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几时秋》 第1章 前言 窗外的蝉鸣第不知道多少次撕破了午后的宁静时,谢清衍正站在高二(三)班的后门,看着那个趴在课桌上的少年。 季栾沂的校服袖口总是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透过窗户的阳光里泛着冷白的光。他侧脸埋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饱满的额角,左眼下方那颗浅褐色的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落在雪地上的一点墨。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在讲抛物线,粉笔末簌簌落在黑板槽里,混着窗外连绵不绝的蝉声,织成一张粘稠的网。谢清衍靠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生锈的钥匙——这是他第十三次摸到这枚钥匙了,每次轮回的第七天,它都会凭空出现在他的校服口袋里,带着股潮湿的铁锈味,像某个被遗忘的承诺。 “谢清衍!”数学老师的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脚边,“后门那位,要么进来听课,要么去罚站,别在那儿当电线杆子。” 教室里哄笑起来。季栾沂被笑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左眼的痣在光线下晃了晃。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谢清衍身上,愣了两秒,然后弯起嘴角,露出颗小小的虎牙,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又偷懒?” 谢清衍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钝痛沿着血管蔓延到指尖。这个笑容,这个口型,他见过十二次了。在第一次轮回的第七天,在第五次轮回的暴雨天,在第九次轮回他被记过处分的那天……季栾沂总是这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像夏日里偶尔吹过的凉风,短暂地驱散他心头的燥热,却又在他伸手去抓时,化作掌心的汗。 他推开后门走进教室,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是空的,那是他的座位,也是离季栾沂最近的位置。他拉开椅子坐下时,季栾沂悄悄往他这边挪了挪练习册,上面用红笔写着解题步骤,字迹清瘦,像他本人一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 “刚才讲到抛物线的焦点坐标,”季栾沂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再不听,下次周测又要挂科。” 谢清衍没说话,只是盯着他耳后那缕翘起来的头发。上一次轮回,就是这缕头发,在九月一日的清晨,沾着露水躺在冰冷的铁轨旁。他记得那天的蝉鸣突然停了,空气里弥漫着火车驶过的煤烟味,季栾沂的校服被血浸透,左眼的痣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看什么?”季栾沂被他盯得不自在,抬手揉了揉耳后,“我头发乱了?” “没有。”谢清衍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绿得发亮,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块块破碎的镜子。他记得第一次轮回时,他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夏天,以为季栾沂只是个普通的同班同学,直到九月一日那天,警察敲开他家的门,说在铁轨边发现了季栾沂的书包。 书包里有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蝉鸣停了,秋天该来了吧。” 从那天起,时间就开始打转。他会在七月十五日的清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卧室里,日历停留在高二暑假的第一天,而季栾沂,会像没事人一样,在第二天的开学典礼上,笑着对他说:“谢清衍,好久不见。” 十三次轮回,十三次七月十五日到九月一日。他像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观众,看着季栾沂从陌生到熟悉,看着自己从冷漠到沉溺,最后看着一切在九月一日那天摔得粉碎。 “下节课体育课,”季栾沂突然撞了撞他的胳膊,“要不要去买瓶冰镇可乐?小卖部的冰柜里还有最后一瓶橘子味的。” 谢清衍的指尖猛地收紧。橘子味的可乐,第十一次轮回时,季栾沂就是握着这瓶可乐,在操场的看台上对他说:“谢清衍,我好像有点喜欢你。”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烈,蝉鸣也是这样吵,季栾沂的脸红得像橘子汽水的颜色,左眼的痣亮晶晶的,像落了颗星星。 可那之后的第七天,他就看到季栾沂在天台的角落里,用美工刀划开了手腕。血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像极了橘子汽水泼洒后的痕迹。 “不去。”谢清衍的声音有点干,“我要去图书馆。” 季栾沂的眼神暗了暗,很快又笑起来:“也是,你可是要考年级第一的人。”他把练习册拉回去,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我帮你带瓶矿泉水吧,冰镇的。” 谢清衍没应声。他知道季栾沂会带的,就像他知道下节课体育测试,季栾沂会在八百米终点线前突然摔倒;就像他知道放学后,季栾沂会去学校后门的小巷里,给那只瘸腿的流浪猫喂食;就像他知道,今晚十一点,季栾沂会躲在房间里,拨打一个永远无人接听的电话号码,对着忙音低声说:“妈妈,我有点撑不住了。” 这些都是他用十二次轮回换来的“预知”。他曾以为知道这些,就能改变结局。 第二次轮回,他在八百米测试时紧紧跟着季栾沂,却在终点线前被他故意推开,季栾沂自己摔在跑道上,膝盖磕出了血,笑着说:“谢清衍,你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第五次轮回,他提前去了后巷,把那只流浪猫抱回了家,结果季栾沂那天晚上发了高烧,请假没来学校,错过了他准备了很久的告白。 第八次轮回,他记下了那个空号码,提前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女人,说这是她刚办的新号,从来没听过季栾沂这个名字。 第十二次轮回,他在九月一日那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季栾沂,从清晨到黄昏,直到火车鸣笛的那一刻,季栾沂突然转身,左眼的痣在夕阳下泛着红,轻声说:“谢清衍,你看,秋天真的来了。”然后纵身跃下了站台。 那一次,谢清衍的世界里,蝉鸣停了整整三天。 下课铃响时,季栾沂已经收拾好了书包,里面露出半瓶橘子味的可乐。他背上书包走到谢清衍桌前,把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放在他手边,瓶身的水珠渗进练习册的纸页,晕开一小片褶皱。 “我先走啦,”季栾沂的指尖在矿泉水瓶上敲了敲,“图书馆闭馆前记得出来,晚上好像有雷阵雨。” 谢清衍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校服后领沾着根细小的梧桐绒毛。他突然开口:“季栾沂。” 季栾沂回过头,左眼的痣在走廊的阴影里若隐若现:“怎么了?” “没什么。”谢清衍低下头,翻开数学练习册,“路上小心。” 季栾沂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脚步声混着蝉鸣渐渐远去,像一滴水珠融进了大海。 谢清衍坐在空教室里,指尖抚过矿泉水瓶上冰凉的水珠。瓶身上印着生产日期,是七月十五日,和他每次轮回开始的日子一模一样。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季栾沂会在后巷喂猫时被几个校外的混混拦住,会因为反抗被推倒在垃圾堆里,会在黄昏时拖着一身伤回家,会在深夜对着电话哭,会在第二天带着淤青的嘴角,笑着对他说:“昨晚睡得很好。” 他可以提前去后巷等着,可以把混混赶走,可以替季栾沂处理伤口,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扮演那个冷漠的优等生。 可他已经这样做了十二次。每一次的“拯救”,都像是在给季栾沂的倒计时上,又添了一笔。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谢清衍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生锈的钥匙,放在阳光下看。钥匙的凹槽里卡着点白色的东西,像是某种粉末。第十二次轮回时,他在季栾沂的抽屉里,发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白色粉末,标签上写着“安眠药”。 原来那些深夜的电话,那些手腕上的伤痕,那些突如其来的沉默,都不是无迹可寻的。只是他花了十二次轮回才明白,季栾沂不是在等待拯救,而是在等待告别。 走廊里的挂钟敲了三下,图书馆闭馆的时间快到了。谢清衍站起身,把矿泉水瓶塞进书包,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是他早上出门时带的录音笔。 这一次,他不想再做什么了。他只想陪着季栾沂,走完这最后一段路。他想录下他的声音,录下他的笑声,录下他说“有点喜欢你”时的结巴,录下九月一日那天,蝉鸣停止的瞬间。 也许这样,当时间再次回到七月十五日,当他再次站在高二(三)班的后门,看着那个趴在课桌上的少年时,能稍微记起一点,关于秋天的味道。 他走出教室,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像一条看不见的锁链。梧桐树上的蝉还在叫,不知疲倦,仿佛要把这盛夏的时光,一寸一寸地,啃噬殆尽。 谢清衍抬头看了看天,蓝得发晃。他知道,距离九月一日,还有四十七天。距离下一次轮回,还有四十七天。距离他再次失去季栾沂,还有四十七天。 而这一次,他只想牵着季栾沂的手,听够这一整个夏天的蝉鸣。 哪怕结局早已写好。 哪怕秋意永远不会降临。 第2章 第一章 蝉声里的第七天 走廊里的吊扇第两百三十一次掠过头顶时,谢清衍终于确定,自己又回到了这里。 高二(三)班的后门总是半掩着,露出里面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的梧桐树把影子投在黑板报上,"距离期末考试还有15天"的红色粉笔字被风摇晃得忽明忽暗,而最清晰的,是那铺天盖地的蝉鸣——尖锐、密集,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七月流火的空气里。 谢清衍靠在褪色的墙面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砖缝里的灰。校服口袋里有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硌着掌心,他摸出来看,是枚生锈的黄铜钥匙,齿痕间卡着点白色粉末,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杏仁味。 第十二次轮回的终点,他在季栾沂的抽屉深处见过这东西。当时它躺在一个棕色药瓶旁边,瓶身标签被撕得干干净净,只剩半截"安眠"的字样。而现在,它出现在了第十三次轮回的第七天,像个准时赴约的诅咒。 "谢清衍?"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谢清衍的背瞬间绷紧,指尖的钥匙硌得掌心生疼。他转过身时,正好对上季栾沂那双带着水汽的眼睛——左眼下方那颗浅痣被阳光晒得发亮,像落在雪地上的一滴墨。 少年刚从课桌上抬起头,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校服领口歪着,露出一小片冷白的锁骨。他手里还捏着支黑色水笔,笔帽没盖,墨水滴在练习册的空白处,晕开个小小的黑点。 "你站在这儿干嘛?"季栾沂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沾着点不知从哪来的白色绒毛,"王老师刚才点你名了,说你要是再不去做值日,这周的流动红旗又要飞了。" 谢清衍盯着他耳后那缕顽固翘起的头发。第十二次轮回里,就是这缕头发,在九月一日的铁轨边沾着暗红的血。他记得那天的蝉鸣突然哑了,火车驶过的风卷着煤烟味扑在脸上,季栾沂的书包掉在离站台三米远的地方,拉链开着,露出半本写满公式的笔记本。 "听见没?"季栾沂见他没反应,往前走了两步。午后的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切进来,在他脚边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再不去操场扫落叶,王老师要亲自来逮你了。" 他说话时,嘴角会习惯性地往左边歪,那颗痣就跟着轻轻颤动。谢清衍数过,从第一次轮回的初见,到第十二次轮回的永别,季栾沂总共对他做过三百二十七次这个表情,每一次都让他心脏发紧,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 "知道了。"谢清衍把钥匙塞回口袋,转身往楼梯口走。校服下摆扫过墙根的蜘蛛网,他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季栾沂跟上来了。 这是第七天的固定剧情。季栾沂总会在他被罚值日时偷偷溜出教室,抱着本漫画书坐在操场看台上,美其名曰"监督劳动",实则是为了躲开下午的数学测验。谢清衍曾在第五次轮回里戳穿他,结果少年只是笑着把漫画往他怀里塞:"帮我带回去呗,要是被收了,我下周就没东西看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本《灌篮高手》的最后一页,夹着张揉皱的医院缴费单,收款人是季栾沂,项目是"心理评估"。 操场的塑胶跑道被晒得发软,踩上去像踩在融化的橡皮糖上。谢清衍拿起靠在看台边的扫帚,刚扬起手,就听见身后"咚"的一声——季栾沂没坐稳,从看台上滑了下来,摔在草坪上,怀里的漫画书飞出去老远。 "操。"少年低骂了一声,手撑在草皮上想站起来,却又踉跄了一下。谢清衍注意到他的右脚脚踝有点红肿,像是崴到了。 第十一次轮回的第七天,季栾沂也是在这里崴了脚。那天他说是打篮球崴的,可谢清衍后来在学校后门的监控里看到,是三个染着黄毛的校外混混把他堵在巷子里,推搡间让他撞上了墙角的消防栓。 "别动。"谢清衍丢下扫帚走过去,蹲下身抓住季栾沂的脚踝。少年的皮肤很凉,和这燥热的天气格格不入,脚踝处的红肿已经泛出青紫,显然不是刚崴的。 "没事没事。"季栾沂想抽回脚,脸颊却突然红了,"就是不小心绊了一下,过会儿就好。" 谢清衍没松手,指尖轻轻按在红肿处。季栾沂的身体猛地一颤,倒吸了口凉气,左眼的痣在疼意里皱成个小疙瘩:"谢清衍,你轻点......" "谁弄的?"谢清衍的声音有点哑。他知道答案,却还是想问。就像第十二次轮回时,他明知季栾沂会在天台割腕,却还是在午休时疯了似的往楼顶跑,结果只看到空荡荡的天台和栏杆上挂着的校服外套。 季栾沂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笑起来,露出颗尖尖的虎牙:"说了是自己绊的。你这人怎么跟老太太似的,这么爱打听。"他伸手想去揉谢清衍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捡起地上的漫画书,拍了拍上面的草屑,"快去扫地吧,不然王老师真要来了。" 谢清衍看着他把脚踝往身后缩了缩,校服裤腿盖住了那片青紫。他站起身,重新拿起扫帚,却没再动。操场上的蝉鸣更响了,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力——十二次轮回,他试过报警,试过跟踪,试过替季栾沂挨那几下推搡,可每次都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第八次轮回,他把混混的照片发给了教导主任,结果对方第二天就带着人堵在季栾沂家门口,骂骂咧咧地说要"教训这个多管闲事的小杂种"。那天季栾沂没来上学,他在电话里说"发烧了",可谢清衍隔着听筒,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喂,谢清衍。"季栾沂突然开口,把漫画书举到他面前,"你看这个,樱木花道是不是很傻?" 书页上的红头发少年正对着篮球框龇牙咧嘴,旁边用铅笔涂了个小小的笑脸。谢清衍的喉咙发紧,他记得这一页——第十二次轮回的最后一夜,他在季栾沂的书包里找到这本漫画,笑脸旁边被人用钢笔添了行小字:"像他一样笨蛋就好了。" "还好。"谢清衍移开视线,开始机械地扫着落叶。梧桐叶被晒得发脆,一捏就碎,混着蝉蜕的壳,在地面铺成层黄绿相间的地毯。 季栾沂没再说话,安静地坐在草坪上翻漫画。风偶尔吹过,掀起他的校服衣角,露出腰侧那道浅浅的疤痕——谢清衍知道,那是去年冬天,季栾沂为了抢回被抢走的钱包,被自行车链条刮到的。钱包里没有钱,只有张泛黄的女人照片,背面写着"妈妈"。 扫地的间隙,谢清衍偷偷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十五分,距离季栾沂去后巷喂猫还有两个小时,距离他被混混堵住还有两个半小时,距离他回家后锁上门无声地哭还有五个小时。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第一次轮回时,他以为季栾沂只是个普通的转学生,以为那些偶尔的沉默和淤青只是少年人的小秘密。他记得那天在图书馆,季栾沂帮他挡住斜照的阳光,手指在《百年孤独》的封面上轻轻敲着:"谢清衍,你说人会不会有下辈子?" 那时他还笑着回答:"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个。" 现在想来,那天的季栾沂,是不是已经在倒计时了? "扫完了?"季栾沂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少年已经站起来了,正一瘸一拐地往看台那边挪,"走吧,去小卖部,我请你喝可乐。" 谢清衍看着他歪斜的背影,突然说:"我请你。" 季栾沂愣了一下,转过身时眼睛亮了亮:"真的?那我要橘子味的。" 小卖部的冰柜在最里面,嗡嗡的制冷声盖过了外面的蝉鸣。谢清衍拉开冰柜门,冷气扑面而来,冻得他指尖发麻。里面果然只剩最后一瓶橘子味的可乐,瓶身结着层白霜,标签被冻得有点卷边。 他拿出来递给季栾沂,对方接过去时没拿稳,可乐"啪"地掉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在两人的白球鞋上,气泡滋滋地往上冒。 "操。"季栾沂低骂了一声,慌忙去捡,手指却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谢清衍的心脏猛地一缩。第十次轮回的第七天,也是这样的场景——可乐掉在地上,季栾沂被玻璃划伤,而那天晚上,他在医院的急诊室里,看到了季栾沂的妈妈。 那个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眼睛红肿,看到季栾沂时没说一句话,只是把一张诊断书拍在他面前:"重度抑郁,你想逼死我吗?" 后来他才知道,季栾沂的妈妈早就改嫁了,每个月给的那点生活费,还不够支付他的药费。 "别动。"谢清衍抓住季栾沂流血的手指,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按住伤口。少年的指尖很凉,微微发颤,像只受惊的鸟。 "没事......"季栾沂想抽回手,声音却有点抖,"就是小口子......" "跟我来。"谢清衍没听他的,拉着他往医务室走。穿过操场时,他能感觉到季栾沂的脚步很沉,像是拖着什么重物。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像两条挣不开的锁链。 医务室的老师不在,药箱放在靠窗的桌子上。谢清衍翻出碘伏和创可贴,撕开包装时,季栾沂突然说:"谢清衍,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窗外的蝉鸣淹没。谢清衍抬头,看到少年正盯着自己的鞋尖,左眼的痣在阴影里显得很暗。 "不麻烦。"谢清衍低下头,用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涂在伤口上。季栾沂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却没再动。 "其实......"季栾沂的声音更低了,"我有时候觉得,要是我没转学来这儿就好了。" 谢清衍的动作顿住了。碘伏的味道钻进鼻腔,带着点刺鼻的酸。他想起第一次轮回的九月一日,警察说季栾沂是"意外失足"时,自己心里那阵莫名的烦躁;想起第三次轮回,他故意在季栾沂面前说"离我远点",结果对方只是笑了笑,第二天照样把热牛奶放在他桌上;想起第十二次轮回的最后,季栾沂在站台上对他说"秋天快乐"时,眼里那片化不开的温柔。 原来有些告别,从一开始就在倒计时。 "别瞎说。"谢清衍把创可贴贴在季栾沂的手指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好了,回去吧。" 季栾沂没动,只是看着他,突然笑了:"谢清衍,你知道吗?我以前住的地方,夏天没有这么多蝉。" "嗯。" "那里有很多梧桐树,秋天的时候,叶子落得满地都是。" "嗯。" "我妈妈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看......"他的声音突然卡住了,左眼的痣颤了颤,像是有眼泪要落下来,"没什么。" 谢清衍看着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出医务室。阳光落在他歪斜的肩膀上,把那缕顽固的头发染成了金色。他突然想起第十二次轮回的那个雷雨天,季栾沂把伞让给了他,自己淋着雨跑回了家,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那时他还不知道,季栾沂的药不能淋雨。 走廊里的吊扇还在转,蝉鸣依旧铺天盖地。谢清衍站在医务室的窗前,看着季栾沂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口袋里的钥匙硌得掌心生疼。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季栾沂会在放学后去后巷,会被混混推倒在垃圾堆里,会在黄昏时拖着一身伤回家,会在深夜对着空号的电话哭。而他,会像前十二次一样,躲在巷口的树后,看着少年把那只瘸腿的流浪猫抱在怀里,轻声说:"别怕,我明天再来看你。" 只是这一次,谢清衍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了开始键。 他想录下季栾沂喂猫时的声音,录下混混骂骂咧咧的动静,录下少年踉跄着离开的脚步声。也许这样,当下一次轮回开始,当他再次站在高二(三)班的后门,就能稍微记起一点,这个夏天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窗外的蝉还在叫,不知疲倦。谢清衍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零三分。距离九月一日,还有四十二天。 他深吸了口气,推开医务室的门,走进了这片无边无际的蝉声里。 第3章 第二章 雨渍里的秘密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过第三遍时,季栾沂的座位还是空的。 谢清衍盯着那本摊开的语文课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脚——那里有个浅浅的折痕,是第五次轮回时,季栾沂用指甲掐出来的。那天他也是这样没来上晚自习,后来谢清衍才知道,他是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原因是吞了半瓶安眠药。 讲台前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声响,混合着窗外渐起的雨声,在教室里织成一张粘稠的网。谢清衍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前十二次轮回的细节:七月二十日季栾沂会弄丢校服外套,八月五日他会在数学周测时作弊被抓,八月二十日他会把一张照片夹进《小王子》里,照片上是个笑起来和他很像的女人。 而今天,七月十七日,按照"剧本",季栾沂应该在晚自习前回到教室,右耳后带着块新的淤青,说是"不小心撞到了电线杆"。 可现在,雨都下大了,他还没来。 谢清衍的指尖开始发凉。第十二次轮回的这一天,季栾沂也迟到过。他冲进教室时浑身湿透,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信封,看到谢清衍时,左眼的痣亮得惊人:"谢清衍,你看,我拿到了!" 那是张美术比赛的入围通知书,收件人是季栾沂。可三天后,谢清衍就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它,被撕得粉碎,混着沾满泥的校服外套。后来他才从班主任那里听说,季栾沂的继父把通知书烧了,说"画画能当饭吃?不如早点滚出去打工"。 "喂,谢清衍,"后排的男生用笔戳了戳他的后背,"季栾沂又没来?他最近怎么老请假啊?" 谢清衍没回头,只是盯着窗外的雨帘。雨点砸在玻璃上,汇成蜿蜒的水流,像一道道没擦干净的泪痕。他想起第七次轮回时,也是这样的雨夜,季栾沂把自己锁在天台,谢清衍找到他时,少年正对着手机哭,屏幕上是条未发送成功的短信:"妈妈,我好想你。" "不知道。"谢清衍的声音很淡,"可能生病了。" "生病?"后排的男生嗤笑一声,"我中午还看见他在后巷跟人打架呢,下手可狠了,把那几个混混的自行车胎都扎破了。" 谢清衍的笔尖猛地在笔记本上划出道深痕。打架?这不在任何一次轮回的记录里。 前十二次的七月十七日,季栾沂都是被混混堵在巷口,他从不还手,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那些人踢他的背、抢他口袋里仅有的几块钱。谢清衍甚至数过,他总共被踢了二十七脚,却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过。 为什么这次会不一样? 雨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是有人在用力敲打着玻璃。谢清衍的心脏跳得飞快,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谢清衍,你干嘛去?"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马上要默写了。" "我去趟厕所。"他丢下这句话,抓起校服外套就冲出了教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和雨声混在一起。楼梯口的窗户没关,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凉得像冰。谢清衍往下跑时,口袋里的录音笔硌着腰侧,早上录下的季栾沂喂猫的声音还在里面——少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小瘸子,今天给你带了小鱼干哦。" 后巷的入口被堆着的垃圾桶挡住了大半,散发着潮湿的馊味。谢清衍拨开挡路的塑料袋,刚走进巷口,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季栾沂靠在斑驳的墙面上,背对着他。校服外套被雨水淋得透湿,贴在背上,能看到脊椎凸起的形状。他的右手攥着块砖头,指节泛白,左手捂着嘴,咳得肩膀都在抖,地上落着几点暗红的血渍。 几个混混躺在不远处的垃圾堆里,自行车倒在一边,轮胎果然瘪了,气门芯被人拔掉,扔在积水里漂着。 "季栾沂。"谢清衍的声音在雨里有点发飘。 少年猛地回过头,左眼的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他的嘴角破了,渗着血,脸颊上有道新鲜的划痕,雨水顺着伤口往下流,像在哭。 "你怎么来了?"季栾沂的声音很哑,带着点戒备,"不是在上课吗?" 谢清衍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的左手手腕上缠着圈破烂的布条,血正从布条里渗出来,染红了湿漉漉的校服袖口。 "你打架了?"谢清衍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像是在发烧。 "关你屁事。"季栾沂想甩开他,却没力气,反而踉跄着往墙上撞去。谢清衍伸手扶住他时,摸到他后背一片僵硬的淤青——比前十二次加起来的都要重。 "他们抢你的钱?"谢清衍的声音有点抖。他知道季栾沂每天都会把省下的午饭钱攒起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给那只叫"小瘸子"的流浪猫买小鱼干。 "不是。"季栾沂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他们...他们说要把小瘸子抓走。" 谢清衍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想起第一次轮回时,那只流浪猫最后死在了后巷的纸箱里,身体都硬了。季栾沂抱着它哭了整整一个下午,后来把它埋在了学校的梧桐树下,还插了块小木牌,上面写着"小瘸子之墓"。 原来这次不一样,是因为那只猫。 "它呢?"谢清衍环顾四周,没看到猫的影子。 "我把它藏起来了。"季栾沂的声音软了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在那个破纸箱里,垫了我的外套,应该不会冷。" 谢清衍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墙角果然有个半破的纸箱,露出半截灰色的猫尾巴。 "你发烧了。"他摸了摸季栾沂的额头,烫得吓人,"跟我去医院。" "不去。"季栾沂立刻摇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去医院要花钱。" "我有钱。" "你的钱也是你爸妈给的。"季栾沂挣开他的手,往纸箱那边挪了挪,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猫,"我没事,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谢清衍看着他蹲在纸箱前,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拍着箱子,嘴里低声说着什么。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像朵快要被淹死的花。 第十二次轮回的这一天,季栾沂也是这样发着烧回了家。他的继父不在,只有满地的空酒瓶和摔碎的杯子。谢清衍透过窗户看到他蜷缩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女人的照片,烧得迷迷糊糊时,还在喊"妈妈"。 "我送你回去。"谢清衍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他身上。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能稍微挡点雨。 季栾沂没拒绝,只是把外套往肩上拉了拉,遮住了手腕上的伤口。"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盖住。 往季栾沂家走的路很短,只有两条街,却像是走了一辈子。谢清衍扶着他的胳膊,能感觉到少年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疼的。 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谢清衍进去买了包医用纱布和碘伏,还有两袋热牛奶。他把牛奶塞进季栾沂手里时,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剥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着,像只受惊的小兽。 "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季栾沂突然开口,牛奶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 谢清衍的脚步顿了顿。这个问题,季栾沂在第五次轮回时也问过。当时他说"因为你是我同桌",少年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把手里的半块面包分给了流浪猫。 可现在,谢清衍看着他手腕上渗血的布条,看着他嘴角的伤口,看着他左眼那颗在雨里发暗的痣,突然想说点别的。 想说"因为我已经失去过你十二次了",想说"我怕这次又留不住你",想说"季栾沂,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但他最终只是说:"因为你是我朋友。" 季栾沂的脚步停住了。他抬起头,左眼的痣在路灯下亮了亮,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朋友?"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突然笑了,笑声在雨里有点发飘,"谢清衍,你知道我住在哪儿吗?" 谢清衍当然知道。 那是栋破旧的居民楼,墙皮剥落,楼道里堆着杂物,灯泡早就坏了,永远一片漆黑。季栾沂住在三楼,门牌号是302,钥匙孔里插着根半截的火柴,是他怕忘带钥匙特意留下的。 "知道。"谢清衍扶着他继续往前走,"三楼。" 季栾沂的身体僵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把牛奶袋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 楼道里果然一片漆黑,还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谢清衍扶着季栾沂往上走时,能听到二楼传来的麻将声,还有三楼隐约的争吵声——是季栾沂的继父在骂骂咧咧,大概又喝醉了。 "你回去吧。"季栾沂在三楼楼梯口停下,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他,"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帮你处理伤口。"谢清衍没接外套,反而从口袋里掏出纱布和碘伏。 "不用了。"季栾沂的声音有点急,"我自己来就行。" 就在这时,302的门突然被拉开,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探出头来,看见季栾沂,眼睛立刻红了:"你还知道回来?钱呢?老子的酒钱呢?" 季栾沂下意识地往谢清衍身后躲了躲,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谢清衍把他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第十二次轮回时,他见过这个人——在季栾沂的葬礼上,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对着前来吊唁的老师哭哭啼啼,说季栾沂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可谢清衍记得,就是这个男人,把季栾沂的美术比赛通知书扔进了火堆,就是这个男人,在季栾沂发烧时,把他锁在门外,就是这个男人,在九月一日那天,还在牌桌上赌钱,直到警察找上门才知道少年已经不在了。 "他生病了,需要休息。"谢清衍的声音很沉,带着十二次轮回积攒下来的恨意。 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会有人敢跟他顶嘴。他上下打量着谢清衍,突然笑了,带着股恶心的酒气:"你是他同学?正好,他欠我的钱,你替他还了吧。" "你想干什么?"季栾沂突然从谢清衍身后钻出来,挡在他面前,尽管在发抖,声音却很倔,"别找他要钱!我有钱!"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块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块。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抬手就给了季栾沂一巴掌。"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响。 "季栾沂!"谢清衍想去扶他,却被男人推开了。 少年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立刻肿了起来,血丝顺着下巴往下滴。但他没哭,只是死死地盯着男人,左眼的痣亮得惊人,像淬了火。 "滚进去!"男人拽着他的胳膊往屋里拖。 季栾沂挣扎着,却没力气反抗。他被拽到门口时,突然回过头,看向谢清衍,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谢清衍读懂了。他在说"对不起"。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紧接着传来男人的骂声和东西破碎的声音。 谢清衍站在漆黑的楼道里,手里还攥着没开封的纱布。雨水从楼梯口灌进来,打湿了他的裤脚,凉得像冰。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按照前十二次的经验,他留在这里也没用,只会听到更多让人心碎的声音。 可这次,他没有动。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按下了继续键。 里面开始传来男人的咆哮、玻璃破碎的声音、季栾沂压抑的哭声,还有...一声很轻的,像是刀划过皮肤的声音。 谢清衍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次会不一样。 因为前十二次,他都选择了转身离开。 雨还在下,敲打着楼道的窗户,像是在为谁哭泣。谢清衍看着紧闭的302房门,突然很想抽烟。他没抽过烟,却在第七次轮回时,看到季栾沂躲在天台抽烟,姿势生涩,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手里捏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重度抑郁伴随焦虑症"。 那时他还不知道,烟是季栾沂从继父那里偷来的,诊断书是他偷偷去医院做的,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控制住想伤害自己的念头。 楼道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亮了又灭了。在那一瞬间的光亮里,谢清衍看到门上贴着的春联已经褪色,"阖家欢乐"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像个巨大的讽刺。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门板。隔着冰冷的木头,能隐约感觉到里面少年的颤抖。 "季栾沂。"他对着门板,轻声说,"撑下去。" 里面的声音停了一下,然后传来更响的哭声。 谢清衍靠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天快亮时,里面终于安静下来。他知道,男人睡着了,季栾沂大概蜷缩在哪个角落,像只受伤的猫。 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谢清衍把纱布和碘伏放在门口,转身离开了楼道。 走下楼梯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变成了季栾沂压抑的呼吸声,像风中残烛。 街道上很安静,只有清洁工扫地的声音。谢清衍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很厚,看不到太阳。他知道,距离九月一日,还有四十天。 而这次,有些东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他往学校走时,口袋里的钥匙硌着掌心,那股淡淡的杏仁味,突然变得很浓,像季栾沂嘴角渗出的血。 第4章 第三章 梧桐影里的温度 季栾沂再次出现在教室时,距离那场雨夜已经过去三天。 他来的时候,早读课刚结束,走廊里挤满了打水的学生。谢清衍正趴在桌上补眠,笔尖还悬在数学练习册的最后一道大题上——那是季栾沂最头疼的解析几何,前十二次轮回里,他总说这玩意儿像"缠在一起的线团,解不开"。 "砰"的一声轻响,有人把一本笔记本放在了谢清衍的桌角。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季栾沂那双带着点闪躲的眼睛。 少年的脸颊还有点肿,嘴角的伤口结了层浅褐色的痂,被他用牙齿咬得有些发白。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了顶,遮住了半张脸,只有左眼那颗痣露在外面,在晨光里泛着点暖黄的光。 "这个...给你。"季栾沂的声音隔着拉链传出来,有点闷,"你上次数学周测的错题,我整理了一下。" 谢清衍拿起笔记本翻开。里面的字迹清瘦,却比平时用力了许多,笔尖划破纸页的痕迹随处可见,像是写字时手在发抖。错题旁边用红笔写着解题步骤,有些地方反复涂改过,最后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标着"这里超简单的!"。 他的心脏像是被温水浸过,泛起一阵酸楚的暖意。第十二次轮回的这时候,季栾沂的笔记本还锁在抽屉里,里面夹着张被揉皱的处方单,医生建议"家属陪同进行心理干预"。 "谢谢。"谢清衍的指尖抚过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你的伤..." "早好了。"季栾沂立刻拉高了外套领子,遮住下巴,转身想回自己座位,却被谢清衍抓住了手腕。 少年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谢清衍能感觉到他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隔着布料都能摸到绷带的纹路。 "还在流血?"谢清衍的声音沉了沉。 "没有!"季栾沂猛地抽回手,背过身去整理书包,肩膀却在微微发颤,"就是...不小心蹭到了。" 谢清衍看着他把书包往桌洞里塞时,露出的半截校服袖口——那里有片深色的污渍,像是没洗干净的血。 他没再追问。前十二次的经验告诉他,季栾沂不想说的事,逼问只会让他缩得更远。就像第五次轮回,他拿着季栾沂掉在地上的抗抑郁药追问,少年只是笑了笑,说"这是维生素",然后第二天就把药全扔了。 "中午去不去天台?"谢清衍突然说。 季栾沂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左眼的痣在晨光里晃了晃,带着点惊讶:"去天台干嘛?" "晒太阳。"谢清衍合上书,"王老师说天台的向日葵开了。" 这是句谎话。天台的向日葵早在半个月前就被台风刮倒了,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杆。但他记得,第三次轮回时,季栾沂曾在作文里写:"想在向日葵开花的时候,躺在天台上睡觉,闻闻阳光的味道。" 季栾沂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露出点泛红的耳尖:"好啊。" 中午的阳光热得像融化的金子,晒在天台上的水泥地上,烫得能煎鸡蛋。谢清衍靠在生锈的栏杆上,看着季栾沂把校服外套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动作轻得像怕压坏了什么。 少年的头发被晒得有点发烫,额前的碎发软软地搭着,遮住了半只眼睛。他没说话,只是闭着眼,嘴角微微翘着,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安静。 谢清衍在他身边坐下,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意外地让人安心。他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了一颗过去。 季栾沂睁开眼,看了看奶糖,又看了看他,伸手接了过去,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带着点童年的气息。 "你小时候吃过这个吗?"季栾沂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 "吃过。"谢清衍也剥开一颗,"我妈总在我书包里放几颗。" 季栾沂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只是把糖纸叠成了只小小的纸船,放在手边的水泥地上。 谢清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第九次轮回时,他在季栾沂的旧物里找到过一张照片:年幼的季栾沂坐在秋千上,手里举着颗大白兔奶糖,旁边站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正帮他理着头发。照片背面写着"2012年夏,妈妈送的第一颗糖"。 后来他才从邻居那里听说,季栾沂的妈妈是在他八岁那年走的,留下的唯一东西,就是这张照片和一整罐没开封的大白兔奶糖。 "你看,"谢清衍突然指向远处的操场,"那几个是不是上次堵你的混混?" 季栾沂猛地坐起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操场角落里确实站着几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正对着教学楼的方向指指点点。 "操。"少年低骂了一声,下意识地往谢清衍身后缩了缩,手却悄悄攥紧了口袋里的美工刀——谢清衍看到了刀柄露出的那截银色。 前十二次的这一天,季栾沂就是带着这把刀去赴约的。混混约他在后巷"谈谈",他去了,结果被打得更狠,美工刀也被抢走了,还被威胁说"下次见一次打一次"。 "别理他们。"谢清衍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地上,"他们不敢上来。" 季栾沂的身体还是很僵,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混混,直到他们转身离开,才松了口气,后背沁出的冷汗把校服濡湿了一片。 "你不怕吗?"他突然问,声音有点哑。 谢清衍看着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连带着手腕上的纱布都绷紧了。"怕什么?" "他们会找你麻烦的。"季栾沂的声音很低,带着点自责,"跟我走太近,没好处。" 谢清衍想起第十二次轮回的最后,他抱着季栾沂冰冷的身体,警察在旁边做笔录,那几个混混站在警戒线外看热闹,还对着尸体指指点点,笑着说"这小子活该"。 那时他不怕,只觉得恨。 "我不怕。"谢清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十二次轮回沉淀下来的坚定,"他们不敢。" 季栾沂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阳光落在谢清衍的侧脸,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少年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以前的谢清衍,是那种典型的优等生,永远穿着干净的校服,说话做事都带着点疏离的礼貌,像是活在玻璃罩里,碰不得人间烟火。可现在,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像藏在梧桐叶里的阳光,明明灭灭,却带着温度。 "谢清衍,"季栾沂突然笑了,左眼的痣在光里跳了跳,"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句话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谢清衍的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他记得第十一次轮回时,季栾沂也问过同样的话,在操场的看台上,手里还攥着瓶没喝完的橘子味可乐。 那时他愣住了,没敢回答,结果季栾沂只是笑了笑,说"开玩笑的",然后转身跑了,可乐瓶掉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了一地,像道没愈合的伤疤。 可这次,谢清衍看着少年眼里的试探和不安,看着他嘴角那道还没好透的伤疤,突然不想再逃避了。 "是。"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在阳光下有点发飘,却异常清晰,"季栾沂,我喜欢你。" 季栾沂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像受惊的鹿。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后背撞到了栏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你别开玩笑了。"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脸颊瞬间红透了,连带着耳朵尖都泛着粉。 "我没开玩笑。"谢清衍往前挪了挪,靠近他,能闻到他身上的奶糖味,"从第一次在图书馆看到你,就喜欢了。" 这不是谎话。第一次轮回的初见,季栾沂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翻书的手指上,左眼的痣像颗安静的星。那时谢清衍还不知道轮回,不知道离别,只觉得这个转学生很特别,像夏日里突然吹过的凉风。 季栾沂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攥皱的糖纸,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可是...我不好。" "我知道。" "我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不怕。" "我...我可能...活不了多久。"少年的声音突然哽咽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有病,谢清衍,我治不好的。" 谢清衍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伸出手,笨拙地擦掉季栾沂的眼泪,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带着泪水的咸。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点哑,"第十二次轮回的九月一日,你在铁轨边对我说,秋天快乐。" 季栾沂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你...你说什么?" 谢清衍没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生锈的钥匙,放在他手心里。"这个,你认识吗?" 少年的指尖触到钥匙的瞬间,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钥匙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齿痕间的白色粉末撒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这是...这是我的药瓶钥匙。"季栾沂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得像纸,"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怎么知道...轮回?" 谢清衍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突然觉得很累。十二次轮回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相知,每一次的失去,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我被困在这里十三年了。"他靠着栏杆坐下,看着远处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从第一次你离开那天起,时间就一直在重复。" 季栾沂沉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钥匙,眼泪掉得更凶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谢清衍总是知道他的事,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总有种化不开的悲伤,为什么他会突然说喜欢自己。 原来这个人,已经陪着自己走过了十二次夏天。 "对不起。"季栾沂的声音哽咽着,"对不起让你...这么累。" 谢清衍转过头,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左眼的痣被泪水泡得发亮,像颗快要融化的星。他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不累。"他说,"只要能再见到你,多少次都不累。" 天台上的风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吹起季栾沂额前的碎发,露出他泛红的眼睛。少年看着谢清衍,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谢清衍,"他把脸埋在谢清衍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这次...别再让我一个人了。" 谢清衍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他抬手抱住季栾沂,能感觉到少年在微微发抖,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鸟。 "好。"他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次,我陪着你。"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却好像没那么刺耳了。谢清衍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年,看着他发间沾着的梧桐绒毛,突然觉得,这个夏天,也许真的会不一样。 他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按下了暂停键。里面还存着雨夜的争吵声,存着季栾沂压抑的哭声,存着玻璃破碎的脆响。但现在,他想录点别的。 比如此刻少年的呼吸声,比如风拂过向日葵杆的轻响,比如那句迟到了十二次的"我喜欢你"。 谢清衍抬起头,看了看天,蓝得发晃。距离九月一日,还有三十七天。 他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留住季栾沂,不知道这场轮回会不会有终点。但他知道,只要能像这样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哪怕只有一天,也值得。 天台上的阳光正好,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像再也解不开的结。 第5章 第四章 药瓶里的夏天 季栾沂开始跟着谢清衍一起吃午饭。 不再是躲在后巷啃干面包,也不是对着便利店的便当犹豫半天,而是坐在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分食谢清衍带来的保温饭盒。 谢清衍的妈妈很会做饭,每天的便当都换着花样:周一的糖醋排骨炖得脱骨,周二的番茄炒蛋撒着白芝麻,周三的可乐鸡翅甜得恰到好处。季栾沂总是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扒着米饭,左眼的痣随着咀嚼轻轻动,像藏着只满足的小兽。 "多吃点。"谢清衍把饭盒里的排骨都夹到他碗里,"你太瘦了。" 季栾沂的筷子顿了顿,抬头时嘴角还沾着点酱汁:"你妈妈知道...我跟你一起吃饭吗?" "知道。"谢清衍擦了擦他的嘴角,指尖触到的皮肤有点烫,"我说有个同学胃不好,需要吃点热的。" 这是句半真半假的话。他确实跟妈妈提过要多带一份饭,却没说是给谁——谢清衍的妈妈是医生,他怕她从季栾沂的脸色和手腕的纱布里,看出那些他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就像第七次轮回时,他带季栾沂去医院处理伤口,妈妈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这孩子状态不对,清衍,你多看着点他。"那时他还不懂"状态不对"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在季栾沂的抽屉里翻到那份诊断书。 "你妈妈...真好。"季栾沂低下头,把排骨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上的肉丝都没放过,"我好久没吃过家里做的饭了。" 谢清衍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空荡荡的手腕。昨天季栾沂终于摘掉了纱布,露出里面淡粉色的疤痕,像条浅浅的蚯蚓。他说是"不小心被美工刀划到的",谢清衍没戳破,只是在他背包里放了盒新的创可贴,草莓味的,包装上画着只傻笑的小熊。 "下午有节体育课。"谢清衍收拾着饭盒,"你的脚能跑吗?" 季栾沂的右脚脚踝还有点肿,是那天在后巷崴的。他试着动了动脚趾,笑着说:"没事,慢跑还是可以的。" 可谢清衍知道,按照前十二次的"剧本",这节体育课的八百米测试,季栾沂会在最后一圈突然摔倒,不是因为脚伤,而是因为口袋里的抗抑郁药副作用发作,头晕得站不住。 "我跟老师说你脚还没好,申请免测吧。"谢清衍把饭盒放进背包,"不差这一次。" 季栾沂的眼神闪了闪,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好。" 体育课的哨声在操场响起时,谢清衍站在树荫下,看着季栾沂坐在看台上。少年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屏幕亮度调得很低,手指飞快地打着字,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是第十三次轮回里,季栾沂第一次在体育课上看手机。前十二次,他要么躲在看台下抽烟,要么就盯着跑道发呆,眼神空得像口井。 谢清衍跑完八百米,气喘吁吁地爬上看台时,正好看到季栾沂把手机塞进校服口袋。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好像瞥见了聊天界面的备注——"林医生"。 "跑得挺快啊。"季栾沂抬头笑了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比上次快了五秒。" 谢清衍接过水,瓶盖已经被拧松了。他喝了两口,装作不经意地问:"刚才在跟谁聊天?" 季栾沂的手指突然攥紧了衣角,左眼的痣跳了跳:"没...没谁,就是个朋友。" 谢清衍没再追问。他记得第九次轮回时,季栾沂也有个"林医生"的联系人,是市精神卫生中心的主治医师。可后来,他的继父嫌治疗费太贵,逼着他停了药,连医生的电话都拉黑了。 "下节课是自习。"谢清衍在他身边坐下,"想去图书馆吗?" 季栾沂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当然。" 图书馆的三楼靠窗位置,是他们最近常待的地方。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混着旧书的油墨味,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谢清衍在做物理题,季栾沂在画画。他没带画板,只是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线条凌乱却生动——画的是香樟树下的便当盒,画的是天台上的向日葵杆,画的是谢清衍低头解题时的侧脸,笔尖在他的睫毛上多描了两笔,像停着只蝴蝶。 "你画得真好。"谢清衍凑过去看时,季栾沂慌忙想把纸捂住,却被他按住了手腕。 少年的脸瞬间红了,像被晒透的苹果:"别...别笑我,画得不好。" "很好。"谢清衍指着那张侧脸素描,"这里,睫毛画得像真的一样。" 季栾沂的耳朵尖也红了,他把草稿纸揉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却被谢清衍抢了过来。"别扔,我收着。" 他把纸团小心翼翼地展开,夹进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正好夹在记着轮回细节的那一页。季栾沂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低下头,在新的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猫爪印,旁边写着"谢清衍是笨蛋"。 谢清衍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字,突然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轮回里笑,不是敷衍的礼貌,是真的觉得开心,像喝了口冰镇的橘子汽水,气泡从喉咙一直甜到心里。 那天下午放学,季栾沂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跟着谢清衍去了森海书店。 书店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木质的货架上摆满了旧书,老板娘是个戴眼镜的老太太,总在柜台后织毛衣。谢清衍说是来买物理竞赛的辅导书,季栾沂却在心理学的书架前停住了脚步。 他的指尖划过一本《青少年抑郁症自助指南》,封面上画着个蜷缩的影子。谢清衍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想看就买吧。"谢清衍的声音很轻。 季栾沂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似的:"不...不用,我就是随便看看。" 可在走出书店时,谢清衍还是把那本书塞进了他的背包。季栾沂想拿出来还给他,却被他按住了手:"就当...是我借你看的。" 少年的眼睛突然有点红,他低下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谢清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清衍看着他发间沾着的夕阳,像落了层金粉。他想说"因为我欠你的",想说"因为我怕来不及",想说"因为你是季栾沂"。 但他最终只是说:"因为你值得。" 季栾沂的脚步停住了。他抬起头,左眼的痣在晚霞里亮得惊人,像是有泪光在闪。"我不值得的。"他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落在地上,"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死了会不会更轻松。" 这句话像把钝刀,在谢清衍的心上割了一下。他记得第十二次轮回的最后一夜,季栾沂也是这样说的,在铁轨边,风吹着他的头发,像面破碎的旗帜。 "别这么想。"谢清衍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攥着,"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季栾沂的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期待,像在问一个肯定的答案。 谢清衍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很想说"会的"。可十二次轮回的记忆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些失败的拯救,那些冰冷的结局,那些永远停在九月的夏天,都在告诉他这是句谎话。 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真的。" 那天晚上,谢清衍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他知道是季栾沂发来的。他没有回复,只是把这条短信设成了特别提醒,像收藏了片小小的星光。 窗外的蝉鸣已经没那么刺耳了,偶尔有晚风吹过,带着点秋天的凉意。谢清衍翻开笔记本,看着夹在里面的素描,指尖抚过季栾沂画的侧脸,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他能不能留住这张笑脸。 他摸出那枚生锈的钥匙,放在台灯下看。齿痕间的白色粉末似乎少了点,铁锈味里,好像混进了点淡淡的橘子汽水味。 距离九月一日,还有三十天。 谢清衍把钥匙放回口袋,握紧了笔记本,像是握住了这个夏天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