几下,终是单足立住。再落下前脚,继而发力又是弹跃而起,半空中几下后空翻,便直接落在湖岸上。 说来这弹水之术,虽名为弹水,实是遇木弹木,遇石弹石,百物可弹,与那石压术可算是互为变体。戌甲抖了抖肩膀,扭了扭腰身,却瞥见身后一排大树。转身看向大树,不觉间又忆起昔日赵塚子如何在湖边树下教授自己本事。走到一棵看着粗壮些的树下,伸手拍了几下,估摸着树干还算结实。便又走开两三丈远,转身面朝大树。一提气,脚下一颠,身子一弓,跟着嘭一声原地弹起,直朝大树高处飞去。只一眨眼功夫,便已到大树跟前。戌甲平推出一掌,待掌心刚一触树干,手腕一翻,借着冲劲,身子倒立翻起。此时,两脚脚底已分聚起阴阳灵气各一股,一脚先出,附一道灵气于树干,紧跟着收脚,另一脚立马贴上附灵之处。两股灵气相吸,那贴上一脚便如被钉死在树干上一般。同时,双臂伸向背后,擒住树干,发力 抵消身子上冲余势。并上身弓背,下身曲膝,以助泄劲。待身形稳住,戌甲已然倒立垂挂于树干上。 看着上下倒悬的湖景,戌甲一翻眼,微觉不美。腰间一发力,垂挂于下的上半身立时坐起,脊背与地面齐平。双掌朝座下斜着向上一撑,挂树之腿亦屈膝拉扯,整个人被摆荡起来,与树干相垂。此时,另一脚聚灵朝下踩住树干,挂树之脚则散灵松开。因下坠之势,身形横倒,两腿正可伸展开来,又是一颠一弹,身子笔直朝树旁一处空地射去。刹那之后,眼前已见矮草细砂。戌甲伸出双臂,猛地一抓地面,双肘弯曲,头贴地面,借着前冲力道,身子朝前一翻,双臂再发力一撑,整个人便又翻滚着跃入湖中。 眼前正想着踩入湖水,再反身一弹,跳回岸上去,谁曾想将要入水之处竟跃出一尾鱼来。戌甲哪里料到会有这般意外,一脚与鱼相撞,脚底贴鱼身微微侧滑。虽仅只这分毫偏差,却令戌甲顿感无处落脚,乱了方寸。前足勉强附上灵气,后足却踏歪了半寸。身形立时不稳,硬拗了几下,还是如往日那般侧身跌入湖中。 扑腾回岸上,戌甲浑身淌水。不巧有学堂弟子正从稍远旁经过,见到戌甲如此状况,赶忙快步过来,询问戌甲出了何事?戌甲笑了笑,只说自己方才在湖边习练术法,一时不慎激起湖水,淋了自己一身。那弟子望了一眼远处湖面上的余波,也不知对戌甲所说信也不信。只言湖广人稀,倘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定能及时招来救援,请戌甲自己多加小心。戌甲再三谢过关心,送走了那弟子,自己则走到方才那棵树下。一拍大树,打趣道:“这学堂里喊我师兄的不少,你既见到了,切莫乱语多言,免得传出去令我人前颜面尽失。我这厢先行谢过了。” 说完,拱手朝大树一拜,算是谢过。手一放下,触及衣物,戌甲眉头一皱,心道:“这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一路湿着身子回去让人看。” 抬掌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决计道:“虽是练得粗陋,好歹试上一试。” 言罢,便回掌贴于胸前衣物。流转灵气聚于掌中,胸前渐渐蒸起水汽。忽地前胸一缩,戌甲立刻撤掌,另一手赶忙抖动胸前衣物,原来是掌中热力透过衣物灼到了肌肤。撩开衣物一看,不光是胸前烫红了一块肌肤,连同贴着的内衬也一并烫出些焦黄来。戌甲见状,先伸出二指凝起一丝寒气,在红块上来回抚拭几遍,再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涂抹。 戌甲边涂抹边自言自语道:“到底是差了师傅许多,不说如师傅那般从容就罢了,还烫到自己。” 牢骚 归牢骚,可身上衣物大半未干,戌甲只得小心继续。过了半盏茶工夫,才将里外衣物蒸干。起身上下抖了抖,收拾了一番,戌甲离开湖边,先去赵塚子那里,再回住处。 到了屋子,跟赵塚子告辞之后,戌甲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赵塚子叫住,问道:“可是落水了么?” 戌甲一听,先是稍稍一惊,再顺着赵塚子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裤腿上显出了几道褶皱。既已被看出,戌甲只得将湖中习练弹水之术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戌甲所说,赵塚子倒是没怎地,只是说道:“以后莫要再那般小气,把你这些年攒的仙贝都拿出来,里里外外置办几件好点的衣物。下次再淋雨落水,旁人就看不出来了。这不光是人前体面,更事关藏漏破绽,甚至性命安危。日后,你办差多了,自会渐渐明白。” 将戌甲送至门口,赵塚子抬手,难得地轻轻叩了叩戌甲的额头,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是安稳日子过久了,脑子钝了,身子也僵了。今后,要时常寻些事做,莫教自己太闲了。好了,回去歇着吧。” 辞了赵塚子,戌甲出了学堂,独自走回住处。路上咂摸着方才那番话,心中念道:“师傅说得对,我确是这些年舒服散漫惯了。虽是修为厚了,本事长了,可真遇上危难险急,怕是应对起来还抵不过当年困于灵封谷之时。那时,虽难见从容,却不少机敏警觉,比之今日失足落水,倒真是强多了。不堪,不堪呐……。” 喜欢唯争不止 一百八二、伤府闲谭 惊府那边一直未见动静,戌甲便哪里也不去。每日除了调息、站桩,就是寻地方操习枪法、术法及拳脚,再还去药馆讨了些边角料和一套老旧器具,照着潘蜀椒的指点控灵炼药。每日变着花样换着来,几个月过去,倒也不觉枯燥厌烦。 这天,戌甲在屋外打完一套五行拳,进了屋刚要端杯喝茶,却听桌上消息镜嗡嗡震动。赶紧咽下口中茶水,走到桌旁,拿起消息镜,按住镜下端绿玉。待缓缓注入灵气,镜面中便渐渐显出人影来。 戌甲看清人影,不禁一笑,问道:“怎地联系起我来,是回来了么?” 不消问,镜中人影自然是邬忧。几句问话完毕,戌甲立刻出门,往约好的一处茶楼去了。到了地方,寻到座儿,见邬忧已先到。邬忧亦看见戌甲,抬手招呼戌甲过去。 到了桌旁,邬忧已沏好了茶。坐下喝了一口,戌甲放下茶杯,笑道:“你这趟差出得好,快半年了不见个人。” 邬忧亦笑道:“伤府就是这样,再说了,你日后若是真在惊府伸展开了,怕是也要如我这般。” 戌甲一伸脖,笑问道:“就我这般,是能伸展开的模样么?” 邬忧晃了晃手指,笑道:“犹记得当年你曾说给自己算过,是身历改天换地之命。这般了不得了,还言伸展不开?” 戌甲摆了摆手,笑道:“一时戏言,莫要当真。” 直了直身子,端杯又喝了一口茶,戌甲问道:“何时回来的?” 邬忧答道:“有快两日了。因交办差事便去了一日,还要问候师傅及看望一干师弟们,故拖到现在才有空闲约你见面。” 戌甲一听,佯装好奇,问道:“交办个差事便去了一日,看来你这趟差着实办得不简单,可是能立功的么?” 邬忧只笑着端起茶杯,挥了挥手,却不言语。 戌甲则故作叹息,说道:“不说罢了。我也就是一问,还真不指望你告诉我一二。这么些年了,你也就头一遭差事说了点皮毛,往后哪次不在我跟前充哑巴?” 邬忧一笑,放下茶杯,说道:“我若次次都说些皮毛与你听,怕是几趟差之后,便要被清出伤府了。再说了,真要是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你还不得跟着一齐吃瓜落。” 戌甲身子往后一靠,伸指弹了弹茶杯,嘲讽道:“唉!这山上屁大点鸟事、鸟文书就给你设个密,各种榔头规矩唬着你闭嘴。其实啊,这防来防去,防的还不是下面?” 抬手朝上虚指了两下,戌甲接着说道:“ 上面真有想漏点风,泄点密的,哪个看得住?更不消说,下面漏一百个、一千个小的,也抵不过上面泄一个大的。” 邬忧端杯喝了一口,反问道:“难不成全摊开来,不管了?漏归漏,该堵还得堵。泄归泄,该补还得补。你便是牢骚太多,小心时日久了,肝肠尽断。” 说完,邬忧摆了摆手,端杯朝戌甲敬了敬。戌甲亦回敬了一下,二人便默不作声地喝茶。又喝了几口,邬忧问道:“喝够了么?” 戌甲答道:“喝一口便够了。怎地,有事么?” 邬忧一抬手,招呼来伙计儿。待结过帐,朝戌甲说道:“去我住处,与你看样新得的东西。” 二人出了茶楼,便往伤府而去。路上戌甲问是何物,邬忧不答,只说到了一见便知。到了伤府楼院门口,戌甲随邬忧登记名姓,进到里面,沿一道高墙走了好一阵子。高墙另一侧乃是演练场地,隔着厚墙仍能听到喊杀之声,觉察到阵阵灵气收发。 戌甲边走边笑道:“这里可是热闹得很,真就合了你的性子。” 邬忧亦笑道:“有道是屡见则不鲜,都不鲜了,还凑什么热闹劲儿?更不消说,男大十八变,昔年我是颇不安分,可如今性子却已改了几分。倒是有些羡慕你了,住的地方如坟场一般清净。” 戌甲笑道:“清净归清净,可日子住久了,我倒是想换个能听点儿响的地方。” 说来,这伤府与别府、别署不同,因事涉兵机,又须临机即发,故干事的多须住在院内,掌事的那些才可就近住在院外。平日里,邬忧没少羡慕戌甲在院外那般自在。可既受了憋屈,便也少不得好处。平日里大小用度,伤府皆有贴补,倘是朴素节省些,收入的仙贝可大半攒下,这又是戌甲羡慕邬忧之处。 走了这一阵子,又穿过一片竹林,眼前便是一片联排小院。戌甲扫视了一眼,望向邬忧,问道:“你这是得了贵人赏识提拔么?怎地住起独门小院了。” 邬忧笑道:“哪里来的贵人。是年前府内决计将原先的住处要拆了重建,便将这里略略收拾出来,大半求仙人一齐迁了过来。” 一面走,一面继续说道:“说是独门小院,却并非一人一处,而是几人混居,大屋四五人,小屋二三人,我那里便住进去了三人。” 走入院群之内,拐了几道弯,便到了邬忧住处。恰巧院内正有人要出来,门先开了。见一名弟子走了出来,邬忧上前问候道:“真是巧得很,师兄这是外出么?” 那名弟子点了点头,又 看向戌甲。邬忧便说道:“此是我好友,来坐坐。” 那名弟子笑了笑,说道:“既是好友,那快快请进。” 说完,便出门而去。邬忧则领着戌甲进了小院,院内见有杂草绿苔,想来已荒废了些年月。进了屋子,上下两层,邬忧等三人各占一房,余下大厅与小间三人商量着共用。戌甲见大厅内草草几件摆设,又看小间内净是堆些杂物,心思这里多半只是暂住之所。 进到邬忧房内,戌甲扫视一眼,笑道:“原来这独门小院也不甚有档次,似净室斋堂一般。” 邬忧已沏好一杯茶,递与戌甲,笑道:“寻常出身的求仙人,哪里住得上档次的地方?不过,这里素是素了些,住着倒还算舒服。毕竟,脚下是块好地,环翠抱绿,悠然安静。” 戌甲接过茶,喝了一口,问道:“既是好地方,便是住不长久么?” 邬忧想了想,笑道:“我哪里知道。便看能否如你吉言,得了贵人赏识提拔。” 戌甲笑了笑,放下茶杯,起身在房内走动,四处看看。走到窗边桌前,伸手轻叩了几下光溜桌面,侧过脸去朝邬忧笑道:“在伤府这些年,你确是变了。想当初再学堂之时,去你住处,看到床边、桌上净是玩意儿。如今这房里却到处光秃秃,见不到一件玩意儿。” 邬忧笑道:“这里便是如此规矩,你来了也一样。若是耐不住这规矩,要么不来,要么调去别处。似我这般调不动又别无去处的,便只得忍下来了。” 戌甲指敲着桌面,仰面不语。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朝邬忧笑道:“凭大师伯的手段,当初与你挣一个像样的去处还是不难。更不消说,我虽眼拙,却也看得出来,大师伯于你是外松内紧,不显山露水之际,却着实照看得紧。想来你入伤府这事,该是有几分大师伯的意思在里面。” 邬忧却不答话,只看了戌甲好一会儿,教戌甲忍不住催了,才笑道:“莫要说我变了,你也变了。在学堂之时,你整日埋头修练,从不四处打听。问你些什么,亦皆觉无趣,喊你一声闷葫芦怕也不为过。可如今,这暗察颜色及揣摩心思却是无师自通一般,还使得颇为游刃有余。” 戌甲走回邬忧身边,坐下喝了一口茶,端着茶杯仰头轻舒一口气,说道:“换作你接我那些差,时日久了,照样得忍不住琢磨这那。依着你那机灵性子,还不定能想出些什么来。” 邬忧大笑,摆了摆手,说道:“未必,未必!我是想得多,却多是仅止想想罢了。你却向来心思比我深,真论起一件、 几件事来,肯定想得比我多。以前,师傅曾在我面前谈及你,说师叔当年关门收徒,瞧上的不是天分,而是你那性子。上山久了,师徒俩那德行便瞧着愈发地像了。愁眉苦脸的,似这世人都欠了他一般。” 戌甲一听,哑然半天,问道:“我真个瞧着愁眉苦脸么?” 邬忧摇了摇头,答道:“你我相处之时,自然没有,昶清亦未提过。至于他人面前如何,便不得而知了。既是我师傅说了,想来多少有些,只是你未曾察觉罢了。” 戌甲佯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即使真有,一时也改不掉。倒是大师伯说关门收徒没看天分,这确是真的。我这天分,真个是一言难尽。” 便将湖边习练弹水术之事,前后说了一遍。邬忧听了,笑道:“就师叔那个教法,有无天分皆差不多。要我说,师叔的心思本就没多少放在教你如何修练登仙上,于你之期许当在别处。” 戌甲自嘲一笑,说道:“就我这天分,若是日后登不了仙,延不了寿,怕是还活不过师傅。到时连给他老人家送终都送不成,还谈何期许。” 端杯喝了一口,轻叹一声,收拾了心绪,又笑道:“今日引我前来,到底是要观何宝贝?莫要藏着了,快快拿出来。” 邬忧起身,走到房中立柜前,掐诀开柜,抽出一屉,自屉中取出一匣子。转身走回,将匣子置于手边案几之上,眼神示意戌甲自己打开。戌甲愈发生出好奇之心,伸手小心打开匣子,见有绢布包裹一物置于匣中。解开包裹,戌甲眼中一亮,抬头问道:“这不是天罡仙将图么?” 见邬忧颌首称是,戌甲又看了两眼。心中渐起疑惑,抬头不解道:“似与寻常天罡仙将图有别,却又一时瞧不出哪里有别。” 邬忧微探出身子,伸指朝图上两处位置来回指了指。戌甲定睛一看,这才明白过来。摸了摸下巴,砸吧几下,小声笑问道:“此是何人送的?” 邬忧坐回身子,笑答道:“这你别管,只问此图如何?” 戌甲自匣中取出天罡仙将图来,连图带框前后看了个遍。而后,放回匣中,喝了几口茶,才说道:“这图改得有些手法。若非当初修习符篆之时,从旁涉猎过些许工笔技法,还真看不出破绽。然我仅凭粗陋技法既可辨察,想来这图改得也是随心,只是借物言情罢了,别无他用。” 说起这天罡仙将图,那是昔年开山大仙羽化之后,又过了些年,独立山上兴起重评开山功绩之势。于战场这一面,经众仙反复斟酌,推举出三十三位仙将, 依次表功。过了些年,又增补三位,遂合称天罡三十六仙将。之后,再无异议,便以星代仙,画三十六星成图,即是天罡仙将图。此图讲究之处有二。一是工笔有巧,三十六星大体相似,却于细处各有添挂,见星如见仙,一眼便可认出。二是星位有机,左上一大星独占一角,此乃开山大仙之星,再比其远近上下布排其余各星,星有疏密,功有大小。 邬忧翘起拇指,笑夸道:“你倒是眼尖,看出了名堂。此是这趟差收尾之时,一位领差前辈送与我的,那星位亦是此前辈当着我面动手改的。” 戌甲思忖片刻,问道:“是这前辈欣赏你么?” 邬忧摆了摆手,答道:“我自认配不上欣赏二字。那前辈本与我师傅相识,师傅便托他关照我一二。我既受关照,自然也得微尽绵力,回报一二。见前辈遇有杂事,凡力所能及者,皆上前代劳。那前辈也不虚套客气,我欲代劳,他便仔细交办。这么一来二去,话说得多了,互相也就熟络了。” 伸手拿起戌甲的茶杯,起身续了水。坐下来喝了两口,端着杯继续说道:“那前辈平日里瞧着和气好相处,可内里却是有几分硬直。我与他熟络之后,也曾聊过些闲闻时事。凡谈及不平之事,或露不屑之色,或吐不满之言。论及上仙、真仙如何,亦非全然溢美之词,少不得几句贬损之语。” 戌甲点了点头,接过话来,问道:“那这抹改仙将图之举即是表不屑、不满之意?” 邬忧手指匣中之图,反问道:“只看改了哪颗星,改在何处,这其中意味还不明了么?” 戌甲瞥了一眼仙将图,自然明白邬忧话中之意。那被改之星乃是一位追随开山大仙许久的仙将,修为抵至八层,甚得嘉赏,被一路委以重任。此仙将亦不负重托,累积战功无数。倘论功排位,此将之星本应环于左上一角,然于仙将图中却被钉在右下角落,显得既卑且疏。而匣中之图便是改了此星位置,被移到左上去了。究其原因,乃是内有败妻袒护劣子,外临高位群敌环饲。劣子造衅,败妻蒙蔽,群敌相逼,情急一步踏入深坑,即再难脱身,一生名望、功绩尽遭掩埋。若非昔年麾下群仙并力翻掘,得存一丝光彩于世,怕是都上不得这仙将图。 自匣中取出图来又看了看,戌甲思忖片刻,问道:“那你可知前辈赠图是何意么?” 邬忧自戌甲手中接过图来,一面以指抚图,一面答道:“想来是那日刚好聊起昔年仙将之事,前辈欲当我面一吐为快,却又不好尽言,便以图代之,赠图即是赠语。” 将图收入匣中,邬忧自顾自地笑了笑,问道:“可知我从那前辈学来了个笑话么?” 戌甲一听,来了兴致,赶紧问道:“是何笑话?说来听听。” 邬忧答道:“那前辈说,这图中除开山大仙外,其实就画了两类仙将,一类练拳,一类练脚。” 戌甲奇了,反问道:“这是何意?莫非这拳脚还须分练不成?” 邬忧不禁仰头笑道:“练拳者擅于击敌,练脚者精于争位。” 戌甲乍一听,有些懵住。将方才那句话来回思索一阵子,这才咂摸出味道来。不禁哑然,只竖起拇指,连连伸出。又一抬手,问道:“那开山大仙又待何说?” 邬忧答道:“我当时亦这般问过。那前辈说了,开山大仙乃是借位击敌又借敌争位,拳出脚挪却终归于始,处势千变而心持于一。芸芸众仙,止此一家尔。” 戌甲靠坐着听完这番话,不禁仰头道:“是啊,止此一家。其余,能持一者不能驱势,能驭势者却怀二心。” 邬忧伸臂轻推了戌甲一把,笑道:“若与那前辈见了面,你俩人定然说得来话。皆是好把个事儿越想越深,越深越悲,到最后便是天塌地陷了。” 戌甲亦笑道:“既能听出忧天塌地陷之情,那你想得也不浅。我倒是好奇,那前辈是如何想出这般话来的?” 邬忧摆了摆手,说道:“那前辈也是从别处听来的。此样戏谑之语,仅口耳相传,不好落墨。” 戌甲听了一笑,接过话来,说道:“可世间就是如此,有些越是不好落墨的,反倒越是流传得开。” 邬忧眉间一挑,问道:“天理人心?” 戌甲拇指一伸,大赞!邬忧笑道:“不过是替你说出口罢了。” 收好仙将图,邬忧敛起笑容,小声问道:“惊府那边可是闲置了好些人么?” 戌甲瞥了一眼邬忧,捻起下巴忆了片刻,答道:“亏得你提醒,连我在内,确是有些求仙人闲在山上好些日子了。那时,干事长教我在山上老实候着,还只稍觉奇怪,却未多想。如今看来,是别有目的?” 邬忧说道:“因不止惊府,伤府亦是如此。还有风声传出,造、商二署外加财库皆存了人。” 戌甲伸指弹了几下椅把儿,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估摸着有事,却不愿闹出动静。这造、商、财搅在一起倒不稀奇,单出伤府亦是常事,可若真个是同行,那便有名堂了,何况还扯进去惊府。想来事情非但不小,还别有隐情。” 邬忧长吁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叹道:“惟愿是各有各事,仅止巧合而已。如灵封谷那般我是不愿再经历了,怕了!怕了!” 戌甲笑侃道:“你这伤府的还怕死么?” 邬忧也不看戌甲,只仰着头,悠然说道:“这世间谁个不怕死,只看愿不愿,值不值当罢了。” 戌甲侧目看了邬忧一眼,也仰着头,轻声叹道:“是啊,得看值不值当。” 喜欢唯争不止 一百八三、受领秘差 这日,戌甲在屋内调息完,正待出门打些拳脚,便有惊府来人。戌甲略略收拾了一下,便随其前往。到了楼内一间屋内,戌甲一看,已到了好些人。有坐着端茶独饮的,亦有几人聚着闲聊的。 戌甲瞧见一人,正默不作声地靠坐在一角落,便走上前去,笑问道:“几时到的?” 眼前这人姓董名祥,也是体学出身。虽是瞧着貌不惊人,却有真本事在身。比戌甲离开学堂早上好些年,年试之时,是那届唯一合格的体学弟子。戌甲自当年在学堂结识其人,至今也已有些年了。 董祥抬手请戌甲坐,而后答道:“有一会儿了。” 戌甲坐定身子,抬眼扫视了屋内一遍,又问道:“看这架势,可是要派什么要紧的差么?” 董祥点了点头,答道:“该是要派差的样子。” 又看了戌甲一眼,问道:“你是真没听到风声么?” 戌甲捏了捏手指,问道:“可是各府、署这阵子存人之事么?” 董祥嗯了一声,说道:“估摸着是个大差。” 戌甲接过话来,说道:“那正好是师兄大展拳脚的机会。” 董祥哼了一声,瞥了戌甲一眼,反问道:“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像是大展过拳脚的模样么?” 戌甲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余光扫到董祥衣袖。便忆起扎在袖内的那一双粗壮小臂,是何等硬实有力。想当初年试之时,董祥靠着手上功夫,连着接下考官几招。尤其有一招,竟是凭双臂硬钳住一记鞭腿,直看得场外众弟子惊呼不已。因戌甲亦在年试之时领教过那般鞭腿的力道,把人踢得气血翻腾兼着灵气泄散,刹那间头晕身软,真个是难受至极,故往后愈加地佩服这董祥。只是,虽有本事傍身,却无甚好去处,只得了个门面位置。之后,亦被选进灵封谷,好赖全须全尾地拼出一条命来,出谷领了份赏,也就在惊府这里得过且过下来。 又过了一阵子,干事长进到屋内,众弟子亦各自寻了座位坐下。干事长扫视了一眼屋内,微微点了点头,料想是数得人已到齐。便走到中间长桌一端坐下,招呼众人坐近些。待众人稍稍聚拢,干事长先开口问道:“想来诸位这些日子多是休闲得很吧?” 众弟子面面相觑,陆续有几人轻声应和。干事长嗯了一声,接着说道:“那休闲的日子便到今日为止了。召你等前来便是有差要派,且非是寻常差事,须好生布置准备。” 说完,摊开手边的一副图纸,起身悬于身后墙面上。细看之下,见图纸 上绘有自独立山前往另一仙山的通道地形。 干事长抬手在图上指了指那仙山,说道:“这趟差便是由一队人护送些东西经图中通道前往此山。此是粗绘大图,仅供讲说。另有细描小图,稍后会人手一份分发下去。” 待众人看过一遍大图,干事长又说道:“护送何物,不要问,我亦不知。这趟差会由惊、伤二府及造、商二署并财库共五处各自抽调人手参与。” 干事长顿了顿,看了一眼众人,接着说道:“惊府名字我已上报,就是在场的诸位。若有事觉为难、不便胜任者,可以举手,眼下还可商量替换。” 说完,等了好一会儿,虽听到窃窃私议,终是不见有人举手。干事长嗯了一声,说道:“既是无人退出,那开始说说差事。凡护送之职,必内外分层,此次亦不例外。护送之物为造署所出,亦由造署之人贴身保养,此是内层。商署及财库之人协理运输,从旁照看,此是中层。伤府出人周遭警戒护卫,此是外层。至于惊府,则是三层各处遣人,亦督亦助。” 待众人思忖片刻,干事长提声发问道:“方才所说可听得明白?若有疑问,即当提出!” 一阵窸窸细声过后,见无人开口,干事长说道:“既无疑问,那便仔细听清我下面所说。过两日,除通道地形图之外,还有另有一册文档会一并发下。文档之中载有其余四处所出之人的样貌、名姓、功法等等,这几日诸位须将所载图文牢记于心。临行之前,会将文档收回,故这些时日收拾仔细些,莫要遗失了,引来麻烦上身。” 还是顿了顿,问道:“可听清楚了么?” 此时,忽有人发问道:“可否自行临摹誊抄文档,随身携带,以防一时忘记而遇事无措?” 干事长皱眉盯住发问之人,却不说话。那弟子情知不妙,赶忙拱手致歉,连声说自己糊涂。干事长一挥手,止住那弟子说话,又提声问了一遍。待众人陆续答应称是,便继续说道:“届时会有惊府仙人带领,诸位途中若遇有不决之事,可问之。仙人若有吩咐,当尽心从之。其他四处亦会有仙人同行,务必敬而远之。凡奉承攀附之举,留待回山再行不迟。少说,多看,好生办差。差办好了,若有前途,惊府不会强留。” 说完,干事长扫视一眼。见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便一挥手,教众人在屋内稍坐片刻,自己则出门离去。过了一会儿,另有一人进屋,分发下一摞册子,屋内众人便各自散去。出楼院路上,戌甲听身前几位弟子抱怨,说是摊上这差,少不了得罪人。又说一路周 全了,那是伤府的功劳。转运安稳了,那是财库的功劳。交接清楚了,那是商署的功劳。开箱满意了,那是造署的功劳。可但有差池,惊府必背失察之责,大小有过,功劳却无半点。 戌甲撇嘴暗笑,心道:“也是实在话,不然为何出身好的弟子多不愿来惊府,纵是来了亦难久留。” 出了惊府,本想着去找邬忧与昶清说说话,可转念一想干事长先前所言,犹豫片刻,还是回了住处。之后几日,反复几遍将地图与文档熟记,再就于屋内调息、站桩,闭门不出,等待消息。 过了几日,果然又来人。戌甲随其前往惊府,且还是进到上次那间屋。待众人齐了,便有人来将众人手中文档回收,至于地图则再次说了,可留下并随身携带。回收事了,干事长引着几位仙人进到屋内。戌甲一看,见过这几位仙人,目下确是皆在惊府任事,只是并非皆挂名于辛层惊府。其中两位,戌甲当年曾几次在学堂年试之时见过,故更是眼熟。明面上几位仙人俱是五层修为,可这同层修为亦分深浅。其中几位登仙已久,其周身灵气沉稳内敛,若隐若现,自然如呼吸。另几位则是新进小成,其周身灵气升腾外放,一眼可见,昭然如火炬。戌甲虽仅四层修为,二者差别却也能体察分明。 将几位仙人介绍与众弟子之后,干事长说道:“之前曾与诸位说过,办差途中会有仙人带领,眼前这几位便是了。这几位府中仙人于山外往来差事颇为熟悉,曾办差多次。这趟差所护送之物会被分作几部,五处人手亦各自分作几队。每运送一部,五处便各出一队合起护送。诸位自然会被分作几队,这几位仙人到时便要各领一队。” 说完,干事长取出一页纸,按纸上内容宣布各队有哪些弟子及由哪位仙人带领。既是人已定下,又有仙人领事,戌甲反倒放下心来。安静听完干事长剩下所讲之后,便径直回了住处,细细收拾准备一番,哪里也不去,专等着来人通知。 不料,却出了些变故,干事长着急得又将众弟子聚起,说道:“因临时变故,上次所说仙人领队之事作罢。惊府不再自成一队,打散后预先充入其他四队,且途中受随行惊府仙人及所充入之队双重节制。至于随行的仙人,也会少几位。如无必要,那几位仙人不会插手诸位队中之事,故专心办差即是,不须心存太多顾虑。” 说完,仍是取出一页纸来,宣布众人各自被分去何处。念到戌甲名字,一听是被分去伤府。戌甲心道:“该不是与邬忧分在一处了吧?” 事了散去,回到住处。戌甲又琢磨了一 遍,想不出这双重节制是个如何节制法。这两个把头是如何往一处使劲儿?又过了两日,惊府来人领戌甲出门,这回却是去了另一处地方。到了地方,登记名姓之后,戌甲又被另一人领进了稍远处的一个大院。戌甲跟着那人进到院中正楼内,拐进一楼一间屋子。进屋之后,见到两人正在忙碌。发觉有人推门进屋,那两人侧目看过去,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可是接来办差的么?” 与戌甲领路之人答道:“刚到的。” 说完,让戌甲取出身份凭证,卸下随身携带各物,摊开放在身前一桌上。那两人走过来,一人验看凭证,另一人查看随身之物。之后,二人又交换看了一遍。见戌甲带了一柄三截枪、一把匕首及一副袖箭,那查看之人笑道:“倒是会搭配,就是稍稍怪了些。” 另一人正好验看完凭证,也侧过身来,插话道:“又不是伤府的弟子,却是使枪的,这才少见。” 说来,凡使长柄兵器的体学弟子,出了学堂之后,确是大半流入伤府。流入其余各处的,则多是使各类中短兵器。如今这辛层惊府内使长柄兵器的体学弟子,算上戌甲也不过三人,使枪的更是仅戌甲一人,还是少见的三截枪,不怪乎眼前二人会有此议论。 查验完毕,将凭证及随身之物交还与戌甲。其中一人抬手朝门外一边指去,教领路之人引戌甲过去。出了屋子,戌甲被引至主楼一侧的库房大门口。最后交代几句,领路之人便离去了。戌甲进到库房,见里面整齐排了几行行李,好些弟子正在库房内,有坐着的,有走动的,有聚谈的,有独处的。察觉似是有人走来,戌甲定睛一看,跟着眼中一亮。待来人走进,戌甲抬手招呼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着,怎料还真就又碰到一起了。” 不必说,来人自然是邬忧。快步走到戌甲面前,邬忧笑道:“我却早已知晓。” 将戌甲引到一处地方放下行李,并让其稍等,邬忧转身朝库房另一头走去。过不多时,又走了回来,并将手中一套衣物递与戌甲。戌甲接过衣物,不解道:“此是作何用处?” 邬忧答道:“此是山下的寻常衣物,作乔装遮掩之用。凡是这趟差的,人手一套,临行之时必须穿戴好,且途中不得脱下。” 戌甲一听,笑问道:“就这衣物能瞒得过哪位仙人?” 邬忧抬掌,朝下虚按了几下,轻声答道:“便不是拿来瞒仙人,而是瞒山下凡人用的。免得因太过扎眼,无端惹出些流言是非来。” 戌甲看了邬忧几眼,轻声笑问道:“想来这般 差事你办过不少吧?” 邬忧抿嘴一笑,轻声答道:“办是办过些,可从来没这般阵仗。人多不说,还得劳烦惊府派监军来。” 戌甲一摆手,轻声笑道:“就惊府这德行,监个忈军,监得住谁?” 邬忧反问道:“你怎知监得住监不住?” 戌甲凑近了些,低声问道:“纵是监得住,谁个去监?惊府的队都被拆散了,这人单势孤的,能得罪哪个?” 邬忧轻拍了一下戌甲,笑道:“你倒真是愈发地世故了。” 戌甲佯叹一声,说道:“你莫要挖苦我,惊府其他人也笃定了跟我一般心思。” 邬忧摇了摇头,说道:“这可说不准,难保真有不世故的,还有那想进步的。真算起来,不一定少。” 戌甲努嘴嘘了一声,说道:“不世故该是不多,想进步的想来不少。” 抬眼又四周看了一圈,戌甲问道:“这里有多少伤府弟子?” 邬忧答道:“除了两个惊府弟子比你先到,其余皆是伤府的。” 戌甲略略有些吃惊道:“原本想来伤府出人应是不少,不料竟有这么多。” 邬忧却抬手朝门外指了指,说道:“对面那间库房里还有些伤府弟子,约摸占了那边的一半。” 戌甲听完,叉着腰思忖了片刻,问道:“有这么多伤府弟子,那岂非得分成几支来?” 邬忧点头嗯了一声,答道:“上面议下来的确是这个法子,每一队皆拆分成大小数支小队,大些的由仙人亲领,小些的挑弟子代领。” 戌甲听完,琢磨了一下,忽地念头一闪,问道:“那我这等惊府弟子是去小些的还是大些的?” 邬忧一挑眉,反问道:“你心中自有答案,还来问我?” 戌甲笑道:“不好乱猜,得听你说出来才好。” 邬忧也笑了笑,说道:“去大些的作甚,监仙人的军么?真教你去,你愿去么?” 戌甲摆了摆手,笑道:“自是不愿去受那份儿罪。” 邬忧折了折衣袖,说道:“你也不必乱猜了。我已打好招呼,到时会编你入我那支小队,我领队,你监我的军,咱俩还在一起。” 戌甲仰头一笑,伸手朝邬忧肩上一搭,说道:“好!” 一百八四、整队启程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眼见库房内的弟子更多了些。戌甲与邬忧及被分于同一小队的另几位弟子正聊着,忽听门口那边一声招呼,邬忧即起身快步走了过去。几位弟子前后脚都聚到门口,围在两位仙人身旁。看仙人唇动指划,料想是在布置差事。果不其然,邬忧返回后,即告知将要开拔。众人马上各自准备,再由邬忧领着出了库房。两边库房内的弟子皆按队分立于院中,列出了一支大队及数支小队。主楼之下,好几位仙人簇着商量了一会儿。散开之后,其中一位便下令启程。 仙人说完,一挥手,便见到两支小队左右分列,齐头并进,先一步走出院子。待两小队走出院子,并停于院外不远处,又见到几支小队出来,其中一小队的几人以术法托举着一件大箱柜,几人身旁各另有别队一二人伴随,而大队则跟着过去,将箱柜四周的十数人围了起来,这一众人再缓缓出了院子。此时,院内仅剩两支小队。待大队尽数离开,邬忧一抬手,招呼小队众人动身,便与另一支小队仍是左右分列,一齐出了院子。就这般两前一中两后,不紧不慢地循一条偏道朝前走。 戌甲看着那箱柜,心中琢磨道:“究竟是何物件,竟连大些的乾坤袋也装不得,非得动用这扎眼的箱柜,且还须合几人之力以术法辅以灵具来托举,想来是又大又沉。” 一路走了一个多时辰,途中仅遇到过数人,且一眼看出皆是提前等候于道旁。临了,到了一处偏僻地方,离着不远处停着好些飞云车。戌甲扫视一眼周围,心中暗道:“这地方可挑得好,忈大的一平坦地块却闻不到些许人气。这在山下易寻,在山上却难找。” 又看了一眼那些飞云车,又暗道:“这些飞云车想来亦是刻意挑的,尽是些平日里往来于山上与山下间拉货的旧车。人上了车,再将车门一闭,莫说是山下凡人,就是山上的新进弟子怕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盏茶工夫,一行人便按队前后依次上了飞云车,悄然往山下而去。邬忧这一小队连戌甲在内共有九人,戌甲先前在库房已结识几人,往山下途中又结识了另几人。那另外七人中有五人体学出身,术、器出身各有一人。体学弟子皆使长剑,器学弟子亦自言左右各操一柄灵剑,术学弟子不好细问,然邬忧一旁有意提了一嘴,言此师弟乃是术、药兼修,于两学之中皆习得了些扎实本事,还教这师弟当着戌甲面演示一次。谦虚了两句,这师弟略微定了定神,而后便一掌摊开,跟着掌心立刻聚燃起一团火来。 戌甲一看,不禁心中叹道:“这掌火引得真个是如呼吸吐纳 一般自然顺畅。我练掌火已有些年月,向来自认有些心得,暗自里还颇有几分得意。如今与这眼前所见这一比,却只配得笨拙二字。” 戌甲正自感叹,忽地两眼微微一眯,盯着掌火直看。被一旁邬忧拍了拍肩,才回过神来。邬忧不知戌甲心中所想,只道是戌甲看中了这手掌火,便颇为得意地问道:“我这师弟的手法如何?你也是练掌火的,可给点评一二么?” 戌甲马上摆了摆手,先示意那师弟散去掌火。而后,朝车内众人笑道:“我那手掌火比之这位师弟的可就差得远。眼下只可赞许,岂敢点评?” 说完,戌甲亦摊开一掌,定了定神,过了几息工夫,才缓缓聚起一团掌火。而后,散去掌火,先看了邬忧一眼,再朝众人说道:“诸位想来于掌火并非一无所知,将我这手掌火与方才师弟作比,心中自然有数。” 又朝邬忧笑问道:“你觉着如何?” 邬忧连声笑答道:“你亦不差,你亦不差。” 一路聊着,时辰过得倒也快。不觉间已到山下,一众飞云车陆续落在一处偏僻地方。已有人在此等候,待众人下车整备完毕,便一路引着前往稍远处的旧仓库。到了一看,旧仓库周围堆叠着高低不一的数大堆杂物,多是山下寻常人家用过的废弃之物,各散着一股难闻味道,想来是少有人会无缘无故来此地方。开了仓库门,众人悄然进去,每人皆换上先前发下的衣物。仓库则预先备了三辆封顶大车,一车用以装载箱柜。其余二车,想来或是载人,或是有迷惑掩护之用。车内已暗装灵具机关,箱柜虽甚沉重,大车却可行驶如常。 待日落西沉,天色暗了下来,众人前后护着大车悄然出了仓库,循路远去。一夜下来,虽中途拐进小道抄了近路,至拂晓将近,却有意拐回了大道。及至中午,进到一处州城,包下半间酒店,众人入住其中,待夜间再行。 因离着半夜尚有几个时辰,又不许出酒店,戌甲与邬忧二人只得留在房内。好在房内无他人,二人闭门闲聊倒也不错。戌甲虽已将惊府所发文档中的内容记下,可那些毕竟只算是简介而已。戌甲心有好奇,聊了片刻之后,便将话头引向小队内其余七人身上。 待聊及那位演示掌火的弟子之时,戌甲问道:“前日在飞云车上,那位师弟的掌火你可曾瞧出些名堂来么?” 邬忧回忆片刻,摇了摇头,反问道:“莫非你瞧出了什么名堂?” 戌甲捏了捏手掌,又问道:“你可注意到那掌火之中夹杂着几丝白炎?” 邬 忧想了想,说道:“想是其身负金属灵根所至,当不至有甚怪异之处吧?” 戌甲却摆了摆手,说道:“若仅只见到白炎,我自然不会觉着有甚稀奇。然那几丝白炎却是整齐地排布在掌中,且长宽皆相仿,这便不寻常了。” 邬忧听了,不由细细思索起来。片刻之后,问道:“你是说由那几丝白炎便可看出其控灵十分了得?” 戌甲立刻答道:“还不止。凡一掌所出之炎,因炎色不同而各有温度及炎形。炼药之时,不同药材所适温度与炎形亦各有不同。然你有所不知,依着好些药方来炼药,若想炼出佳品,须尽量同炼方中各种药材,而非前后顺次单炼,这同炼凭的就是一掌之上并控双色甚至多色之炎。” 说完,戌甲顿了顿,待邬忧明白之后,又问了一句道:“你可还记得顾兔与玉桂二位师姐么?” 邬忧答道:“好赖当年我也曾被逼着在学堂药房那里混过些日子,自然记得。怎地,这又牵扯上两位师姐了?” 戌甲笑了笑,说道:“在药房那里混得久了,我才得知二位师姐皆有一掌控三炎之能,加之其所习药理扎实。故而,学堂里平时教授的那些寻常药方若由二位师姐出手炼制,几乎是炉炉出上品。” 整了整衣袖,戌甲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提及师姐,便是想教你知道,那位师弟能一掌控双炎,于药学而言已然是相当有天赋。却为何要分心术、药兼修,以致白费了那一手天分。” 邬忧轻叹一声,说道:“一直以来,我亦觉着那师弟很有些药学天分。只是不想今日听你这么一说,竟有那般出色。唉!确是有些可惜了。可又能如何?” 戌甲眉头一皱,问道:“莫非另有内情?” 邬忧看向戌甲,说道:“那位师弟原本是癸层出身。” 戌甲一听癸层二字,便立刻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教邬忧接着说道:“癸层如何,你我都亲历过,是个一碗糙米十人抢的地方,而那癸层的药学比之辛层又还要矮上一头。倘若专修药学,那位师弟怕是仅能挣到点滴好处,如何够修炼开销之用?到头来,药学仍难有尺寸进境,还是一身都白白荒废掉了。反倒是改修术学之后,凭他那一手控灵的本事,更兼时来运转,真就博到了一个出头的机会。因之,被一位仙人看中,出面将其拔擢到了辛层伤府。” 听完这番话,戌甲也叹了口气,说道:“如你所说,于那位师弟而言,走术、药兼修确是最善之路。专修药学的路子是宽头窄尾,走不多远便无路可走。再要转 身返回,浪费了时日、精力不说,其他的路子怕也先被别人走了,路上的好处便轮不到自己捡了。” 邬忧一拍手,说道:“似这等挠人心之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说也罢。且说说这趟差,眼下看出些名堂来了么?” 戌甲靠坐着,仰头想了想,说道:“护送之物以箱柜而非乾坤袋装着,则其要么数目多,要么个头大,甚或二者兼有之。且还分拆成多队分别护送,如若其他队也是这般以箱柜装物,那这趟护送的便真不是简单之物。” 邬忧追问道:“那你觉着会是何物?” 戌甲掰着指头,答道:“不会是什么珍稀灵材,一来山内山外皆是风平浪静的,不至一回送出这般多,再者也不该是这般送法,慢且招摇。” 邬忧点了点头,说道:“先前在山上听完差事布置之后,我便心生疑惑,亦如你这般,觉着太过招摇,似是有意教人看见。” 戌甲又掰一指,说道:“许是灵器,却不会是灵兵、灵甲之类。世间无有不透风的墙,独立山更是如此。一把送出山这般多的灵兵、灵甲,早晚惊动别山,引来友山惊诧,甚至浮空山来的责问。山顶真仙府里八九成的真仙可是听不得这些,一听到便会心惊胆裂,又如何会允许?” 邬忧一拍戌甲肩膀,笑道:“有归有,却也不至你说的这般。” 戌甲再掰一指,说道:“自来诸山所求者,终不过是附灵之物。既非灵材,亦非灵兵之类,那便要么是搜灵之物,要么是聚灵之器。” 见戌甲看向自己,邬忧埋头思索片刻,才抬头应和道:“倒也是,搜灵及聚灵之器虽诸山皆备,然世间能造出此类灵器的仙山却不多见。尤其一些精妙难解之器,更是仅寥寥几山握有修造的手段。若仅是送出这类灵器,就说是为一山之仙途助力,以壮天下仙门气象。据此大义名分,别山纵心甚恶之,却也不好因之而横生出事端。不然,今日尔截人,明日人截尔,谁都没个太平仙可修。强如浮空山那般,明面上也不敢强违这默契。” 戌甲捏了捏拳头,说道:“若按这般推想,那这趟差该是无甚要命危险,至多是中途被下几个绊子,耽误些时日。可自打下山之后,我便心中愈加不宁,却想不到究竟哪里有岔。” 邬忧凑近了些,轻声说道:“倘是一路上皆是身着山下便装,那就难言安危如何了。” 戌甲不解道:“那你方才所言又是为何?” 邬忧压了压掌,解释道:“你不在伤府,以往又离山甚少,于山外人心 、世情知之不多,遇事揣摩便难免以己度人。那默契在独立山眼中,与在别山眼中并非全然一致。独立山肯自缚手脚,别山却未必了。倘独立山尚和,别山却好斗,或是独立山好名声,别山却撕脸面,这默契还讲得来么?巴掌得两面才拍得响,只一面巴掌,那要么掴人,要么自掴。” 戌甲沉默片刻,问道:“你尚可说得如此清楚,那真仙府内便更该心里明白。既如此,待离独立山远些,再换掉便装就是了。为何听你话中,却仍有遇险之忧?难不成真仙府连换个装都不许,反倒情愿这一串护送队伍以身涉险么?” 邬忧亦沉默片刻,才答道:“难说啊。真换了装,便可看作是亮明了立场,可真仙府内有的是真仙不愿甚或不敢亮明立场。更不消说,这趟差在真仙府内来回争了好些时日,才好歹定了下来。前时,各处好些弟子如你这般被令一直待在山上,实就是在等真仙府那边争出个结果来。想来,那些不愿亮明立场的真仙们,定然是反对定下这趟差。且反复拉扯,争了那许久,反对的真仙定然不少。可终究是定下了,那这里面决然是少不得会对其有所妥协。故此,我才不敢断言会不会换装。” 戌甲站起身,来回踱步几下,又坐回邬忧身边,说道:“确是如你所说。不知你伤府出人是何状况,我仅知这回惊府所出之人,不论登仙人或求仙人,其出身大半寻常,剩下的也仅算有几分沾亲带故罢了。” 到此,戌甲止住话,看向邬忧。见邬忧缓缓点了点头,戌甲心中一沉,又说道:“若果真各处皆是这般出人,那真仙府决意铤而走险,置护送队伍于不顾,便是大有可能。” 二人相视无言,各自沉默好一会儿,戌甲才先忍不住,开口问道:“若果真是如你我所想那般,这一路上又该如何应对?” 邬忧低着头,摆了摆手,答道:“莫要多想了,只这一路上多长些心眼,处处提防着些。另外,你我方才那些话也莫要说与他人听,免得有人去告闲状。招来训诫责备不说,如若这一趟途中果然飞来横祸,搞砸了差事,纵然能活着回山,仍恐被扣上诸如什么妄言惑众以致临阵自乱之类的名目,以分他人之罪。” 戌甲咧了咧嘴,答应道:“嘴是得把牢了。漏了风,指不定就做了替死鬼。” 不觉间,二人聊了两个多时辰。日渐西落,天色暗了下去。领队仙人遣弟子各房通知,教众人再好生调息、歇息一阵子,预备好深夜开拔。邬忧便出门往小队弟子各房去,挨个吩咐及提醒一番。戌甲留在房中,左右无事,便盘腿打坐调 息。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邬忧回房,戌甲便让邬忧于身旁护持,自己练起那一手久已未用的入静功夫。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见戌甲身子微动,双目缓缓睁开,邬忧上前一步,问道:“可有生疏么?” 戌甲微微摇头,小声答道:“手已练热,尚可。” 邬忧互握双掌,掌间一紧,说道:“热了便好。” 及至午夜时分,各队按日间定下的顺序,间隔着出了酒店。这一众人出来难免会有动静,虽已夜深,仍就惊亮城中几点灯火。邬忧轻声吩咐小队众人,不必理会周遭动静,只快步跟上即可,勿要出声。用不多时,这一众人便出了城,继续护送之行。待护送队伍渐行渐远,城中方才亮起的点点灯火亦先后熄灭,街市步道间重归寂静。 一百八五、隐踪休整 走了几日,又到了一处州城。仍是进城歇息,待深夜出城,继续前行。如此这般来回了十数次,便离着独立山与另一仙山的交界之地愈发地近了。然这相邻之山并非此行终点,须向其借道,过经此山,方能抵达目的之地。 到了界边,传令队伍停下整备。而后,戌甲远远见到几位仙人聚到一块界碑旁。过不多时,邻山界内飞来几位仙人,身上穿着亦是便装样式,只是稍有别于独立山。邻山几位仙人亦聚到界碑旁,与独立山几位仙人拢在一起谈了一会儿。之后,邻山仙人悄然离开,大小队的各指挥使则被唤了过去。 戌甲原地盘腿坐着,瞟了瞟聚拢在一起的仙人及弟子们,又望向邻山界内的风景。过不多时,邬忧快步走了回来,将小队众人聚起,说道:“方才领了命,稍事休息之后,迅速进入邻山,后队紧跟前队,快速行进。仍着便装,不可擅自脱换。” 邬忧顿了顿,有意与戌甲对视了一眼,接着说道:“我等肩负警戒后卫之责,须时时兼顾侧、后。按先前所拟阵型行进,我来断后。” 又朝戌甲说道:“你走外面,多照看点侧方。” 听邬忧这般安排,队中其余弟子皆看向戌甲。戌甲倒是不甚在意,微微点头道:“知道了。” 半盏茶工夫过去,传令开拔。邬忧小队与另一小队并排拖在最后,紧跟着前队跨过山界,悄然快步前行。先是经小路直插附近一条大道,在大道是稳当走了大半天。至黄昏之时,进了附近一处小城,却不再寻酒店住下,只教众人沿城中街道缓步前行。似是摆出架势,有意让城中人群看见。待夜色降临,众人亦自另一城门拐出城去。行至离小城稍远处,忽然传令快步疾行,只片刻工夫,便已望不见小城。而后,朝一侧方向拐入小路,疾行小半炷香工夫,忽地又传令掉头朝独立山方向插入一片密林之中。在林中行进了个把时辰,又朝另一方向拐去。如此这般,在林中七拐八拐了一宿,至天明之时,队伍仍在林中,且又传令下来,原地歇息。 邬忧安排好小队众人之后,走到戌甲身旁坐下,抬臂碰了碰,小声问道:“折腾了这一夜,觉着如何?” 戌甲朝不远处瞟了一眼,答道:“累倒是不累。如我这般体学出身的弟子,只要平日里未曾太过荒废,该是都不会觉着太过疲惫。” 说完,戌甲伸手朝一旁不远处的小队弟子们指了指,继续说道:“你看,那几位体学的师弟就难寻疲态。只是,剩下的师弟们就可看出有些喘息了。” 而后,又看向邬忧 ,笑道:“倒是你,半点大气不喘,真个教我刮目相看了。看来是在伤府这些年月里没少下功夫。” 邬忧亦笑道:“没些个本事傍身,也不会派给我指挥使这个差事。” 伸手弹了弹裤脚上的泥土,邬忧继续说道:“可也就这点本事了,再多折腾几个时辰,我便顶不住了。” 沉默了片刻,戌甲轻声问道:“在林子里拐来拐去,真个能藏得住行踪?” 邬忧扫视了一圈周围,低下头去答道:“倘只一支护送队伍,那定然是易被盯住。可这趟差是分了好几支队伍先后离山,且离山之后,行进路线各有不同。若是潜藏之敌较少,那各队动静便可分走其注意,互相扯出空档来。然敌若多,那就……。” 戌甲接过话来,说道:“敌若多,那就是猴戏巡演,自欺欺人。分队护送之举,敌若有心,不难探知到。真要出手监视,所派出敌之数目定然只多不少。更兼我等身着便装,若果真要趁此机会下一把杀手,数目还会更多上许多。” 邬忧掏出一小瓶灵香,塞进戌甲手里,说道:“那你便更须打起精神头来了。” 戌甲摊开手掌,看了看掌中的小瓷瓶。又端起来,拔开瓶盖,凑近了闻了闻。顿觉神明气顺,浑身振奋。戌甲仰头长吸一口气,小心塞上瓶盖,将小瓷瓶揣入怀中,朝邬忧笑问道:“是好货,哪来的?” 邬忧笑道:“伤府领的,每人两瓶。我担了指挥使的差,便多给了一瓶。” 戌甲佯叹一声,说道:“还是伤府知道心疼人,惊府那边连一撮药渣都没给。” 邬忧拍了拍裤腿,说道:“伤府好赖是真有见血拼命的活儿,平日里可不似惊府那般安逸。再说了,原本惊府就不把这趟当成是拼命的差。” 戌甲一时想不透,问道:“这当不当成拼命的差是如何说法?” 邬忧却反问道:“我问你,你须老实答话。若非被我拉入这只小队,却被分去别的小队,一遇危难,你愿涉几分险?留几分力?” 戌甲顺着问话想了片刻,诧异道:“合该真就是如你所想的那般。来之前未曾多想,如今再回思一番,惊府那边确是仅按着盯梢眼线来布置出这趟差的弟子们,再无其他吩咐。这趟差眼见着遭劫风险不定,惊府却为何半嘴不提配合襄助之事?” 邬忧掏出另一瓶灵香,拔塞吸了吸,昂首闭目了好一会儿。才塞好香瓶,缓缓揣入怀中,整了整衣衫,缓缓说道:“方才所问,我无法答你。因我也看不透,想不明,更不知其内情 为何。然愈想便愈是心中忐忑,思绪不宁。” 戌甲自是也想不透彻,只得说道:“既然不知内情,想便是乱猜。眼下才刚离山不久,看亦看不出名堂来。只道是山上为这趟差本就乱着,各府各署俱有自己的心思罢了。” 话到此处,戌甲心中念头忽地一闪而过,顺着下去细细思索了片刻,又说道:“按说这惊府从来不是个推功让誉的圣贤地方,若是真觉着这趟差大有把握,便不该这般舍不得出力。且方才我一念闪过,刚刚想起一事。” 邬忧忙问道:“想起何事?” 戌甲凑近了些,轻声答道:“惊府这趟派出的弟子之中,要么已久经山中岁月,要么如我这般亲历过灵封谷的厮杀。据我这一两日观察来看,其本事手段至少强过半数其余弟子。若有意留力的话,果真途中遇险,活命的机会该是要大上不少。” 邬忧听了,先是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问道:“若如你所说,那惊府又为何不与你等惊府弟子一些救命防身之物?” 戌甲摇了摇头,答道:“估摸着这样,给不给救命防身之物乃是个态度。上面的仙人们看了,便知惊府不情不愿,仅虚应故事罢了,到时推责脱罪也好有个说头。府内被派了差的弟子们于途中一经比较,则早晚会自行明了惊府心思,当会按其不言之意而行事。” 邬忧跟着又问道:“若是这趟差终究未如惊府所料,彼时其又当如何自处?” 戌甲轻哼一声,答道:“但有态度就好,到时自有其立足之地。我山外去得少,故不好妄言别处仙山如何。可独立山中几时不是先看态度,再论对错?态度正了,有错也能容,大错当小错,小错无非下不为例了事。态度不正,对中能挑错,一错接一错,事错人更错。” 又接着莫名笑道:“凭前时浮空山之经历,加之别处听闻的那些新闻旧事,我敢料定浮空山上亦是这般行事。” 不想邬忧也笑道:“不必你来料定,就是这般行事,且还甚于独立山。山外我去得比你多,新闻旧事更是听到不少,大约这世间的一众仙山皆是如此。” 戌甲一听这话,又问道:“那这趟要前往的那座仙山,你可曾去过?可有几分了解么?” 邬忧双拳轻捶着大腿,仰面思索了片刻,答道:“若行前告知的山名并非幌子,我倒还真去过那座仙山。” 戌甲忙问道:“那仙山上下是何状况?” 邬忧缓缓答道:“山比独立山矮上不少,山脚下的地盘也远不如独立山那般大。山 中仙门人数不少,然登仙之人却不多。据说首领大仙乃是门中唯一修为踏入七层之人。此仙门往日与十星派纠葛颇深,曾几疏几密,眼下两山之间倒是关系不错。” 戌甲插话道:“那差这许多人,费这多般麻烦送过去一趟倒也说的通。” 邬忧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仙门虽不甚强盛,然门中的几位领事上仙却心气不低。曾先后有两三座大山遣人交往,欲令其屈从听命于己,皆遭其拒。几欲出手用强,又恐惊到了一旁不远的独立山,横生出事端,更兼探不出其所布守山之阵的底细,几番盘算过后,终是罢了。” 听完这番话,戌甲思忖了好一会儿,忽地问道:“依着你方才所说,只要到了那仙山的地界,便大致能保得平安,是么?” 邬忧却答道:“说是这么说,可正因如此,这一路上便更是凶险了。因若有敌,则彼只能于途中动手。” 戌甲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既去过那仙山,想来是走过通道的,可说我听听么?虽是行前已记下通道图,然仅凭一图难究详情,无从准备周全。” 邬忧忆了一会儿,答道:“往日去那仙山之时,并非师兄走这回的通道。不过,与通道图作比,倒有三分形似。想来是因其屡受威胁,时时提防山外,因之留出的出入通道长且窄,大面儿上看中低而侧高,最忌首尾遭劫。只看通道图的话,心中不定能估得准,要进去之后才好据实谋算。” 戌甲双臂往身后一撑,仰面说道:“经你这么一说,又令我想起当年灵封谷内的种种险境,真个是不愿再经历一遍。” 邬忧轻轻一推戌甲,打趣道:“现在想躲也晚了,谁个教你还在山上之时不多下些功夫去打点一二。” 戌甲瞥了一眼邬忧,却问道:“我是想过,可找哪个去下这功夫?倒是你,灵封谷那次为博个进身的机会,大师伯舍你去拼命一次也就罢了。到如今你也算得了个好去处,怎地这一次却还不出面为你疏通打点,好教你避开这趟险差。凭大师伯的见识定然看得出这趟差的好歹,也有的是手段摘你出来。” 邬忧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师傅早先就问过我,我没答应。过后,他又劝了两次,我仍是坚持,他便不再劝了,亦不曾逼我。” 戌甲听了,顿时心觉可惜,正要开口唠叨几句。看见邬忧那般垂首模样,又把口中话语咽了回去,只说道:“你既有此志向,我也不多说话了。只望着这一次还能如当年灵封谷一样,能互相护着,活着回山。” 说了 好半天话,仍不见开拔动静,正觉着奇怪。忽地传令来,言继续原地修整,至夜深再行。邬忧起身去安排小队修整,待返回之时,特意抬手朝几处稍远地方指了指,与戌甲说道:“看,队伍里的好些仙人正在四处布设阵法,将众人围在阵中。” 戌甲于阵学涉猎不深,看了一会儿,看不明白,便问道:“我眼拙,看不出此是何阵,你看得出么?” 邬忧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答道:“看方位及布阵所用之物,与伤府中常用的小隐之阵颇为相仿,然其阵面却要大上好多。且方才我有意走至近处瞧了几眼,见到仙人布阵掐诀比之小隐之阵亦是繁琐不少。” 说到此处,邬忧忽地教戌甲试着运转周身灵气。戌甲虽不解其意,倒也照做了。一运起灵气,便觉灵气于经脉之中流转微有滞涩之感,再试着于指尖外放灵气,却似被包住了一般,忈地外放不出,尽数聚在指尖。戌甲小心回散掉灵气,再告知邬忧是如何状况。 听完戌甲所讲,邬忧一捏拳,说道:“与我心中猜测差不多。方才提到的小隐之阵,有平复阵中之人周身灵气波动之用,再配以阵中之人收敛住自身灵气,便可令阵内灵气与周围草木相似,借此误导远处查探灵气之人。而眼下我等身处之阵教之小隐之阵还要强横几分,直接便压住灵气,修为不够者怕是难以冲开。戌甲,你可暗暗试着冲两次看看。” 戌甲便坐定,缓缓运转灵气,心中默念口诀,将些许灵气聚起,小心地冲击指尖。一连试了几次,且一次比一次使得力大,直弄的几根指头隐隐有些胀痛了,这才稍稍外放出些微灵气。而转念之间,戌甲刚想着告知邬忧,身上稍一松劲儿,便再外放不出灵气了。 平复灵气流转之后,戌甲将方才周身感觉详细说与邬忧。听过之后,邬忧捏了捏手掌,面色有一瞬阴晴不定。戌甲看在眼里,便小声问道:“有何不妥么?” 邬忧沉默片刻,才小声回道:“此阵确是与小隐之阵有相通之处,然并非与之为同类阵术。” 戌甲奇怪道:“似又不似,那其为何类?” 邬忧解释道:“你看,那小隐之阵仅起平复之用,能否起效尚须阵中之人配合,而眼前之阵却是不问愿否,强自闭塞阵中之人的灵气。故而,小隐之阵乃是人人自愿参与,而身处眼前之阵却似为人所迫。我曾在伤府内见识过此类阵术,皆言仅作困叛、囚俘之用。” 戌甲握拳轻敲着身旁石块,说道:“阵中之人灵气难以外放,则诸般术法、灵器等手段皆难施展,于阵外之人看来 ,与手无寸铁无异。如此阵法,确是合于囚困之用。怎料今日却用在了山中弟子身上。” 说着,戌甲贴腰抬臂,伸指引导邬忧朝稍远几处地方看去,并小声说道:“方才你所说的布阵仙人们,已然悄么地退到了阵外。” 邬忧又怎会没察觉到,却也只能抱怨道:“用上这般手段,这是将一班弟子们视作什么了?” 戌甲低头啐了一口,拧着眉头,说道:“眼下该仅是图个安稳与省心。山上的仙人多是个什么德行你也清楚,对益于修为的才愿劳心费力,其余担子能推便推,能卸便卸。实在推卸不掉,便只求个不出岔子,担了担子不担责。至于下面的如何辛苦难为,自是从来不理,真遇上急难险重,连其安危都不管不顾。下面的不情愿,那张口便是言出法随,人若不随法,那便罚随人,看汝随是不随?” 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戌甲莫名笑了笑,拍着邬忧肩膀,说道:“好赖眼下只用了这拘人的阵法,真要哪天视我等为家患了,还不知会用上何等厉害的阵法。想一想,倒是颇有些期待。” 邬忧一时语塞,只得捶了戌甲一下,也笑道:“你上山这些年,修仙的悟性不见涨,这张嘴倒是开窍了不少。” 说了这许久的话,终究是没得说了。眼见着离夜深还有好几个时辰,邬忧正要打坐调息,一来累积点滴修为,二来亦算是打发空闲。却被戌甲止住,只教其寻个舒服点的空地睡上一觉。 情知邬忧必有疑惑,戌甲说道:“身子是本,损本亦损修为,后天的修为补不全先天的身子。老早前师傅教的,我一直照做。折腾了一昼夜,身子已然疲惫,该歇一歇了。师傅曾说过,急砌修为而致梁骨于不顾,日久必骨朽而修为尽塌,前功尽毁矣!” 邬忧听了,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方才这话,我师傅也曾说过。只是,眼见着学堂的师兄弟们也好,伤府的众弟子也罢,皆无人在意。我又不愿显得特立独行,便一直没照着做。且时日久了,我亦不在乎了。” 戌甲抬手朝小队其余弟子虚指了指,说道:“你看,那几位体学出身的师弟,或是打坐调息,或是打拳练腿。练体的都这般不在乎,何况你这练术的?只是,对那几位师弟我不好开口,对你却要劝上一劝。” 邬忧抬眼环视了一圈,又问道:“周围不见有人闲着,当真睡得下么?” 戌甲笑道:“有利则往,有益则从,管他人眼色作甚?我且来给你打个样儿。” 说完,便起身寻了附近一处干净无人地 方,自顾自地躺下。邬忧走到一旁,略有踌躇之后,也跟着躺在一旁。戌甲侧过脸去,朝邬忧说道:“这睡功我已练得精熟,一有动静必醒。临到半夜要开拔了,我自会叫你,尽可放心睡去。” 邬忧笑了笑,仰面躺着,两眼闭了闭,又睁开来。如此这般来回几次,终于缓缓闭上,再未睁开。呼吸渐平,微鼾渐起。此时,周围果然有目光投来。戌甲抬手一摆,像是要把目光挥走一般。跟着,也闭眼睡去了。 几个时辰之后,夜已渐深,戌甲醒来已有半个多时辰。察觉有动静,又听了听,看了看,才伸手推醒邬忧,说道:“有动静了。” 邬忧缓缓睁开朦胧睡眼,忽地一激之下猛然坐起,问道:“可是要开拔了么?” 戌甲伸手轻按住邬忧肩膀,说道:“莫慌,莫急!才刚有些动静。” 邬忧连忙伸指按压了几处穴位,醒了醒神,起身领着戌甲找到小队其余弟子。拢在一处查找疏漏,并原地候着。稍过了一阵子,果然来人传令开拔,各小队按之前位次,且仍就严令不许引出半点灯火,只各凭目力、术法或灵器摸黑行进。邬忧低语一声,小队其余弟子跟着单手掐诀,再并起双指朝眉下横着一抹,这便能看清前路。至于戌甲,邬忧知其自有手段,也不多问。待一众人各自准备妥当,便由邬忧领着继续前行。 一百八六、通道埋伏 几个昼夜之后,队伍行至一处山口前。戌甲抬头看了看,那两侧山峰及中间入口皆有人工穿凿的痕迹。再朝两侧远眺过去,隐隐望见山尖经由缓坡延至山脚,连着大片茂密林子。 一边行走,一边问邬忧道:“为何不走两边的林子,却非得过眼前的一线天?” 邬忧小声答道:“一来是默认的规矩,二来那林子里布了什么阵法亦未可知。” 戌甲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在独立山之时,为何从未听闻过有此等规矩及这般进山入口?” 邬忧又答道:“小山的人手少,本事不够,想心底牢靠些便只能如此。独立山乃大山,人手多,本事尚可,故不须绷紧一线,仅以其为巡察及警示之用,为轻。多留人于二线,以之为后手,为重。” 邬忧半抬起手,指了指眼前山口,接着说道:“如我所料不差,这山口也该是外窄内宽,并非如你想的那般。” 戌甲听完,默然思忖。忽地皱了皱眉,问道:“若真是外窄内宽,那山口窄处才合于伏击。倘过了山口却无动静,往后是否便再难遇险了?” 邬忧却摇了摇头,答道:“果有敌,则我知其险,敌亦知之。即料我因险而设防,若来袭我,恐反为我所伤。且我若在山口遇袭,身后尚有广阔之地立时可退。而放入深处再袭,则我愈退身后愈窄,退再难退。” 戌甲望着眼前的山口离着越来越近了,又看了邬忧一眼,叹道:“你进伤府这些年,真个是愈发厉害了。惟愿是我杞人忧天,通道之中并无来敌。” 邬忧不由微微笑道:“戌甲,昔日深入灵封谷之时,可不曾见你口出这般退让之语。” 戌甲亦笑了笑,却笑中略有苦涩,说道:“退让不退让,得看值当不值当。” 瞥了邬忧一眼,跟着补了一句道:“来前跟你学过。” 邬忧听了,连连点头,笑道:“那日后切莫再来学我。” 队伍行至山口下方停下,紧缩了一下队形,接着快步进入。戌甲边走边仰头左右看了几眼,石磐木寂,不见有何异动。再稍稍偏移至队伍外,朝前方望去,瞧着远处确是宽敞些。 便走回队伍中,与邬忧小声说道:“果真如你猜测那般,前面是更宽些。” 邬忧微微点头,说道:“那便更须留意小心。” 言罢,上前几步,拍了拍身前一位弟子,与其耳语了几句,并使了个眼色。那位弟子颔首答应,而后亦快步追上身前两位弟子,左右各耳语了几句,跟着退后几 步,仍按原来步速行进。那两位其中一人再快步上前,如此这般,将邬忧的话从后递到最前。 走了一会儿,身侧愈发地宽敞起来,却仍不见通道出口。戌甲心中不免疑惑,又走到邬忧身旁,问道:“通道怎地这般长?队伍快步行进有一会儿了,却还不见出口。” 邬忧答道:“据我所知,凡此类通道俱少见极长或极短。再走上一会儿,应是能远远望见出口了。” 又走了一会儿,戌甲侧出身子朝前望去,果然隐隐见到有营建,似是城墙关隘形制。正欲告知邬忧,忽地没来由心中一紧,跟着便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止步号令。戌甲顿时大感不妙,立刻跑向邬忧。见戌甲跑来,邬忧赶紧问道:“可是出了什么状况么?” 戌甲只答道:“方才我没来由地心中一紧。” 几位小队弟子听到戌甲答话,皆扭头看了过来。邬忧眉间一皱,看了戌甲一眼,跟着抬手招呼道:“先布起圆阵!” 小队弟子们朝邬忧一望,立刻分成两列,退回邬忧身旁两侧,夹定之后再散开来,将邬忧围住。见圆阵已排开,邬忧又教戌甲去小队侧前引领。岂料戌甲刚迈出几步远,便听到前方大喊道:“有埋伏!快布阵!” 戌甲立刻回身朝邬忧望去,见其抬手朝前一指,小队众人压着阵形快步朝前靠了过去。戌甲也不犹豫,马上跟了过去。此时听到队伍前方连着传来炸响,戌甲心道必是埋伏之敌打出术法。紧跟着,听见邬忧喊道:“戌甲,快去身后!” 戌甲明白意思,朝身后扫了一眼,寻见一处大石。立时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自背后抽出三截枪,待跑到大石旁之时,三截枪已然拼接好,端在手中。倚着大石,戌甲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未见有动静。撤回身子,又朝前看了一眼队伍状况,听到炸响与呼喊并隐然夹杂惨叫之声连连传来,戌甲定了定神儿,正欲再探出身子。陡然听见邬忧喊道:“戌甲,快躲开!” 戌甲一听,不带半点犹豫,立刻朝前一个翻滚。跟着,身后大石嘭地一下炸开,碎石四散飞溅。戌甲不及远离,还被几块碎石击中后背。几下翻滚之后,戌甲单手一撑,侧身跃起,随手往腰间掏出一张符篆。刚一落地,手中符篆已燃,戌甲周身微微泛起光蕴,横枪于身前,快步后退,靠向邬忧等人。 待进到圆阵之内,戌甲忙问道:“何处埋伏?” 邬忧答道:“方才经过之地打来术法。” 戌甲一惊,忙又问道:“为何经过之时无人有半点察觉?” 邬忧 一面左右挥手令阵型散开,一面答道:“想是从别处迂回至队伍身后,并非事先埋伏。” 戌甲再问道:“眼下如何应对?” 邬忧答道:“方才那一记术法着实冒失,反成了提醒。两个后卫小队皆已结阵,可暂稳住局面,你快去身后游走接应。” 戌甲一听,立刻窜出圆阵。先朝队伍中段跑去,见到箱柜已被几重围住,外面四角还各有登仙人护持。正思忖着应可保无恙,忽地听到不远处一声惊呼,才一抬头,便看见四面八方皆有术法一齐朝箱柜那里打去,且术法多少亦无从计数。戌甲情知危险万分,其势、其威远非自己所能抵挡,顾不得那许多,立时跑开。感觉到身后术法将要落下之时,猛地扑倒在地。跟着,便听到一串炸响,阵阵或灼、或寒、或锐、或钝的气浪掠过,直刮得戌甲身旁砂石乱飞。饶是戌甲已运起灵气护身,可仅几息工夫,倒被冲散掉了八九分,只觉着由脚跟至脊背再到后脑皆被剐挫得生疼起来。 待这一阵过后,没了炸响动静。戌甲不敢起身,只微微抬头,拧着脖子朝身后望去。见到箱柜那里已倒下了一些弟子,但四角的登仙人们仍就立着,正合力支撑阵法。双肘撑起上半身子,两臂一发力,戌甲猛地起身,朝邬忧那边跑去。却只见到小队仍守在原地,未有来敌现身。 几步冲到邬忧身旁,戌甲问道:“见到埋伏之敌了么?” 邬忧只摇了摇头,亦问道:“方才那一下子炸得如何了?” 戌甲答道:“伤到一些弟子,好在有仙人布阵抵挡住。” 邬忧瞥见戌甲身上外衣多有划破之处,便问道:“可有伤到?” 戌甲答道:“未伤到皮肉。只是那一下炸得厉害,身上灵气几乎被冲散掉。” 深呼一口气,戌甲抬眼朝阵前望了望,疑惑道:“这埋伏之敌究竟是如何个打法?躲着不现身,只以术法砸个痛快么?” 正说着,如方才那般,又是一串术法朝箱柜那里打去。然戌甲抬头望了一眼,立时估摸出教之前那一串多出了不下十道术法。再低头望去,见到箱柜四角各多了一二仙人。 邬忧回头亦见此情形,忙朝戌甲问道:“这一次可抵挡得住么?” 戌甲不言语,只伸手按住邬忧肩膀。话音刚落不久,术法便已砸下。这一次果然威力更胜几分,刮起的气浪已波及到圆阵。邬忧见状,赶忙喊道:“全队蹲下!阵后师弟转身施术,挡住气浪。” 小队众人立时齐刷刷蹲下,圆阵后方一位弟子转过身,掐 了个手诀,身前吹起一阵贴地大风,直将迎面而来的气浪垫了起来。气浪裹挟着砂石自头顶飞过,未伤到众人分毫。待术法炸完,没了动静,戌甲教邬忧压住阵脚,自己又朝箱柜方向跑去。离近了些,见到这一下震到了半数弟子,四角的仙人们业已显出疲态。不禁心中暗急道:“这到是有无如何应对之策,就只钉在原地挨炸么?” 不过,戌甲显然小瞧了山上的仙人。四角各有仙人脱身而出,朝前后护持小队飞奔而去。戌甲见状,连忙赶回小队,与一位仙人前后脚赶到邬忧面前。那仙人认得邬忧,一进到圆阵,便教邬忧领着小队跟随在其身后。之后,小队便跟着那仙人飞奔至一侧半坡上。到了地方停下,戌甲见不远处另一小队也赶到半坡上。那仙人先按住小队,自己掐了个戌甲眼生的诀,再独自爬到坡顶,寻了个藏身地方,悄摸着探出头去看一眼,来回看了几次。而后,又低身离开坡顶,悄然赶回小队。只这一来一去,戌甲心觉若非一直看在眼中,则不论凭灵气或是声响,皆全然察觉不到其动静,单这一手掩息匿踪的本事自己便远远比不了。 那仙人取出一沓符篆,朝众人问道:“燃符练得如何?” 邬忧出声答道:“尚算熟练。” 那仙人于是给每人分发了一道符篆。接过符篆来才一触手,戌甲便察觉符篆质地不寻常,跟着便感受到一股丰沛灵蕴,再低头一看,这符篆面上的笔画也认不全,只估摸着大概是作火炸符一类之用。分发之后,那仙人教众人围过来,自己也捻着一道符篆,伸指先在那道符篆面上点了一下,而后分别又在众人手中符篆上点了一下。这每点一下,便牵出一条细细灵丝连着,点完之后,那仙人手中的符篆便以灵丝牵住了小队众人的符篆。 此时,那仙人又说道:“待我一会儿下令,你等便立刻一齐引燃手中符篆,而后松手。” 说完,抬手捻着符篆,小声令道:“引燃!” 众人听令,立刻将事先运转至指尖的灵气注入符篆并齐齐松手。众人手中符篆刚一飘落,那仙人已引燃手中符篆,跟着手腕一抖,将符篆朝上飞掷出去。戌甲定睛一看,见仙人正以一根灵丝牵住所掷符篆,那符篆又牵着众人所燃符篆。这一片符篆便被仙人以一根灵丝操控着飞跃斜坡,再一个斜刺,朝对面坡下冲了去。不过几息工夫,便传来一声极大炸响,直震得戌甲隐隐耳痛,脚下也跟着晃动起来。身旁两位弟子稍有始料不及,险些没摔倒在地。刚稳住身形,又听到不远处前后传来几声炸响,其声之大比之方才那声不遑多让。 这一阵大动静刚过,那仙人又几步跃上坡顶。才一探头观察,便立刻冲下坡来,令众人立刻退下半坡,直至离着坡底已有几丈远处,再教邬忧马上布阵防御。邬忧听令,立刻挥臂号令,小队众人随即面朝斜坡排出一个扇面阵法,邬忧居中压阵,戌甲则端枪与前阵并排站立,中间隔着三四个身位。此时,另有几支小队也已在附近结阵,戌甲扭头看了两眼,发觉已结阵的小队皆大致围在箱柜的四角,而朝内不远处则立着先前结阵的仙人们。 过不多时,两侧山坡皆有动静,眼见着一大波来敌跃过坡顶,朝队伍涌来,更有数敌竟脚踩飞行灵器悬于半空,居高俯视眼下这场面。待来敌尽数下了坡,也各处自行聚合,结了几个阵,看那阵势,显是要进攻。戌甲持枪微弓着身子,枪尖朝向对面的一股来敌,心中盘算着如何找出敌阵之破绽。怎料来敌却迟迟不动,敌不动,我亦不敢妄动。 戌甲缓缓靠向邬忧,小声问道:“眼下如何应对?” 邬忧答道:“留意身侧。若正面之敌冲来,立刻靠拢过来,切勿独对来敌。” 戌甲应了一声,又缓步走回原处。此时,方才分神留意到来敌身上,众敌穿着款式一致,且无一处印记标识,难辨其为何处之敌及各自品级高低。然方才来敌聚合结阵之时,却未见有人号令指挥。戌甲由此推断,眼前一众来敌定然互相极为熟悉,必是常年一齐合练。此等来敌纵非坚甲利兵,与之对阵亦定觉十分棘手难缠。 想到这里,戌甲心中一凛,不由侧目望向远处,暗道:“怎地遇上这么个局面,盼着来敌只凭堂堂之阵正面攻来。若再有埋伏自身侧攻来,怕是真个就抵挡不住了。” 一百八七、结阵乱战 几个小队结阵护住箱柜那里,来敌亦结阵缓缓进逼。邬忧直盯着面前那队来敌,双拳握得愈发地紧了。眼下这场面上似是哪个也不敢轻举妄动,可耐心终究会慢慢消磨干净。戌甲抬眼望了望来敌之中那几个踩着飞行灵器,悬于半空的仙人。起先双臂环抱于胸前者,现已垂了下来,还有仙人神情已然有些不耐烦。 戌甲心中暗道:“这怕是已忍不住,欲动手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悬于半空的仙人抬起一臂,其余仙人见状,亦跟着抬臂。而后,齐齐朝前一挥,其脚下的众敌便排阵正面压了过来。邬忧见状,先给身旁几位弟子使了个眼色。之后,自己立刻掐诀,那几位弟子亦跟着掐起来,前排弟子迎着来敌仍旧是一动不动。几息之后,阵中弟子们已被几道光冕盖住。戌甲打量着邬忧几人的术法已成,便忽地一个翻滚,躲到小队众人身后。 才刚一站住,便觉察到头顶前方有灵气滚涌而来,必是来敌出手了。跟着,便见到几道术法直撞上光冕,这一下震得邬忧等人如何不知,戌甲反正是胸中气血翻腾,略略耳鸣目眩。一瞬间缓过神来,戌甲马上自腰间摸出一道符篆,又拾起地上一块石子,悄悄引燃符篆,将符篆包裹住石子。腰身一弓,一足朝斜前伸出,运起灵气,双膝微曲,跟着猛地蹬地,自扇阵后面斜刺里一跃而出。腾空之际,将手中符篆与石子一并朝冲阵之敌身后扔去。 可惜身后之敌显是预有防备,一面盾牌呼地一下升起,朝符篆径直撞去。待戌甲落地之时,那面盾牌已被冻住。想来是操控盾牌的那束灵气亦遭冲断,再也拎不动,那面盾牌上下晃悠了几下,便掉落在地,砸得咣当一声响。 趁着盾牌掉地之时,来敌稍一愣神,戌甲立刻两步跃回扇阵身后。这一次,却拾了两块石子,将一块石子仍照之前那般裹在符篆内,并以无名指及小指半握于掌中,另一块石子则夹于食指及中指之间。此时,邬忧回过头来,戌甲见邬忧望向自己,便向其亮了亮手中石子。邬忧略一沉吟,当即心领神会,朝戌甲使了个眼色,又转回头去。一抬手,竟令小队迎着来敌也缓缓压上去。 这一下真叫来敌始料未及,反倒止住了步伐,只守在原地。戌甲见时机已到,直接原地笔直地高高跃起。先将二指所夹石子朝敌阵身后扔去,待落下之时,又将掌中石子与符篆一并朝敌阵扔去。那出手的石子飞得极快,显是来不及辨别真假。第一块扔出之后,仍是有一面盾牌自敌阵身后升起,径直撞了上去。第二块却扔向阵前,再以盾牌去挡已然来不及,来敌虽 摆的是攻防一体的阵法,只一刹那间阵中便施术抵御住了这一道符篆的威力,然这一下也教来敌分了神,阵前防守有了片刻疏忽。此时,邬忧抬臂一挥,扇阵变锥阵,前排体学弟子并身后器学弟子朝敌阵冲杀过去,邬忧则与术学弟子同时掐诀。 戌甲正欲绕至敌阵一侧,却望见敌阵身后也冲出人来,想是也要侧击己阵。一见冲出的人多,戌甲立刻靠了回去,贴边躲在前排弟子身后。而邬忧等人业已掐诀完毕,几道术法一齐朝敌阵头顶砸去。戌甲料想一击之下,敌阵少不得有一息之乱,正欲趁乱偷袭。忽感觉前方一阵灵气喷薄,陡然见到几道术法自敌阵身后升起,束成一捆朝这边打来。戌甲刚要施展防御手段,却见那束术法忽地变了方向,直朝身后邬忧几人砸去。而邬忧等人的术法已砸到敌阵头上,前排体学弟子立刻端起兵器冲阵而去,器学弟子则操控灵剑自体学弟子身形间隙之中刺出。戌甲一闪念,也顾不得提醒邬忧,一个跨步跃出,仍是侧面偷袭,却不是朝着敌阵,反倒跑开了几步。而后,猛然滑步折向,直朝敌阵身后冲去。 此刻,敌阵虽忙于正面迎战,阵中却早有人注意到戌甲动向。故一见戌甲冲向身后,立刻有两人自阵中前来拦截。戌甲也不躲闪,端枪一贯刺去,迎面之敌急忙闪躲,身旁之敌则跃至戌甲身侧,伺机夹击。戌甲不管身侧之敌,枪尖朝下连刺数下,迎面之敌身形步伐一时乱了,脚面险被刺中。跟着,戌甲忽一止步,端枪扭腰横扫,扫退身侧前来夹击之敌。不待此敌身形稳住,戌甲仍是朝其脚下连刺数下,逼迫其连连后退。察觉到先前之敌已然自身侧杀来,戌甲不再如法炮制,而转身朝向先前之敌连退几步。只是这几步实为踏步施术,跟着单手握住枪把,枪身斜垂,枪尖指地,一枪刺中地面。戌甲微曲双膝,脚下骤然一弹,身子便撑着长枪迎着来敌一把翻越过去。刹那间刚越过其头顶,戌甲已面向此敌,正好伸出另一臂射出袖箭。见到被射之敌踉跄躲闪,也不管射没射中,刚一落地,戌甲顺势一个翻滚,就着抓起一块石子,只用余光一扫,便挥手射向另一来敌。彼不敢托大,急忙闪身躲避。戌甲趁二敌退乱之际,置其于不顾,直冲向敌阵身后,拼着要前去搅乱一番。 来敌那边显是没想到,方才二人竟未能料理掉戌甲一人。可阵前已然缠斗起来,虽是以多打少,却不敢立时分出人手来救,何况此时也援救不及。戌甲提枪猛冲过去,见到来敌阵后亦是有几人聚在一处,似邬忧几人那般作阵后支援之用。眼见戌甲汹汹而来,那几人倒也不怎地慌,其中一人抬手控着两 柄飞剑一前一后朝戌甲刺来。戌甲仍不躲避,及前一剑将至,身形先动,两个半步折至飞剑一旁,抬起枪头往飞剑末端发力一打,便以枪尖灵气击散掉操控飞剑的那束灵气。此时,后一剑已转弯刺向戌甲一腿,然戌甲预有提防,后手松开枪把,前手抽回长枪并拧腕将长枪竖起垂下,后手朝上握住比前手更靠前一截处,如长篙撑船一般斜着朝外一划,刚好格住刺来的飞剑。戌甲稍借格挡之势侧身退步,后手再次松开,前手斜向上一提并微松手指,令枪杆于指洞中滑动一段,随即握紧止动。再一翻腕,后手刚好握住枪把,跟着垂肩跨腰,便又成端枪架势。 戌甲正欲再击打飞剑末端那束灵气,陡然心中一紧,急忙侧身翻滚。之后,还未来得及起身,便感觉到一阵刺骨寒冷袭来。这一道术法打得稍迟了些,却令戌甲心惧之。这一道权作校正,若自己仍陷缠斗,下一道必中。半点不迟疑,戌甲借着翻滚将尽之势,单臂一撑,将自己奋力推开。一个转身打挺,站起身来,立刻回头跑去。没跑出几步,先前出手拦截的那二敌却已横在戌甲身前,而身后亦分明有飞剑追刺过来,成前后夹击之势。眼见难于脱困,戌甲心下一横,抽出一道符篆在手,并迎面朝身前二敌冲去。二敌见戌甲非但不躲避,反而径直迎面冲来,正在迟疑间,忽见戌甲抬手引燃一道符篆,不明就里之下慌忙左右退开。戌甲一见此缝隙,借着前冲之势连踏几步,脚底灵气一聚,全力向前一跃而起,呼吸之间已越过二人头顶。乘着尚未落地之时,朝脚下打出符篆。跟着,嘭一声炸响,砂石四溅。二敌忙于自保,无暇他顾,且炸出的气浪直将半空之中的戌甲又推远了些,待踉跄落地之时,戌甲离着二敌已有数丈之远。 虽预先已运足了周身灵气以护体,然那一下炸确是结实挨着了。戌甲还未直起腰,便顿觉一阵气血翻涌,并头晕目眩起来。然心中只道要快跑,忈地难受也不管不顾了。跑出一会儿,恍惚间已从旁越过两阵交战之处。谁曾想敌阵之中却有人分神注意到戌甲,便一记飞锤扔去。戌甲霎那间已然惊觉有危险袭来,可身子乏力迟钝,着实是躲闪不及。岂料这飞锤离着戌甲不及丈余远之时,忽地被一道力猛然朝下一拉,嘭地一声砸到地上,跟着朝前弹起两下,又滚了几圈,停在戌甲身旁。 戌甲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怵了一下,不由停下了脚步。随即听到喊声传来,教戌甲快些跑。戌甲方才回过神来,忍着眩晕疼痛闷头往前跑去。也不知跑出多远,只见到来人接应,伸臂一把扶住自己,戌甲心气顿时一泄,身子瘫软下来,被搀回扇阵 身后一处地方躺着。 此时,戌甲几近昏迷,自是不知眼下情形如何。先前邬忧小队与对面来敌这一阵迎面冲杀,竟引动了这个局面。想是来敌那边亦等得不耐烦,一见这边动静,悬于半空中的一位仙人赫然发令,来敌便尽数出击,分成数股,几面杀来。这边自然是全数迎击上去,虽处劣势,相持片刻即缓缓退却,好歹阵型一时未乱。可几支小队渐被分割,有遭围歼之虞。箱柜旁一位仙人立刻高声号令,教所有小队不必维持阵线,只见缝插针,向前搅乱即可,不必顾忌身后。各小队照令而行,便是各处乱打。如此这般,自是拦不住好些漏网之鱼,有三三两两之敌陆续冲向箱柜。然箱柜那里始终有一小股弟子未动,见到冲来之敌,便一齐前去拦截,以众击寡,几下撂倒,随即掉头往别处应付。 可先前戌甲已看出来敌绝非泛泛之辈,果然几番交手之后,来敌便摸清这边的路数。便不再零散地冲击箱柜,而是于途中自行聚合成阵,且人手不够之前,只守不攻。待人手聚合得够了,才一把压上,直压得那一小股游击弟子连连后退,纷纷倒地。眼前情势,来敌即将冲杀至跟前,若再不拦阻,箱柜定遭破坏。无奈之下,一旁仙人只得出手。两位仙人各自掐出一道术法,从两面打向来敌。登仙者之威岂是求仙者所能御哉?只这一下,这股来敌便被打得四散,大半倒地不起。然仅趁着这一下间隙,一串术法自半空中从各方向朝箱柜砸去。其引动之灵气甚为澎湃,此必是半空中的来敌仙人出手所为。箱柜四角其余仙人立刻施展防御手段,一阵大的动静过去,堪堪护住箱柜。可这些仙人各个面有异色且身形不挺,戌甲若是醒着,定然能看出是气虚力脱之象。 先前出手的那两位仙人正欲靠回箱柜,来敌那边却又聚起一股弟子,而队伍这边仅剩两三游击弟子,上前拖延了几回合即被冲垮。无奈之下,那两位仙人再此出手,击溃这股来敌。然又是趁着这间隙,一串仙人术法砸来。箱柜四角的仙人立刻出手,死命抵挡住。一阵动静之后,艰难护住箱柜。正待喘息之际,忽地两道术法又一前一后砸向箱柜。因见仅是两道术法,便由方才那两位仙人施展术法各自去拦截。两声碰撞炸响之后,众仙人本想着赶紧平缓一下气息,以应付下一串术法来攻。忽听一仙人仰头惊呼道:“小心头顶有东西砸下!” 众仙人立刻抬头,果然见到一件大锤灵兵自头顶正对着箱柜砸来。一位尚存一丝余力的仙人立刻出手阻拦,可勉强施展术法,却仅略微迟滞了灵兵。眼见灵兵即将砸向箱柜,其余仙人闭目屏气,正要拼 出最后一口气合力出手阻拦。却听先出手的那位仙人高呼一声道:“快躲开箱柜!” 虽不明就里,然一听呼声,箱柜四角众仙人立刻远离箱柜。刚远离不到丈余,那大锤灵兵便轰然砸下,跟着于落下之处炸出数道术法,波及箱柜周围十数丈之远。原来大锤灵兵将落之时,先出手的那位仙人眼尖看到灵兵上面边沿竟伸出一角符篆,迎着下坠之风抖动不止。仙人心中骤然大骇,更惧不知其上面究竟牵了多少道符篆,立时便顾不得箱柜如何了,立即出声提醒众人躲开,好歹尽量保住众仙人的性命。 轰然一声,那大锤灵兵砸穿箱柜,直将箱柜底下的路面一并砸得粉碎,碎石杂着箱柜碎片四面飞溅,落得一地。这一击得手,来敌那边骤然停住。半空中的一位仙人朝大锤灵兵落地之处多看了一眼,见确已将箱柜砸得粉碎,便抬臂下令收手。脚下的众弟子便结阵缓步退却,遇有伤毙同伴一并带上,倒在箱柜周围的因触手不及,只得弃之不顾。队伍这边则已疲惫不堪,倒地弟子不在少数,故亦无心继续拼斗,只后退几步围成一圈,便看着来敌陆续退走。过不多时,战场上肃然寂静,若非地上一片狼藉,决然不似刚经历过一场搏杀。 因离着远些,仅被仙人们出手的动静略微波及,且先已缓过神来,眼下戌甲可慢慢自行起身。佝着身子,看了看四周情状,心中半是明白半是糊涂。又看见邬忧与几位小队弟子正互相靠着瘫坐在稍远一处地方,便缓缓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望见好些弟子或是往来救治,或是四处收捡。邬忧也发觉戌甲走来,稍显费力地起身过去,搀扶着戌甲走回来。 坐下之后,戌甲开口问道:“眼下是个什么局面?” 一百八八、进山回思 邬忧坐在戌甲一旁,先伸手紧了紧身旁一位弟子手臂上的伤药绷带,再转过身来,抬手朝箱柜方向一指,答道:“没护住,被砸了个稀碎。” 戌甲定睛看了一会儿,又问道:“这如何是好?” 邬忧摇了摇头,答道:“待进了山再说。” 戌甲看了看身旁及背后,眉头一皱,小声问道:“是少了两位师弟么?” 邬忧叹气应道:“一位被术法打中,一位被灵剑贯穿,皆救不回来。剩下几人也是各个带伤。” 看了戌甲一眼,邬忧问道:“你伤得如何了?” 戌甲吐了一口浊气,答道:“气息仍是乱得很,浑身无力,还有些头晕目眩。再有敌来袭,真个是没法招架了。” 邬忧朝远方望了一眼,说道:“好在来敌只冲着箱柜,事成即走,未下死手。不然,今日我等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小队几人坐在一处歇息了好一阵子,待传下令来,才互相搀扶着起身,拖在队伍最后,继续朝通道尽头行进。这一支残队又缓缓行进了好一阵子,终于到了尽头关卡。已有一班仙人及弟子在关卡高墙下等候,待队伍再走近了些,这一班人迎上来,队伍也停下脚步。领头的一位仙人自那班人当中出来,队伍中几位仙人也上前去。见了面,互相一番行礼致意,又说了几句。那位仙人回身一挥手,迎来的一班人便分作两列排开,让出关卡口子。而后,领着队伍自关卡入界进山。 进到山界之内,倒也未刻意避开山下凡人。众人边走边看,见到这仙山的山下凡人。其衣着模样与独立山相类,居所形制样式亦与独立山有相似之处。戌甲尤其关注吃喝,发觉其更喜鱼鲜及冷食。山下多林木,眼前一片青翠,抬头望向远处,见山丘高低起伏,亦是披挂着绿氅,时有灵鸟飞兽翱翔于其上,腾落于其间。再往前伸出不知多远,则据说可远及乱灵海。 穿过眼前州城,又行走了一阵子,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见到已停放着好些飞行灵器,看灵器的形制与独立山的飞云车颇为相似。 走到飞行灵器旁,领头仙人抬手作请。队伍中有仙人出声问道:“还未到山脚便乘灵器上山,这未免不妥吧?” 来迎的另一仙人笑答道:“此是鄙山大仙亲自关照,旦乘无妨。诸位请。” 众人陆续登上飞行灵器,过不多时,便直达仙山山顶。下了飞行灵器,队伍被引至附近一处驿馆歇息,双方约好明日再聚会细谈。翌日一早,仙山那边便遣几位仙人来到驿馆,并备下饮食为众人 接风,独立山这边自然是全数出席答谢。 喝过几杯,寒暄几句。之后,仙山那边的一位仙人犹豫片刻,还是微微欠身,朝独立山领队仙人说道:“日前在通道发生之事,鄙山虽有人在旁观看,却实是不便插手,还请尊仙切勿介怀。” 领队仙人与身旁仙人对视了一眼,沉吟片刻,说道:“岂敢,岂敢。贵山的难处,独立山上自是明白。行前,山上便已嘱咐过,遇事自处之,莫要牵连贵山。” 那仙人一听,连忙说道:“说什么牵连不牵连?太过了,太过了。贵山遣尊仙一行辛苦前来,本是为助鄙山一臂之力。其中情谊如何,分量几何,鄙山自然掂量得清。倘遇非出手不可之时,鄙山定然不会犹豫,亦不会惜身。” 领队仙人微微笑了笑,端杯敬道:“贵山如此真诚,岂能不谢?” 那仙人忙举杯回敬,连声道:“哪里,哪里。请再饮一杯,再饮一杯。” 众人跟着举杯同饮,三杯过后,那仙人一拍手,从外面进来十数人,各端着托盘,走到仙人身边。仙人起身,挨个掀开托盘上的遮布,将盘内所盛之物展示与众人观看。而后,朝独立山众人致谢道:“这些是鄙山的一些特产,今置于席间乃略表心意,望诸位莫要推却。” 说完,教这十数人将托盘分置于各桌,刚好一桌一盘。戌甲先看了看端上桌来的托盘,不由地又瞟向仙人们的那一大桌,果然发觉两桌托盘大小不同,盘内所盛之物亦有明显区别。又扫视了一圈周围,见别桌托盘倒是与自己这桌大小相同,盘内所盛之物亦是大同小异。再收回目光,细看面前托盘,大概辨认出盘内盛着些灵材、灵药之类,品级不高,品相尚可。至于仙人们桌上的那一盘所盛之物,品级明显高出一截,品相更是瞧着不错。最后,眼角余光扫过周遭,见同桌的十数位弟子们,虽各个神色如常,然掌上及指尖的细微摩挲动作却显露出其心中已泛起波澜。 只是,这一趟差毕竟办砸了,无人有宴饮之心。那仙人察言观色,亦看得出来。又陪了几杯,便托言离去。待其走后,宴席便散了,众人各自回房歇息。往后几日,亦不见动静。小队几人俱在各自房内调养身子,疗治伤处。 这日,戌甲调息完毕,又站了半个时辰的桩。本想去找邬忧闲聊几句,却听到门外走廊传来声音,听着是伤府传令集合。这等事情,戌甲自然不好掺和,只得又坐回窗边,将窗户推开些,看着外面的景色,不觉间竟有些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更觉无聊。便取来三截枪,将枪身、枪 头来回擦拭了三遍。又拆开袖箭,仔细清洗各个部件,而后抹油涂脂,再重新装好。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三截枪及袖箭,戌甲心说这一番保养不可谓不妥当。 做完这些事,戌甲推门出去,漫步走到庭院中。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几位独立山弟子各自习练本事。看了一会儿,戌甲索性找个地儿坐下,想着看累了就躺下眯个觉,难得悠哉悠哉。谁料才坐下没多久,便被邬忧给叫了起来。 戌甲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邬忧,笑问道:“你怎知我在这里?” 邬忧走到戌甲跟前,小声说道:“先莫管我如何,去我屋里,有话要说。” 戌甲不吱声,跟着邬忧回屋。进到屋内,见邬忧关了门,戌甲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么?” 邬忧先教戌甲关上窗户,而后走到跟前,说道:“方才几个小队的指挥使都被唤了去,通报了一些消息状况。然后,教各自传达给小队弟子。” 戌甲奇道:“既如此,将我与其余几人召至一屋内一并通报即可,为何要如眼下这般单独说话?” 邬忧摇了摇头,说道:“几位师弟我先已通报过了,找你单独说话是因有些话只便与你说。” 戌甲转头瞟了窗外一眼,问道:“有何话要说?” 邬忧教戌甲坐下,自己也坐下,而后说道:“先把消息通报与你听。这趟差确是办砸了,然并非白跑一趟。山上料定会有别山出手拦截,意外之失在所难免,故先期做了准备。一者,是分批护送,且错开时日,各走不同路径。二者,全部护送之物合计并非一套,而是两套。” 戌甲一听是两套,心中一亮,忙问道:“这两套可是乱序分拆,且令任选一批护送之物,俱可照其自另外数批之中各挑相同散件出来么?” 邬忧想了想,点头称是。随即诧异道:“为何才一听说是两套,你便立刻想到了这一出?” 戌甲答道:“非是我脑袋灵光,能道头知尾。只是往日师傅曾提过,我亦觉着有趣,便记下了。方才一听,发觉正好对上,这才脱口而出。” 顿了顿,戌甲问道:“既如此,莫非这一趟的损失可由别批补上?” 邬忧点了点头,答道:“除我等之外,前后还有几趟也遭拦截,有一趟亦是全损,另有几趟是轻损。所幸各趟抵达之后,所余散件仍能拼出一套。说来,这一趟也算是当了掩护,做了替死鬼。” 捏了捏拳头,邬忧接着说道:“因此,上面教我等不必心存疑惧,此一行仍算有功。回山之 后,当有嘉奖。” 戌甲嗤笑一声,问道:“上面?哪个上面?” 邬忧瞥向窗外,幽幽答道:“说的是上面,那便是上面。” 收回目光,邬忧眉头微蹙。片刻之后,才轻声问道:“戌甲,于通道对敌之时,你可觉察到有何异样之处么?” 戌甲斜靠向一旁的桌子,手捏着下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就觉着来敌数目说多不多,说少也决然不少。拦截有余,生吞不够。” 邬忧点了点头,说道:“领队的几位仙人议了个说法,这一趟现身拦截的实是两股来敌,左右两侧各为一股,其阵法偏好及出手习惯略有不同。许是这两股来敌先前皆曾出手,但未获全功。机缘巧合之下,却聚到了一处,便想着联手一回,看能否逮住个机会,分食个大功劳。” 言及于此,邬忧站起身来,原地来回踱了好几步,又问戌甲道:“这便是我不明白之处了。既要出手拦截,却又不尽全力。只这般不大不小的力道,伤人不足,反倒损己,这究竟是何道理?莫非……是有所顾忌不成?” 戌甲听罢,只盯着邬忧看。看了一会儿,忽地一笑,先教邬忧坐下,这才答道:“你便是在伤府那边待久了,遇事先来个深谋远虑、料敌从宽。要我说,这当中是免不得存有几分顾忌,扣碗不掀桌。可这世间多少仙凡搭台唱戏,那戏台实是稻草搭的,一踩就塌。而那唱腔实是捏嗓装的,放声即破。就不许是来敌那边内有掣肘不和,或是筹划不周,亦或是探报有误,凡此之类么?” 听完这番话,邬忧又起身踱了几步,也笑了一声,说道:“看来是我想窄了,倒是你怎地会这般举重若轻?” 戌甲摆了摆手,说道:“非是我自寻借口以轻视来敌。只是在山上山下这些年看得多了,听说得多了,渐渐明白过来,所想非所见,所见非全貌。上次那趟去浮空山,更是隐隐发觉这天下第一仙山内里也是乱得很。只是,讳其尊,慕其强,纵然身在山中,亦见乱不言,或言乱有乱理。” 邬忧听完,只是笑了笑,便转过身去,半天不言语。 戌甲见状,笑问道:“可还有别事须通报么?” 邬忧摆了摆手,却仍立着不动,恰好挡在房门旁。 戌甲又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心中有事便说出来,莫要憋着。” 邬忧转过身来,缓缓走到戌甲身旁。坐下之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离山之前,我曾见你在酒店房中掐指默算。算过之后,面色凝重且神情肃然。我便 是想问,彼时你可是已算出了些这趟的吉凶么?” 戌甲看了邬忧一眼,笑问道:“向来不觉着你信我这门手艺,如今却怎地问起我吉凶来了?” 见邬忧不苟言笑,只又问了一遍。戌甲也敛起笑容,收回目光,只盯着一旁的桌面。片刻之后,起身走到窗户旁。一面看着窗外,一面说道:“那日,我是在掌上起过一局。排开一看,是蒿矢课。” 邬忧默念了几遍这蒿矢二字,又问道:“课中现出何意?” 戌甲叹了一口气,又走回坐下,说道:“课如其名,乃是有人以矢射我,欲克杀我之象。又我往投此山为动,为客,为日,而辰为静,为主,兼杀为辰之阴神,故为主地伏击之象。所幸杀不带金,矢不得镞,且日辰之上神秉令而同生日,故杀弱而身强,虽伤不死。” 邬忧听罢,更觉奇怪,问道:“你既已算出虽伤不死,非大凶之兆,彼时却为何还是那般忧重之色?” 戌甲呼出一口浊气,捏了捏手掌,答道:“因日之阴神亦为克杀之神,与辰之阴神一阴一阳,辰之阴神发用而显,日之阴神未发用而隐,此便是外有明敌而内有暗鬼之象。且日辰作比,故我虽伤不死,敌亦如此。” 邬忧听完,细思了片刻,问道:“按你话中之意,独立山中也有人阴使手段,欲坏了这趟差事?” 戌甲未及答话,而是接着说道:“还不止。因队伍到达之时,日为我,而辰为此山。辰之阴神既克杀于我,意即此山虽与我兄弟相称,山中却暗存敌我之念。” 邬忧想了想,问道:“意即一路护送至此,却是白送了性命,枉做了好人?” 戌甲摇了摇头,说道:“倒不至于如此,毕竟日辰之上神与日辰互生,这里面还是有些情分在。” 邬忧又问道:“还有么?” 戌甲答道:“再多些我便算不清,想不到了。” 邬忧仰头闭目,将戌甲方才这一番解说之辞从头至尾回味了好一会儿。继而睁眼看向戌甲,问道:“方才这些究竟是你算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 戌甲却不答话,只笑着反问道:“你若真是半点看不出来,还会问我算得出算不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