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影后姐姐抢婚白月光后》 1、抢婚 【嘟嘟——嘟嘟……】 伴随着助听器开机启动的声音,远处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礁石,宋川放在桌子上的台词本被冷冷的风吹得哗啦啦响,宋溪的长指离开右耳,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形状。 姐姐人不在。宋溪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已是日落时分,气温在0°以下,窗外天空阴沉,雪,要来了。 宋川在拍戏,一场筹备了许久的外景戏。 还未彻底清醒的宋溪又闭着眼在围巾里埋了许久,直黑的眼睫毛投在眼下,整个人安静的像一团空气,直到她嗅到了干燥的冷中有了潮湿的味道。她睁开眼睛,起身,开门,利索地跳下房车。 大步拐过维迪糖果屋,走一截夹满剧组工作人员的短街,街的尽头是深得发黑的海,海浪仍在独奏,空气中湿润的雪点掉在宋溪鼻尖上,她把鼻尖往围巾里一埋轻巧地借过几位熟面孔,来到片场前沿的小角落。 还要再等雪下的大一点。 宋溪微微举手向不远处鲜花堆里的宋川示意,宋川脸上带着明媚的新娘妆,肩头披着厚厚的羽绒服,里面是白色的婚纱长裙,薄得有些过分。工作人员穿梭在演员与道具之间,宋川在做最后的补妆。 在发现宋溪在片场的一瞬,宋川抽身,笑着朝宋溪挥手。 作为《吻冬》剧组的女一号,新晋文艺片影后宋川是当之无愧的焦点,哪怕是她眼神递过去的方向,大家也得跟过去瞧一瞧—— 宋川带来的那个小跟屁虫,话不多,个子高,挺俊俏,性格长相跟姐姐宋川都不太像。 面对众人的眼光,宋溪微赧,她摆摆手又摇摇头,但在周围人都不注意她后,宋溪悄悄摸到了宋川身边。 宋川正在调整头饰花环,宋溪斜靠在一根罗马柱上,手指插着兜,眼神温柔专注地盯着宋川看。 “宋小狗。”宋川叫她。 “嗳——”宋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服化道老师,果然,对方在偷笑,宋溪努嘴,转移话题,“姐,你冷吗?” “不冷。”宋川笑着。 “要等雪下到多大?”宋溪看了眼天空,这算是今年的一场雪吧,她跟着宋川在国外拍戏,剧组刚开机没多久。 “等雪花有巴掌那么大。”宋川又逗她。 宋溪摇了摇头,她说,不行,这样的天气“结婚”是在用刑,她无法理解导演的浪漫——宋溪看她脱下羽绒服轻喃一句,你拍吧,我去抽烟了。 宋溪没走太远,站在街边一块黑色的石墩上,宋川还能看见她,看她轻蹙着眉眼,抑或是发呆神游千里之外。 长大的宋溪像是有很多心事…… 抽完一根,宋溪又从口袋摸出火机和香烟,“擦”一声,火焰在冷空中一晃,橘红色光点,宛如她的呼吸——呼——宋溪抬头,吐出一口烟雾,鹅毛大的雪花纷纷而落,她黑色的瞳中,那穿白婚纱的女人裸着光洁的颈背。 头纱缓缓而落,遮住她雪一般的皮肤,宋溪垂下黑直的眼睫毛,盯着眼前白皙的瓷盘发呆,指尖夹着的香烟快速燃烧。 这桌安排得好,宋溪到的时候,一桌子都在烟云吐雾,脸上都写满了匪夷所思,跟隔壁男方哥们那桌形成鲜明的对比。 “欸,我看你有点眼熟,哪里见过?”一旁坐着的女人主动问起身边这位裹着潮湿外套的青年。 墨色的棉外套,厚重,沉闷,像件古着,纺织面料上印着未干的水痕。 宋溪并未抬头,女人又问,青年还是不答,像是听不见。 女人只好和左侧的音乐制作人闲聊:“唉,许艾,从发请帖到婚礼现场不过短短几天,何姃真就愿意嫁!?” 许艾没接这个话题,反而是将眼神放到夹烟的青年身上,她思索了一阵,续了口嘴里的烟,淡道:“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她。” “谁啊?她,何姃的朋友?” “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就是觉得该有印象的。”许艾的眼神又在宋溪的侧脸上溜了一圈。 “算了,我还不知道你嘛。婚礼要开始了,司仪请的那谁呢,我天,这男的何德何能,这场婚礼有这男的就是掉价。”女人义愤填膺。 “姓赵的啊,呵——”许艾讥讽地看着何姃家属那桌,和姓赵的攀谈的几个男的,“世风日下,蛇鼠一窝。” “唉,想当初我还磕何姃和宋川呢,可惜啊~宋川今天都没来!” 在何姃婚礼现场提宋川是个悲伤的故事,圈里人都传宋川和何姃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他们都说,宋川喜欢何姃。 “……”许艾嘴角一抽,“观礼吧。” 许艾往后一靠,眼神一瞥,瞥见那位眼熟的湿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耳机的东西,紧接着她用长指将那东西熟练地在耳朵上戴好——她的视线紧紧追寻着某个方向,许艾循她视线望去。 舞台升起三角架钢琴,披着长长头纱遮住大片脊背的何姃面无表情地坐在琴前,边弹边唱。谁都知道何姃天生就吃歌手这碗饭,荒诞的婚礼上,她犹如宴席上供人取乐的小儿,被要求表演弹唱。 何姃的声线依旧动听,却也唱出几分明晃晃的嘲弄,琴声的敲击感越来越重,何姃的两双手、十根手指要把琴砸穿一样。 她浑身都在用力,逐渐塌下的腰背,一双肩胛骨就像青鸟的翅膀,在朦胧的白纱下,微微抖动…… 全场的气氛有些凝重。 许艾眉头一皱,余光中,那即颈碎长发的青年站了起来,她紧抿着唇,朝舞台方向去了,步子越来越急,她找谁——她是朝何姃去了,她在离何姃咫尺的距离被人客气拦住。 她的着装打扮表明她不属于这里,可她的样貌气质又让人觉得她该出现在这里。 他们问她是谁,何姃宣泄完最后一个音节看向她,宋溪低头,看着何姃漂亮的眼睛,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何姃……你还记得我吗?” 她浑身紧绷着,唇色像她苍白的脸色,声线也有些不自然。 何姃的表情几乎是在一瞬间调整完成的,白色的头纱随风扬起,又缓缓落下,新娘的白纱之下,何姃的眼神很是平静,和以前的她没什么不同,看着她的眼睛被她一点点洞悉所有。 她们说眼睛是没办法撒谎的。 宋溪局促、不安,觉得自己怎样都不得体,是残缺的身体,是身上这件潮湿、陈旧的厚外套。 无论是怎样的境地,她面对她,都像是不安的审判,很多很次吗?宋溪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今天,她们之间隔了一层不属于她们的白纱,宋溪没有逃避,她的心脏快要爆炸,她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有人像看好戏一样看着她们,婚礼男主人公突然跳脚,指着宋溪的鼻子骂她。 “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带走!” “铭德,不至于吧,只是个女孩子~”友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宋溪,完全没有注意到,赵铭德这位纨绔子弟也有脸色发青,眼底带着惧意的时候。 “就是,就是。”周围的人跟着附和。 宋溪只看着何姃。 何姃用冻得发红的指尖掀开白纱,她的眼睛始终像狩猎的黑豹般盯着眼前的女人,黑长的碎发衬得她的脸有些过度苍白,瞳仁很黑却没那么有神,眼下的泪沟显得她神色疲倦,也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天然的忧郁,她耳朵上戴着的是……哦,她好像想起来她是谁了。 她叫出她的名字:“宋溪。” 何姃还记得自己,宋溪有些恍惚,何姃的声音被助听器放大到微微失真,和记忆里有些不太一样,宋溪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个很轻很轻的笑。 何姃认识她?许艾眉毛猛地一挑,眼神诧异,她突然把记忆里的碎片串联起来了—— 她与何姃是大学同窗,那是何姃大二的时候,她的第一次音乐会现场。那个叫宋溪的女孩坐在前排的位置,许艾当初以为是何姃的哪个素人朋友,想托何姃搭个线帮忙加个好友,何姃看了一眼说不认识。 不过倒是调侃她,你喜欢这种?许艾耸肩,问她哪种,总结个类型。何姃又看了看,说,哄起来很麻烦的那种,许艾,你见一个爱一个,她不是你的菜。 许艾大笑两声,何姃抬腿走人。 音乐会结束,观众席自发为歌手献上花束,许艾微微留意到女孩送了何姃一束白色风信子,嫩绿的叶和簇簇圣洁的花瓣,在众多玫瑰和百合间有些独特。 许艾了解何姃的为人,这世上真的有人是“喜欢我从来都是你的事,而不是我的”。何姃从小到大追求者无数,她不求别人喜欢她,她早习惯了这一切,鲜花、信笺无数,何姃叫人处理、保管好粉丝信笺,鲜花则在观众走后分发给了工作人员。 许艾主动要了那束白色风信子,白色的小花从中放着一张精美的贺卡,上面写着——宋川,送上,祝演出顺利。 宋川,那个刚在电影圈崭露头角的新人演员,演技还不错。那女孩和宋川是什么关系?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不敢表露的爱,难道真如传言所说,宋川自学生时代就喜欢何姃? 许艾收回思绪,若有所思地盯着台上两人。 “别跟赵铭德结婚好不好?”宋溪对何姃说。 这是让全场惊呼的一句话。 姐姐简短的几句话停留在聊天框,宋溪必须办到。 -你走得好急。 -好吧,我赞同你说的,冬天穿婚纱简直就是用刑!!! -帮我一个忙,小溪。 -何姃她不能嫁给赵铭德。 宋溪回得很快,她说,好。 何姃垂眸,有些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她在思量。宋溪转身看向婚礼上的众人——无数媒体的闪光灯对准了她,她一字一句地说:“很多人不同意这门婚事,我姐姐宋川也是。” “我今天要带何姃走,”宋溪微微抬起下巴,眼神相当坚定,“这是宋川和她的团队思量已久的决定。我知道有的人会千方百计的阻拦我。”她微微停顿。 “你们可以来试试,看能不能越过我。”宋溪这句话说得很轻,语气却十分有压迫感,她背后是苓城宋氏药企,是资方争相买股的姐姐宋川。 全场哗然,何姃在她身后站起身子,她对宋溪的记忆很少,大约是个瘦削、阴郁的少年模样,但站在她背后才发现,这家伙个头比她还猛一点。 媒体的闪光灯噼里啪啦亮作一片,一张张定格的照片里,宋溪转身看向何姃。 “何姃,你愿意跟我走吗?” 2、暗恋 何姃的鼻尖被风吹得很红,宋溪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何姃不客气地接过,将厚重的外套披在身上,外套上还残存着宋溪身上的余温,甚至是她身上的气味,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很温暖的。何姃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刻,会是她来拯救她,这种感觉,很微妙……抬眸,许艾在远处向她举杯。 那家伙笑得开心。 何姃若有所思,她回答道:“我好像别无选择。” 宋溪抿唇,可下一秒,何姃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宋溪明白她的意思,径直带她穿过红色的地毯,众人眼神交织的网,七嘴八舌的议论,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冬天昂贵的青青草地。 …… 繁缛的裙摆让何姃觉得自己算得上狼狈,但奔跑起来却觉得人生还有希冀,她问自己什么是自由的权利,是不嫁给赵铭德,是委身宋家得到依靠? 其实都不是,她只能相信她自己,其他的,都是可以舍弃的。 她看她的眼神算不上有情,甚至有些疏离的冷漠。 暂时摆脱人群后,何姃松开她的手,揣进了兜里。宋溪没什么反应,只垂下眼扫了一眼何姃的裙摆,却看见她赤着的脚,她顿住,何姃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宋溪大步追上去。 “我开车来的,给你准备了衣服。再坚持一下。” “嗯。” 宋溪在前,何姃在后,两人的步子不算慢,何姃声音清冷:“宋川在哪?” “她在国外拍戏,赶不回来,我替她来。”宋溪如实回答。 “你姐那边什么意思。” 两人在一辆黑色的轿车前停下,宋溪转身低头看着她,何姃从口袋掏出钥匙,递给宋溪,宋溪接过钥匙,遥控开车门,她替何姃把副驾驶的门打开—— 何姃却不动,提着裙摆直视她,她的唇涂得很红,又很饱满,宋溪移开视线回答她的问题:“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她认真的。”何姃自顾自道,“我以为她善心大发,只是给我个人情。” 宋溪黑直的眼睫毛垂下,遮住点瞳孔,她慢慢、认真说:“感情并非儿戏,如果没有十足的真心,她也不会让我来抢你的婚。” 你都忘了吗,我代她给你送过情书,宋川喜欢你,你是知道的。 何姃轻笑了两声,有些戏谑,视线中,宋溪的下唇被她抿得有些干裂,何姃坐进车里,问她去哪,问宋川在哪国拍戏。 宋溪替她关上车门,从车前头绕行到驾驶座位,这期间,她在思考在衡量,姐姐并没有说要她带何姃飞到她身边,这是不是就意味着…… “我们去哪?”何姃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宋溪被她吓了一跳,刚刚何姃的呼吸就吹拂过她的颈子,大概是何姃察觉出她听力不好,才这么近凑过来说话。 她绝非故意。 “额……我们去……”宋溪身体微微往门的方向靠去,何姃往后座看去,两包衣服放在后座,她把座位一拉,人灵活地从缝隙中挤进后座。 “你不会没想好吧。” “不。”宋溪下意识否定。 宋溪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何姃动作很快,已经开始脱衣服,她白皙的手指拉下腰后部的拉链,她比出事前瘦了很多,宋溪看到了她凸起的脊骨,从颈子一路延申到后腰。 “我帮你把头纱取下来吧。”宋溪握紧方向盘。 “嗯。”何姃背靠过来,宋溪屏住呼吸,慢慢把长长的头纱从她乌黑的头发上取下来,婚礼上,她掀开头纱的那一瞬,她想她会永远记得,她真漂亮,精致得不真实。 后视镜里,女人散下长发,披在肩头,一切都若隐若无…… 车子开了暖风以后升温很快,宋溪觉得自己的脖子耳朵好像在燃烧,她该怎么面对何姃,宋溪用手背冰了一下自己的脸。 “我们去桦兰。”她私自做了决定,没有跟宋川商量,不过桦兰这个地方也不算在考量之外,当年她随母亲外出考察药材供应情况,就去过这座寒冷的小城。 在听到桦兰这个地名后,何姃穿卫衣的动作一停,宋溪以为她不同意便主动介绍起桦兰来。 “有些冷,但很安静、偏僻,应该没人会认出你,母亲生前在那有过几位交好的合作伙伴,那地界我也算熟悉,何家和赵铭德短时间内不会追到那。”还有,她记得桦兰有一位著名的歌坛老前辈,何姃应该需要吧。 她以为她调查她,原来是这样。何姃淡淡“嗯”了一声。 她换好衣服后,便又回到副驾驶座上,宋溪对她说:“我们出发了。” 何姃柔声对她说:“麻烦你了。” “没事。” 宋溪开一点窗户让风灌进来,何姃问她很热吗,宋溪忙不迭点头,却又合上窗户,何姃觉得她是有一点手忙脚乱的古怪在的。 其实她很想问一问她的耳朵是怎么回事。虽然她能察觉出她问什么宋溪就答什么,可她知道不太合适。 坐在她车上,竟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这种感觉自从何建树昏迷以后就很少有了,何姃盖上宋溪的厚外套,闭上眼睛,宋溪车开得很稳,gps导航机械的女声时不时播报一声,这段旅途很长,如果宋溪不眠不休也要开上足足26个小时。 一路北上,从地平线的黄昏开始到晚上八九点钟,宋溪第一次加油,何姃睡得很熟,手机上,姐姐的消息传来,只简短的一句话——刷到消息了,但很快被压下去了,一切顺利,安了,宋小狗~ 宋溪想叫何姃起来吃点东西,但何姃睡得很沉,她也不想打扰,宋溪关上车门,在车外打了个电话,桦兰那边让人安排一下,找间房,要暖和一点的,私密性好一点的,还有一个特殊要求,宋溪说,要一架质量上乘的钢琴。 打完电话回到车里,何姃还在睡梦中,发丝睡得有些凌乱,粘在脸上,宋溪伸手,替她拨了一下脸上的发丝,何姃突然动了一下,宋溪吓得呆住。好在只是一个翻身。 越界了,这是姐姐喜欢的人,以后要做自己嫂子的人。 宋溪心里失落了一下,何姃不知道,宋川也不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暗恋了何姃七年,横跨她的高中和大学时光,高中毕业后,宋溪考入一所离家很近的大学,姐姐北上a城电影学院,何姃则考入a城音乐学院,早早出了名。 从何姃的手指敲过黑白的钢琴块到她进入音乐学院抱着吉他出道,作为歌手,她红得很早,作为宋溪的暗恋对象,她弥补了宋溪空荡荡的大学四年。 喜欢的人成了大明星,她对她的爱慕,也同千万人的心意,没什么不同。 继续开车吧,宋溪,不要露馅啊,何姃的眼睛总是能窥到人心深处的。 大约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高速路上只有掠过的指示灯条和孤寂的灯柱,窗外黑沉沉的,风很大,宋溪感觉到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她用余光看了一眼盖在何姃身上的那件棉衣,右侧口袋里放着她的烟和火机。 下个服务区停车抽根烟吧。强撑着驶入通往服务区的车道,宋溪目视前方,右手小心翼翼朝口袋摸去。 金属火机的冰凉触感冰了一下她的指尖,接着是烟盒,可是车厢内实在黑暗,口袋下方就是何姃的手臂,她好像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宋溪攥紧手里的两样东西,想快速收回来—— 她的手腕突然被人猛地抓住,宋溪一个心惊,看过去,黑暗中何姃的眼珠缓慢动了动。 “你,你醒了?”宋溪瞌睡一下醒了,“我拿烟。” 何姃收回带着警惕的眼神,也收回自己的手,她看向窗外,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到哪了?” “a城周边区县的服务区。我下去抽根烟。”话落下,宋溪把车子稳稳停下,她又说,“吃的在后座那个黑色的包里。” “嗯。” 宋溪开门下车、关门,拿着火机和烟在不远处一棵树前停下,风很大,火焰被吹得飘动,好在还能点燃香烟,困意在风和尼古丁的作用下微微褪去,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磨毛内搭,已经被吹透了。 草草抽完,宋溪在风中跺了跺脚,散了散烟味。抽烟是个坏习惯,对嗓子不好,可宋溪已经戒不掉了。 何姃打开车窗,风无情地刮进来,视野内,那高挑的身影似乎在散烟味,何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觉想起少年时期看的黑白漫画,天地间没有其他的色彩,主角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上衣和深色长裤;白色,大概是画面的留白、她没有血色的脸颊,还有…… 她冷白、骨感的手腕,触碰起来却是温暖的。 何姃打开车里的暖灯。 她和她的姐姐宋川实在有些不一样,余光中宋溪朝这边走过来了,何姃收敛视线,垂眸看向自己指尖,又抬眸,望向她,何姃眯了眯眼,画面里,宋溪的唇干裂到有些殷红,她像是有些疑惑何姃开窗看向她,眼睛便睁得很圆,她有一双澄澈的眼珠,映着车厢里的点点橘色暖光。 何姃扭头,蹙眉,黑白两色里,主角或许被偏爱,那一点点色彩,是她的特权或者是作者不肯承认的施予。 低头打开手机,无数消息弹来,何姃简略扫了两眼,后点开微信置顶,指尖划过一片绿色气泡框,清一色是狠毒、咒骂的话。 何姃面色不动,又发了两条简短的消息。 -你去死吧,爸爸。 -读给他听哦,我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哥哥~ “关上窗吧,冷。”宋溪走近。 “嗯。”何姃头也不抬地升上窗。 3、嫂子 宋溪上了车,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她说:“没有耽误太久。” 脸上的疲倦让人无法忽视,何姃沉默一阵,捏捏眉心,唤她的名字,很轻也有点无可奈何:“宋溪。” “嗯?” “困吗。” 宋溪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还好。” 何姃身子往后一靠闭上眼睛:“我不会跑的,早到桦川一天晚到桦川一天都一样。” “……”宋溪想说什么但却说不了什么,她知道何姃是怎样想的,何姃无法选择,宋家又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无外乎是都想在何姃身上得到些什么。 她的冷淡,她的自我挖苦,都是应该的。 寂静中车子被再次发动,何姃睁开眼睛,眉头紧锁,她又握上宋溪的手腕,触感和想象中的一样,何姃不喜欢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她眼里的无辜像林间的鹿……她知道的,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会很麻烦。 她对许艾说过,这样的人哄起来很麻烦,也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夜间疲劳驾驶,宋溪,你是个时速120迈的炸弹。”何姃不懂什么语言艺术,但……她是为自己考虑的。 宋溪有些手足无措,何姃淡淡地说:“我困了,天亮再走。” “好。” 她听她的就是了,无需多想什么。 黑暗的夜里,车内的一豆橘灯宛如海中的孤帆,随着风浪飘啊飘,直到灯熄灭,帆降下。 何姃反而有些睡不着,她翻了个身,黑长的发和暖暖的身子缩在宋溪的外套下,视野里,宋溪仰面躺着,闭着眼睛,身上盖着一件开衫外套,呼吸很绵长,黑暗里有东西在慢闪。 何姃盯着宋溪的右耳看了一阵,绿色的指示灯像呼吸一样闪烁,宋溪大概是睡着了,没什么反应,她心里有两个疑问——助听器睡觉也要戴吗?绿色指示灯代表着什么? 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何姃,麻烦……何姃蹙眉,翻身,窗外,风好像停了,一切都安静下来,何姃闭上眼睛。 …… 【吱——吱——嘶嘶——】 宋溪睁开睡眼,痛苦地哼了一声,手指往右耳探去,助听器被她取下来,尖锐的啸叫声终于停止了,停止的还有这个世界。 听障带来的不便有一,她依靠听觉对这个世界的感触。当世界寂静、模糊,她像一个边缘人一样被推出很远很远,迈出几步,甚至奔跑,却始终觉得无法丈量脚下到目标地点的距离。 她低头,蹙眉摆弄着手里精巧的玩意,视线里,何姃直起了身子。 宋溪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何姃也听到了助听器尖锐的鸣叫声,她下意识问她:“是助听器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回答,何姃怔了一小下,她闭嘴,只认真看着宋溪。 宋溪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抬头,眼神里有些茫然,她问她:“你说什么了吗?” 何姃摇头。 宋溪抿唇,她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对何姃说:“一点点。”她又想点唇,最后还是作罢。 她能听见一点点,但也只有一点点。 何姃抬起手,想用借助手势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宋溪对她摆摆手,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递给何姃,她说:“打字。” 一个小奶包子的头像,还挺可爱。 何姃接过,两手捧着,在手机屏幕上劈里啪啦地打着什么,不过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改。宋溪似乎是把助听器摆弄好了,她右手的长指揉着耳根,大概是很不舒服。 手机递回到宋溪手里,她垂眸看着何姃打出来的一行字,“百度上说不要戴着助听器睡觉”。何姃一直看着她,宋溪看清这句话后,眼睫毛一直眨啊眨,也没有其他动作。 何姃把她手机拿回来,又打了一行字: -我们这样交流也没问题,你歇一下耳朵。 她不了解全部的她,但她戴着助听器睡觉绝不是为了她自己,何姃能意识到这一点,她偏头看向车窗外,人多起来了,天气也好像——是要下雪了吗? 宋溪抬眸,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耳根是红色的,然而就是这一扇小小的后视镜,让她察觉到了什么,车子后方有人靠过来了。 她担心的,好像要上演了,她急着带何姃走是有原因的,因为赵铭德认出了她,也因为她了解男人脑子长在**上。 何姃的指尖擦过她的手心,她又要同她说什么。宋溪转头打开车门,迈了出去。 何姃回头的时候,手里的句子打了一半: -好像要 宋溪?何姃想下车去看,宋溪回头,她弯腰,摊开白皙的手掌心,手掌心里是她的助听器,宋溪看着她的眼睛:“我们好像遇到点麻烦。你帮我保管好这个,待在车上,不要下来。” 何姃拧眉,宋溪拉过她的手,把助听器放到她的手心,她自顾自地说:“打架。会弄坏的。” 接着她视线离开了她,看向车载屏幕,她的手指在车载屏幕上滑动着……何姃慢慢握紧手里的东西,宋溪的颈子、下颌、鼻梁都长得很好,线条流畅,随着车载音响里响起一首歌曲,宋溪瞥她一眼,勾唇带着点笑。 “何姃,听会歌,你的歌。” “喂!”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何姃咬牙,车厢内她为电影《春生》唱的那首主题曲《暖绿》如溪流、河水一般泄来…… 那是她和宋川的第一次合作,公司跟她商量了很久,何姃知道宋川这个人,大家嘴里暗恋自己的人,本次合作,炒作、组cp的意思何姃很明白,让她动摇的是宋川的演技,一位活生生坚韧不拔的姑娘,一位勇敢泼辣略懂拳脚的女人。 宋溪冷下脸大步朝他们走过去,两辆车,在四周踱步的有三个男人,她一眼看透他们的伪装。 拳头被她攥得很紧,曾有两三年的高中生活让她明白一个道理——打架,跟很多人打架,得找准一个人往死里揍。 “喂,你干嘛?”男人察觉出宋溪在往后方的雷克萨斯走。 身高在172左右,体重70kg上下,锻炼痕迹不重,不像是专业的练家子,上衣衣摆右侧下方,有轻微的凸起,这人是司机。 雷克萨斯,车牌是苓城,呵……喜欢躲在后面是吧。 宋溪略懂一些唇语,不过这时候她可不管对方说什么,眸色一暗,单手猛地揪住男人的脖领子,五指的骨节用力到发白,接着一招四两拨千斤弯腰过肩把男人掼在了地上。 “擦!” “骂的什么?”宋溪眯眼,摇了摇头,攥拳猛地朝他脸上砸下去,一拳接着一拳,出招相当很辣,男人接二连三吃了好几拳,发出声声哀嚎。神志不清中,只感觉腰上也被拧了一把。 “老白!”剩下两个男人赶紧过来帮忙,宋溪只听见微弱的声响,身后有四双手抓住了她的两条胳膊,摁着她的脑袋压在了地上。 两手被反绞在身后,脸贴着路面,视线受阻严重,宋溪喘着粗气,不断屈膝顶住地面想要起身,她像是有惊人的力气,摁都摁不住,连续吃了好几脚。 可她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拳头。 场地受限严重,她有些失误了。一双皮鞋脚尖来到她面前,宋溪抬头看见赵铭德的脸,这家伙正在欣赏她的丑态,笑得狰狞。 赵铭德蹲下,捏着宋溪的下巴:“抢了我老婆就想走,宋溪,你这个杂种怎么哪哪都有你。” “杂种……”她看懂了这个词,宋溪盯着他,盯得赵铭德心里发毛。 “我说错了吗?”赵铭德故作思忖。 后视镜里已经看不到宋溪的身影,只看到赵铭德和几个男人。何姃摇摇头,宋溪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何姃面无表情地把音乐声调大,妄想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 可手里的助听器就是这么烫手。麻烦。 正当她要打开车门下去的时候,后视镜里,一道黑色身影宛如闪电般划过空中——一抹亮色反光直达何姃眼底,接着是喷溅的红色血液…… 何姃瞪大了眼睛,几秒过后,她终于看清了一切。女人偏头吐了一口血水,黑色的墨发随风飘扬,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宋溪盯着地上的赵铭德,不紧不慢把脱臼的胳膊接上,她听不见赵铭德哀嚎些什么,只问他:“定位器在哪?” 赵铭德身旁的人面色发白,只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快打120!报警啊!” 宋溪抬脚踩在赵铭德的两腿之间,她说:“我再问你一遍,定位器在哪?”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赵铭德颤巍巍地动了动嘴唇,宋溪看到答案后点了点头,她转身,随手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脸上有一丝讥笑。 一把银白色的钥匙叮一声掉在地上,吃了宋溪好几拳的男人猛地往自己腰间摸去——钥匙串上明晃晃一个豁口。 * “你的手机给我。”这是宋溪上车说的第一句话。 何姃没有动作,宋溪看向她,看她手里拿着两个手机,屏幕都亮着,何姃把宋溪的手机熄屏放在车控台上。 “做什么?”她嘴唇动了动,神情带着警惕。 宋溪戴上助听器,戴好,何姃的声音响起,让她的耳毛有些痒痒的。 “你流血了。” “没关系。” 何姃没有把手机给她,她抗拒的态度不言而喻。 “你手机被动过手脚。”宋溪向她解释。 “这不可能。” “他们定位过来的。” “……”何姃的面色很难看。 “我会保护好你的,何姃,你可以试着相信宋川,我姐姐是很好的人。”宋溪抬眼看向前方,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玻璃上。 下雪了,今年的初雪,是和何姃一起看的。 “你对你姐姐倒是……忠心。” 宋溪看向何姃,何姃开着窗户,手心接着窗外的雪花。 忠心?她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吗。宋溪拿起手机。 “也许,我是说,你愿不愿意去加拿大找我姐姐。”宋溪抿唇,有些纠结。 “呵……”何姃发出了一声哼笑。 宋溪垂眸,在等她回答,手机被她打开,微信聊天记录里赫然多了一条陌生的、最近的消息。 下意识点开—— 何姃倾身过来,很近的距离,呼吸喷在她的颈间,宋溪不敢动,像个石雕一样,何姃的指腹揩过她的唇角,宋溪睫毛微微颤动。 太近了……实在有些,她好香…… 何姃语气古怪:“我不喜欢加拿大,我就喜欢桦兰。” “去桦兰,我们两个。” “……好。”她的心脏滞空了一下。何姃依旧离她很近,她低头就势点了点宋溪的手机,点开那条令宋溪陌生的聊天框。 “给我个备注吧,漂亮能打的小包子。”何姃离她而去,抽出纸巾擦着指腹上的血迹。 宋溪呆呆地看着微信界面,何姃居然加了她的微信……还替她通过了。 “你想要什么?”宋溪声音可小了,像蚊子似的。 “嫂子。”何姃语气玩味地说。 4、提裙礼 宋溪一瞬间愣住,随即耳旁传来何姃的笑声,这种情况下宋溪很难去分析何姃的笑代表着什么,可她知道,这里面有得逞的意味。 “啊~开个玩笑。”她眉眼弯弯,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在她的印象里,何姃不常笑,宋溪盯了有一阵,直到何姃收敛笑意。 宋溪规规矩矩地在备注那一栏填上“何姃”两个字。何姃瞥了一眼,收回视线,食指微微屈起,轻碰了下嘴唇。 手机交给宋溪处理,车子再次发动。剩下的旅程,何姃是清醒的,宋溪也同样,短暂的相处和交谈并未让两个人产生什么共同话题,或者是开口的欲望,起码何姃是这么认为的。 下午17:05,车子驶入桦兰界,天空早已阴暗,何姃也已舟车疲倦。 18:00,驶入市区,宋溪问她肚子饿不饿,想吃些什么,何姃伸个懒腰说随便。 “住处我已经找好,你不方便露面,我下去买点热菜。” 何姃点头。 待宋溪身影走远后,何姃披上外套,戴上帽子下了车,外面的冷空气让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已经自由了,她可以跑了。 可麻烦的是,她没有手机,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信用卡也被冻结,还有,何姃打理了一下黑长的发,心里暗暗想着,如果有人认出来她了呢。 许艾给她的那串地址她还记在心里,长宁区安淮路431号12栋,何姃绕车走了半圈,又回到车上,不过是回到了驾驶座位上,这是一辆大众辉腾,倒是低调。 开着车走人,不告而别,直接把宋溪那个小聋子丢在这。何姃手指握紧方向盘,紧皱着眉头,宋溪安静、乖顺的模样浮现在她的脑海,她的瞳仁乌黑,映着何姃面无表情的面容。 在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每一个人都必须要被她一遍遍衡量、审判,像一块充满水分的海绵,被她握在手里一点一点挤干,而宋溪这块“海绵”怎么挤都挤不干。 何姃无法确保宋溪是在她控制范围的人,安静、规矩,反倒成了她这的缺点。 随着发动机轰鸣声响起,何姃一脚闷上油门,车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19:01,桦兰夜间气温来到-12c,宋溪握着冰凉的手机,站在空荡荡的街上,路灯亮着橘色的暖灯,手里的食盒是新亮的绿,走了两条街才找到这家烤鸭店,桦兰这地方,何姃吃不习惯的。 何姃开着她的车跑了。宋溪呼出的空气越来越凉,那一瞬间她想的不是该怎么给姐姐交代,而是,她为什么会喜欢何姃这么这么久,久到她自己都觉得病态。 今年六月份毕业的时候,大学舍友韩平舒问她何姃几乎已被音乐公司雪藏,以后出不了歌,宋溪你还会喜欢她吗。 “喜欢。”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 “真搞不懂你啊,明明和那些人不一样,却和她们喜欢一样的人。” “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我的目光就停在了她身上。” 韩平舒叹了口气,站在台阶上摸了摸宋溪的脑袋,她说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说你不喜欢她了,或者,你说你已经和她在一起了。 宋溪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 手机铃声响起—— “that''''llfollowyouaroundwheniknowyou don''''twantme iwassoblinddon''''taskdon''''tcare openmyeyesnowiseethere''''s somethingthati''''vebeenentitledto fortoolongtoolongtoolong ……” 宋溪低头,是姐姐打来的电话,此时此刻是加拿大的早上八点零五分,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通电话。 宋溪抿唇,但还是接听,宋川拖着一副睡嗓,打着哈欠:“宋溪,唔——困死了!你那边怎么样了,没人找你麻烦吧。” “姐。”宋溪哽咽了一下,滚烫的眼泪一下溢出眼眶,桦兰的风很冷吹得麦克风呼啦呼啦的,姐姐的声音很着急,不过宋溪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一会儿回你。” 黑色辉腾急刹在她身前,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主驾驶座上的女人隔窗看着她,她黑长的发被吹得像一张网,琥珀色的眼珠慢慢眨动着,她伪装的笑意在看到宋溪一双泪眼的时候,悄悄褪去了。 何姃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宋溪就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她。 “桦兰还挺大的,我兜着看了一圈。”何姃咬了下唇,又松开,眼睛里带着担忧,“宋溪,你等久了吧……” 是。宋溪攥紧手机沉默地摇摇头,意思是,没有。可她提着饭菜的袋子已经结了一层冷霜。 “……”何姃的心脏被针扎了一样。 “快上来。” 宋溪没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未流出的眼泪已经被她憋了回去,但流出去的无法掩盖。她应该相信何姃的,何姃现在回来了。 没有丢下她跑啊。可,没有什么可不可的,宋溪,你在期望些什么,其实……你们连说句话的缘分都没有。 何姃从车上下来,搓着手,来到宋溪面前,宋溪转身,手快速在脸上蹭了一下,她又转回来,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何姃。 “哭了?” 宋溪摇头。 “撒谎。眼睛红的像小兔子。” “……” 何姃轻轻咬了一下唇,自嘲般道:“我什么都没有,能跑去哪里呢?” “姐姐会失望的。”宋溪偏头,“我不想让她失望。” “嗯。” 宋溪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两人都沉默着,任手机铃声响着—— “somethingthati''''vebeenmissinguh-oh-ohhhhh shameonyoubutshameonmetoo shameonyoubutshameonmetoo i''''vepyedinloveanditsgottoend iwasinlovebutiwon''''tpretendit ……” “这首歌,我听过,以后唱给你听。”何姃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哄她,但让女孩子为自己流眼泪,她想她不会做第二次。 这首歌她听过,对于她这样的歌手来说,听过也就离唱不远了。 “接电话吧,宋溪。” * 何姃和宋川的第一次通话,在她抵达桦兰的第一天晚上,她和宋溪入住了一片老式居民区的职工家属楼,没有电梯,踩着台阶上去的,四楼,刚刚好。 房子不大,大概有90平,两室,客厅还算大,厨房、卫生间也都干净,挺温馨的,有人生活过的感觉,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门封堆放着各种生活与用品,都是新买的,何姃没有打听这些东西宋溪是怎么筹备的,她只知道,一打开门,客厅那头,靠近窗户的位置,漆黑的三角架钢琴镀着一层暖白的光。 何姃下意识看向宋溪,宋溪对着她客气笑了一下,脸色看着却有点病容。 “姐姐为你准备的。” “有心了。”何姃的目光长久地盯着钢琴看。 她脱下外套,径直地走向钢琴,站定,向唯一的听众示意,宋溪靠在门上,姿势有些慵懒。何姃葱白的长指先是绑起乌黑的长发,后缓缓掀开琴盖。 琴弦震动几下,琴声顿时把屋子填满,像精灵一样跃在空中,何姃手指悬在琴上,她叹了一声:“好琴。” 不属于这里的好琴,应该摆在精美的玻璃橱窗里才对。 她挺直腰背,抬起颈子,优雅得像一只天鹅,悠扬的琴声如潺潺流水,清脆、动人,如少女坐在溪边轻轻吟唱,眉眼里尽是自己喜欢的人的样子。 窗外狂风呼啸,老式居民区亮着橘色的窗,屋内,是她用琴声勾勒出的乌托邦世界,时间就此停留吧…… 一曲罢,何姃有些意犹未尽,她抬头看向门口的宋溪,宋溪总像个小呆子,呆呆地站在那,呆呆地盯着她看,脸上带着点潮红。 何姃莞尔一笑,起身,向她行了一个提裙礼。 “知道是哪首曲子吗?” 宋溪点点头:“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水边的阿狄丽娜》。” “这就对了。”何姃抬起下颌,有些得意地看着宋溪,“我分明记得你姐姐宋川是个音痴啊。” 她套她话。宋溪这才反应过来,她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门封堆着的生活用品。 何姃装作无意问她:“你练琴多久了?” “大学舍友会弹,我跟着她在琴室学了几天。”宋溪面不改色地撒谎,“不怎么会弹。” “啊,这样。”何姃慢慢点头。 “我有些困了,先去铺床。”宋溪打了个哈欠,有些无精打采,她抱着东西进了卧室。她是真的困了累了,而且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 何姃的声音突然在客厅响起—— “宋溪,你手机落下了,宋川的电话。” 宋溪又过去接电话,电话那头,姐姐说她要找何姃。 “找你的。我累了,先睡了,手机放桌上就好。”宋溪溜得很快,门也很快关上了。 何姃接了电话,宋川沉吟了半晌:“何姃,既然你愿意留在桦兰,你和我妹妹要好好相处。” “依人庐下的自觉我会有的,宋小姐。” 宋川叹了口气…… * 宋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发烧了,烧得耳朵听不见了,烧得神志不清,嗓子也烧得干涸,她哼哼唧唧地想要说自己难受,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好热也好冷,浑身骨头都疼,似乎有一双手,像姐姐一样的手,掌心触碰她的额心,又来到她的颈子,接着是她的额头贴过来,贴着她的额头。 不是姐姐……嘴巴里突然变得好苦,宋溪蹙紧眉头,拼命地用舌尖把苦涩的东西推出去。 何姃也没想到喂个药会这么难,一瞬间,大脑蹦出来很多想法,诸如用什么东西把她唇堵住之类的,她想说你听话、乖,但宋溪听不见的,她只张着嘴巴,粉红的舌尖不安分地动着。 葱白的长指压住舌面,温水和白色药片再次灌入喉咙,生理性的吞咽终于让药进腹,而何姃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被含住,咬住。 5、小狗 何姃不觉得疼,她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宋溪的眼角分泌出一点泪水,眼尾泛着红,她眼睫毛颤动了几下,何姃收回手,闭上眼睛,可宋溪吞药的样子久久不能在脑海里散去,真的很…… 何姃闭上眼睛,抬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认真把宋溪的两条胳膊塞进被子里,又替她把被子掖紧。何姃起身,在宋溪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打量起这间房间的布局。 南北朝向,窗子朝北,只有日落的时候可以借到客厅窗户外的夕阳,这屋子采光不好,屋里的灯也有些昏暗,屋子里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靠墙有个宽大的衣柜。 床不大不小,睡得下两个人,何姃的眼神放在了床上凸起的一团上,宋溪睡在最中间,侧躺,身体蜷缩着,脑袋则枕在胳膊上,碎长的头发遮盖着眉眼和部分鼻梁。 她尝试去回忆有关于宋溪的一切,她们是高中的同窗。很不幸的是,她想起了很多人的脸,他们都有真挚的眼神,再试着去想,却是宋川在大屏幕上的那张脸——明媚的笑颜。 宋溪和宋川各方面都不像,何姃对于这对亲姐妹,印象更深的是活泼、俏皮的姐姐,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宋溪是跟在宋川身后的小跟班,像影子世界里的人,黑白漫画里没有色彩的人。 何姃手臂向后一撑,撑在身后的桌子上,床上的一团动了动,掖紧的被子松散了,伸出来一截手臂,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养成这样的,脱离特定的光线,白得发青、发冷,青蓝色的血管从手背蜿蜒到手臂…… 手指微微动了动,何姃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掀开被子想要塞回去,但刚刚思考的问题,回忆的一切却开始占据上风—— 为什么她总想把弹琴和宋溪联系在一起,她见过她弹琴或者听过她弹琴吗?何姃想象起这五指放在钢琴上的样子,手指很长,跨十度没问题,但问题是,何姃看向了宋溪的耳朵。 又替她把手臂塞回被子里,何姃起身,心中默念,好了,休息吧。 取了洗漱用品和浴巾,何姃洗了个热水澡,她包着头发走出浴室,拿起宋溪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零点多了,宋溪有一条未读消息。 她不是有意看到的。 -宋小狗,不许再偷偷哭鼻子!!! 何姃了然,这是宋川,宋小狗?宋小狗……何姃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笑,谁把人惹哭的。 吹干头发,何姃往自己房间走去,过了一会儿,她又折返回来,拧开宋溪房间把手,探进去一个脑袋。 啊……果然,又踢被子了。何姃捏了捏眉心,干脆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来了宋溪的房间。 撩开她的头发,掌心盖住她的额头,没刚才那么烫,出汗了,顺势往下去试探她脖子的温度,宋溪却无意中抓住了她的手,用脸颊蹭她的掌心。 小狗。何姃并无被冒犯的感觉,反倒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宋溪嘴唇动了动,何姃微微靠近她—— “妈妈……” 何姃愣了两秒,她有些慌张地把手收回来,妈妈……以前她从来都不喜欢妈妈,她自小身边就没有“妈妈”这个角色。 何建树说过,她妈生下她就跑了,是何建树一个人把她带大的。 她对此深信不疑。在苓城,何建树的仕途走得极顺,对何姃宠爱有加,何姃从小没有因为没有母亲而感到自卑,她反而像个高傲的小孔雀,人人都羡慕她,见到她,都会不可避免地对她有好感。 皮囊罢了,何姃对此厌倦。20年的人生都很顺利,直到21岁这一年—— 何建树突然病倒了,病得不轻,躺在病床上胡话一堆,昔日里来巴结他的人没了踪影,一封封举报信纷来沓至,跟了父亲十几年的秘书进了监狱。 光明伟岸、高风亮节的“父亲”突然烂掉了,何姃恍惚了。一日,何建树还算清醒,何姃顶着黑眼圈站在他的病床前,律师从门外走来,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的男人。 何姃并未注意到他们长着和父亲相像的脸,遗嘱环节,何建树眼中褪去精明变得浑浊起来,他慢慢一字一句地说着,说着他把什么留给了何姃,把什么留给了两个陌生的名字。 她竟然有个比他大的哥哥,比她小的弟弟,而且他们还不是同一个妈! “囡囡,哥哥……弟弟,是……你以后的……依靠……” 何姃笑了,笑得难看,她说:“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汪梅就该离开你,她抛夫弃女简直是上天赐给她的美好品质!你如今躺在这,屎尿不能自理,汪梅都不知道好日子过到哪里去了,真是报应啊,报应得好啊!” 她是父亲口中的疯女人、泼妇、毒妇,好,她是,她认领了,能不能换何建树去死啊,她什么都不想要。 “何小姐,其实私生子也是有财产继承权的。我会劝说何先生给您更多。”律师面露难色地看着何姃。 “你也去死。” “你们都去死。” * “水……”宋溪轻哼了一声,窗外的光洒在她的眼皮上,她眼珠动了动,睁开眼睛,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她捆住了,牢牢捆在床上。 是何姃的胳膊,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搂着她。宋溪大脑好像停转了,她动了动胳膊,下一秒,何姃的手牢牢抓住她胳膊。 “啧,别动。”何姃发出一声浓浓的鼻音。 宋溪只觉得耳边有动静,但听不清是什么,她想翻身,但一翻身何姃肯定就意识到她醒了,她假装在她怀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垂下眼睫,脖颈后面是何姃均匀的呼吸,她们靠得太近了,近到贴在一起,宋溪在心里小小热血沸腾了一下,很快她便劝自己好好想想,可是她在升温! 何姃睁开眼睛,定睛盯着宋溪后脑勺看了一会儿,醒了,宋溪醒了,她察觉到了,因为呼吸,因为心跳。 “醒了?” 忘了,她没带助听器听不见的,何姃收回胳膊,和宋溪拉开一段距离。 宋溪翻身过来,两人在冬日的清晨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北方的冬天,尤其是开着地暖的室内是相当干燥的,宋溪舔了一下唇。 漂亮的舌尖,昨晚她吞药的样子又闯进脑海,滚烫又灵活的小舌头,何姃拧眉,想把这一幕赶紧忘掉,她不得不承认,真的很色气…… “谢谢。”宋溪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把下巴往被子里一埋,露出一双眼睛。 “还不赶紧去喝水,不是渴了么。”何姃把这句话说得很慢,还上手比着喝水的动作。 宋溪像个兔子一样跳下床,踩着棉拖嗒嗒嗒跑出去了。何姃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闭上眼睛,开始补觉。 客厅里接水的宋溪轻咬着蜷缩的食指骨节,克制自己的笑意。 再去房间看的时候,何姃已经熟睡了,她昨晚没睡好。宋溪吃了药,又做了饭,两盘清炒,煮的稀饭,她额外给何姃蒸了米饭,保温在电饭煲里。 换好衣服,宋溪戴上助听器拿着手机和一串钥匙出门,临走的时候她在想要不要给何姃留个纸条之类的,自己去哪了,几点几点回来,可这样就破坏了她精心保持的距离感。 宋溪还是留了纸条,上面简短写着:吃饭。 * 何姃没睡一会儿就醒了,她懒懒起身,懒懒收拾,懒懒吃饭……房子里就她一个人,纸条她看了,看了也跟没看一样,饭菜还是显眼的。 她得出门,但是她身无分文,她需要手机,需要钱。她要联系宋川和宋溪要吗?不—— 接受她人的施舍,就会受限于人。 何姃戴上口罩,换好衣服,衣服包里就一件羽绒服,穿上还没宋溪那件棉袄暖和。她拿上钥匙出了门。 昨天她开车确实把桦兰逛了逛,但她不熟悉市中心在哪,怎么过去呢,何姃找路人大姨打听,这里人出奇的好心、热情,很快何姃就知道这片生活区离市中心只有不到两千米。 走路过去。何姃腿长步子大,很快就来到了市中心的安都广场,一路上桦兰的街景让她笃定这里没什么人会认出她,城市是有气质的,这里给她的感觉是萧瑟、寒冷和衰败。 眼前的安度广场耸立着两栋高楼,一层商铺的玻璃橱窗倒也窗明几净,何姃从旋转门进去,一下子就暖和了,四周的人也多了起来。何姃顺着指引牌,来到商场三楼一家西餐厅前。 “小姐,想吃些什么?” 何姃踮脚往里看去,西餐厅正中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台子,台子上面架着钢琴,旁边还立着一位拉小提琴的女人,钢琴后面看不见是谁在弹,弹得不怎么样。 “我想找份工作。”何姃相当坦荡,“小提琴和钢琴我都会。”弹得不好,拉得不好,她随机顶替一位,她管其他的呢,能者上。 “您稍等,我替您问一下。” * 何姃听见“竞争”这两个字都笑了,她先提了她的要求:“如果您认为我更好,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条件。” “你说。” “我脸上长痘了,不太方便露脸。” 经理打量她的外貌形象和气质,几乎没有犹豫。 何姃脱下羽绒外套,撸起袖子,走到台上,为了节约时间,她直接跟弹钢琴的人说:“我先。” 小提琴演奏者没有停下自己的部分,她看好戏一样看着何姃,在桦兰这个地方,她朋友已经是业余级别很专业的那批了。 不过当何姃的前奏一出来,她的表情变了。 6、生长痛 李斯特的炫技之曲《唐璜的回忆》 她就坐在那,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弹着一首高难度的钢琴曲,李执宁适时停下自己的演奏,琴声的长短、顿挫演绎得堪称完美,如果非要挑一个毛病,那只能是感情。 可,这也不是演奏厅啊。 苏彤没戏了,李执宁看向自己朋友,苏彤抱着脑袋微张着嘴看着何姃,膜拜了已经。 李执宁打量起何姃来,浓密的长发散在肩头,脸蛋小而精致,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睫毛长而翘,琥珀色的眼珠映着黑白的琴块,她很专注。 她总觉得在哪见过她,眼熟……有点眼熟。 何姃自然获胜,苏彤拿出手机,眼带崇拜地说:“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不好意思。”何姃淡淡说。 “啊……没关系,没关系,你以后每天都来这里吗?” “也许。” “我叫苏彤,她叫李执宁,我们是桦兰音乐学院的学生,业余在组乐队。” 何姃在听到音乐学院和组乐队后抬起眼皮,轻声说了句:“祝你们成功。” 随后她低下头,手指在琴块上摁了摁。 李执宁眯眼睛,慢慢说:“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 何姃没看她。 苏彤仍在旁边叽叽喳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每次演奏我可以在旁边旁听吗。你下次什么时间来?” 何姃感觉自己被架在了这里,怎么回答都不是。 经理突然从旁边冒出来,豪放地点了两首曲子:“刚刚弹得什么呀,听不懂,来卡农和梦中的婚礼。” 台上三个人不约而同笑了。 * 车子疾驰在荒原中,宋溪的电话一通接着一通,不喜社交,但是又不得不。 宋溪声音里带着笑,和对方可以察觉到的客套:“孙姨,好久没跟您打电话了,您还记得我吗?” “啊……宋家的?” “是我,宋溪,”宋溪清了清嗓子,“四五年前,我和我母亲拜访过您。” “四小姐。”那边点出宋溪在宋家的排行。 “您身体怎么样?还常喝绿茶吗?”宋溪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安吉白茶。 “我身体挺好的,茶还常喝着……”孙姨突然沉吟一阵,“你二哥今天也打电话给我了。” 刹车被猛地点了一下,宋溪瞬间大脑风暴,她试探性地说:“他向您提起我了吗。” “没有。当年你和静芳来桦兰养病的事我也没跟他说过。” 宋溪长舒一口气,但很快,孙姨那边也开始试探:“你不会在桦兰吧?” “我还有十五分钟到您家。”宋溪开始提速。 “额……四小姐,不是我不愿意欢迎您……我们也很为难。” 宋溪笑笑,话锋猛地一转:“看见我母亲的份上。”鼻音还有点重,桦兰真的很冷。 “今天只是拜访您。” “下雪了,孩子,路上慢点。” “好。” * 十七岁那年,宋溪跟着拖着病体的母亲来到桦兰,那也是个冬天,很冷很冷,宋溪总像个小尾巴,姐姐的小尾巴,妈妈的小尾巴。 房间里满是浓浓的药味,却是让母女二人最安心的味道,宋溪趴在宋静芳的膝头,宋静芳的手摸着她的脑袋。 “我不想离开你。”宋溪看着宋静芳,“你也别离开我。” “小溪。妈妈其实很担心,把你带出学校是一个不好的选择。”宋静芳瞥到了宋溪锁骨下的瘀伤,她流泪,“可妈想带你走,得带你走。” 宋溪红了眼眶,眼神倔强:“如果是失去你,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妈妈,我要看着你,不许让任何人抢走你。” 不许让死神抢走你。 “你是个要强的孩子,妈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很多事。你姐姐总是没心没肺的,宋溪,你担得住吗,妈怕你压力太大,承担的太多。”宋静芳咳嗽起来,凹陷的眼窝青黑也微红。 “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做到。”少女握紧拳头,狠狠咬着牙。 “桦兰,有最好的鹿茸,名贵的人参,稀少的龙胆……”宋静芳摸了摸宋溪的右耳,“年轻的时候,我和你姥姥挨家挨户地走访、收药,那时候冬天可冷了,皮肤露在外面就像被刀割一样,雪在冬季,积久的不化,冻得像墙。” 宋溪望着母亲回忆的眼神,她想母亲那时候一定是快乐的,哪怕日子那么艰苦。 “养殖户家里的梅花鹿身上很暖和,家里有小孩子的,还会在小鹿的头上挂上一串铃铛……” “我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妈……”宋溪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去,痛苦,她怎么不痛苦,她从来不知道生长会是这么痛。 宋静芳轻轻为宋溪擦去眼泪:“答应我,如果将来很难,难到你走不下去,你不要为了你姐姐去硬扛着,你要为了你自己。” 不,她永远会为了宋川、宋静芳一步一步走下去,哪怕……没有哪怕。 “好,我答应你。”宋溪忙不迭地点头。 宋静芳笑了,她看着宋溪的眼睛,问她:“小溪,你有什么想问妈的吗,妈都说给你听。” 那时候窗外下着雪,宋溪坐在窗前,她的眼睛突然像是被抽离了全部神采,有一个问题一直一直困扰着她,她现在就可以问,去得到她的答案。 “妈……” 宋溪看着窗外,她静静地说:“外面的雪好大啊,我们今天要出门吗?”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白皑皑的雪路,两串脚印缓缓延申到林间尽头,宋静芳说她不觉得冷,宋溪拉着她的手,问小时候你就是这样和姥姥去收药吗。 宋静芳看着她,像是在看过去的自己。 林叔和孙姨热情地招待她,那是一处仿古小院,院中作了造景,屋中则是古香古色,孙姨长着一双柔软、漂亮的手,泡起茶来简直是在掌中生花。 宋溪也有一双纤长、漂亮的手,泡起茶来也是相当具有观赏性,她熟练地拎起紫砂茶壶,手腕抬高,平稳的水柱无声地冲着杯壁,逆时针送水泡茶。 余光中,孙姨对她投来赞许的神色,宋溪了然,帅气、利索地为孙姨奉上一碗安吉白茶。 “那时候看您泡茶,我回去也学了一手。”茶水很烫,烫的她指尖发红。 “你的脑袋打小就灵光。”身着紫色长绒,牡丹点缀旗袍的孙静秋品茶,品得仔细。 “这味道……” 宋溪轻抿茶汤,眼尾扬起:“是不是和您当初泡的味道差不多。” “孩子,有心了。” “我今天来找您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您今年手里散户下养的上千头梅花鹿的鹿茸成色如何;第二件,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宋溪了当了问。 孙静秋早就料到,直白说:“我大孙今年在这过年,我让人牵了几头鹿在后院给他解闷,就是后院下雪了没收拾,有些泥泞。” “至于你要找的齐心,呵,她这人难琢磨,又傲得很,桦兰这小地方哪容得下她。” * 赶着中午没回去,也不知道何姃饿不饿肚子,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在纸条上留下更多的消息。 回住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子经过安都广场,宋溪刹停,小跑着进了商场,在手机店给何姃买了部新手机,又在服装店买了好几套衣服,慢慢把生活中需要的一点点补齐吧。 就像过日子一样。 车子安稳地停在街道旁,宋溪拿着大包小包,蹬蹬地爬上楼,她艰难地掏出钥匙去开门,门反倒从里面开了。 何姃的声音传来:“回来了。” “嗯。”宋溪把东西都先在地上放下,一抬头,餐桌上摆着kfc的套餐,何姃咬着薯条,盯着她看。 她今天出门了。何姃不会做饭。 宋溪吸了吸鼻子,从厚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盒子和一张银行卡推到何姃面前。 “密码是你的生日,手机插上卡就能用。” 何姃垂眸看着桌上的东西,宋溪抽纸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何姃说:“放在这吧。” “好。”宋溪又开始收拾,何姃过去帮她把东西整理了一下。 宋溪还没换鞋,脚底是新鲜的、湿润的泥土,何姃又注意到她裤子、衣服上沾着一些毛和土,她去干嘛了? 没什么好问的。何姃坐回到椅子上,捧着蛋挞咬了一口,她不经意地说:“我今天出门了。” “嗯。” “明天也要出门。” 宋溪继续点头:“可以,你的自由。” 要不要把找到工作的事情告诉她,何姃迟疑了。她又吃了两口,胃已经填满,撂下一句:“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就回了房间。 宋溪看着那道紧闭的门,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一早,宋溪醒得很早,但是何姃比她醒得还要早,甚至已经出门了。显然,何姃其实不需要她。 餐桌上,手机和银行卡原封不动地放在那,昨晚剩下的鸡块和汉堡也只剩下了空盒子。 宋溪坐在沙发上等中午的到来,中午,何姃总要回来吃饭吧。 * 何姃早早在餐厅前站着,只等开门,大约是过了十几分钟,李执宁和苏彤也来了。 苏彤显然还是没有放弃。 “姐姐,今天你带手机了吗,可以加你一个微信吗~”女孩的声音很甜。 麻烦。 7、中央C 何姃摇摇头,又补充一句,说自己不方便。 “姐姐,你好高冷。”苏彤虽然沮丧,但还是兴冲冲的。 李执宁替她解围,上前一步,朝何姃伸出手:“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以后上台研究乐谱、合作也方便。” “宋溪。”何姃干脆借用了宋溪的名字。 李执宁握一下她的指尖,微笑着说:“我总觉得你很眼熟,长得有点像哪个明星。” 苏彤跟李执宁小声嘀咕:“都说了你不要提……女神……婚约……” 何姃下意识拉了一下口罩上沿,压低嗓音,紧急避险:“人丑,龅牙,嘴凸,不敢碰瓷。” 要被认出来了吗? “这样啊……我说姐姐怎么一直戴着口罩呢,不过没关系,这个都是后天可以调整的,通过整牙啊……下颌手术……”苏彤喋喋不休。 好在西餐厅开始营业了,何姃随意挥了下手,抬腿走了进去。 “苏彤,放弃吧,没戏的。”李执宁劝她。 “我只是想跟着她学琴而已啊。”苏彤瘪嘴。 李执宁眼里带着笑,问她:“只是学琴吗?” “对啊!” “真的?” “喂!……好吧,我欣赏她、崇拜她——” 李执宁挑眉,帮她补充完后面的内容:“一见钟情她,喜欢她?” “你别开我玩笑!” “说真的,苏彤,你不让我提,但我觉得她像何姃。” “你可别跟我提她了,夺妻之仇,夺妻之仇啊!”苏彤叉腰,“我们川川可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影后。” “何姃的歌也红遍全国啊,你肯定听过,但不知道是她唱的。” “是她做的demo?写的歌词?”苏彤不以为然。 李执宁眯眼:“文人相轻。” “拉倒吧。”苏彤不肯承认,恰好里面传来琴声,她拉着李执宁往里走,“宋溪姐姐弹得好棒!” * 演奏区域坐落在餐厅西南角,临着窗,何姃脸是面对着餐厅内部的,有三角钢琴顶盖的遮掩,可如果有客人听得入迷一直盯着她看,那就没办法了。 视野里,苏彤坐在她的正前方,点了份牛排正吃着,她时不时抬头往这里看一眼,虽然有时候是故意去看何姃身旁的李执宁,但何姃察觉到了她的刻意。 一曲闭,何姃装作无意询问起一旁的李执宁:“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李执宁:“请讲。” “她以后每天都会在这?” “我们两个人干什么都一起。”这个回答很巧妙。 “我以为你们是一对。”何姃这句话也别有深意。 李执宁打了个“哈哈”,过了一会儿,她才试探着说:“苏彤确实喜欢女孩儿。” “哦。”何姃盯着谱子走了会儿神,她在想怎么才能让对方打消靠近她的想法。 身旁的李执宁下去喝了口水,再上来的时候,显然是跟苏彤说过什么,她抛给何姃一个问题。 “宋溪姐,你呢,喜欢女生还是男生?” 何姃拧眉,不过很快她的眉头又舒展开了,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爱别人不如爱自己,何姃对恋爱这种事根本不开窍。她沉吟一阵,过了会儿,她起身,说自己要去一下洗手间。 “怎么着,她喜欢女的还是男的?” “没说呢,一会儿吧。” “好好好,我等一会儿。” …… “经理,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借一下你的手机打个电话。” 从小背谱练就了好记性,不知道宋溪的联系方式,但是她记得宋川的,那天晚上宋溪发烧,宋川给她打电话,记忆就像一张照片咔嚓印在脑海里。 * 手机铃声在客厅响起来,宋溪解下围裙从厨房出来,辣椒的呛香让她止不住咳嗽,接电话的时候也是。 “何姃找你。” “嗯?” “怎么不加个联系方式?宋溪,你和何姃要处好关系。” 是啊,处好关系,以后可是一家人。宋溪敛下情绪,乖乖道:“我知道。” “她给你留了一串地址,让你去那找她。你身体还没好清呢,照顾好自己听见没,桦兰那地方冷死了。好了,我好好工作,年后接你们俩回家,乖,挂了。”宋川说得极快,身边还传来工作人员催促的声音。 “好,等你。”宋溪看着熄屏的手机里映着自己的脸,即便何姃点名要找她,也挡不住眼里的失落。 把饭菜保温,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因为地点是西餐厅,宋溪特意穿了白色高领毛衣搭黑色大衣,再系一条灰色围巾,冷是有点冷的,但是很好看。 …… 那是热闹的商场三楼,情侣成双成对笑着商量一会儿吃什么喝什么,无数人从她身前略过,宋溪靠在栏杆上,眼神落在窗子里弹琴的女人。 何姃,就是这么要强的一个人。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终于,何姃回头,宋溪一愣,然后挤出一抹笑。 何姃热情地朝她招手,目光上下打量,露出满意的眼神。何姃知道宋溪这身板穿衣服是好看的,尤其是穿凸显气质的衣服,那简直就是吸睛杀手。 不知道自己好看的人,才最好看。 她冷白的脸闯进众人的视线,她脱下大衣,解下围巾,随手交给一旁的服务生,她挑选着座位,是往何姃那去。 服务生为她找好位置,宋溪却不动,站在那,看着台上弹钢琴的女人。 何姃也看着她,对她打了个手势:“上来。” 宋溪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何姃又朝她勾了勾手指,宋溪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的身前,为了不影响舞台呈现的效果,她蹲在了何姃的腿边。 何姃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非常亲昵,宋溪从未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何姃把琴凳的一部分让给她,垂眸看着她:“过来,我教你弹琴。” 黑直的眼睫毛微微眨动。何姃又重复一遍:“来我身边。” 大脑都还没有好好思考,宋溪已经坐到了琴凳上,何姃起身,来到她身后,弯腰,将她环在怀里,她执起她的手指,轻轻放在黑白的琴键上。 “一会儿我要弹人生的旋转木马,你跟我一起弹。”何姃在她耳边说。 “我……” “你有多少乐理基础。” 宋溪看着黑白的琴键,把一只手放在琴中央:“中央c。” “嗯,很好。”何姃夸她,她看着琴谱,想着如何让宋溪参与进来,她又指着靠近钢琴左侧的一组琴键问她,“这里呢?” “低音区大字组。” 何姃偏头看向宋溪,宋溪抬眼,何姃笑了一下,指着两人身前的乐谱问:“会认谱?” “一点。”宋溪的手指悬在大字组。 何姃顺势说:“那你弹这几个音,你别怕失误,我说“弹”这个字的时候你就摁一下,其他的我来。” “好。” 何姃依旧保持着环着她的姿势,这个姿势弹琴会很累,但是这样才有效果,手指在琴键中间弹过,她们开始了这场演奏。 宋溪好像被拉进了动画中空中那一幕,何姃在她耳边说下“弹”这个字,她便动一下手指,就仿佛何姃牵着她的手,在空中漫步,她的心,她的人都是何姃的。 李执宁和苏彤都看呆了,尤其是李执宁听到那句轻笑—— “很好,嗯,慢了……别慌,我来……” 宋溪的脖子根和耳朵一起红,她是会弹钢琴的,可是何姃在她身后,她连自己的手指都控制不了,当何姃的手抓住她的手,敲下琴键,宋溪真的感觉自己要疯了。 “你今天做青椒炒肉了?闻到了。”末尾的时候,何姃对她说。 此时宋溪的脸红得要滴血,她“嗯”一声,等曲子结束,宋溪逃似的说:“我去下面等你下班。” “好啊。” * “哦,你说她?我女朋友。”何姃眉眼弯弯。 “天呐,好配……祝99。” 苏彤彻底心死,自知自己当了一回小丑还给人家带来了不少困扰,当场尴尬得脚趾扣地,再也不想往何姃身边凑了。 中午下班,何姃走得顺利,餐厅外,宋溪已经等候多时,餐厅里太热,她待不了,何姃走近,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谢谢你陪我演这么一出。” “被纠缠久了就不好了。” 宋溪并不意外,她很擅长观察人的脸色,当看到离何姃很近的那个齐刘海女孩眼神幻灭后,她就猜到了何姃的目的。 不过被何姃如此坦荡地告知,宋溪说不出来心里的感受。何姃问她:“以后可能需要你一直扮演这个角色,那个小提琴手是那女孩的朋友。可以吗?” “可以。”她看着她的眼睛说。 “时不时,下午来接我下班?” “可以。” “走吧,回去吃饭,我肚子饿了。”她牵住她的手,乘坐一节一节的扶梯下楼。 * 一路沉默无言,牵着的手也放开了,宋溪发呆似的看向一楼,何姃则目视前方。 “其实我感觉,你还是有点天赋——” “宋溪,你去哪!?” 她已翻越扶梯,跳到一楼,动作太快,以至于何姃都没有看清,她扒着扶手紧紧盯着那道身影。 她跑得很快,像一只飞鸟,飞跃低矮的人群,扑到那倒地的女人身前,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何姃赶过去的时候,宋溪已经被人群包围起来。 她跪在女人身边,神情严肃,四肢肌肉僵直伴随抽搐,眼球上窜,小便失禁,口吐白沫,是癫痫发作,她将女人身位调整为侧位,然后卡住女人的脸颊,强行让她张开紧闭的牙关。 舌头已经被她咬出了血,没有压舌板,情急之下,宋溪把自己的手指送了进去。 “宋溪!”何姃看到她明显吃痛的表情,被咬出血了…… 何姃大脑一片空白,宋溪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多的事的,她没有半刻犹豫,这个人怎么是这样。 “笨蛋!用围巾。” 何姃扑过来,帮她卡住女人的下巴,把围巾塞进去,宋溪恍惚地看向她,何姃抓着她的手,拧眉看着她的伤口,血弄脏了她的手,她只骂她“傻子”。 8、情书 随着救援人员赶到,闹哄哄的人流还不肯散去,不知不觉中,宋溪和何姃两个人已经成为全场焦点。 围观群众不乏有举起手机记录现场的,宋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快速解下围巾,对何姃说了一个“走”字。 何姃的手被她握住,眼前的人群被破开,掠过护士医生的白色衣角,面包店香甜发腻的味道只在鼻腔短暂停留,那些呼唤她们的声音想让她们回头,留作影像。 她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恍惚了,何姃见过太多不真诚的人,太多对她落井下石的人,可眼前的她不是,诚然她们的相处算不上合拍,但……这不影响宋溪本身是一个很好的人。 很快,她们就摆脱了人群,来到了商场外面,两人停下脚步,何姃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手上她留下的血迹已经渐渐干涸,宋溪的喘息在头顶,何姃抬头,看到她扯下助听器。 何姃立刻问她:“怎么了?” 宋溪看着她的嘴唇摇摇头,她说:“空气进去了,有噪音。” 随后她又重新把助听器戴上,她冲她腼腆笑了一下:“没事。” 何姃还有点喘,宋溪看了看自己被咬伤的手指,回想起那位大姨发病的模样,是癫痫没错,但…… “我陪你去医院。”何姃盯着她的手指。 “之前接种过狂犬疫苗,再打两针。”宋溪其实也是个胆小的人。 何姃突然笑了一声。 嗯?这很科学的! “毫无顾虑地跑去救人,没有任何犹豫把手指塞进去,但事后还能把狂犬病考虑进来……宋溪,你姐有没有说过,你正经起来特别——”可爱。 何姃舌头一个打结,她避免和宋溪的直视,看向别处:“特别……” “傻。”宋溪默默补充。 何姃挑眉,宋溪嘟囔一句,“又要挨针扎了。” 两人一前一后,何姃跟在她身后,小声吐槽一句:“你也知道疼啊你?” 宋溪猛地回头,眼神懵懂:“嗯?” “嗯?”何姃装傻也回她一个。 明明就是有说什么,好不好…… * 从医院回来已经一点多了,饭菜尚有余温,何姃指着盘子里的辣椒炒肉对宋溪说:“这个,你好像不能吃,辣呢。” “这里面有干辣椒也不行。” “韭菜是发物吧,不能吃。” 宋溪哀叫一声:“没事的,其实就是个心理作用嘛。” 何姃指着疫苗接种单上的注意事项:“这上面可都写着呢,你不能喝咖啡、浓茶,不能抽烟——” “好,不抽了。”宋溪弱弱地回应。 “会发热?”何姃视线从单子上转移到宋溪的脸上,“上次你发烧怎么喂药你都不吃啊,差点给我也咬了。” “怕苦。”宋溪抬眼看了何姃一眼,又垂下眼睛,脸上两抹可疑的红晕,“我以为是梦……” “浑身烫得跟个小火炉似的,晚上烧得哼哼唧唧的,”何姃瞥到宋溪粉红的颈子、面颊,话锋一转问她,“你脸红什么。” “没有啊……太热了。”宋溪喝一口桌上的牛奶,“何姃,快吃饭吧,饭菜要凉了。” 这好像是她们交谈轮次最多的一回,何姃把番茄炒蛋和烧青菜推到宋溪面前:“看你下次还冲动不冲动了。” 宋溪咬了一下筷子:“我做的不对吗?” 何姃摇摇头,她说:“恐怕下一次,路上摔倒个人,老奶奶过马路,有人叫你搭把手,你还是会过去,救死扶伤,助人为乐。” “我不是什么忙都帮的。”宋溪睫毛直簇簇的,遮着点瞳,她的眼睛很漂亮,乌黑黑的瞳仁,澄澈,映着何姃的样子。 “你们家是中药世家,妈妈算半个医生,”何姃低头,把后面半句话,补充完整,“你没办法坐视不管,对吗?” “嗯。”她点头,好像轻轻笑了,像个小狗,何姃懂她。 “别把自己搞受伤,下次别让自己受伤。”何姃快速扒了几口饭,把碗里的饭吃干净,她起身,拿着碗筷往厨房走,“吃完把碗筷放池子里,回来我洗。” 宋溪又咬着筷子头,好像在发呆。 何姃开始在房间里走动,收拾东西,换衣服,准备走人。 “何姃。”临走的时候,她被叫住。 “怎么了?”何姃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系着蓝色格子围巾,踏着一双雪地靴,是宋溪新买的那些衣服。 宋溪把她给何姃买的那部手机双手递过去:“你用这个手机联系我好不好?” 何姃有些犹豫。 “我不会跟姐姐说你现在在做西餐厅的兼职,在这,你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知道让你主动接受我们的‘好意’是一件困难的事,我们也无法完全的与你感同身受。何姃,只是一部手机,不代表什么……” 宋溪活脱脱像电视剧里给喜欢的人递情书——弯腰,低着脑袋,避免与之直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手机被她拿走,宋溪起身,何姃却问她:“这些话也是你姐姐宋川叫你说的吗?” 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她该怎么回答,这一幕好像回到了六年前,宋溪替宋川送情书给何姃,何姃接过情书,问她—— “这情书是你姐姐宋川让你来送的吗?” 时间的指针转动了无数圈,她的答案一如往日,她说:“是。” 六年前何姃轻笑了一声,六年后的今天,何姃盯着宋溪的脸,像是在审视,也像是在回忆。 六年前有一个人给她一封一封的送情书,都是代她的姐姐来送,夏天的牵牛花蔓延到废弃的教学楼六楼走廊的窗,紫色的小花,紫色的信封还有她逃走时齐腰的黑色长发,阳光透过一扇一扇破碎的窗,斑驳光影亲吻她的发梢。 秋天外面的银杏叶漫天飞舞,金色的信封仿佛有秋的味道,她剪去了长发,戴着口罩,眼睛也像一汪秋水,平静,秋风萧瑟,她的步子缓了些,但也只留下背影。 冬天苓城出奇的下了雪,外面雪花轻轻的飘,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她又变了样子,头发剪得凌乱,她同她一起望了一会儿窗外的雪,白色的信封是洁白的雪,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就像这场雪,下了课再去看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了水痕。 每一次她的样子都不同,她对她的记忆总是很模糊,也许她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她的眼神总是落在她身上,可不代表着她会在人群中看到她。 情书,又如何,她每天要收好多好多情书呢…… 不过,她对她的记忆,总算有了一个雏形。 “我知道了。”何姃揣着手机转身。 “你今天下午,几点下班?”宋溪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回来。”何姃淡淡道。 随着一声关门声,宋溪脱力般坐回到沙发上,她双肘撑在膝头,手指插-进发缝。 为什么要和姐姐喜欢一样的人呢…… * 提前请了假,提早一个半小时下班,何姃揣着新手机往安都广场最近的公交站牌走,她导过航,从安都到长宁区安淮路431号需要将近40分钟,还好桦兰是一座小城。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带着她前往目的地,车内开着暖风,玻璃全部都是水汽,何姃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用纸巾擦出一片干净的窗。 她脑袋靠过去,打开手机,微信消息里何建树的微信空白一片,何姃点进去,迅速打下几个字,可最后她没有发送过去,她点出去,删掉了何建树的微信。 联系人那一栏里,她还没有给宋溪分组,想不出来把她分去哪,她姐姐在【s组-影视】那一栏。 点进微博,登上小号,自己的超话里一片哀嚎,跟了她三四年的运营助理吴语灵最近发的微博是她和秋华公司的违约条款,又一个她曾相信的人站在了她的对面。 不过她的大粉还在转载那些疑似出现她踪迹的消息,何姃瞄了一眼,一下就猜到是谁的笔法,宋影后养的营销号八卦写得不怎么样,甚至还有点恶俗—— “惊!二字影后与逃婚歌手疑似在雪国做剧组夫妻,片场每天吃瓜不断。” 退出微博,返回微信,给许艾发了条消息,刷啊刷,就是没有回复。随着公交车机械的播报声响起,何姃起身,在“白桦园”这一站跳下车。 桦兰纬度高,冬天黑的早,四五点钟就黑透了,何姃踩着雪跟着导航往桦兰的别墅区走。 跟着人刷卡进了小区,走了有一会儿才看到12栋,只亮着几个房间,何姃穿过光秃秃的草坪,掠过造景台来到门前,敲响门铃。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女声,很年轻的声音,不是她要找的人:“谁啊?” “我找齐老师。”何姃说。 “您是哪位?” “何姃。女字旁一个正字。” “……”门咔哒一声开了,探出来一颗脑袋,头发梳成大光明,一丝不苟的,岁数在28岁上下,她打量着何姃,“你找齐老师什么事?” “学艺。” “齐老师说过了,她教不了南边来的大佛。” 9、牌局 沉默,何姃沉默了,女人又说:“你回吧,齐老师不会见你的。” 何姃捏紧兜里的手机:“给我个理由。” “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理由。” 何姃自嘲般地点头,她转身,走得果决。 方倪目送那道身影远去,她有些无奈地撇撇嘴,心中感触良多,当年和齐老师一起听过她的歌,看她在不插电演唱会上用她那得天独厚的好嗓音唱着一首首r&b,齐心良久地注视她。 方倪问齐心何姃算不算是新生代最有唱功的那一批歌手之一,齐心没有否认,但她说她不喜欢何姃,不喜欢她身上冷冰冰高傲和达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后的疲倦感,她以为她什么都拥有了—— 实际她很少演绎出什么。 如今,看着她孤寂的背影远去,渐渐和这座小城融为一体,方倪只感叹世事无常,人生难以预料。 * 导航显示这是最后一班公交车,何姃挤上去,和附近中学下晚自习的孩子们一起回家,车上吵吵闹闹的,孩子们谈论着数学卷子上的某道难题,学校里的八卦,夜宵准备吃什么。 何姃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但耳朵却听着她们的谈话内容,未来和希望在等着她们,那自己呢,何姃觉得迷茫,还有些难过。 如果她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是不是就能逃出社会上为成年人制定的潜规则,谁还会那么好心,在你落魄的时候愿意帮你一把呢?成年人的世界讲究利益。 何姃突然想起了宋溪,但很快她又否定了,成年人的等价交换,她需要付出的是她自己。 那是她姐姐要,宋溪又要些什么呢? 宋溪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到站播报,何姃跟着人流挤下车,她们落脚的地方算是桦兰的老居民区了,热闹许多。 何姃去便利店买了几瓶酒,提溜着塑料袋上楼,老式居民楼的居民总是会在楼道或者门口堆着些什么,有纸箱子、花盆、鸟笼、孩子的玩具,何姃生出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在宋溪开门迎接她的时候更强烈。 像个人一样活着,脚踏实地地活着,那些纸醉金迷的日子带给她的虚无、不安在这小小的屋子里缓缓褪去,何姃攥紧手里的塑料袋。 宋溪一直看着她的脸,她敏感察觉到何姃有些不太开心。 何姃就是不开心,餐桌上,她不停喝酒,酒精辣的她皱起眉眼,她问宋溪:“这样会上瘾吗?” “不会。”宋溪说。 “是吗?”何姃又问她,“那你为什么抽烟。” 宋溪说抽烟不好,何姃说她知道,过了一会儿宋溪说,有时候心情会很不好。 “是啊,你看着有种天生的忧郁感。”何姃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宋溪,“你有对你很好的姐姐,家世显赫的背景,聪明的脑瓜,一流的学历,为什么不开心?” 宋溪欲言又止,只说:“我的性格问题。”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何姃:“你呢,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何姃不喜欢喝酒,但酒量却出奇的好,她想醉也醉不了:“我的价值是什么,我又想要什么……” “这地方太小了,好像把我困住了。”何姃哽咽了一下,困住她的不是桦兰,而是各种各样的因素。 “好苦。”宋溪尝了一口酒,她长指转着玻璃杯,透过玻璃杯看到何姃低着脑袋,宋溪对她说,“何姃,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谁?” “齐心。” “做你喜欢的事就不会痛苦了。”她说。 何姃抬起脑袋,这样眼泪就不会留下来了。恰好,许艾给她打来了电话,她离开得迅速。 * 托孙静秋的人情组的局是三日后,齐心一辈子未婚未育,前半辈子为歌坛献身,后半辈子想开了,潇洒走人,享受生活,抽烟喝酒打麻将那是样样精通。 不过孙静秋还是佩服齐心一点的,牌瘾虽大但只要是她组的局,庄家定了规矩,赢的钱都得捐给桦兰郊区的特教学校。 齐心这样组,除了不缺钱的太太,那一般人是不跟她玩。 孙静秋透露齐心这几天心情好了些,邀人去家里打麻将,孙静秋说她带个人过去,齐心也没问是谁,就说来吧,凑个热闹。 宋溪给齐心带了礼物,倒不是灵芝、鹿茸中草药,宋溪投其所好在网上给她买了一副手工的竹骨麻将。 何姃也是第一次见宋溪穿正装,烟灰色套装,里面是一件缎面衬衫,她换好衣服靠在门上,何姃真心觉得她这么一身,是要去继承上亿家产的架势。 苓城晚报上报道过宋溪的二哥,何姃觉得宋溪要是穿这么一身在他面前,宋溪她二哥都得担心,宋溪是不是来争家产了。 侵略性的美感,精英的高智感。 何姃化了淡妆,一身黑色束腰长裙,外面披一件白色仿皮草,踩着尖头高跟鞋。宋溪眼前一亮,蹭了下鼻尖说她很漂亮。 何姃上前一步,宋溪不自主地站直身子,何姃抬眼问她:“你到底多高?” “174吧。” “几年前量的?”何姃的手指来到她的胸前,为她整理了一下胸针。 “高中的时候,后面应该又长了。”宋溪如实回答。 “我就说吧,你不可能低于176cm。” 宋溪与她拉开距离,去拿钥匙:“走吧。” * 又来到齐心的独栋小别墅前,何姃不自主抓紧了衣摆,宋溪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小声在她耳边问是不是紧张。 何姃摇头,宋溪说别怕,齐心脾气古怪,但她不会让齐心欺负她的。 她连齐心是个什么脾气的人都知道,何姃看着她的眼睛。宋溪对她轻轻一笑,非常有边界感的给她让了一小步,让她走到她的身前去,她则像她的支撑依靠一样在她身后。 齐心的家里很热闹,她也颇有一副主人公的姿态。宋溪何姃两人进来的时候,那真是异常养眼,所有人都看过去,沙发上喝茶的齐心、孙静秋、齐心友人经商高手方琦也不例外。 齐心是坐在沙发上红毛衣的女人,气质优雅,处世不惊,她烫一头长发波浪卷,红色红唇,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她坦然接受,没有过度医美和保养,整个人非常自然。 “齐老师,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多年好友的小女儿,宋溪,和——”孙静秋不认识何姃,只知道宋溪和何姃站在一起真的很配。 宋溪微微向齐心点头,之后主动向她们介绍起何姃:“何小姐,何姃,歌手。” “各位姐姐好,我是何姃。”何姃上前一步。 方琦看向沙发里的齐心,齐心没有去看何姃,而是低下头拨弄着茶杯里的茶汤,方琦给了齐心一胳膊,齐心抬头,何姃向她点头。 “行啊,静秋,冲着我来的啊。”齐心话里有话。 束着大光明的方倪拿着毯子从二楼下来,看见何姃后“哟”了一声,宋溪敏锐地察觉主人公和她身边人的态度。 “你好,我是方琦。”短发姐姐声音爽朗,起身和她们握手,她先是夸宋溪人看着就聪明冷静,一会儿牌桌上别使全力,后又夸何姃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了。 “方倪,你去备些水果,一会儿打牌的时候吃着。”齐心命令道,她起身,往牌桌上走。 何姃这时候倒是跟在宋溪身边不离开,孙静秋开玩笑地说:“你俩是真好啊,打牌都要一起,养眼。” “孙姨,”宋溪看她,平静地说,“这是我姐的未婚妻。” 何姃下意识看向宋溪,齐心洗着麻将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跟方琦说:“原来是嫂子。” 孙静秋尬笑了几声,方琦却打量着两人,笑着问:“你俩谁来啊?” 正巧方倪端着水果盘蹬蹬下来,齐心又发话了:“何姃,你说你是歌手?” “我是。” “我家唱片机正好坏了,你来唱几首。” “没问题,您要听什么?”何姃对她的态度很尊敬。 “方倪,”齐心转身指了指落地窗那边的三脚架钢琴,“去给她伴奏,再把楼上的歌单本拿过来——” 齐心看向牌桌上的几人,尤其看着宋溪:“你们点着。” 宋溪手指在麻将牌上一顿,她抬眼,注视着齐心,齐心面上带着微笑,她问她:“你耳朵怎么回事?” 钢琴旁站着的何姃蹙着眉,方倪随意给她指了一首曲子:“唱南屏晚钟吧。” “……” “喂。” “听力障碍。”宋溪不卑不亢,孙静秋“唉”一声,催促大家摇骰子,抓牌。 齐心点点头,不再追问了。牌桌上四双手,各执牌局,偌大的别墅里,何姃的歌声婉转、动听。 宋溪不经常打麻将,但她玩得不错,小时候过年跟妈妈,姐姐一起打,宋川的压岁钱都输给她了,输得嗷嗷叫。宋川问宋溪你怎么老赢。 宋溪回答:“你出什么,牌桌上有什么,剩下还有什么,都是可以推算的。” 宋川嚷着“不打了”,宋静芳说她牌打得臭也就算了,性子还这么急躁。宋溪便在下一局故意给她点炮,宋川果然又高兴起来。 一局麻将打得很慢,牌桌上的几位姐很谨慎,宋溪足以算了好几个来回,她已经听牌了,赢四七万。何姃一曲必,齐心又道,继续。 宋溪舌头顶了一下后槽牙,她不动声色地抓牌,齐心这人……刁蛮。 桌上,方琦叹息一声,赌似的扔出一张“四万”,还说着:“赢吧,赢吧——” “哟,没人赢啊。” 轮到齐心出牌,她顺势扔出一张七万。 宋溪手指卡住13张牌,“啪”一声摊开,她看着齐心的眼睛,是笑,但眼里没有笑意:“胡了。” “呵!”方琦的眼神迅速在宋溪和齐心脸上打量。 “庄家点炮啊。”孙静秋扼腕,摇头,“那得下庄了。” 齐心给自己点了根烟,宋溪偏头也点一根,两人对着抽。 10、nudity 烟雾飘渺,何姃的歌声突然停顿,紧接着就是几声咳嗽,宋溪迅速掐烟。她看向齐心,齐心也看向她,是很微妙的一个笑,齐心抽了最后一口,起身把烟头摁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方倪,给何姃倒杯水。”齐心起牌。 琴声停下,方倪应了声好,起身去给何姃倒水,不免经过牌桌,方倪好奇地看了宋溪好几眼,她穿着洁白的衬衫,挽着袖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翠绿的麻将牌上,手指骨节上贴着两个mini创口贴,有点可爱,她眉眼轻蹙着,颈间黑长的碎发显得人有些破碎感。 去倒水的时候看了她一会儿,倒水回来又看了她几眼,宋溪随意抬起眉眼,瞥了方倪一眼,方倪收回视线,转身给何姃送水。何姃倚在琴旁,抱着双臂盯着她看。 水差点撒出去,方倪稳住杯子,递给何姃,不过在何姃接的时候,方倪小声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有对象吗?” 何姃握紧水杯,方倪见她不回答,试探性地说:“如果,她没有对象,你能把她的微信推给我吗?我会在老师这里帮你说几句话的。何姃,我们两个先加个微信。” “不好意思,我对她不是很了解。”何姃喝一口水,面无表情慢慢道,“她人就在那,如果你对她有意思,就亲自去要。” “……”方倪有些尴尬,何姃对她客气一笑,接着抬腿往牌桌那边走。 她先是跟牌桌上的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没跟齐心有什么直接的交流,而是她绕到齐心对面,也就是宋溪身侧,背着手弯腰,宋溪偏头看她。 “累了?” “没,过来看看。”何姃看着她的眼睛。 “看吧。” 方倪:? 齐心撑着下巴假装在看牌,实则瞥了对面两个人好几眼。孙静秋适时开口:“何姃你唱的可太好了,要是跟着齐心学,还能更上一层楼。” 何姃很安静地点点头,她专注地看着宋溪抓牌、打牌,很随意地应和着。 宋溪扔出一张齐心要胡的南风,何姃小声问她:“要出这张吗?” “嘘——”宋溪笑着制止她,何姃后知后觉地捂嘴巴。 齐心犹豫着,方琦问她是不是要胡了,齐心一挥手说:“过。” 宋溪挑眉,孙静秋又在旁边打助攻:“齐老师年轻的时候可是歌坛数一数二的女皇,不把这唱歌的技术传承下去那是可惜了。” 方琦叹口气,却笑吟吟的:“老孙,你是不是把我家倪倪忘了。” “你家倪倪主攻乐器方向不是。” 宋溪又给齐心点炮出南风,孙静秋说:“齐心,这回你接不接。” “不接。”齐心咬牙又过了。 何姃右手干脆放到宋溪左肩上,她就看看这局怎么打,宋溪给齐心放了一对,自己没了对子,送了听牌的机会。 齐心心乱了,乱糟糟的,牌也打得乱糟糟的,牌抓了几轮,她打出一张幺鸡,对面两个孩子眼睛瞬间亮了,宋溪把牌一翻,眉眼一弯:“胡了。” “你这丫头,有点意思。”她点评了一下宋溪。 “方倪,你来打!”齐心起身,往钢琴那边去了,她坐在琴凳上,清了清嗓子。 方琦很了解齐心:“哟,开嗓了?” 齐心先用美声开了开嗓,那穿透力,就好像这是演奏厅似的,嘴里自带扬声器。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 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全场都安静了,不是因为齐心唱的有多么巧妙多么炫技,而是她好像把大家代入到了歌词和旋律下的世界,这时候大家甚至都想停下来专注地听她唱歌。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曲必,齐心只看着何姃,何姃也看着她,齐心问:“你们觉得我和何姃谁唱得好?” “你这问题倒是不客气。”方琦吐槽她。 “人得知道自己差在哪才行。”齐心还在看着何姃,何姃的手指握紧宋溪的肩膀。 “是啊,好多人都说我傲,难以相处,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齐心是不可替代的,我比别人多出来的那点东西是什么?” 玄关处传来咔哒一声,接着进来一位瘦削的中年女人,带着病容。齐心在看到她后,立刻起身,唤她:“蓉姐!不是让你在家静养一周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女人说话轻声细语的:“想给你做莲子羹,我没事了,好好的,你看。”她说完,转了个圈。 齐心抓住她的手,脑子里已全然没有了别人。 牌桌上,方倪小声吐槽:“老师见了蓉姐就走不动道了!” “宋溪,你看。”何姃指了指那个女人,“她不就是,那天那个——” 那个在安都商场癫痫发作的女人,宋溪和何姃一样诧异,诧异到四周的人也觉得她俩怪。 “要不今天大家就玩到这,方倪你去方盛阁点几道菜,一会儿留大家在这吃饭,”齐心神情很温和,她又道,“宋溪,何姃,你们俩过来。” * 书房。齐心让两个人随意找地方坐,她坐在两人对面,优雅地架着腿:“蓉姐跟了我很多年,虽然明面上是我的家政阿姨,但……”她没继续说下去。 何姃和宋溪都懂。 “人是你们俩救的,你们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桦兰大大小小的事我想知道就都会知道,但也仅限于是我想知道。”齐心看向宋溪的手指,“宋溪,我挺欣赏你的性格的,包括何姃,我理解你的执着。” “提要求吧。”她开出条件,“蓉姐癫痫发作当时并不知道是谁救的她,只知道是两位姑娘,视频我都让人删了,我不想让她看,她倒在地上脆弱的样子。” “做何姃的老师。”宋溪脱口而出。 “孩子,你这是在替何姃找靠山吗,她的靠山不是你姐姐吗?”齐心问她,眼神也有些意味深长。何姃跟了她,还会跟宋川结婚吗? “……”这句话好像把宋溪彻底难住了。何姃看向她,似乎也想听她的答案。 “好了,我们暂且先不谈这个,”齐心看向何姃,“宋川在外拍戏,你和她妹妹躲在桦兰,你能跟我多久?我脾气古怪,你受得了我?” “宋家于我有恩,我会好好报答。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说什么,我都认。”何姃起身朝她鞠了一躬。 齐心:“宋溪,你先出去一下。” * 本来要留下在齐心家吃饭,可何姃是红着眼睛出来的,她径直地往门口走,逃似的,宋溪拎上东西紧跟上去。 “何姃!”宋溪看她越走越快。 夜幕下,她突然停下,她说:“你能不能别跟着我,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 宋溪吞咽紧涩的喉:“别走远。” 何姃像是点了点头,她单薄的背影隐匿在黑色的树影下,她低着脑袋,露出一截白颈,宋溪听不见她的哭声,只知道她在抽泣,因为她哭得抖动。 何姃生病了,肠胃型感冒,躺在床上输液,吃不下一口饭。宋溪亦步亦趋地照顾她,哄她吃饭。 她无精打采地昏睡,样子十分颓唐,宋溪很想知道齐心跟她说了什么。何姃没有任何开口的欲望,吃饭是,说话也是。 不知道宋溪从哪要来了齐心的联系方式,何姃听到她在阳台和齐心通话,何姃用被子捂住脑袋。 这样齐心的声音就不会钻进来,“空心人”这样的评价也不会刺痛她,她随时可以被替代,那些歌换谁唱都可以,除了这副嗓子她还有什么,她是平静水面的水藻,只能依附水面活。 何姃说她不是,齐心说,那现在你唱,随便一首歌,让我感受到你的表达、你的感情、你的灵魂。何姃,你能让我流泪吗,你不能。我给你时间,酝酿,准备,我想感受到你在渲染我。 “……”何姃张不开嘴。 “你不能。你习惯了,习惯了冰冷,高傲,故步自封。当你开始审视自己的时候,你发现你哪都是空空的,天赋带给了你什么?”齐心递给她纸巾。 宋溪在客厅踱步,脚步很轻,她自言自语道:“什么都不说。方倪知道么……” 她要找方倪。 宋溪不能找方倪。 不可以。 小孩子会对喜欢的玩具不撒手,成年人的做法高级了一点但却没有小孩子那样纯粹的心。是,控制,控制一个人就需要找到她的弱点。 宋溪就真的没有弱点吗,那她的眼神为何而逃避,为谁而逃避?她在难以抉择些什么,她口口声声说她为了她姐姐,却无不为她而考虑。 何姃总能一眼看出这个人是否喜欢自己,可宋溪不是,她的眼睛和她的人一样矛盾。她忧郁些什么,开心些什么,只是一瞬,她垂下眼睫盯着某处发呆,沉浸在她的世界里,任何人都走不进。 衣服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何姃散下长发,披在裸露的肩头,赤着脚走出房间。 宋溪在打电话,她安静地听着,随意靠在桌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回头—— 喜欢的人脱光了站在自己眼前,是否和她无数次想象的一样……微微瑟缩的肩头,平坦柔软的小腹,长而白皙的腿。 欲望如燎原野火,炙烤她的灵魂。 “何姃,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11、小女孩 她不回答。 何姃只是用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日光把这双眼睛照的迷离,她与宋溪身体的距离是那样近,近到呼吸都融在一起,她去看她黑色的眼睛,她好像被吸进去了,寂静的一片黑海荡起汹涌的黑浪。 她的睫毛颤动着,黑色的蝶,黑色、暗夜流光般的羽翼。 对,就是这样……何姃心中升起一股得意,仿佛她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把这个人掌控到手了。 葱白的手指轻轻捧起她的脸庞,宋溪的发质有些硬,她若隐若无去挑逗她粉色的耳垂的时候,那些头发微刺着她的手指,气氛是那样的旖旎,暧昧。 呼吸一下一下……起伏着的胸口下面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宋溪知道眼前的何姃就是一个摄人魂魄的妖精,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睛,都是一种诱惑。 她看到她微微张了张饱满、嫣红的唇,动作明明很生疏,却异常勾人,她的瞳色很浅,很空灵,她看着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都是她。 是索吻,对吗? 宋溪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垂下眉眼,垂下长长的眼睫毛,何姃的手臂缠在她的脖颈,还有向下解开她领子衣扣的趋势。 双手手腕被宋溪猛地抓住,何姃抬眸看着她,宋溪闭上眼睛,抬起下颌,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像是叹息般呼出来,何姃的心好像被这双手攥紧了。 她力气好大,何姃吃痛一声。 宋溪蓦地松手,她睁开眼睛,低头看着她。何姃看她用长指解开她衬衫的扣子,一粒……一粒…… 她紧紧盯着她,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她要狠狠把她拆骨入腹。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直至全部解开,她脱下衬衫,迅速披在何姃的肩头。 何姃眼里闪过错愕,衬衫把她裹得很紧很紧,她不必再缩着肩头,宋溪抓着衬衫衣襟的手指在颤抖。 “何姃,别这样。”宋溪眼里写着难过,她又故作轻松地对她微笑,但她笑容实在是太苦涩了。 何姃慢慢抬起手,自己抓住衣襟,她恍惚地盯着某处。宋溪却把她抱进怀里,不是恋人那样深深的拥抱,只是一个很轻、很客气的拥抱,可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慰她的坏情绪。 何姃不懂爱是克制、隐忍和尊重,她的小孩子般的控制欲猛然崩塌,她当然难过,甚至有些想哭的欲望,可依靠在她的怀里,她的心绪悄悄的,有些变化。 “抱歉。”她嗫嚅着说。 宋溪摇摇头说:“没关系,忘了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 * 傍晚的时候,何姃像是收拾好了所有情绪。她换好衣服,来到佳肴丰盛的餐桌前。 宋溪的厨艺很好,精致的清炒小菜,或是山药或是绿叶菜颜色搭配得让人很有食欲,辛辣的姜末配着陈醋浇在热气腾腾的蒸鱼上,何姃的味蕾被激发。 上午的事情仿佛真的没发生一般,宋溪主动问她:“可以跟我说说齐心在书房跟你说了什么吗?” 何姃筷子一停,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宋溪说。 “我自作主张带你去找齐心,”宋溪有些懊悔,“可能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也许她说得对。”何姃有些自嘲地说。 “我确实不喜欢她对我的评价,那些很尖锐的话语,但是,当她说那些词的时候,”何姃看向宋溪,“她说我是空心人,冰冷的壳子……我很想反驳她,我想啊想,怎么也想不出来,也做不到什么,这才是令我最难过的。” “何姃,不是这样的。”宋溪出声反驳。 “你不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在圈子里每个人几乎都是捧着我、供着我,没人跟我说这些。” “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吗?” “有点。秋华没了我,也能找到好苗子,退圈的时间越长,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忘记我。” “不会。起码,我……和姐姐会永远记得你。” 何姃撑起下巴,她问她:“你姐姐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喜欢我?” 宋川从小到大喜欢的人很多,一年级上学对过家家的“姐姐”有了好感,偷了宋静芳的钻戒去送;四年级在辅导班补课,对自己的学霸同桌青睐有加,每周都提前一个小时到辅导班只为和她多说几句话;初中更是对跳芭蕾的学姐一见钟情,每天都刻苦练习基本功;到了高中,她似乎成长了,沉稳了,对待感情含蓄了。 她让宋溪去给何姃送情书。 一改记忆里的热情与狂热,在宋溪的世界里,爱是小心翼翼、羞涩、克制,她太懂这种感觉了,宋川肯定也一样。 宋溪一口咬定是“喜欢”。何姃耸了下肩膀,说“好吧”。 “何姃,”宋溪蓦地引起话题,“我记得fortheeternity有一段旋律是来源于你对时间的思考,暖绿的歌词一部分也是你创作的。” “谈不上创作,许艾喜欢问我一些有的没的,我回答她,她这个人很有才华,能把一些虚无飘渺的东西输出成旋律或者歌词。” “你也是表达者,何姃。” 何姃抿了下唇:“我明白,但你不觉得很……羞耻吗?尤其是歌曲创作这种带着个人倾向和感情的领域,我不是说许艾,我只是说我自己,所有人都会看着你,视线黏着你,所有人都把你的语句奉作圭臬……” “你的成长经历是这样的。”从小到大走到哪都是视野中心,像里的万人迷一样,但是当主人公觉得自己的万人迷属性反倒是一种“困境”时,“万人迷”就像一款肆意传播的病毒。 “是啊。”何姃点头,袒露心声,“我有时候会想,要是不红了就好了,就像现在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可是不行,我放不下音乐,我喜欢了半辈子的东西。” “也许,有一部分,喜欢你的人,看向你的人,对你赞叹的人,是沉默的大多数,她们默默地听,默默地欣赏,默默地祝福你更好。”宋溪的筷子在盘子上划着,她自顾自地说着,无足轻重,“把握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何姃突然想问她,你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做你自己吧,何姃,做唯一的何姃。”宋溪抬头。 何姃看着她,她的眼睛亮亮的,多么的真挚。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她拧起眉头别扭地说。 因为被说中了吗? 她完全就是个小女孩啊,怎么样都是,宋溪偷偷勾唇。 吃完饭,收拾好,回到自己房间,何姃穿过的那件衬衫随意放在床头,宋溪仰面躺在床上,她拿起一旁的衬衫,举起,遮盖住房间的光线,阴影将她吞噬。 宋溪的眼珠动了动,她懒懒地松开衬衫,双臂重重落在床上,衬衫也落下,盖在她的脸上,是绵长的呼吸,宋溪伸长胳膊把台灯关掉。 床上的一团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一双有些骨感到嶙峋的手,将那一团衣物抓出褶皱,手指深深陷入——她嗅探着其中的味道,回忆起那具令她差点丧失理性的胴体。 甜蜜的陷阱,她明明一点都不喜欢她。不要再去试探、引诱她了,她会疯掉的。 * 何姃又照常去西餐厅弹琴,也同样,话变得很少。一场突如其来的尴尬席卷了两个人,双方似乎都在刻意保持距离。 好在,许艾终于要来桦兰看她,约定的时间是今天下午四点半,差不多她做完兼职就能见到。 仍旧是弹着小时候不知道弹了多少遍的曲子,不过,今天李执宁倒是给了她一点惊喜。 对方递上乐谱,说是她们乐队编的曲子,因为她钢琴弹得一般,希望何姃能帮忙演绎,最后希望她能给出建议。 很活泼的旋律,很轻快,不成熟但称得上是一首曲子。 李执宁说学期末会和乐队在学校广场演出,一想到就很紧张。 她情绪的渲染——活泼的曲子,活泼的演绎者。何姃选择再弹一遍,尝试去注入自己的活力,感觉是比第一遍好呢,李执宁的反应也很积极。 “词作了吗?”何姃问。 “还没,只确定了主题,要生活化,轻松一点。” “挺好的。” “宋溪姐,你会作词吗?有没有那种日常但不平凡的生活经历。” 何姃沉思着。 * “大小姐,真是好久不见啊~想死我了,亲亲。”许艾笑容灿烂,还对她做鬼脸。 何姃坐进车里,对她说:“别这么肉麻。” 许艾搓手:“怎么样,和宋川的感情有没有升温啊。” “哈,”何姃无奈一笑,“人是事业女强人,哪有那么多时间跟我谈感情。” “哦对了,她那个妹妹……”许艾眼睛贼兮兮的。 “哦,我们两个人现在住在一起。” “这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你是她姐的未婚妻,不跟着去加拿大,反倒是跟妹妹躲在十八线开外的桦兰,你是因为早早做了决定,她呢?什么立场!” “立场?”何姃眯了眯眼睛,“她来桦兰也是有理由的,跟她们家家族企业有关。” “哎,那没意思。宋川那边真是搞得我们措不及防,不过倒是解急。” “与她周旋总比那些人强。” “对了,我请教你个问题。”何姃问许艾,“通常,你作词作曲的灵感哪来的?” “女人啊,我每一次谈恋爱、分手都特别有灵感。” 何姃觉得自己应该不请教的。 “我说不然你现在试着去谈个恋爱?正好到时候应付宋川,我不信她能棒打鸳鸯。”许艾说出自己的理由,“在爱情的沐浴下,你会成为诗人;在爱情的沐浴下,你会得到救赎。” “……”何姃扶额,问她,“跟谁?” “我说了,你别打我。”许艾眼神玩味。 “说。” “跟宋川的妹妹啊。” 12、亲生 “……”何姃目视前方,似乎不为这个名字所动,良久,她看向许艾,许艾殷切看着她。 何姃闭眼,脑袋往后一靠:“不行。” “你心里有负担。”许艾观察到了何姃的微表情,一阵见血。 何姃一口否定:“不是。” “何姃,你信不信这已经是你走到今天,很好的一个选择了。你仔细听我讲,我做了调查,宋川真的很疼这个妹——” “许艾,你真的要我和她谈感情吗?”何姃抬眼,认真看着许艾。 “谁说的?”许艾突然笑了一下,她又在何姃脸上打量了一圈,开玩笑道,“是你变了还是我还不够了解你,毫不留情地利用一下她怎么了,婚礼现场你不就是这样吗?” 何姃呼吸一滞,偏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映着她的倒影。 许艾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她知道何姃会理得比她清楚,她能做的就是陪她沉默一会儿,认真想想。 过了一会儿,何姃声音很冷:“所以,我要假装让宋溪爱上我,然后通过一些手段向她的姐姐宋川施压,她们姐妹俩怎么处理不管我的事。我只需要把宋溪骗到手,等我翻身了,再向她坦白。” 许艾打了个响指,她点头:“我们也没想到齐心这么难搞,没办法,她自投罗网的。” “不过话说回来,何姃……”许艾斟酌着,“保不准,你会爱——” “我不会的。” “我想也是。”许艾轻笑一下。 “把你做过的背调说来听听。” 许艾:“我只说点你不知道的。宋静芳有两儿两女,老公是倒插门,扫了几年豪宅跑了,老大宋诚结婚生子立的是淡泊名利的人设;老二宋招未婚未育风流不断现在在宋氏药企很有话语权;两个女儿我们都了解。宋静芳病死以后,宋溪的小姨连忙出国,同年,宋诚的孩子出生,三代还宗,改姓李。” 何姃眉毛一挑。许艾继续道:“宋川在这一年一脚踏入娱乐圈,宋溪明明可以去资源更好的a城,却选择留在苓城,不过h大也很顶尖,她完全有理由。h大学生会的同学说,每一学期都会有人给教务处打电话,要帮宋溪办理转学。” 许艾看到何姃咬了下唇,又拧紧眉头,许艾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说:“据我的了解,高中宋溪就转过学,从你们学校转走的。” “我有印象。”何姃垂眼。 “没有宋静芳了以后,宋家俨然变成了一个等级森严的大家庭。宋溪似乎只能和宋川跑团取暖?不对,宋川一直是有话语权的,她对宋溪很好,但这不影响宋溪是这个家里的边缘人,原因很简单。” 何姃表情慢慢变得难以置信,她看向许艾,许艾遗憾地点头,何姃感觉自己的心猛然空跳,这是一种很明显、很难过的感觉。 “宋溪要什么,宋川给什么。” “我们真卑鄙啊。”许艾感叹一句。 “她不需要同情,如果我和她之间需要存续一段必要的利用关系,我愿意付出点什么。”何姃打开车门,留下一句“手机联系”就直接走人了。 你的人还是你的心?许艾在心里摇着头笑了笑。 * 孙宅。桌子前堆满了账本,孙静秋叼着烟坐姿豪放地对账,宋溪优雅地架着腿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里。 下面的散户趁着年前把药材都送过来了,尤其是今年夏秋割的两批鹿茸,都是顶好的花鹿干品二杠,孙静秋生了个生意脑袋,低买高出,常年备着的冷库,桦兰有名的囤货商和二道贩子。 宋招又给孙静秋打电话了,宋氏药企的流水线要制一批药,人参、鹿茸、灵芝他都要,需求量很大,但给价环节非常不愉快,还差点把孙静秋逼得破口大骂。 孙静秋直接把宋溪叫来了,是以此为制衡,或者是当倒苦水了。宋溪问她要价多少,孙静秋报了个价,宋溪说她会考虑一下的。 孙静秋恼得恨,痛骂了宋招一顿,连给宋溪的好面色都少了几分。 对方坐在沙发里不卑不亢地说:“今年夏天,孙姨你动静太大了,宋招知道你手里压了多少货。宋招是个很自大的人,他觉得宋氏药企排场那么大,你们药商就该供着他。” 又是一通破口大骂,孙静秋一想到自己被拿捏就失了那副伪装,不过宋溪喜欢她这样心直口快。 “要不是看在宋氏药企的面子上,老娘还以为放低姿态能和宋氏走个合同长线合作呢,狗屁!” “当然可以长线合作,不过是换一种思路。”宋溪眯眼笑着。 孙静秋点烟的手指一顿,宋溪起身来到她跟前,孙静秋被迫抬头盯着眼前的青年看,她坚定地看着她,就像她当初的母亲,非常有魄力。 “宋招要制的这批药是做壮阳药,利润不是一般的高,但他很贪心,不愿意放一点利润空间给你们,因为过完年第一个季度后,公司要开股东大会。” “宋氏药企的股东很不满近来两个季度的营收。原因是苓城底下区县突然冒出个小小的制药厂,总是‘仿制’宋氏药企的独家药方,还能‘仿制’成功,并且开低价和院内合作,管理层三番五次派人去举报、取证,但就是不成功。” “药效相近,方子不同,只能是基于原本的改良!”孙静秋明白这其中的门道。 “我母亲常跟我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孙静秋双腿一软,跌坐在软椅上。宋溪摸了一下耳廓上的助听器,快要没电了。 “现在的宋氏药企很难再去创新,或者说只能依靠他们意想不到的人。”宋溪点到为止。 “你开源了一部分药方给院线,巨大的利益面前,会有无数人为你冲锋……” 宋溪没有否认,她必须这么做。 “我母亲弥留之际,已经预料到我和姐姐的处境,尤其是我。”宋溪平静地看着孙静秋。 孙静秋短时间内难以消化这些,不过她眼神钦佩地看着宋溪,这孩子太有静芳那股狠劲了。 “妈经常夸我聪明、善于忍耐。”宋溪抬起脑袋,她真的很想宋静芳,那个养育了她整整十八年的人,宋川该有的她都有,“妈妈也很聪明。她给了我一份独特的爱,也许在外人看来是一份沉重的负担,可我不觉得。” “我陪妈在桦兰走过几乎最后一程,妈带着我下药田,去仓库,熟知每一味药的作用,她带着我学一遍,我跟着学一遍,她带着我背一遍,我跟着背一遍。” “临终前,她问我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永远都记得。”宋溪红了眼睛,“然后我就看她瞳孔慢慢散了……” 孙静秋心里大为触动,抽出纸巾擦了擦眼角。 “静秋姨如果你信任我,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眼前是巨大的利益和风险,孙静秋问了她几个问题:“宋宁郁在国外过得怎么样?药方古籍还有真迹吗?” 口说无凭,如果宋溪的小姨被宋招找到,那这场家族争斗就几乎落下帷幕了。 “小姨目前我们谁都不知道她在哪,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古籍还有真迹,但宋招他们不知道。” “好,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会冒犯到你,但我必须把它考虑进来。” “请讲。” “你……”孙静秋犹豫了。 助听器彻底没电,宋溪干脆扯下它,她开口,感知自己的声音:“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我姐宋川也知道。” “但,我们就是亲母女,亲姐妹。”宋溪说得大声。 * 何姃没想到宋溪会回来的这么晚,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外面冷得要命,这家伙一进来就跟带了一层霜一样。 “去哪了?”何姃问她。 “等下——”宋溪看清她的唇后,扬了扬手里的助听器,“没电了。” “好,你先充电。”何姃给她做口型。 宋溪比了个“ok”。 屋子里陷入沉默,这种安静的感觉让何姃很不好受,太安静了,莫名地让她联想,听障是一种什么感觉。 余光中,宋溪窝在沙发里,闭目养神。 何姃想起许艾跟自己说的,她又看了宋溪两眼,宋溪恰好睁开了眼睛。两人对视了一下,宋溪朝她露出轻轻的笑,何姃也扯了下僵硬的嘴角。 她掏出手机,示意宋溪看手机—— -我看天气预报了,明天是个大晴天,西餐厅那边给了一天假,来到桦兰这么多天还没有仔细逛逛呢,你也知道,我最近情绪不是很稳定。 何姃在想办法约她一起出门。 -要我陪你逛逛吗?我对这里很了解。 “嫂子”的备注是那么显眼,想改也改不了,何姃自己设置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对了,宋溪,我今天试着作了一段歌词。 -【康康】 -阳光洒在窗台琴角 思绪不经意去漂泊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味道 是你留下的一抹记号 你的眼睛在雪夜闪烁 像星星落入心的湖泊 轻轻一闪难以捉摸 你想把谁的心捕捉 …… 宋溪在想自己会是这首歌里的那个“你”吗?她思忖着,害怕自己自作多情。 【对方正在输入中】 像是过了很久,她才把字句敲定。 -送给你。就当是感谢。 13、错位 宋溪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第一反应是喜悦,之后心底泛起一股酸涩和压抑。 她懂何姃在与她保持距离,但那歌词里的意思……她看向她的时候,她总会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她观察她太仔细,就像现在—— 何姃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喜欢吗?” 宋溪说:“喜欢。” “以后唱给你听。” “嗯。” “做这首歌的第一位听众。” 宋溪眼睛微微睁大,她看着何姃的唇怔愣,想了很久才确定何姃说的是什么。 何姃在笑,笑她呆呆傻傻的样子,虽然听不见她的笑声,可她生动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让宋溪有些害羞。 没有声音的世界,意味着她所获得信息来源完全由何姃掌控,何姃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她靠近她,托着腮,她问她:“你谈过恋爱吗?” 宋溪眨眨眼,何姃好整以暇,宋溪身体往沙发后背靠去,肢体动作有些紧绷着。 “没有。” “不意外。” 何姃又问:“喜欢什么样子的?” 宋溪看着她的脸,想问她,如果我说我喜欢你这样子,你会不会吓一跳。 “你要给我介绍吗?”宋溪害怕自己会露馅,逃避了这个问题。 何姃摇头,之后她没再问她什么了,只是看着她,在想很多事情。 宋溪习惯了这样的沉默,她抬起脑袋把颈椎靠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这老式水晶灯挺好看的。 一根白皙漂亮微微透着点骨感的脖子暴露在何姃视线里,很想让人留下一些痕迹呢,何姃眯了眯眼睛,很快她把这些想法都驱散。 “睡觉。”她说,又忘了,宋溪听不见。 在她眼睛上方打了个响指,宋溪冲她眨了眨眼睛,何姃对她说:“晚安。” * 桦兰是一座非常非常小的城市,早些年这里以重工业为支柱产业,后来经济结构变革,员工下岗,这座城市似乎一下变得萧条。 绵软的改革无法改变在冬日冷冷的晨光中,她锈迹斑斑的样子。八轮重卡卷着尘土的气息穿过街道,裹着路人粗鄙的咒骂。老城区街道上不乏出现荒废的铁轨,枯黄的杂草死在积雪之下。 但这里的土地肥沃,河川壮阔,远处是雾气森森的群山,近处居民楼小院养在暖棚里的花果蔬菜长得粗壮。 何姃有些调皮地走在火车轨道上,她张开双手保持平衡,宋溪在一旁看着她。 她们穿梭在城市里废旧的钢铁厂旧址,掠过有些年代的居民楼,小孩子的哭闹也不再像噪音,像是这座城市的希望。 宋溪的语速很慢,声音很温和,娓娓道来,向何姃介绍她所了解的关于这座城市的一切。 何姃听得认真,脚下却一滑,失了平衡,好在宋溪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捞住。 “慢点。” “好玩。”她露齿一笑。 宋溪又扶她上去,只是这一次何姃一直抓着她的手,不再松开。那便让她抓着,像骑士牵着她的公主。 多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何姃感受她掌心干燥的温暖,心中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她朝某个方位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眼神。 “你要去的永通桥,就在前面。” “还是拱形桥呢。” “有个人跟我说过,这座桥是按照河北赵州桥的样子建的,像初月出云,长虹引涧。”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我在a城上学的时候还遇到过那的老乡,吃过那的梨,汁水很多。” 两人已经走上桥头,何姃懒洋洋往桥柱上一靠。 宋溪站在她身前,何姃问她:“你曾经和谁来过这?” “我妈妈。”宋溪勾了下唇。 “真好。”何姃打量下四周,征求宋溪的意见,“有点出汗了,我能摘口罩吗?” 宋溪巡视四周,现在桥上没什么人,年轻人都去上班,小孩都在学校,应该没什么人会认出何姃。 “摘吧,不过,空气很冷。”宋溪的鼻尖有些红。 何姃摘下,闭上眼睛吸了一口冷气,她拧了下眉,呼出一口哈气:“冷。” 宋溪点头,何姃睁开眼看着她,她说:“你过来点,站在我这边。” 她很配合,来到她身侧,跟她一样靠在石柱上,何姃转身,面对着她。 “宋溪。”她唤她的名字。 “嗯?” “你相信我这样的人会爱上一个人,跟一个人走入婚姻的殿堂吗?” 宋溪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她想起姐姐,她说:“只要相处,就有可能。” 何姃发出一声轻笑,宋溪听得不太真切。 “我是个骗子。”她故意小声说,故意用手掩饰自己的唇。 “你说了什么?”宋溪微微弯腰,凑近,黑色的眼珠在这座寒冷悲凉的小城,薄薄的日光下,脆弱、易碎。 何姃也微微向她凑近,何姃歪了下脑袋,她说:“你脸上有东西。” 她想要抬手去擦,何姃抓住她的手腕,何姃说:“我来。” 她双手捧着她的脸,右手的大拇指指腹轻轻的刮擦宋溪眼下很薄的一片皮肤。 她的眼睛不敢抬起去看她,只盯着某一处看。 何姃凑得好近,近到宋溪觉得暧昧。 她问她,好了吗,何姃说没好,再坚持一下。 她便乖乖的配合她,配合她制造“吻”的错位。 当何姃看到远处闪光灯亮起,她便拉开与宋溪的距离,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好了”。 她问是什么,何姃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个人往桥下走,又戴上口罩,宋溪不在追问,跟在她的身边。 何姃的注意力没在她身上,却问她:“能再像刚才一样给我讲讲这座城市的一切吗?” 宋溪想把这一切讲得有趣,她想起她们的故乡苓城,桦兰与故乡的共同点就是珍贵的中草药。 她想起宋静芳,想起几年前待在这里的一切,她说起来,一直说着,就好像没有了何姃这个听众。 直到何姃问她:“妈妈,是什么感觉?” “妈妈身上的体温很温暖,搂着她睡觉,就感觉自己找到了最安全的避风港。” “姐姐呢?”何姃又问。 “姐姐,总能给我底气,甚至是调皮捣蛋的底气。” 何姃点点头,对她说:“她们对你很好。” “对的。” “我做兼职那里给我发了上一周的工资,宋溪,我请你吃饭吧。” “刷我的卡,我有钱。” “宋溪,这不一样。”何姃摇头,她看着她,“让我来。” 两人在居民区的老字号点吃了一顿铜炉火锅,腾腾的热气像这座锅一样成为两人的视线阻隔。 因此,何姃如愿,看不见,看不见宋溪的脸还有她那双黑色的眼睛。 而何姃这边,她在低头看着手机,许艾发给她的照片是二十分钟前,也就是刚刚在桥头的时候。 何姃一张一张看着这些照片,照片里宋溪和她就好像是热恋的情侣,在城市的街头角落,牵手、“亲吻”。 –我已经托业内“狗仔”发给宋川的经纪人了。 何姃回了一个“嗯”字。 14、心事 这几张照片里她最喜欢有一张,是许艾补发的几张废图,她站在铁轨上,宋溪牵着她的手,她险些摔倒,宋溪上前一把抱住她。 只有这些是真的,没有算计,有她难以窥探的真心。 -莫名觉得这几张照片拍得不错,比摆拍得还真。 许艾的这句话好像一下点醒了何姃。突然没了心情吃饭,味同嚼蜡,何姃在想,宋川会怎么处理,会怎么和宋溪沟通。 接下来,戏又该怎么演。宋川那样的人在娱乐圈混得如鱼得水,怎会跟她不谈利益,何姃要给她,就要给出她的一切,毫无保留。经历了名利场上三番五次算计、背刺的何姃也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恐惧”。 她无法相信,也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找出路。 眼前这个人成为了她的选择,她妄图“制衡”宋川的砝码,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属性,何姃不想再淌娱乐圈的圈子,交付真心是一件愚蠢的事,她明白自己是在既要有要,可是她没办法,何姃捏紧筷子。 宋溪的声音打断她的愣神:“何姃,我出去接个电话。” “好。”何姃抬眼,宋溪的脸被热气蒸得有些发烫,倒显得她气色好了几分。 是她姐姐,何姃低头塞了一口牛肉丸,在嘴里嚼啊嚼,却怎么也吞咽不下去,拼命吞咽,反倒反胃,最后吐在了垃圾桶里。 眼角泌出些生理性的泪水,何姃看向窗外,搁着眼前这扇爬满水汽的窗,宋溪的身影并不真切。 一种夹杂着忐忑的复杂情绪席卷何姃的全身,她只能等,只能等宋溪进来。 宋溪出去了五分钟左右,很快她就回来了,她面色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何姃观察她一阵,问她:“谁找你,出什么事了?” “我姐,没什么事,只是我问一下事情。” 何姃试探性问道:“什么事情?” “她问我在桦兰冷不冷,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有没有遇见……”宋溪停顿了一下,把喜欢的人这几个字悉数吞咽,她蹙眉很快又松开,古怪道,“有趣的人。” 宋川还没收到消息?何姃心里的石头暂时落地。 宋溪又喃喃一句:“我姐大概是想我了,剧组开机的时候我一直陪着她在加拿大。” “你们姐妹两个……感情真好。”何姃长指拿起玻璃杯,放到唇边。 宋溪“嗯”一声,她坐回座位,何姃见她一副思忖的样子,便问她:“怎么了,看起来有心事呢。” “我感觉我姐有点古怪。” 水卡在喉咙,何姃“咕咚”吞咽下去,她垂眸看着玻璃杯:“怎么古怪?” 宋溪摇头,小声说:“可能她还没从戏里走出来吧。” “嗯。” “吃吧,要烫老了,”宋溪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蘸碟,她不想浪费。 度过这个冬天,她和何姃单独吃饭的机会可能再也没有了。 * 天气预报说加拿大下起了暴风雪,宋溪双手托腮,认真盯着眼前的手机,视频里那边的雪下得比这里厚好几寸。何姃听不到声音,以为她是看字幕,来来回回在宋溪身后走了好几趟。 宋溪终于暂停屏幕,问她怎么了。 “怎么不外放声音?”何姃问她。 “有声音的,”宋溪表情带着笑意,她看着何姃点了点自己助听器,有些神气地说,“这个也有蓝牙功能。” 何姃恍然大悟,她干脆拉开椅子在宋溪旁边坐下,问她在看什么。 “加拿大下了很大的雪,都要成雪灾了,不知道有没有影响我姐她们剧组。”宋溪轻轻摇头,又咬了下唇。 “这视频里基站都倒塌了,”何姃拧眉,下意识说,“还能联系上她们吗?” “已经有些时候没回消息了,但有时差的因素在。”宋溪安慰自己也让何姃不要过于担心,“剧组人很多,我姐生存技能很强。” 何姃笑了两声,宋溪看了一眼她敞着门的房间,歌词纸张平铺在床上和地板上。 “作词,累吗?” “你想听了?”何姃察觉出她的言下之意,宋溪连忙摇头,何姃只是看着她。 “这首歌叫什么?”宋溪只好问她,垂眸不去看她。 “还不确定,也还不能说。”何姃卖了个官司,其实歌词名她已经想的差不多,副歌部分也有了思路。 宋溪微耸了下肩膀,很轻的幅度,何姃发现自己总是能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可她离猜出她的情绪还稍微差一点点。 也就一点点了,她在想,许艾给那些女孩子写歌的时候,那些女孩子也像她一样安安静静的?不轻易表达出来情绪。 * 加拿大的雪灾让宋溪联系不上宋川,这件事让何姃睡了一天的安稳觉,她又去西餐厅弹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在中午的时候吃她做的饭菜,下午的时候等她来接她回家。 晚上,厨房响起她炒菜、煲粥的声音,她在客厅走来走去的声音,何姃坐在钢琴旁,脚边立着吉他,手边放着纸笔。她要做简单的歌,但要做她的歌。 一切都很安心,让何姃的心极其平静,回到这个屋子以后,她就不想跟外界联络了,包括暂时停留在桦兰的许艾。 何姃不肯承认她有些依赖这里的生活了,不是说宋溪把她养得有多么娇贵,伺候着她怎么样,洗碗和打扫房间何姃也都是帮忙分担的。何姃觉得她们两个人像是在演电视剧。 那种平淡的、搭伙过日子的电视剧。她以前从来都不会去看。 何姃时刻观察着电视新闻,观察着宋溪的每一通电话。她知道该来的还是回来的。 大概是加拿大雪灾后的第三天,宋溪终于接到了姐姐的消息,是宋川的一声报平安,不过信号很快又中断,雪灾让通信基站受损严重,宋川不知道开车跑了多远才打通这通电话。 宋溪松下一口气,可很快,姐姐传过来的一份文件让她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她点开,退出,再点开,再退出,不断下滑刷新消息,可姐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发任何东西了。 宋溪打字又删掉,打字又删掉,手指都在抖,最后还是删掉了。 她微信跟何姃说今天不去接她下班了,何姃表示她自己坐一站公交车回来。 宋溪拿上钥匙,行尸走肉一样,她下楼去楼底下还开着门的打印店,宋溪把文件传送,店主眉开眼笑跟她道了一声恭喜。 她艰难扯出一个微笑。桦兰的冬天真冷啊,她从小小的、温馨的打印店出来,刀子一样的风把她脸吹得生疼,疼得她想掉眼泪,然后眼泪就像密集的针刺着她眼下的皮肤。 纸张哗啦啦得响,世界好像一下变得浑沌,不知道又要下雪还是怎样,到处灰蒙蒙的,助听器的指示灯在凌乱的黑发中慢闪着,冷风灌进口鼻,哭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 何姃到家的时候,宋溪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盯着眼下的东西发呆,她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着。 摘下围巾,何姃换鞋,马上就要来到她身边。 宋溪垂在桌下的手抓着一根笔,“咔哒”“咔哒”按动着。 “眼睛怎么这么红?”何姃走过来,视线顺势往桌上的纸张看去。 宋溪没有回答她,而何姃也知道她的回答不再重要了。 因为那纸上写着“结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15、签字吧 宋溪最后按动一下,她抬手把黑色圆珠笔规规矩矩放到了结婚协议书旁,随后她抬头看着何姃,眼前这个她喜欢了七年的人,再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时间,带给了何姃了什么,改变了她的容貌或是性格吗? 好像不是,今日亦如昨日,她面无波澜,没有失控也没有发狂,过往她站在家宴人群之外,安静地伫立,看向露台之外的景色,她无需讨好任何人甚至无需给人一个眼神。 而人们的视线总会不经意在她身上停留。直到她的父亲向众人提起她的名字,何姃才回神,微微点头,眼神扫过众人,带着淡淡的冷倦。 她从不是故作这样的姿态,后来她又在学校见到她,在学校的很多角落“偶遇”她,她的世界很安静,大概,只有她自己和她喜欢的事。 如果你的眼神能为我而停留,我会很满足。 可现在她们看着彼此,这窄小的世界里只容得下两人,宋溪无法感觉到满足,她曾一遍遍告诉自己,过往近似痛苦的暗恋生活没有一天比何姃在自己身边幸福。 还想要什么呢……可为什么不能要呢? 宋溪敢不敢扪心自问,她为什么痛苦,为什么挣扎,她已经做到了世俗意义上的最好,为宋静芳,为宋川,报答养育之恩,报答长姐如母的招抚。 可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自己呢? “要今天签吗?”何姃打破了沉默。 宋溪堪堪回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视线中,何姃弯腰挽起耳边的发,她拿起笔,就要落笔,她却顿住,眼睛紧紧盯着宋溪。 她说:“回答我。” 喉头紧涩,无法出声,宋溪太阳穴的青筋一直在跳,她蹦出一个字:“签。” 何姃抓紧笔,对她说:“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没人教过我,我从未肖想过爱情,婚姻是一张废纸,是坠在人身上的石头。” “但有一天,我看别人牵起手,开始动摇了。” 宋溪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的这番话很想落泪,她偏头:“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知道。”何姃自嘲一笑,她问她,“我只问你,如果,我在此写下我的名字,另一栏会是谁?” 宋溪咬唇,何姃把笔递给她:“你先来。” 她起身,与宋溪拉开一段适时的距离,宋溪拿起笔,她像是下定了所有决心,她对何姃说:“你和宋川会幸福的,所有人都希望你们在一起。” 何姃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她戏谑问她:“宋川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不亲自来?” 宋溪不说话,拿笔在签名那一栏写下宋川的名字,她直黑的眼睫毛和苍白绷紧的下颌让何姃有些恍惚。 “宋川还有四十五天杀青。” “我必须和她结婚?” “不是……但她喜欢你。” “喜欢?宋溪小姐,四十五天后我自会定夺是否写下我的名字。” 她不签,宋溪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她什么都做不了。摘下助听器,宋溪闭上眼睛,靠上椅后背。 世界停止转动,寂静无声,是黑暗的漩涡,她慢慢下落。 何姃房间内,吉他被她装进吉他包,散落的歌词纸和谱子满屋子都是,上面全部是涂改的痕迹,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即便她撕碎了这些纸张,也会像烙印一样,永远留下痕迹。 破门而出的时候,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冷空气拼命往毛孔里钻,夜里下起了大雪,何姃背着吉他路过楼道简陋的窗,她停留,看向窗外,橘色的路灯下那些雪花慢慢飞舞。 何姃拿出手机,把宋溪的联系方式拉黑。 许艾的车安静地停在楼下,何姃带着一身冷气钻进去。许艾身上一股酒味,何姃皱眉,问她喝了多少。 “没喝,泡了一下午酒吧而已。”许艾把音乐打开,慵懒的蓝调灌满整个车厢,许艾问她,“怎么拉着个脸,宋溪惹你不开心了?” “……”何姃没说话。 “大小姐,你气压低到空气不流通了。” “宋川让我签结婚协议书。” “这不可能。”许艾一口否定。 “其实,怎么样我都没有选择,何必折腾那么多呢,许艾,开车吧。”何姃看向窗外,看不见她的表情。 路上,许艾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她问何姃:“宋溪什么反应?” 何姃反问:“你想要她什么反应?” “没什么。” “呵——”何姃闭上眼睛,宋溪强撑着不破碎的表情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在期待什么,她甚至搞不懂自己的心,何必再去想她。 * 齐心不在家,许艾一个电话打过去,齐心直接掐了,许艾再打,嘻嘻哈哈地说怎么挂她电话。 “你不是在给秋华新晋歌手做唱片吗,怎么也来桦兰了?”齐心听出来她是谁。 “秋华跟何姃我选何姃,当然,秋华也拿我没办法,本事在我身上。”许艾毫不在乎,“我把手机给何姃,她有话跟你说。” “我做了首新曲子,自己谱曲,自己作词。”何姃就这一句话。 “我在本地特殊教育学校,来找我,这两天只有晚上才回家。” “好。” 开往特教的路上,何姃一直望着窗外发呆,许艾问她在想什么,何姃说没什么,实际上她在想那天宋溪跟齐心打麻将,赢的钱宋溪没拿,按齐心说的,用在了特教学校。 “年底了。”许艾感叹一句,“我看微博上说宋川还有一个多月杀青,要过年关了。” “嗯。” “这部戏好像对她挺重要的,明年上映,如果票房好,再拿个奖,估计就是崇瑞一姐了。” “嗯。” “其实挺多人不想让她上位的,她们同批竞争的演员发了很多通稿,宋川那边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不过她还能抽出空来管你的事,倒也是精力充足。” “嗯。” “不过我挺好奇的,你们上学的时候,怎么认识的,她又是怎么追求你的?” “全网多少对cp,都觉得我和她学生时代有点什么,可许艾你信吗,在高中,我对她的印象也只是她扎眼的外貌,她很出名,一直都很出名。”何姃陷入回忆,“她总把事情弄得沸沸扬扬,让人不记住她都不行。” “你这话太残忍了。” 何姃问她:“是吗?她这个人很别扭,明明没什么音乐细胞,还要扮出一副喜欢音乐的样子,她钢琴弹得很烂,看出来是小时候家里刻意培养,长大以后就再不碰琴的那种人。” “那你们俩倒是不合适。” 何姃抬起眼皮,看到视线前方的特教学校,吐出两个字:“到了。” * 学校占地面积有二十多亩,设施齐全但看着有些陈旧了,近些年得益于教育局和本地妇联的帮助,学校有很多孩子都练就了自己的生存技能。 齐心在学前教育楼,何姃背着吉他进去,教学楼大厅贴着许多科普内容,是关于视力障碍、听力障碍、智力障碍三方面的内容,何姃眼神在“听力障碍”那一栏停留了一下。 顺着楼梯上去,教学楼很安静,也有些空旷,何姃和许艾两人很快就找到齐心,班里就几个小孩,他们是视力障碍儿童,乖乖坐在桌子前,用耳朵聆听齐心的歌声和琴声,等齐心领唱的时候,他们再用天籁般的童音跟唱。 两人止住脚步,安静地聆听,这一刻她们都懂,什么是音乐,音乐不分阶级,不分身体的残缺,音乐的意义是美好与希望。 * 何姃拿起吉他,先弹了一遍曲子,底下的孩子交头接耳,而齐心戴着眼镜看她作的歌词。 “我渐渐察觉她的痕迹遍布生活 饭菜香气在鼻尖轻轻撩拨 偶尔的烟味混合着她的气味 她的影子慢慢在心底穿梭 习惯了有她静悄悄在身旁走过 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温热 客厅的花似乎在悄悄结果 我想她坐在我身旁 听我唱这首歌……” 齐心弯唇笑了笑,她对何姃说:“唱出来,唱给大家听。” 何姃犹豫了,她对宋溪说过,这首歌宋溪要做第一个听众,那些话在她们两个人之间,还算数吗? “害羞啊?”齐心似乎透过歌词看到了何姃那颗埋藏的内心,“我给你一点时间,何姃,这首歌的歌词和曲调我都很喜欢,很棒。” “来小朋友们,给姐姐鼓鼓掌。” 何姃似乎得到了齐心的第一个认可,还有孩子们的,何姃看向许艾,许艾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痕迹,叫痕迹。”何姃说出歌名。 齐心温声道:“像是写给某个人的歌。” 许艾看向何姃,何姃沉默了。这时,齐心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何姃,随后她接听。 听筒里传来何姃熟悉的声音,风吹得冷冽,她的声音似乎夹杂着风雪。 “齐心老师,你见何姃了吗?我打不通她的电话,也找不到她的人。”宋溪刚从安都商场出来,脚踩在厚重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手里捏着碎纸一角,克制自己的情绪,轻道:“我以为她在等我接她下班。” 16、母带 齐心看着何姃的手势,沉默一阵,最后她告诉宋溪,她没有见到何姃。 “那麻烦您了,再见。”宋溪摁掉了电话。 齐心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她看着何姃,只说:“你们还太年轻。” 吵吵闹闹的也都正常。 说罢,她作势要弹琴,心绪如麻的何姃终于开口,她请求齐心把弹琴的任务交给她,实在难捱,做点什么都好。 许艾静静地看着她,又瞥了瞥桌子上的歌词纸。如果不是宋川的结婚协议书,那事情就是按她们计划的发展的。 不过,许艾不想去揭穿何姃——她现在在和谁置气?她笃定她生气的环节绝不仅仅是结婚协议书。 当晚,齐心下课以后就带着何姃和许艾两人回了家。路上她计划这两天带着何姃去专业录音棚录母带,她想带着何姃试试水。 不过前提是,齐心的人脉能不“排斥”何姃,何姃现在几乎是被秋华半封杀的状态,作为内娱top级的唱片公司,让圈子里的大部分人抵制何姃也是分分钟的事。 齐心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妙招,不过这个妙招对何姃来说可能就没那么妙了——成年人的利弊权衡再次降临到她身上。 蓉姐和方倪早就备好晚饭等齐心回来,见到身后跟着的何姃和较为陌生的面孔许艾,两人也没有很惊讶,齐心常年会客。几人在餐桌落座,方倪跟齐心说,今天宋溪来这找人了。 “几点?”齐心问。 “大概是下午五六点那一会儿。” “这孩子倒是戒备。” 何姃筷子一顿,桦兰就这么小,宋溪如果想找她,总能找到她的,往齐心这找,也不意外。 “明天跟您去完录音棚,我和许艾就不留宿了。”何姃接着把后半句说完,“妇联的工作忙,但我没什么事,我想在学校待一阵子。” 蓉姐笑吟吟地夸她心善。齐心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何姃的做法,嚼完嘴里的饭菜后,她问何姃:“我说的那些你考虑好了吗?” 许艾在桌子底下踢了何姃一小下,用眼神示意她,考虑清楚,最好也别同意。 哪有自己做的歌、自己做的曲不是自己唱,且作词人和作曲人那里全是匿名的,这简直就是把原创踩在脚底下摩擦。 “我考虑好了。”何姃明白齐心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如果他们接受不了‘何姃’这个名字,那就不出现,可有一天我会告诉他们,你们在听的就是我何姃。我想,匿名也是有期限的。” 齐心赞许她的聪慧,直言道:“宋川派人抢婚你的那一刻,不管你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你和宋川都绑在了一起,实话说这对宋川没什么好处。据我所知明年是影视圈大年,虽然宋川现在已经拿到了一座影后奖,但她离彻底飞升还差一个关键作品。” “何姃,不是我不愿意坦坦荡荡帮你,是我现在明面上帮你就是在变相站队宋川,我齐心不想沾光也不想惹麻烦,我们现在只能等,等落下帷幕的那一天。”齐心把话挑明。 蓉姐起身给何姃夹了一块粉蒸排骨,何姃冲她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还有一点你放心,这首歌只会是你的。”齐心对她们两人客气一笑。 …… 齐心是桦兰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平常鲜少出现在学校,不过学校给她配备的设施很全,几十年前她刚出名的时候,给故乡的高校捐了不少钱。 专业录音棚就在她名下的工作室,今天她们的任务是录音,制作母带得交给专业人士,齐心进录音棚前只问了何姃一个问题,她问何姃如果只一句话概括作词作曲的心路历程,会是什么。 何姃回答:“我是否该将这首歌唱给你听。” * 宋溪感觉何姃好像真的一瞬间从桦兰这座城市蒸发了,电话里,阿敏正在报备近期宜宁药厂近况,其实宋溪在药厂没有一官半职,甚至当初药厂出资还是宋川掏的钱,但宋溪在幕后有着十足的话语权。 桦兰的药材陆陆续续到了几批,成色都很好,虽然成本高了一些,但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宋招又派人去找麻烦了,宋氏药企今年年底的财报似乎很难看。阿敏说宋招找人摸到了院线的一些高层,想从他们嘴里探出点情报。 还有一个多月过年,宋招迫于压力必须要把宜宁当年猪宰了。宋溪完全不担心宋招这个喜形于色的草包,她让阿敏派人都把公司上下还有近年来的合作伙伴打点一下。 再坚持坚持,一切就快能结束了。 宋川那边还没有消息,宋溪与她国内的工作室联络,工作室那边说暂时联系不到宋川,但宋川报过平安,她们已经派人飞去加拿大了。 工作室的处理还算快,起码大部分粉丝没有慌张。 不过,宋溪总有一种预感,这场雪会让她们出岔子。她打开窗户,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阿敏的声音还在继续,宋溪在想何姃到底会在哪? 撕碎的纸页她都粘好了,一张一张叠好放在何姃屋子里的床头柜上。宋溪打算再出门去一趟西餐厅。 …… 钢琴前已经换了人弹,小提琴手还是那个女孩子,宋溪在她们下班的时候拦住她,她知道何姃不会用“何姃”这个名字,她含糊地问李执宁,有没有看见她的女朋友。 “哦,你说宋溪,我听经理说她已经辞职了。”李执宁有些意外,“你们……难道分手了?” 宋溪才知道何姃顶着她的名字,她没有回答李执宁的问题,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彤一阵咂舌,李执宁礼貌道别,和苏彤并肩离去。 “你最近看校园墙了吗?” “怎么了?” “周末有人偶遇齐心老师了,在二教楼,听说是在录音棚录歌。一出教学楼就开车走了,加上齐心老师三四个人,拍都没拍着,可惜啊。” “周末教学楼没几个人,估计是齐心老师专门掐的点。” 宋溪瞳孔猛地一缩,她意识到了些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何姃就在齐心身边,而齐心对她撒谎。 让齐心接受何姃的方式很简单,那首歌,对不对…… * 何姃在教音乐的时候总感觉有一双小眼睛在盯着自己看,每每她回头的时候,那个小脑袋就藏起来了。 一次两次,何姃想要去探个究竟,那小孩跑得跟兔子一样快,但何姃看到了她扎着的冲天辫。 是低年级的听力障碍班,何姃站在窗子外,看着里面的小孩生疏学着手语,这里的小朋友大多是先天性的听力障碍,且很多家庭条件都不太好,没有配备助听器更别说植入人工耳蜗。 先天性听力障碍,会影响他们的语言功能,很多小孩都不会说话,多数情况下要说话就要先听到,后天再去训练开口。 那个总是偷看她的、扎冲天辫的小姑娘就坐在里面,她比其他小孩聪慧很多,她不像是能听懂手语,像是能从老师的教学缝隙捕捉到信息。 是唇语,她一直在盯着老师的嘴唇看。 下课铃叮铃铃响了,那个小姑娘猛地从椅子上蹦下来,又飞快地冲了出去。何姃觉得这小丫头风风火火的,忙得很。 手语老师下意识叫她名字:“飞云!” “小何老师,”手语老师追出来的时候,看到了门口的何姃,“不忙了?” “一会儿去上音乐课,路过看看。”何姃看到那道小小的身影跑到了楼下,最后停在一个垃圾桶前,“张老师,她在做什么?” “捡瓶子。”张老师说完,往楼下跑去。 何姃说不出话来,预备铃响了,她抬腿往教室走。 …… 把瓶子盖拧开,把里面的水倒干净,然后使劲把瓶子踩扁,天气很冷,瓶子很凉,水也很凉,小手脏兮兮的,衣服也被弄得脏兮兮的,更别说她的小花脸。 她的世界很安静,别人叫她的时候她不知道,直到那个人在她身边蹲下,帮她把瓶子拧开、倒水再踩扁,然后递给她。 飞云抬头去看她,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宋溪掏出纸巾,替她擦了一下小花脸和冻出来的鼻涕。 宋溪问她:“冷吗?” 飞云一直看着她的右耳,看着耳廓上的助听器。宋溪看出她的异样,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答案。 她看着眼前的小孩,又看了看亮着灯的教学楼,宋溪慢慢说,还做了肢体动作:“捡这些做什么。” 小孩指了指她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又指了指瓶子,然后发声不准地说了一个“钱”字。 说完她拉起宋溪的手,拖着捡了半袋子的塑料瓶,往教学楼跑。 小孩带着她在一间黑着的屋子前停下,她悄悄、熟稔地进去,抹黑把灯打开,又拉着宋溪进来,最后把门关上。 讲台前有一架立式钢琴,宋溪看了一眼,弯腰,温柔地盯着她看。 小孩说得很难,发音并不准确,她说:“我……程飞……云。”然后她指自己的耳朵,又指宋溪的嘴唇。 宋溪明白她的意思,这时候小孩又说了一个“琴”字。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浮动着,她指了指宋溪,又指了指自己。 “我弹给你听。”宋溪看着她,说得很慢,还加了一部分手语。 小孩点头,然后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右耳,这时宋溪爽快地把助听器摘下来,飞云迅速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眼神炯炯的。 宋溪轻轻帮她戴上,这是定制款,根据她的听力损失程度定做,并不通用,但短暂试一下,让她听到声音就够了。 飞云一直看着她,紧张地看着她,看着她在钢琴前坐好,然后弹出第一个音。 她睁大眼睛不再眨眼,双手交叉而握立在胸前,模样虔诚无比。 宋溪弹过很多年琴,可有一年她发现自己的耳朵逐渐听不见了,从此她很少碰琴,那些弹过的曲谱,肌肉记忆般的感觉她不敢再问自己还熟不熟悉。 但,她要弹,她想弹给别人听的,是何姃做的那首歌,何姃写在纸上,属于她的歌。 少年时她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在维也纳演奏钢琴,那些少女的泪与梦终究化作一场泡沫。 * “小何老师,你去哪?饭还没吃完呢!” 回答她的只有何姃模糊的背影—— 17、八音盒 掠过狭窄黑暗的楼梯,走廊的冷风打得人一个激灵,呼吸和远处的信号灯交相呼应,一呼一闪,琴声缱绻依恋,随着这穿堂的冷风吹拂她的面颊。 何姃在发抖,是衣着单薄,还是空咽的喉咙,干涩紧绷的唇……信号灯骤然亮起红色灯光,何姃放轻脚步,一步步摸索过去。 那个令她苦恼,克制到极点的女人,坐在琴前,她还像往常一样低垂着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皮肤投下阴影,她整个人裹在一件厚重、墨黑色的大衣里,露出一截冷白的侧颈。 她弹着她送给她的曲子,时而轻轻笑一下,她的笑总是很浅,潜藏着令无数文艺病痴迷的忧郁和脆弱;她很乖,和坐在她对面的小孩一样乖,但绝不是乖巧—— 她在欺骗她。何姃以为自己会愤怒,可看到宋溪坐在琴前演奏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宋溪,这个女人违背内心而活,得到的只会是痛苦。 何姃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躯壳砰砰乱响,眼前的宋溪像困在八音盒里的公主,只要拧动发条,她便会日复一日地敲动琴键,和整个八音盒融为一体,成为一份礼物摆在橱窗。 没人会敲碎橱窗,也没人会剪断发条,她只能在盒子里一遍一遍演绎,甚至盒子也是她心甘情愿走进去的,她乖,乖的像精致的漂亮人偶,表面无懈可击,内心却是一团棉絮。 何姃好像在这天,才真正读懂宋溪这个人,一个被困住的习惯伪装的女孩。 远处久违地亮起绿色信号灯,城市中心的霓虹灯在白皑皑的雪色中有些弥散,何姃记录下这一刻,记录下钢琴前的宋溪,她在备忘录写下:我无比确定一件事—— 话只留作一半,琴声也渐渐停止…… * 办公室。 “何老师,有人找你——” 何姃回头,看见办公室的门框处,靠着一道她熟悉的身影,宋溪下半张脸埋在领子里,只露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 办公室里响起八卦般窃窃私语的声音,何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起身,朝宋溪走过去,宋溪垂眸,往后退几步,退到门外。 “怎么找到这的?” “齐心。”宋溪快速瞥了一眼何姃,何姃脸上没什么表情。 “来找我做什么?”何姃逼近她。 宋溪下意识想后退,何姃的手却抓住了她的胳膊,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宋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 “是你说的,签不签字全凭我,那愿不愿意和你同住一起也是我的事。” 是这样,宋溪想好的说辞和理由一下子都没了作用,她生硬地说:“这冷,跟我回家吧。” “加拿大雪灾,联系到你姐姐宋川了吗?”何姃抬起下颌,有些倨傲地看着宋溪。 “没。”宋溪实话实说。 何姃作势冷笑,她问她:“所以,让我跟你回家是你姐姐的意思还是你宋溪的意思。” “……”宋溪没有看她的眼睛,喉咙甚至吞咽了一下,何姃的手抓她很紧,紧到像一种逼迫,宋溪向她妥协,“我的。跟我回家,好吗?” 何姃说好,宋溪像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微妙,她拉开了何姃的手腕,适时转移话题:“我去看过学校里的听力障碍班,孩子们还小,要尽早干预。” “不然会变得又聋又哑。”宋溪想起那个叫云飞的小孩,渴望听见世界的声音,不要没有声音的世界,“我想请人帮这里的听障儿童定制助听器,钱算在我头上。” “也算我一个。”何姃亦步亦趋跟在宋溪身旁,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何姃看着两人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 * 生活好像回到了之前的样子,不过宋溪显然是有心事,她在走廊抽烟的频率变高了许多,家里的洗衣机和烘干机一天到晚的工作。 特教逢周五周六日都空闲,何姃就窝在家里弹琴、写歌或者跟着网上的教程学习烹饪。 宋溪就陪着她,跟洗衣房的两台机器一样每日每日地陪着她。 有一天何姃烤出来一个黑糊糊的蛋糕,何姃脸都是花的,她对宋溪说这是巧克力味的,宋溪咬了一大口,何姃问她甜不甜。 宋溪说甜,然后就低着脑袋,何姃察觉她情绪低落,问她怎么了,宋溪说联系不到宋川,再抬头的时候,何姃看到她的眼睛是红的。 宋溪大概是回房间偷偷哭鼻子去了,何姃用勺子挖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一秒,她就吐了出来——好苦!!!厨房买的巧克力上写着100%黑巧…… 晚间#宋川失踪#这一词条冲上热搜,何姃是亲眼看着这条热度飞涨,紧接着宋溪的电话就被打爆了。 各色各样的人,她一直在接电话,不停地接,没有空隙,接到最后她有点绷不住情绪,陷入长长的沉默,何姃过去替她把电话挂断,宋溪闭上红红的眼睛。 “我抱抱你吧。”何姃叹了口气,抱住她,宋溪一开始还在拼命克制情绪,后来直接爆哭,哭得何姃心都颤。 哭到最后哭累了,乖乖回房间睡觉了,何姃心中乱作一团,齐心发消息跟她说母带制作完成,接下来就是挑个好日子发行。 何姃睡不着,她也好像被宋溪传染了,守在手机前收集关于宋川的所有讯息,大概是在凌晨五点,所有关于宋川的负面不实词条都被撤掉—— 宋溪的手机猛然响起,何姃跳起来去接,联系人是姐姐! “喂?宋川吗?”何姃急切地问。 “是我。” “宋溪!”何姃把宋溪喊起来,“你姐,快,你姐——” 这下何姃终于明白宋川为什么叫宋溪叫宋小狗了,窝在被子里,委屈地喊姐姐,脑袋上翘着呆毛,眼睛蓄满了泪,憋着嘴,萌死了。 何姃又烤了蛋糕,这次巧克力纯度买对了,宋溪说很甜,何姃向她打听宋川的情况,宋溪说宋川是与大部队走失了,现在一切安全,剧组近期准备复工。 “她有没有提结婚协议书的事情?”何姃试探问道。 宋溪摇头,说没有。 “我看网上说,这次跟她一和跟大部队走失的还有崇瑞的总裁。这消息——”何姃恰到好处停下,因为那是网传的“绯闻”。 这片子是崇瑞投资的。 崇瑞总裁跑去加拿大探班。 两人一起失踪。 她相信宋溪也一定刷到了。宋溪舔了一下唇,唇上还有巧克力浓醇的味道,她看着何姃,何姃居然从她眼里看到了为难的神色。 “我帮你问一下好了。” 何姃制止:“那倒不必,毕竟结婚协议书上我可没签字,而你姐姐的名字也是你签的。” “好吧。”她说,她频频想开口跟何姃说什么,但最后都没说,何姃装作没看到,不想听她说“姐姐有多喜欢你”这类话。 * 宋招破天荒给宋溪打电话,一开口就是指使的语气:“你人在哪?” “国外。” “飞回来。” “做什么?” “年底公司忙,我没时间守着,有几个报表,你帮我处理了,再把汇报内容做出来。” “没空。” “养你个吃干饭的小杂——” 电话被宋溪掐了,电话那头宋招勃然大怒,可当宋诚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立刻换了面孔。 “哥,我找了呀,不在国内。宜宁那边我在盯着啊,我怎么敢偷懒。” “这招太阴了……哥,你别骂我了,我这次保准干好!” * 《痕迹》在各大音乐平台发布,这是齐心时隔多年、反常的,带来一首抒情流行曲,而作曲人、作词人那两栏鲜见的空降新人,昵称“whisper”。 歌曲一经发布就占据各大榜单,齐心更是凭借词条#姐还能打#冲上热搜,当然对于“whisper”的讨论也形成了一定规模。 12月除了北部纬度较高的几个省份,其他北部省份也迎来西伯利亚的冷空气,降雪几乎覆盖了半个中国。 网友说下雪就要配这首《痕迹》听,桦兰又迎来了降雪,宋溪把这首歌在屋子里放了一遍又一遍,等差不多何姃回来,她又关掉。 其实她想听何姃唱,何姃说过的,要她做这首歌第一位听众,但那可能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何姃买了许多酒回来,一进门就让宋溪放歌,宋溪替她接过手里的酒,白酒,还是好几瓶。 餐桌上,何姃说她要信守诺言,宋溪屏住呼吸,何姃放出伴奏,慢慢对她说:“做我唱这首歌的第一位听众吧。” 她以为自己是沾了宋川的光,其实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给了她许多的偏爱,只是她们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意识到也不敢去承认。 窗外下着雪,杯中烈酒少许,喜欢的人唱着写给她的歌,宋溪想让时间停下,别再转动。她举起酒杯,一杯一杯喝下肚,身体里好似起了火,炙烤她的内脏和灵魂。 …… “宋溪,醉了吗?”何姃轻轻问。 眼前宋溪眼神渐渐迷离,她撩着碎长的黑发,撑着脑袋,拄在桌子上,脸蛋和耳朵都染上粉色。 “宋溪。” “嗯?” “你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 “你喜欢的甜品?” “布朗尼。” “你最喜欢的歌手?” “何姃。” “你喜欢的演员?” “宋川。” “你最喜欢的人?” 18、叫姐姐 何姃以为她会脱口而出,然而宋溪就跟被点穴了一样,静止不动了,她抬起脑袋,眼神有点迷茫地看着何姃,何姃又问了一遍。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宋溪跟没骨头一样趴在桌子上,含含糊糊说:“这个……我不能说。” “你今天必须说。”何姃干脆走到她身旁,上手,捧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她。 宋溪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地用脸去蹭何姃的手心,撒娇一样小声说:“不行。” 何姃指腹摩挲着宋溪侧颈的一片皮肤,滑滑的,很温热,这样好像把宋溪弄痒了,她抓住何姃的手腕,两片唇擦过何姃的掌心,长长的睫毛轻眨。 “别这样,很痒。”她拖着嗓子说。 她这简直就是在勾引她!何姃眼睛一眯,三下两下扯开宋溪的衣领,粉白的颈子和两片锁骨暴露在空气中。 她又抓住她的手,想让她别这样,这次她要逃跑了,她起身说自己要去睡觉,何姃当然不会让她走,强把她摁在座位上,欺身而上,膝盖压在她两腿之间的椅面上。 葱白的长指挑起她的下巴,宋溪抬头,看着她,何姃问:“知道我是谁吗?” 宋溪就眨眼看着她,眼睛像小动物一样让人心里很柔软。 “我想回去睡觉。”宋溪声音有点委屈。 何姃揉她的脑袋,说不会放她回去,宋溪又去蹭她的掌心,何姃心酥酥麻麻的,她温声问她:“困了?” “晕。”她说。 何姃是个坏心眼的女人:“你叫我一声好听的,我就放你回去。” 宋溪已经醉了,脑子不转了,她觉得现在就跟梦一样,她在梦里跟何姃调-情,什么是好听的,姐姐还是老婆? 她张了张嘴,又定睛盯了何姃一阵,小声喊了她一声,“姐姐。” 何姃眸色一变,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液都在逆流,宋溪挣脱她的控制,起身慢腾腾往房间走,打开门,掀开被子,坐下—— 还没等坐稳,有个人把她推压在了床上,宋溪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这梦好逼真,逼真到她喜欢的人跟她躺在同一张床。 “谁让你撩了就跑的?”她恶狠狠地质问她。 房间好像开着窗户,冷空气钻进领口,何姃唇贴过去,呼吸喷洒在宋溪的颈子,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样薄和敏感的皮肤要留点印记才好。 但理智还是战胜了何姃,她只伸出舌头用舌尖去舔,一下一下,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听她乱了呼吸,舔舐发出湿哒哒的声音,宋溪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是谁?”慌乱中,她问她。 何姃舔了下唇,微愣。而在宋溪的世界里,何姃是不会对她做出这种事的! “何姃。”何姃面不改色地回答她。 空气静止了几秒,几秒后,何姃突然被宋溪猛地掀翻在床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宋溪已经笼罩了她,何姃看着她的眼睛,幽深晦暗。 “我真的该睡觉了。”宋溪嗓子很哑,她低头凑近她,何姃屏住呼吸,宋溪低头吻了吻她的嘴角,咕哝一句,“下一个梦,是什么……” 她抱住她,闭上眼睛,蹭她的颈窝,呼吸一下一下慢慢变得很有规律,她就这么抱着她睡着了,何姃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姃突然乐了,不知道是被她可爱到了或是什么,她又乐了几声,之后才慢慢抬手抱了抱宋溪,又替她摘下助听器,在她耳边吐槽她。 “长这么高,怎么才这么重。” “力气倒是大。” “你是牛吗你?” * 头真的痛死了,宋溪睁开眼睛,何姃在自己床上!?宋溪都顾不着头疼了,她摸索到床头的助听器,这动静好像吵醒了何姃。 何姃转过身来,看她,两人对视一阵,宋溪攥紧被子,何姃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问她:“醒了?” “我喝断片了。”言下之意是她不记得了。 何姃眼神有些戏谑:“那你意思是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宋溪紧张到嘴干。 “哈哈哈哈。”何姃笑她,然后慢吞吞起床,衣着完好地站在窗子前伸懒腰,“别紧张,什么都没发生。” 她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溪的脖子,没有留下印记。 宋溪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以后还是不跟何姃喝酒了,她酒量不如何姃,喝多了容易漏马脚。 不过,她问她:“你怎么在我床上?” “哦,这个问题。”何姃沉思一阵,然后说,“你昨晚抱着我不撒手——” “什么?”她脸色一阵发白。 何姃继续逗她:“抱着我喊我姐姐。” 宋溪的心如坠冰窟,心凉了,身子也变成尸体了,何姃继续说:“你昨晚跟我说你最喜欢的歌手是我。” 她弯着眉眼,笑着,有点像坏笑,宋溪试探性地说:“你开我玩笑对不对?” 别逗她了,何姃终于放过她:“我想吃蟹黄小馄饨。” * 热腾腾的蟹黄小馄饨端上桌,何姃向她打听起来高中的事情,宋溪含含糊糊地说一些。 “我记得我们学校文科楼后面有一栋废弃的教学楼。” “四楼有一间废弃的音乐教室,里面有一台音不准的钢琴,教室的窗户灰蒙蒙的,第一次去的时候屋子里充满了粉尘,阳光,旧课桌,陈旧的钢琴。” “那是我的秘密基地。” 宋溪不敢对她说,那个秘密基地她去过很多次,那间教室她熟悉,那栋教学楼她也熟悉。 “夏天的时候,墙壁上爬满了小小的牵牛花。” “秋天,外面是金色的银杏树。” “冬天,是光秃秃的校园和很久不下的雪。” 嗯,她们看到的景色是一样的。 宋溪轻声问她:“那春天呢?” “春天?”何姃认真回想,她说,“春天,太短暂了,没怎么留意过,但春天,我身边的朋友都谈起了恋爱,像动物一样。” 宋溪笑了,何姃看着她的头发,问她:“我记得第一见你,你留着齐腰的长发。” 对方在她视线里愣住,何姃好整以暇地托腮,问她:“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情书送到我的秘密基地呢。” 后来,就有一些人会去那栋废弃的教学楼制造偶遇。 “宋溪,你怎么知道我在那的?”何姃认真看着她。 手机铃声恰好响起,宋溪起身,去接电话。 何姃咬着蟹黄小馄饨,她有点记起来了,记起青春记忆里替宋川送她情书的小姑娘。 …… “小宋总,出事了……三院那边反应,有人喝了我们的药……死了……”阿敏的声音听着是那么不真切,“现在舆论正在发酵,三院那边准备把宜宁拉出来顶锅。” 宋溪大脑空白了一瞬,她立刻安抚徐芝敏:“我马上赶回苓城。” “好。” 得知宋溪要回苓城,何姃表示自己也要跟着回去,宋溪说不安全,何姃说哪都不安全,但跟在你身边安全。 “我可能无暇顾及你。” “苓城是我的故乡,我也有些人脉,我想回去看看,而且最近刚出了新歌,不怎么忙。” …… 又几乎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何姃看到宋溪的眼睛熬得腥红,她问她出了什么事,宋溪跟她讲了有人吃了她们生产的药死了。 “宋氏药企?” “不是,是我姐姐出资的宜宁。” “那现在宋氏药企是由你大哥和二哥掌权?” “嗯。” 开车送到何姃指定的地方,宋溪目送她下车,温声同她讲:“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忙完我来接你。” “一路顺风。”她看着车尾灯在远处消失,何姃才慢慢上楼。 朋友是初中的同窗,大学修的是法律专业,何姃向她咨询过何建树的遗嘱问题,她还问她,如果她拔了何建树的氧气管,她会不会进去。 朋友即答:“你只是看他痛苦,听他哀嚎、嘱托,帮自己的父亲结束痛苦而已。” 朋友热情招待了何姃,她没有询问何姃最近发生了什么,只和她聊起学生时代的一些回忆。 “要当初我跟着你考一中就好了,这样谁来纠缠你,我见一个打一个。” “你妈后来在一中当老师,你死活不愿意去,其实在一中还好,有些事情还是挺有趣的。” “害。” “对了,最近这两天三院那边出了点医疗事故,说是有人喝了宜宁这个药厂产的药,在pc过程中死在了鸭身上。” 何姃知道是宋溪要处理的这件事,她问:“这件事好处理吗?” “现在花圈都摆到三院和宜宁药厂的门口了,我看不是能私了的事。宜宁这药厂估计不缺钱,缺的是名声和口碑。” “她能处理好的。”何姃相信她,“嘉琪,跟阿姨说一声,我想回一中拿点东西。” * “呐,你看见了,现在家属就是每天准时来哭丧,一个赌鬼在pc过程中死了,真把我们宜宁的药当壮阳药!?我看他分明死得好!”阿敏狠狠唾了几口。 壮阳药……宋溪眼珠子动了动。 宋溪立在窗边,背影颀长、高大,而她身后是整个公司的最高负责人,宋溪抽了一口烟,回头对她说:“闻姐,拟公告吧,全体员工放三天假。” “小宋总?” “去做。” 19、赌徒 晚间高峰,苓城的老城区堵了个水泄不通,鸣笛声几乎能和商场的流行音乐吵起来,又赶上学校放学,家长拉着叽叽喳喳的小孩子穿过斑马线。 车载电台节目正在插播本市新闻,几乎是一瞬间,周遭商场的大屏幕上,行人手机的电子屏上,都是那条惹人耳目的低俗新闻。 车窗外,家长咒骂着捂住小孩子的眼睛;车内,网约车司机打开群聊麦克风交流,言语既兴奋又猥琐,张芝敏坐在后座狠狠翻了个白眼。 新闻画面里,死者家属披麻戴孝在宜宁和三院门口集体哭丧,记者现场采访,家属表示家里可就这一个顶梁柱,孩子还要上学!现在卖_淫男张某已经进局子,死者家属一口咬定还有三院和药厂的过错。 前线记者报道,三院诊断、开药者系苓城医大实习生,现已取消其见习资格,校内通报处分。院方拒绝采访,声称宜宁药厂应该站出来承担责任。 宜宁药厂门口跪着死者家属和子女,大儿子哭得最用力,小女儿表情略显麻木,记者表示院方和药厂均不接受采访,直播画面里,药厂大门敞开,大量员工刷卡下班—— 各个面带喜色,记者随机采访一位,被对方告知,厂子给员工放假三天,三天后正常上班。记者有些错愕,紧接着传来一阵鸣笛声——芝敏看过去,是闻姐的宝马,今年刚提的,匀速从厂子里驶出。 记者果然在大门口拍窗阻拦,车子半扇窗户降下,闻绛戴着口罩,语气有些不耐烦:“别挡道——” “您就是公司最高负责人吧?女士,针对此事件,难道您不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吗?” “说法?呵。”闻绛看着镜头,“那么多体虚身弱、阴阳不调和的小儿、妇女同志们吃了我们的药都说好,怎么轮到阳痿男头上就是补死了?” “可张某表示死者余先生每次——” “两天后晚间六点十分,我司将在苓城电视台召开新闻发布会。”闻绛升上车窗,并表示过时不候。 张芝敏觉得闻绛的宝马轰起油门那是一个带劲儿啊,那飘逸的尾灯,有钱真好啊…… “哈哈哈哈,这和元养正方堪比伟哥啊!老赵,你还不赶紧囤点。” “要给我药死了咋办?” “你**懂什么,雄风才是咱男人的根本!死了也要快活。” 指甲盖那么大的脑子里只有生殖器那点事了,张芝敏忍无可忍直接下车。晚间的风带着点冷气,芝敏脑袋清醒了许多,这时工作群里弹来消息。 小宋总:@全体成员,这两天好好休息,发布会后各部门做好复工准备,今年年终奖翻倍。 芝敏喜上眉梢,可也觉得疑惑,翻番的年终奖从哪来呢? * 狭窄、昏暗的弄堂,黑乎乎的一片,白色的幡纸和冥币在冷冷月光照耀下,阴恻恻的——四周很安静,女孩停下搓衣服的动作,回头看,弄堂里的风呼呼的,什么都没有,家里办白事,街坊邻居都嫌晦气,早早关了门。 可还是觉得不对……像恶鬼在找借尸还魂,像被脏东西一直盯着,手指泡在冷水里,浮肿、发白,水影里突然出现另外一张脸。 女孩一下子尖叫出声,跌落在地,将水盆打翻。 宋溪把埋在领子里的下半张脸露出来,她将食指比在鼻唇间:“嘘,不好意思。我是人,不是鬼。” “……”女孩迅速起身,冷静下来,并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宋溪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她:“怎么这么晚还在洗衣服?” “你别管我。”女孩戒备心很强。 “余淼,师大附中初一二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想考哪个中学,读哪所大学?” “……”她不回答。 “你母亲跟班主任请了七天假回来奔丧,”宋溪看了一眼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她瞥了一眼院内灵堂,空无一人,“今晚你给你父亲守灵?” “谁给他守灵?”女孩一把扯下脑袋上的白帽子,扔在地上,“你们想找谁就去找谁,能不能别烦我!” 眼前的女人将冷白的手腕插进口-袋,她整个人姿态微微向后一仰,她开口,问她:“除了我还有谁找上门来。” 女孩下意识吞咽,宋溪紧追不舍:“不是警察,对么,是像我这样的人,要许给你家人东西的人。”宋溪眼神看向院内黑乎乎的房间。 空气突然安静,下一秒,眼前的女孩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宋溪站住不动,她只开口说了一句话,余淼站定身子,小小的胸膛在黑夜里起伏。 …… “你说的算数吗?” “算数。”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因为你朝我走过来的一瞬间,就没有了选择。” “你!” 宋溪气场温和下来:“去吧,把他的病例拿给我看。” * 晚间六点十分,宜宁药厂就突发事件召开新闻发布会,这是宜宁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曝光在众人目光下,坐在中间的短发女人便是宜宁的总负责人,闻绛。 两包牛皮纸包装的中药方放置在她的手边,闻绛对现场的记者十分客气,镜头里的她完全没有了前些日子挑眉傲气的样子。 宋溪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把这场新闻发布会当作我们产品发布会去开,闻绛,我相信你。” “尊敬的来宾、媒体朋友们,大家下午好,我是宜宁的负责人闻绛……在各位媒体朋友们提问前,请先让我向大家讲一款药品。当然,此次发布会宜宁旨不在推卸和逃避责任,我们向受害者家属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宋宅。宋招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十分得意地搂上女伴的肩膀,然后看向主座上的宋诚:“哥,这次你得表扬我了吧?” 男人抽一口雪茄,漫不经心地点点烟灰:“有没有效果要看下个月。” “哥,我最近手头吧……” 电视机里,闻绛将演示文稿投在大屏幕上,那上面写着一行字“西地那非——‘伟哥’”。宋诚抽烟的动作停住。 “西地那非最早是作为用于治疗心血管疾病的5-磷酸二酯酶抑制剂而进入临床研究的,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它对男性的性功能有了极大的增强。并成为治疗男性勃-起功能障碍的一线用药。”闻绛一字不差全盘托出。 脑海里似乎还有楼下哭丧的声音,宋溪平静的声音像一针抚慰剂打在闻绛身上,她话音落下,仅剩下两人的房间安静到掉根针都能听见。 宋溪回头看闻绛,对她说:“闻绛,你看,那个女孩子一滴泪也没有掉。” “小宋总……” “好好休息。” 一天后,宋溪给她打来电话,她提到了“宋氏药企”四个字,她说,“进场的全是赌徒,包括你我。” “死者余某患有性功能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阳痿,这是他在苓城二院的病例,死者对中医药有着超出常人的信赖,一年前他服用宋氏药企生产的补肾壮阳方近四个疗程。”闻绛拆了一包手旁边的牛皮袋子,以示镜头。 宋宅安静到有些诡异,宋招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宋诚问他:“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很奇怪的是余某在三院接触到我司的和元养正方后,开启了他的同性冶游史。”闻绛故作沉思状,现场记者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提问提前准备好的问题。 “宜宁确实出现了管理不当和生产不当,从今日开始,宜宁生产的和元养正方将考虑将‘阳痿’这一病症加入适应症中。我们的药材用的是全国最好的中草药,”闻绛现场拆包,“从今日起,和元养正方价格正式下调。” “宜宁所获部分利润,将资助余某之女接受高等教育;并应召本地残联号召,提供福利岗位若干,欢迎大家投递。”闻绛重重鞠下一躬。 “哇!精彩!这个女人就是送你情书的那个人吗?” “不是。”何姃摇头,举了举手机,“送我情书的人在陪我聊天。” “咦~” “这是她出的计策。” “何姃,谁问你了?” “哥……”宋招吓得抖了抖,宋诚的巴掌就停在他耳边。 “罢了!查,给我查到底,宜宁后面到底是谁!”宋诚表情阴鹜,“以你这个叉烧去跟那人去斗,也是顺手喂进狗嘴里的事。” * “不去聚餐了吗?小宋总~”部门经理故意冲她撒娇。 “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哟,谁呀,姑娘们,快来呀!” 宋溪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时间:“她等我挺久了,我得赶紧去。” 闻绛拍了拍她的肩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宋总也要约会去了。” 宋溪没说话,笑了笑,往门口走去。 何姃在私厨等她。就她们两个人,人生的得意时刻莫过于此吧,世界都是晴朗的,从前讨厌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也不过如此,喜欢的人在电话里说她看了全程,笃定她是掌控全局的人。 -宋溪,我今天回了一趟母校,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 -你过来,我再告诉你。 * 一中似乎没什么变化,文科楼后面的废弃教学楼还没有拆,学生们在上课,学校里空荡荡的,也显得光秃秃的。 走过操场和主席台,何姃想起自己在这里演讲、文艺汇报;走过红榜,曾在这看到过自己的名字,何姃站定,浏览历年的红榜,嘉琪问她在找谁,何姃终于想起来,宋溪没在一中毕业。 “没什么。” “你这次回来,我总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何姃笑笑,只问她:“是吗?” “是!”嘉琪一口咬定。 两人顺着楼梯上楼,来到曾经带过何姃的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何姃从她手里接过一个小钥匙。 “当年没收你们的课外书、手机、游戏机一切影响你们学习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文科楼后面那栋教学楼3层,一间间找吧,都贴着名字标签,你的,我额外给你上了锁。再不来取,就要卖给收购站了,那栋楼也快要拆了。” “大明星~”嘉琪调侃她。 教导主任推推眼镜,慈祥地看了看何姃:“当年没收你的最多的就是情书。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拉下了?” “我要找的,就是情书。” 熟悉的小路,熟悉的吱嘎声和灰尘味,嘉琪捏着鼻子,何姃把玩着手里的小钥匙。 三层,教室,铁皮柜,一个个名字标签看过去,终于看到自己的名字。 何姃开锁,柜子里塞满了各种小礼物和情书,她把厚厚一堆情书搬出来,全部放在地上,情书自动散作一大片。记忆里三封情书的颜色尚有。 “紫色、金色、白色。” “分别代表什么?” “牵牛花、银杏、雪花。” “何姃——” “嗯?” “找到了一封!”嘉琪看到信封上写着“宋川”两个字,余光中,何姃也迅速找到了剩下两封,她问她,“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何姃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冬日薄薄的阳光中,她的指尖抚过信封,信封口完好无损,她从来没有打开看过。指尖慢慢揭开信封口,纸张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嚓”—— “你真的喜欢宋川?”嘉琪捂住眼睛,从缝隙中看她。 她拆开信封,将厚重、精致的纸张展开,她愣住,快速将信纸叠好,又拆开下一封——又叠好,再去拆嘉琪手里的那封—— 我无比确定一件事:我有了喜欢的人。 “不。” 20、唇印 04:23am,加拿大。 刚收完工,入睡没多久的宋川被一通电话吵醒,疲惫感让她本能地盖住脑袋,电话又响,身旁人起身去接,宋川慢慢睁开眼,昏暗的房间里,那道背影弯腰拾起她桌子上的手机。 “我妹妹宋溪吗?”宋川睡音浓浓。 空气安静下来了,不是宋溪,继续睡……宋川都感觉自己要睡着了。 袭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宋川。” 又是这种看她好戏、抓她包的恶劣语气! “干嘛,让不让人睡觉了!”宋川累得不行,难免有脾气。 “你未婚妻,何姃。”袭凌把手机撂在床上,一秒后那一团果然坐起来,偷偷看她一眼,然后捡起手机鬼鬼祟祟地去卫生间接电话。 袭凌冷着脸穿上衣服回自己房间,用力带上门。她们聊了很久,聊到袭凌开始收拾衣服、收拾行李—— “去哪?”宋川扒着门问她。 “我发现我就是犯欠,我袭凌要什么有什么,女朋友谈了无数,我怎么就鬼迷心窍来加拿大伺候你了,我推了那么多会议,耽误了很多时间。”女人揣着手臂,偏头不去看她。 “那你去找你前女友去!”宋川眼泪说掉就掉,袭凌用余光看她,不知道这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宋川骂她,“睡了我当无事发生?这就是你袭凌!” “你跟何姃什么时候断清!”袭凌一字一句还回去,可谓剑拔弩张,可看到宋川蹲在门口,哭作一团,她知道她的眼泪是真的,袭凌也觉得委屈,“我只是想要个名分,我有什么错……” * 晚间七点半,宋溪抵达位于市中心的私厨,苓城地形并不平坦,城市建筑高低错落,总体海拔由市中心向四周递减,私厨位于cbd世贸大厦三十六层。 电梯小姐按下按键,电梯上行—— 整座城市缓缓落入宋溪眼底,宋溪在想,如果她是一位合格的野心家,那站在这个位置该会有多爽,这样的视角几乎等同于掌权的上位者俯视众人。 可惜她不是,宋溪手指抚上冰凉的玻璃表面,真像个玻璃罩子,不知道会不会有鸟飞到这样高的地方。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宋溪迅速从思绪中抽出。 衣角快速掠过电梯、繁缛的回廊和店面,在预约登记处留下自己姓名,服务生指引她前往包厢,门开的一瞬间,宋溪微微愣住。 在她的记忆里,何姃总以素面示人,她面容姣好,素净的五官无需任何点缀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可总有人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浓妆又是一种不同的感觉。 何姃也会像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做流行的妆造,眼影涂抹细碎银色闪粉,眼头点有白色高光,眼尾上扬挑起,并点缀泪痣,琥珀色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宋溪。 她的唇生的饱满,今天涂得格外红,宋溪莫名觉得她像一只小狐狸,顺利捕到猎物,将猎物滚烫的心脏吃进腹中的狐狸。 何姃起身,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地面,来到宋溪身边,手自然搭在宋溪的肩膀:“怎么在门口发呆?” 可惜她连夸她漂亮的立场都没有,宋溪闻到她身上很好闻的香水味,是她很喜欢的味道,那种鲜花馥郁的香气,很有女人味,她情窦初开时会为之着迷的味道。 宋溪摇头,为自己辩解:“没有。” 何姃再拉近和她的距离,几乎就快要贴在一起,何姃的手攀附着宋溪的肩膀,两人的姿势非常暧昧,她问她:“我好看吗?” 她的耳尖早已偷偷红透,垂眸看着她画的像小狐狸的眼睛,宋溪选择在这一刻,不去违心:“好看,特别好看。” “你来得有点晚了。”何姃手臂离开何姃的肩膀,和她拉开距离。 宋溪一直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她问她:“等久了吗?” “这家西餐厅有个特色。”何姃故作停顿,遗憾地说,“你错过了和我跳交际舞的机会。” 饶是宋溪再迟钝,也该明白今天这顿饭不一般,她打量起餐桌上的银器还有包厢的装潢,所以是月下烛光晚餐,二人独处…… 看起来像是约会呢。宋溪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动,她不该跟何姃这样。 “何姃,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宋溪问她。 昏暗的包厢,蜡烛的烛光微微晃动,何姃在烛火那边,安静地看着她,何姃没有因为宋溪的止步不前而生气。 “我回了一趟一中,找到了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你姐姐当年给我的三封情书,当然,是你送的。” 宋溪觉得此刻更加难熬,她甚至想逃跑,何姃似乎能看穿她的意图,几步来到她的身边,有些遗憾地抓起她的手腕,指腹摩擦她手腕内侧的皮肤:“很可惜,都已经发霉了,看不出任何。” 这样……宋溪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腕,与她保持距离:“时间过得太久了。” “那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何姃故意问她。 “我……不知道……”宋溪从没有打开看过,她从来都很尊重姐姐的隐私。 “宋溪,坐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何姃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咬唇。 宋溪终于在她对面落座,何姃开口问她:“这些年,你开心吗?” 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宋溪怔愣一下,后回答她:“开心。” “看起来不像呢。”何姃轻轻说,“我总感觉你是一个不会为自己而活的人。” 是吗?宋溪在心里苦笑一下。 何姃托着下巴,歪头问她:“少年时你的梦想是什么?” 很多。喜欢你,想让自己是宋静芳亲生的,妈妈的病要赶紧好,姐姐的腿下雨的时候别疼了,不再听障的耳朵。 她没有回答。 “你会想到今天的你,在苓城这座药都叱咤风云吗?”何姃最后半句敲锣定音,“做所谓的家族斗争,为了你母亲和姐姐。” 她就差问她,宋溪,你为你自己做了什么。 “吃饭吧,何姃。”宋溪选择逃避这个话题。 不回答也没有关系,何姃低头,顶着盘子里的虾,其实服务生是有帮忙剥虾的服务的,但何姃没让,她连进门服务都省了。 宋溪看到何姃对着虾无从下手,在心里叹息一声,她伸手把装虾的盘子移到自己面前,然后一声不吭地替她剥虾,虾的红油浸染了指尖,但虾肉脱壳安静地躺在盘子里。 “我都要爱上你了。”她满足地咬着虾肉。 宋溪睫毛一颤,抬眼,何姃看她,眼里浮现出轻轻的笑意。 “开玩笑的~呐,纸巾。” 这顿饭什么时候结束,她真的不行了。 …… 饭后,何姃提议说要逛街,宋溪拿出口袋里的口罩,递给何姃一个,自己也戴一个。苓城算是国内的一线城市,人流量不是桦兰能比的,她和何姃要时刻小心。 两人并肩走在商业街人行道上,何姃和宋溪不买什么,她们只穿梭在人流中。何姃发现宋溪一个很有意思的点,她向她靠近的时候,宋溪会悄悄和她拉开距离。 这家伙…… 她们对这座城市的记忆是共同的,宋溪跟着何姃漫步到商业街尽头,渐渐走进掩在市中心各色霓虹灯下的老城区,街旁的梧桐树只挂着零星的、枯黄叶子。 和路人一样,只零星几个。两人摘掉口罩,透透气。 两人随意聊着当年学生时代,苓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特色建筑,城市记忆……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从黑暗中横插进来。 “你是何姃吧!” 宋溪迅速作出反应,何姃比她还快,简直就像刻在了骨子里。她们身后那姑娘一直喊着“我认出你了,就是你”诸如此类的话,紧追不舍。 何姃脱掉高跟鞋,赤着脚,提着裙摆。宋溪牵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扯进一旁黑乎乎的胡同,苓城市中心闹了好几年要拆迁的程家胡同,到底没拆,人口密集度相当大,不少窘迫的租客选择在此蜗居生活。 正好有人在墙边堆放杂物、晾晒衣物,宋溪迅速掀起床单,带着何姃躲进去——呼吸又纠缠在一起,宋溪把她保护在自己的怀里和墙壁之间,何姃赤着脚踩在她的脚尖。 “跑哪去了……”姑娘的声音跟鬼魅一样。 “姐姐,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是你吧,我是你的真爱粉。” 何姃似乎很怕,她拼命往宋溪怀里钻,宋溪干脆伸手把她完全搂进自己怀里。何姃手臂勾着她的脖子,眼睛看着她,宋溪很紧张,紧张到很久才低头和何姃对视。 太近了,太暧昧了,宋溪意识到了,可她不能松手。她感受到何姃软软的唇贴在她的唇角,还有贴上她唇的趋势,宋溪眼睛睁大。何姃的手抓紧她的衣角。 脚步声逐渐走远,两人狼狈地从墙角走出,何姃深吸一口气,小声对宋溪说:“吓死了。” 宋溪呆愣愣的,何姃十分不好意思说:“刚才我……好像不小心碰到你了。” “哦哦,没关系。”她摇摇头。 何姃看着她,突然笑了一声,宋溪觉得这笑怪怪的,她迅速叫了网约车,这离停车的地方太远,改天让人开走。 两人落座后排,路程行到多半,何姃眼里一直有笑意,司机也通过后视镜频频瞥她,宋溪一路都觉得莫名其妙,终于坚持到目的地,车子在近郊的高级住宅区停下。 这是宋川名下的一处房产,房产证上也有宋溪的名字,宋宅如今已经不是两人的家了,姐妹俩都不怎么回去。 宋溪输入指纹,门锁咔哒一声,开了,开灯,唤起空气净化系统—— 何姃轻车熟路地进去,随手把手机放在玄关柜上,宋溪摸出遥控把室内的温度调高,她换好鞋,脱下外套,然后去盥洗室洗手。 眼见她去盥洗室,何姃踩上棉拖匆忙溜走。 盥洗室,宋溪终于通过镜子看到了自己唇角的吻痕。宋溪摸了一下那个唇印,镜子里的她眼神陌生,过了一会儿,她迅速低头用水把唇印洗干净。 “何姃。”宋溪出来,唤她的名字。 藏起来了?宋溪觉得,何姃有时候真的蛮幼稚的,小孩子一样。 房子一共8个房间,以中间的盥洗室为分界线,南侧北侧各4个,靠里的南侧4个先排除,她在盥洗室会有感觉的。 是北侧4个,除去厨房和满是书柜的书房,只剩下两间卧室,而这两间卧室只有靠里那的一间是关着门的。 “那你藏好了,我要来找你了。”宋溪干脆陪她玩玩。 先从玄关区域找,桌子底下,储物柜里,她知道这藏不了人,可她想陪何姃把这场游戏玩得久一点,那她干脆把瓶瓶罐罐都打开看一看好了。 “叮~”是手机的提示音,她们的手机是一个品牌,她买给她的。宋溪下意识辨析声音的方位,然后把手机拿起来—— 不是她的手机,是何姃的。 +7:我到家了~怎么样!我演得像吧!像吧! 手机被她熄屏,映出她洞悉一切的平静神色,她轻轻把手机放回原位,抬腿向那间卧室走去。 这场游戏,还要继续…… 21、雷池 四周一片黑暗,鼻尖是樟脑丸和洗衣液残留在衣物上混合的味道,何姃听到了脚步声,她朝自己走过来了。 柜子被打开,宋溪逆光站在何姃眼前,她轻轻说一句:“找到你了。” 何姃还窝在柜子里,不动,宋溪干脆蹲下,与她平视,她很安静,安静到何姃觉得不对劲,她就那么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她钻在她的衣柜里,她现在可以马上凑过去,去吻她的唇,她会躲开吗?她应该不会,她们要接一个很长、很深的吻才够。 “怎么了?”何姃问她。 宋溪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鸦睫遮盖着点瞳,乌黑的眼珠显得很空洞,不知道为什么,何姃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茫然。 “宋溪。”一道声音把她扯回来,宋溪眨了下眼睛,何姃又问一遍怎么了。 宋溪起身,何姃抬头,宋溪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移视线:“何姃,我们谈谈。” 何姃从她衣柜里钻出来,似乎意识到宋溪要说什么,何姃不满地抿了下唇,她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沿,抬眼看着她。 你,喜欢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宋溪思绪如麻,不停在做心理建设,在假设预想,可她知道她一旦问出这个问题,她即将面对的是她无法承受的风暴。 对亲姐姐的背叛,世俗意义上毫无疑问的背德。 这是她名义上的“嫂子”,是她不可逾越半步的雷池。 何姃任性,她还能跟着任性吗? 可,这七年多的暗恋,就像一场无法愈合的顽疾,不断结痂、脱痂的伤口……无数次伤口就要愈合,可下一瞬间伤口又绽开,流血,疼痛不止。 她真的好想好想结束这种痛苦,少时她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而雀跃,现在长大了她守护在她的身旁,和她牵手、拥抱、甚至是错位吻,窃喜的同时她的心更空虚了。 名不正言不顺,她只是暂时的,与何姃陷入这种随时可以戳破的泡沫梦境里。 “何姃,我从来没有喊过你一句,”宋溪停顿住,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嫂子。” 何姃猛地起身,上前双手揪住宋溪的领子,这一刻,她讨厌她的权衡、胆小、懦弱!宋溪偏头,不去看她,何姃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异常酸涩。 “你看着我!”何姃强把她脸掰回来。 她的眼睛红彤彤的,宋溪看着她,何姃手指不断收紧,她尝试去理解她,她不懂她,一点都不懂。 “你说句话,行吗?”何姃哽咽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感情中受这种苦。 心脏在一阵阵抽痛,脸上所有血色都失尽,宋溪手指覆上右耳,她说:“我从来没跟你说一件事,我不是宋家亲生的。” 说完她就摘掉了助听器。 何姃的眼泪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落下,她放开她,后退。是否亲生这件事,外人传是一件是,自己是否知道又是一件事。 何姃理解她的言下之意……她会拼命去维系这段“亲姐妹”关系。 她知道,所以,她一直都知道,她对此介怀,她拒绝交流,她自揭伤疤,做到这个地步,她也不会“背叛”宋川,不会“背叛”宋静芳。 她要为宋家卖命,这所谓的报恩,就像苦苦暗恋何姃七年一样,彻底困住她。她从没说过,没向任何人说过,也没有去问,在自己母亲最后的时光里,她明明有所疑虑但还是没有开口;在姐姐每次想她深度谈心时,她拒绝,用冷漠和不在意伪装。 她该说什么,说她因为血缘关系痛苦。看自己爱的人为她流泪?没关系,她可以装作一辈子不知道,就算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那样大声,就算从十几岁就开始被外人骂“杂种”,没关系,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她就像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流进河流、湖泊甚至大海,这一路的景色,只有小溪自己知道,小溪谁也不想告诉。 何姃哭得狼狈,脸上的妆花作一片,宋溪听不见她的哭声,听不见她哭着说:“那又怎样!” “很晚了,去睡觉吧,何姃。”宋溪把住门框。 何姃用倔强的眼神看着她,她拒绝接受她的心意,可迟早有一天……宋溪能从她自设的困境里走出来吗?她告诉她勇敢前进有什么用,困住她的是她自己。 不是何姃也不是宋川。何姃明白自己不该责备她任何,她懊恼自己的失态。 “我想让你去做你自己,”她对着她慢慢说,宋溪看着她的唇,何姃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你姐姐,也是这么想。” 她在看到“姐姐”这个口型时,握紧了门把手。 “我讨厌你这样,拒绝交流。”何姃与她擦肩而过,“晚安。” 宋溪低头,做自己,她何尝不想做自己,可现在不是时候。 * 睡不着,宋溪打开电脑,处理邮件和文件。闻绛和芝敏一直是她最得力的帮手,这两位跟姐姐差不多大,和她一样拼命。 有她们在,宋溪可以放心把任何事交给她们。不出所料,宜宁的和元养正方果然呈现供不应求的趋势,与此同时,警方出具报告,余某的死因是药物服用过量。 宜宁没有将阳痿这一适应症加入药品说明书,闻绛的想法与宋溪不谋而合——赚他们的钱就是顺手的事,借此打出知名度才是关键。 省内各大中医院纷纷向宜宁抛来橄榄枝,芝敏一直在洽谈、沟通。宋溪脑子里刻着宋家传承了百年的药方,宋家有一条家规,宋氏药方这本古籍一代只传一人。 由上一代传承人在古籍尾页亲笔写下下一代传承人的名字,历代如此。 在宋溪太姥姥那一辈,就开始传女不传男,太姥姥传给宋溪姥姥,姥姥后面选择了妈妈而非小姨,小姨一辈子没有孩子,在妈妈死后就带着遗嘱和古籍从苓城消失。 宋溪确定宋静芳把古籍传给了宋川,但宋静芳一字一句告诉她,让她已一辈子记在脑海里怎么不算是一种偏爱,宋溪明白。 闻绛发来邮件,宋氏药企现在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部分产品已经开始滞销,尤其是宜宁有“同等疗效”的药,当初在基于宋氏药方古籍改良的药品,宋溪玩了不少文字游戏。 就像和元养正方确实是可以治疗一些适应症,但药品说明书上就是没有明确表明,她们有意的。 -部分药品继续下调价格。 -安排人去国内各大中药材基地出差,桦兰有我。 继续给宋氏药企施压。宋溪点了一根烟,手有点止不住的颤抖,等她们成功了,这一切就结束了,加码,继续加码,宋诚宋招你们敢跟我赌吗,不是你们的东西你们一辈子都拿不到。 谷歌弹来未读邮件,宋溪下意识点开—— 陌生缀名,邮件里只有四个字:适可而止。 查看其邮件源码,ip地址显示巴西。 宋溪蹙眉。 与此同时,宋宅,宋诚同样接收到了一封ip地址为巴西的邮件。 点开,里面也只有四个字:情同手足。 宋诚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全家福,六口人,照片里小姨朋克装扮,脖子上戴着信仰基督的十字架,妈妈站在她的身旁微笑着,宋招对着镜头耍酷,宋川笑得很甜,她身旁站着小小的宋溪,而宋诚正好偏头看着最小的妹妹。 他把照片扣在桌面上。 桌上电脑反复播放那日宜宁新闻发布会,闻绛拆开牛皮纸包的片段。 …… 宋溪睡得并不安稳,前半夜时不时惊醒,不知道是房子太大空旷还是怎样,屋子里很凉,后半夜暖和了许多,她沉睡了几个小时,几小时后她猛然睁开眼。 腰部环绕着她的手臂,外面青色的天透过窗帘,微微把房间照亮。何姃在她身后,后半夜她到底还是过来了,是暖和了许多。 宋溪不敢动,她贪恋这样的怀抱,也许以后和姐姐说开了,她跟何姃还有可能,但绝不是现在。 熬过这个冬天,她是,姐姐是,宜宁是,何姃也是。 * 又回到桦兰,下车的一瞬间,刺骨的冷风让漏在外面的皮肤麻木。 宋溪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何姃似乎也可以。她只是会在晚上用冰凉的手抱住她的腰,她冷;她只是会把下巴埋在她的肩窝,第二天解释说做了噩梦。 她会去找齐心学唱歌,会在家里窝着作词作曲,会在特教教孩子们弹钢琴。宋溪很忙,忙到早上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半夜才回家。 何姃总会等她,接连很多天,终于她这样娇生惯养,傲了二十多年的人有了情绪,她不再喋喋不休地跟她说—— 齐心怎么怼她和方倪;哪句歌词不押韵;那个叫云飞的小孩总做她的小尾巴,听障班的小孩子都有了助听器。 宋溪靠在她房间的门框,何姃坐在镜子前,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宋溪发现何姃撒谎,这间屋子明明很暖和。 这寒冷的世界里,温暖的出租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们互相取暖、彼此依靠,但她们的心不能靠在一起。 生活真的很累,鞋底下的泥永远是湿的,脚丫子都快生冻疮了。有时候助听器都会冻得失效,摘下来,握在手心,暖一暖,再戴上,药材商总会默默停下,等她处理好个人问题。 好像感冒了,又流鼻涕又咳嗽的,宋溪咳嗽了两声,何姃没有转头,也没有从镜子里看她。她又轻轻唤她,何姃也没有反应。 宋溪垂眸盯着脚尖,轻声去哄她,她偷偷用颀长的手指,指了指她自己,后拇指食指微微弯曲,指尖抵于下颚,头微微点动,最后指了指何姃。 她咳嗽着转身离去。 何姃盯着镜子,那是一句手语……宋溪对她打了一句手语。 22、喜欢 “小何老师,你找我?”手语老师抱着书,来到办公室。 “菲姐,你能给我推荐几本学习手语的书吗?”何姃回想着昨晚,宋溪在门口的手势和姿势,她不了解手语,分不清哪些是信息哪些是肢体动作。 “你要学?”菲姐跟何姃说了几本书,又建议她搭配视频学习,不懂的可以直接问她。 何姃抬起手,缓缓指了指菲姐,食指拇指蜷曲,菲姐期待地看着她。 “算了,没什么。”何姃觉得不是这样。 “何姃,这是‘你’,这是‘我’。”菲姐教给她两个简单的动作,上课铃响起,菲姐抱着书匆匆离开。 我什么你,你什么我……何姃在猜,在想,那家伙能对她说出什么话——你我不合适,你别生我的气……我别传染给你? 她生病了,感冒又咳嗽。何姃嗳一声,收拾东西,往外走去,下午得去找齐心,今天是特教学校放假的日子,寄宿制学校,学生们难得的假期。 何姃穿好衣服,背着包下楼,往学校后门的方向走,走了几百米何姃突然停下,她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 这种“小尾巴”的感觉又来了……何姃走走停停,再猛地回头,墙角那一道身影闪过。 “云飞?”何姃感觉是她。 低年级这个点基本没课了,学校师资紧缺,云飞又皮,天天满学校收集矿泉水瓶和纸壳,哪看的住她。 “你快回去,别跟着我了,今天放假你不想回家了?乖乖等你家长来接,听姐姐的话,回去听见没。” 身后没了动静,何姃大步离去,她以为程云飞已经乖乖回去,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小孩一直跟着她,跟着她偷摸摸出了学校。 …… 身前一道阴影靠过来,何姃迅速收了手机,方倪摸着下巴,问她在看什么,何姃摇头说没什么,方倪说她分明看见何姃在偷学音乐指挥。 何姃乐了一下,方倪说被她猜中了。 “你说的都对。”何姃敷衍她。 “被我说中了吧,我最近可是被国外音乐剧主办方邀请的人。” 切,得瑟。 齐心在沙发上戴着远视镜看养生书,听见两人说说笑笑,便故作严肃问她俩任务完成了没有。 方倪马上弹琴,何姃立刻哼唱。 嘟嘟嘟—— “谁呀——”蓉姐从厨房擦着手出来,开门,“呀!” 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孩,脸蛋冻得红红的,她眼睛亮亮地看着蓉姐,她一边比划一边问:“这……何姐姐,家吗?” “小朋友你说什么?”蓉姐蹲下,试图理解这个小孩憋足的发音。 “云飞!”何姃立刻跑过来验证,在看到程云飞的一瞬间,她脱口而出,“你怎么过来的?” “车。”程云飞打了个哆嗦。 蓉姐急忙把她拉进来,关上门。一瞬间,云飞被人团团围住,何姃摸了摸她的手,特凉,她一直在门口等着,等到鼓起勇气等到不能再忍耐。 小姑娘豪放地抹了一把鼻涕,伸出手掌,里面是皱巴巴的一团钱,还有钢镚呢,她说:“捡瓶子,打车。” 蓉姐到给她一杯热姜茶,方倪指着她耳朵上的助听器说:“欸,她跟宋溪戴的那个一样吗?” “你这小孩,”何姃掏出手机,“你家长电话号码多少,我联系你家长。” 小姑娘支支吾吾一阵,看了周围人一圈,逃避这个问题:“那个姐姐,高,哪?” 她问的是宋溪。 “怎么着,你们小耳朵还私联上了?”何姃有点生气,这小丫头怎么这么鲁莽。 “我,谢谢,她。”她抿唇,背着手,好像认识到自己错误了一样。 “小孩子真可爱。”齐心在何姃身后默默说,她又悄悄跟蓉姐咬耳朵,“心思都写在脸上。” “我送你回家。”何姃去取衣服。 “不要!”云飞大声说了一句,何姃抱臂看着她,云飞噔噔跑过来,抱住她的腿,“他们,不来,我不要留……学校。” 小姑娘突然泪一把鼻涕一把抱着何姃哭起来,何姃意识到了什么,她轻轻摸了摸云飞的脑袋,云飞抱她抱得更紧。 齐心温声说:“我去联系学校老师,跟她说明情况。孩子在我们这。” “好。” * 何姃坐宋溪的车从来都是坐副驾,但今天不一样,宋溪的副驾坐的是云飞。她们俩可算是有话说了,程云飞说不清的话,找不着的词,不完整的句子,宋溪都能轻松get。 她还夸她勇敢!?这简直太危险了! 宋溪从后视镜里瞥到何姃黑着脸,红灯的间隙,她回头问她:“肚子饿不饿,今天回来的早,给你烧了菜。” 何姃凑近她,咬着牙说:“你都带坏小孩了!” 宋溪微微努嘴,开口说:“你别生气嘛。” “我讨厌死你了!”何姃把脾气撒出来。 “不要……讨厌,姐姐。”云飞弱弱地说。 “……”何姃使劲揉云飞的小脑袋,脸蛋气鼓鼓的。 宋溪在她耳边轻笑一声,何姃看她,宋溪收回视线,吸吸鼻子,特老实地说:“唔,感冒了。” 何姃觉得这个场景特怪异—— 餐桌上坐着三个人,两大一小,两个大的伺候那个小的吃饭,小的真把自己当小的,轮流憋足地撒娇。 敢情这是一家三口?何姃被自己逗笑了,她冷不丁一笑,餐桌上其他两位就看向她。 “你笑什么?”宋溪问她。 何姃干脆起身,走到她耳边,跟她私语:“你觉不觉得我们像一家三口一样?” 宋溪抿唇似笑非笑,这是云飞指着她耳朵说:“红了,红了。” 何姃看过去,还真是红了。 云飞又大声说:“喜欢,喜欢!” 喂!小朋友你可不要乱说话啊!宋溪用眼神制止她,但云飞直接指着她说:“姐姐你喜欢何姐姐。” 这句话倒是说得顺溜,说完她扒拉碗,吃得欢快。 何姃看着宋溪,宋溪也看着何姃,宋溪先低头逃避和她的对视:“小孩子嘛,喜欢起哄。” “云飞,你不要胡说听见没?”宋溪点点云飞的小爪子。 小孩子拉长声音“哦”一声。 何姃眼睛眯了眯,她也点点云飞的小爪子,云飞看着她,何姃无辜地说:“你冤枉你宋姐姐了,分明是何姐姐喜欢宋姐姐。” “咳咳咳——”宋溪嘴里的南瓜汁差点咳出来,她咳得脸和脖子根一样红,她起身,慌忙往洗手间逃窜。 洗手间,冷水泼在脸上,宋溪大脑有些无法运转,何姃直接当着她的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猜到是一回事,肯定这个答案又是一回事。 洗手间门被打开,狭窄的空间里挤着两个人,何姃逼近她,宋溪身体斜着靠在洗手池的边缘上,已经退无可退。 “你很热吗?” “没有。” “生病了,是不可以用冷水洗脸的。” “嗯。”宋溪手指去扶门把手,何姃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去哪?” “何姃,外面有小孩。”宋溪声音放得很低。 “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何姃抬起眼睛,看着她,她的鼻尖不小心蹭到她的鼻尖,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她们就能吻在一起。 “……”宋溪颤巍巍吸了一口气,说,“没什么,你先……放我出去。” “喜欢,喜欢。”何姃重复云飞在餐桌上喊的那句话,她自嘲一声,“小孩子都觉得这是喜欢,我为什么不能?” “何姃。”宋溪叫她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让何姃彻底清醒一样。 她不懂何姃现在的心态已经接近破罐破摔,何姃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甚至另一只手也同样这么做,她力气很大,大到颤抖,其实她是害怕她逃走。 “所以,你听懂了吗?”何姃问她,又冷哼一声说,“这次,助听器好好地戴在你的耳朵上。” 听懂了,她喜欢她,宋溪没有回答,何姃身体压过来,宋溪偏头。 何姃一怔,紧接着狠狠一口咬在她的下巴上。 她发出一声吃痛的声音,她挣扎,但害怕弄伤何姃,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 两人就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较劲,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砰砰砰,门被拍响—— “姐姐,吃饭。” 宋溪停止挣扎。何姃低声对她说:“宋溪,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宋溪的呼吸有些乱。 “我喜欢你。”何姃松开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对她说。 心脏似乎要爆炸,大脑有一道声音不停地呐喊着——接受她的告白。 “其实我一直是一个很无情的人,我凡事都想做两手准备,我相信许艾去赌齐心,但在婚礼现场跟你走;我跟宋川周旋,也故意勾引你。许艾跟我说,让我骗到你的心,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比你姐姐好掌控。” 何姃低头:“我利用宋川,也利用你,我说我能付出我的一切。这是假的,我可以出卖我的很多,可我知道,我不想付出我的真心。” “是我玩不起,从那份结婚协议书开始就玩不起,那时候我在想,宋溪,为什么签下名字的不能是你呢?”何姃看向宋溪,而宋溪不知何时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她,那眼神温柔又带着她自己察觉不到的心疼。 “我不想跟宋川结婚。我不想跟不爱的人结婚,我原本可以忍受这一切,可是是你在我身边。”她低头哽咽。 “别哭……”宋溪捧住她的脸,微微低头,抬眸,去看她有没有在哭。 “宋川根本不喜欢我。”何姃就势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闭上眼睛,“你吻我,好不好,只是一个吻。” “不代表什么,吻完,我就放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