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古宅的新娘》 第1章 毕业旅行 七月初,炙热的烈阳足以烤化大地上的一切。 古城商业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闻明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抹胸吊带,搭配宽松的中腰阔腿短裤,在三人高的卡通气模下张开双臂,翘起一只脚,笑容灿烂。 “左边肩膀再往我这边转一点儿,好,好,眼睛看我,但是不要全看,对,就这样!” 高霞推进镜头,将焦点聚在闻明蹊眼睛上,在她笑得最完美的时候,按下了快门。 “好美,好好看,就是这样!” 朋友由衷的夸奖下,闻明蹊笑得更加明艳。 镜头定格下她张扬的青春,留下这趟“毕业旅行”最好的纪念。 闻明蹊小跑到高霞身边,拉着她到树荫下一起看照片。 “霞霞,你拍得真好看!你以后一定可以成为最厉害的大摄影师!” “嘿嘿,你也很会表现啊!要想照片拍得好,模特张力不能少!” “还是你会讲话,小嘴儿真甜!前面有个凉亭,我们去歇一会儿吧。” “好啊!” 临近大中午,灼人的日光晒得人头皮发烫,地面升腾的温度催得人只想快点儿跑到阴凉的地方。 二人终于跑到了凉亭投下的阴影里,一阵热风吹过,多少带走了一些身上的燥热。 闻明蹊抬手遮住刺眼的太阳光,轻声念出凉亭牌匾上的字,“醉生梦死……怎么会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固守方寸间,惬意胜神仙……”高霞皱了皱眉,“这柱子上的对联是什么意思?守着这个亭子,就可以变得很爽吗?” “哈哈哈哈哈……”闻明蹊忍不住笑出了声,“应该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往这儿一躺,要是能什么都不想,那肯定比神仙还要舒服。要是再凉快点儿就好了。” 大四下学期的时候,闻明蹊在毕业论文和工作应聘之间忙得团团转,和众多即将步入社会的毕业生一样,她被各个时间节点精准地安排,被推着被迫地往前走。 好在,虽然并没有找到一份合心意的工作,但是毕业答辩很顺利,她也自然而然地拿到了毕业证书和学士证书。 原本计划着六月份的时候,就和室友一起毕业旅行,可是闻明蹊每天都在跑各种面试,根本没有旅游的心情。 毕业典礼结束后,她还是没有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正好高霞打算在学校周遭的地方随便转转,散散心,闻明蹊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和她一起出来逛逛。 两座城市相接的地方,地偏人少,可开发利用的空间很大。 年前时候,这里终于建设完成了历时十年的古城,虽然期间数度停工,却还是勉强完工了。 起初,并没有多少人来这边游玩,最近景区开发了新的项目,不仅有身着古装的帅哥、美女,还有各种游客可以参与的互动游戏,NPC业务能力的出圈更是为景区带来了大波流量。 现在,景区内熙熙攘攘,主道路上人挤人,都快要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了。 “没想到暑假才刚开始,这里的人就这么多了。”高霞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闻明蹊,“明明三月份的时候,还冷冷清清的。” “还好这个亭子下面,还有能坐的地方。”闻明蹊猛喝一大口水,放松地靠在柱子上,“之前不是传说,这里闹鬼的吗?人类真是奇怪,一个地方在网上火了之后,大家竟然也不害怕了。” “是啊,我三月份来这里找工作的时候,工作人员比游客还多。我跟一个姐姐聊了一会儿,她说景区投入了很多钱进去,肯定不能就这样算了的。果然,现在火起来了,看样子能赚到不少钱了。” “要是我也可以赚很多钱就好了,我一定会很认真地工作的!但是没有公司要我……”闻明蹊放松双臂,把自己摆成“大”字瘫坐着,“算了,明天的事情,还是留给明天焦虑吧。今天,我们要好好儿地玩起来!” “再歇一会儿,待会儿先去趟厕所吧。” 高霞望向人群对面的卫生间,女厕所前大排长龙,预计排到队尾的那个人,都要半个小时以后了。 “都是新建的景区了,怎么女厕所的数量还这么少啊?”闻明蹊歪着头,眼睛随意地转了一圈。 角落里,有一个被稀疏竹叶遮挡住的牌子,露出的图案是一个卫生间的标识。 闻明蹊扬了扬下巴,让高霞看向凉亭后的竹子。 “这附近应该还有别的厕所,可能排队的人会少一点。” 大约十分钟后,两人歇得差不多了,便背上包,并肩往凉亭深处走去。 闻明蹊拨开木牌子上的竹叶,顺着箭头的指向,和高霞一起离开了喧嚣的人群。 偏离了主道路,仿古建造的房屋一排接一排,中间挤出狭小的青石板路,尽力复刻古色古香的韵味。 人流猝然减少,带着潮湿的冷风从巷口深处吹来,让人在正午时分都感到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要不是房屋前的小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游客路过,闻明蹊真的要立马转身回去了。 “我觉得有点儿怪怪的,这个地方,真的没有问题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胳膊,放慢了脚步。 “哎呀,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考研的时候,政治怎么学的?要用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看问题,物质决定意识,但不产生意识。所谓的神神鬼鬼不过是人们意识里产生的东西,并不会在现实生活中真正影响到人。”高霞说着,更加靠近了闻明蹊。 “那你别抖啊,话是这么说,但是谁会不害怕啊?”闻明蹊停下脚步,“我觉得那个指示不一定对,都没有别的人往这边来,我们还是回去吧。” 高霞也跟着停下脚步,“既然你害怕的话,那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个巷子这么窄,还很长,走起来像是没有头一样……” 两人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不知不觉间,闻明蹊和高霞都加快了脚步,二人莫名感到身后存在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都不感回头,只是拼命往前。 身旁青砖斑驳,眼前人群摩肩接踵,只要再迈过不到五米,她们就可以离开小巷,回到阳光之下,和众多普通人一起,站在安全可靠的大地上。 闻明蹊和高霞跑了起来,一米多宽的窄巷中只有她们两个人,但是她们不敢停下,仿佛只要稍有懈怠,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一道刺眼的光照入眼睛,闻明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慌忙抓住高霞的手。 等她再睁开眼时,看到高霞的右手正挡在眼皮上,皱着眉头,紧抿着嘴巴。 闻明蹊发觉耳边吵闹的声音瞬间不见了,她忽地睁大眼睛,用力地晃了晃高霞的肩膀。 用力奔逃之后,她们俩并没有回到游客很多的主道路,反而转眼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四周是九层楼高的烂尾楼盘,环绕着中心而建,看样子,原来是打算建造成大型商场的。 闻明蹊和高霞正对着的,是一部正在运行的扶梯,而她们的身后根本就没有什么狭窄的小巷。 她俩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里一样,或者说,是这座烂尾的空楼,凭空出现在了她们身旁,将二人围困了起来。 扶梯上有三位埋头往上爬的人,因为雾气弥漫,远远看去,分不出性别。 高霞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呆愣愣地看着周遭的破败,不敢相信眼前的所有。 闻明蹊拉着高霞,往扶梯上跑。 既然身后没有退路,那就只好往前方有人的地方,去再找一个出路。 “喂!你好!请问这里是哪里呀?”闻明蹊大声呼喊,但是扶梯上的人仿佛听不见一般,只是不停往上爬。 闻明蹊和高霞跑近一看,那唯一的一部扶梯是不断下行的,而扶梯上的人正在逆着向下的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 扶梯向下,人向上,两方的速度相同,所以那三人爬来爬去,也还在扶梯上,一级台阶都没有前进。 “你好!请问……” 情急之下,闻明蹊一脚踏上了扶梯,不承想,脚下的扶梯立时变成了上行,拖着她和高霞往上走。 她们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被逐渐变浓的白雾遮盖了个干净,周边的楼层里没有光亮,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闻明蹊不知道那里面藏着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她们现在会被这奇怪的扶梯送到哪里。 高霞的手不停颤抖着,闻明蹊与她交握的掌心被汗水沁湿,两人紧紧握着手,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勇气。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我们不是在景区里面吗?这里是什么地方……”高霞的声音也在颤抖,她想不明白,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不怕,我们两个在一起,不用怕。” 闻明蹊加重了手上的力量,仿佛只要她能感受到自己,能感受到高霞,她们就还有极大的希望。 扶梯转眼攀爬到楼顶,闻明蹊一路数着,发现这扶梯上行的同时,直接整部电梯垂直上升,将她俩带到了九层楼的楼顶。 在闻明蹊和高霞都踏上水泥石板后,那扶梯猛地掉到地面,佯装它只是一部连接一、二层楼的普通扶梯,再度等待下一位踏上它的迷路人。 楼顶连栏杆都没有,脚边的扶梯又猝然消失,闻明蹊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高空带来的眩晕感猛地袭击她的大脑。 闻明蹊只感到双腿一阵发软,酥麻感自脚底蔓延到膝盖,她小心翼翼地弯下身体,一屁股坐到水泥灰上。 她用手掌撑着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大脑早已没有了思考的余力,只想要往安全的地方再挪一寸。 手掌被粗糙的泥灰面硌出大片细碎的小凹坑,闻明蹊顾不上疼痛,她环顾四周,惊觉刚才那三人不知去了哪里,楼顶除了她和高霞,再没有第三个人。 还好高霞不是特别恐高,她拉着闻明蹊远离边缘,避免两个人不小心掉下去。 此时,那三人又凭空出现了,穿着奇怪的衣服,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一人在前,两人在后,缓缓朝她俩走过来。 这是一篇只有几万字的短篇,很快会更新完,欢迎大家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毕业旅行 第2章 醉生梦死 身后是几十米高的“悬崖”,眼前是浑身散发着阴森气息的陌生人,闻明蹊和高霞无路可逃。 那三个人穿着大红色的中式婚服,像是电视剧里面的民国服饰,手中各自挑着一根竹竿,上面提着一盏散着暖色光的大红灯笼。 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她们的身影,随着她们的走近,闻明蹊终于看清了这三个女人的样子。 她们惨白的脸上堆起皮笑肉不笑的礼貌微笑,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像是没有焦点一样。 一头乌黑的秀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头顶正中央戴着偌大的牡丹花,红得像血的花瓣开得张扬,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它的猎物吞入腹中。 闻明蹊和高霞紧紧依偎在一起,警惕地看着来人。 三人站在距离她们两步远的地方,在酷热的夏季,这三人身上竟然不停地往外散发着冷气。 “终于等到你们了。”为首的女子尖细嗓音,微微欠身,冲闻明蹊她们行了一个见面礼。 “你……”闻明蹊的喉咙里发出陌生的沙哑声音,她咽了一口唾沫,才找回了自己的声线。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她握紧高霞的手,两个人并排坐在地上,抬头看向那张惨白的脸。 那三人乍一看去,长得都差不多,可若是细细端详,还是能够看出区别的。 为首的女子眉尾上有一颗黑痣,她的眼睛上挑着,上唇很薄,鲜红的嘴巴被拉扯着笑起来,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另外两名女子的眼睛与她不同,鼻子和嘴巴也有细微的区别。 她仍笑着,说道:“奴家叫招娣,招徕的招,女弟的娣,是两位的引路人。” 为首女子转动手中的竹竿,她们周身的雾气瞬间变得更加浓厚。 招娣伸开手掌,盖向闻明蹊的头顶。 而她身后的一名女子,伸手去按高霞的脑袋。 “走开!别靠近我!”闻明蹊胡乱扒拉着,不想她碰到自己。 招娣冰凉的掌心牢牢地压着闻明蹊的脑袋,她紧张地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拍打头顶的那只手。 漫长的时间过去,头顶那只强硬的手终于松开了。 闻明蹊猛地睁开眼,心里面仍然抱有希望,万一再睁开眼,她和高霞就已经回到景区了呢? 可是,呈现在她眼前的,是另一个陌生的环境。 既不是人潮汹涌的景区,也不是废弃烂尾的楼盘,而是一片长满了枯草的土地。 天色阴沉,没有阳光,身旁的枯草不知为何长得很高,闻明蹊和高霞两个人坐在地上,头顶都没有草丛高。 不远处像是有一扇大门,门两边挂了两盏大红色的灯笼,隐隐约约透着光亮。 “两位姑娘,欢迎来到醉生梦死。”招娣侧过身子,让出一条小路,“请吧。” 醉生梦死? 是那座凉亭的名字! 闻明蹊和高霞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面对陌生又诡异的环境,两人面面相觑,用眼神快速交流着。 随后,闻明蹊拉着高霞的手,朝小路的反方向,撒开腿用力奔跑。 一眼望不到头的昏暗中只有枯草,没有路。 枯草扫在身上,拖慢了她们的脚步,每一根草都在阻挡着她们,扬起的飞絮和虫子打在脸上,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招娣站在原地,并不着急追赶。 她扭头看向拼命逃跑的两个人,平静、空洞的眼睛里面竟然添了几分笑意。 大部分人被带到这里之后,只是迷迷糊糊地被安排着,她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乖乖地做什么。 也有一些人,像闻明蹊她们一样,发现不对劲之后,企图逃离这里。 约摸半个小时之后,夜幕降临,闻明蹊看到不远处有微弱的灯光,她甚至还听到了人群喧闹的声音。 高霞喘着大气,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拨开碍事的枯草了,她只能用鞋底贴过地面,往前的同时,用身体的重量踩倒挡路的草杆。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闻明蹊拽着高霞的胳膊,让她不要放弃。 两人用力拨开眼前一人高的枯草,奋力跃了出去。 “救命!救救我们!” 闻明蹊和高霞脱力跌坐在地上,用仅剩的力气呼喊着。 那光亮离她俩愈发靠近,就像是她们无比期盼的希望一样,似是要为她们带来一线生机。 然而,当一只绣着金莲的红色绣花鞋迈进视野时,闻明蹊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仅剩的一丝庆幸被瞬间驱散,恐惧自脊背攀爬到脑门,她控制不住地不停颤抖。 一声尖细笑声自头顶传来,闻明蹊缓慢抬起头,果不其然,她看到了招娣的脸。 招娣举起灯笼,烛光打在她的脸上,给她惨白的面庞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黄,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人气。 逃出小巷时,闻明蹊以为她们安全了,结果闯入了陌生的楼盘;逃出枯草地时,她以为她们有救了,结果又回到了起点。 她们像是陷入了某种循环,拼命想要逃脱,以为马上就要获救了,却只是陷入了下一个险境。 “为什么要喊救命啊?奴家是来请两位做客的,你们跑得这样狼狈,主人该怪我招待不周了。” 招娣笑了一下,“而且,这里是逃不出去的,任由你们跑得再远,都逃不出去。” 招娣站起身,再次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尽头正是闻明蹊和高霞逃跑前看到的那扇大门。 闻明蹊强迫自己不要抖腿,她和高霞互相搀扶,缓慢站了起来。 她们一步接一步,用力地踏在草地上,迈向未知的陌生大门。 招娣和另外两名女子跟在她们的身后,光亮随之一点点缩短,直到和大门上大红灯笼投下的光亮融为一体。 远处剩下一片漆黑,似有野兽或鬼魅隐藏在其中,随时会扑出来,好吞噬掉它们的猎物。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闻明蹊不禁后悔,她和高霞在小巷中感受到这种危险感觉时,就应该第一时间逃离。 大门的匾额上刻着四个繁体书法大字,闻明蹊只认识其中的“梦”字,按照招娣的说法,这上面写的应该就是“醉生梦死”。 凉亭上的“醉生梦死”是用简体楷书刻的,所以很好认,而这块匾额明显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年的风雨侵袭,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此处大门两旁的檐柱上同样刻着繁体书法大字,闻明蹊根据她勉强能够辨认出的几个字意,还有记忆中的那幅简体对联,很快读出了这两根檐柱上的短句。 “固守方寸间,惬意胜神仙……” 闻明蹊瞪大了眼睛,看向高霞,“是凉亭上的字!” “看来那个凉亭,和这里有很大的联系。那其他在凉亭里休息的人,也会被带过来吗?”高霞的手一直在抖,她还没有完全接受现在的情况。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被请来的,只有有缘人,才会收到主人的邀请。”招娣越过两人,推开大门。 门内有一个小型的院落,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条主路,路的对面,是一间敞开门的大厅。 院子里排了很长的队,从厅前排到了大门口。 厅堂里的烛光照在她们身上,似是温暖的,与黑暗中的幽深庭院形成鲜明的对比。 打眼一看,这边排队的都是女生,可是在听到大门推开的声音之后,没有一个人回头看过来。 她们全都像是被点了穴一样,直直地站着,既不东张西望,也不和前后的人交谈。 只有队伍移动一个人的时候,她们才会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往前挪动一步。 厅前摆了一张书桌,桌子后面坐了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头戴巾帽,鬓边同样别了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悬空的手正在用毛笔写着什么。 “这是干什么的队伍?”闻明蹊不愿意往前,转头问招娣。 高霞鼓起勇气,大声喊道:“我们没说要来。邀请别人,也要看别人的意愿!” 她始终不敢看招娣的脸,那张脸太过惊悚,只会让她头皮发麻,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招娣仍是笑着,脸上的皮被拉扯到极致,“主人邀请来的客人,没有拒绝的权利。” 跟在她身后的那两名女子,一左一右,按住闻明蹊和高霞的肩膀,给在她们俩的头上也戴上了鲜艳的红色牡丹花。 与此同时,她们两个瞬间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好像……还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 招娣翘起一根手指,闻明蹊就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脚,直冲着队伍而去。 高霞跟在闻明蹊的身后,也规规矩矩地排起了队。 一股莫名的神秘力量束缚住了闻明蹊的手脚和身体,她用力挣扎着,却挣脱不开半分。 她站在队伍里,才明白站在她前面的这些人不是没有反抗,而是束缚太紧、太重,把她们的反抗全都压在了表面的平和之下。 招娣把闻明蹊和高霞引入队伍中后,就带着身后的人往大厅里面去了。 闻明蹊想要转头跟高霞说话,但是她再怎么用力,都没能转过头去,想要说的话也被堵在喉咙里,她只能哼哼唧唧地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嘘……小声点……会招来……” 耳语般微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闻明蹊立马停止了挣扎,竖起耳朵,仔细听四周的动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醉生梦死 第3章 无路可逃 闻明蹊的眼睛还可以随心转动,她在力所能及的方位转了个遍,昏暗中,只有眼前人的后脑勺看起来不一样,那人扎起来的马尾轻轻晃动着。 “嗯……唔……”她压低了声音,试探回应刚才的劝告。 没有人理她。 面前的队伍又前进一格,闻明蹊的胳膊和腿都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僵硬地往前挪了一步。 像她站在门口时看到的那样,不同的是,现在她也成为了队伍中的人。 “唔……”闻明蹊用力跟挤压她喉咙的力量做对抗,同时攥紧了拳头,指尖颤抖着掐入掌心,企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终于,闻明蹊冲破了那股莫名的力量,嗓子猛地发出一道响亮的声音,“咳!” 她随即意识到,现在还不是可以吸引周遭注意的时候,于是立马装作无事发生,一动不动地站得笔直。 书桌后不知道在写什么的书生僵了一下,脑袋一停一顿地转向院落,空洞的眼睛缓慢扫过一周。 见排队的人没有什么异样,他又顿着脑袋,默默地转了回去,继续提笔写画。 闻明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才有余力仔细观察这个奇怪的地方。 两边漆黑无光,她看不出来这个院子有多大。 而且,队伍两边的石柱上架着破烂的灯笼,里面并没有点蜡烛,也没有通电灯,闻明蹊借着厅堂里散出来的微弱烛光,才能看到这些灯笼。 灯笼露出断裂的骨架,屋檐下的木头上结满了蜘蛛网,门旁的对联褪了颜色,不过,贴上去的纸张还算完整。 厅前的台阶缝隙中长了些杂草和青苔,像是不常有人进出的样子。 这座宅院整体来说,是有些破败的。 如果是景区建造的,那应该要比这新得多得多才对。 可要是早就存在这样的地方,也应该被当作传统文化遗产保护起来才对,不会落败到这种地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是新来的吗?” 那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传来,闻明蹊更加确定了,就是站在她前面的女生在说话! “是!不知道怎么就被带来了!”闻明蹊压低声音,尽量只让她们两个人听见,“你也是被她们强制带来的吗?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她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那道微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不知道……我想跑,没有跑掉。刚才有一个女生冲出了队伍,但是立马就被抓回来了,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难道就这样任由她们摆布吗?”闻明蹊只觉得愤怒,凭什么她们这些被抓过来的人,不能选择逃跑? “跑不掉的……没有用……”她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闻明蹊不想再听了,她一定要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凭什么无缘无故,她要被抓来这里?她既不认识这个破宅子里的人,也不想玩什么莫名其妙的场景沉浸式游戏,那个招娣凭什么控制她的身体? 眼看着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闻明蹊愈发着急,她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这时,前面隔了她四五个位置的地方,有一名女生猛地冲出了队伍,二话不说就往大门口的方向跑。 闻明蹊的眼睛亮了起来,还是有人能挣脱开的! 然而,不等书桌后的书生有动作,逃跑的女生像是猝然撞到了一堵空气墙一样,突然被弹回了四、五米。 她的手边没有能抓的东西,踉跄几步之后,跌坐在了地上,屁股还差一点儿磕到厅前台阶上。 紧接着,漆黑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有什么东西在庭院上空盘旋,沉沉低吼。 闻明蹊抬不动脑袋,这个时候,她也不敢贸然抬头。 只见一团暗红色像没毛的尾巴一样的东西,交织缠绕成一团,发着黏腻的声音,从暗黑天空里倏地降下来,将将贴在倒在地上那女生的面前。 闻明蹊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一切太过令人匪夷所思,她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平静。 那团恶心的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念叨着,没一会儿,地上的女生就呆愣愣地站了起来,双眼无神,自觉回到了队伍里。 像咒语一样的声音钻进了闻明蹊的耳朵,她能够感受到,她的手臂和双腿都比之前更加麻痹,更加不受控制了。 陡然降落在院子里的那团东西顺着来时的方向,缩回了天空中,它回去之后,天空仍回响着雷鸣一样的声音。 闻明蹊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像是有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除了瑟瑟发抖,她没有别的反应。 刚才那团东西是什么?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闻明蹊的认知,面对这样的怪物,她要怎么逃脱? 身体不受控制地自觉向前,闻明蹊终于来到了檐下,转身面向书生。 书生把上一张纸放到左手边,右手提着笔蘸了蘸墨水,悬在新的红纸上。 他太过从容,恍若方才的插曲只是家常便饭,他早就已经习惯,见怪不怪了。 书生空洞又麻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闻明蹊,看得她脊背发毛。 他也不开口询问,只是在盯着她的眼睛,大约过了一分钟,书生在红纸上写下了闻明蹊的名字、年龄、身高、体重、三维、籍贯、院校、住址…… 笔尖在纸上飞舞,闻明蹊垂眸间,看到书生连她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她什么时候来的月经,周期怎么样,都写了下来。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 只是盯着眼睛看一会儿,就什么都能看出来吗? 等书生终于写完,他在末尾落了一个用天干地支计算的时间,还写上了时辰。 正是今天,正是此时! 随后,闻明蹊被迫转过身,摆动双臂,抬脚往厅后走去。 她听见身后书生拿起纸张的声音,想来,是要写关于高霞的事情了。 中堂正中间摆放着古朴的桌椅,匾额上写着“婚嫁堂”,下面挂的古画是一幅迎亲图,富贵华丽的花轿穿过热闹的大街,由新郎驾马接引,来到了大门前。 两边对称的对联上写着“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闻明蹊记得,这是卢照邻最出名的诗句。 她转过屏风的时候,斜眼看向身后,正巧,高霞正在转身,二人的眼神短暂交错了一瞬。 闻明蹊不知道高霞有没有看到那个怪物从天而降的过程,她一定要找到机会,和高霞偷偷碰面。 来到厅堂后面,眼前是大片的红色。 红绸,红烛,红灯笼,红双喜……还有几十名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都盖着大红的盖头。 闻明蹊下意识寻找招娣的身影,是招娣带她们过来的,而招娣穿的也是一身红嫁衣。 不同的是,招娣和她身后女子身上的嫁衣像是民国时候的,而屋中这些女子身上的嫁衣,各个朝代的都有,唯独没有民国的。 她们是以此作为区分的吗? 闻明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推到了梳妆台前。 身旁的头戴牡丹花的女子看着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和大腿,皱着眉头,“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于是,立马来了其他人,送过来一身叠放整齐的红嫁衣。 几人围绕着闻明蹊,很快就将嫁衣穿到了她的身上,看她们的熟练程度,应该是老手了。 站在一旁的板着脸的那个人,终于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 她点了点头,那几双手就把闻明蹊按到了梳妆台前,匆匆给她化妆。 闻明蹊没有轻举妄动,她透过面前铜镜,偷偷观察身后的情况。 这几个给她化妆的人,还有带领其他“新娘”的人,不光身上的衣服是同一种制式,都在头顶正中央戴了一朵牡丹花。 闻明蹊不禁想,要是她也戴一朵牡丹花在头顶,是可以混入这些人中间,还是会被控制呢? 不过,和她们这些被穿上嫁衣的“新娘”不同,戴牡丹花的这些人的动作都更自如一些,像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样子。 脸上的妆化了一半时,在镜子的角落里,闻明蹊看到了高霞也僵硬地走了进来。 她焦急地望着镜中人,等待高霞看向这边,可是高霞被另外的人带走了,两人根本就没有交谈的机会。 闻明蹊能够感受到,她的手脚也开始变得麻木。 她用力抬手,最终也只是轻微地颤了一下手指。 又过了一会儿,闻明蹊的妆化好了,围绕着她的人也相继散去了,剩一个起初嫌弃她吊带衣服的人,仍然守着她。 镜中的自己,脸上被涂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细粉,眉毛涂得黑黑的,嘴巴上和招娣一样,涂上了如血一样鲜艳的红色。 和现代人的审美不同,闻明蹊只觉得这个妆容很是阴森,也很吓人。 不仅没有成亲时该有的喜悦,甚至脸还像死人一样发白,谁家办喜事是这样的? 闻明蹊参加的民俗研究社团经常做一些交流讲座,她很感兴趣,只要有时间,都会跑过去听。 现在这个地方,每一处都让她想起讲师曾经介绍过的古宅。 结合目前这些离奇的事情来看,这个宅院里面要举办的,不会就是冥婚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无路可逃 第4章 挣脱控制 前段时间的新闻上,说有个未婚的姑娘意外去世了,骨灰都已经埋到了墓地里,还被挖出来配了冥婚…… 闻明蹊原以为,在义务教育普遍开展的二十一世纪,不会再出现这种愚昧又荒唐的事情。 但是她好像低估了人性的复杂,只要能让自己安心,他们好像会做任何事。 正胡思乱想着,一条大红的盖头轻飘飘地盖在了闻明蹊的脑袋上,不容置疑,瞬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能够感受到,有人蹲在她腿边,脱掉了她的运动鞋,给她穿上了一双偏小一码的鞋子。 闻明蹊坐在圆凳上,抬眼是盖头,垂眸是穿了喜服的大腿,她看不见脚上被套了什么,只是觉得很不舒服。 全身上下都换成了喜气洋洋的新装,闻明蹊的心里却一点儿都不喜庆。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院子里的人,也没有立马结婚的打算,凭什么要强迫她穿这些东西? 稍后,闻明蹊的左手边站了一个人,那人抬起她的小臂,搀扶着她往外走。 她们要把她带去哪里? 刚走两步,闻明蹊的脑袋旁边猛地亮了一盏灯泡,她想到办法了! 她用力咳了两声,微微张了张嘴,发现她还是发不出声音,说不了话。 眼睛一闭,心一横。 闻明蹊暗想,为了逃命,豁出去了! 她不再拼命反抗,反而缓慢地放松紧绷的身体。 虽然手脚都被束缚住了,但是呼吸和心跳都是正常的,所以,闻明蹊就想着,既然人体最基本的运转是没有问题,那么,她的泌尿系统肯定也是正常的! 她和高霞一起找卫生间的时候,还不是特别想上厕所,再加上一连遇上了这些让人脊背发凉的怪事,她们俩只顾着逃跑,哪里还顾得上尿尿。 直到这会儿,她还没有去过厕所呢。 在闻明蹊的刻意放松下,她感到两腿之间漫出一股温热又潮湿的液体,紧接着哗哗流了一地。 扶着闻明蹊的人似是没有发觉,仍带着她往大厅后走去。 闻明蹊愈发着急,身后的水渍都拖了快两米了,怎么还没有人管她啊? “站住!”一道女声蓦然响起。 闻明蹊终于松了一口气,盖头下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毫米。 有人从她身后走过来,她能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很是急促。 “这是从哪儿赚来的?难不成是个傻的?”这人的声音,和嫌弃闻明蹊穿着的那个人很像。 她指着满地水痕,还有闻明蹊裙子上的深色,语气不悦,“看这满地、满身的脏污,像什么样子?快带她去洗干净,不要让主人看到了,脏了他的眼!” 闻明蹊身边的人松开她的手,听声音,明显是朝那人蹲下行了个什么礼,而且还很害怕的样子,“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这就带她去清洗……” “还不快去?若是误了吉时,小心你的贱命!”那人低声怒斥,随即转了身,慢悠悠地走远了。 奴婢? 这不是二十一世纪了吗? 怎么还会有人管自己叫奴婢? 她和高霞是穿越了吗? 可大厅前负责登记的那个书生,写的是她现代的各种信息,如果是穿越的话,他应该不知道这些事情才对。 没等闻明蹊弄明白,她身边的那名女子重重攥上她的手腕,带她转了方向。 慌乱中,闻明蹊感到那人在她腰间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快要大喊出来。 这时,闻明蹊才猛然意识到,她的手脚开始有了意识,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是刚才那泡尿的功劳吗? 闻明蹊不敢表现得太过开心,她仍然假装自己没能冲破束缚,打算静观其变。 领着闻明蹊的那名女子,带她穿过走廊,来到了一间没有人的屋子。 那女子把她推到屋内,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之后,她一把掀掉了闻明蹊头上的盖头。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腌臜东西,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尿裤子?真是烦死了!还要老娘给你洗干净,就不能憋着吗?” 她大改方才唯唯诺诺的态度,一边收拾屏风后的浴桶,一边咒骂闻明蹊。 闻明蹊:“……” 闻明蹊还以为她是什么只会挨欺负的可怜人呢,结果自己身上的脏衣服还没换掉呢,她就开始破口大骂了。 闻明蹊也不想弄脏自己,但是相比于从这里逃出去而言,什么都不重要。 朦胧屏风后,那人往浴桶里倒了几桶凉水,把木桶摔到地上,大步朝闻明蹊走过来。 刹那间,闻明蹊立马装作仍受控制的模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女子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伸手去解闻明蹊腰间的裙子。 在她低着头,刚把裙子解下来,拢到一起的时候,闻明蹊眼疾手快地拔掉了她头上的牡丹花,快速扔到一边,同时双手用力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喊叫。 闻明蹊把她扑倒在地上,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用全身的重量阻止她的反抗。 她手脚挣扎,胡乱挥舞,可是没了头上的大红牡丹花,她很快就失去了力气,脸色也变得苍白骇人。 身下的人渐渐停止了抵抗,她用力抽搐两下,就瞪着眼睛,不再挣扎了。 闻明蹊后怕地收回手,她只是想救自己,但是不想杀人啊……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探身下人的鼻息,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手,让它不要颤抖…… 闻明蹊屏住呼吸,片刻过后,才兀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有呼吸…… 但是这人惨白着脸、瞪大眼睛的模样实在是很吓人,闻明蹊皱着眉,伸手帮她闭上了眼睛。 闻明蹊看了一圈四周,快速从屏风上扯下两块布条,又急忙压住了身下的人。 她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这个人,可不能让她轻易醒过来。 一块布条团成团,学电视剧里的样子,塞进身下人的嘴里,紧接着,闻明蹊捋了捋另一块布条,把那人的双手叠在一起,缠了一圈又一圈,打算给她捆起来。 随即,闻明蹊觉得不太稳妥,又颤抖着,把身下人手上的布条拆了下来。 门外一片寂静,闻明蹊在屋内紧张得手抖个不停,万籁寂静中,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闻明蹊大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绕过屏风,在放衣物的架子上找来两套干净衣服。 闻明蹊匆忙跑回来,扒掉地上那人的侍女服,给她换上了和自己身上的款式差不多的嫁衣。 然后她脱掉自己身上的脏衣服,将就着浴桶里的凉水,匆匆洗掉脸上的妆,又简单清洗了身体,快速换上了干净的侍女服。 闻明蹊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脸色煞白,而她丢到一旁的牡丹花,却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地上这人,应该是因为失去了牡丹花,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闻明蹊不禁想,要是她扔了这朵牡丹花,她们嘴里的“主人”会不会发现少了一个人,从而发现她已经挣脱了束缚? 可是,她要是戴上这朵牡丹花,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吗? 她会忘记自己是谁,然后和这些人一样,成为“主人”的“奴婢”吗? 窗外灯影闪烁,似是有人要过来了。 闻明蹊来不及细想,她将红盖头盖到地上人的脸上,咬着牙,给自己戴上了那朵大红牡丹花。 一瞬间,无数信息如泄了闸的洪水一般,猛烈涌入闻明蹊的脑海。 这座宅子的每一个角落,这个人做过的所有活计,她带领过的其他穿喜服的女生,还有……她为了逃跑,受到的惩罚…… 她趴在长凳上,一左一右各站了一个女人,手中拿着柳条编成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她的背上。 她跑一次,她们打一次。 她不甘心,还要跑,那些人就把她再抓回来,再重重地打一次。 这是……她的记忆? 恍惚间,闻明蹊感到自己的后背也疼了起来…… 这个人没再逃跑,而是留在醉生梦死做“奴婢”,是因为被打怕了吗? 房间门被猛地推开,门口的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怎么还没有好?磨磨叽叽的,干什么呢?” 是闻明蹊没有见过的面孔。 “哦,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闻明蹊倏地蹲下去,装模作样地整理躺下那人的衣服,把头低得更深了。 “……”那人疑惑地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往前走了一步。 额头渗出冷汗,闻明蹊低着头,就差把脑袋埋进地上人的肚子里了。 刚才,门口的人推门进来时,闻明蹊和她碰了个照面,四目相对,看得很清楚。 想来,这个人也看到了闻明蹊的脸。 闻明蹊心里止不住犯嘀咕,对面这人到底有没有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她不说话,不帮忙,也不离开,是要做什么? “她的嫁衣上怎么还有水渍?赶紧给她换身干净的!”那人终于开口说话,卷起袖子捂住口鼻,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啊?是吗?刚才没注意,我这就再给她换一身。”闻明蹊这才发现,她给地上这人换好衣服之后,自己身上的水渍沾了上去,她刚才没有注意到。 “我?”那人更加疑惑,不明白闻明蹊在说什么。 “奴婢……”闻明蹊急忙改了口,“奴婢这就给她换一身。” “咱们之间,说什么奴婢?跟婆婆、姑姑、主人才说奴婢呢。你是昏了头了吧?” “啊?”闻明蹊低下头,小声嘀咕,“那该叫什么啊?” “叫牡丹啊,咱们都叫牡丹。”那人语气不屑,很是看不起的样子,“活儿干不明白,脑子也是个傻的,笨死了!” 闻明蹊试探着抬起头,望向门口的人。 “……”那人鄙夷地看她一眼,边转身,边说着走了,“干活利索点儿,磨磨蹭蹭的……” 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闻明蹊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那个人没有认出来她? 还是说,她们本来就互不认识,只是凭着头上的大红牡丹花辨认身份? 她们都叫牡丹?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闻明蹊抬手摸上头顶的牡丹花,指尖猛地刺痛。 她拿下来一看,并没有流血,表面看起来皮肤还很完整,只是痛到了心里。 第5章 送入洞房 暂时找不到逃出去的办法,闻明蹊决定先回到后厅。 她只有一次机会,在拥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她不能贸然行动。 闻明蹊扶起地上的人,站在她左边,学她扶自己的样子,扶着那人往外走。 后厅之中,灯火摇晃,人影憧憧。 闻明蹊在门外快速扫了一圈,厅内的人换好衣服后,会被带往右手边的拱形门洞旁,排着队往里进,大约三分钟左右,会再进去一个。 她现在位于左手边,没有人往这边来。 闻明蹊刚才看了,这边只有做饭的厨房、可供洗浴的屋子,没有给人住的房间,就连院子里的草,都长得满满的,没有行人走过的痕迹, 想来,另一边的秘密,更为重要。 闻明蹊扶着身边人,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跟在队伍末尾。 她趁机用余光扫过后厅,新的女生被换上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正中央有一名面容看起来七八十岁的婆婆,挺直脊背,板着一张脸,眼睛在厅里扫来扫去。 看到她往这边望了过来,闻明蹊急忙转过头,避免和她对视。 闻明蹊的心跳得快要飞出来了,她一手扶着身边的人,一手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异常。 “动作快一点,午夜之前,要把这一批新娘子送进洞房。”婆婆的声音很是响亮,单听声音,并不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 新娘子?闻明蹊瞥了一眼身旁人的衣服,还有无比刺眼的红盖头,心中凉了一大截儿。 这个宅子里的人,是在把她们当新娘子打扮? 是谁的新娘子? 新世纪的包办婚姻? 把她们“这一批”送进去?把她们这几十个人送到一个洞房里? 不会是要送给她们口中的“主人”吧?刚才院子里的那个恶心人的东西? 闻明蹊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浑身发麻。 队伍往前进了一步,闻明蹊走了神儿,忘了立即跟上去。 没想到,偏偏走神这一会儿,就被婆婆看到了。 婆婆朝闻明蹊走来,步履矫健,每一步都迈得很结实。 闻明蹊急忙托着身边人的胳膊,带着她往前一步,跟上队伍。 可是,已经晚了,婆婆早就看到了她的失误。 脚步声越来越近,闻明蹊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她屏住呼吸,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威压迫近,一只手拧上闻明蹊的耳朵,用力地扯了扯,“小蹄子,在想什么呢?干活不专心,要是出了岔子,仔细你的皮!” 闻明蹊不敢回话,生怕再被发现异样。 她闭着一只眼睛,忍着疼,低头尽力藏起自己的脸。 耳朵拧红了,气也撒完了,婆婆猛地一甩手,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闻明蹊疼得眼泪都要淌出来了,她往上瞪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一抬眼,她吓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只见一名穿着嫁衣的女子,脑袋挂在绳子上,吐出舌头、歪着脖子,在房梁下晃来晃去! 有人上吊?!其他人怎么无动于衷啊?! 闻明蹊再一睁眼,那人又不见了。 她的眼睛上下左右转了好几圈,都没再看见那道诡异的身影。 是她太紧张了,所以看错了吗? 还是说,这个地方太过邪门儿,她看到的,是以前的人留下的残影? 队伍又往前挪动一步,闻明蹊这回不敢再走神,赶忙搀扶住身边的人,跟了上去。 前进一步,视野就开阔一点。 大厅之外,是一条长长的窄巷。 巷子两边,相对各开一扇院门,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深处,一眼看去,不知道并排坐了几间房子。 门外,有一个和招娣长得很像的姑娘,给后来的“新娘”和“婢女”指派院子。 那婢女推开门,把新娘领进小院的院门,另一扇门里,只有婢女一个人出来,往大厅里走。 新娘呢? 送进去之后,就不出来了吗?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这个古宅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把自己当古代的皇帝了吗?建三宫六院,纳三千妃妾? 闻明蹊心生恐惧,但还是壮着胆子,往夜空中看去。 漆黑一片的天空中,连半颗星星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月亮了。 在那比陈年锅底还黑的天幕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紧紧盯着她们,监视着她们。 闻明蹊猛地意识到,诱拐她们来到这座古宅的人,给她们换衣服、化妆的人,以及将要带她们进入所谓的“洞房”的人,都是女人。 大厅前的书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过,他是闻明蹊目前见到的唯一一个男的。 会不会,他就是这些人口中的那个“主人”? 仔细一想,闻明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是主人,又怎么会亲自做事呢? 登记详细信息那样繁琐的事情,应该不会亲力亲为。 她实习时候的领导就是这样的,能够安排下去的工作,绝对不自己动手。 闻明蹊在无人注意她的间隙,偷偷寻找高霞的下落。 在这怪异的陌生地方,只有高霞的存在,可以让她安心一点点。 即使她们两个现在见不上面,但是,只要知道高霞好好儿的,知道她会陪着自己,闻明蹊就能感到莫名的心安。 没一会儿,闻明蹊就站到了队伍最前面,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来到最前方时,闻明蹊才看清眼前脚下,正中间摆着一个火盆儿。 盆里盛的东西奇形怪状,黑色焦油一样的物质裹成许多小团,烧出微弱的黄色火焰。 这是要让每个“新娘”都跨火盆儿吗? 闻明蹊在心里暗暗吐槽,这些人干的是拐人的违法勾当,破旧规矩倒是挺多。 封建糟粕里让新娘跨火盆儿,说是趋吉避凶,求后代兴旺。 它这个宅子连正常人都没有,求什么都白搭! 眼看前面的新娘消失在了黑暗中,闻明蹊的手心不觉冒出冷汗,滑溜溜的,还有些黏腻。 闻明蹊要去哪个院子? 要是她表现得很生疏,会不会被发现? 她右前方的女人,看起来很像招娣,她要是发现自己偷换了新娘,会不会再把她控制起来? 闻明蹊尽力低着头,用身边人的衣服挡住自己的脸,努力不和招娣对视。 闻明蹊的目光在地上乱瞟,再和记忆中这座古宅的路线、布局作对比,大致明白了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按照身边人的记忆,这条窄巷很长很长,似乎是长得没有边际。 闻明蹊不能沿着这条巷子往深处跑,她只能在其他地方另找出路。 不一会儿,招娣扬了一下手,一个木牌的名字便跑到了闻明蹊的脑子里。 “石榴堂”,是她要带新娘去的院子吗? 闻明蹊装模作样地扶起身边的人,跨过火盆儿,往窄巷深处走。 她偷偷观察两边的院门,门的右边都挂了一个高三十厘米、宽十五厘米左右的木牌,上面挂了一盏灯笼,照亮了对应小院的名字。 “花生堂”“红枣院”“葡萄苑”…… 院门没关,一眼望去,两边院子的摆设简直是一模一样,水缸、晾晒衣服的架子、如屋顶高的果树、树下的木头桌椅…… 像是闻明蹊在短视频里看到的乡村小院儿,风格与上个世纪末的比较像,现代的设备很少。 闻明蹊一心寻找“石榴堂”,她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似是能把她看穿,不停灼烧她的后背,烫得她很不舒服。 石榴堂,石榴堂……到底哪个才是石榴堂? 忽然,闻明蹊往左边看到了一个“木”字旁,她惊喜地快走两步,仔细确认木牌上的名字。 “枇杷堂”……不是闻明蹊要找的院子。 她失望地收回迈出的脚,故作镇定,扶着身边人继续往前走。 脚下青石板铺得不平,再加上脚上的绣鞋一直挤脚,闻明蹊的脚尖无意踢到一块凸起的石板,踉跄往前倒去。 她迈开腿,不合脚的鞋扯得她站不稳,向前趔趄两步后,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手掌擦过粗糙的石板,疼痛从双手和膝盖上一齐传来,闻明蹊想要快速站起身来,却疼得动不了分毫。 当她稍微缓过来一点点儿,一双红色绣花鞋走进了她的视线。 那上面绣了金色双燕,并肩飞于祥云之中。 “怎么这么不小心?”招娣擒住闻明蹊的下巴,抬起她的头,“这双招子也算明亮,可要好好儿用起来,别糟蹋了。” 闻明蹊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她可不想在这里失了眼睛。 上到大学毕业,班上的同学,没几个是不近视的。 闻明蹊好不容易护着眼睛,没有近视,可不是为了折在这里的。 她稍一用力,挣开那人的手,慌忙站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再过三个院子,就是了。”招娣与闻明蹊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留下一句提示。 情急之下,闻明蹊学着电视剧里面婢女行礼的样子,微微屈膝,双手叠在腰侧,朝招娣行了一个礼。 招娣没有再理她,而是转眼间便回到了她原先站着的位置,等闻明蹊她们继续往里走。 闻明蹊扶着身边的人,暗暗加快了脚步。 无边深巷中,仿佛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猛地扑出来,将她们吞噬。 闻明蹊又看到一个“木”字旁,她这次又走近了两步,确认上面写的就是“石榴堂”之后,才暂时放下心来,携身边人闪身进了小院子。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闻明蹊暂时松了口气。 招娣没有怀疑她,还给了她提示,这让闻明蹊很是疑惑。 毕竟招娣拐她们过来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客气。 闻明蹊走到树下木椅子上坐着,用力捶打她发抖的双腿,看到自己鞋上绣的金线牡丹,她猛地想到了一个细节。 招娣的鞋子上,绣的是金线莲花,而刚才给闻明蹊提示的那名女子,鞋子上绣的分明是金线双飞燕! 第6章 不要牡丹 仔细想来,刚才给闻明蹊提示的女子,眼尾下有两颗红色血痣,和招娣干净惨白的脸有点儿不一样。 会是另一个人吗? 还是招娣换了鞋子、新长了痣? 闻明蹊不确定。 作为现代人,平时手机是不会离手的。 可是,在闻明蹊进入后厅伊始,那些人在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夺走了她的手机。 手边没有可以看时间的工具,天上的月亮又不知道藏到了哪里,闻明蹊左顾右盼,看不出来现在是几点。 猛地歇下来,闻明蹊感到一阵疲惫,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睡意攀上心头。 如果她们都被送进独立的小院子,那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大家都是安全的,那就好。 想来,高霞那边的情况应该和她差不多,闻明蹊慢慢放下心来。 门口那个随她过来的婢女,此时仍然直挺挺地站着,脑袋顶着红盖头,像一根等待被点燃的红蜡烛。 闻明蹊犹豫再三,收回伸展放松的腿,猛地踩在土地上,朝门口的人走去。 她谨慎地盯着盖头看了一会儿,确保这个人不会乱动之后,再次扶起她的胳膊,把她往房门前带。 房间里没有亮灯,也不知道有没有可以点火的东西。 闻明蹊推开门,借房门口挂着灯笼的光,看到屋内正中有一张桌子。 桌上摆了一对儿烛台,上插龙凤红烛,旁边还有酒壶、酒杯、吃食点心。 院外无人,不知她们口中的主人什么时候来,闻明蹊心想,还是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这样才有力气逃跑。 她扶着身边的人,抬腿迈过门槛儿,踏入屋内。 然而,在闻明蹊的脚刚沾到地上的时候,桌上的红烛“咻”地一声燃了起来,照亮了房间。 突然的动静,吓得闻明蹊缩回了脚。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后,见并没有来人,才稍微放了一点点心,再次迈进屋内。 闻明蹊拎起新娘的两条袖子,往屋里拽。 新娘倒是也配合,把腿抬得高高的,稳稳地迈了进来。 闻明蹊一边倒退,一边牵着新娘往桌边移动,她把新娘按在板凳上,拿起桌子上的喜杆,小心翼翼地挑开她的盖头。 盖头下的脸仍旧惨白,闻明蹊哆嗦着手,抽出了喜杆。 肚子“咕嘟”响了一声,她伸手去拿盘子里的枣糕,往嘴里送的前一秒,觉得有点儿不放心。 这个地方那么邪门儿,要是这吃的东西也有问题,那她吃下之后,就更没办法逃跑了。 闻明蹊灵机一动,大着胆子挑掉了新娘的盖头。 她小声唤了两声:“喂,喂!” 那人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闻明蹊再次探上她的鼻息……呼……还在呼吸。 还好这人是温乎乎的,不然闻明蹊真的要被吓死了。 闻明蹊拿掉塞在面前人嘴里的布条,一手捏开她的嘴,一手掐下来一小块儿枣糕,塞进她嘴里。 被控制了身体,完全不能自由活动的话,可以自行吃东西吗? 闻明蹊盯着她的嘴巴,很是好奇。 大约过了半分钟,她的下巴开始上下活动,是在咀嚼! 闻明蹊想起她被控制的那会儿,虽然手脚不听自己的使唤,但是眼睛可以看见,耳朵可以正常听见,想来,这个人应该也是一样的。 闻明蹊坐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能听见吗?要是能听见的话,就睁开眼睛。” 说起来,闻明蹊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牡丹,牡丹,所有人都叫牡丹的话,就等于所有人都没有名字。 她在来到醉生梦死之前,肯定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过了一会儿,她嚼完了嘴里的枣糕,缓缓睁开了眼睛。 闻明蹊欣喜地往前挪了下板凳,打算接着问。 不想,不小心踢到桌子腿,闻明蹊直感到脚上小鞋挤得她难受,于是,两只脚后跟互相蹭了蹭,脱了一半鞋,挂在脚上。 再抬眼时,“牡丹”盯着闻明蹊手里的枣糕,眼皮一下不眨。 闻明蹊又掰了一块,塞进她嘴里。 “我不想叫你牡丹,感觉和其他人一样,一点儿都不好。”闻明蹊沉思。视线在房间里打圈儿。 她看到正在燃烧的红烛,眼睛蓦地亮了起来,“我叫你‘烛红’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就眨眨眼睛。” 只见她一边嚼着嘴里的枣糕,一边眨了两下眼睛。 眨两下眼睛? 那是喜欢这个名字,还是不喜欢? 闻明蹊又喂给她一块枣糕,决定就这样叫她。 烛红吃了三块枣糕,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闻明蹊的肚子又叫了几声,声音大得在房间里不停回荡。 她顾不上许多,张大嘴巴,把剩下的枣糕填进了肚里。 半块儿枣糕没吃饱,闻明蹊又拿起一块桃酥,照例先让烛红尝尝。 闻明蹊一边喂烛红,一边做她的思想工作,“现在呢,我们俩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要是被你的老大知道你搞砸了,她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烛红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虽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你解除控制,但是只要你配合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再说了,你也没得选,关于这座古怪的宅子,你肯定比我更加了解,她们会不会讲人情,应该不用我跟你介绍。” 闻明蹊从烛红的眼睛里看到明显的恐惧,她便知道,这个地方果然要比她想得更可怕。 悄悄咽了口唾沫,闻明蹊故作镇定,“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如果答案是‘是’,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答案是‘否’,你就眨两下眼睛,我这样说,够清楚吗?” 烛红顿了将近一分钟,终于眨了一下眼睛。 闻明蹊偷偷松了口气,她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桃酥,“你也是被拐来的吗?” 烛红眨了一下眼睛。 闻明蹊:“那你来了多久了?不到一个月吗?” 烛红眨了两下眼睛。 闻明蹊想起她看到的烛红的记忆,也是,一瞬间涌入那么多片段,应该不是一个月的时间所能承载的。 闻明蹊又问:“不到一年吗?” 烛红又眨了两下眼睛。 一年的时间,都没能逃出去吗? 闻明蹊试探问道:“不到两年吗?” 烛红还是眨了两下眼睛。 …… 闻明蹊继续往上加时间,加到十年的时候,她都有点儿怀疑,烛红是不是在耍她? 闻明蹊深吸一口气,再问:“你被拐到这里多长时间了,不到十一年吗?” 她心想,干脆直接问二十年算了,但是还是冷静了下来,打算一步步来。 终于,烛红只眨了一下眼睛! 闻明蹊不敢相信,她稍微倾身向前,又问了一遍,“你在这座宅子里,待了十年多吗?” 烛红眨了一下眼睛。 十年,十年…… 闻明蹊不敢想,她要是在这里待十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十年过后,外面的人早就已经忘了她了,她就算是能逃出去,也会和新发展的社会格格不入,完全脱离社会的发展轨迹。 不行,她不可以困在这里,她一定要趁早逃出去! “大厅前面,负责登记信息的那个书生,是你们口中的‘主人’吗?”闻明蹊继续问话。 烛红眨了两下眼睛。 不是吗? 闻明蹊想要问问她在院子里看到的那团恶心东西,但是又怕打草惊蛇,被那团东西发现,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醉生梦死里的人,都有明确的等级划分吗?”闻明蹊问。 烛红眨了一下眼睛。 “后厅里面那个婆婆,就是凶巴巴的那个,算是你们的领导吗?”闻明蹊问。 烛红又眨了一下眼睛。 “巷子口站着的那个女人,是引人进宅子的招娣吗?”闻明蹊心中有了猜测,但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烛红眨了两下眼睛。 果真不是! 看来,烛红没有骗自己,她的话也有几分可信。 闻明蹊有些心急,“那醉生梦死和外界连接的地方,在哪里?” 烛红没有反应,过了一分钟,还是没有反应。 只能眨眼,不能说话,很多信息都不清楚。 闻明蹊掰开一块绿豆糕,和烛红一人一半。 “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我们拐来。这么大一个宅子,是藏在哪里的呢?也没有听过什么报道啊……既然能从外面进来,那肯定也有出去的办法吧……”闻明蹊自言自语。 她猛然想起带她和高霞过来的那三个人,“招娣是只负责从外面引人的吗?” 烛红没有反应。 闻明蹊反思自己的问题,不是开放式的啊…… 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想法浮上心头,闻明蹊换了个问题,“有很多人,都叫招娣,是不是?” 烛红眨了一下眼睛。 …… 闻明蹊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呼吸愈发困难。 她要是在这里待得久了,是会变成“牡丹”,变成“招娣”,还是会变成别的什么人? 闻明蹊做了几个深呼吸,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 糕点吃得有点儿噎得慌,她拿起酒壶,往酒杯里倒了一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一股辛辣直冲脑门儿。 装得还真是酒,就没有水吗? 不能喝,万一喝醉了,会很危险。 环视屋内,窗边的桌子上,有一套茶具,茶杯倒扣在茶盘上,没有人用。 闻明蹊趿拉着脚上的小鞋,走了过去。 她拎了拎茶壶,有点儿沉,里面是有水的。 不过,茶壶外壁摸着是凉的,不知道这水放了多久了。 闻明蹊想着,她也许有点儿反应过度了,说不定吃的东西,还有喝的东西,都是没有毒的。 不然,费尽心思拐她们来的人,不就白忙活了吗? 她接连喝了五六杯水,喉咙里的干涩才缓解了一点儿。 突然,窗外不远处响起三下敲钟声,那声音穿过幽深夜色,敲在闻明蹊紧绷的心上。 第7章 午夜狂欢 钟声猝然响起,闻明蹊惊得差点儿摔了手中的茶杯。 三声钟响是什么意思? 闻明蹊估摸时间,现在应该是夜间没错,那三声钟响是指示半夜子时的意思吗? 她把茶杯放回桌子上,急忙回到烛红身边,警惕地看向院子。 会有人过来吗? 那些人说什么“送入洞房”,洞房里面,应该不止有新娘才对…… 闻明蹊拎起长板凳,干脆甩掉不合脚的鞋,光脚站在屋内石板上,分腿微曲站开,降低重心,脚掌紧紧抓住石板,为可能突然闯入的“新郎”做足准备。 管他是什么人,都不能踏入这个屋! 院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树上掉落的叶子在空中旋了几个圈,晃悠悠躺到了地上。 门外没有动静,门内反而有异常。 烛红缓慢站起身,往床边走。 这间屋子是一整个大房间,床与她们现在所在的桌子之间,只用了红色帘子隔开。 闻明蹊刚才没有检查帘子,她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闻明蹊用脚抓上门沿,匆忙关上了两扇房门,随即握紧手中长板凳,跟着烛红往里走。 红帘微动,一只肤色惨白的手拨开帘子,迎面走了出来。 闻明蹊来不及多想,抡起板凳,朝对面那人的脑袋上砸去。 “嘣”一声脆响之后,那人直直倒地,红帘被他压掉一片,飘飘然落下,盖在他身上。 烛红停了一步,眼睛往下转了半圈,随即又转回原位,紧接着,她往左边挪了一步,掀开帘子,呆呆地走向床边。 床边没有点灯,加上刚才又有红帘遮挡,闻明蹊完全没有发现,在红帘后面,还藏了一个人! 闻明蹊紧张得大口喘气,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还有她手里的板凳,呼吸更加急促了。 板凳上新沾了血! 她只想平安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不想杀人啊! 烛红像个机器人一样,转了半个圈,僵硬地坐在床边。 而闻明蹊的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挪动不了分毫。 她放下板凳,脱力般猛地坐到板凳上,视线紧紧锁定地上躺着的人,怕他突然爬起来,又爬他再也爬不起来。 闻明蹊的理智告诉自己,面对侵害的时候,自我防卫是很有必要的,即使对方为此付出生命,那也是对方罪有应得。 但是,在情感上,闻明蹊没有办法做到心无波澜,她没有经验,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 闻明蹊弯下腰,伸手勾了三四次,才勾住地上那人身上的帘子,她用力一拽,把帘子甩到一边。 地上躺着的人,同样穿着红色喜服,想来,是这场荒唐婚礼中的“新郎”。 他脚上仍穿着运动鞋,不知为何,没有给他换成小一码的喜布鞋。 头发不长不短,大约有五厘米长,额头前留了分向两边的蓬松刘海儿,是现代近几年流行的发型。 左边额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流了一大片血,是闻明蹊刚才用板凳砸的。 眼镜歪歪地挂在脸上,镜框有些变形。 看来,这个人也是被拐来的,最起码,不是长期住在醉生梦死里的人。 闻明蹊从板凳上滑下来,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有气儿,还活着! 闻明蹊刚松了一口气,立马又紧张起来。 要是他醒了,该怎么办? 这房间里没有布条,也没有麻绳,想捆人都找不到趁手的…… 闻明蹊四下搜寻,目光蓦地被红帘吸引,这不就是趁手的工具吗? 她拽回红帘,量出半拃长的宽度,用牙没咬破,便扽紧两边,用板凳腿磨出一个小豁口,然后用力撕开,扯出一根长长的布条。 按照同样的方法,闻明蹊一连撕下十来个长条。 好在这红帘是全棉的,只要用力,还是可以撕开的。 烛红呆愣愣的,坐着不动,闻明蹊瞥了一眼,心想她是指望不上了。 地上的人完全失去了意识,闻明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拖到床脚边。 趁着他还没有清醒过来,先控制住他。 闻明蹊让这个人倚靠在床脚腿子上,用撕好的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确认把这个人的双手捆结实了之后,便开始捆他的身子。 管他是什么人,刚才一直躲在帘子后面,也不吭一声,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紧接着,闻明蹊又把这人的双脚绑在一起。 看他被自己捆成了一个粽子,闻明蹊才稍微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到地上。 院子里没再传来异样的声音,方才那三声钟响,应该是什么信号。 烛红一直没有大动作,却在听到钟声响之后,起身去了床边…… 闻明蹊握紧长板凳,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 她不敢松开手里的“武器”,只是用脚勾开房门,畏畏缩缩地溜出屋子,守在门前。 屋门上的灯笼照亮了一小片院子,院中空无一人,就连活的猫儿、狗儿也没有,寂静得让人害怕。 院中那棵翠绿的石榴树开着鲜艳的红色石榴花,于夜幕之中,红得扎眼。 如今阳历七月初,石榴花的花期已经过了,原本应该凋谢了花,长出新的果子来,怎么这个院子里的石榴树上,花开得正艳? 堂屋门正对着前面一座房子的背墙,院门位于左侧,只与院子相对。 闻明蹊站在屋门前,看不见院门外的情形。 她想要出去看看,趁夜深人静之时,多搜寻一点儿信息。 但是闻明蹊刚抬起脚,一阵冷风吹过,她又吓得不敢乱动了。 闻明蹊默默退回屋内,打算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就在此时,漆黑夜空中,倏忽升起数道淡红色光柱。 光柱的分布很是杂乱,闻明蹊乍一看去,没有找到规律。 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这些光柱都是从每一个屋顶处升上去的。 闻明蹊看向她所在的院子,院中只有微弱的烛光,没有光柱。 她往院子里挪了几步,抬头望向屋顶……也是一样的,什么光柱都没有。 这个光柱,是怎么触发的呢?又有什么用呢? 遥远的漆黑天幕中,隐隐显出少许淡红色的轮廓,那些光柱没入苍穹之后,似乎是被空中的神秘物体吸收走了。 闻明蹊眯着眼睛,望向黑天,试图看清幽深夜空中的奇怪东西。 有几道淡红色的光柱猛地亮了一瞬,夜空中那东西仿佛吃了个痛快,打了个嗝儿,亮光在它身上快速流转。 那是……闻明蹊在厅前院子里见过的怪物! 它占据了整片天空,没有成形的样子,就像闻明蹊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是一堆没毛的尾巴纠缠在一起的样子,还有一部分,像是章鱼的触手、猪的肠子…… 闻明蹊起初看到的,只是它的一部分! 而即使是现在,她也不确定她看到的就是全部,毕竟黑暗之中,能藏匿的空间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闻明蹊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呆住了。 她双腿发软,脚掌发麻,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慌忙之中,她弯曲膝盖,往后坐到地上,才不至于全然倒下。 她拉回留在屋外的板凳,双手撑在身后,把自己脱力的身体往屋里拖。 夜空中光柱依旧,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狂欢,而狂欢的尽头,必然是怪物力量的壮大,以及对她们更强的控制。 闻明蹊用板凳悄悄抵上门,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猛烈大喘气,差点儿忘记了呼吸。 透过纸糊的窗户,半空中闪烁的淡红色光柱映入房中,屋内忽明忽暗,极其诡异。 那怪物的样子在闻明蹊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世上还有那个样子的东西。 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妖怪,也不是桌椅板凳转化成的活物,就是一坨黏腻的细长东西,交缠、捆束、吸食…… 更何况,那怪物大得离谱,仅仅只是闻明蹊能够看到的部分,就已经盖住了大半天空。 一直是那怪物在盯着这座宅子吗?那她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缓了半个多小时,闻明蹊仍愣怔地坐在地上。腿脚已经发麻,她却没有力气挪动分毫。 在她耳鸣还未消退的时候,隐约听见床边传来新的动静。 闻明蹊猛地抖了一个激灵,她的手扶上长板凳,随时准备抡向突然出现的怪物。 她定睛一看,屋内并没有奇怪的东西出现,只是被她绑在床尾的那个人,慢慢醒了过来。 “嗯……啊……”那人低着头,嘴里不断发出呻吟声。 闻明蹊紧盯着他,提防他有别的动作。 那人摇了摇头,想要抬手揉揉受伤的头部,结果发现自己被捆在陌生的地方,瞬间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闻明蹊扶着板凳,发麻的双腿不停颤抖,她艰难地站起来,往床边走去。 “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那人一边试图挣脱捆住他的布条,一边惊恐地看向一身红衣的闻明蹊。 房间里挂满红绸,大大的双喜红字贴在窗上、墙上,桌子上还摆了红色龙凤蜡烛,这怎么看都是结婚用的婚房吧? 他扭头一看,床上还坐了一个穿中式嫁衣的女人,吓得他往另一边倒,却因为被紧紧绑在床腿上,躲也躲不开。 在他看到床上那女人之后,她僵硬地抬起腿,平躺到了床上,他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闻明蹊一手扶在腰上,一手撑在大腿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那男人以为她听不懂人话,再加上她酷似丧尸的走路方式,吓得他连忙大声尖叫。 闻明蹊越走越快,捞起地上没用完的布条,胡乱团成球,塞进那人嘴里。 “唔……唔!唔!!”被捆住的人惶恐地睁大眼睛,拼命挣扎。 “嘘……”闻明蹊蹲下身,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劝他不要乱动,“别喊,我就放开你,听明白的话,就点头。” 那人看向闻明蹊的目光里满是惧怕,他赶紧用力点头,表明自己一定会听话配合。 第8章 便宜新郎 闻明蹊见被捆着的人不再挣扎,也不乱喊乱叫了,便缓缓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把布条摘了出来。 她表情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这人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想来,应该是把她当成坏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闻明蹊厉色问道。 “周……周彦……”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有抬头,“周围的周,刘彦昌的彦……” “刘彦昌?”闻明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周彦眨眨眼,小声说道:“沉香的爹……” 闻明蹊:“……” “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做什么的?老老实实交代!”闻明蹊继续套话。 周彦支支吾吾,浑身颤抖,“A省W市的,今年二十八了,在H市做程序员。我凌晨三点下班回家,不知道怎么了,就来到这个地方了。求求你,放我走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H市,和闻明蹊她们去逛的那座古城,根本就不在一个城市,甚至都不在同一个省。 还有,他怎么凌晨三点才下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社畜吗…… 闻明蹊不禁想,醉生梦死挑选人的标准是什么呢? 她们看似没有交集,怎么会一同被抓过来? 她瞥见周彦和烛红身上的喜服,开口问他,“结婚了吗?” “还……还没有……”周彦看向屋内红色的大喜装扮,突然反应过来,“我不着急结婚的,不用直接这样的。我又丑,又穷,求求你放了我吧,留我在这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啊!你放心,放我出去,我不会乱说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婚房装扮,喜服上身,被拐来的闻明蹊、高霞和周彦都没有结婚…… 闻明蹊心想,这座古宅拐人的标准,说不定就是适龄未婚青年…… 闻明蹊没有再追问,她对这个人并不感兴趣,一心只有要怎么做才能逃出去的疑惑。 周彦偷偷瞄了闻明蹊一眼,背在身后的手不老实地解布条。 动作太大,被闻明蹊发现他的意图,于是他手腕上的布条又加了两道,连手指头都被捆了起来。 “你说过,我不喊,你就放开我的!”周彦小声抗议。 闻明蹊疑惑皱眉,“嘴里的布条,我不是给你拿掉了吗?” “你想要什么?我的手机被你们收走了,要是想要钱,你把我的手机给我,我知道密码,我都转给你。”周彦不死心,试图谈判,“你这样绑着我,什么都得不到,图什么呢?” 闻明蹊站起身,在屋子里找可以防身的东西,“图你今天不会乱动。老实点儿,要是表现得好,我明天可以考虑放了你。” 她在柜子里的针线篓子中找到一把剪刀,试了一下还算锋利。 要是早找到剪刀,她也不用费力撕布条了。 不过,现在能找到也不错,起码可以安心一点儿。 闻明蹊走到床头,给烛红盖上被子,又给自己拿了一床薄被,蜷缩坐到墙角。 “……”周彦欲言又止。 他也想要被子,但是又怕开口之后,会惹闻明蹊不高兴,他可不想死在这里。 周彦心想,原来这个女的一点儿都不瘸,她这会儿还拿了剪刀,要是她捅自己几下,那他可就真的交待在这儿了。 闻明蹊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又觉得烛光刺眼,烦躁起身,跑去吹灭蜡烛,只留一根照明。 回来时,她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衣服,随意盖在周彦身上。 闻明蹊再次蜷缩回角落里,把剪刀放在身边,掖好被子,闭上眼睛休息。 经过一天的提心吊胆,闻明蹊感到浑身疲惫。 但是刚一闭上眼睛,那团怪物的样子就出现在她眼前,还有招娣的绣花鞋,那个和招娣长得很像的人,房梁上转眼就消失不见的女人,都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渐渐地,闻明蹊的脑袋越来越沉,她迷迷糊糊的,跟脑子里的各种刺激做抵抗。 意识朦胧中,招娣的绣花鞋又出现在眼前,她那张惨白的脸直逼闻明蹊而来,闻明蹊想要逃,却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抵着她,不给她逃跑的空间。 随即,招娣的脸陡然消失了,变成了一团恶心的交缠触手,闻明蹊近距离盯着触手,看它扭动,看它张扬,看它伸长之后,死死缠住她的脖子…… 呼吸愈发困难,闻明蹊猛地睁开眼睛,攥紧剪刀的把手,用力往外划去。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她这才恍然回过神儿来,原来面前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坐着睡着的周彦,还有依旧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烛红。 桌上的蜡烛烧了一夜,烛泪顺着烛台淌下来,火焰之下,只剩两厘米高了。 闻明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看桌子上蜡烛的燃烧情况,应该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了。 她们昨夜入睡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午夜,再加上这蜡烛燃烧的时间,现在应该出了黑夜了。 再说了,夏日时节,日出时间本来就要更早一些,凌晨五点的时候,天就应该逐渐大亮了。 可是,屋内光线仍然昏暗。 烛火摇曳,眼看着烛芯摇摇晃晃,似要倒在熔化的烛泪中。 闻明蹊抻了抻僵硬的腿脚,一步步挪到桌边,借还在燃烧的蜡烛火苗,点燃了另一根红烛。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屋门,往院子中张望。 已经过了几个小时,院子里的情形与昨夜一模一样,没有大亮天光,也没有照明的月亮。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奇怪的光柱不见了,黑夜里的怪物也看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呢? 闻明蹊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另外两人,决定自己一个人出去看看。 她转身找了一个木锥子,套上剪刀的尖头,把剪刀藏进了怀里。 这衣服唯一的好处,就是方便藏东西。 慢慢打开门,闻明蹊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门口的灯笼仍亮着,仿佛里面的蜡烛永远都烧不完一样。 有没有人来换蜡烛?闻明蹊不知道。 闻明蹊沿着墙角,放轻脚步,来到院门的后面。 她探出头,看到对面的院子也敞着门,院中无人。 循着昨夜的记忆,闻明蹊往大厅方向走去,要是能够和宅子里的“牡丹”们聊上几句,说不能能够收获点儿什么。 闻明蹊浑身紧绷,生怕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一个人。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眼见着前方就是烛火通明的大厅,便急忙小跑两步,跳上了台阶。 大厅内已经来了许多人,都是头上戴了牡丹花的人,她们手上拿着扫把、抹布,正在打扫卫生。 闻明蹊抬头看了眼房梁,上面只有粗壮的木头,仿佛她昨夜见到的那悬梁女子,只是她的错觉。 暂时平复了心跳,闻明蹊的眼睛四下扫视了一圈,心想着先拿一把扫帚,假装和她们一样再说。 不曾想,她转身之时,迎面撞上了昨夜的洞房引路人,是那名长得很像招娣的女子。 闻明蹊下意识后退两步,双手交叠在腹前,捂着怀里的剪刀,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起得这么晚?大家都已经忙活起来了,你来迟了哦。” 她的声音有几分妖魅,不紧不慢的,挠得人有些心痒,如果不是在醉生梦死遇到的话,闻明蹊肯定是会大力夸赞她的。 “嗯……”闻明蹊把头埋得更深了,她又退一步,转身往大厅的另一头走。 女子大步迈到闻明蹊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你还没有和我说话呢,这是要去哪里?” “我……”闻明蹊想起昨夜的事,立马改了口,“奴婢去干活儿。” 别人都在干活,那她也说要干活儿,应该没有问题吧? “机灵一点儿,别动歪心思,小心走了岔路,一个站不稳,掉进井里。”女子悠闲地扬起手,在闻明蹊脸上摸了一把之后,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闻明蹊不敢多停留,赶紧拿了靠在墙边的扫把,装模作样扫起地来。 按照烛红的意思,刚才那女子和招娣是同一级别的人,她们都叫招娣。 不过,她应该是负责内院的,昨晚是闻明蹊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她的绣花鞋上有一对金线双飞燕,闻明蹊决定先管她叫“金燕”。 扫了十来米的地,闻明蹊开始好奇起来,金燕刚才跟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让自己机灵一点儿,是看出了什么吗? 金燕昨晚就帮了她,今天又暗戳戳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闻明蹊想,金燕一定知道更多。 可是,金燕又不直接把话说明,是不是因为,有眼睛在盯着她? 闻明蹊扫了一会儿地,偷偷瞄了一圈儿,见没有人注意她,她就往离她最近的“牡丹”身边靠过去,打算装作不经意间碰到了对方的扫把。 不料,闻明蹊没有掌握好力道,对方的扫把陡然一颤,打到了自己的下巴。 “啊,不好意思,打到你了。”闻明蹊挨得更近,抬手想要摸摸她的痛处,但是手到脸颊旁,她又不敢摸了。 “你干什么?”那人缓了一会儿,眼中含泪,控诉闻明蹊的莽撞,“这么宽的路,你非要往牡丹这边扫什么?” 她很想说一句“你瞎啊?”但还是忍住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走神儿了,没注意到。”闻明蹊趁机套近乎,“你在这里多久了呀?我是新来的,想问问姐姐,咱们这儿管饭吗?我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被闻明蹊打到的年轻女人给了她一个白眼,“做好的饭,都是主人先吃的。等主人吃完再说吧。” “哪位是主人呀?”闻明蹊压低了声音,用气声问她。 话一出口,闻明蹊自己都觉得脊背发凉。 更让她觉得荒唐的是,她才到这里不到一整天,就已经开始惧怕那个还没有露过面的“主人”了。 闻明蹊自认为,她接受了高等教育,深以为人人平等,可是,在未知的强势力量面前,她还是会感到害怕。 “嘘……”女人一脸惊恐地望了眼屋顶,“你不要命了?少打听!” “哦,好……”闻明蹊怕她不再理自己,赶忙换了话题,“咱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呀?你跟我说说呗~我怕我业务不熟练,拖大家后退。” “就是扫地、擦灰尘、浇花、除草,把宅子打理干净,轮流做饭、洗衣、换蜡烛,再种种各自院子里的地,给丈夫、孩子准备一日三餐,晒被子、做缝补……” 她一一介绍,如数家珍,看起来像是在醉生梦死住了很久了。 “丈夫?孩子?”闻明蹊扬起不解的音调。 第9章 四处打探 闻明蹊一脸疑惑,这个牡丹说的事情,不就是家庭主妇要做的家务吗? 眼前的牡丹理所应当地说道:“对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当然是要为了屋院奋斗的。” “那要是不做呢?会怎样?”闻明蹊凑近她,小声问。 “怎么能不做呢?大家都要做的。”牡丹睨了她一眼,继续扫自己的地去了。 那眼神,似乎在说闻明蹊是傻子,在问一个答案十分明显的问题。 闻明蹊追上去,和她并排打扫,“嗨,我叫小蹊,你叫什么呀?” “牡丹,大家都叫牡丹。”她扭头看了闻明蹊一眼,“你是新来的?怎么不叫自己牡丹?算了,反正时间久了,以后也会叫牡丹的。” 闻明蹊立马“呸呸呸”,吐了几口空气,她才不要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呢。 “大家都叫牡丹,那怎么知道别人叫的是不是自己呀?对了,你的衣服上有一朵兰花,我以后就叫你‘小兰’,怎么样?”闻明蹊问。 “无所谓,随便吧。”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大家要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叫什么也都没什么区别。” “大家只有这种红色的衣服吗?没有什么素一点颜色的衣服吗?”闻明蹊紧跟着小兰,继续问她。 “没有的。随时都会来新人,奶奶说了,这样比较方便,也很吉利。”小兰应道。 “奶奶?是谁呀?”闻明蹊突然想起昨晚大厅中,那个看起来七八十岁的婆婆,只有她比较像,“是昨晚大厅正中央指挥的人吗?” “对啊,大家都要听奶奶的。”突然,小兰紧张地低着头,用胳膊肘捣了下闻明蹊,“快排队站好,奶奶来了。” 闻明蹊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地站在小兰身边,低下头,偷偷观察大厅内的动静。 其他牡丹们也很快聚集到一起,站成三排,低下头,安安静静的。 紧接着,昨晚那个婆婆来到大厅里,站在人群前。 “今日有新人过来,都打起精神来,手上动作麻利点儿,不要磨叽!吉时一到,就把新人送进洞房,不要再出现昨日那般乱糟糟的情形!耽误了吉时,没你们好果子吃!” 闻明蹊偷瞄了一眼,心想,她应该就是小兰说的“奶奶”,看这架势,奶奶在这里的话语权还是挺高的。 奶奶提高声音,继续说道:“昨日来的新娘子,有近一半没有圆房。最近的效率很是低下!你们看看外面那些大公司,都是怎么完成目标的,当天需要做完的事情,就不要推给明天!跟如今的先进技术学一学,不要总是守着过去的那一套老旧法子!再说一遍,谁送进去的,谁负责督促完成圆房,不然的话,老娘饶不了你们!”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闻明蹊只觉得她说的话很是荒唐,这个地方也无比荒唐! 闻明蹊没猜错的话,她们都是昨天刚被拐过来的,跟谁结婚?圆哪门子的房? 这个宅子真当自己是封建时期的皇宫吗? 闻明蹊攥紧袖子里的拳头,强迫自己先忍一忍。 她还不能直接和这里的人对抗,她不能强出头,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奶奶又唧唧歪歪说了一些有的没的,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往厅外走了。 大家紧跟着散开来,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似乎没有人觉得不好,没有人对奶奶说的话表示愤怒。 闻明蹊压住心里的怒火,再次挨到小兰身边,“小兰,咱们平时要是想出去买东西的话,要怎么去呀?” 扫地的声音哗啦啦,小兰有些不耐烦,“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一直问啊问啊的,哪儿来那么多问题啊?” 闻明蹊愣了一瞬,随即夹起嗓子,冲小兰撒起娇来,“我是新来的嘛,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哎呀~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小兰从闻明蹊手中拽回自己的袖子,“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这里什么都有,出去干什么?” “什么都有吗?”闻明蹊嘴角抽搐,“大家总不至于就待在这个宅子里,待一辈子吧?哈哈哈哈哈……” 她半开玩笑地笑了起来,结果看到小兰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就尴尬地收了声…… “不是说过了吗?‘固守方寸间,惬意胜神仙’有吃有穿又有住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小兰不明白小蹊为什么这么多问题。 闻明蹊没再跟上去,她心头憋着一股气,很想立马骂醒小兰。 但是,她的理智又在提醒她,不要冲动,不能冲动! 她要是再跟上去,肯定会和小兰进行一番辩论,不管对方听不听自己的观点,她肯定是要“哐哐哐”一通输出的。 还是暂时拉开物理距离,让自己冷静下来吧。 闻明蹊拿着扫帚转悠到屋檐下,望向厅外天空,那里依旧一片昏暗,一点儿阳光都看不见。 再怎么说,也该天亮了。 今天是阴天吗? 闻明蹊转回大厅内,眼睛不安分地四处张望。 一边是洗澡、换衣服的地方,还有做饭的厨房,另一边,是一排又一排的瓦屋、小院,这个地方,好像也没有什么后门。 在烛红的记忆里,她就这样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中午吃饭的时候,闻明蹊跟在牡丹们身后,盛了一碗面条。 大家坐在厨房的桌子旁,筷子扒拉得异常缓慢。 闻明蹊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是跟着学。 她看别人一次挑一根面条出来,她也就挑一根出来;看别人一口能嚼上半分钟,她也嚼半分钟。 过了十来分钟,天上凭空掉下来三四十个盘子,叮呤咣啷地落到桌子上。 一瞬间,数双筷子齐刷刷伸出,最上面的盘子瞬间被清空。 大家把空盘子摞到一边,继续吃下一层盘子里的剩菜。 闻明蹊攥着筷子,手臂悬在半空中,一时间没能适应眼前情形。 脑海中闪过小兰的话,闻明蹊悻悻然收回了筷子,专心吃自己碗里的素面条。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些盘子里的山珍海味,都是给她们的“主人”吃的。 那从未露面的主人吃饱了,吃剩下了,这些盘子才轮转到了厨房,给这些忙活了大半天的牡丹们吃。 吃完饭后,闻明蹊见大家一哄而散,只有两个人留下来洗盘子、刷碗,她便悄悄随着人群出了厨房,沿着昨夜的路,往石榴堂走去。 各个院门前挂着的灯笼足够照亮门前一段路,闻明蹊的胆子大了一些,她放慢脚步,路过每一个院子时,都要探进去半个身子,低声喊高霞的名字。 就这么沿路找了二十来个院子,始终没有人回应她。 刚才大厅中,没有高霞的身影,厨房吃饭的时候也没有,高霞是不是和那些新娘一样,都被困在了新房里? 闻明蹊收回视线,打算找下一个院子,转身之际,蓦然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睛。 “啊!”闻明蹊一时没有控制住,大喊出声。 对面的人把手指放在唇边,浅浅笑了起来,“嘘……” 闻明蹊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惊魂未定时,颤动的眼眸逐渐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招娣! 不……不对…… 这人眼尾有两颗血痣,她不是引路的招娣,是金燕! “你在找什么?”金燕嘴角的笑扬得更高,明明是笑着的,却有三分诡异。 闻明蹊慌乱否认,“我……奴婢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 “你要找石榴堂是吗?”金燕转身往前走,同时回头看了闻明蹊一眼,示意她跟上自己。 事已至此,闻明蹊只好跟了上去。 她想,金燕肯定知道更多信息,可是,她又怕暴露自己,不敢贸然询问…… 金燕缓步走着,蓦然开口:“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你还有一个朋友,叫……” “啊?我……”闻明蹊不知道金燕是什么意思,既不敢跟她说实话,却也不敢直接骗她。 “高霞,是这个名字吧?”金燕终于想起来了,满意地笑了笑。 “你……”一股阴森凉意攀上闻明蹊的后背。 闻明蹊不明白,金燕怎么知道她是和高霞一起进来的?按照她的伪装,金燕应该认为她是“牡丹”才对。 还是说,闻明蹊其实根本就没有瞒住任何人? “我说过,机灵一点儿。”金燕摇了摇头,“跟其他婢女交头接耳、打探消息,吃饭的时候不吃盘子的食物,出来后还不忘寻找同伴……是该说你太聪明呢,还是太笨呢?” 金燕的声音在窄巷中自带回响,尖细又妖魅,闻明蹊听得头皮发麻。 可若是金燕早就看穿了她,为什么不揭发她呢? “你都知道什么?”闻明蹊干脆鼓起勇气,跟金燕摊牌。 “呵……”金燕冷笑一声,带着晃了下身体,“那可多了去了,看你想问什么喽~” “她在哪儿?”闻明蹊试探问道。 “谁呀?”金燕装作听不明白,“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找谁呢?” “高霞。她在哪儿?”闻明蹊的指甲掐进掌心,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金燕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她又走过两个院门,就在闻明蹊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金燕停下了脚步。 “喏,就是这个院子了。”金燕倚靠在院墙上,瞟了一眼院子里。 闻明蹊很是心急,她抬腿就要往里迈,却被金燕伸手拦住了。 “奴家可不是白给你带路的,给我一滴……哦不,一瓶你的血。” 金燕掏出一个白色的圆润小瓷瓶,同时递给闻明蹊一根尖锐的绣花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四处打探 第10章 蹊跷之处 闻明蹊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白净瓷瓶,不知道金燕要她的血做什么…… 昨夜堂前登记的时候,并没有取血这一项,想来,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取的。 见闻明蹊犹豫不决,金燕收回瓷瓶,作势要走。 闻明蹊急忙拦住她,“好,给你!” 接过瓷瓶和绣花针,闻明蹊看到金燕的嘴角扬起得逞的笑。 她刺破手指,忍痛往瓷瓶里挤了三四滴。 金燕看得着急,她一手接过瓷瓶,一手捏住闻明蹊的手指,用力又挤了几滴。 十指连心,刺痛顺着手臂,揪住闻明蹊的心脏。 她皱着眉,闭上眼睛,借此缓解些许疼痛。 稍许时候,捏着闻明蹊指尖的手松开了,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见金燕给小瓷瓶盖上瓶盖,妥帖地收进怀里。 院子里异常安静,金燕领着闻明蹊进去,敲了两下屋门之后,便兀自推开了。 刚才,闻明蹊快速扫视一圈,发现这个院子里的陈设与她昨夜待的那个院子,整体看来是差不多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墙角窗前种的是一棵柿子树。 她特地留意了一下,树下有一口井,是用辘轳往上提水的那种老井。 金燕说的什么“小心掉井里”,应该指的就是这种井。 可是……她为什么要突然提到水井呢? 门轴转动的声音打断了闻明蹊的思绪,她急切地望向屋内,寻找高霞的身影。 窗边梳妆台前,有一个女人正在对镜描眉,手中眉笔细细描摹,很是专心。 听见有人进来,她也不着急,等画好眉尾的最后一笔之后,才慢慢转过头来。 是高霞! 闻明蹊踉跄跑过去,蹲在高霞身边,拉住她的手,“霞,你怎么样?还好吗?” 眼前人的目光有几分疏离,仿佛不认识闻明蹊一般。 闻明蹊觉得有点儿难过,但她还是抓住高霞的手,没有放开。 “牡丹很好啊,怎么了吗?”高霞淡淡笑着,看向闻明蹊的眼神有些诡异。 这不是高霞,高霞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是,她的模样和身形,就是高霞,闻明蹊不会认错。 闻明蹊张了张嘴巴,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她转头看向金燕,问道:“她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金燕双臂交叠,倚坐在屋子正中的方桌上,嘴角噙着妖冶的笑,似乎在看戏。 看到闻明蹊着急的样子,她惊讶地捂住嘴,手指修长却惨白,上面布了几层老茧,“你问我吗?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变成这样啊,这很正常。” “什么意思?”闻明蹊不想再和金燕打哑谜了,直接问道。 “就是表面的意思呀,只要来到这里,就会失去原本的姓名,丧失原有的灵魂,成为一心一意待在醉生梦死的妻子,贤良淑德、任劳任怨,直到老死。” 金燕眼底的鲜红血痣随着她的笑微微颤动,在烛光映照下,更加诡异。 闻明蹊松开高霞的手,大步走到金燕旁边,她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第三个人听见。 “你知道我不是牡丹,想必也知道我进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你要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最好跟我说明白这个邪门儿的破宅子!” 闻明蹊咬着牙,按着桌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她快要被这个狗屁宅子给逼疯了。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金燕依旧十分淡定,“你不好好儿当你的牡丹,四处乱跑,你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她在套自己的话吗?闻明蹊心里犯嘀咕,要不要跟她说…… “起初,我以为你是领我们进来的那个招娣,后来发现不是,你和她长得不完全一样,说话的方式也有点儿不同。你鞋上有一双金线双飞燕,我就管你叫金燕了。” 闻明蹊拉过板凳坐下,抿了抿嘴,把自己的想法都说给金燕听,“我不管这是什么古怪宅子,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我要离开,不管用什么方法。你没有揭发我,还帮我找到了朋友,你是不是也想离开?” 面对闻明蹊犀利的目光,金燕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闻明蹊,嘴角的笑渐渐消失了。 “我不知道你看中了我什么,但只要我能离开,就一定会带上你。”闻明蹊言辞恳切,她现在急需的,就是盟友。 “七日之后,正午,我会去找你。”金燕松了口。 “要等七天吗?中间要是有什么岔子……”闻明蹊半信半疑,要是金燕有逃离的办法,她们为什么不趁早逃走呢? “已经是最近的时间了。”金燕站起身,“你该走了。” 闻明蹊急忙跑到高霞身边,转头问金燕,“她现在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怎么让她恢复正常?” “已经晚了。”金燕淡淡吐出四个字。 突然,院子里传来声响,一道男人的声音传入屋内,“我回来了!” 随即,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脸上还挂着笑。 闻明蹊:“……” “你们是谁?”男人问。 “招娣,昨夜为你们牵红线的人。”金燕换上一个礼貌的微笑,“来看看你们。” “哦哦,原来是恩人啊,快坐,快坐!”男人拉开板凳,往茶杯里倒水。 金燕拉住闻明蹊的胳膊,拽她往外走,“不用了,还有下一家要看,奴家先走了。” “有空常来啊!”那男人没有送出来,自己坐下了。 闻明蹊不放心高霞,扭头想要回去,她怎么能让高霞和一个陌生男人待在同一个屋子里呢? 金燕强硬地拽住闻明蹊的胳膊,手上的力道捏得她生疼,“不想被发现的话,就听我的!” 金燕看了一眼昏暗天空,脚下步履不停。 空中果然有东西…… “你一直没能逃出去,是因为它吗?”闻明蹊小声问她。 “是啊,这些独立的院子特别方便大家居住,女人们就算不出门,也没有问题的。”金燕答非所问。 不过,她在说“是啊”的时候,点了点头,闻明蹊看得很清楚。 “这里没有白天吗?怎么一直都阴沉沉的,看不到太阳?”闻明蹊小声问。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好好儿地待在这里,不用风吹日晒的,皮肤逐渐就会变得白皙通透了,多好看呀~”金燕回答。 闻明蹊快走跟上金燕,与她并肩前行,“那你能出去吗?能搞到炮仗吗?烟花最好了。” “当然是需要努力的,要是一家人能够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就更好了。”金燕扬起声音,看似在教闻明蹊经营婚姻的道理。 没走多远,闻明蹊和金燕就来到了石榴堂。 原来高霞所在的院子,和闻明蹊的院子只隔了五户,要是她自己一个人从头开始找,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金燕停下脚步,笑着看向闻明蹊,“下次可不要再迷路了,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要尽快喽。” 说罢,她便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金燕的身形忽明忽暗,好在院门前挂着的灯笼还算明亮,足够照亮她脚下的路。 闻明蹊听明白金燕的意思了,她现在信心很足,心底燃起了无比浓烈的斗志。 闻明蹊回到石榴堂屋内,悄声关上门。 烛红仍躺在床上,被绑在床尾的周彦已经挣脱掉了身上的布条,正用手解着脚腕上的束缚。 闻明蹊抡起板凳,快步走到周彦面前,打算再给他一击。 “等一下!等一下!”周彦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总得让人上厕所吧?” 闻明蹊想到她昨晚逃脱时用的办法,不确定周彦会不会趁机逃跑。 “我不会跑的!你都能把我变过来,我逃不掉的。”周彦畏畏缩缩地抬起头,偷偷观察闻明蹊的表情。 “……”闻明蹊想他也是无辜的,于是放下了板凳,“其实,不是我把你变来的,抓我们来的,另有其人。” “嗯?你也是被抓来的吗?”周彦仿佛看到了逃脱的希望,很是激动。 “在古城旅游的时候,莫名奇妙就被拐来了。我叫闻明蹊,门耳闻,‘明天’的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蹊。昨天,我以为你是坏人,下手有点儿重了,不好意思。” 闻明蹊一边解释,一边掏出剪刀,帮他剪开了缠住脚腕布条的死结。 “啊……是误会啊……”周彦还是有点儿害怕,昨天那一板凳,打得他现在脑袋还疼呢。 “对,是误会。不好意思哈。”闻明蹊往一旁挪了一步,让出路,“这个宅子怪怪的,我在找逃出去的办法。你先去上厕所吧,在院子斜对角。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周彦畏惧地看了闻明蹊一眼,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跨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个狗吃屎。 床上躺着的人不说话,眼睛闭得紧紧的,连眼珠子都不动。 睡了大半天了,也该醒了。 闻明蹊伸手探烛红的鼻息,是有呼吸的没错…… 同样是被送进“洞房”的新娘,高霞可以坐在窗前梳妆,怎么烛红一直都醒不过来呢? 是因为她头上的牡丹花被闻明蹊摘走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过了好大一会儿,周彦慢悠悠地站到门口,扶着门框,犹犹豫豫的,不敢直接进来。 闻明蹊坐在桌边板凳上等他,见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底气更足了。 “我还以为,你会偷偷跑了呢。”闻明蹊倒了两杯水,往前推了一杯。 她这时猛然意识到,高霞屋里的那个男人给她们倒水的动作,是把自己当主人的表现。 在那个小院子里,他是高霞的“主人”。 闻明蹊觉得很不爽,原本因为希望而好转的心情,又变得烦躁起来。 “要是能跑掉的话,你也不会回来了。我不需要再做无意义的尝试。”周彦终究还是迈步进来,坐在了门口板凳上。 他想坐到闻明蹊的对面的,但是茶杯已经放好,他想了一下,还是就坐在茶杯前吧。 闻明蹊要是想害他的话,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给他松绑。 “长话短说,这个古宅叫‘醉生梦死’。我感觉这个宅子,就像是恐怖游戏里设置好的一样。一排排的屋院,像是用的同一个模型,而每个屋子都会配置一对‘夫妻’,是宅子的神秘力量强配的。如果屋里的人,能够按照它的意愿走剧情的话,它就会获得补给;如果不按照它的意愿走,就相当于卡关,它会让婢女们督促剧情往前走。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关于更多的信息,闻明蹊还没有收集到,她目前所掌握和确定的,就是这些。 “理解,理解。但是,这里是哪里?又没有人开车带我们过来,这些人又是怎么被拐来的呢?”周彦不理解这些非科学的内容。 “不知道,这个宅子的运行规律,似乎和我们理解的不同。我不知道这是另一个世界,还是由于什么磁场的变化导致的,反正我无法用科学解释。” 闻明蹊挑重点说:“来到这里之后,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要想离开这里,我们肯定不能迷失自己。” “我……醒过来之后,就已经穿上婚服了。我看见自己坐在陌生的床上,听见窗外敲了三声钟,帘子后面又有奇怪的动静。我本来想躲起来的,但是手脚都不受控制,它自己往前走,掀开了帘子,然后……我就被你敲晕了,还好眼镜没碎,不然路都看不清了。” 周彦手掌握成半圆,捂住自己额头上的包,一碰就疼,他只能虚虚护住。 “不受控制……”闻明蹊喃喃自语,大脑快速转动。 要是被拐来的人,都不能控制自己,那岂不是只能随那股莫名的力量而动? 那股力量是来自哪里? 这座古宅?宅子外的枯草?厅堂里挂着的古画?夜空里盘旋着的怪物? 周彦这会儿才放下对闻明蹊的防备,喝了一口水,“你说你在找逃出去的办法,找到了吗?” “还没有。看起来,这个宅子只有大门一个出口,但是那里有一个书生守着,门外是成片的枯草,我们进来之前逃过,没有跑掉。” 闻明蹊没有跟周彦说她和金燕的约定。 一来,她不知道七天后,金燕会不会来找她;二来,她并不完全信任眼前这个人,想要留点底牌。 “会不会是有什么机关,要触发之后,才能找到密道?”周彦猜测。 闻明蹊略一思忖,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在大厅那边,除了书生,只看到了女人。但是,既然每个屋里都有一个男人,那么,肯定有一个空间,是给这些男人用的。你多留意一些,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是我没能找到的。” “好,那就,合作愉快。”周彦果断答应了,同时向闻明蹊伸出一只手。 闻明蹊犹豫一瞬,礼貌地笑了笑,回握住了周彦的手。 “合作愉快。” 第11章 辞旧迎新 理论上,已经到了下午。 天空依旧是灰沉沉的,不过,比夜半时分的漆黑相比,倒是亮了一点点。 闻明蹊打算往大厅那边去的时候,烛红突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彦已经出门了,他说有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他脑子里,喊他过去。 屋内只剩闻明蹊和烛红两个人,闻明蹊立马让出空间,默不作声地观察烛红的行动。 烛红的四肢仍然僵硬,她走路的动作一顿一顿的,比昨天还要死板,就像是研发初期的机器人一样。 她好像没有看到闻明蹊,只是径直走到正对着房门的桌子前,直挺挺地坐下,拿起昨夜剩的糕点,大口往嘴里送。 闻明蹊静悄悄地走到烛红旁边坐下,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烛红目视前方,手上接过水,送到嘴边,抬起杯子,一点点喝完了。 这是……饿了?渴了?所以自己下床找吃的了? “烛红?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闻明蹊在烛红眼前挥了挥手,吸引她的注意。 烛红嘴里嚼个不停,大约过了一分钟之后,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闻明蹊又问她:“你怎么还不能自由活动啊?我朋友都可以自己梳妆了。” 烛红睁着眼睛,往嘴里又填了一块桃酥。 对哦,得问她简单的问题才行。 闻明蹊换了个问法,“厅堂里的奶奶说,要让牡丹们督促新娘子圆房,你没能自由活动,是和这个有关系吗?” 烛红眨了一下眼睛。 “……” 那高霞…… 闻明蹊不敢细想,心里闪过数句骂人的话。 她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带高霞离开! “我看你以前逃过,你是直接从大门跑的吗?”闻明蹊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追问道。 烛红眨了一下眼睛。 看来从大门逃跑,确实是行不通的。 “这个宅子,除了洗浴堂、厨房、正对大门的厅堂,还有这些一排排的屋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空间?”闻明蹊问。 烛红愣住了,她没有再嚼东西吃,也没有眨眼。 就在闻明蹊以为烛红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女人可以去吗?”闻明蹊愈发激动,她觉得,她就要接近更深的真相了。 烛红眨了两下眼睛,眼眶立马变得湿润。 想必这个空间,就是这个宅子里的男人们白天待的地方。 可是,入口在哪里呢? “是暗室吗?有没有进去的机关?”闻明蹊问。 过了快两分钟,烛红没有反应。 “有接头暗号吗?”闻明蹊问。 依旧,烛红没有反应。 烛红应该没有找到入口,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到那个地方去。 闻明蹊正思索着,烛红兀自站了起来,端起桌上的空盘子,往屋外走。 她虽然不能活动自如,却能精准地迈过门槛,然后往左边一拐,进了厨房。 闻明蹊很是好奇,于是跟在烛红身后,看她要做什么。 烛红来到厨房之后,先是把空盘子放到门口,然后掀开灶台的锅盖,往锅里添水。 她引了一把枯草,在灶台里升起火,又填了几根干枯树枝,让火势烧得更旺。 趁灶台不需要人的这会儿工夫,烛红起身端上空盘子,出门来到石榴树下,弯身从井里提起一桶水,蹲下洗起盘子来。 等到她刷好了盘子,又慢悠悠回到厨房,从粮缸里舀一瓢面到陶盆里,加水和面。 闻明蹊好像明白了,烛红在做饭。 她不是不能自由活动了吗?怎么还会出来做饭? 这就是小兰所说的,她们平时要做的事情吗? 闻明蹊觉得,烛红就像是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就算是电量变红,就算硬件缺油卡顿,但只要还开着机,就会按照程序行动。 “烛红?”闻明蹊歪头叫她。 烛红没有搭理她,手上和面的动作有些僵硬,却没有停下。 “我先出去一趟,晚点儿再回来找你,你不要乱跑。”闻明蹊嘱咐了两句,然后离开了厨房。 她不是很放心烛红,出门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闻明蹊觉得很是嘲讽,在这个望不到头的昏暗窄巷子里,就算是乱跑,烛红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下午时分,闻明蹊洗了一块抹布,混入牡丹们当中。 她在厅堂里擦来擦去,这里摸一摸,那里拧一拧,仔仔细细找了一下午,却没有找到一处疑似机关,更不要说找到入口了。 天空的颜色接近昏黄,十几分钟后,转为了漆黑。 闻明蹊想,应该是到了晚上了。 这个地方,白天和晚上一样,都是看不到太阳的。 不过,白天的天空会比晚上亮一点,也只是亮一点点而已。 发灰,发黄,像是夏季暴雨到来前,飞卷的泥沙铺天盖地,遮住所有的自然光亮一般。 约摸傍晚前,厅堂前的灯笼被牡丹们换上了新的蜡烛,所以,又能燃烧照亮一夜了。 这会儿,醉生梦死来了新人。 从大门进来,排着队,经过书生的登记之后,一个又一个,送进厅后。 这是闻明蹊扫地的时候看到的。 她假装要清理厅堂前的卫生,说是要帮新人扫干净外界的污秽,才在被奶奶发现的时候,免了一顿骂。 不过,闻明蹊不能再待在厅前了。 不知道是怕吓跑新来的人,还是怕她迎着大门跑掉,反正,她被拉回了厅后,为新来的“新娘子”们梳洗打扮。 这时,闻明蹊终于理清楚了新娘来后的流程。 先换掉她们在外界穿的衣服,给她们穿上大红的喜服;脱掉她们合脚的平底鞋,给她们套上小码又高跟的大红绣花鞋;蘸上一层又一层白粉,遮掩掉她们脸上的痣和特点,给她们化一个惨白又平整的妆,让她们看起来精致漂亮,却分不出你我。 像流水线上制造出的商品一样,一模一样,符合标准。 闻明蹊昨晚已经送了烛红,她今晚只能给新娘子化妆,不能再送人了。 最后一位新娘起身排队之后,闻明蹊跟着其他牡丹往厨房走。 有人在洗浴堂就拐了弯,不知道进去做了什么。 闻明蹊打算拐进去看看,被排在她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被迫继续往前了。 厨房灶台边堆了小山一样的现代衣服和鞋子,她们要负责把这些东西烧掉。 四处张望,闻明蹊碰巧看到了小兰,便挤过去找她聊天,“是要直接烧了吗?那多浪费呀?” “留在也没有用,还占地方。烧了的话,还能做顿饭呢。”小兰撇撇嘴,只觉得麻烦。 “昨晚的衣服,也都烧了吗?有剩下的吗?”闻明蹊仔细看了,这一堆里面没有她的衣服。 “早就烧了,不让留着过夜的。”小兰说。 “是谁不让啊?”闻明蹊敏锐地抓到了小兰话里的信息。 “嘘……”小兰把手指放在唇边,“少打听。” 闻明蹊闭上了嘴,她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很烦躁。 小兰不像白天那样好说话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闻明蹊能够感觉得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兰更加适应了她的身份。 小兰不在乎奇奇怪怪的问题,不想和外界有关的事情,也不管怎么才能逃出去,她只关心她手头上的活儿,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完。 成小山的衣服烧完之后,灶台旁多了几十盘炸好的糕点,锅里的馒头和发糕也蒸熟了。 随后,这些吃的东西被牡丹们放到标了名字的托盘上,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布帘子后。 想来,闻明蹊和烛红昨晚吃的糕点,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闻明蹊跟着出了厨房之后,悄咪咪溜进了洗浴堂。 既然她的运动鞋找不到了,那她得想办法找双合脚的鞋穿。 挤脚的绣花鞋穿了一天,闻明蹊每走一步,脚尖和脚跟都愈疼一分。 洗浴堂里有人正在沐浴,闻明蹊蹲下身子,蹑手蹑脚地挪到窗边矮柜旁。 昨夜烛红带她来时,她就是在这里找到了干净的新衣服。 闻明蹊谨慎地看了一眼身后,还好屏风后的牡丹们只顾着自己洗澡,没有人留意到她。 矮柜里摆了十来双新的绣花鞋,还有六身新的婚服,比昨夜剩的数量还多,想必是白天的时候,有人往里面补充了些新的。 闻明蹊赶忙比划了一下,挑了一双合她脚的鞋。 顾不上在意上面的绣花图案是否喜欢了,她急忙把鞋揣进怀里,悄悄退了出去。 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闻明蹊缓慢站起身,见四下无人,撒腿就跑。 脚上的疼痛传入心底,闻明蹊咬着牙,穿过大堂后厅,一路直奔石榴堂。 一路上,空寂无人。 闻明蹊刚一迈进石榴堂,就贴着厨房的墙壁坐下来,她大口喘着气,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坐下之后,脚上的疼痛终于得到纾解,闻明蹊一手抬起自己的脚踝,一手握住鞋后跟,慢慢往外脱掉鞋子。 白天的时候,她只是觉得疼,可是没有新鞋子换,只好将就着穿。 这时她脱掉两只挤脚的小鞋之后,才借着暗淡烛光看清楚,她脚后跟腱与绣花鞋挨着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磨出了血。 暗红的血液浸透了袜子,血渍正中间的位置,还有新鲜的血液流出来。 闻明蹊吸着冷气,一点点剥离沾在伤口上的袜子。 她心想,她应该在感觉到疼的时候,就及时看看的,等到疼得忍不了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皮也破了,血也流了,还忍着穿了那么久不合脚的鞋子,到头来折磨的只有自己罢了。 脱掉袜子,闻明蹊把脚掰到眼前,顿时欲哭无泪。 不光跟腱被磨出了血,就连脚掌都被磨出了泡。 闻明蹊还没来得及好好儿地心疼心疼自己,远处夜空中就忽然传来了三声钟响。 又响? 闻明蹊暗叫不好,不顾脚上疼痛,跌撞着跑进屋内。 第12章 情绪崩溃 闻明蹊光脚跑过去,用力撞进屋里,双手撑在桌子上卸力,没让自己冲得太过。 她一转头,看见烛红正平躺在床上,而周彦连鞋都没脱,就跪上了床。 他双膝一左一右分开,双手撑在烛红身旁,弓着腰背,作势要趴下去。 闻明蹊二话不说,抡起板凳,直跑到床边,她架起板凳一把捣在周彦腰侧,将他推翻在了床的另一边。 不等周彦爬起来,闻明蹊一脚踏上床板,大步跨过烛红,用膝盖顶住周彦的胸口。 她摘掉周彦的眼镜,抓起床头的布条,将他的双手牢牢捆在一起。 好在周彦没有反抗,不然闻明蹊恐怕不能轻易制伏他。 他被闻明蹊捶倒之后,就呆呆地仰面躺着,直到闻明蹊捆住他的手,眼神仍是呆呆的。 “周彦?周彦?!”闻明蹊拍了拍他的脸,揣着私心和怨气,她悄悄下了重手。 周彦没有回答,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身体往烛红那边转动,竟然还想着要继续。 闻明蹊转过身,一边用膝盖抵住周彦的小腿,一边用布条缠住了他的两只脚踝,防止他站起来乱动。 给烛红挪了挪位置,在床尾分出少许空间,闻明蹊拖着周彦的腿,把他磨了半个圈,顺着有点儿滑的被褥,将他拽到床下。 “噗通”一声,周彦的屁股摔到了地上,他的眼角溢出几滴眼泪,眼神却依旧空洞。 闻明蹊没有工夫管他的眼泪,她忙着用布条捆住周彦,按照昨天的法子,再次把他捆在床尾的木腿上。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闻明蹊今天的动作明显流畅了许多,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她就把周彦捆了个结实,任他怎么挣扎都挣不脱了。 忙完之后,闻明蹊瘫坐在床头,久久不能平复。 这一天,可累坏她了。 闻明蹊这次没有打晕周彦,只是把他捆了起来,这会儿平静下来,闻明蹊才发觉,周彦既没有昏过去,也没有反抗。 他就只是像被抽了魂儿一样坐着,呆愣愣的,傻傻的,像个行尸走肉。 如此看来,那钟声应该是一种特定的信号,只要钟声一响,醉生梦里中的夫妇们便会自觉圆房。 “呸!”闻明蹊吐了一口不存在的痰,“什么邪术?!真不要脸!” 痰到用时方恨少,闻明蹊即使吐不出来痰,也没停止咒骂。 可惜她平时也不骂人,到了这个时候,词汇量有限,骂也骂得不过瘾。 骂得累了,闻明蹊觉得有些口渴,就起来找水喝。 寻到桌边,发现水壶里的水是满的,闻明蹊回头看了一眼烛红,心想,这应该就是烛红下午时候烧的水。 茶水润过喉咙,闻明蹊觉得恢复了力气,正打算继续骂醉生梦死时,门外夜空中亮起的红光打断了她。 光顾着石榴堂,忘了高霞了! 闻明蹊的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她猛地顿住了,又悻悻地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她要是跑出去的话,会被发现吗? 如果是昨天晚上,她不知道这红色光柱的意思,也就作罢了,但是,她今天已经知道了很多,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闻明蹊掏出新顺来的鞋子,穿到脚上,匆匆提起鞋跟儿。 她在地上踩了两下,大小正合适,她还算满意。 紧接着,闻明蹊摸出怀中剪刀,攥在手里,下定决心,贴着墙边往外走。 她想着,她挨着最暗的地方走,应该可以闯一闯。 来到院门口,闻明蹊躲在黑暗里,悄悄往外探头,想确认一下窄巷中的情况。 脑袋刚探出几厘米,闻明蹊还没有看到巷中情形呢,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了回来。 预感不太妙,她伸出手,颤抖地往院门外伸…… 在即将越过空荡荡敞开的院门时,一种软绵绵的触感包裹住她的手掌,和她的手强势对抗。 像是紧绷的保鲜膜一样,闻明蹊越是用力,那道屏障就越是变形,可它始终不破,而是收集起闻明蹊的力量,反过来阻挡她。 是结界吗? 闻明蹊一边觉得头皮发麻,一边觉得好笑。 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她和高霞莫名其妙被拐到这古怪的狗屁阴森宅子,遇到的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就算了,到了半夜,竟然连个破院子都出不去。 闻明蹊没有放弃,她伸出两只手,用上全身的力量,拼命往外推。 她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变形的保鲜膜,没有折射出的彩虹色,什么都没有,但是双手下的反作用力真真切切存在,不知道哪里来的结界把她整个人困在院子里,强硬地忽视掉她的所有反抗。 太过用力,脚下一滑,闻明蹊猛地跌向地面。 她下意识用手扶地,结果手指捣在石板上,痛得她半跪在地上,只能用胳膊肘和膝盖撑住身体的重量。 闻明蹊痛得紧闭眼睛,张大嘴巴,无声地往外呼气。 过了一会儿,疼痛还没有完全消退,闻明蹊自嘲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踉跄起身,将全身的力气聚集到大腿上,猛地伸出脚,用力踹在透明无色的结界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怎么不去死!……” 闻明蹊放肆发泄心中的委屈和怒火,但是踹出去的愤怒似乎都砸在了棉花上,回应她的只有软绵绵却又打不破的屏障。 不知道自己踹了多久,闻明蹊逐渐失去了力气,她靠着院门,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发丝凌乱贴在脸上,挡住了她的眼睛。 不能慌,不能乱,她还有工具没用呢。 闻明蹊掏出怀里的剪刀,拔掉前端的木塞,握紧剪刀把,猛地刺向结界的位置。 果然,她的手腕被一层无形的东西包裹住,剪刀刺在空气上,被不由分说地挡在了半空。 没有用……打不破结界……出不去…… 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她也抵抗不了,不是吗? 这个破宅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抗,就连她,也只是有心无力而已…… 就这样吧,不过就是拖拖地、擦擦灰,反正这里管吃管住,她就算是逃出去,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还指不定能开几个钱的工资呢。 如今这样,岂不是很好? 大不了,就是再忙碌一些,再说了,在现代社会上班,不也是很忙碌的吗? 哪里会有轻松的工作呢?即使有,也轮不到她…… 可是,可是…… 不行,不行! 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她一定要逃出去! 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 只要她还能劳动,只要她的双手还有力气,那她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在人世间活下去。 但是,绝对……绝对不要是在这个暗无天日、操纵束缚人心的醉生梦死! 闻明蹊抬手拨开眼前的乱发,深吸一口气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就是遇到了一点儿挫折吗?不就是被圈在各自的院子了吗?等这一夜过去,她又可以出去了,到时候,她自会放开手脚。 夜空中的红色光柱此起彼伏,天幕中藏着的那个怪物,竟然不时发出餍足的声音,让人更加厌烦。 闻明蹊收好剪刀,贴着墙边,弯着腰,悄悄地回到了堂屋里。 她匆忙关上门,把偶尔发着红光的怪物隔绝在屋外。 屋里面,烛红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不说话,也不乱动,就只是呆呆地躺着,等待完成她的任务。 床脚边,周彦额头上的伤口渗出少许新鲜的血液,这会儿已经凝固了。 闻明蹊在柜子里翻出一根崭新的长蜡烛,借未燃尽的半截儿红烛的火苗点燃,然后插到另一座烛台上,端起照明。 她把其余的蜡烛都吹灭了,就只在桌子上和手边各留了一个光亮。 蜷缩在床头角落里,又是一夜,闻明蹊坐着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闻明蹊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剪刀——东西还在,一夜无事。 她推开窗户,从狭小的缝隙中往外看去。 天空中那个怪物暂时不见了,原本黑漆漆的夜空变得昏黄,看样子,是到了白天。 闻明蹊的肚子“咕嘟”叫了一声,她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不过也该吃点儿东西了。 对了,昨天她出门之前,看到烛红在厨房忙活来着。她们自己的院子里,应该也是有东西吃的。 闻明蹊把地上的烛台端到桌子上,轻轻地打开门,摸去了厨房。 锅里干干静静,连水渍都没有;碗碟洗得发亮,堆在墙角,里面也没有吃的。 她打开菜橱子,在里面看到了一筐白花花的大馒头,还有一盘炒豆角。 大厅旁的那个厨房,里面剩的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是这个院子里的厨房,剩的菜应该就只是烛红剩的吧…… 怀着半分侥幸心理,在肚子的迫切催促下,闻明蹊拿起一个馒头,端出盘子,坐到小板凳上大口吃了起来。 有点儿凉,但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转眼间,一盘炒豆角就被闻明蹊吃了个干净,她又拿了一个馒头,当零食一般啃着。 干吃有点儿噎,她学着烛红的样子,往锅里添了半锅水,然后蹲在灶台口,点起火来。 当闻明蹊为自己成功烧开了半锅水而开心时,她恍然惊觉——不对! 虽然目前来说,填饱肚子很重要,但是她不能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 按照这个趋势,她很快就会适应这里的生活,继而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闻明蹊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危险想法全都甩了出去。 她把热水灌到茶壶里,放在木托盘上,端进堂屋。 时间差不多了,她也该出门了。 正巧,在闻明蹊刚迈出一条腿,半个身子才跨过门槛,被绑在床尾木腿上的周彦幽幽转醒了过来。 模糊的视线还没有恢复清明,周彦看到有个人影正往门外走去,他急忙发出声音,吸引注意。 第13章 一定可以 “欸!” 一道沙哑的粗重声音蓦然响起,叫住了闻明蹊的脚步。 闻明蹊收回腿,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周彦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努力往上抬起,他的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很是痛苦。 “你醒了?”闻明蹊转身面向他,关心地问了一句。 “你……”周彦顿了一下,脸上五官皱得更紧,“你是不是又打我了?我……肚子和心口都好疼……” 闻明蹊:“……” 昨晚情况紧急,周彦又没有自主意识,为了控制他,闻明蹊只能借助板凳了…… 闻明蹊试探问道:“你不记得了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周彦努力回想,他缓缓说道:“我只记得,我回来之后,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就坐在桌子那里休息。后来……后来……听到三声钟响,再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不过,昨晚看他双眼明显空洞无神,不是正常的样子,想来,他并没有说谎。 “你应该是又被那个奇怪的钟声控制了,一心往床上爬,像是被夺舍了一样。”闻明蹊不客气地揶揄。 “啊?什么?”周彦挣扎了两下,这才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我不知道啊!我是冤枉的!” “你说你是冤枉的,怎么证明?”闻明蹊故意如此说,希望能从他嘴里套出点儿新的消息。 周彦冷静下来,回想他昨天经历的事情,“我昨天出去之后,顺着声音的指引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人,有人种地,有人做生意,有人盖房子,还有当官儿的人,穿着古代的衣服,像是什么县衙的人。那些人都是男人,看起来,跟正常的世界没什么两样。” “怎么会没什么两样?正常的世界,也是只有男人的吗?”闻明蹊忍不住开口讥讽。 “不是,我的意思是,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运转的社会。”周彦急忙解释,“我记得,我是被分到电脑前,让我研发软件的。说什么,要做一个方便统计人员的程序,这样可以提高效率什么的。” …… 所以,大门口的那个书生,他一个人有点儿登记不过来了吗? 这个鬼地方,还想拐多少人进来? 闻明蹊皱了皱眉,走过去问他:“你说的那个地方,要怎么进去?那里有没有连接外界的出口?” “我不记得了……我知道是我亲自走过去的,但是具体怎么过去的,我真的不记得了。好像对应的记忆被格式化了,却有没有格干净,迷迷糊糊剩了一点儿,但是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东西。” 周彦说完,低头看了一眼捆住自己的红布条,苦涩地笑出了声。 “我又不是丧尸,也不怕红色,可以把我放了吗?” 闻明蹊故作镇定,蹲下来帮他解布条,“也就是你白天的时候还有点儿理智,不然,我肯定成天成天地绑着你。” “姐姐,我也是受害者啊……”周彦欲哭无泪。 “少说那没有用的,你今天多留意点儿,看能不能记得过去的方法。”闻明蹊用力拉拽布条,她不由得感慨,这布条绑得是真结实。 “话说,你有没有收集到什么有效的信息?”周彦回头看她,“你昨天白天都去了哪儿?” 闻明蹊的动作顿了一下,低着头,眼珠滴溜转了半圈,佯装生气。 “可别说了,忙了一天,又是扫地又是擦桌子的,那些人又看得紧,我想找人打听消息,都没能打听上。我刚才就是打算再出去打探一下来着。” 周彦像是相信了闻明蹊的说法,转回了头。 “好奇怪啊,这个地方把人拐来,但是又不限制我们的自由。有的吃,有的住,还有的工作,不知道抓我们来的人,到底图什么。” “谁知道呢?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反正天上是不会掉馅儿饼的,就算掉下来,也只会砸死人。”闻明蹊抽出最后一根布条,抓住周彦的衣领,拽他起来。 双腿发麻,周彦急忙扶住床沿,借力坐了上去。 “下来!”闻明蹊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腿麻了,我缓一缓。”周彦指向自己伸直的腿,摆了摆手。 歇息间,他的余光瞥见了平躺在床上的烛红,不禁往外挪了挪屁股。 “她……她怎么一直是这个样子啊?怪吓人的……”周彦的声音有点儿发抖,他匆匆看了一眼,就赶忙转移了视线。 惨白的面庞,鲜红的嘴唇,再加上一身中式的新娘嫁衣,还有脚上极具代表性的绣花鞋,怎么看,都像是传统的中式恐怖…… 生怕烛红猛地坐起身,然后找自己讨什么公道,周彦的腿很快就不麻了,他用手撑着大腿,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怎么吓人了?烛红不就是睡得久了一点儿?”闻明蹊看向烛红,帮她掖了掖被子,“再说了,她可没有伤害过你,倒是你,一直想要占她便宜。” 周彦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急忙摆手否认:“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那不是我的主观意愿!要是我能控制自己的话,肯定不会……” 他的大脑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闻明蹊烦躁地闭上眼睛,不想听他倒腾车轱辘话,“反正不管你怎么说,事情是你做的。我今天晚上争取早点儿回来。要是我回来得晚了,你就自觉一点儿,自己把自己捆起来。” “我自己怎么捆啊?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周彦眼巴巴望着闻明蹊,接连发问。 闻明蹊把红布条理好,放到床尾。 她指了指布条,对周彦说:“就用这些红条子,先把腿脚捆起来。我当然是出去找线索、找法子啊,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没再过多停留,闻明蹊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着急出了门。 “闻明蹊!”周彦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闻明蹊站在院子里,回头瞟了他一眼,“怎么了?” “你说,我们真的能出去吗?”周彦叹了口气,没有一点儿精神气。 闻明蹊抬头望了眼天空,紧锁眉头,她一字一句用力地说:“一!定!可!以!” 周彦没有接话,其实他并没有多少信心,即使闻明蹊说了可以,他也还是不太相信。 时候不早了,闻明蹊沿着窄巷,快步朝大厅走去。 走在路上,闻明蹊直感到一阵恍惚。 这是她来到醉生梦死的第三天,是她走出这条巷子的第二天,可是,她看到院门上挂的灯笼,听到天空中不时传来的“呼噜噜”的声音,摸着青石砖缝里长出的青苔,略微一晃神儿,感觉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指尖嵌入墙缝,黏腻的青苔钻进指甲缝中,悄无声息。 闻明蹊急匆匆赶到大厅,熟练地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她偷偷打量着,看人群中有没有昨夜来的新面孔。 扫视一圈,闻明蹊迷迷糊糊地感觉——有的人,她好像见过,又好像没有见过。 小兰不在,金燕也不在,大厅里的人像被提前设定好了程序一般,各自干各自的事情,谁也不理谁。 闻明蹊悄咪咪地转到拐角,还想再去前厅打探一番,结果在刚一转身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奶奶。 她立马低下头,拖着扫帚往右边扫。 “你,跟我来。” 命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闻明蹊顿了一下,没敢回头。 “想什么呢?动作快点儿!”奶奶用力拧了一下闻明蹊的胳膊,一把扯过她,“赶紧跟上!” 闻明蹊低着头,无奈跟了上去。 她不由得在心里犯嘀咕,这个奶奶是不是发现了她什么?所以才会指定让她跟着。 要是奶奶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再对她进行一顿拷打什么的,那她要怎么逃才比较好啊…… 闻明蹊正胡思乱想着,奶奶停了下来,抬手指向杂草丛生的院子。 “你今天把这块儿的草给割了,然后摊开晾晒,等干了之后,抱到厨房里去,烧锅用。”奶奶斜睨了闻明蹊一眼,目光颇为凶狠。 闻明蹊抖了一下,把头低得更深了。 “那个……用什么割呀?”她犹豫地开口,不敢看奶奶的眼睛。 她干这个活儿,总得有个工具吧?不能让她徒手割草吧! 要是能用手掌割草,那她还找什么能逃出去的方法啊,直接劈开墙壁,一路劈出一条路来算了。 纵使心里面装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闻明蹊都觉得她差点儿就要疯了,但是她还是表现得很正常,甚至还有一点儿唯唯诺诺。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闻明蹊感觉周身气压莫名低了下去,她攥紧了手中的扫帚,迫切地想要逃走。 下一瞬间,奶奶用力打掉了她手中的扫帚,没好气儿地说:“当然是用镰刀了!难不成还要用你的这个破扫帚吗?去仓库里拿镰刀!” 仓库? 哪里是仓库? “奶奶,我还没有去过仓库……”闻明蹊决定冒个险,试探一下她的口风。 奶奶沉默了几秒,转身往回走,凶巴巴地说:“我去给你拿,你在这儿等着!” “好的!”闻明蹊应了一声,假装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醉生梦里中,哪里有什么仓库?闻明蹊不觉得她的记忆里有这个地方。 要么,是她没有完全看到烛红的记忆;要么,就是烛红也没有去过这个所谓的“仓库”。 既然奶奶情愿自己去拿镰刀,都没有让闻明蹊跟着去,那就说明,这个仓库并不简单。 闻明蹊踮起脚,往奶奶走远的地方张望,她想要记一个大概的位置,也方便她回头再去查探。 “看什么呢?”突然,奶奶的声音出现在闻明蹊身后,吓得她猛地抖了一下,把自己的双手缩在胸前。 奶奶把镰刀把儿塞进闻明蹊怀里,不忘再嘱咐她:“抓紧干活!” 眨眼间,奶奶便转身不见了,院子里只剩下闻明蹊一个人。 这里正是洗浴堂前的院子,前两天不都是这个样子吗?也没有说要割草啊…… 闻明蹊拿起镰刀,从台阶处开始,打算先割出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来。 她左手拢了一把草,抓在手里,右手攥紧镰刀把,先是往外割,感觉用不上力,再往里割,镰刀有些钝,还差点儿割到她的腿。 来回试了好几回,闻明蹊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割草姿势。 她右手往回拉镰刀的时候,胳膊往外带,同时身体往□□,这样就可以避免镰刀的刀刃划伤自己,相比较安全很多。 按照新试出来的法子,闻明蹊很快就割完了院子的四分之一。 她抬头望向不知道几点的昏黄天空,脸上如豆大的汗珠一颗又一颗地砸入土地里,转瞬便不见了。 第14章 逐渐适应 院子里没有别人来,闻明蹊埋头继续割草,不知道她要割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眼前的杂草一株株倒下,平躺着摊开在土地上,等待被“晒干”。 闻明蹊不免觉得好笑,这个地方连太阳都没有,晒什么?用什么晒? 渐渐地,随着墙角最后一株草也被割倒,闻明蹊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屁股坐到割下来的草丛上,把镰刀甩到一边,双手撑在身后,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她终于割完了…… 这里的草看起来不是很多,可是,割起来还真是很耗时间。 明明她割第一个四分之一的时候,动作还很快的,但是,她越割越累,腰酸背痛,于是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闻明蹊撑着身体,侧身挪了挪屁股,随后,她借着走廊上灯笼的亮光,看向自己发疼的双手。 因为握镰的手势有点儿问题,再加上她以前没有干过这种活儿,所以手上磨出了水泡,鼓鼓囊囊的,里面汇聚的水还一晃一晃的。 不敢再细看,闻明蹊抽了抽鼻涕,站起身来。 她用手背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抱起镰刀,往白天奶奶消失的地方找去。 既然镰刀是从仓库里拿的,这个宅子里存在这么一个神秘的仓库,那么她也一定可以找到它。 闻明蹊记得,她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往前厅去的,可是前厅就那些东西,她昨天都摸了个遍,什么机关暗室都没有啊…… 闻明蹊再次用力回想,前厅中堂挂着的书画,她偷偷看过背面,上面没有痕迹,墙上也没有凹陷或者标记;案桌是用实木做的,通过榫卯结构拼接起来,表面光滑,没有可疑的凸起;摆放的花瓶和香炉都是可以自由移动的,不管是转动还是摩擦,都没能引出什么机关。 这些或明显,或不起眼的地方,闻明蹊都已经仔仔细细地搜查过了,理应不会有什么遗漏才对啊…… 左手握着镰刀把,闻明蹊来到无人的前厅,再次翻来翻去。 现在是几点了? 闻明蹊不知道。 不过,看天空中依旧昏黄,屋檐下也没有书生的身影,闻明蹊猜,应该是下午时候。 电视剧里面,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以及有可能是机关的东西,闻明蹊都快速地摸了一遍,还是没有收获。 正当她打算放弃前厅,往其他地方再找找时,她的余光瞟到了书生的书桌。 书桌上稳稳当当地摆了一个白瓷酒壶,还有两只酒杯。 昨天的时候,书生虽然不在,但是闻明蹊怕被他发现,就没有靠近他的书桌。 会不会……这张书桌正巧有问题? 闻明蹊匆忙观察了一眼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她快步走到书桌旁,向酒壶伸出手。 “牡丹,”突然,一道尖锐又妖魅的声音在闻明蹊身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闻明蹊的心脏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闭紧眼睛,极力控制住身体的抖动。 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闻明蹊双手握住镰刀的把,换上一副平常的冷静样子,转身朝向声音的主人,“奶奶安排奴婢割草,给奴婢拿了这把镰刀。奴婢刚才已经割完了,就想着来还奶奶的镰刀。” 低着头,闻明蹊最多只能看到来人的大半个身子。 他穿了一身灰色长衫,双手自然下垂,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手掌,只露出几根惨白的手指。 像是藏在衣服下的森森白骨一般,仿佛只要稍微有一点儿动作,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瘆人响声。 闻明蹊眼看着那双手缓慢举起,抬至她身前,她的呼吸愈发急促,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放大的瞳孔清晰地收入眼前景象,唯一让她松了口气的,是这几根指骨上还包了层人皮,不至于太过恐怖。 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摊开在闻明蹊面前,她没能过多思考,僵硬地抬起镰刀,双手放入了书生掌中。 “我会收好的,你可以回去了。”书生含笑的话语在闻明蹊头顶响起,他的目光紧盯着闻明蹊,却没再多说什么。 书生说完话之后,他并没有离开。 闻明蹊感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正在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是要把她这个人完全看透,不给她留一丁点儿秘密。 闻明蹊微微抬了一点儿头,眼皮抬得高高的,想要偷偷看一眼书生的脸。 不料,书生突然开口说道:“牡丹,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奶奶应该嘱咐过你,在醉生梦死里,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不要乱跑,不要乱听,不要乱看。” 只匆匆瞥见一眼,闻明蹊便着急忙慌地低下头,收回了视线。 “奴婢看地上有点儿灰尘,想着待会儿拿个扫帚来扫一扫呢。”闻明蹊的眼睛滴溜一转,匆匆寻了个理由。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闻明蹊不知道书生在想什么。 随后,书生诡异的声音里带了丝笑意,再次响起:“这里不用你操心,忙你的事情去吧。” “是。”闻明蹊点了下头,往后退了两步,跟书生拉开距离,然后快步离开了。 她来到厅后,发现大家正在整理桌椅,为新人的到来做准备。 惊魂未定,闻明蹊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混入众人之中。 刚才闻明蹊偷偷看了一眼书生的模样,跟前天晚上她见到的那个人长得是差不多没错,但是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更加让她震惊的是,书生瘦了太多。 短短两天时间,他像是被抽走了血肉一般,快速地瘪了下去,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消瘦的速度。 闻明蹊猛然想起周彦说的话,那些人让他开发一个统计信息的软件出来,是因为书生生了大病,不能再登记信息了,还是因为书生犯了什么大错,所以要取代他吗? 大厅内红绸飘扬,今天跟前两天还不太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几声唢呐的声音,吹的像是喜乐,但是听起来,又有几分伤感。 过了一会儿,唢呐的声音愈来愈大,连成一段还算是喜洋洋的乐曲。 闻明蹊隐在众多牡丹中,在阴森喜乐里,为新人换衣梳妆。 又一场闹剧结束,闻明蹊早早地回到石榴堂,把周彦捆了起来。 不等她和周彦交换信息,窗外钟声响起,周彦很快没了意识,问什么都不回答了。 第二天清晨,闻明蹊早早地醒了过来。 心里面装着神秘仓库的事情,她一晚上惊醒了四五次,怎么都睡不好。 而且,总是这样坐在墙角睡觉,闻明蹊已经有点儿撑不住了。 她醒了之后,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抻开腿,再把自己摊开,贪婪地躺在地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儿。 不管怎么说,能够舒展一下胳膊和腰背,还是舒服一点儿的。 纵容自己放松了一会儿之后,闻明蹊趴在地上,双脚用力,双手撑地,一点一点爬了起来。 烛红仍像前两天一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生气。 闻明蹊靠近两步,仔细盯着她。 惨白的脸庞没有血色,眼底多出了两道淤青,嘴唇仍然是红色的,不过……这红色好像有点儿黯淡了,甚至还有些发紫…… 闻明蹊从床头抽了一根布条下来,她用布条裹住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烛红,然后用指尖顶住布条,用力地擦了擦烛红的嘴唇。 随后,闻明蹊抬起手,观察布条和烛红嘴唇的变化。 布条上没有新染的颜色,说明烛红嘴唇上涂的口红早就掉了;而闻明蹊用力擦过的地方,颜色变得亮了一点点,似乎是有活血流动。 是因为一直被控制吗?所以烛红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循环血液? 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闻明蹊转身去桌子边,倒了一杯水来。 她坐在床边,抬起烛红的头,把水灌进烛红嘴里。 闻明蹊不免感到有些愧疚,要不是她摘了烛红头顶的牡丹花,烛红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可是……要是她当时没有果断动手的话,现在躺着这里的,或许就是她了…… 又或者,是像高霞一样,看似能够自由活动、不受控制了,但是实际上,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闻明蹊摆好烛红的脑袋,短暂地发了会儿呆。 她顺便瞥了周彦一眼,他还没有醒,歪着脑袋睡得很死。 闻明蹊来到床尾,将周彦身上的布条松了松,好让他醒了之后,能够自己解开。 他和自己一样,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个地方,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却找不到办法。 按理说,闻明蹊应该把周彦当成盟友的,她二人要是可以相互配合,也许会更快找到线索。 可是,周彦昨日的态度让闻明蹊有点儿不安心,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算了,还是先出去找线索吧。 厨房里多了新的饭菜,闻明蹊不知道烛红到底还剩多少自主意识,但是她十分感谢烛红做的饭。 天空还没有亮起来,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窄巷里依旧不见一人。 闻明蹊不禁好奇,大厅里的那些牡丹们,都是什么时候去到大厅的?她们又是怎么去的? 是和她一样,也不管什么时间,只要是醒了,就往大厅赶吗? 还是说有固定的集合时间?可是闻明蹊前两天去得晚了,也没有人催她啊…… 独自一人走了大概有五分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钻进闻明蹊的耳朵。 她急忙贴着墙边,侧过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灯笼照亮下,闻明蹊眯着眼睛,逐渐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快速朝她走来的人——是小兰! 没想到会在路上见到她,闻明蹊高兴地喊她:“小兰!昨天没见到你哎!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来人没有搭理闻明蹊,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儿。 那人与闻明蹊擦肩而过,目不斜视,直往前面走去。 闻明蹊挥起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她张了张嘴,没能开口喊住小兰。 第15章 神秘仓库 在醉生梦死里见到了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闻明蹊不禁怀疑,她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小兰? 可能只是和小兰长得像的人,可能只是她自己眼花认错了,可能…… 闻明蹊猛然想起前天的时候,短短一天之内,小兰和她说话的状态就改变了许多。 先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有那么多问题,不过,这个时候,小兰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沟通;等到晚上的时候,小兰明显不想和自己多聊什么,只想完成她的任务。 一个恐怖的念头自闻明蹊心底升起,她感到浑身发抖,脊背发凉,鸡皮疙瘩瞬间长了一身…… 有可能,小兰已经被同化了…… 不管别人说什么,小兰都不会在意,她只会把自己当成“牡丹”而已。 这个宅子控制人的能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闻明蹊不知道小兰来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是会先被发现,先逃出去,还是先失去自己? 不知不觉间,闻明蹊走到了一处眼熟的院子口。 院子里的柿子树,和她前天见到的一模一样,这里应该是高霞的院子。 闻明蹊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决定偷偷去找高霞说说话。 她抬脚朝院门迈进,不料脑袋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把她弹了回来。 闻明蹊不信邪,她伸出双手,试探地往里推,结果双手正正巧越过院门时,就被熟悉的触感抵了回来。 是那道奇怪的结界! 所以,这结界不仅会阻挡院子里的人出来,还会阻止院外的人进去。 那天,要不是金燕领着她,闻明蹊应该就见不到高霞的面了。 可是……要是她们俩一直无法见面的话,闻明蹊要怎么带高霞一起离开呢? 眼看着天空的漆黑颜色逐渐褪去,要变成昏黄的暗色,闻明蹊暂时放下了跟结界对抗,沿着窄巷继续往前走。 昨夜唢呐声响了大半夜,听得人瘆得慌,而现在天刚蒙蒙亮,大厅里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反而更加可怖。 闻明蹊迈入大厅中,耳边才渐渐传来杂乱的声音。 有人已经忙活起来了,像前两天一样,各司其职。 闻明蹊拿起一把扫帚,更加娴熟地扫去地上的灰尘,没一会儿,她就拐到了前厅。 后厅一眼能望到头,再加上人员杂乱,想来即使有重要的物品,也不会放在这里。 有了前两天的经验,闻明蹊这次直奔书生的书桌而去,她一定要找到奶奶说的那个仓库,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手指刚要碰到酒壶,闻明蹊猛然想起要隐藏自己痕迹的事情,她把手藏进袖子里,隔着布料,转了转酒壶。 这样,就不会留下自己的指纹了,管它有没有现代的先进侦查经验,她都要小心一点儿。 转动酒壶,周遭没有动静。 闻明蹊又摸了摸酒杯,还是没有动静。 不应该啊……那能开启仓库的机关到底在哪里? 闻明蹊又转了转酒壶,还是没能开启密室的门,她端起酒壶,转着圈儿地观察,可还是没能看出什么异样。 转也转了,摸也摸了,可能开启仓库的秘密真的不在这里吧…… 闻明蹊把酒壶放回原位,细致地调整它的位置,让壶嘴和原先摆放的角度都尽量一模一样。 生怕有人过来,发现闻明蹊在四处搜查,她手里还揣了一条抹布,用来假装她在擦拭物件儿。 她用抹布擦擦桌子的边角,又抹抹台阶前的檐柱, 这檐柱上的对联是刻上去的,闻明蹊摸了摸,凸出的纹理触感清晰又扎手,结结实实地嵌在整根木头上。 “固守方寸间,惬意胜神仙。” 又是这句话! 闻明蹊的视线由上到下,仔细扫过檐柱。 随后,她转过头,看向檐柱的背后,光滑的漆面平整泛亮,也是没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这根檐柱没有问题,闻明蹊捏着抹布,一个闪身,快步挪到了另一根檐柱旁。 闻明蹊不死心,既然明面上没有这个仓库存在,那么总会有一处机关,能够开启这个隐藏的仓库门。 她高高举起手中抹布,从最上面的字开始往下擦,同时轻轻用力往里按,耳朵贴在檐柱上,听有没有细微的声音变化。 又要注意机关开启的声音,又要留意随时可能会到前厅来的人,闻明蹊这会儿只能听见她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响得她直冒冷汗。 突然,闻明蹊指尖按过的地方发出“咔哒”一声响,角落的地面上弹出一个铁环,一缕烛光躲过桌椅,照在铁环上,照出空气中漂浮的些许灰尘。 闻明蹊被吓了一跳,她猛地朝着角落里的声响看去,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以前就有这样一个铁环。 她在前厅的时候,主要留意了桌子和墙面上的可疑印记,而这块窗边的角落,因为昏暗少光,她还真没怎么关注过。 幽深角落中,那隐隐反着光的铁环像是有魔力一般,引诱闻明蹊朝它走去。 闻明蹊找了两天的所谓“神秘仓库”,此时也许就在她面前,但她却退缩了,不敢直接上去掀开盖板。 如果这块盖板下正对应着宅子的出口,那她就可以先逃出去了! 然后再报警,找人来救高霞,还有金燕她们…… 可是…… 要是她一触碰铁环,就被抓住了,该怎么办? 要是她进入这个仓库之后,再也出不来了,该怎么办? 要是这个仓库和她找的出口没有关系,但是却惊动了宅子里的人,该怎么办? 要是她…… 好的念头,坏的念头,在闻明蹊的脑海中纠葛打架,不过短短一瞬间,过多想法缠得她呼吸困难、有点儿头晕。 晃了晃脑袋,闻明蹊猛一咬牙,大步走到铁环旁边,向它伸出手。 呼吸急促下,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闻明蹊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顾不上许多,闻明蹊狠下心,一把抓住铁环,用力往上一拉,把盖板掀了起来。 细小的尘埃被连带着扬起,在昏暗中欣然起舞。 盖板之下没有光源,自身后照来的烛光勾勒出闻明蹊颤抖的身形,在入口处投下一片不停抖动的阴影。 像是电视上见过的地下仓库一般,在盖板掀开的另一边,有一道长长的台阶往下延伸,只是不知道会往下伸出多远。 闻明蹊转身端起一个烛台,蹲下身,扶着边缘的位置,一步一步往下面走去。 等到她整个人都没入地面之下,头上的盖板被她撑着盖上,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光亮。 忽然,楼梯两边倏地亮起烛火,依次往深处照亮。 一条长长的楼梯出现在闻明蹊眼前,长得像是看不见底。 捶了捶自己发软的腿,闻明蹊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撑着楼梯边的墙壁,继续往楼下走。 既然是存放东西的仓库,那不应该建得方便进出才好吗? 这样拿放东西都很方便,也节省时间。 现在这个地方,会不会其实并不是仓库,而是另外的什么暗室? 不知道楼梯会将她带向哪里,闻明蹊屏住呼吸,无意间加快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漫长的楼梯终于到了尽头,闻明蹊稳稳地踩到了地面,她来到了这个暗室的底部。 楼梯旁的蜡烛倒是舍得点,这暗室里一支蜡烛都没有,闻明蹊正庆幸呢,得亏她带了一个烛台下来。 恍惚间,从黑暗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像是什么动物的声音,会是老鼠吗? 这个地方味道很难闻,有腐烂的臭味、空气不流通的污浊,还有一些血腥味…… 闻明蹊绷紧了身子,她双手握紧烛台,小心翼翼地往黑暗里迈步。 前面会是通往外界的通道吗? 可是,闻明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感觉这个黑暗的地方里,不止有她一个人…… 光线照在左边墙上,那里挂了一把镰刀,闻明蹊瞥了一眼,确信那就是她昨天割草用的镰刀,因为她嫌镰刀把硌手,还往上面缠了一块儿捡来的布条。 闻明蹊的视线紧接着被沾了红色液体的手锯吸引,空气中的血腥味道骤然加重,她不由得怀疑那锯齿上的红色其实是血液…… 闻明蹊扭头看向另一边,这里同样挂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有农用的,有木工用,有瓦匠工用的,还有一些…… 还有一些不像是工具,倒像是……刑具! 缓慢走着,闻明蹊的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她猝然顿住了,不敢再继续往前走。 那个东西的触感有点儿奇怪,闻明蹊僵硬地低下头,眼珠一顿一顿地往下转动,同时缓慢地放低了烛台。 一片刺眼的红色扎进闻明蹊的眼睛,她定睛一看,刚才被她踢到——此时正躺在地上的,是一只涂了红色指甲的断臂! 眼睛蓦然睁大,闻明蹊的瞳孔霎时间变得涣散,视线模糊后又很快清晰,她忘了尖叫,忘了逃跑,就这样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突然,黑暗中响起拽动锁链的声音,一张狰狞的面孔陡然冲到闻明蹊面前,朝她龇牙咧嘴。 只一瞬间,闻明蹊便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她满脸脏污,仅露出的一点儿惨白肤色表明她常年不见阳光,圆睁的眼睛里满是愤怒、不甘、憎恶…… 头发杂乱地散开,不知道是多久没洗了,腥臭味道扑面而来,混着她的怨气一起,似乎是要张开血盆大口,将闻明蹊吞没。 眼前的人狰狞面目,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吼,闻明蹊听不清她想要说什么。 抵挡不住如此剧烈的嗅觉、视觉、听觉冲击,闻明蹊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那人继续挣扎着,闻明蹊的头顶有人在张牙舞爪,眼前有断臂鲜血淋漓,她的求生本能让她的双腿陡然有了力量,支撑着她快速站起,往来时出口跑去。 感到身后的衣摆被人拽了一把,闻明蹊大叫着跑得更快了。 她听见耳边似乎有呼啸的风声,身后不止传来一个女人的嘶哑声音,刹那间,成千上万在痛苦中挣扎的声音钻入她的耳膜,撕扯着她,折磨着她。 一个没站稳,膝盖磕在台阶上,而锁链声催得紧,闻明蹊顾不上疼,她一手紧握着烛台,同时手脚并用,拼了命地往上爬。 她要赶紧逃出这个暗室,同时烛台也不能丢。 要是上面的人发现少了一个烛台,肯定会展开排查,到时候她更加不容易逃走了。 闻明蹊咬着牙,把那些骇人的声音全都抛在身后,她很快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踩得楼梯“咚咚”响。 眼睛死死盯着楼梯面,直到“砰”地一声,脑袋撞上了一个硬硬的木板,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停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神秘仓库 第16章 未知偏院 楼梯两边的蜡烛冒着黄色的火焰,在无风的狭窄空间里摇摇晃晃。 闻明蹊下意识捂住痛极的脑袋,眼泪控制不住地挤了出来。 顾不上喊痛,她猛地转头看向身后,浑身发抖,警惕地看着楼梯尽头的黑暗。 耳边仍隐隐传来挣扎、咆哮的喑哑声音,可她仔细看去,光亮的地方并没有追上来的人,只有楼梯上模糊的血脚印在提醒着她,刚才她看到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经过刚才猛地一撞脑袋,闻明蹊的理智猝然回笼。 这个时候,盖板外面是什么情况,她并不清楚。 闻明蹊脱下鞋子,在楼梯上用力蹭去残留的血迹,她抓了一把墙上的黄土,把鞋上明显的血渍盖得结结实实。 随后,闻明蹊把烛台平稳地放在楼梯靠边的位置,侧坐着,双手撑住盖板,缓慢用力,推开了头顶的障碍。 她悄咪咪地探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扫过目所能及的角落。 看样子,并没有其他人在;听声音,也不像是有人在外面的动静。 想来,这足够长的狭窄楼梯和五公分左右的盖板可以完美地隔绝暗室里的声音,所以她刚才惊慌失措下的尖叫全都被黑暗吞没了,并没有惊动地上的人。 闻明蹊先把烛台放到地面上,再用力一推盖板,快速爬了出来。 她转身压好盖板,把又把周边的积灰往缝隙里扒了扒,试图伪造一个并没有人进去过的表象。 来不及考虑得十分周全,闻明蹊的心紧张地都快要跳出来了,她一手握住烛台,急匆匆起身,想要快些离开现场。 “牡丹。” 闻明蹊转身之后,迎面撞上了站在她身后的书生,她毫无防备,手中的烛台倏地掉在地上,滚烫的蜡油淌到青砖上,转眼便凝固了。 浑身一抖,心脏剧烈跳动,双脚猛地发软,闻明蹊差点被他吓晕过去。 她用力掐住自己的大腿,让她不至于把心虚写在脸上。 书生冷冰冰地看了闻明蹊一眼,随即转过身走了几步,弯下腰,捡起咕噜噜滚出三米远的烛台。 他的视线上下打量烛台,似是在确认有没有摔坏的地方。 “怎么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书生手中的烛台转了个圈,他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书生越是不慌不忙、云淡风轻,闻明蹊的心里就越是没底。 她低下头,盯着脚尖,大脑疯狂转动,在各个理由中挑选最合理的一个。 “你在找什么吗?我看你昨日便独自一人在这里,今日又来此处,可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书生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明蹊,“不如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啊~” 手中拿着烛台,一个人出现在前厅,她能是来做什么的呢? 闻明蹊苦思冥想,大脑像是突然锈住了一样,怎么都觉得想出的理由不够好。 书生又不是傻子,他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谁都说不准他到底看到了多少。 要坦白她其实在找仓库吗?然后再搀两句假话,说她想找把铁锹,把院子里的泥土翻一翻。 还是说,就咬死了不承认,不管书生看到了什么,她都不先松口? “让你拿个烛台,怎么还没有拿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书生身后传来,带了几分责怪和不耐烦。 书生往旁边退了一步,转身看向来人。 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诡异微笑,眼尾却没有一丝笑意,在看清来人之后,缓缓开口:“招娣,要烛台的话,说一声就是了,我给你送去。” 闻明蹊看到书生身后的人正是金燕,她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双眼汪汪地看着她,心底升起难以平静的喜悦。 “不过是顺手的事儿,我就让她来拿了,也省得劳烦你。”金燕浅浅笑道,“我说怎么还没有回来,原来是在这儿绊住了。你们可还要再聊些什么?我先把这烛台拿走了,二位请自便。” 说罢,金燕从书生手中拿走烛台,转身要走。 闻明蹊瞬间起了急,她可不能继续待在这儿,越是停留,就越是容易露馅儿啊! 不想,她还没有开口说什么,书生就先说了话:“既然是招娣的人,那我也不便夺人所爱。若是留她与我闲聊,误了招娣的事情,那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怎么就是我的人了?说话要讲道理的。我不过是让她拿个烛台给我,你可不要给我瞎扣帽子。到时候,若是主人怪罪下来,你可愿意担责?你我都知道,这醉生梦死的人和物件儿,全都是主人的。你可不要捧杀我啊!” 金燕收起了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背对两人,只是扭过头看了书生一眼,视线中的警告让闻明蹊不觉抖了抖。 “招娣言重了,我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罢了。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不说了便是。” 书生的眼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虚握拳放在腹前,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模样。 “哼!”金燕没再理她,端起烛台走了。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闻明蹊刚才还能当个隐身的透明人,现在前厅里就只剩下她和书生两个人,她怎么都逃不掉了。 “没事儿的话,就去忙吧。”书生见闻明蹊手足无措,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的,那奴婢就去后厅扫地了。”闻明蹊如释重负,她耷拉着脑袋,快步走向后厅。 被书生吓了一跳,闻明蹊也顾不上回忆她在暗室里看到的恐怖场景了,一心只想着怎么应对眼前的麻烦。 闻明蹊拐进后厅之后,低头一看,她袖子下的手指都被她掐紫了。 要不是金燕及时出现,她还真不知道她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糊弄过去呢。 可是,闻明蹊还是有点儿不安心。 书生总是神出鬼没的,闻明蹊掌握不了他出现的规律,也不知道什么会触发他的“机关”。 相比只顾着做自己事情的“牡丹”“招娣”们,书生似乎更加独立,他看起来也更加自由。 今天,偏院做工的人手不够,闻明蹊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被调过去帮忙。 一位新的招娣领着她们往窄巷深处走,过了一个又一个院门,路过高霞的柿意苑,又过了烛红的石榴堂,一行人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闻明蹊强迫自己先放下暗室里的一切,着眼在当下。 她偷偷观察两边,发现即使是在这窄巷深处的院子,也和外面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天更昏暗,气氛更加压抑。 她不知道院子里有没有人,但是每一个院子都很安静,安静到连鸟儿的声音都没有,像她和烛红住的院子一样。 几人在招娣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窄巷的末尾。 眼前是一堵目测三米高的石墙,顶端镶嵌了细碎的尖锐石头,想来,是防止有人从这里逃跑。 不过,也很是奇怪。 从后厅出侧门,到这窄巷末尾,按照闻明蹊平常的速度,走上半个小时也不一定能到,可是,在招娣的带领下,她们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 是招娣身上带了什么东西,所以加快了她们的速度;还是说有什么机关,缩短了她们脚下的路程? 闻明蹊想不出答案,她甚至怀疑是她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偏差。 这昏暗的宅子里,没有太阳和月亮。想要根据它们的位置来判断时间,完全没有可能。 招娣侧过身,站到一边儿,她在墙上敲了两短三长共五声响,又低声念了句什么,然后石墙就像是被投入石头的湖面一样,中心猛地波动,往外泛起一层层涟漪。 涟漪荡漾不停,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牡丹大步往前迈,眼看就要撞上石墙,却随着涟漪的摇晃没入了墙中。 她身后的其他牡丹紧随其后,像下饺子一样,一个又一个,没入了墙中。 这堵墙是障眼法吗? 还是在醉生梦死中,真的存在什么穿墙术? 闻明蹊不动声色,跟在前面牡丹的身后,一咬牙、一闭眼,抬腿迈进了墙里。 四周先是变得十分漆黑,就连仅剩的脚步声都被墙体吸收,不知道传去了哪里。 闻明蹊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她抬起双臂,向前摸索。 可是脚下虚浮,每迈出一步,闻明蹊都很庆幸她踩到了实处。 突然,预想中的平地消失了,塌空的脚猛地往下坠,托着闻明蹊的身体一起失重。 隔着眼皮,她感到眼前多了一丝光亮,不再是漆黑一片了。 而她同时踉跄一步,差点儿跪倒在地上。 这时,身旁有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闻明蹊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闻明蹊抓住那人的手臂,边睁开眼,边连声道谢:“谢谢你,刚才一下没站稳,谢谢啊!” 身旁扶住她的人有点儿面生,闻明蹊好像没有见过。 “没事儿,没摔着就好。”那人很快松开手,笔直地站到一旁。 闻明蹊还想多和她聊两句呢,张开的嘴刚刚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就断在了喉咙里。 招娣从身后跟上来,随着她的脚后跟离开石墙,墙上的涟漪很快平息下来,重新变回了坚硬冰冷的高墙。 众人跟在招娣身后,往堂屋中走去。 闻明蹊悄悄打量这个从没见过的隐藏空间,努力记下所有细节。 这院子和她们住的院子没什么大的区别,却更大,更宽敞。 院子正中间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主路,石子路把院子分成两半。 左边的一半,窗前种了一棵槐花树,树下有一口辘轳井,旁边的水池里蓄了一半红色的染料,木盆里泡了几条红色的布;而另一半院子里,用竹竿支起十来个架子,上面晒满了染好的红布。 一阵阴风吹过,扬起高挂的染布,飘来奇异的香味。 屋内传出木头碰撞的吱呀声,听起来像是有规律的,另外,还有好几处声音此起彼伏,形成了悦耳的节奏。 迈过堂屋的门槛,闻明蹊才得以看清里面的一切。 屋内的四个角落各摆了两层的烛台,每一座上面都插了上三下四共七根蜡烛,堂屋正中间的桌案上摆了一排,做工的人旁边也各燃了根蜡烛。 由于点了蜡烛,整个屋子甚至比院子里热好几度。 闻明蹊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快速、仔细地扫过屋内。 左手边,靠墙的角落里有两架……纺织机?还是很古老的中式纺织机。 旁边摆了四架缝纫机,倒是上世纪末的款式。虽然不是现在常见的电机款,但也能看出明显的设备进步。 每一台机器都在运行,原来闻明蹊在外面听到的木头吱呀声,就是纺织机和缝纫机工作的声音。 右手边坐了十几个绣娘,手中拿着用绣绷支起来的红布,红线与金线交错,在上面绣出五花八门的纹样。 乍看过去,红布上绣的有的是桃花,有的是柳叶儿,有的是竹子,有的是麻雀…… 闻明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收窄的袖口上用暗红色的线绣了一簇梅花,花心的黄色花蕊也是暗色的,整体不是很扎眼,作为装饰却是很好看的。 她不禁在心里犯嘀咕,这个宅子里的规矩还挺多的。 来了这里的人,不仅要穿她们的衣服,还要自己动手做?这样是挺省钱的,只需要把原材料运来,再让这些人加工加工,宅子就可以坐等拿成品了。 招娣指向右边墙角处的三大筐布条,对跟着她来的人说:“这都帮你们缝好了,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布条盘成扣子。都过来,我给你们演示一遍,都认真学着点儿。” 这屋里的其他人像是没看见她们一样,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而闻明蹊跟着一同进来的人,围到了竹筐旁边。 筐里有两种布条,一种是短的,一种是长的,都是一样粗的。 招娣拿起来一个,闻明蹊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将布条窄的一边对折,然后缝在一起,做成的细长布筒。 这些布条大概只有半厘米宽,在招娣的指尖灵活地转圈、重叠、交叉、拉扯,最后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小布球,像是丁香结一般。 “这样就做好了一个盘扣。牡丹,你比较熟,她们要是有不明白的,你带着点儿。”招娣看向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牡丹,对方点了点头。 “然后,再绾个花样儿出来,用针线固定。”招娣继续示范,没一会儿,一对儿扣子立在她指尖,“这个叫‘盘香扣’,是最简单的,就是没那么好看。我再教你们几个好看点儿的,像什么‘菊花扣’‘柳叶扣’‘葫芦扣’‘吉祥结扣’等等,样式多的是。” 闻明蹊看着她翻飞的指尖,眼睛逐渐睁大,从心底油然升起强烈的佩服。 有这手艺,还在醉生梦死做什么招娣啊? 跟她一起出去,开个手作直播,多少也能养活自己了。 随后,招娣把她绾好的十二个款式各异的盘扣结放在笸箩里摊开,架在三个大竹筐中间,给大家做示范。 “今夜之前,你们几个……”招娣站起身,默默数了数围了一圈的人数,“做一千对儿出来。牡丹,你负责监督,我还有其他事,就先去忙了。” 先前和招娣对视的牡丹再次点了点头,在招娣走后,坐在最中央的位置,开始拿起布条绾盘扣。 闻明蹊偷偷扫了一眼她们这一圈人,加上她,总共十个人。 要是想在今天做出一千对儿盘扣出来,那么她们一个人要做一百对儿。 再加上,像她这样完全没有做过的新手,还需要花时间学习和熟练,先不说能不能做出来一百对儿,就算能,她这一天也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了。 脱不开身,闻明蹊只好先做手上的事情。 眼睛盯着为首牡丹的动作,手上一下又一下学着,没一会儿,闻明蹊手中就绾起了一个粗糙的结。 可是她看手中的结和作为样品示范的结不太一样,转来转去没看明白,就歪头往身边人身上凑,看她是怎么打的。 闻明蹊无意中抬眼,瞥见坐在她左边第二个位置的人,正巧就是进院子的时候扶她的那个人。 她们俩中间隔了一个人,闻明蹊刚才只顾着听招娣说话、数人数,没有看清是她。 “姐姐,我眼睛不好,坐这儿看不清。可以跟你换个位置吗?”闻明蹊小声地跟左边的人商量,她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表情,皱着眉,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这不坐哪儿都一样吗?再看不清,端根儿蜡烛过来。”她嘴上念叨个不停,却拿着未打好的盘扣站了起来,给闻明蹊让出了位置。 在她站到闻明蹊身后的时候,闻明蹊心领神会,立即迈出左腿,紧接着略微一抬屁股,把身体的重心顺畅地挪到左边,收回右腿,稳稳地换好了座位。 闻明蹊冲和她换位置的姐姐露出憨厚的笑,看着她坐下来后,才继续手上打扣子的动作。 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做事,蜡烛芯偶尔爆裂的声音掺杂在纺织机和缝纫机的运行声音里,像是间奏的点缀般,打破沉寂如死水的平静。 闻明蹊揪住布条的尾巴,把她粗糙的盘扣结举到左边扶过她的那人眼前,小声问她:“姐姐,你看我这个,是哪里没做好啊?怎么和你们的不一样呢?” 那人抬眸扫了一眼,继续低头绾她的扣子,随口回了闻明蹊一句:“太松了,该拉紧的地方没有拉紧,有的地方又拉得太紧了。你需要顺着它的走向来,不能硬拽的。” 她没再说什么,打下一个结的时候,动作明显慢了一些。 闻明蹊跟着她的动作,先是留了一点儿余量,然后顺着布条交缠的走向,一点一点拽紧了,做出了一个完美的圆球扣子。 “我做好了,你看!”闻明蹊激动地拿给她看。 跟上一个相比,这一个盘扣已经进步了很多。 “嗯,”那人瞄了一眼,语气平淡,“挺好。” 就这样吗? 算了,愿意回两句话,已经很不错了。 闻明蹊不肯罢休,找了个话头,再次小声开口:“姐姐,我看你很熟练的样子,你经常做这个活儿吗?哇……你做的这个蝴蝶扣好漂亮,这里是怎么固定住的呢?” 闻明蹊顺便看了一眼其他的人,发现她们都只顾着自己,没人注意她。 这样也好,虽然其他人似乎不好沟通,但是也不会妨碍她什么。 她左边的人虽然没有理她,却又拿起两根布条,一根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双手盘弄另一根。 她又缓慢地做了一个蝴蝶扣,做好之后放到闻明蹊手中,默不作声地做下一个了。 闻明蹊学着她的样子,却怎么都做不好,蝴蝶的翅膀太软了,她捏不成形。 反正这也不是她要潜心研究的东西,闻明蹊干脆还是盘最基础的款式,然后继续和身边这人套近乎。 “姐姐,大家每天都要做这些活儿吗?我看宅子里也没有那么多人,做这么多扣子啊衣裳啊的,穿得完吗?” 说话间,闻明蹊就已经绾好了一个盘扣,她感觉她越来越熟练了。 “需要的话,就来做。”终于,她压低了声音,回了闻明蹊的话,“活儿是做不完的,昨天的做完了,还有今天的;今天的做完了,还有明天的。” “那这些多出来的盘扣和衣裳,会怎么处理呀?卖掉吗?”闻明蹊小声猜测,“毕竟也没见分多少新衣裳出来,我那柜子里就只有一身儿可以替换的呢。” “多的可以换钱,所以要做得精细些。”那人盯着手中布条,将布头穿过打弯的圆圈。 “换钱?那我们干这一天,能换多少钱呀?怎么发给我们呢?是来领,还是有专门的人送给我们呀?” 闻明蹊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没想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宅子,看起来不怎么合法,还能给人发工钱呢。 那人斜眼看了闻明蹊一眼,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儿盯得闻明蹊不太舒服,她尴尬地坐直了身子。 “都是招娣们拿去换钱的,然后统一入账。我们是换不到钱的,主人管吃管住,还给我们发新衣裳,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再要钱呢?”那人责怪两句,手上动作加快了些。 闻明蹊:“……” 这是什么话?她们付出了劳动,然后获得报酬,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宅子的主人给她们提供吃住,不就是为了让她们做更多事情吗?再说了,她可不是自愿来的,也没有要求跟这个所谓的“主人”做这种交换。 “那换来的钱,都用来干啥了?你们也没问过吗?总不能一点儿都不给吧?这不就是剥削和压迫吗……”闻明蹊不死心,歪头追问。 那人立马瞪了闻明蹊一眼,“少说话,多做事!” 闻明蹊愣怔一瞬,这人怎么变脸这么快? 她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笑,“那当然了,我这会儿都做好五个了,没闲着哒!我还是要多跟姐姐学学,你这些扣子做得比我好看多了。” 闻明蹊没再追问,装作笨傻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打听她们“经济构成”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竹筐里的成品越来越多,身旁的蜡烛快要烧尽了,眼见着堂屋门口都挂上了灯笼,为首的牡丹才站起身,放下了手中的布条。 “今天就先到这里了,明天早点儿过来,把剩下的做完。”她带头往外走,没管屋里纺织和刺绣的人。 闻明蹊大致猜了一下,应该还剩了两百个左右。 要不是她们中间有非常熟练的老手,说不定还要剩得更多。 醒来就要干活儿、做工,辛辛苦苦干了一天,也就只是换了两、三顿饭吃,再加上有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这破地方还没有太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按照来的时候,招娣敲墙的样子,领头的牡丹在墙上也敲了两短三长共五声响,随后,石墙像早些时候一样,再次泛起涟漪。 身旁的人一个个穿过石墙,闻明蹊紧跟其后。 等到领头牡丹也走了出来,石墙恢复平坦,大家各自散去,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闻明蹊不免有些好奇,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给她安排住处。 虽然说,她一直睡在石榴堂,可是,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一个院子里应该就只有一对儿“夫妻”才对,多她一个“牡丹”,这算什么事呢? 也许,就像那个奶奶说的一样,要等到院子里的“夫妻”圆了房,对应的“牡丹”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闻明蹊猜,要是烛红这个代替了她的新娘一直都没有和周彦圆房的话,那她就可以一直住在石榴堂里;要是圆了房,她就要搬到另外的地方,给她二人留出共同生活的空间。 可是,她具体能住多久呢? 要是一直没有完成任务,那些所谓的“上面的人”,会不会对她实施什么惩罚? 思绪纷飞间,闻明蹊回到了石榴堂。 今天,从反方向走回来,闻明蹊还有一点儿不适应,她差点儿走过头。 确认了一眼,的确是“石榴堂”三个字,闻明蹊才迈步进去。 闻明蹊不曾想,她刚迈过院门,就被黑暗中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另一只胳膊横着抵在她的喉咙下方,趁她来不及抵抗,把她推到了墙上。 闻明蹊闷声挣扎,她的力气没有对面的人大,腿被压在墙上,只有胳膊还能自由活动。 可是,喉咙间的窒息感逐渐加重,闻明蹊不得不用力去掰横在她脖子下的胳膊,没有精力做其他的抵抗。 对方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闻明蹊想不明白,只顾着胡乱扒拉对方的胳膊和手背,而她在听见一声闷哼后,心里有了猜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未知偏院 第17章 夜间碰头 来人似乎是熟悉的人,而且并不打算真正伤害她,于是闻明蹊缓慢放弃了挣扎,顺着对方的意思,不再发出抵抗的声音。 那人见闻明蹊安静了下来,手上的力道也收了几分。 一道温热的呼吸喷在闻明蹊脸上,一阵清香随之而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七日之后会来找你!如今不过才过了两日,你怎么就这么等不及?!”她压低了声音,话语中是满满的责问。 闻明蹊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无灯的环境,借着院子里反射出的一点点光亮,模模糊糊地认出了身前的人。 她轻轻拍了拍金燕捂着她嘴的手,示意她自己现在没有办法说话,让她松松手。 金燕犹豫几秒,怒火稍稍平息了几分,才收了手掌的力气,松开了捂住闻明蹊嘴的手。 她的另一条手臂仍然横在闻明蹊喉咙下面,金燕睁大了眼睛,愤怒地盯着闻明蹊。 “我哪有等不及了?我天天干活儿,忙得跟个陀螺一样,也没干什么过分的事情啊!”闻明蹊压低声音,为自己辩解。 “谁让你去那个仓库了?”金燕蹙起眉头,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这里不是你的学校,你以为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吗?” “……”闻明蹊哽住了,她知道她不能随便乱跑,可是,她已经十分小心了。 她眼神闪躲,小声嘀咕:“我有很谨慎的,没有被人发现……” 金燕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她猛地咳嗽了几声,弯腰捂住了心口。 禁锢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闻明蹊重获了自由。 她没有立马逃跑,反而是很关心地扶住金燕,轻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你……没事儿吧?”闻明蹊张了张嘴,还是决定问出来,“是因为我去了仓库吗?” “醉生梦死很大,主人不一定能清晰地掌握每一件事情,但是它又不够大,要是有人闯入了被重点监控的地方,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金燕没有正面回答闻明蹊的问题,她扶着墙,站直身体,推开闻明蹊的手,“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情,没有人发现。要是还想完成计划,就不要擅自行动!” 闻明蹊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那现在……被发现了……要怎么办?” 她想,金燕肯定是有办法的,不然也不会在门后等她回来,还和她说这些话。 “我已经解决了,你不用管。”金燕抬手擦去嘴角的什么东西,双臂环抱胸前,语气很是不耐烦。 闻明蹊嗅到空气中有一丝血腥的味道,她一把抓过金燕的手,举到眼前。 黑暗中,闻明蹊看不真切,但是金燕手背上明显有一块和其他地方明暗不一样的东西,而且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更加明显了。 “你咯血了?他们打你了?还是怎么了?”闻明蹊立马着急起来,心里很是不安。 金燕是因为她的横冲直撞,才遭了这个罪吗? 闻明蹊感到心底一阵刺痛,她有点儿愧疚…… 要是她没有被书生发现,要是她再小心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连累金燕? “只是消耗了一点儿,擦干净了你留下的痕迹,不是什么大事儿。”金燕抽回自己的手,随口提了一句,“下次不要再留把柄了……不,没有下次!这样的致命错误,有一次就够了。” “我记得,我出来之前,明明把血都……”闻明蹊突然顿住,她想起来,她只是擦干净了自己鞋上的血,而楼梯上的血脚印还留在暗室里。 金燕帮她清理的,应该就是楼梯上的那些血迹。 “那……你说的七天之后,会来找我,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要是到时候,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闻明蹊还有很多问题没得到解答呢,她平常见不到金燕,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了,想一股脑把所有的问题都问出来。 “我会找到你的。你需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稳稳当当地度过接下来的这五天,然后等我来找你就可以了。” 金燕靠在石墙边,大口呼吸着,缓解她心口的疼痛。 “你们这个主人,是什么来头啊?它是男是女?是人还是妖呢?”闻明蹊靠在金燕旁边,等她缓过来了一些后,用极小的音量轻轻问她。 虽然闻明蹊自以为她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她目前经历的这些事情,并不像是可以用唯物主义解释的,她不得不考虑一点儿其他的可能。 可就在那一瞬间,闻明蹊感到有一道凌冽的眼神猛地扫向她,即使她看不清,却也明显感受到了这道目光。 空气陷入一片死寂,闻明蹊识趣地闭上了嘴,没有追问。 过了一会儿,金燕终于开了口。 “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不过,这个宅子远比你看到、想到的还要古老。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够改变的。而你探听的,正是这个宅子最强的力量。” 她似乎是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从我来到这里开始,我就没有见到谁逃出去过。没错,曾经是有人努力过,可是都不聪明,只知道一味往外跑,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对抗的是什么。跑不掉的人,又怎么会有好下场呢?” “你也跑过吗?”闻明蹊问她。 “徒劳无功的事情,我不会做。”金燕嗤笑一声,话尾扬起嘲讽的音调,“没有成功的把握,就把自己暴露在敌人视线里,是最愚蠢的行为。不能一击而中的话,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道理是这样,可是,这样说的话,多少还是有点儿太无情了……”闻明蹊盯着脚尖,用脚后跟一下又一下踢着墙根。 “嗯?”金燕发出疑惑的声音,她并不觉得她说的有什么不对。 “她们本来就是醉生梦死的燃料,这个宅子把她们困在这里,有没有问过她们的意见?既然她们产生了想要离开的想法,又迫切地往外逃跑,那就说明,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她们更加痛苦而已。 “可能她们的方法不太对,也可能她们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但是,她们能够不顾一切地迈出一步,就已经很勇敢了。最起码,她们也不是一无所获的。通过她们的尝试,后来的人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行不通的路。 “原来不是必须要留在宅子里,原来还有另一种选择。想要逃跑的话,不能直接往来时的大门跑,那里行不通,就算是跑得再快,也跑不出去。有人能进来,就有出去的通道,这条路不通,就换另一条。总有一条路,是可行的。” 闻明蹊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她和金燕两个人听见。 她也不打算让金燕完全认可她的想法,她只是,想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为了自身的自由而努力过的人,即使失败了,也不应该被嘲笑。 “所以呢?最终还是被困在这里,好一点儿的,被洗了记忆,忘记了自己还要逃出去这件事;情况严重的,还有没有命活到逃出去那天,都还是个问题呢。”金燕冷冷说道,“不是说得好听,就能改变结果。” “那也不用说得那么冷冰冰吧……未免有些太高傲了……”闻明蹊小声嘀咕,她还是觉得,不应该对那些在前面开路的她们过分苛刻。 金燕不打算和闻明蹊辩论,她要说的话已经带到了,也就没有必要在这里久留了。 待的时间长了,反而有暴露的风险。 “哎!你这就走啦?”闻明蹊急忙叫住金燕,她的心里还是没有底。 两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中,烛光照亮院子和窄巷,唯独没有照亮院门。 金燕顿住一步,偏头看向闻明蹊。 “你要的东西,我会准备。我都记着呢。” 说罢,金燕扭过头,快步走入了窄巷中。 金燕平时都是住在哪里的呀? 闻明蹊突然很好奇,但是金燕已经走远了,她想要知道答案,也来不及问了。 闻明蹊也不知道未来这几天,她还能不能再遇见金燕。 要是她有什么急事儿需要找她,该怎么召唤她啊? 金燕来得突然,走得匆忙,闻明蹊站在原地,大脑急速运转,消化她和金燕的对话,还有今天发生的一切。 今天是闻明蹊和高霞来到醉生梦死的第四天,要是较真儿的话,到这会儿时间,还不到四整天呢。 但是闻明蹊接触到的信息,都能赶得上她过去二十二年里接触的了。 紧接着,远处幽幽地飘来三声钟响,打断了闻明蹊的思绪。 她急忙转身,撒开腿儿往屋里跑。 她差点儿忘了石榴堂里的两位祖宗! 闻明蹊猛地推开半掩的屋门,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过,准备先冲到床边再说。 不过,接下来看到的场景,让闻明蹊松了一口气。 周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他自己绑起来了,虽然他和烛红都已经没了意识,但是好在,他暂时还不会乱来。 闻明蹊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喝。 她不禁想,要是她逃离了这里,烛红会怎样? 她是会变回正常,还是会继续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然后等下一个“牡丹”来“接手”她呢? 要不,她带着烛红一起离开吧! 可是,她自己找出口都很困难,要是带着不能自由活动的烛红,能不能出了石榴堂,都还是个问题呢。 闻明蹊想,未来这两天,要是能够见到金燕的话,她一定要抓住机会问问金燕。 要怎么做,才能让烛红和高霞恢复她们自己的意识呢? 第18章 宅法私刑 又一天过去,这已经是闻明蹊和高霞被困在醉生梦死的第五天了。 屋里没有钟表报时,院子里没有公鸡打鸣,天上没有明显的明暗变化,闻明蹊紧绷了四天的神经在短暂放松之后,一瞬间陷入了昏迷。 等到她从梦魇中猛地醒来时,人还有点儿懵懵的。 闻明蹊呆愣一瞬,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清晰。 床尾只有散落的布条,周彦不知道去了哪里;床上也没有了烛红的身影,被子被整齐地叠成长条,床单也铺得平整,明显是被精心收拾过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闻明蹊立马站起身,着急往外跑,却因为起得太着急,眼前一黑,扶着窗棂缓了好一会儿。 她听见有什么人进来了,而她的眼睛还没有恢复清明,于是她只好掏出怀里藏着的剪刀,随时准备刺出去。 意料之外的,那人并没有靠近自己。 闻明蹊警惕地留意周围的动静,她听见方桌那边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声音,像是有人在收拾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闻明蹊眼前的黑暗褪去,光明渐渐回来了。 她扭头看去,原来是烛红进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闻明蹊把剪刀收好,来到正中的方桌旁坐下。 “烛红,你在忙什么呢?”闻明蹊看她把茶杯洗了两遍,却没有往杯里放茶叶,就随口问了一句。 烛红像是没有听见,她机械地继续动作,还拿出抹布,开始擦桌子。 “烛红,你在这里待得也够久了,有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闻明蹊的眼睛跟着烛红的动作,“我看过你的记忆,你曾经也是想逃出去的。要是现在有一个机会,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过了大约十几秒,烛红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仍然在擦桌子,只不过,抹布重复擦过同一片地方,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擦出去,又重重地拉回来。 闻明蹊看了眼院子里的昏黄光线,有点儿着急。 烛红和周彦都已经起来了,想来,她今天是睡过头了。 “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吧。虽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带你出去,但是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闻明蹊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烛红的肩膀,“我们一定可以的!” 好在烛红白天不会乱跑,闻明蹊不用过于担心她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也愿意相信,烛红不会出卖她。 在往窄巷深处走的时候,闻明蹊陡然想起,她昨天只顾着和金燕解释、争辩,都忘了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等七天了。 不知不觉,闻明蹊就来到了巷尾高墙下。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昨天的那些人是早就已经进去了,还是根本就没到呢? 闻明蹊学着昨天那个招娣的样子,站在同样的位置,敲了几下墙。 她等了几秒,果然不出意外,墙面变成涟漪,可以供她通过。 闻明蹊急忙迈出脚步,穿过墙体,打算混入做工的人群中。 墙内依旧漆黑一片,闻明蹊心里着急,计算着差不多的步数之后,脚下试探着往更矮的地方发力,直到踩到低一级的台阶后,她才猛地往前迈出一步,放下心来。 然而,在闻明蹊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的心猝然跌到谷底。 有一个人站在院子正中央,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专门在等她过来一样。 闻明蹊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心想着离她稍微远一点,从路的边缘进屋算了。 在她刚迈开一步的时候,那人眨眼间就来到了她面前。 一张惨白的脸瞬间放大,吓得闻明蹊即刻立正站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这张脸很是眼熟,闻明蹊认出来,她就是昨天带她们进来的那名招娣。 “你,这几天经常迟到,很没有规矩。”招娣声音冷冷的,看向闻明蹊的目光似是有冰碴一般刺人。 “我……奴婢今天睡过头了,不是故意的……”闻明蹊立马低头认错,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虽然闻明蹊确实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这些都没有人跟她讲过,但是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她不能说得太清楚。 而且,这个招娣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样子,自己还是不要跟她起冲突的好。 把闻明蹊和高霞拐进醉生梦死的那名招娣,虽然强势,但是说话的时候起码好声好气儿的,不会不讲道理。 而金燕表面上又是骂她,又是扎她手指的,却不会把她推向危险。 至于眼前的这个人,闻明蹊都怀疑她的巴掌会随时扇到自己的脸上…… “哼!”招娣冷笑一声,“不是故意的?前几天,没有人给你立规矩,才让你一天比一天放肆!要是人人都以‘不是故意的’当借口,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完了…… 完了…… 碰上硬茬儿了…… 与其说是硬茬儿,闻明蹊更愿意将她称为正准备树立自己威严的地头蛇。 “奴婢下次不会了……”闻明蹊继续示弱。 她能怎么办呢?要是在现代法治社会,她早就报警了! 可她现在一没有手机,二跑不出去,暂时窝囊一会儿,不是什么大问题。 “下次?若是这次不长记性,下次便会长记性了吗?”招娣猝然瞪大了双眼,猛地逼近闻明蹊。 闻明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来人!把她给我摁住!”招娣挥了挥手,大声喊道。 闻明蹊在转身拔腿就跑和乖乖留下认罚之间反复琢磨,她考虑了一下安全逃掉的可能,还有留下之后的存活率,最终还是咬紧牙关,阻止了自己逃跑的本能。 金燕说了,她会来找自己的。 闻明蹊想,要是她今天只是受了不轻不重的罚,不影响性命的话,那她就还有活着逃出去的可能。 要是面前的这个招娣不打算给她留活路,那么在她有生命危险之前,金燕也一定会来救她的。 就因为金燕要了她的血,她身上还有金燕可以利用的东西。 “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院子里没有公鸡打鸣,因为听不出来时间,才不小心睡过头的!” 闻明蹊忍不住往后面又退了两步,她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知道招娣已经不会听她解释了,这个人不是可以讲理的人,但她还是要为自己再争取一点点。 “把她给我摁住,拿鞭子来,宅法伺候!”招娣催促道。 宅法? 闻明蹊清晰地听到了这两个字。 二十一世纪,哪里还有什么宅法? 这不就是私刑吗? 掌心渗出涔涔冷汗,湿漉漉的,无比黏腻。 闻明蹊还没有看到鞭子的样子,背上就隐约感受到了疼痛。 她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企图对抗随时会打到身上的惩罚。 闻明蹊偷偷抬起头,看向快步朝她走来的两个“牡丹”,认出来她们是昨天一起绾扣子的人,就坐在她的对面。 而紧跟她们身后,手里拿着鞭子的,是她昨天搭话的人,也是在她差点儿摔倒的时候,扶了她一把的人。 她会轻点儿下手吗? 闻明蹊看向她的眼神里,带了一丝祈求,希望她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 招娣站在一旁,双臂环抱在胸前,冷眼看向被按在地上的闻明蹊,嘴角扬起得逞的邪笑。 闻明蹊被按着跪在地上,一左一右两个人分别擒着她一只胳膊,不让她乱动逃脱。 “先抽五十鞭吧,让她长长记性。”招娣轻飘飘地说,她随意地看了眼自己的指甲,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五十鞭? 闻明蹊不是很有概念。 为什么带了一个“吧”,这个数字不是确定的吗? 还有,这五十鞭打完,她会死吗?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闻明蹊身后的那个人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她开口说道:“招娣,宅法中有清楚写过,迟到早退者,鞭二十。若是初犯,鞭十即可。” 闻明蹊震惊地直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招娣。 好哇,这个招娣! 欺负她不懂这些规矩,竟然偷偷摸摸地给她加了四十鞭子! 招娣避开闻明蹊的目光,看向她的身后,“让你打,你就打!哪儿那么多废话?难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在醉生梦死中,大家要听的是主人的话。”身后那人声音平静无波,却态度坚决,没有丝毫退让。 闻明蹊眼见着招娣的表情变得丰富多彩,她明明还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反驳。 终于,招娣皱着眉,不耐烦地催促道:“十鞭,还不动手?” 闻明蹊急忙用力绷紧全身的肌肉,咬着牙,做好被打的准备。 “抱歉。”一道极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闻明蹊动了动耳朵,怀疑是不是她听错了。 随后,一鞭破空甩过来,闻明蹊清楚地听见了空气呼啸的声音,她闭上眼睛,一种酥麻又滚烫的感觉瞬间爬上她的脊背,疼痛在她身上绽开。 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闻明蹊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她用力呼吸空气,在心底默默咒骂。 紧接着,又一鞭子落下来,疼痛刹那间蔓延开来,闻明蹊快要分不清是真疼还是幻痛了。 为了避免误伤,两边钳制着她的人已经松开了手,闻明蹊抓住膝盖上的布料,攥紧了拳头。 呵…… 不就是十鞭吗? 很快就可以熬过去了…… 等到她逃出去了,她一定要把这个破地方给毁了。 管它什么宅法,什么规矩,全都见鬼去吧! 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背上,闻明蹊在心底默默倒数,牙齿被她咬得咯吱作响,愣是没有喊一声痛。 要不是身体因为疼痛而自主分泌出泪液,她也绝不会流出一滴眼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宅法私刑 第19章 潜移默化 豆大的汗珠簌簌滴落,闻明蹊先是紧闭双眼,默默倒数到三的时候,她咬着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碎石子已经被她掉落的冷汗浸湿,变成了深色。 闻明蹊以为身后这人帮她说了话,好歹会下手轻一点儿,没想到她不留一丝情面,每一鞭都抽得结结实实。 二…… 一…… 十鞭终于打完,漫长的惩罚得以结束,闻明蹊的脊背仍旧绷得笔直,她控制不了自己突然地放松。 “哼!”招娣高傲地扬起下巴,转了个身,往屋里走,“这下总能长记性了吧?我这是为了让你不犯更大的错误,别不识好歹!” 闻明蹊抬起头,憎恨地看着招娣远去的背影,背上紧绷的感觉随之缓慢消失,她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呼吸。 刚才按住她的那两个牡丹跟在招娣身后进了屋,而动手鞭打她的那个人,站在她背后,没有动作。 过了大概三分钟左右,闻明蹊觉得她缓过来了一点儿,于是双手撑在地面上,脚步踉跄,站起身。 “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两天换一次药。减少大幅度的动作,背部不要用力,免得愈合的伤口再崩开。”身后那人突兀开口,声音由远及近。 闻明蹊回头看去,见她手中还握着带血的鞭子,心里更加生气,瞥了她一眼后转回头,并不打算搭理她。 “……”那人没再说什么,快步经过闻明蹊身边的时候,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了她手里,然后径直往前走。 闻明蹊低头一看,一个圆润光滑的淡青色瓷瓶正躺在她手中,鼓起的地方反射出灯笼的烛光,给上面添了一层暖色。 “这是什么?”闻明蹊开口叫住她。 “可以治外伤的药。”那人顿住脚步,转头对闻明蹊说,“你背上出血了,用得到。” 闻明蹊一时没忍住,竟然笑了出来。 “刚才下死手打我的,不就是你吗?”闻明蹊反问她。 “宅法既定,没有人能反抗。”她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鞭子,又看了看闻明蹊,“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没再等闻明蹊的回话,大步迈向屋内。 闻明蹊愣在原地,消化那人刚才说的话。 明明知道不能反抗,却还是随身带着药,给受了刑罚的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反抗呢? 起初,闻明蹊以为这宅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心甘情愿同流合污的,可过了这几天,她觉得有点儿不一样了。 有的人迷迷糊糊的,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有的人奋力反抗,遭受打压后渐渐认了命;有的人看似乖顺,却无时无刻不在坚守最后的底线。 到底怎样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呢? 闻明蹊不知道。 不过,她想,即使要经历再多痛苦,她也不要低头认输。 她迈开步子,往前走,进到屋子里后,坐到她昨天的位置,继续手上的活计。 招娣似乎并不甘心,她只让闻明蹊挨了十下鞭子,还被牡丹呛了一声,她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在大家正忙着的时候,她晃悠到堂屋正中,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 “我说一下,有的人啊,不要三天两头搞特殊,一会儿迟到,一会儿交头接耳的。今天只是一个警告,要是还有下次,就别怪我铁面无私,手下不留情了!” 不等招娣说完,众人便低头忙活自己手里的事情了,没有几个人专心听她说话。 “今天把这些全都做好,不要再拖了。”她尴尬地背起手,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儿,假装她还有事要忙,转身离开了。 闻明蹊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逃出去的算计和预演。 不过是一个想要从她身上找威慑力的人而已,不管是狐假虎威也好,还是她本身就铁面无私也罢,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做法。 闻明蹊知道,要是自己花时间和精力,在心里不停怨恨招娣,跟她周旋作对,到头来,消耗的不过是她自己的宝贵生命。 手上动作不停,闻明蹊甚至有点儿庆幸,这几鞭子抽在背上,没有影响她手指的活动。 但是,伸胳膊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儿的话,还是挺疼的。 几人专心做事,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竹筐里的布条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见底了。 闻明蹊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半圈,还是决定再找身边的人聊两句。 反正在这样的陌生环境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姐姐,你平时都在哪里呀?我在大厅那边没有见过你。”闻明蹊在平息自己最后一丝怨气之后,努力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那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理解为什么她还在笑。 在这宅子里,每天都重复一样的生活,有什么好笑的呢? “你是不是也叫牡丹呀?我看你表面冷冷的,但是动手倒还是挺有劲儿的,以后,我就叫你‘飒飒’,‘飒沓如流星’的‘飒’,怎么样?” 闻明蹊的眼睛亮亮的,真诚地盯着她。 她回望闻明蹊,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飒飒……牡丹…… 她不记得她曾经的名字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就叫做“牡丹”。 飒飒…… 飒飒也挺好的…… “飒飒,我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过来绾扣子,也没有人给我安排活儿。”闻明蹊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今天跟她顶嘴,也不知道她后面会不会针对你。要是可以的话,你还是离她远点儿好了,省得她给你穿小鞋……” “是我打了你,”飒飒不解地说,“你不怨我吗?” 以前她打了别人,别人都怨恨她的。 时间久了,她在醉生梦死也就没什么朋友了。 不过,她也不需要朋友,大家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这里的人不需要友谊。 “要不是你跟她争辩,我还要多挨四十鞭子呢。”闻明蹊撅起嘴,背上的疼痛再次袭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挨打,我肯定是生气的。但是我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我不怪你。” 飒飒伸出手,随即却停在半空中,悻悻地又收了回去。 “我叫小蹊,改天见到的话,要记得我哦。”闻明蹊小声说道,她顺着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 飒飒有些愣住了,她更加不明白了。 怎么会有人对她笑呢? 今天收工早一些,闻明蹊跟飒飒挥手说再见,然后挺直腰杆儿,一步一步朝院子外走去。 飒飒呆呆地目送闻明蹊走远,心里久违地涌起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和平常不一样的波动。 沿着窄巷,闻明蹊早早地回到了石榴堂。 周彦还没有回来,而烛红正拿着大扫帚扫院子,她把碎石子和土块、杂草全都扫到角落里,扫出一大片干净平整的空间。 “烛红?”闻明蹊往前一步,带动了背上的伤口,下意识“嘶……”地吸了口气。 她不知道烛红有没有听见,烛红只是机械地低头扫地,像已经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闻明蹊走到烛红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她歪头看向烛红的眼睛,再次喊她:“烛红?你在院子里忙了一天了吗?” 烛红没有理她,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扫。 闻明蹊从她手里抢走扫帚,放到一边,然后拉着她往屋里走。 回到屋里,插上门闩,闻明蹊把烛红按在板凳上。 “烛红,你可以帮我上药吗?”她把飒飒给她的药瓶放在桌子上,解开衣服,背对烛红。 对了,还需要一点儿纱布。 可是这里没有纱布…… 闻明蹊跑到柜子旁,在里面翻出一件干净的白里衬,然后用剪刀剪出三指宽的长布条,全都放到烛红手边。 她路过镜子时,回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心想,还好,只有四道明显的血印子,擦破了点儿皮,没有伤得很厉害。 其实这些印子,都带着翻起皮肉,算不上轻。 闻明蹊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忍痛能力,她顶着破皮流血的后背,直到坐着把手上的活儿做完,她都没有哭鼻子。 她用湿毛巾擦干净烛红的手,然后背对烛红坐好,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背,反手虚指伤口,“撒点儿药,然后帮我包起来就行了。” 烛红直愣愣地看着闻明蹊背上的伤口,没有动作,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烛红?”闻明蹊出声提醒她,隔空又比量了一遍后,再次把后背交给她。 就在闻明蹊怀疑烛红不会给人上药的时候,她轻轻按了按闻明蹊的肩头,让她往前趴一点。 闻明蹊乖乖照做,随后,她感到药粉洒在后背伤口上,另一种疼痛蔓上脊背,她猛地闭上眼睛,一声闷哼不自觉地逸出喉咙。 还是很疼的…… 烛红撒药的动作慢了一些,帮她包扎的动作也轻柔了几分。 闻明蹊心中疑惑,她试探地问道:“烛红,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手脚听自己使唤吗?可以说话吗?” 她偏过头,仔细听身后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预想中烛红的声音并没有传来,闻明蹊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等到背上的伤口全都被布条包裹好,闻明蹊直起身,系紧身前的布条结,小心避免拉扯到伤处,慢吞吞地穿上衣服。 烛红坐着不动,眼睛却跟着闻明蹊的动作转来转去。 闻明蹊给自己倒水的时候,余光瞥见了烛红的异样。 她伸出手,往左边转,烛红的眼睛也跟着她往左边转;她往后边展开,烛红的眼睛也跟着去右边。 怎么会这样? 烛红之前是不会跟着她转眼睛的! “烛红?”闻明蹊伸开五指,在烛红眼前快速挥动。 她紧盯着烛红的反应,发现烛红的眼珠子转得很快,而且和她手掌挥动的幅度是同频的! 闻明蹊惊喜地站起身,却又因为背上疼痛,缓慢地坐了下来。 “你……你比之前好多了?!”闻明蹊盯着烛红的脸,好奇是哪里不一样,才让她恢复了一点儿意识。 可烛红只是眼珠子活络了很多,她其他的反应还是慢吞吞的,像是接收不到闻明蹊的信息一样。 从进门到现在,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闻明蹊的视线在烛红身上搜寻,忽然,她的余光瞥见烛红的手指尖有明显的红色。 她抓起烛红的手,把手指凑到烛光下。 指尖没有伤口,却有血渍……这应该是烛红刚才给她后背上药的时候,沾染的她的鲜血…… 血…… 那天在高霞的院子外,金燕管她要了一小瓷瓶鲜血,而这会儿,烛红手上沾了她的血之后,意识清醒了些…… 虽然这个想法很是荒谬,但是闻明蹊还是忍不住怀疑——她的血,对醉生梦死里的人有影响! 闻明蹊反手去够后背伤口上的血,发现已经包好,够不到了,所以她狠了狠心,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了一口。 跟电视上的不一样,她只觉得疼,却没有咬破出血。 于是闻明蹊掏出剪刀,把刀尖在蜡烛火焰上烤了烤,等它冷下来,用力扎破了指尖。 一道口子随之裂开,一秒过后,新鲜的血液缓慢涌出,闻明蹊赶紧把茶杯里的水泼出去,用杯子接住流下来的血。 背上的新伤还没有好呢,现在手上又添了一道口子。 闻明蹊已经能够预见了,她要是想从这个古怪宅子里逃出去,指不定还要流多少血呢。 要是能够不脱一层皮,就可以逃出去的话,那是最好的了。 闻明蹊看看茶杯中殷红的鲜血,又看看烛红呆愣愣的表情,心中有些犹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潜移默化 第20章 物是人非 怕伤口太疼,闻明蹊只是挤了一点儿血出来,正好可以覆盖杯底后,就没有再挤了。 上次给金燕挤血扎的伤口,疼了两天呢。 闻明蹊心想,要是她的血对烛红不起作用的话,那也就算了,她可以再想其他的方法,帮助烛红清醒。 可是,要是她的血对烛红确实有作用的话,那她该怎么办? 是让烛红完全恢复意识,两人商量一起逃出去的办法,还是先拖着她,等金燕来找自己的时候,再让她清醒比较好呢? 思来想去,闻明蹊咬牙决定赌一把。 她把指尖残留的血渍按在烛红的手背,然后往后挪了挪板凳,小心翼翼地观察烛红的反应。 “烛红?” 见她没有反应,闻明蹊小声喊她。 闻明蹊没有抬手吸引烛红注意,只是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会有反应吗? 会不一样吗? 闻明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又怕这血没有用,又怕这血太有用。 她瞬间有些后悔,要是她没有尝试的话,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突然,烛红扭过头,僵直的脊背也稍稍放松了几分。 她看向闻明蹊,张了张嘴。 闻明蹊竖起耳朵,眼睛直勾勾盯着烛红翕合的嘴唇,不敢有丝毫放松。 随后,她听到烛红发出沙哑的奇怪声音,好像在说:“你……是……” 她能说话了?! 闻明蹊低头看向茶杯中的血液,难以置信。 她的血,真的会对烛红有用! “我是和你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闻明蹊脱口而出。 她还不知道烛红现在的想法,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拉拢烛红。 “我……”烛红喑哑嗓音,明显着急起来。 “那个时候,里外都着急,我就把你头上的牡丹花揪下来了,然后,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闻明蹊急忙解释,“但是现在我们俩算是绑在一起了!你也看到我背上的伤了,你们这个宅子里奇怪的规矩还真多!你要是敢往上告状,肯定也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管它三七二十一呢,先和对方站在同一立场上再说。 “我……走……”烛红断断续续地说了两个字,又用力往下说,“要……走……” 闻明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一把抓住烛红的手,惊喜地说道:“你要离开这里,对吗?要是有机会逃出去的话,你会和我一起走,是吗?” “走……”烛红呆呆地重复着,“走……” 怎么说不成完整的词句? 闻明蹊比烛红还着急,她用手指蘸了蘸茶杯里的血,抹到烛红手背上。 刚才沾上了一点儿血,就能转眼珠子、发出声音,那再给烛红抹点儿新血,她是不是就能正常说话了? 闻明蹊等了一会儿,期盼烛红能够正常和她对话。 “走…… “走…… “走……” …… 可烛红只是重复,没能完整说话。 怎么回事? 是一次不能抹太多血,还是没办法立马见效? “好,走!我们一定会出去的!”闻明蹊激动地说。 暂时不能更进一步,也没有关系。 烛红能够出声表态,闻明蹊就已经很开心了。 闻明蹊暂时放松下来,跟烛红讲她这两天经历的事情,主要还是吐槽今天找她茬儿的招娣。 烛红安静听着,时不时点两下头,算是回应。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走路的声音,有人来到屋前,敲了敲门。 “谁?!”闻明蹊心头一颤,警惕地抓住烛台,盯紧插好的门闩。 “是我,周彦。”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门,声音有点儿含糊不清。 闻明蹊直觉不太对劲儿,但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周彦开门。 把他关在门外,对她的暴露有很大的风险。 还不如让他进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明蹊用脚抵住木门,她一手握着烛台,一手抽出门闩拿在手中。 她往后撤了两步,将门闩背在身后,“门开了,进来吧。” 木门被推开,比周彦先进来的,是一股浓烈熏人的酒气。 闻明蹊攥紧身后的门闩,皱紧眉头,“你喝酒了?怎么才回来?” 周彦喝醉了吗? 他会变得难以控制吗? “喝了一点儿,哈哈哈……”周彦打了一个酒嗝儿,面颊泛起红晕,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莫名其妙的笑。 “在哪儿喝的?”闻明蹊不动声色地挡住烛红,警惕地留意周彦的一举一动。 周彦晃晃悠悠地绕过方桌,往屋里走,他来到床沿边儿,一屁股坐了上去。 “就下了班儿,王哥组了个局,大家都说,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儿,不如留下喝点儿。”他往后仰去,躺在床上,“我想,也是。上班儿就已经够辛苦的了,跟大家伙儿一起聊聊、歇歇,也挺好的。” 闻明蹊放下烛台,另一只手中扔攥着门闩,来到周彦旁边。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她问。 “什么事啊?”周彦闭着眼睛,渐渐打起呼噜,“不管你俩的谁,给我端盆水来洗脚,我累了,打算睡了。” “你说什么?”闻明蹊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周彦是疯了吗? “我说……给我……洗……”话没说完,呼噜声紧接着响起,周彦呼着酒气,沉沉睡了过去。 闻明蹊看到他这副醉成烂泥的样子,恨不得一木棍敲到他头上。 还给他洗脚? 他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还是跟那些人学了什么? 闻明蹊扭头看向烛红,发现烛红正站起身,往外走。 “烛红,你去哪儿啊?”闻明蹊急忙跟上去,怕她出了院子乱跑。 这两个人,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烛红并没有往院子外走,她转身拐进了锅屋,引着火,就往灶台里填柴火。 她是在烧热水吗? 闻明蹊无语地笑了,她把烛红拉起来,甚至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你在干什么?这都快大半夜了,烧什么水?”闻明蹊忍不住晃了晃烛红的胳膊,试图晃醒她。 “洗……洗……”烛红一字一顿,传递出的就一个意思。 “洗什么?他自己喝成这个样子,回来这么晚,你还要伺候他吗?他说他上班儿辛苦,那你收拾这个院子,就不辛苦了吗?”闻明蹊把灶台的灶口堵上,拉起烛红往外走。 回到屋内,周彦仍然睡得很死。 要不是他的呼噜打得震天响,闻明蹊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给自己喝死了。 等烛红进了屋,闻明蹊转身关上屋门,插上门闩。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不知道那三声钟响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喝醉的周彦听见钟声之后,会怎么样。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打算先把周彦绑起来。 不过,闻明蹊看在他已经喝多了的份儿上,没有把他绑在床尾木腿上。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薄被子,铺在方桌旁边的地上,然后用布条把周彦的手脚、四肢捆起来,拖着他的脚踝往下拽。 猛一用力,闻明蹊感到背上传来一阵疼痛,她这才想起来,一旁还有烛红可以帮忙。 “烛红,来,我们一起把他抬过去。”闻明蹊朝烛红招招手,同时给她挪出来了位置。 烛红二话不说,按照闻明蹊的意思来到床边,她利落地拉过周彦的胳膊,抬起他的肩膀,随后跟闻明蹊对视一眼,表明她已经准备好了。 在烛红和闻明蹊的合力之下,“咚”地一声,周彦被相对轻巧地放在了地铺上。 闻明蹊挺直腰杆儿呼了一口气,双手叉腰,缓了一会儿。 她已经累了,白天遇到有毛病的招娣就算了,晚上还要应对有毛病的周彦。 闻明蹊坐到床头角落,深呼一口气,打算让自己好好儿休息一会儿。 可是后背的伤口一碰就疼,她闭着眼睛疼得龇牙咧嘴,于是缓缓呼气,好让疼痛感减轻一点。 没想到,烛红走到她面前,伸手拉她。 闻明蹊没有抵抗,她顺着烛红的力道站了起来,满眼好奇地看着烛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烛红拉着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指着床铺,说:“睡……” 烛火葳蕤,眸光晶莹。 闻明蹊看着烛红依旧惨白的脸,此时却并不觉得害怕了。 “睡……”烛红又指了指床,把闻明蹊往床边推。 这张床铺本来就可以供两个人休息,可是前几天的时候,闻明蹊不敢跟烛红太亲近,她宁愿坐着靠在角落里,也不想和烛红睡同一张床。 谁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烛红会不会突然掐住她的脖子? 但是,经过这几天时间并不算长的接触,闻明蹊觉得烛红也没有好怕的,她不过也是个被困在这个宅子里的可怜人罢了。 闻明蹊望向烛红的眼睛,见她真诚地盯着床铺,又抬脚踢了踢床板,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那我们一人睡一半。”闻明蹊爬上床铺里侧,抱着枕头趴在床上,“烛红,谢谢你。” 虽然后背还是一直如被灼烧般疼痛,但是趴着睡总比靠坐着睡舒服很多,闻明蹊逐渐放松了下来。 烛红快速眨了两下眼睛,闻明蹊看到她的嘴角似乎上扬了一点。 随后,烛红吹灭桌上蜡烛,回来躺到床铺外侧,闭上了眼睛。 眼皮慢慢变得沉重,闻明蹊最后看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周彦,还有双手叠放在腹部安然睡去的烛红,她也放心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物是人非 第21章 久别重逢 安稳的一夜转瞬即逝,睡梦中,被铁链锁住的女人面目狰狞,挣扎着冲闻明蹊而来。 而闻明蹊感到脚底像是被强力胶水粘在了地上一样,她拼命用力,却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血污模糊的脸在面前放大。 梦魇未消,她皱着眉头,猛地睁开了眼睛。 门外灯笼的残光透过门缝和窗纸照进屋内,闻明蹊借着朦胧的光线,看到地上的周彦和床边的烛红都睡得正熟,她急促的呼吸才逐渐平缓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闻明蹊如擂鼓响的心跳终于淡了下去,她的理智这才缓慢回笼。 现在是几点了? 闻明蹊手脚并用,猫着腰从床上爬起来后,蹑手蹑脚地跨过烛红,轻轻下了床。 她来到窗边,推开窗户,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天空似是漆黑,院中的灯笼光有些暗淡。 分不清白天黑夜,闻明蹊也不知道她这会儿要不要往大厅去。 周彦和烛红都还没有醒,想来应该是还不到时间的原因。 闻明蹊回到床上,重新趴了下来。 万籁俱静,纷杂的思绪重新聚拢到心头。 仓库暗室里的女人,是什么人? 她们是被谁关起来的? 要怎么才能救她们出来? 可是,闻明蹊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歪头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意识混沌中,闻明蹊听到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睁开一只眼睛,观察周边环境。 烛红已经坐起身,穿上鞋,起来往门口走。 眼见着就要踩到周彦了,烛红也没有减速,不过,她在不经意间踢了周彦一脚后,突然顿住了,旋即转了个方向,绕过了他。 她打开门,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忙活起来。 闻明蹊睁开两只眼睛,有点儿怀疑她自己刚才看到的。 刚才,烛红不会是故意踢了周彦一脚的吧? 周彦仍昏睡着,闻明蹊呼出长长一口气,再次缓慢爬了起来。 她路过周彦的时候,忍不住也踢了一脚,随后才心情舒畅地跨过他,迈出了屋门。 闻明蹊抬头看向仍黑漆漆的天空,对正在扫地的烛红喊了一句:“我出门啦!今天也会努力早点儿回来的!” 烛红扫地的动作顿住了,她扭头看向闻明蹊,对着她的背影小声说道:“好……” 闻明蹊没有听见,她一心只惦记着快点儿赶往大厅,不管怎么说,不能再让招娣揪出她的错。 一路上,像是前几天一样,四周安静地不像话。 偶尔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后的人由远及近,一言不发地路过她,紧接着又快步走远。 闻明蹊没有来得及看清路过她的人的样子,都没能搭上话。 路过高霞院子的时候,闻明蹊照旧尝试和她见面。 然而不出所料,她还是没能进去院子。 窄巷看起来没有变化,每天走来走去,都是一样。 闻明蹊每次路过的时候都悄悄观察,却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来到大厅,闻明蹊发现有的人到得比较早,已经拿上工具,开始干活儿了;有的人还在从黑暗中匆匆赶来,低着头,走得很快。 闻明蹊觉得很奇怪,并没有人规定要什么时候集合,昨天那个招娣,凭什么怪她迟到? 好在她今天不用再过去绾扣子,可以不用见到她了。 手里拿着扫帚,闻明蹊一边扫地,一边不由得瞎想。 怪不得说家务很消耗时间,这个地方,天天扫地,天天擦桌子和柱子,但是地还是会脏,桌子还是会落上灰尘。 只有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地打扫、清洁,才能让这个宅子看起来干干净净。 她们做的事情看起来简单,可是,真正投入到里面的时间和精力却一点儿都不简单。 更让人心累的,是好不容易打扫出一尘不染的干净大厅,过了一天,就又变脏了。 重复、无聊、被忽视、被推翻、没有成就感…… 闻明蹊想,她要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直待下去,早晚是会疯的。 她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天,眼睛时不时瞟向仓库暗室的方向,即使中间隔了一堵墙,也不能阻挡从那昏暗角落里散发出的惊悚气息。 夜幕更沉之后,醉生梦死又迎来了一批新的新娘。 这些又是招娣们从哪里拐来的? 闻明蹊在给“新娘”拿婚服的间隙,瞥见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闻明蹊只来得及看到那人的侧脸。 那眼尾两颗红色血痣很是扎眼,瞬间就抓住了闻明蹊的视线。 是金燕! 闻明蹊立马把手中的婚服交到旁边牡丹的怀中,“姐姐,我肚子痛,麻烦你先帮我拿过去吧,谢谢你,谢谢你!” 说完,不等牡丹做出反应,她就捂住肚子,弓着腰,迈着小碎步往金燕刚才消失的方向追赶。 “哎!拿过去给谁啊?你快点儿回来!”闻明蹊身后的牡丹出声喊她,而她脚上步伐迈得更快了。 她没有回头,挥了挥一只手:“看谁没有就给谁,麻烦你了!” 闻明蹊紧跟着走进大厅,在人群中搜寻金燕的身影。 金燕之前是负责引“新娘”跨火盆儿的,她今天也会负责同样的事情吗? 可是金燕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大厅中看不见她,角落里也没有她的影子。 她会出事吗? 还是说,她只是有其他事情要做? 闻明蹊两手空空,在忙碌的大厅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把双手叠在一起,手指相错纠缠,假装自己很忙。 后厅里的人各忙各的,闻明蹊以为她混在其中,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但是她刚往窄巷口迈进一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你在这里啊?快点儿去拿一块儿新的盖头来!招娣着急要呢!” 是闻明蹊把婚服交出去的那个人。 “哦,好!”闻明蹊又环视一圈,没有找到她想见的人,只好转身回去,去找新盖头。 再回来时,更加看不见金燕的身影。 紧接着,闻明蹊就忙得团团转,几乎脚不沾地,也就没有了偷偷去找金燕的机会。 热闹散去后,闻明蹊回到了石榴堂。 和昨晚一样,周彦还是不在屋里。 闻明蹊刚在板凳上坐下,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憨傻的笑声,还有颇为凌乱的脚步声。 旋即,周彦手里拎着一个白瓷酒瓶,晃悠悠地进了屋。 “你又喝酒了?”闻明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掩住口鼻,下意识往后仰去。 周彦顺势坐在方桌旁,抬头往嘴里灌了一口。 “嗝~喝了一点点~”他眯起眼睛,浑身酒气。 “周彦,你不觉得不对吗?”闻明蹊想和他好好儿聊聊,但是又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清醒的。 “哪里不对了?”周彦迷迷糊糊的,回话也哼哼唧唧。 此时,烛红从床边走来,坐到周彦对面,听他和闻明蹊的对话。 “哈喽,晚上好!”周彦对烛红举起酒瓶,“要不要一起喝点儿啊?来,喝!” 烛红呆愣愣地坐着,眼睛蓦然瞪大,无助地看向闻明蹊。 她又看了看周彦手中的酒瓶,伸手就去拿盘子里的茶杯。 闻明蹊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左一右两个人,一个伸出酒杯,一个往里面倒,有种诡异的和谐。 眼看着烛红正要把茶杯往嘴里送,闻明蹊快速伸出手,用力按下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闻明蹊不可置信地望向烛红,“他让你喝,你就喝啊?你理他干嘛?” 烛红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挂在桌子横梁上的抹布,擦干净了桌面上溢洒的酒。 “周彦,我们要找出去的办法,你不记得了吗?”闻明蹊还对周彦抱有一丝幻想,“你和他们一起喝酒,有没有打听出来点儿什么消息啊?” “噗……”周彦摆摆手,“大家在一起聚会,图的就是一个开心啊,谁聊那些?” “那你还想不想出去了?”闻明蹊压低声音,靠近周彦,恶狠狠地盯着他。 周彦似乎愣怔了一瞬,视线虚虚落在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彦!”闻明蹊又喊了他一声,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闻明蹊有种不祥的预感,她隐隐觉得,周彦已经和她目标不一致了。 “当然是想出去的,想出去的。”周彦嘟嘟囔囔,“要是有机会的话,那就出去啊……可是,反正现在也出不去,不如跟大家打好关系,过得轻松一点儿……” 说着说着,周彦手中的酒瓶倒在桌子上,他的脑袋重重地砸在胳膊上,睡了过去。 “又喝睡着了?”闻明蹊推了推周彦的手腕,并没有推醒他。 烛红不等闻明蹊说什么,她默默地起身,从床头拿来散落的布条,悄无声息地来到周彦身后。 她把周彦的两条胳膊别在身后,用布条缠了七八道,用力打上结。 闻明蹊睁大眼睛,看着烛红的一举一动,心里升起一阵欣慰。 她笑着点了点头,和烛红一起动手,把周彦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距离和金燕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闻明蹊反而越来越紧张。 她知道紧张没有用,焦虑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她就是忐忑不定、难以心安。 又一夜过去,闻明蹊细数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还有每晚响起的钟声,不免有种恍惚的感觉。 今天,已经是闻明蹊和高霞来到醉生梦死的第七天,也是她和金燕约定好的五天后。 时间越来越近,她被看不见的时针推着往前走,手中确定的筹码却只增加了半份。 她唯一确定的,就是她的血确实有用。 像是神话传说一样,用几滴血,就可以改变别人的状态。 听起来不靠谱,看起来也不靠谱,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又让她不得不相信。 闻明蹊照常出门,照常路过高霞院子的时候往里面试探。 不过,今天不同的是,平时阻挡她的那道无形的结界,莫名其妙消失了。 她震惊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试探着往前推了推——前方确实空空荡荡,毫无阻碍。 闻明蹊急忙前后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她赶紧踮起脚,闪身进了院子。 “霞?高霞?”闻明蹊小声呼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往里找。 院子里没有人,锅屋和堂屋里也没有人应声,闻明蹊敲了两下门后轻轻推开,发现屋内也空无一人,不见高霞的身影。 高霞会去哪儿呢? 闻明蹊不死心,她在屋内快速转了一圈儿,连柜子里、床底都看了,高霞确实不在。 她又往锅屋里仔细检查了一遍,同样没有一个人在。 高霞不在,之前见过的那个男人也不在…… 没有过多逗留,闻明蹊急忙出了院子,继续往大厅赶去。 为什么没有人在呢? 会是陷阱吗?还是有了别的变化?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是高霞失踪了,她要去哪里找呢? 这样想着,闻明蹊忍着后背和手上的疼痛,在后厅擦拭灰尘。 手上磨出的泡没有破,似乎还消下去了一些,这是今天到目前为止,闻明蹊唯一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有招娣来,看似随意地点了几个人,让她们跟着她走。 闻明蹊放下手头的抹布,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众人沿着窄巷往深处走,几分钟后,来到了闻明蹊眼熟的高墙下。 这个巷尾……衔接的不正是绾扣子、做衣服的屋院吗? 今天也要做衣服相关的活儿吗? 闻明蹊看到招娣在灰墙前站住,随后盯着砖石,用手掌拍了三下墙面。 是用拍的吗? 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那个招娣明明是用指关节敲的。 旋即,墙面出现涟漪,只不过,上次涟漪的轮廓是一个圆形,这次的是一个正方形,而涟漪扩散的频率似乎也和之前不太一样。 众人排起队,一个接一个地进入,闻明蹊自以为她熟悉了跨越的方式,就大胆地跟了进去。 眼前景象再次清晰的时候,闻明蹊瞬间愣住,顿住了呼吸。 这里不是晾晒染布的院子,而是一大片不见边际的农田。 入目是遍地金黄,半空中每十米左右就漂浮着一盏灯笼,照亮了没有日月的农田。 成熟饱满的麦穗低垂着头,几乎压弯麦秆儿,整齐的田埂分出一块块田地,才给了拥挤的麦穗喘息的空间。 在这样不见天日的环境下,麦子真的能长大吗? 再说了,这收麦的季节也不太对吧? “做农活的人手不够,男人们都去忙别的去了,但是麦子熟了又不能不收,你们一人一把镰刀,今天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吧。” 招娣不知从哪里推来一辆手推车,里面躺了十几把镰刀。 “都忙活起来吧。”说罢,招娣转身走向高墙,消失在了墙里。 闻明蹊排着队,等着领她的那把镰刀。 这样看来,她今天会在这片农田里度过了吗? 闻明蹊捏了捏手边的麦穗,发现它沉甸甸的,里面是饱满的麦仁儿。 这个地方,还真的不能用她所拥有的常识来解释。 过了大半个小时,闻明蹊身前的一块麦田已经割好了一半。 她听到高墙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于是一边弯着腰割麦子,一边偷偷观察高墙入口。 从波纹涟漪中,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来是招娣喊来帮忙的人。 闻明蹊正打算低头专心割麦子,余光蓦然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的视线重新聚焦过去,紧紧地盯着那人不放。 是高霞! 高霞不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是因为可以出来干活儿了吗? 可闻明蹊刚才并没有看见她,不知道她在哪个地方。 招娣照常嘱托了两句,然后没入涟漪中,离开了。 闻明蹊紧盯高霞的方向,她攥着镰刀,尽量不惊动其他人,悄悄地挪到了高霞身边。 “霞?”闻明蹊试探开口,“你怎么出来了?是可以自由活动了吗?” “对呀!你在跟我说话吗?因为要干活儿,才能有饭吃啊。”高霞睨了闻明蹊一眼,旋即盯着自己握镰刀的手,研究要怎么割麦才好。 “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呀?我就只能见到你那一面,后来我想进你的院子,却总是被拦在外面,我都进不去。来之前,我去找你,结果你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闻明蹊眨了眨眼睛,满是好奇,“你怎么出来的呀?刚才去哪儿了?” 好不容易再见到高霞,闻明蹊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她恨不得一股脑儿把话全都吐出来,和高霞聊个痛快。 但是条件不允许,她只能压低了声音,装作只是在正常割麦子,然后和高霞偷偷沟通。 “我挺好的呀~你找我干什么?”高霞声音冷漠,没有看她,只顾着用镰刀割麦子。 闻明蹊:“……” 她满心的激动和欢喜全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话压在喉咙口,讲也不是,不讲也不是。 高霞没一会儿就熟练掌握了割麦子的手法,转眼就甩下闻明蹊一大截儿。 明明高霞能出院子了,怎么还是把她当陌生人一样,这么生疏呢? 闻明蹊一咬牙,抓紧时间赶了上去。 “高霞,我们过两天就可以出去了。到时候,你不要乱跑,记得要来找我啊。”闻明蹊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在高霞耳边细语,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镰刀划过麦秆儿的声音此起彼伏,身前的麦穗应声倒下,众人都在着急忙慌地收割,没有人理闻明蹊。 “我就住在石榴堂,离你不算远……算了,等后天早上,我去找你,你不要出门哦!”闻明蹊禁不住皱起眉,一把握住高霞的手臂,缓慢用力。 她到底能不能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喂!你们两个不要离那么近,右边这块儿怎么割得像狗啃的一样?快点儿回来,从头割过去!” 身后有人叉着腰,抬手指向闻明蹊和高霞,冲她俩大声喊。 高霞还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样子,闻明蹊愈发着急,她又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后天早上,我去找你,记住了!” “磨蹭什么呢?”身后催促的声音响起,那人已经朝闻明蹊她们走过来了。 高霞依旧专心往前割麦子,眨眼又和闻明蹊拉开了距离。 闻明蹊低着头,握着镰刀往回走,顺路割了一把被落下的麦穗。 “少偷奸耍滑的,割一路,落一路,剩下这些,是让谁帮你割啊?”傲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听起来很是刺耳。 闻明蹊偷偷抬眼看了下身后这人,正是领她们过来的那名招娣。 “奴婢这就割整齐点儿。”闻明蹊低头继续割麦子,没再跟招娣对视。 “中午会有人给你们送饭,好好儿干就行了。”招娣丢下一句,转身往其他人身后去了。 “哗哗”割麦子的声音不绝于耳,时间悄然流逝。 身后的麦茬儿越来越多,眼前未割的麦田却好像依旧看不见边际。 闻明蹊一会儿抬抬头,一会儿转转眼睛,想要再找机会和高霞说些什么。 可等到大家收工回去,她也没有再找到机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久别重逢 第22章 平静前夕 穿过高墙,迈过窄巷,闻明蹊满心忐忑地回到了石榴堂。 金燕没有消息,高霞对她爱答不理,闻明蹊的心悬在半空中,始终落不了地。 回去之后,看到周彦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烛红还在照顾他,闻明蹊更觉得糟心了。 把眼前能收拾的都收拾好之后,闻明蹊把烛红拉到一边,麻烦她帮自己换药。 等到夜半钟声响起后,周彦和烛红都失去了意识,闻明蹊趴在床铺里侧,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负面消极的情绪像是暗夜中吐着信子悄然靠近的毒蛇,围着闻明蹊转来转去,在寻找到突破的口子后,缓慢攀上她的身体,紧紧缠绕住她的脖颈,让她逐渐呼吸困难、痛苦挣扎。 闻明蹊望着昏暗的房间,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 她只张嘴,不发出声音,在心里面默默念着:“不要焦虑,不要去想,好好儿睡觉……不要焦虑,不要去想,好好儿睡觉……不要……” 窒息和恐慌的感觉越是严重,闻明蹊默念的速度就越快。 她清楚地知道这些怀疑和畏惧只会拖慢她的脚步,会将她拉入原地打转的泥潭,但是情绪就如同突然的暴雨一般,在乌云中积攒足够后,铺天盖地袭来,打得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与此同时,闻明蹊在心里默念的话语,就是她对抗这场暴雨的大伞和雨衣。 闻明蹊主动屏蔽外界的干扰,一心去听她默念的声音。 慢慢的,她不知道自己念了多少遍,也不知道时间走到了几点,她只是觉得,心里的不安正在慢慢散去,她也感到有点儿累了。 意识逐渐涣散,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情绪,通通偃旗息鼓,闻明蹊被疲惫吞噬,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闻明蹊正巧碰上烛红起床。 她摸索着起身,跟在烛红身后,“烛红,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可以正常说话了吗?” 昨天晚上,闻明蹊把茶杯里的血全都抹到了烛红的手背上,经过一夜的时间,她不知道有没有见效。 烛红转身看向闻明蹊,说出口的话仍旧是断断续续的:“好……好……” 这好什么啊? 一点儿都不好! 烛红连词语都说不利索,闻明蹊都开始怀疑她自己的判断了。 难道她的血,对醉生梦死的人没有用吗? 可是,要是血没有用的话,金燕又怎么会问她要呢? 闻明蹊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石榴堂之后,烛红抿住嘴,眼神瞬间变得清明犀利。 昨天的麦田还没有割完,不过,闻明蹊打算先往大厅去,再找找看有没有金燕的身影。 她之前托金燕找的炮仗、烟花之类的东西,不知道金燕找来了没有。 要是没找来,那多少是会有点儿麻烦;要是找来了,该做的准备就要做起来了。 闻明蹊去往大厅的路上,明显感觉到路上的人比前几天少了很多。 人都去哪儿了? 突然,仓库暗室里的画面猝然浮现眼前,鸡皮疙瘩瞬间冒出来,闻明蹊蓦地打了一个寒颤。 希望大家都没事吧…… 就算没有逃出去,也不要被关进仓库暗室里…… 高霞不在院子里,大厅里没有金燕,闻明蹊怀揣着心底最后一点儿希望,仔仔细细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随后,她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就去麦田了。 每天的工作都排得太满了,闻明蹊根本就没有时间做她自己的事情。 她想要找到出去的办法,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有人盯着。 闻明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金燕身上,希望她这个半路结成的盟友可以言而有信,靠谱一点儿。 只有一天,只要再坚持一天,就到了金燕许诺给她的日子了。 闻明蹊想,她不能表现得太过异常,不能在重要的时间到来之前,就暴露了身份和意图。 穿过高墙,闻明蹊看到麦田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挥镰割麦,而她身后是陆陆续续赶来的其他“牡丹”。 她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高霞。 会去哪儿了呢? 闻明蹊想起周彦说过的话,他们会去到一个空间,那里只有男人,还有各种土地、建筑和摊子。 这个地方,闻明蹊还没有去过呢。 这片麦田虽然满足周彦说的土地,但是其他的东西与他的描述并不相符。 可周彦说的地方,她要怎么才能进去呢? 闻明蹊的心思不在麦子上,她手中的镰刀不小心划破了小腿上的布料,“刺啦”一声微弱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过了几秒钟后,她才感到腿上传来的持续疼痛。 她伸出腿,凑到灯笼下,扒开破裂的布料,看到平整的肌肤上多了一道三厘米左右长的口子,正往外沁出血珠。 很疼…… 好在伤口不深,看起来只是划破了表皮。 闻明蹊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先集中精力,顾好眼前的农活再说。 她原本计划着,今天可以到处逛一逛,踩个点儿,也好为明天的逃跑准备。 但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根本就走不开身,更没有机会能单独活动。 流逝的时间是一条单行道,飘浮在时光长河里的人,只能顺着水波去往更远的下流,没人可以停留在原地,也没有人有回到上游的机会。 纵使闻明蹊再不情愿,一天的时间毫不留情地过去,她什么都没能抓住。 只有手中抓过的一把把麦杆儿,提醒她天已经黑了。 大家收了工,往回走的时候,闻明蹊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她在众多衣着相似的牡丹中寻找高霞的脸。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就在闻明蹊打算放弃的时候,她瞥见高霞跟在前面人身后,抬腿迈进了泛着涟漪的高墙。 闻明蹊急忙跟上去,她迫不及待地穿过高墙,想要和高霞一起回去。 私聊会引人怀疑,但是顺路一起回院子,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吧? 大步跨出高墙,闻明蹊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她往前走了两步,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她明明看到了高霞的侧脸,怎么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这人就不见了呢? 闻明蹊左右看去,两边同样被高墙堵住,没有岔路,那么高霞最有可能沿着窄巷往回走了。 可是,她也走得太快了吧? 闻明蹊顾不上再思考太多,她捶了捶发麻的大腿,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窄巷两边高挂的灯笼像是没有尽头,透过油纸映出诡异的红色,照在地上,似乎散发出了诡异的引诱。 闻明蹊一心盯着窄巷正中间,埋头往前冲。 她时不时抬起眼皮,观察前路。 直到走到了高霞的院门口,闻明蹊都没能赶上她的脚步。 闻明蹊试探地伸出手,往看起来没有异常的院门里伸——随着她手臂伸得更靠里,一股反抗的力量不容置疑地阻止她继续。 闻明蹊用力往前推,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两条胳膊上,却还是没能推开阻碍,或者是穿过屏障。 她又被不明的力量阻挡在了外面? 闻明蹊不甘心,她再次用力往里推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丝毫进展之后,她才终于收了手,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明明石榴堂离得并不远,她却觉得脚下的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怎么都走不完。 各种心思压在心头,即使知道焦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但闻明蹊还是脚步沉重,根本没办法轻快起来。 她眼看着还有一个灯笼的距离就能回到石榴堂,却突然被一道强硬的力量拽进了一旁的院门里。 一股熟悉的香气随风钻入鼻腔,闻明蹊没有反抗,她任由这股力道将她拉入黑暗。 “我一直在找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闻明蹊小声说道。 她看不清黑暗中对方的身影,但是心中已经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怎么会呢?我说话可是算数的。”金燕松开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个圆柱形的东西,拿到身前,“这个是你要的炮仗吗?” 她又掏出来另一个圆筒,“还有烟花。” 闻明蹊接到手里,往外面伸了伸,想借着灯笼的光看清楚一些。 金燕伸手拦住了她,把她拉回门后的黑暗区域,“小心为上,别被发现。” 闻明蹊急忙点了点头,把炮仗和烟花都揽回了怀里。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最暗淡的反射光线,闻明蹊仔细辨认怀里的东西。 “能点着就行,你有没有准备很多啊?反正越多越好,少了的话,效果不是很好。”闻明蹊望向金燕,纵使在黑暗中,眼睛也闪着亮光。 “有的,就看你要怎么用了。”金燕今晚来找闻明蹊,就是要和她对一下计划。 两人压低了声音,将明天要做的事情大致捋了一遍。 好歹提前碰了头,闻明蹊心底的焦虑慢慢散去了一些。 她喊住金燕即将离开的脚步,问出心底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是明天?早一天或者晚一天,有很大的影响吗?而且,前几天为什么不可以?” 要是前几天就可以的话,她就不用在这座破宅子里受这么多苦了…… 让闻明蹊更加觉得不爽的是,她认为她受的这些苦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这宅子里的其他人,也本不应该受这些委屈。 金燕回过头,终于解答了闻明蹊的疑惑,“因为明天,是主人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可能成功的时候。” 她顿了顿,低声说道:“只此一次机会,没有退路。” 说罢,金燕像之前一样,没入窄巷深处,不见了踪影。 闻明蹊把怀里的炮仗和烟花揣得更紧,她弯腰穿过窄巷,快步回到石榴堂。 推开门,闻明蹊注意到烛红正在手脚利索地收拾柜子,但是烛红在听到开门的声音之后,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闻明蹊推门的手悬在半空,她倏地睁大眼睛,注视烛红的一举一动。 可烛红之后的动作又慢了下来,和前几天没有不同。 刚才是自己看错了吗? 闻明蹊上前一步,挡住烛红的路,试探问道:“烛红,你在收拾什么呀?” 烛红没有回答,她转向另一个方向,抱着怀里的衣服往前走。 “烛红,周彦还没有回来吗?”闻明蹊继续问道。 “没……没……”烛红脚步不停,嘴上断断续续的。 这副样子,倒是和她前几天看起来差不多。 可是,闻明蹊想,她刚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烛红利落如常人的动作,那肯定不是她的错觉! 闻明蹊绕到烛红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拉她在板凳上坐下,“你忙了一天了,歇一会儿吧。” 烛红顺从地坐下,没有执着再去收拾。 “烛红,我看你走路没有问题,明天你跟着我,我带你出去,怎么样?”闻明蹊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烛红明说。 烛红的眼睛悄然晃动了一下,她望向远方,呆愣愣地应道:“好……好……” 她眼珠的灵活转瞬即逝,却被闻明蹊清楚地瞥见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脑海,恐惧攀上闻明蹊的脊背,而她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伸手给自己倒水喝。 烛红的眼睛仍望向前方,不跟闻明蹊对视。 即便如此,闻明蹊还是止不住地抖了一下手。 她尬笑两声,扬了扬手臂,试图转移烛红的注意,“哈哈……我这割了一天的麦子,胳膊酸死了!这个周彦怎么还不回来?” 闻明蹊不知道烛红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但是她刚才看出来了,烛红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只是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烛红仍旧装作被控制的样子,她没有跟闻明蹊交实底! 闻明蹊不禁回想,烛红是从什么时候逐渐恢复的,是她给烛红抹了血之后,还是今早她离开石榴堂开始? 越来越多的思绪在闻明蹊脑海中纠缠、碰撞,她不想冒险与烛红对质,为了保险起见,既然烛红想藏,那她就配合她藏一藏。 烛红不说话,闻明蹊的心思又不在闲聊上,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近乎诡异。 燃烧的蜡烛灯芯陡然发出“噼啪”一声爆裂声响,打破了结冰空气的沉静。 闻明蹊想着,她要不要说些什么,好缓解下尴尬——正在此时,周彦从屋外闯了进来,手里不出意料地握着一个酒瓶。 自从周彦醉醺醺地喝过一次之后,他就像是染上了那个酒瘾一样,每天晚上都要很晚才回来,不喝得走路摇晃,都不罢休。 闻明蹊冷眼看着他在方桌旁坐下,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周彦打着酒嗝,胡乱挥着手,笑着说:“我今天,搭好了程序的大框架,要不了两天,它就可以顺利运行了。今儿晚上,这个局就是专门儿给我组的,嘿嘿……大家喝得很开心……” “你这么说的话,看来,你们已经打成了一片,都要成为一家人了呢?”闻明蹊本来只是想要探一探周彦的口风,却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 “哎~”周彦摆了摆手,“大家都哥们儿,本来就没什么难相处的。大家能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不挺好的吗?” 闻明蹊:“……” 周彦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了,她还要跟他说明天的事吗? 空气再度安静,屋内只有周彦呵呵傻笑的声音。 闻明蹊思来想去,仍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周彦她们明天的安排。 要是不告诉周彦的话,那就是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他来说未免有些不太公平; 可要是告诉了周彦,他会好好配合,不拖大家后腿吗?毕竟周彦看起来,对逃出去这件事情,并不是很积极。 就在闻明蹊动了动嘴,打算问问周彦的真实想法时,黑暗深处传来悠远的钟声,震得闻明蹊猛一激灵。 她条件反射般瞬间弹起,拿来布条,不容分说地往周彦身上捆。 烛红坐在板凳上,看着闻明蹊忙前忙后,她既不帮忙,也没有失了意识往床边去。 闻明蹊想,烛红肯定已经摆脱了那道莫名的控制,只不过她为了不让自己发现,假装仍受控制。 可是烛红忘了,她要是没能挣脱控制的话,现在应该呆傻傻地躺在床上才对。 闻明蹊装作没有发现,她埋头把周彦捆得结结实实,然后把他推到方桌边的地铺上。 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对这两个人不管不顾,照常确保周彦不会乱来,是她最后能为烛红做的事情了。 等到闻明蹊安置好了周彦,烛红好像反应了过来,她站起身,缓慢走向床边。 闻明蹊站在两人中间,视线快速来回扫过,心中两个声音激烈争辩。 她是和昨天一样睡在床上,还是再回到床头角落里坐着睡呢? 烛红看起来心里另有盘算,但是她不明说,闻明蹊也猜不明白。 为了不让烛红知道闻明蹊已经发现了她的伪装,闻明蹊决定,她还是和昨天一样,睡到床铺里侧。 灭了蜡烛,闻明蹊趴在床上,浑身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 要是烛红有什么动静,她也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防止烛红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屋内静得令人汗毛直立,闻明蹊感觉她像是坠入了冰窟一般,就连空气都冷得凝固,无法流通。 闻明蹊的耳边传来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扭过脑袋,盯着烛红,在黑暗中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先睡着。 一呼一吸之间,闻明蹊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她的呼吸逐渐平缓,眼皮也越来越重。 过了一会儿,闻明蹊听见了烛红入睡后均匀的呼吸,她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闻明蹊发现她站在醉生梦死外的枯草地中,四周昏暗一片,望不到尽头。 闻明蹊原地转了几个圈,眼睛迫切地想要找到不一样的东西,突然,十米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宅门。 即使环境昏暗,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上面写的字正是“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 闻明蹊拔腿就跑,她转过身,闷头往前冲。 不管她将跑到什么地方,只要不是醉生梦死就好! 突然,闻明蹊脚下一软,她猝然跌倒在地上,手掌擦过地面,只感到火辣辣的疼…… 闻明蹊大感不妙,一切都太过相似,她很难不怀疑,即使在半梦半醒中,她也没能逃出这个诡异的古宅。 她低头盯着前方照在地上的亮光,强力压住好奇心,不让自己抬头确认。 她知道,醉生梦死的大门就在前面,只要她抬起头,就会看见宅子门口的牌匾。 可是,要是她始终低着头,那就还有一线希望。 纵使渺茫,那也是希望! 闻明蹊用胳膊肘撑住上身的重量,用力调转方向。 她不要再回到醉生梦死,她要离开这里,不管用什么办法…… 就在闻明蹊好不容易调转了半个身子,往前爬了一步,打算忍着浑身的疼痛站起身来继续奔跑的时候,一双绣着金莲的红色绣花鞋闯入眼帘,她不由得僵在了原地。 一只冰凉的手抬起闻明蹊的下巴,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冲她笑道:“牡丹,你要去哪里?” 闻明蹊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引她和高霞进来的那名招娣。 多说无益,闻明蹊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她挣扎着站起身,趁招娣不注意,大步跑进无边的枯草丛中。 招娣手中提着灯笼,静静地看着她。 她仍和一开始一样,笃定闻明蹊逃不出去,所以她并不着急。 闻明蹊扒开两边的枯草,只管往前跑。 她争抢着,奔逐着,她感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追上的恐惧紧盯着她,仿佛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不知道跑了多久,闻明蹊猛然感到双腿一阵发麻,快速又极致的高空坠落感拽着她往下,她渴望抓住所有的一切,好让她不用跌到谷底。 浑身猛一颤抖,手脚发麻的感觉还没有褪去,闻明蹊逐渐清醒了过来。 身上冒出冷汗,额角鬓发已经被汗浸湿,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调整了一下趴着的姿势。 眼前还是昏暗的房屋,窗外亮着的灯笼偷偷渗进些许光亮,身旁烛红惨白的脸反射出冷光,此时却让闻明蹊觉得有些安心。 闻明蹊想,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她和烛红统一战线,早就已经把烛红当成战友了,所以醒来看到她在身边,自己竟然会觉得环境还是安全的,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自从来到醉生梦死之后,闻明蹊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不是早上做噩梦惊醒,就是入睡的时候提心吊胆,在半夜的时候被梦魇缠住。 貌似时间还早,闻明蹊还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尚未发生的场景。 她想着,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才好。 她一遍遍预演着,生怕计划开始的时候,会在她身上出什么差错。 闻明蹊越想越清醒,她虽然闭着眼睛,耳朵却能清晰地听到所有细微的动静。 呼……吸……呼……吸……呼……吸…… 漫长的时间煎熬后,身边终于传来了烛红摩挲衣物、起床的声音。 闻明蹊徐徐睁开眼睛——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平静前夕 第23章 高墙之外 烛红起床之后,照常清扫院落,闻明蹊把可能会用上的工具都带在了身上,藏得结结实实。 剪刀、布条、火折子、蜡烛、药瓶、瓷瓶、馒头…… 有备无患,还是都带上更能让她安心。 目光扫过,闻明蹊看到周彦还在张着嘴酣睡,心底只觉得一阵烦躁。 她走到周彦身边,抬脚踢了踢他的膝弯。 “喂!周彦!醒一醒!”闻明蹊心里有气,看见他就觉得有点儿烦。 “嗯?”周彦哼唧两声,翻了个身。 闻明蹊忍无可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她把腿上的力量积攒到最大,猛地又给了他一脚。 “唔!”一声闷哼响起,周彦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大清早的,自己挨了两回打。 闻明蹊没心情等他慢慢清醒,她蹲下身盯着他,不耐烦地说:“还睡?该起来了!你还要不要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里?”周彦睁开眼,蛄蛹两下被牢牢捆住的身体,“哎?你先给我解开啊,你们光顾着绑,不知道解,我每天早上都很麻烦的。” 院子里烛红扫地的声音规律地传来,闻明蹊瞥了一眼周彦身后打上死结的布条,撇了撇嘴,帮他解开了。 “周彦,我问你,你还想不想离开这里?”闻明蹊压低声音,小声问他。 周彦刚睁开眼,看起来思维还不是很清晰。 他好像思考了一会儿,又像是在努力清醒过来。 他挣扎着去掉自己身上的布条,却没有直接回答闻明蹊的问题。 闻明蹊心里着急,她又问了一遍:“想还是不想?要是不想,我也不会勉强你……” “想,当然想了!”周彦打算了闻明蹊的话,急忙表态。 “……”闻明蹊看向周彦,眉头轻轻蹙了下。 虽然周彦话是这样说,但是闻明蹊并不完全相信他。 “要怎么才能出去?你找到办法了吗?”周彦兴致勃勃地问她。 他坐起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四肢。 “你先起来收拾一下吧,和烛红一起在这里等我,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闻明蹊站起身,急匆匆往外走。 “哎?收拾什么啊?需要带哪些东西?我现在要做什么?”周彦一头雾水,他想他不能就这样待在这里吧?毕竟程序那边还等着他继续完善呢。 “你自己看着办!”闻明蹊丢下一句话,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周彦从地铺上爬起来,他出门看见烛红正在扫地,就想和她说两句话。 “那个……你……今天还扫地啊?”他没话找话,不远不近地跟着烛红。 而烛红没有搭理他,她只是一下又一下挥动扫帚,把能看到的落叶和泥块儿、碎石子全都扫到一起。 窄巷里,闻明蹊快步走向高霞所在的院子,她让高霞等她,却不知道高霞会不会听她的。 没一会儿,闻明蹊来到高霞的院子外,小心翼翼地往里迈步。 这次,没有无形的屏障阻碍她,她顺利地进到了院子里, 闻明蹊猫着腰,快速穿过院子,闪身进了屋。 “高霞?”她小声喊着高霞的名字,睁大眼睛,视线敏锐地扫过每一处角落,“高霞?你在吗?” 天色刚变昏黄没多久,按理说,即使高霞不愿意在这里等她,那应该,也还没有来得及出门才是。 虽然,闻明蹊很不愿意相信高霞对她有点儿爱答不理这件事情。 “高霞?高霞?”闻明蹊推开门,让门外高挂灯笼的光照进屋里,她好借着亮光看得更清楚点儿。 “嗯……谁啊?”粗哑的嗓音从床铺上传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闻明蹊被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两步,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 “高霞不在吗?”闻明蹊没有直接回答,她一心想要找到高霞。 “她做饭去了,就在锅屋呢。”那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是谁啊?怎么站在门口儿啊?诶?你不就是前几天的那个……” 闻明蹊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面走。 她在来的时候,也没有听见锅屋里有什么动静啊。 高霞会在里面吗? 闻明蹊推开锅屋的门,果然在里面看到了正在和面的高霞。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和面? 闻明蹊怎么不知道,高霞还有这项技能? 难不成是她来了醉生梦死之后,整天就在研究这些东西? 她快步走进去,一把抓住高霞的手腕,“霞,别忙活了,跟我走。” 闻明蹊用力把人往外带,却被身后强硬的力道拉了回来。 她的脚步顿住,震惊地回头看向高霞,“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高霞没说什么,只是甩开闻明蹊的手,然后继续和面。 瓷盆里的面粉和了一半,高霞正在把剩下的面粉往中间团,表情认真,像是在做什么无比重要的事情。 “你在干什么?我说我来找你,不是来跟你学和面的!”闻明蹊的耐心被消耗殆尽,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哄着高霞了,“把这些东西放下,跟我走!” 高霞听不懂闻明蹊语气里的烦躁,她也感受不到空气中紧绷的气氛,只有逐渐成型的面团能吸引她的注意。 闻明蹊开始有些生气了,合着自己跟高霞说的那些话,她完全都没有放在心里吗? 算了,算了,高霞现在这个状态,能够听她说两句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闻明蹊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她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点:“时间不多了,你先别和面了好不好?” 高霞仍然没有理她,像是根本听不到闻明蹊说的话一样。 要不是闻明蹊看到自己被烛光照到墙上的影子正在摇晃,她都要以为她自己是透明人了。 突然,闻明蹊灵光一闪,她想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高霞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那自己给她滴两滴血的话,能不能有所帮助? 闻明蹊的视线在屋内逡巡,她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把刀尖放在蜡烛火苗上烤了烤,然后甩了甩刀,等刀尖晾凉之后,往左手小拇指的指尖用力扎了进去。 疼痛猝然袭来,闻明蹊咬着牙,见手指头出了血,她才收了刀。 顾不上许多,她把指尖的血抹到高霞的额心,然后观察她的变化。 没一会儿,高霞和面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陌生”的环境。 “明蹊?”高霞试探地看向闻明蹊,她还没有见过闻明蹊这种装扮…… “霞!你终于醒过来了!”闻明蹊激动地拉住高霞的手,开心地抱住她,“我还以为你真的把我全忘了呢!” 手上伤口隐隐地疼,闻明蹊翘起小拇指,尽量不让它碰到什么东西,免得变得更疼。 “我……我们这是在哪里?”高霞抬起手,捂住脑袋。 一时间,有很多记忆涌入她的大脑,那些好像不是属于她的记忆,但是又好像确实是她经历过的事情。 她理不清前因后果,突然觉得很是疲惫。 “来不及细说了,你先跟我走,有机会再跟你解释。”闻明蹊抹掉眼角激动的泪水,拉着高霞往外走。 好巧不巧,堂屋内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是谁在外面啊?早饭做好了没有?” 高霞下意识想要回话,闻明蹊伸手捂住她的嘴,拉她走得更快了。 不知道金燕是否已经到了石榴堂,闻明蹊想,她还是早一点儿回去等着比较好。 “我们要去哪里啊?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高霞的脑子像是一团浆糊,她还没能消化当前的情况。 “回到我们该回去的地方,就在今天,我们有唯一的一个机会。”闻明蹊小声说道。 她和高霞两个人贴着墙边,走得飞快。 闻明蹊小心观察四周,见石榴堂的门口和院子里都没有异样,才拉着高霞侧身溜了进去。 院子里的卫生已经打扫好了,烛红和周彦坐在方桌两边,互相盯着看,也没个人开口说话。 闻明蹊进屋之后,率先问道:“有人来过吗?” “没有。”周彦回答。 他歪头看向跟着闻明蹊身后的人,好奇地问:“这个是谁呀?” “我的朋友,我们会一起出去。大家相互帮忙,互相照看着点儿。”闻明蹊让高霞先坐一会儿,她焦急地盯着院子。 金燕什么时候来呢? 她们人比较多的话,要怎么才能更好地隐藏踪迹呢? 闻明蹊想,要是她们能拥有电影里的隐身斗篷就好了,这样,在逃跑的时候,就不会引人注目了。 “你是哪天来的啊?之前都是住在哪儿的?我没有见过你……”周彦闲来无事,和高霞闲聊。 闻明蹊的心思不在身后,只在眼前。 金燕还是没来,闻明蹊跑到院门口等她,想要早点儿见到她。 闻明蹊不禁琢磨,她们几个人都没有去干活儿,会被招娣们发现吗? 可是,她们都没有手机,要是这会儿散开了,就很难再聚集到一起了。 金燕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还没有来找她? 在未知的等待面前,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闻明蹊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站在院门口靠里的房檐下来回踱步,就连伤口的疼痛都顾不上了。 秒针转动的声音在闻明蹊心底响起,即使手头上没有钟表,时间流逝的声音还是在闻明蹊的心头敲得震天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明蹊紧绷的神经都要变得麻木。 她恨不得立马跑出去,去找到金燕,但是为了顾全大局,她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留下了。 耳边突然传来微弱的脚步声,闻明蹊立马止住了踱步,她往门板后贴去,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闻明蹊把露在外面的衣角也急忙拉回门后,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声又一声脚步落地的声音砸在地上,也砸在闻明蹊的心里。 脚步声掺杂着猛烈的心跳声,如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耳膜,黑暗中,她分不清脚步声的来源。 恍惚中,闻明蹊突然感到四周一片寂静,她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是周遭真的没有了声音,还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怎么连心跳的声音都没有了? 突然,一道黑影从院内墙角后侵出,闻明蹊又往门后缩了缩,用力挤压门沿和墙壁间的缝隙,企图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不过,她只犹豫了一瞬。 在心跳声再度响起的刹那,闻明蹊猛地推开木门,稳稳地迈出一步后,抬腿踹向未知的影子。 闻明蹊已经和高霞她们说好了,她们会在屋里等她。 所以不管来的是谁,应该都不会是自己人,只管用力就是…… 脚上的触感有些柔软,像是踢到了什么人的腹部,紧接着呼痛声和倒地声一齐响起,闻明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谨慎地靠近,借着昏暗灯笼散发的光,细看蜷缩在地上的人。 “烛红?”闻明蹊说出口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可思议,“怎么是你?你怎么也不出声喊我?” 要早知道来的人是烛红,那她就不下这么重的脚了…… 闻明蹊赶紧上前,挽住烛红的臂弯,把她拉起来。 烛红没有回答闻明蹊的问题,只是表情痛苦地捂住肚子,她顺势用力地握紧闻明蹊的手臂,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一些疼痛。 闻明蹊皱着眉,很是不好意思,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空气中的尴尬正在肆意扩散的时候,闻明蹊突然感到脊背上攀上一层冷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后有人! 等不及再确认来人的身份,闻明蹊掏出怀里的剪刀,转身时高高举起,用力朝未知的威胁刺去。 临近离开这个鬼地方的紧要关头,她不允许任何突发情况破坏她们的计划! 锐利的剪刀划破空气,却在即将刺到目标时,蓦地偏了方向。 刀尖没入墙里,土灰簌簌掉落。 闻明蹊心中暗叫不妙,她拉着烛红快步往后退了几步。 “火气这么大?拿着这么危险的剪刀胡乱挥舞,可不太好啊~” 来人气定神闲,与闻明蹊的慌张与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金燕手腕稍一用力,将垂直插入墙中的剪刀拔了出来,对着空气虚空剪了两刀。 “我不过是晚到了一会儿,不至于要取我性命吧?”她笑吟吟地走到闻明蹊面前,把剪刀屁股递过去,“还给你,收好。” 闻明蹊砰砰直跳的心脏还没有完全平静,她一把接过剪刀,揣进怀里。 “你怎么才来啊?我们现在怎么说?我要带她们三个一起走。”闻明蹊看了一眼烛红,还有屋内乖乖坐着等待的周彦和高霞,心想着,她谁都不能丢下。 金燕冷眼扫了圈她们出逃的“累赘”,又望向闻明蹊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带着她们三个,可能大家谁都走不掉。” 闻明蹊下意识躲闪视线,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敢说什么“大家一定会一起逃出去”的大话。 然而,下一秒钟,闻明蹊还是看向金燕的眼睛,坚定地说:“我要带她们一起走。” 金燕的嘴角完全紧绷起来,她眼底的冷意更重几分。 闻明蹊的双手交叠在腹部,左手的拇指用力掐进右手掌心,她在金燕强硬的注视下,忍不住垂下了眼皮。 不过,她并没有松口退让。 而烛红站在闻明蹊身后,仍然没有说什么。 金燕抬头望了一眼昏黄的天空,又斜睨了一眼屋里的人,转身向门外走去。 “还不跟上?在等什么?”她没停下,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傻愣在原地的人。 闻明蹊急忙跑回屋里,拽起周彦和高霞,带上院子里的烛红,紧跟上金燕的脚步。 四下寂静,窄巷中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闻明蹊不由得咬紧了后槽牙,她生怕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什么人,发现她们的计划。 约摸刚走过漫长的一分钟,从窄巷深处突兀地探出了一个人影,闻明蹊猛地打了个激灵,拽了拽金燕的衣角。 金燕把几人带到墙边,让出窄巷中间的位置,好让来人通过。 闻明蹊仍然放心不下,她们五个人站在路边,专门给对面的人让路,也很奇怪吧?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闻明蹊屏住呼吸,指甲死死抠进墙缝里,眼睛紧紧盯住来人的面容和动作。 迎面来的人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闻明蹊的眼睛蓦然睁大,数不清的想法在脑海中交织缠绕。 她松了松手指,想叫住快步朝她们走来的人。 来的人,竟然是小兰! 闻明蹊差点儿忘了,她一开始见到小兰的时候,小兰还不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只是又过了几天,小兰就安心又自然地融入了其中。 转眼间,小兰便与闻明蹊伸出的手指堪堪错过,她在光亮下一闪而过,又隐入了黑暗中。 周彦好奇地看向小兰远去的方向,小声嘀咕:“她怎么什么话都不说,就急匆匆走过去了?也不打声招呼……” “她看不见我们。不然,大家谁都走不了。”金燕淡淡地应了一句,然后继续往前走。 闻明蹊回头看着早就消失在暗处的小兰,扯了扯金燕的衣角,“金燕,刚才那个是小兰,我想……” “不要太贪心。”金燕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脚下步伐加快,被抓住的衣角也轻飘飘地得以逃脱,随她走得更远。 堵在喉咙的话找不到出口的机会,闻明蹊又扭头往身后看了两眼,默默地跟上了金燕。 没一会儿,五人来到了巷子尾的高墙下。 金燕打了个响指,几人身上便像是被朦胧水雾洗过一般,从上往下波动一圈,然后恢复平常。 她没有像别的招娣一样,在墙上敲出规律的信号,而是伸出左手,将手掌整个贴在墙面上。 空气仿佛静止,众人如同寒冬腊月中的冰雕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听着,等待未知审判的到来。 突然,高墙洞开,从正中间的位置裂出一个可供三人通行的宽敞通道,越过约四五米厚的高墙,对面是全然不同于此间的另一幅场景。 太阳光和煦地洒下,草地上青翠的草叶似乎刚被露水洗过,油亮鲜嫩,空中飞舞的尘土在一条条光线中跳跃浮动,很是轻松悠闲。 闻明蹊看到好多天都没见过的阳光,心中猝然蹦出两个字——自由。 她不愿在昏暗的窄巷再多停留一秒,抬腿就要往墙那边走。 “招娣。” 身后传来一道半是熟悉的声音,闻明蹊猛地打了个激灵,顿在了原地。 众人回头去看,都不敢轻举妄动。 昏黄烛光下,来人惨白着脸,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闻明蹊自然认得她,她就是罚自己鞭子的人! “招娣,今日不同往常,大家都在各自忙活着,没人乱跑。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她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墙洞右边的闻明蹊几人,“还带了牡丹和新娘子?” 闻明蹊下意识挪开视线,她往旁边侧了侧身子,不想和这个招娣正面冲突。 金燕往前一步,将闻明蹊几人挡在身后。 闻明蹊看见金燕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示意她们先走。 “你也说了,‘大家都在各自忙活着’,我自然也是有我的事要做的。你我本是同级,我要办什么差事,还需要跟你汇报吗?”金燕冲来人笑着说道,眼底却并没有几分笑意。 “你说得没错,可是,女子不许出这高墙,招娣不会不记得这条规矩吧?你身后那男子在此,也就算了,可招娣和那三名女子要走出去,这不合情理吧?”来人从身后掏出一本小册子,在眼前晃了晃。 她翻开册子,手指随着字迹从上往下轻划,嘴角的笑扬得更甚,“女子私自出高墙者……杖二十。” 闻明蹊的视线越过金燕的手臂,扫了一眼那招娣阴鸷的表情,心中大概有了定论——这名招娣,不会放她们离开。 闻明蹊几人已经悄悄地挪到了墙洞旁,只等金燕的指令,就可以转身跑往墙外。 烛红和高霞跟在闻明蹊身后,跟着她的动作而动,周彦虽然想要同那后来的招娣说些什么,却在闻明蹊的拉拽下,闭上了嘴。 “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招娣是要找我的茬儿吗?”金燕藏在身后的手用力攥了攥,蓄势待发。 那招娣并不打算再耽误时间,她“啪”地一声合上册子,大喊一声:“来人!” 金燕倏忽伸出手,不知道从哪里甩出一团布条,塞进招娣的嘴里,阻止她继续喊叫。 随即,金燕闪身去到招娣身边,用手掌捂住布条,将她的呼喊声捂得更加结实。 闻明蹊见状,急忙上前帮忙,她掏出布条,把招娣的双手捆在身后。 金燕抬了抬眼皮,目光颇为震惊。 无意间,闻明蹊瞥见金燕看她的眼神,疑惑地挑了下眉,用无辜的眼睛问她什么事。 “你……下手还挺利索。”金燕随口提了一句,紧接着站起身,拉闻明蹊起来,“困不了她多久,我们得赶紧走。” “好!”闻明蹊跟在金燕身后,带上高霞几人,急匆匆往高墙另一边赶。 招娣被困住手脚,嘴巴也被堵住,她躺在地上向大虫子一样蠕动,眼睁睁看着金燕带着闻明蹊她们穿过高墙,只能干着急。 情急之下,招娣滚到巷子墙角,盯着眼前土墙看了两秒,咬牙下定决心,猛地撞了上去。 土墙虽然也是硬的,但是却没有水泥石灰来得结实,招娣撞了一下,脑袋懵懵的,额头上却也只是沾了一层灰。 她心中愈发不服气,更加用力地撞上去,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土墙染上了她的鲜血,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土块砂砾砸破了招娣的额头,她的眼角渗出泪珠,眼尾却是上扬的。 她欣喜地靠坐在墙边,期待地望向天空。 几米之外,金燕和闻明蹊几人大步跃进阳光下,将招娣和身后昏暗都短暂地抛在了高墙另一边。 明媚的阳光很是刺眼,在昏暗的地方待得久了,蓦然来到光亮下,反而还有些不太适应。 闻明蹊用手背挡住光亮,片刻之后,眼睛的疼痛才缓解了几分。 她一边往前追赶金燕的脚步,一边环视这片陌生的环境。 杨柳依依,野花折腰。 不远处的麦茬儿地里,新长出了玉米的嫩苗,看起来还不及膝盖高,仍旧有很大的生长空间。 穿过田地,再远一些的地方,俨然坐落着排列整齐的屋舍,看起来,是一个小村落的样子。 闻明蹊微微张大了嘴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她们在醉生梦死里不见天日,亮起一根蜡烛,就算是能点燃的微弱希望了,而在这高墙之外,竟然就轻易地高高挂着大家所渴求的太阳吗? “哎?”周彦疑惑的声音高高扬起,他指向田地那边的房屋,“那不就是我们平时工作的地方吗?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闻明蹊扭头看向周彦,又吃惊地望向金燕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走的路,对吗?” 高霞紧张地抓住闻明蹊的胳膊,手心都已经渗出了冷汗。 她不认识金燕,也不知道金燕值不值得信任,她好不容易才能自由活动了,不想再被拐回去,变成那副呆傻的样子。 不等金燕回答,原本晴朗蔚蓝的天空骤然乌云四起,偌大的太阳霎时间被吞噬,就连这高墙之外,眨眼间也变得和墙内没有什么不同。 一切发生得很快,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而来,几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被昏暗笼罩。 下一瞬间,布满空中的乌云向下欺压,伴随着呜咽和呼噜声,不时吹出阵阵阴风。 闻明蹊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直觉告诉她,那股看似始终放任她们的力量,现在不愿意再不管不问了。 她死死盯着压低逼近的乌云,害怕从里面看到什么,却又有一点点的期待,期待那未知的力量露出真面目,好歹能给人一个痛快。 就在此时,金燕掏出火折子,燃起一簇摇晃不停的火种,她伸手掐掉火苗,同时嘴里念叨着什么。 再一眨眼,她手中火苗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熄灭了…… 可要是故意熄灭了这火苗,又点燃它做什么? 闻明蹊顾不上跟金燕探讨她行为的意义,低声喊了一句“快跑!”,拉起高霞的手,埋头往前跑。 她不知道金燕说的那条路,具体要怎么走,但是,只要往前,就总会找到出路! 不要回头,不能回头! 第24章 有始有终 闻明蹊拉着高霞狂奔,烛红和周彦也紧跟着往前跑。 半空中呜咽、呼噜的怒吼愈发逼近,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生生钻进耳膜,扎刺着她们的每一寸神经。 众人跑了几步,还没能跑出十米,就听见身后传来尖锐物体破空的声音,随即“砰砰”几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在空中震荡,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闻明蹊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璀璨的烟花接连冲入昏暗半空,在撞上那团面目不清的诡异东西的同时,炸开成一朵又一朵明媚鲜艳的火花。 火光映照下,闻明蹊终于看清了半空中那团怪物的片面模样,那是比癞蛤蟆的后背更加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崎岖皮肤,黝黑、黏腻、化脓、腐烂…… 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让人不免犯起恶心,想要干哕。 闻明蹊仍然看不到它的全貌,只能借着黑暗中不时亮起的火星,拼凑出它的部分模样。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怪物的时候,它看起来还是暗红色一团,而现在变得黑乎乎一团,是因为金燕所说的那个“时机”吗? 不过,它看起来并不好受。 炸开的烟花壳子崩进它的体内,巨大的响声也惊起它的烦躁,它发了疯似的蠕动着,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呜咽声愈发急促,咕噜声比原先更具危险,仿佛预示着,它下一刻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地上的一切都吞吃入腹。 虽然,闻明蹊并没有看到它的嘴在哪里。 记忆中,在她和高霞来到醉生梦死的第一天,就是这个东西,从黑漆漆的夜空中冒出来,控制了一个想要逃跑女生的心神。 高墙的另一边,爆破的声音此起彼伏,火光随之燃起,黑烟翻滚升腾,慢慢地和昏暗夜空融为一体。 闻明蹊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不知道在那些燃起的火光中,有没有小兰那些人的影子,她们会不会因此受到惩罚。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金燕快跑越过闻明蹊,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继续往前跑去。 闻明蹊回过神来,脚下踉跄一步,慌乱中,扶了一把高霞伸来的手,然后两人一同加快了脚步。 看来,金燕刚才掐掉的那株火苗,被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送到了引线上,点燃了她提前准备好的烟花和炮仗。 闻明蹊不禁好奇,要是金燕一个人就可以做到这些,那她为什么不自己逃跑,还要带着她和高霞她们? 目前来看,肯定是金燕自己一个人逃跑起来,更加轻松一点,因为闻明蹊她们并不会这样类似道士才会用的技法。 隐藏她们几个人的身形、在高墙上开一个大洞、将指尖的火苗隔空送到另一个地方,就算是道士,也不一定能轻易做到这些吧? 醉生梦死里发生的事情,早就已经不能用科学解释,而金燕身为招娣,能够做到这些,似乎也并不稀奇。 杂乱的思绪缠满闻明蹊的内心,她又要分心顾着逃离身后的黑暗,根本捋不清冒头的疑惑。 几人拼命往前跑,跑出草地,跑过田野,跑到一排排屋舍的岔路口。 这里有可以出去的地方吗? 五人刚穿过高墙的时候,这片屋舍还被阳光照耀着,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这里已经被黑暗笼罩,和她们平时待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出口在哪里啊?这里能出去吗?”周彦忍不住开口询问,他跟着跑了这一路,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 头顶阴云笼罩,只匆匆看过一眼的太阳早就被吞噬,厚重云层遮挡下,透不出一丝光亮。 那怪物还有召集云朵的能力?不知道这上面聚集的,是自然界中的乌云,还是它变幻出来的幻象。 “前面。”金燕没有过多解释,她快速扫了一眼前面的情况,弯着腰绕过拐角。 闻明蹊拉着高霞跟上,烛红也紧跟其后。 周彦感到身后袭来危险的气息,他抖了抖身体,着急忙慌地加快脚步。 在两排整齐屋舍中间,留有一条宽敞的长街,街两旁摆了长长的小摊,一眼看去,卖什么的都有,很是丰富。 这里像是外面景区里的商业街,玩的、吃的、看的、喝的,应有尽有,只不过,这会儿并没有人守着摊子,有点儿奇怪。 有的屋子,看起来像是平常居住用的,而有的屋子,明显挂着饭店、酒店、各种娱乐场所的招牌,光是看着这些招牌,就让人仿佛听到了来往人潮的喧嚣吵闹声。 闻明蹊不免感慨,这高墙外的人竟然过着这么热闹精彩的生活,怪不得周彦每天晚上都要和别人一起喝酒,想必在外人面前,不光吹了很多牛,还得到了很多奉承。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闻明蹊扭头看向周彦,“你对这里很熟吧,平时也是这样吗?” “大家平常是在这里工作没错,但是从早到晚,都是有人的。这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不会已经被发现了吧?”周彦回头望向来时的路,有些犹豫,“要不……我们改天再……” “你要是不想,可以随时回去。没有人非要带着你。”金燕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他随即闭上了嘴,躲闪视线,不敢再说什么。 “宅内着火,焰火还在不停升空,这些人忙着去灭火还来不及,没有工夫在这边守着。”金燕对闻明蹊解释道,“你要的炮仗和烟花,很有用。” 空中吼声更甚,那怪物似乎是被激怒了,闪电一样的光亮如游蛇蔓延,没有规律地出现,又很快消失。 金燕带着大家继续往前跑,她将火苗扔到前方的灯笼里,为大家照亮前路。 闻明蹊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纵使她心里面的担忧和害怕快要跳出喉咙,她也只能强压下去,不敢停下半步。 越过田野之后,高霞好几次张开嘴,想要问点什么,但是她犹豫再三,一直没有找到合适开口的机会。 她越往前跑,脑海中的记忆就越鲜活。 来到醉生梦死之后,她莫名其妙地当了新娘子,又在不知道什么力量的驱使下,跟一个陌生男人做了夫妻,再之后,她好像……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新身份,过起了婚后的日子。 记忆中那个和自己长着一张脸的人,是她吗? 高霞不知道。 她不知道步入婚姻之后,她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从这里出去之后,她还能不能遇见合她心意的人。 高霞记得,闻明蹊来找过自己。 可是,她那个时候像是被迷了心窍,不太认识闻明蹊,也不想听她说话。 皱着眉头,高霞紧盯着闻明蹊的背影,“明”字刚吐出半个音,就被更大的声响盖住了。 半空中的怪物终于暴怒,它割舍掉挥舞的触手,包裹住燃烧的烟花,燃起火球,砸向闻明蹊几人藏身的地方。 “它疯了!”闻明蹊伸手挡住迸溅的碎石和火星,寻找可以掩蔽的地方。 金燕一掌拍在遮阳棚的木柱上,借力转了个方向,“快到了!” 闻明蹊急忙停下,而身后的高霞、烛红、周彦脚下没刹住,几人挤作一团。 短暂慌乱过后,大家在数不清的从天而降的火球中拼命往前奔,即使不知道那个希望具体在哪里,她们还是没有停下。 约摸跑了五分钟,尽头出现了一座四方凉亭。 闻明蹊猝然愣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天上掉下的火球还在追着她们,高霞急忙把闻明蹊拉到棚子下,才没让她被火球砸到。 闻明蹊惊恐地看着金燕,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她心底的疑惑逐渐变成愤怒,说出口的话满是质问:“这个亭子是什么?怎么和我们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个亭子一模一样?!出口到底在哪里?” 棚子对面的凉亭很是眼熟,闻明蹊永远都忘不了,这就是她们误入醉生梦死前,坐下休息的那个凉亭! “固守方寸间,惬意胜神仙。”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胡说!放屁! 闻明蹊想要离开的心情达到了顶峰,要是金燕不能带她们找到真正的出口,那她就算是跟天上的那个怪物斗争到死,她也不会选择留在这里! 它不是在往下扔火球吗?大不了把它这里的宅子全部都烧掉,全都烧成灰,也算是落个干净! 金燕没想到闻明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愣怔一瞬,随即忍不住笑了声,“出口就在这里啊。” “哪里?”高霞不知道金燕在说什么。 周彦的视线四处流转,他观察了一路,也没有看到有什么能出去的地方。 再说了,这几天白天晚上的,他都待在这条街上,也没见谁通过哪个出口离开。 这条街上,有没有出口,还说不准呢。 “有始,便有终。既然从这亭子处来,那便从这亭子处走吧。”金燕说着,迈步穿过纷乱砸下的火球,闪身走进了凉亭里。 高霞看向闻明蹊的眼睛,等她反应。 时间快速流逝,覆盖半空的昏暗愈发压低,那怪物的咕噜和呜咽声如雷声般轰鸣,它仍不停蠕动,朝几人所在的地方逼近。 没有犹豫的时间,闻明蹊当机立断,选择相信金燕。 她率先跑过去,几人紧跟着也跑到了凉亭下。 就在大家刚刚站定的时候,原先用来暂时躲避的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火球砸中了,棚布急速燃起熊熊烈火,烧得周边空气都已经扭曲变形。 这时候,顺着金燕的视线,闻明蹊才恍然注意到,在凉亭的正中间,有一口水井。 井口垒了不到膝盖的砖,上面并没有支起传统的辘轳,刚才,闻明蹊的目光全都被牌匾和楹联吸引走,完全没有余力留意其他的东西。 突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闻明蹊想起来金燕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机灵一点儿,别动歪心思。小心走了岔路,一个站不稳,掉进井里。” 原来,在她和金燕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金燕就已经给她提示了! 然而,闻明蹊并没有在院子中的水井里看出什么名堂,以为金燕只是阴阳怪气她而已,就没有再放在心上。 闻明蹊探头看了一眼井里,水面反出亮晶晶的光,明显水位不低,是一□□井。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这要怎么出去?”周彦嫌弃地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开始往其他地方瞟,想要找一个可靠的出口。 闻言,金燕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半侧过身,没再去看周彦。 她简单解释道:“这口井,连通了醉生梦死和外面的世界。大门只是装模作样的入口,那里既不是进来的起点,也不是出去的关键。想要离开这里,回到你们的世界,只需要从这口井跳下去,就可以了。” “跳下去?”闻明蹊的尾音控制不住上扬,“人跳进井里,会死的。你……你们醉生梦死的人,不会死吗?” 她真诚地望向金燕的眼睛,是真的好奇,她们这里面的人,是不是和外面的人寿命时限不一样? “自然是会死的。不过,凡事都有代价。想要离开,就必须经过这一关。这下面不仅有井水,下去之后往深处游,只要能一口气游过去,游到光亮的地方,就可以去到你们想去的地方。”金燕浅笑,回首看向混乱的街道。 为了这一天,她准备了很久。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心中的恨意和怨气支撑着她,让她咬紧了牙,在黑暗中仍有盼头,有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到眼前的时候,她反而多了一丝坦然,想要多看几眼这座宅子。 破败残墙,火光冲天。 烧焦的木棍后闪出一个人影,瞬间吸引住了金燕的视线,她心头一紧,没有时间再去想其他,催促大家赶紧往井里跳。 “赌一把,还是留下?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金燕望向水面,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说得简单,可金燕自己也没有尝试过,而且,她是有些怕水的…… 闻明蹊轻轻拍了拍高霞的手背,率先站在水井边缘台子上,呼吸立马变得急促起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闻明蹊只能想到这句话,事已至此,她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明蹊……”高霞小声叫她的名字,目光里满是担忧。 闻明蹊做了两个深呼吸,心脏总算是跳得正常了点儿。 越是犹豫,就越是没有勇气。 闻明蹊趁着心中那股气聚到最足的时候,深吸一口气,猛地憋住,弯曲膝盖后纵身一跃,闭着眼睛,等待来自大地的吸引力带着她砸向水面。 然而,预想中的失重感并没有到来,她也没能坠到井里。 一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抱住了闻明蹊,天旋地转间,她被甩到了地上,与此同时,那个人手脚并用禁锢住她,制止了她的动作。 闻明蹊震惊地睁开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井里是有什么问题吗?怎么会有人像是抢救一样,把她扑到地上? 令闻明蹊没有想到的是,把她压在地上的人,竟然是烛红! 这一路上,烛红都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地跟着大家,随着大家的脚步,无声倔强地往前跑。 这会儿突然行动,是想要做什么? “烛红?”闻明蹊不明所以,她尝试起身,却被压得更紧。 高霞见情况不太对,急忙冲过去,用力掰开烛红箍住闻明蹊的手。 不曾想,周彦见三人扭成一团,他也上前凑起热闹,拉住高霞的手臂,把她往外拽。 即使闻明蹊再不明白烛红的转变,她也还是猜到了一点点——烛红有她自己的小心思,和她们并不一条心。 刚才藏在枯焦木棍后的那个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凉亭前,微微蹙着眉头,冷眼看着井边五人。 那是一张和金燕一模一样的脸,除了眼尾没有两颗红色血痣。 是领闻明蹊和高霞进醉生梦死的那名招娣吗? 还是说,是其他和她们俩长得一样的人? 来人嗓音尖细,冷漠开口:“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存了这样的心思。” “那你现在知道了。”金燕往前一步,与那人对峙。 “没有人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你也一样。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罢了。”那人转动垂在身侧的手掌,一团蓝色的雾团逐渐聚拢,甚至不时闪出蓝光。 “姐姐,我不想和你动手。既然你情愿留在这里,始终做它诱拐新人的工具,那我也不强求你会和我一起离开。但是,还请你不要拦我。”金燕同样在掌心聚起雾团,不过她掌中的那团,是紫色的。 闻明蹊愈发着急,她冲烛红低声吼道:“烛红!不是你自己说要走的吗?你放开我!” “姐姐?”另一边,周彦看看金燕,又看看刚来的人,突然明白了,“怪不得你们长得一样,是双胞胎吗?” 金燕照旧没有搭理他,她的注意力全在姐姐身上。 “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外面,帮它迎接新人吗?来这里做什么?”金燕没有直接动手,她望向半空那不断蔓延而来的漆黑怪物,大致估算着时间。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凉亭外的人也没有动手,只是手中雾团越聚越大。 烛红趁机插话:“招娣大人,奴婢一直都是被迫的,奴婢一直都是一心向着宅子的,还请招娣大人为奴婢做主!” 她早就可以正常说话和行动了! “会记得你的功劳的。”招娣应了一声,将像篮球一样大的雾团举到胸前,用两只手运转。 原来烛红早就已经反了水。 她说要和闻明蹊一起走,应该也只是为了让闻明蹊放松警惕,好能允许烛红加入她们的“逃跑小队”。 引她们进宅子的人,是金燕的姐姐…… 这么一想,她们两个人的绣花鞋上都是用金线绣图案,又都长着一样的脸,确实有很明显的联系,闻明蹊早就应该想到的。 闻明蹊瞥见烛红放松地笑了一下,她禁锢自己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机不可失,闻明蹊骤然手臂发力,掰开烛红的胳膊,向泥鳅一样滑了出去。 大意轻敌,就是会错失手中筹码的。 “烛红,你以为你真的回得去吗?从我来到这儿第一天开始,你就没能按照宅子里的规矩做事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迟了到,就被判了十鞭子,哦不,那个招娣一开始是判了我五十鞭子。你以为,就算你回去了,便能安然无恙吗?” 闻明蹊边说,边后退到井口旁边。 她没有金燕她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能力,但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其实,闻明蹊能够理解烛红的做法。 从一开始的时候,烛红和闻明蹊站在统一战线,到现在她选择帮助金莲——闻明蹊很快就给引路招娣起了一个新名字,烛红在乎和看重的,都只是她自己罢了。 闻明蹊不会强求烛红什么,但是如果烛红选择留下,她真的知道,她会面对什么吗? 有希望,固然是好的;可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只是幻想,不能当真。 烛红闪躲视线,她没有直视闻明蹊的眼睛。 趁她犹豫的间隙,闻明蹊用力撞开周彦拉拽着高霞胳膊的手,把高霞带到了井沿边。 “霞,你先出去,我殿后。”闻明蹊盯着高霞的眼睛,说完之后就转身护在高霞身前,防止烛红或周彦再来拖后腿。 又一声爆炸声响起,半空中传来雷声一样的震响。 电光石火之间,金燕和金莲一齐出了手,蓝、紫两个雾团在两人中间碰撞,激荡出阵阵热风。 高霞没有跳进井里,她犹豫地开口:“明蹊……” 闻明蹊警惕地盯着烛红和周彦,她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高霞,发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股冷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在这七月盛夏,闻明蹊却犹如坠入了冰窟,止不住颤抖。 “霞,你是……怕水吗?”闻明蹊故意问道。 她知道这个问题不是关键,也知道高霞并不怕水,她只是……不愿意听到另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