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 第1章 chapter 1 天在咆哮,地在呼嚎。 无数雨点从万里高空一跃而下,无声的坠落,坠落;又在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骤然碎裂成千万细小的碎屑;透明的鲜血流出来,沙沙的渗入泥泞的土壤中。 这是一场,充满血腥与疯狂的,雨的祭典。 城郊,河岸。 层叠的树林与茫茫的雨点都将能见度降到了最低。然而,在河流汛期永不停歇的激荡,和在雨中晃动的树影之中,隐约可以感知到一点异样的动静…… 河边跪坐着一个人。他被笼罩在黑色橡胶雨衣下,全身只在兜帽下露出苍白瘦削的下半张脸,凉浸浸的挂着雨。雨水在他颊上肆意纵横,犹如扭曲的泪痕;在他平直苍白的唇边,显得十分割裂。 在他的身前,还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天边扬起一道闪电,天地间骤然雪亮一片,惨白的光将地上的东西照的纤毫毕现—— ——那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年轻男人! 那笼罩在黑色雨衣下的男人正举着刀,刀尖在闪电中闪烁着锋利的寒芒;那刀携带着数不清的怨恨和痛苦直斩而下,几乎将空气挤压出尖锐的哀鸣—— “轰——”闪电倏忽而逝,一切已骤然重归黑暗。一声惊雷,轰然炸响! 但就在此时,男人没有注意,一个小小的黑影迅捷的蠕动着,悄无声息的钻进了他雨衣的内侧。 ———— 谢挽打开家门,脱下**的雨衣,随手丢到浴室里。接着,他从左手的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一个湿哒哒的人头,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仔细擦干断面洇出的血水和尸体的面颊。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某一刻,机械的动作突然停顿,流露出了点细微的颤抖。 那断首的脸在雨水的长时间冲刷下呈现出一种苍白的浮肿,那种颜色令谢挽想到死去的金鱼上翻的肚皮。他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眼白浑浊,死了也透出一副被酒肉财色掏空的肾虚样。谢挽又抽了两张纸,粗暴的擦了两下这位仁兄的头发,直到不往下滴水为止。 他拎着断首的头发,站在一个房间门口,轻轻呼了一口气,还是推开了门。 “吱呀——” 房间里电子蜡烛怪异的红光漫了出来,映红了他的脸颊。 如果现在有个旁观者的话,应该已经吓晕了吧?真是掉san的画面啊……谢挽怔忡的想。 他突然觉得恍惚,大仇得报虚幻的像是一场梦。 是怎么一步一步的,就走到了这里呢? 次卧空空如也,只摆着一张红木桌子,桌上摆了一对电子蜡烛,把空荡荡的房间映的红艳艳一片。蜡烛中间簇拥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位中年女子,眉目皆已生纹路,却难掩温婉。她微侧着头看向镜头,半露出低盘的发髻,手上抱着几本书,姿态舒展,站的很直。 另一张照片上,是个黑发齐肩的少女,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少女身后的的梧桐叶被定格在一个快乐的角度,风微微吹起她的发丝;她抿着唇微笑,显得有些腼腆害羞。但那双看向镜头的眼睛却水润润的,含着笑意,很明亮。 谢挽慢慢走进去,把手里的人头放到了桌子上。桌上已经有一个人头了,埋在白色的防腐颗粒里,闭着眼睛,年龄较大,属于一个中年男人,五官与谢挽手上的人头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微微弯腰,看着那个新鲜人头的脸,一双痛苦的眼睛凝视着另一双痛苦的眼睛;然后,他缓缓伸手,合上了死人凉腻的眼皮。 别再吓到她们。他想。 谢挽往桌上认真摆上新的水果,额角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地面上,三次。磕完头,他也没有站起来,安静的跪着,单薄的肩背疲惫的微微佝偻,眉眼低垂,被红光蒙上一层血色。 “妈,妹妹,我做到了,”他茫然的微垂着眼,恍惚的问,“我做的对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滑稽的电子蜡烛徒然的闪烁了一下。 ———— 当晚,谢挽又做梦了。 好冷啊……这里又是太平间吗?他伸手慢慢揭开白布,底下是妹妹年轻僵硬的脸。 不,不对,不行,不能这样……他揭开一个、两个、三个,无边无际的停尸房里全部都是妹妹的脸。 “为什么死的是小安……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小安?”女人头发散乱,颊边溅着干涸的血点。她跪在地上,痛苦的捶打着地面,肩背弓起的弧度像一个矮矮的坟茔,“我把我的命给你,你把我女儿的命还给我!还给我!” 画面骤然扭曲起来。 女人痛苦的脸变得平静而安然。她闭着眼睛,鲜血从她的身体下蔓延出来,在京市寒冷的空气中,仿佛还冒着热气。 “妈妈……妈妈?”鲜血浸透谢挽的膝盖,那温度,就像妈妈的怀抱一样温暖。 画面又扭曲起来。 鱼缸微微发绿的浑浊液体里,漂浮着一只死去的金鱼。它翻着肚皮,鱼肚泛着滑腻腻的白…… “你杀人了。”金鱼翻回来,说。 “不是、不是的……我杀的是坏人……我杀的是仇人……我杀的是、是该死的人……” “你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是谁的儿子?谁的兄弟?谁的朋友?谁的父亲?”金鱼厉声哭啸,像是痛苦的呓语又像是恐惧的哀嚎,“看啊,你和他们一样,也成了怪物!” “我没有做错!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我是对的……不然我还能怎么办?我难道要看着害死妈妈和小安的凶手逍遥法外,平安喜乐的过一辈子吗?”谢挽声音越来越轻,“我还能怎么办?” 忽然,金鱼的鳃处裂开了一条鲜红的缝隙。“啊啊啊啊啊啊啊!”金鱼尖声惨叫,但只吐出了一串美丽的泡泡。 那缝隙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它的头掉了下来,身体变成惨白的、一块一块的,在水中晃荡了两下,又沉到了水底。 就像今天被他分尸的男人一样。 ———— 谢挽骤然睁开眼,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半响才慢慢恢复平静。他坐起来,随手擦掉额角的冷汗。 没关系,他想。这是最后一次做噩梦了。 再一次午夜梦回,他忍不住想:复仇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昨夜,仇人的脸上遍洒了雨水和鲜血;在仇人年轻的脸上,他看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恐惧。 这恐惧与绝望他是如此熟悉,因为它也曾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当施暴者和受害者的身份终于调换,谢挽却没有任何掌控生杀大权的快感。他在仇人绝望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令他恐惧的倒影。那个倒影,依稀有着和仇人相似的眼神。 那一刻,没有语言可以描述他内心的恐怖和悚然——那个倒影,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预期的快感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玷污感——他用母亲和妹妹曾经教会他的“爱”,亲手杀死了她们所代表的一切良善和秩序。 我也成了挥起屠刀的人吗?我到底是正义的“复仇者”,还是恐怖的“谋杀犯”?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或许也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我是对的,还是错的?” 金鱼不耐烦的说:“傻缺!那有什么重要的?” 唔,它说的对。 谢挽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T恤,白底,印花是一只绿色的小恐龙。他坐到书桌前,迅速写了一封遗书,想压到人头下面,最后想想觉得滑稽又恐怖,只放在了书桌上。 他把本就空荡荡的房子收拾干净,出门,走上了天台。 雨还在下。就好像今天和昨天,没有什么分别。 谢挽一时有点纠结。 是面对着地面跳下去,还是仰面跳下去呢?如果面对着地面,我变形的脸至少不会吓到小孩子;但是,比起看着水泥地面,我更想看着雨从美丽的天空落下来啊……不过这样真的会把别人吓坏的吧?看到尸体扭曲青白的脸什么的,根据他的经验,好像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呢…… 欸?有了!他噔噔噔跑回家,又噔噔噔跑上天台,手里多了一个口罩。 他唇角难以抑制的扬起来,苍白失色的脸颊都因幸福而染上了一层缺氧似的薄红。他站上天台的边缘,展开双臂,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他黑色的头发在风中自由而快乐的飘动,如同充满生命力的羽毛。 他带上口罩,睁大眼睛,慢慢向后仰去…… 第2章 chapter 2 就在谢挽的身体即将挣脱地心引力的那一刹那,一股巨大的、冰冷而富有弹性的力量猛地箍住了他的腰腹,将他狠狠地拽了回来! ——糟了!是触手! 泽尔的大脑(所有九个)瞬间一片空白。完蛋了,情急之下他居然动用了原生形态!地球人要是看到凭空出现的大章鱼触手,接下来的潜伏任务就可以直接宣告失败了! 他吓得瞬间将触手收回体内,转而用刚刚匆忙捏好的人类臂膀接住了那个向后倒下的身体,并且迅速转化为人形。两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滚作一团。 “喂,兄弟,有啥想不开的,”泽尔——现在他叫靳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同时拼命回忆入职培训里《地球人常见行为指南》的第一章:“日子总得过下去嘛!” ———— 没错,靳晓其实是一个外星人。今天是他到达地球的第二天。 当三个月前,塞拉辛星(Seraphim)就业分配处的办事员用触手卷起他的档案,一字一顿地念出他那长得可笑的本名——“泽尔.索拉里斯.咕噜.卡隆艾奎斯”时,泽尔自己都替那个“咕噜”感到尴尬。这名字是不知道起名系统里哪个着恶趣味的程序员留下的烙印,如今却要跟着他跨越数百万光年,来到这个叫地球的地方。 所以,当人工智能为他生成了“靳晓”这个简单顺口的地球名字时,他几乎是感恩戴德地接受了。 嗯,毕竟,谁也不想顶着一个听起来像可爱的毛茸茸低能儿的名字开始潜伏任务。 ———— 对于塞拉辛人而言,这种名为“痛苦”的情绪能量是至高无上的美味。他曾在校本的《星际社会学》课本的页边读到过一句古老的讽刺:“我们本该是宇宙中最理想的清道夫,替人抹去悲伤的记忆,只收取一点点‘报酬’。” 是啊……本该!可结果呢?泽尔想起离岗培训时看到的影像资料:一个个被吸食殆尽的文明废墟。不是我们不想可持续发展,而是……当你的整个种族都依靠这种能量维生时,“适量”这个词就成了一种奢望。 暴食! 所以,为了避免未来可能产生的饥荒,塞拉辛族不得不拓展一下储备粮的范围。 塞拉辛政府成立了一个项目组,选定了几十个最具有储备粮潜力的星球,地球就是其中之一。 而泽尔,就是该项目中首当其冲的倒霉蛋。 三个月前,泽尔.索拉里斯.咕噜.卡隆艾奎斯在塞拉辛第一人民大学结业考试中压线进入前10%(怎么难道塞拉辛还是社会主义制度吗),幸运的获得了工作包分配的机会。 当然,其中有些人会选择另谋高就,但其中绝不包括出身不高、经济状况困窘的泽尔。 泽尔至今觉得,分配中心那只体型庞大的中年章鱼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泽尔带着不祥的预感,看着那些代表着可选择星域的可爱星光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最终,整个星图板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点——“地球”时,泽尔明白了同情的来源。 “泽尔.索拉里斯.咕噜.卡隆艾奎斯先生,”章鱼办事员用触手敲了敲光板,“恭喜你。根据你的成绩排名,这是目前唯一与你的……呃,资质相匹配的‘开拓性岗位’。” 来吧小子!这没鱼敢选且资料少得可怜的可怕地方!开启你社畜的悲惨生活吧! “作为一颗大气污染严重、海洋污染严重、空气污染严重……算了就是污染严重,还有温室效应加剧、全球性瘟疫蔓延、战争频繁、资源过度开采、生态逐渐失调的行星……”中年章鱼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 泽尔双眼逐渐虚焦。 “经组委会分析,认为‘地球’痛苦资源丰富度为S级,生存难度为3S级,任务负责人将于两个月后启程前往地球,相关部门将承担首次任务的全部开支。” “泽尔先生,如无疑问,请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 —————— 三个月后。 泽尔在有记忆芯片的情况下,被中文、英文、西班牙语、法语、印地语等轮番折磨三个月后,黑眼圈都快掉到最后一根触手的最后一个吸盘上了……尤其是这个中文!点名批评! 所以,泽尔,不,现在应该叫靳晓,抱着“要不然不就白学了”的心态,毅然决定降落在华夏境内。 其实……其实是被上下五千年的菜谱勾引了……哈哈哈……(请想象泽尔的傻笑) 因此,降落坐标被毫不犹豫地锁定在了这片土地。 泽尔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慢吞吞”地抵达地球,这在他们那儿已经算是落后型号飞船的速度了。当他透过船舱看到人类发射的卫星像笨拙的铁罐头一样漂浮在近地轨道时,一条触手忍不住嫌弃地卷曲了一下。 “用电磁波通信?这延迟简直堪比塞拉辛三千万年前的驿站传书。”他心想,随即又有点兴奋——一个如此原始的星球却蕴含着S级的痛苦能量,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题! 于是—— 在昨天那个安详而静谧的雨夜,当他开启无痕模式,于夜幕的掩护下跃入地球的大气层时,浓烈的、馥郁的、源自生物本能的召唤瞬间随着空气系统进入小型飞船,让泽尔差点幸福的晕过去! 飞船的感知系统瞬间过载,警告灯无声闪烁,屏幕上翻滚着成千上万条强弱不一的信号。按照手册指导,他本该选择一个最“普通”的信号源进行初步接触。 但就在此时,一股凝练、醇厚的能量场如实质般包裹了他,仿佛一颗濒死恒星散发出的最后、也是最强烈的引力波,让泽尔的每一个感知神经元都在尖叫着渴望! “锁定它。”泽尔对AI下达指令,这绝对就是培训手册里提到的S级“稀有资源”!他当即切换为手动模式,在船载AI系统“过于危险,建议规避”的提示音里,无法抗拒地循着香气,小心操控飞船降落在信号源附近的树林。 雨夜和树林是绝妙的掩护。初来地球,泽尔决定谨慎。于是,他把自己缩小了好几倍,变成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章鱼,背着小挎包,于草丛的掩映下狂野前行。 突然,那股引导他前来的、醇厚如酒的“芳香”在空气中骤然变得浓稠至极,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新鲜、锐利、令人战栗的金属腥气。与此同时,他强大的感知场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图景:一个生命能量正在急速消散的“冷却”源,以及另一个被极度强烈的痛苦、绝望和一种……解脱感后的空虚感所包裹的“炽热”源。 泽尔的八条触手瞬间钉在了原地。根据《星际接触守则》初级教程,这似乎符合某种……终止生命体的仪式现场?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最后一丛湿漉漉的草叶。 泽尔探出的章鱼头顿在了半空。 分尸现场! “……”泽尔把自己往草丛深处缩了缩,决定暂时忽略《守则》里“发现犯罪应立即上报并等待指令”的条款。毕竟,手册里可没写,如果犯罪现场本身就是你追踪的“特级食材”,该怎么办。 第3章 chapter 3 泽尔的八条触手已经有一半在悄悄后撤,准备执行手册上的规定。但剩下的四条,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甚至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黑色雨衣的身影探去——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并非手册里描述的任何一种危险信号,而是一种……陈年绝望酿造出的、近乎艺术的醇香。 报告?不,这简直就像在荒野中发现了一株完全成熟、无人看管的塞拉辛星瑰宝“泪晶果”!按规定应该上报,但任何一个饥饿的塞拉辛人都会选择先……尝一口。 就一口…… 反正,两个小时之后,他就已经待在杀人犯的浴室里,一动不敢动的听着洗澡时哗啦哗啦的水声了。 (我不是变态!!!!!泽尔如是狡辩道) 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饱饱的吃了一顿。 针对痛苦,塞拉辛人有极为灵敏的嗅觉,可以很远就清晰的辨认出食物的来源,以及品质;但是,进食却又有一定的限制。他们至少要用触手上的口器,接触“痛苦”所属的主人一段时间才行。 昨晚,他偷偷的伸出触手,贪婪地吸食了一口又一口。那痛苦不再是流质,而是瞬间在他意识中凝结成无数个完美、冰冷的冰晶。他的思维陷入其中,近乎在永无止境的曲面里迷失了方向。 这种近乎晕眩的满足感,是塞拉辛幼崽在母体营养液中才会体验到的、关于绝对安全的幻觉。 甚至,等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泽尔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简直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如果他有汗腺的话)。 ——在陌生星球的第一晚就在一个杀人分尸犯的浴室里享受了八小时塞拉辛幼崽般的睡眠!政府知道了会把他当场开除吧!还好没出什么岔子…… 泽尔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狗狗祟祟的探出章鱼脑袋。浴室门关着,很干净整洁,也很安静。 嘶……不对……他把头靠近门缝处,嗅嗅嗅—— 这痛苦的味道……怎么好像比昨天,更加失控、更加爆烈、更加激昂? 谢挽周围的“信息素”浓度骤然攀升,不再是绵长平静的数据流,而变成了尖锐、失真的白噪音! 无数破碎的画面——惨白的脸、滴血的刀、下坠的失重感——如同海啸般试图挤进泽尔的感知器官。 这是一场魂悸魄动、毁天灭地的盛宴! 奇怪,昨晚还不是这样的呢……发生什么了吗?泽尔正犹疑不定之际,吱呀一声,大门开了。泽尔听到轻快的脚步声,然后门迅速砰的一声关上了。 那个人离开了。 欸?这种时候连一个犹豫要不要跟出去的机会都不给我吗?那就先算了吧,外面还是太危险了……泽尔搓了搓触手,决定干脆趁主人不在看看人类的家究竟是什么样的。 因为感应到那个香香人类没有离开很远(说起来他到现在连人家脸都没看见),泽尔为保谨慎没有变回原形。他保持着Q版小章鱼的形态,把自己塞吧塞吧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咦?好空啊……跟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啊……泽尔扫过空荡荡只有一个电视机和一套桌椅的客厅,深感房子的主人经济状况堪忧。 正在泽尔挥动触手,准备向他最好奇的神秘厨房进发时,异变陡生! 那股香浓诱人的气息,正在迅速向房门靠近! 咋又回来了! 泽尔唰的一下把自己藏到了电视机后面——那玩意儿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看就几乎没用过。 门果然开了。一个人跑进来,顺手砰的关上了门;他跑进主卧,又迅速跑出来,手上多了一个口罩。他打开门—— 就是现在!相比于厨房,泽尔还是很好奇人类平时会做什么。于是,泽尔趁此机会,借着阴影,迅速跟着窜出门去! “砰!”门关上了。 泽尔心有余悸的搓了搓自己差点被夹到的触手,随即又一刻不停的跟着男人向上爬楼梯。 这人跑这么快干啥啊……赶着投胎呢……话说他这是要去哪儿啊?泽尔贴着墙角的阴影,抡动着触手飞快的爬过一级又一级阶梯。 终于,台阶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吱呀——”男人推开铁门走进,泽尔也随之从下面窜了进去。 咦?泽尔左看看右看看。这里是天台吗?他来这里干什么? 泽尔躲在一堆杂物里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走上天台的边缘,往下面看了一眼,随后慢慢转了半圈,让自己面对天台,背朝天空。 此时,泽尔终于真正的看清了他的脸—— 男人看上去还很年轻,肤色苍白,但唇色红润异常,颊上也蔓延着酡色的潮红;他眉目舒展漂亮,此时唇角带笑,眼神明亮,越发显得整个人仿佛亮晶晶的。 他像一柄清韧的竹子,小恐龙T恤空落落的在风中荡啊荡,渐渐被打上了雨点;可这个年轻人没有在意,在高高的天台边缘,他站的很直。 他洋溢着那样幸福到令人为之心折的笑容,带上口罩。 “结束了。都结束了。”他低声呢喃。随后,他睁大眼睛,就要向后仰去。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人类从这个高度掉下来,是一定会死的!他想自杀! 不是,他真的赶着投胎啊! 不行!泽尔的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那顿空前绝后的“美餐”才刚刚开始,食材怎么能自己跳进垃圾桶!但比食欲更快的,是他的身体——几乎在思考之前,本能已先于指令,已驱使他的触手弹射而出! 谢挽逐渐后仰的身形猛的顿住,被一股巨大的外力扯着向前倒去! 他被一个人抱住,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谢挽颊上的潮红还未褪去。他仰躺着,怔忡地看着那个多管闲事的英俊年轻男人拍拍屁股站起身。 但是……刚刚,真的有人从门里进来吗?谢挽一直没有闭上眼睛。他虽然看着天空,但却面朝着天台,余光里,那个男人就像从墙角凭空窜出来似的,而且速度极快,让他连迅速倒下去都没有来得及,几乎像是一道残影。 他藏在哪里?他上天台的时候明明检查过了,根本没有人啊。 而且,那一瞬间抓住他的东西,似乎冰冷黏腻,粗壮有力,丝毫不像人类的胳膊,反而像是——巨型章鱼的腕足? 谢挽看向陌生男人的臂膀,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喂,兄弟,有啥想不开的,”泽尔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拼命回忆入职培训里《地球人常见行为指南》的第一章:“日子总得过下去嘛!” 谢挽站直了,看着他,眼珠黑白分明:“我杀人了。” “啊哈哈哈哈,”泽尔挠了挠头,违心干巴巴地说,“多大点事儿!” 谢挽心烦意乱,面无表情的威胁道:“再多管闲事我把你也杀了。” 泽尔:…………好、好凶哦。 谢挽懒得理这个处处看起来都很奇怪的神经病。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跳个楼而已! 他自顾自再次往天台边缘走去,却又被一双手抓住了胳膊。 “哥你不能死啊!!!”泽尔大喊。 谢挽挣了挣,挣不开。他转头盯着他,眼里含了些冰冷的薄怒,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泽尔的九个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昨天吸食痛苦时看到的一些记忆画面浮现在了眼前。 有了! “我……我的妹妹前不久出车祸去世了,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后来查出了癌症,不久也去世了……我们家欠了很多钱,我、我没钱付房租,也没钱买东西吃……我高中就辍学了,也没人肯雇我。” 泽尔仿佛感到羞耻似的低下头,“哥……你能不能,暂时收留我几天?我什么都愿意干!” 谢挽的脸色仿佛更加苍白了。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下。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他忽然懒得再纠缠了。“…跟上。”他转过身,哑声道:“最多一个月。” 这是答应了!泽尔给自己大大的点了个赞。不仅暂时打消了他自杀的念头,还能光明正大的留在他身边!好耶! 然而,看着谢挽不知是恍惚还是痛苦的,低垂的眼睫,泽尔突然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开心了。 第4章 chapter 4 穿着蓝白相间病号服的女人靠坐在窗边的床位上,窗外灰蒙蒙的下着雨。她出神的望着窗外,眼里凝固着黑灰色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她猛地回头,望向急匆匆走进来的年轻人。 那是谢挽。 ——或者,说那是5年前的谢挽。 那时,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白T恤,牛仔裤上面还带着一些外面沾染的水汽。他眉眼间犹带稚气,但同时,妹妹枉死,母亲重病的阴影重重的压在他的面庞上,仿佛在下一场茫然而怨恨的雨。 “不要再想着你妹妹的事了。”女人低下头轻声说。 “什么?”年轻的谢挽脱口而出,“妈,你……”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双饱含风霜与泪水的眼睛。“咱们一起替你妹妹,好好活……” 谢挽第一次觉得,妈妈是如此陌生。他凝视着那双曾经温柔慈爱的眼眸,感到有一些东西随风悄然逝去。 “她才17岁!17岁!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他哽咽道,“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扼上他的脖颈。 谢挽做了此生最后悔的事。 他推开门—— ——仿佛是一场戏剧的开头,猩红的帷幕向两侧缓缓分开。从此刻开始,一切的善恶、悲欢、离合、爱恨和生死,仿佛都真真正正的拉开了序幕。一个瑰丽的、广阔的、残忍的舞台,大笑着向他敞开自己的胸怀。 他却毫无察觉,只是低着头向前走。 谢挽离开了病房。 就在他刚刚走入电梯离开这一层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进了谢挽刚刚离开的房间。 咔哒一声,门被反锁了。 床上的女人看着进入的男子,脸色骤然一变! “别想着叫人,不然你和你儿子都得死,”男子施施然坐在谢挽刚刚坐过的地方,随意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 “你也是倒霉,偏偏在先生选举的时候碰上这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少爷酒驾肇事逃逸的事绝不能被爆出去。”男人道,带着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怜悯。 “一个身患胃癌的病人留下一封遗书,跳楼自杀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男人轻蔑的威胁道,“是你自杀留下遗书,还是你俩一块儿出个车祸?” “我们不会再追究!我们会守口如瓶,离开这里,当做一切也没有发生。”女人的手在发抖。 “你撒谎,”男人鹰隼般的目光阴冷而毒辣,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谢挽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但你,已经查清楚了不少事吧?这很蠢,但也很聪明,如果你把知道的都告诉谢挽,要死的就是你们俩了。”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男人微微一笑,站起身,就要离开房间。 然而,男人的身影在出门前的那个时刻停滞了。他转回头来,始终掩在鸭舌帽下模糊不清的脸抬了起来,骤然扭曲,蠕动着化作一张金鱼的脸。 金鱼的嘴急剧的一张一合,“蠢货,你怎么就没有发现?你满心沉浸在怨恨里,都不知道有人已经为你而去死!死的怎么不是你呢?”它惨叫,“死的怎么不是你呢?” 谢挽猛的睁开眼,浑身浸满了冷汗,从可怕的噩梦里挣脱出来,眼前晃荡着金鱼惨白黏腻的躯体。他像呼吸不过来似的猛的喘了两口气,缓缓坐了起来。 谢挽摁亮手机,白光从下面印上他的脸,令他看起来像一个单薄的幽魂。 凌晨2:34。 他不想再睡了,但又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在家里转了一圈,提了最后一瓶酒,轻轻打开大门,又轻轻关上。 一切重归寂静。 ——不,并没有。 睡在简陋床垫上的泽尔猛的睁开眼。 几天过去,与刚赖进谢挽家里时相比,他的脸颊上似乎多了点肉,实现了从贫穷男大到阳光小狗的飞跃——显而易见,那是因为每天都被谢挽喂的发撑;但同时,他的眼下又挂着厚厚的黑眼圈,鸡窝头凌乱又疲惫。 短短几天内,他阻止了一次割腕,两次上吊,三次跳楼,还未睡过一个超过3小时的整觉。 就当是付的饭钱吧,泽尔顶着一张潦草的俊脸安慰自己。 而今晚,虽然谢挽又出门了,但从异于之前几次自杀的气味来看,问题应该不大;但也不能继续睡了,要时刻警惕。 论一个外星间谍的基本素养! 泽儿打了个哈欠,打开灯,摸出手机熟练的点进了某个软件——这手机还是谢挽给他买的…… 色彩鲜艳的画面跳了出来。屏幕里,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含着泪,坐到一个男人的病床边。男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无意识的躺在病床上。 女人姿态优美而悲伤的俯下身,凝视着男人苍白的面颊,在强劲的bgm和泽尔热泪盈眶的注视中,轻轻抚上男人的脸颊。 “我爱你,我会等你醒来的那一天。”她闭上眼睛,吻上了男人苍白的唇。 这集的最后一秒,配合着强劲欢快的bgm,定格在男人缓缓睁开的眼睛上。 哇,泽尔震惊的想,这可是唤醒植物人的技术!人类真是太神奇了! 是的,他在这个软件上花的时间累积已超过了20小时,一头栽在肥皂剧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了解目标星球特色文化也是外星间谍工作的一部分! 不过,谢挽现在还没回来吗?泽尔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3:17了……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拖着拖鞋上了天台。 谢挽果然在那里。他的棉质白色睡衣看起来很柔软,被夜风吹的空荡荡的,微微飘动,他半倚在天台边缘,面向澄澈的夜空,留给泽尔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他的右手边放着一个空了的玻璃瓶,其中还散发出些残余的酒香。 听到动静,谢挽有些懒怠的微微偏头看向泽尔。 他醉了。 泽尔屏住了呼吸。 今晚的月亮胖胖的,凉凉的,挂在天上,很亮。谢挽看向他的眼睛里,盛满了雾蒙蒙的月光。 那一瞬间,泽尔想到了被誉为“塞拉辛之瞳”的萤斯特石——那是他曾在塞拉星与克里奥苏斯(Cryosus)的联展上见过一次的珍奇宝石。 他无法不回忆起那个拳头大小玉石的原貌,它在适宜的盏灯下呈现出澄澈透亮的黑棕色,弧度圆润,姿态优雅;而最惊心动魄的在于那永远翻卷的雾气,那柔软而迷茫的东西在一块石头内部飘荡,漫开又聚拢,仿佛囚禁在石头里的月光,泛着乳白色的、飘渺的忧伤。 他永远不会忘记因挤不进火爆的章鱼潮而爬到天花板上,在匆忙与好奇中投下的那滑稽的惊鸿一瞥! 谢挽看着他笑起来,塞拉星之瞳变成了一个弯弯的月亮。他姿态放松,脸颊绯红,唇色红润,可爱的牙齿露出一个快乐的弧度,他似乎心情很好,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 “你来干什么?”他开怀的笑起来,“我又不是要跳楼。” 但你前科累累!泽尔腹诽。 “你为什么不让我自杀?”他没有等泽尔上个问题的答案,“我死了,你就不用和一个杀人犯共处一室,我还会把我所有的积蓄给你……像你这样的黑户拿钱跑路无影无踪,难道不好吗?” 是啊,理论上来说确实是这样——但他是外星人啊!他是因为吃上瘾了,舍不得食材被丢进垃圾桶啊!! 该死,早知道不上来了,这下怎么解释?怎么解释?泽尔眼前浮现出了一些断续的影像片段: 女人俯下身,说我爱你,植物人霸总随之突然醒来;男孩抱住女孩说我爱你,最后女孩破除了体内的魔法封印,一举击杀**oss…… 这玩意儿这么有用吗?这好像是一句很好的话,而且能拯救一些危急的状况,泽尔犹豫着想。 其实在塞拉星语中是有“爱”和“痛苦”这两个词的,只不过都是“泊来词”。塞拉星人根本没有这个概念,是在与其他外星人们的交流中才逐渐引入了它们。在塞拉星大词典上,“爱”的释义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一个无法窥探的秘密,一种会导致混乱、战争、和平和救赎的奇妙物质。而痛苦的释义是:塞拉星人的主要食物,因来源记忆的不同而带有不同的风味。 老实说,泽尔有点畏惧爱,因为他无法真正理解它;而编写字典的人显然也不能。 泽尔又想起临行前项目组那位资历最老的章鱼前辈。他拦下他,一张章鱼脸严肃而威严。 “我知道你已经充分了解了地球和人类,接受了专业的培训和训练,但我仍要提醒你:永远不要试图了解爱!” “爱是人类共同的秘密,每一个个体都有不同的答案;而这,是我们即使知道了答案也无法参透的神秘与诡异。这个秘密让人类延续至今,也让他们相继死亡;让他们兴盛繁荣,也让他们凋零衰落;给他们带来和平与希望,也为他们带来战争和死亡,”他沧桑的眼睛里闪过摄人的电光,迸发出畏惧又向往的光彩,“永远不要探寻其他种族爱和痛苦的真谛,这是让塞拉辛族延续至今的秘密!” 哦,是的,是的,泽尔畏惧的想,我或许不应该使用关于爱的借口。但是、但是……他惊胆战的看着正在等待他回答的谢挽,深感自己的马甲摇摇欲坠。 不、不管了! 泽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闭眼大声说: “因为我爱你,我不想让你死!”根本没敢看谢挽的眼睛,泽尔回忆着影视剧里的场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前几步闭上眼,轻轻吻了一下谢挽的眉心,并且又顺嘴偷吃了一口。 谢挽愣在了那里,夜风浮动,两腮一片绯红。 第5章 chapter 5 “喂,蠢货,你在想什么呢?”那只该死的金鱼又冒了出来,漂浮的月光里。 谢挽两颊的潮红一点点褪去了,但神情仍然是迷茫的。 他看到母亲抱住小时候的他说我爱你,然后骤然倒在血泊里,一点点变得冰冷;妹妹接过她手上的伞,抿着唇笑说,哥哥,我们回家吧,然后谢挽只是眨了一下眼,她就突然变成了太平间里的一具冰冷的尸体…… 谢挽猛的闭上了眼,等他再次睁开眼,眼前空荡荡,只有一脸忐忑的泽尔。他轻轻叹了口气,身体里的一部分似乎也随之呵了出去。 “我无法给你你所想要的回应,”他说,“你离开吧,我会给你我所有的积蓄。” 不不不不不不!他可是方圆百里内最香的,离了他谁还把我当饭桶! 泽尔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突然,他9个大脑之一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一个既能试探爱的秘密、防止自己因啥也不知道而露馅儿,又能试图把谢挽继续留下来的主意! 就是可能会承担一些窥探秘密的风险,但是……不管了,因为他其实也很好奇。 一阵夜风吹过,两人一时无话。泽尔看着谢挽望向虚空的侧脸,那种熟悉的、空洞的“芳香”又开始弥漫。他心底对“爱”的困惑再次翻涌,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一句话轻声滑了出来:“谢挽……你们说的‘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问题问出口,带着一种近乎畏惧的好奇。 好吧好吧好吧!我承认这或许不是一个太好的主意……泽尔有点忐忑,有点畏惧,又有一点激动,想听答案,又想把耳朵捂上。 谢挽被他问的一愣,他似乎想因这样幼稚又中二的问题发笑,却又终究没有笑出来。他视线迷茫的望向漂浮在月光中的尘埃,那里在他眼里,浮动着一只恶毒又孤单的金鱼。 他眼神涣散,又嘲讽又可怜又迷茫的微微一笑。 “爱是痛苦吧?”他说。 一切的美好都因其易逝和短暂而笼罩上一层苍白的悲哀,而爱正是这美好中最灿烂的流星。当绚烂的星光拖着夺目的裙摆逝去,星空就不再是它还在时的那片星空了。 遥望着流星的双眼,应饱含苦乐交织的泪水——因为当你震撼于流星的美丽时,你就已经模糊的预见了它的逝去! 但年轻的孩子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们还足够年轻。他们下意识以为世界也同他们一样年轻,别离对他们来说是太过于遥远的话题。而当生命里的花——一朵、两朵,甚至三朵、四朵——悄然飘零,皱缩的花瓣哀哀的萎遁在地,孩子们才惊觉秋月春风已等闲度去,时光与世长辞,不可挽回! 于是他们仰望星空,遍览大地,珍重的一切仿佛已翩然逝去,无影无踪,世界广阔无际,却再也容不下梦中的身影。 记忆,唯有记忆!他们还没有彻底离去——他们唯一还暂居的那片净土,是记忆! 在记忆里,还留存着那样如花的笑靥,那样灿烂的流星;仿佛唯有当记忆淡去时,他们才真正的逝去。 可窥见亡者的代价是什么? 灿烂美好的意象下掩藏的、失去的阴影,在失去真正到来之后终于显露。璀璨的流星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月纱,花瓶的摇曳里暗藏了寒凉的秋意——每一次回忆,都成了得而复失后永不可得的眺望,回忆爱本身竟成了一场彻底的悲剧! 爱与痛在灵魂里翻搅纠缠,最终开出一朵妖异娇妍的并蒂花! 谢挽沉默着,空无的月光在两人之间蔓延。 老天,这个气氛……好像该做点什么? 泽尔仔细回忆了一番,福至心灵,上前两步,张开双臂,绕着谢挽,在他背后收紧。 是这个动作吧?泽尔有些僵硬紧张的想到。人类的体温很温暖,那一下一下震动的竟是人类的心脏吗?好神奇,他的心脏贴住我的胸膛,就像我有两颗心脏。人类管这个叫什么?好像是……拥抱? 谢挽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了,那怀抱先带着点夜风的凉意,接着,温热暖和的体温从下面透出来。谢挽被毫无保留的紧紧抱住,那一瞬间,天地似乎缩小到只剩一个狭小的怀抱。 谢挽感到久违的安心和放松,以至于他本就不清明的神智一时恍惚,忘了立马把泽尔推开。 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数只不属于人类的细小触手在拥抱的缝隙里贴上了他的身体。 在谢挽终于回过神时,在推开泽尔之前,他感到一阵久违的舒畅,就像灵魂在热水里洗去所有的血腥和泥泞。谢挽觉得轻松。 在他余光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澄澈的月光,那只金鱼的身影好像暗淡了些许。 对了,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记得了,好像是妹妹车祸去世后吧,那时,他寻找媒体,咨询律师,处理妹妹的后事,妈妈确诊癌症……生活似乎总是慷慨的赠予他痛苦,而他早已在绝望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那只金鱼,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它漂浮在他的眼前,一对死鱼眼泛着淡淡的恶意。时至今日,那股潮湿腐烂的冰冷的气息似乎仍然萦绕在鼻尖。 “蠢货,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是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谢挽恍惚的看着那只金鱼,仿佛看着那个迷茫又怨恨的自己。 第6章 chapter 6 泽尔近期的生活质量得到了质的飞跃。 ——自那惊心动魄的(对泽尔来说)天台之夜到现在的三天内,谢挽停止了尝试自杀。 泽尔大大的9个脑袋里,于是又充满了新的思考 ——why? 一切的转变都是从那个天台之夜开始的吧?对泽尔来说,提到那个夜晚就有一句绕不开的话: 爱是痛苦。 一个毁天灭地,奇异诡秘的秘密,是怎么和塞拉星族日常可见的普通食物搭上边的?假如对谢挽时说,爱真的等于痛苦,那他有好多好多的痛苦,也就有好多好多的爱! 怪不得他要自杀,是因为这种力量太多,让他失控,把他逼疯了吗?怪不得总看到他自言自语,估计也是精神出问题了。 泽尔不禁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爱竟然可以把人类逼疯、让人类自杀吗?那么,我吃掉了他的痛苦,是否也就吃掉了爱呢? 对上了!这几天,他试探着用一切机会和谢婉贴贴,出乎他意料的是,谢挽拒绝的意味并不是太强烈。他就这样吃掉了许多谢挽的痛苦以及爱。过多的爱消失了,于是他就渐渐恢复正常了! 我不会消化不良吧……泽尔不禁担忧。 不过,除此之外,泽尔还发现了一些异常。 在谢挽的身上,他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痛苦品种。 那或许是一种珍贵的痛苦,其特意之处在于,它并不来源于任何记忆。 这不再是一种可食用的能量,而是一个完美的、存在于谢挽灵魂中的伪真空泡。它不散发任何波动,却以绝对的“无”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意义,甚至连泽尔伸出的感知触须都险些被其“蒸发”。 ——它来自于虚无。 ———— 谢挽翻出最后一袋薯片,看了一眼包装:意大利红烩味,只过期了一个月。 窗外阳光普照,谢挽拎着那袋薯片,像是遵循着某种惯性般又上了天台,坐在边缘咔嚓咔嚓慢慢嚼。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像是一块压了许久的、以至于生长在血肉里的巨石被搬走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感到空落落的,像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细细想来,又什么也没有失去。 这感觉是这两天才有的,在这一刻攀上了一个高峰。谢挽坐在灿烂的阳光里,并不感到温暖。 他向外微微俯首,看向遥远的地面。 ——我将来要做什么? ——我要自杀。 ——我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我杀人了。 ——我为什么要杀人? 谢挽突然感到了迷茫和畏惧——对未来、过去、现在的迷茫,和对死亡的畏惧。 一个月后,他要往哪里去? 金鱼绕着他转了一圈,少有的安静,过了许久,它才开口。 “我可能要走了。” 谢挽下意识问:“你要去哪儿去?” “我本来应该去的地方。”金鱼平静的说,身形不知为何已变得黯淡。 谢挽少有的感到了恐慌。一柄巨剑曾贯穿他的身体,扭曲他的脊柱,历久经年,已与他融为一体;他用这把吸饱了的血与泪的剑斩尽了路上的一切险阻,但这把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有些锈蚀的剑身渐渐虚化,一天天的离他而去;于是他胸腹间留下一个干涸暗淡的大洞,脊柱扭曲,任他如何蜷缩自己的身体依然透着冷风。 他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复仇?是啊,他恨。 他真的有这么恨吗? 记忆的色彩依旧鲜明,可不知为何变得平淡;亲人的笑颜依然如生,可流出的鲜血已随着雨水流去。 支撑他到现在的一切不见了,而且不见得悄无声息,就像从未存在过。 他想起黑夜的流水里浮动的尸块,感到了恶心和恐怖。 “你要走了,那我又该去哪里?”谢挽问。 “你用恨筑起的墙已经塌了,别再试图用虚无把自己埋起来。你看,外面什么都没有,但也意味着……你可以是任何东西。但首先,你得面对你已经做过的事。” “去自首吧。”金鱼说。 谢挽走下天台,手里的薯片几乎没怎么动。他推开家门,却愣了一下。 他知道泽尔对食物十分感兴趣,常常在厨房鼓捣一个下午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但是,当他在桌上看到一盘造型圆润,有着淡淡清香的绿豆糕时,他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在有所为而为的行动里,人是自己**的奴隶;在无所为而为的世界中,人是自己心灵的主宰。谢挽拿起了一块糕点,咬下一口,不是因为饥饿。 第7章 chapter 7 谢挽出了门,走在夏末的街道上。 这是他许久以来的第一次出门。他穿着牛仔裤,运动鞋,那件小恐龙T恤被洗的干干净净,晃动在夏末微冷的风里。 他背着一个白色的帆布包,一切都像回到了5年前的样子。 微风吹起,点点泛着微黄的叶片飘零而起,萎遁在地。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大概就是这样的情景吧?他不明白写出这句话的作者是何心情,却理解那第一片飘零的梧桐。 他慢悠悠的走啊走,终于停下了脚步。 谢挽推开警局的门,打开帆布包,取出两个装在罐子里、埋在白色防腐颗粒里的头颅。 他微笑道:“你好,打扰一下,我要自首。” —————— 今晚是谢挽进入监狱的第三天,金鱼彻底消失了。谢挽看着窗外,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不见了。 他于徸徸鬼影中回头,在迷雾和呓语里奋力睁开眼,却找不见来时的路了。 他真的孤身一人了。 窄窄的窗外,暮色四合,秋风漫卷。 突然,谢挽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定睛看去 ——那是一只小章鱼。 谢挽没有考虑监狱里为什么会有章鱼,他只是骤然感到一点放松。他唇角带上一点微不可查的恍惚笑意,试探性的伸出手。 小章鱼的豆豆眼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伸出一只触手,轻轻搭上谢挽苍白的指尖。 完结撒花~[奶茶][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chapter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