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 第1章 那场雨1 电影《野草莓》的男主人公伊萨克受原生家庭影响,是一个冷漠、自私、缺乏爱的能力的人,可怕的是,在他的影响之下,伊萨克的儿子也和他成为了同样的人。 电影的开幕,男主人公伊萨克已是接近八十岁高龄的老人,在返回母校接受荣誉学位颁发的路上,他重游故地,走马灯一般的回忆起往昔。 因为性情的冷漠与孤僻,让他渐渐从亲密关系中脱离,彻底成为一个孤独的人。 这种孤独在几十年的岁月里,逐渐将他蚕食殆尽,到暮年,游故地,想起从前的记忆,以及记忆中的人时,才惊觉自己的过错。 这种自省的过程,于他而言,或许也算是一种心灵上的救赎。 ——楔子 2002年,与甜城相邻的B城,在国家的批准下,所属辖区内的松川镇正式更名为松川新区。 因为政府要加大力度开发松川新区,也给附近的打工人创造出更多的赚钱机会。 就是在这一年,原在甜城农村种地的郑小曦父母决定来到松川新区务工。 他们家所在的滇福村在B城和甜城的交界处,往来交通还算便利。 这一年郑小曦七岁,读小学二年级。 彼时的松川新区虽然处于开发状态,但对于第一次从农村走出的郑小曦来说,这里已经是她眼中的‘大城市’。 因为有高楼、有干净的柏油路、数不清的商店、还有川流不息的大小车辆。 搬家的白色轻卡匀速行驶在松川新区的马路上,郑小曦扒着车窗向外看,此时的她已全然抛开离乡的惆怅,有的只是对这座城市的好奇与期待。 好奇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事物。 至于期待…… 那时的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因为滇福村距离B城较近,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所以他们村子来此务工的农民有很多,郑小曦父母也是经人介绍才决定过来这边发展。 介绍他们来的那家人姓何,何家人来B城要早一年,且他们在这有人脉关系,郑小曦来这里上学,也是何家人帮忙安排的。 学校里有入学考试,涉及到是否能够留在学校,以及之后的分班。 在一个很大很干净的教室里,被两名老师同时监督,和转学过来的不同年级的学生一起考试。 七岁的郑小曦,带着一种未曾见过世面的笨拙与懵懂,初来乍到的她,甚至不知什么是紧张。 在家乡的小学,她一直是考双百分的,但郑小曦从不曾因考双百分而骄傲,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因为父母的反应从来平淡,也没有过表扬,这让郑小曦认为考双百,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但没有表扬却不代表没有批评。 初来‘大城市’的郑小曦,在入学考试时失利,数学竟然只考了四十分不到。 那时她不懂教育资源的偏差,面对父母恼怒的目光以及老师嫌弃的神情,郑小曦将头慢慢低下去。 她差一点就痛失迈入这所小学的机会,是何家大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口沫横飞,言辞恳切,最终才让校长松口。 班主任老师是一个短头发的女人,身材瘦小,戴着近视镜,眼睛不算很大,却透着严肃的光,郑小曦有一点畏惧她。 他们一家的生活在B城重新开始。 这是否是人生中的一次起航,郑小曦是没有这种感触的。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崭新的。 霓虹闪烁的街道、凌晨还会营业的店铺、教室里的蓝色窗帘、光滑平整而又干净的桌椅、以及可以随时喝热水的饮水机。 学校里甚至还有摆满书籍的图书馆。 音乐老师是真的会带着电子琴来上课的。 漂亮时髦的英语老师有点严厉。 美术老师会夸她很有天赋。 一周可以上一次的微机课,是她最喜欢的,在此之前,郑小曦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脑。 她在这里交到了第一个好朋友,是她的同桌。 但如果她没有被同桌嫌弃就好了。 郑小曦刚来到城市生活,还带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说话不够城里人,时常会被同学嘲笑。 去厕所不会说去厕所,非要说“出外头”。 她不知道这还有另一种说法。 从小到大身边人都是这样讲的。 在家乡时,她是班级的大班长,经常得到老师的夸赞,同学们都跟她很友好。 这是她第二次在别人的脸上看到嫌弃的目光。 小孩子们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和表情,真实的嫌弃反应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之间。 郑小曦稚嫩的心灵感到受伤,却并不知要怎么处理这种情绪。 她的父母也开始了在这座城市的奋斗生涯。 每天上学前,母亲最爱讲的一句话就是叮嘱她要和同学友好相处,不能打架,要有礼貌。 郑小曦会说:“我没有和同学吵架,但是妈,他们笑话我说话土,是乡巴佬。” 何玫听到后皱了皱眉头,不知是气愤还是心疼,可她表现出来的却又很云淡风轻的一种态度,当是小孩子们的玩笑话,告诉郑小曦,“说就说,又不会掉块肉,而且你也是,在这你就不能学着同学们是怎么说话的,非说什么出外头,都说人家笑话你。” 本以为会得到妈妈的安慰,结果换来的还是批评,郑小曦心里难受,可她很呆,又觉得妈妈的话好像也有道理,同学们都讲“上厕所”的,她干嘛非要说“出外头”呢?一定是她笨,是她傻,错在她,被嘲笑也活该的。 她开始学着改变,尽力去学着如何做好一个城里人。 来到城里生活之后,郑小曦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玩伴,父母要忙于生计,放学回来时,家里通常是没有人的,她要自己做作业,无聊时就在画本上画画。 美术老师每次都会给她的作业打高分,老师说她有画画天赋。 这样的夸赞让郑小曦更有画画的动力。 家里没有电脑,没有画册,除美术课本外,家里没有任何与绘画有关的书籍,郑小曦就凭借想象,画动物、画梅花树、画其他书皮封面上的卡通人物。 画出的作品通常让她很满意。 等到爸妈下工回来,吃过晚饭之后,郑小曦会兴高采烈的邀请父母欣赏自己的画,一双眼睛水水亮亮的等待着爸妈开口。 妈妈会说:“画的不错,再接再厉。” 爸爸会说:“这是你自己画的吗?不会是照着什么描的吧?” 郑小曦委屈极了,“这就是我自己画的,不是描的。” 爸爸会笑,“是你画的啊,那确实不错。”可他的笑,往往还带着一种看透不说透的怀疑神色。 这让郑小曦对画画这件事也渐渐失去信心。 …… 成长的痛往往是一场又一场无声的细雨,它不猛烈,却悄无声息的渗透在稚嫩的心灵上,当有一日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那里早已泥泞不堪。 生活虽然不是照着故事书那样演的,但却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胜似那些故事。 郑小曦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人,原本靠着种地为生的农民,来到城市里务工,没有一技之长的母亲,选择去做保洁员。 有手艺的父亲赚钱要比母亲轻松一些,但也无非就是那样。 滴入尘埃里的人,再光鲜也光鲜不到哪里去。 当下的郑小曦并不能真正理解大人的苦闷,父母不会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说他们在工作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以及欺凌。 可郑小曦听到过深夜里的哭泣声。 也听到过父母争吵的声音。 他们的争吵,不是因为有人出轨。 钱、双方父母以及对方兄弟姐妹之间的各种矛盾。 郑小曦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 但她知道,母亲受尽了委屈。 作为家中长女,母亲早早地操持家事,上要照顾父母,下要看顾弟妹,出嫁后,又开始照顾公婆,不仅要看公婆的脸色,还要维系丈夫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甚至也要兼顾她自己不争气的弟弟。 多年之后,郑小曦才知道。 他们这一家乱七八糟的事加在一起,比电视上播出的家庭剧还要狗血虐心。 然而眼下的郑小曦不懂。 她只是渐渐开始讨厌…… 讨厌外公外婆,讨厌爷爷奶奶,也讨厌父母的兄弟姐妹。 这一次次厌恶的情绪,也是一场场下不完的细雨,常年累赘着她。 …… 郑小曦进入新学校的第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她拿着成绩单兴高采烈给爸妈看。 语文一百分,数学九十八。 妈妈为她的学习担惊受怕一整个学期,怕她跟不上这里的进度,怕她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又怕郑小曦每次说听懂了听会了是在敷衍她。 看到成绩单的那一刻,何玫哭了,将郑小曦搂住。 妈妈的怀抱很温暖,眼泪也是热的。 郑小曦也跟着哭,小手却先伸出来擦掉妈妈的泪,“妈你别哭,我以后会更努力的,下次一定考的更好。” 何玫点头,满脸都是欣慰,可沉静下来后,又想到什么,抓着郑小曦的手,问她,“这是你自己答的对不对?咱们可不能抄别人的?考不好不丢人,抄袭才丢人!” “我没抄,我们都是分开坐的,有老师监考。” 郑小曦不高兴,却不懂得批评父母,在传统教育的熏陶下,父母是天,他们说的话,是一切行为准绳,父母说错也是对,质疑也有质疑的道理。 总而言之,父母不会有错。 郑小曦难过,委屈,但她不敢说妈妈错了,不敢批评妈妈,因为妈妈会生气,会斥责她。 她只能认真的为自己辩解,甚至眼神都要坚定,要像电视剧里的小演员那样,不能让妈妈觉得她在撒谎,是心虚的。 终于,在她的‘演技’下,何玫相信了。 却对她说:“别骄傲,这才第一个学期,继续努力。” 考试结束后学校会开家长会。 何玫去参加的,自然免不了要单独找老师询问孩子学习情况的环节,郑小曦在学校谨遵父母教诲,从来不敢惹是生非,学习上也很努力,老师说,她数学成绩是马虎出错,还夸郑小曦很努力。 得到老师的肯定,何玫一颗心终于稳妥安放。 家长会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带着郑小曦去商场里买了一条连衣裙。 郑小曦欢呼雀跃,抛开之前妈妈怀疑自己的委屈情绪,决定重新爱妈妈。 是的,在妈妈质疑她的时候,她有点不爱妈妈了。 爸爸有时候会叫郑小曦帮一点小忙,但郑小曦的脑回路总是和爸爸不同,有时候听不懂他的要求,要多问一问,怕出错,可爸爸总是没有耐心,渐渐地,郑小曦开始学会闭嘴,帮忙时出错也不行,哪怕这不是她擅长的事情,或者第一次做完全不懂。 爸爸会说她笨。 他总是说她笨。 长年累月,郑小曦就认准了这件事,她确实笨。 这么笨的她,什么事也做不好的,所以她越来越笨。 很多年之后,郑小曦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她的父母不是不爱她,是他们的爱,像是一碗粥里掺了沙子。 忍一忍不是不能喝,是暖的,也是可以饱腹的。 但偶尔被沙子膈那一下,也会疼的皱眉,想说,兴许没有沙子,就会更好呢? 人在马不停蹄的成长。 时间并不会因为谁的苦苦哀求而停下来。 其他人的童年会有游乐场一日游、会有一顿肯德基作为某件事的奖励、零花钱用来买零食不是什么值得被教育的大事,过年的压岁钱也是可以自己攒下来日后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郑小曦呢? 在她成年后懂得某些道理时,也时常回忆。 她的童年是没有欢声笑语的。 父母若有空闲带她出去玩,也不过是去风景好的地方转一转,但不能花钱买东西,不能要,目光也不能在某一处停留。 若执意开口要了,即便得到满足,同时也会得到严厉批评。 她童年时没吃过肯德基,没去过游乐场,没看过电影,零花钱买零食也是偷偷的,过年的压岁钱都要上交给妈妈。 爸爸妈妈不会和她谈天说地,没有趣事要讲,生活的重担磨砺掉他们所有对生活美好的向往和童心。 郑小曦听到最多的声音永远都是家长里短的争吵声。 她开始厌恶。 厌恶每一个亲人。 她开始封闭。 把自己困在一个圈子里。 她极度不自信。 与他人交谈时,永远都谦卑。 她不结婚、不恋爱、不社交。 因为她怕出错。 也怕自己不值得。 后来,郑小曦读初中时,被一个男生校园霸凌,她被打了一个耳光,被打懵在原地。 有路过的学生去办公室找老师,最后她和那个男生都被叫到办公室,经过老师的一番“审问”才知,男生报错了仇,打错了人。 她不敢告诉爸妈,老师也不愿意多惹麻烦。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轻巧揭过。 但埋藏在郑小曦心里的伤痕,却永远都没办法弥合。 上高中之后,郑小曦对一个男孩儿产生好感。 原因不是那个男孩儿学习多么出众,也不是长得多么帅气。 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的“校霸”。 他不会无故欺负别人,甚至在他的带领下,班里的同学异常团结,提起他们那个班,上到高三,下到高一,无人敢来寻衅。 只因为他的存在。 郑小曦对他有滤镜。 因为他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有这样一个“校霸”的庇护,她不用再担心突如其来的霸凌,也不用害怕担心被骂,而不敢寻求保护。 她的喜欢太单纯了,像在欣赏一朵开的正艳的花,没有想摘下的心思,也从没产生过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郑小曦年少时光过得十分单调,除了学习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 她常常觉得不快乐,内心总是空虚,急于用一些东西来填补。 学习不是她的强项,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又没有什么兴趣爱好。 只有零食。 能够最大限度的以最快的方式带给她快乐。 所以郑小曦成了胖妞。 “胖”这个词,跟随她一整个青春。 她对喜欢的男孩儿第一次滤镜破碎,就是因为他嘲笑她胖。 和其他男同学一样,只要见到她,就一定就挑起这个话题。 过完春节后刚开学,准有男同学调侃,“哎,郑小曦,过年没少吃啊,衣服又小了。” 诸如此类的话,她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 也曾发狠想要减肥,却总是在下晚自习后饿的发了疯一样的吃盒饭。 从年幼时到青春期,再到后来真正的长大。 下在郑小曦世界里的雨从没停止过。 她没有疗愈自己的办法,只能日复一日的,得过且过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那场雨1 第2章 那场雨2 2024年2月8日,位于东北地区的甜城,已是寒气深浓。 第二天就是除夕。 郑小曦还没睡,电脑上的画面停留在电影最后的那一幕,男主伊萨克遥望着远处的‘父母’,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于哀伤或是怀念的神情,也或许,这只是她对男主的解读。 电影主人公究竟作何感想,她不知道,然而此时,她却毫无睡意。 …… 新年炮竹噼啪作响时,家乡覆雪的夜晚被烟花渲染,最绚烂的是“七彩祥云”升空炸开的那一瞬间,让人控制不住惊叹,太美好了。 老家年味儿很足,习俗多,规矩也大。 大年夜这一天,要放天地供桌,上一柱高香,煮饺子摆供果,屋里屋外都在忙碌,热闹的烟火气冲淡了对生活压力的焦虑。 家里那只顽劣的狗今天也格外乖巧,躲在自己的豪宅里只露出一个狗头,人走过去逗它,它只摇尾巴,看上去乖顺极了,其实是被烟花爆竹吓得,这还是它出生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呢,年味儿在它眼里是新鲜,也是恐惧,不怪它。 郑小曦和妹妹郑小晴老早就包裹严实站在院子里放仙女棒,郑小曦不爱玩,纯属凑热闹,放的也不专心,小晴倒是玩的热闹,也不忘伺候姐姐,一会儿点一只塞姐姐手里,嚷着叫她陪玩,她不忍心破坏小孩儿心里的快乐,像模像样的陪着她一起摇啊摇,看手里的仙女棒噼噼啪啪,烧了一颗星星似的,银白光芒渐渐褪去,再换下一根。 吃完年夜饭,父母要守岁,郑小曦心脏不好,熬不得夜,早早就爬上床睡觉,这一夜过去,年味儿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初三,家里亲戚都回来串门,郑小曦爸爸兄弟姐妹多,凑在一起时,聊天的声音能把房盖掀开。 家里摆两张大圆桌,能喝酒的坐一块,不能喝的坐一块。 聊天的话题总是那些,没什么新鲜,工作、家庭、父母、子女,快乐的有,忧愁的也不少,普通人的生活里充斥着柴米油盐,外面世界的飞速变化对大家来说只有微乎其微的感知,安于一隅有时也并非是无奈,或许也是一种生活的智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喝不动的人开始装醉,也有举着酒杯满屋子劝酒的。 郑小曦在小孩子那桌,看见那些长辈喝的兴致高涨,不理解为什么酒精可以让人这么兴奋。 她不喜欢这种吵闹,会让她有一种被浪潮包裹着,快被吞没的错觉,只希望这场聚会早早散去。 很快,聊天的话题指向她这,小姑父问她什么时候找男朋友,四舍五入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单着,多让父母操心。 郑小曦脑子里出现不久前手机上看到的如何应付长辈催婚的视频,言语犀利,针针见血,想想都觉得怼回去很过瘾,但网络上大家都是在玩梗,现实中真要这么说出口,怕是有伤情分,况且她也知晓,关乎于婚姻大事,旁人的急都不是真正的急,随口说说,酒话罢了,年轻人的新思想融合不到旧观念里面去,和长辈分辨也分辨不出道理,索性两句话敷衍过去。 以往姑父家的姐姐也会跟着玩笑似的催她两句,今年倒是一反常态,等长辈们又回去喝酒,剩下这些小辈,她才笑着说,结婚也没什么意思,但恋爱要谈。 郑小曦觉得这话有故事,但究竟是怎样的故事,各人都有各人愁,不好问太多。 …… 在家里一直待到元宵节后,郑小曦回到自己独居的房子。 带着她自己养的小狗lulu。 到家先大扫除,甜城天气干燥,灰尘大,她回农村老家住了大半个月,家里已经覆上一层灰尘。 收拾完卫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冬天,甜城天黑的早,外面已是夕阳西斜,天边染上一片金黄,或许是因为在家里跟爸妈和妹妹待久了,突然间回到独居的家里,有一点冷清。 妈妈的视频这时打过来,关心她有没有吃饭,她说刚打扫完卫生,还没想吃什么呢。 “中午也没吃?” “没呢,到家先收拾的,太脏了。” “那你快弄点吃的,太累不想做,就点外卖,别搞低血糖了。” “我知道了妈。” “行,那妈不和你说了,你记得把门反锁啊。” “知道了,别担心。” 电话挂断,郑小曦握着手机看向窗外,日头落得更快了,仿佛已经窥见了黑夜的轮廓。 她拿出手机点一份麻辣烫,然后下楼去丢垃圾。 丢完垃圾往回走的时候有一只小狗吐着舌头朝她跑过来,是一只黑色的田园犬,特别可爱,郑小曦喜欢小猫小狗,见到就挪不开步,更何况小家伙亲人,围着她脚边闻来闻去,想来可能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一点lulu的气味。 “你是谁家的呀?你的主人呢?” 这会儿小区里很安静,大多数上班族还没下班回家,远近就她一个人,小狗身上沾了些灰尘,但是脏的不厉害,脖子上还有黄色的口水巾,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弃养的。 她拍一张小狗的照片发到业主群和超市群里,询问是哪位业主的小狗,担心小狗再跑掉,郑小曦将它抱在怀里,在冷风中等了十几分钟,群里也没有人认领。 郑小曦摸摸小狗头,可怜兮兮的小家伙,也不知道多久没吃饭,肚子都瘪掉了。 “先跟我回家吧,家里有小肉干,吃饱了,再等你的主人来接你。” 小狗也不挣扎,就这么乖乖的被她抱回家,lulu很友好,不欺负这位突然到访的客人,两只小家伙互相闻对方的屁股,在给自己的识别系统里录入对方的信息。 郑小曦盯着它们看了会儿,觉得有趣,之前那些孤独的情绪被突发事件冲击,一扫而空。 她拿出肉干给两个小家伙吃,然后找出lulu之前的饭盆,给它们添了些狗粮。 lulu平时食欲没那么旺盛,而且有些挑食,今天大概是有点危机感,怕自己的食物被抢,吃的飞快,那只小家伙也饿了,将盆里的狗粮吃的干干净净,又自动自觉的去找水喝。 门铃这会儿响起来,是她点的麻辣烫到了。 拿到餐厅去吃的时候才发现业主群里有消息,还有一条好友申请。 群里一个业主说这是他的小狗,估计是看她没回复,太着急,所以单独加她的微信。 郑小曦觉得两人沟通起来在群里刷太多条消息有点打扰到其他人,也没犹豫,就点了通过,那边大概也一直在等她,刚加上好友,就发来一条消息。 『你好,这是我的狗,我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到家,能麻烦你暂时帮我照看一下吗?非常感谢。』 郑小曦自己就是养狗的,自然明白主人现在的心情,不想让人太过担心,随手拍下一张lulu和它玩耍的照片发过去,并回复说『没关系,我已经将它带回我家,也喂过它了,现在和我家小狗在玩,等你到家联系我。』 『好的,谢谢。』 吃完麻辣烫,郑小曦坐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等。 两只小狗迅速熟悉起来,这会儿正在地毯上玩的欢快,lulu也是一只田园犬,身上是白色的毛,两只耳朵是黄色的,小圆脸,大眼睛的小母狗。 看着它们两个玩闹,lulu总是能占上风,明明小黑狗体型要比它大一点,每当lulu追上去的时候,小黑都自动认输,四脚朝天,把肚皮亮给它,一副示好的样子,有趣极了。 不过也不奇怪,小黑是公狗,八成是对lulu有好感呢。 看它们互动很有趣,郑小曦笑了一会儿,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小黑狗的主人发来微信,询问她住在哪一栋楼,说他现在已经进小区了。 郑小曦自己独居,平时格外注意,就不太想让人直接上门来取狗,所以就告诉小黑狗的主人她在十号楼,叫他在入户大堂等就行,她抱着小黑下去。 她住七楼,电梯到的很快,抱着小黑走出电梯,推开一道玻璃门,大堂的水晶灯很亮,散发着几分刺眼的光芒,在灯光下站着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身材遒劲的男人。 听见开门声,男人转身看过来,叫郑小曦看清他的模样,是典型的北方长相,清俊,干净,有种雪天凌冽的气息,像柠檬水,也像薄荷糖,是郑小曦见过的男人中,少有的,让人看过觉得一眼舒服的长相。 怀里的小狗开始躁动,呜呜呜的叫着,倒不是有敌意,而是委屈,想念。 下楼之前还在打腹稿,见面要仔细盘问一番,不能轻易把狗交出去,可眼下这番情景,似乎也不需要确认什么了。 男人叫了声,“大状,怎么不听话乱跑?嗯?”他的责备也不严厉,掺杂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然后又看向郑小曦,“我昨天临时有事回来的有些晚,叫朋友帮忙过来遛它,谁知道它突然挣脱项圈跑了,还得多谢你捡到它,要不就成流浪狗了。” “没事,我下楼正好丢垃圾,看见周围没人,猜到可能是跑丢的。”郑小曦说。 男人把狗接到怀里,顺手拿出手机鼓捣了几秒钟,然后郑小曦手机传来提示音,一看是男人给她转的账,竟然是两千。 然后听他说:“你收下吧,我没别的意思,大状对我来说很重要,只能用这种方式感谢你了。 第3章 那场雨3 郑小曦顺手点了退款,笑着说:“你的感谢我收到了,我家里也有一只小狗,就当是给我的小狗攒福报吧,这钱我不收,已经退款了,你自己查收一下。” 卫东笑了,没办法再强迫人家收下,只说:“既然这样的话,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感谢你。” 回楼上之前,卫东叫住她,“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方便说吗?” “郑小曦,大小的小,曦是晨曦的曦。” 男人点点头,笑着说:“我叫卫东,守卫的卫,东西的东,就住在十一号楼,之后有什么事是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成年人的社交方式郑小曦明白,这种时候不需要太当真,也不需要太客气,反正也不会真的找人家帮什么忙。 她笑着点头说好,然后上楼。 …… 再见卫东是在第二天黄昏的时候,他发来微信问她在不在家,还说给她家的狗狗买了些宠物零食,得麻烦她下楼去取。 她昨天拒绝钱财的感谢,以为大多数人会就此没有下文,她也不期待什么下文,像她说的那样,自己就是养狗的,这点事对她而言就是举手之劳,不忍心见狗狗受苦而已,但没想到,卫东这个人还蛮懂得感恩的,为人处世也很有原则。 既然东西已经买了,就是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她的,她再拒绝就显得矫情。 郑小曦回复好,然后下楼。 卫东仍然等在入户大堂,脚边放着大包小包不少的宠物零食。 “你真的太客气了。”郑小曦说。 袋子里有磨牙棒,肉罐头,宠物香肠,甚至还有玩具。 “我下班正好去逛宠物商店,给大状买零食和玩具,就也顺便给你的狗买了一些。” “那我替lulu谢谢你。”她没再客气。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你的狗我那天看到照片了,也是田园犬对吗?” “对。” “挺可爱的,叫lulu?” “是的。” 卫东点头,“我看它们相处的挺愉快的,有机会带它们出来一起玩?” 做“狗友”吗? 她之前也知道小区里会有一些养宠人形成一个交友小团体,没事带着狗一起出去玩,交流交流养狗经验,但这种社交方式不太适合她,她这几年性格越来越孤僻,已经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了。 但郑小曦没办法一口回绝,只点头说:“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电梯上行时,郑小曦看着轿厢壁中的自己,二十九岁的女人,新陈代谢下降,导致体重增加又很难减重。脾胃受情绪和饮食习惯影响,严重失和,导致皮肤反复长痘。不爱运动,气血不足,脸色黯淡无光。 不是每个人的二十九岁都是这样的,是她的二十九岁。 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孤独的修行者,在艰难的现实社会中经历摔打和磨练。 她在一座孤岛上,只有她自己,开窗看不见同行人,只有凛冽的风,年复一年的贯穿她的胸膛。 父母并不知道郑小曦现在正处于失业状态。 她和大多数毕业生一样,渴望大城市的繁华,所以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也远赴北上广,到处乱闯,做过很多类型的工作,但她既没有高学历,性格也不够坚韧,更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所以在大城市混了几年,也没有扎稳脚跟。 最后两年,她是在北城度过的,还在那里谈了一个男朋友。 爱情会刺激多巴胺分泌,让人感觉到快乐,但这快乐并不持久,她见识到爱情中丑陋的一面,男人劈腿了,不仅劈腿,还和前女友藕断丝连。 曾经幻想的如同童话故事般的美好初恋结束在争吵和互相伤害中,恰好那一段时间里,郑小曦还同时面临着职场霸凌。 她在隔音不好的出租屋里,蒙着被子哭了一整夜。 之后便决定辞职回到家乡。 一切发生的很仓促,她和这座光鲜亮丽,繁华的大城市做了彻底的告别。 回到甜城,回到父母的身边。 家里没人知道她在外面谈过一场令她伤痛的恋爱,也不知道她是出去闯荡的失败者,还以为她满载而归。 是她伪装的足够好,没叫人看到她完美皮囊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好在特殊时期还没结束,她有最好的理由窝在家里疗伤。 甜城是三线城市,生活节奏舒缓。 物价也不算高。 爸妈几年前在市区给她首付买了房,她借口说自己找到一份居家客服的工作,然后就搬到这里独居。 可有四个月,她没有任何工作,因为迷茫,因为恐惧。 她就蜷缩在父母给她置办的庇护所里,靠着积蓄度日。 …… 这天上午,郑小曦收到母亲的微信,说是她的好友王阿姨要给郑小曦介绍男朋友,听到要相亲,郑小曦下意识的反感,她嘛,受了一遭情伤,心也跟着苍老许多,如果有人问,她大概率会说,好男人一定是存在的,但她不相信自己有这种运气会遇到。 相亲这种事,她也很烦,总觉得自己是厨房里的商品,被明码标价,被挑三拣四。 其实这种事情她也理解,现实社会,谁不挑剔呢,她也一样的。 她说不想谈,母亲一个电话打过来,态度起初倒是不错的,就是商量,“王阿姨说他工作还不错呢,人也长得挺好的,你就当给王阿姨一个面子,见一见嘛?” “既然人家工作不错,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呢,妈,我不想相亲,你可以跟王阿姨说我有男朋友,行吗?” “你这孩子,这种事可以撒谎的?你也不小了,尝试一下有什么不好,妈妈也不是催你结婚,只是不想你把好青春耽误了,往后自己会后悔。” 郑小曦还要说什么,母亲又是一顿输出,“你王阿姨啊,不是个多事的人,她轻易不给谁介绍的,是觉得你好,对方也好,所以才特意打来电话说,你也是成年人了,这点面子都不能给?” 话说到这里了,郑小曦想了想,做出一点妥协,“那这样,先不见面行不行?加微信吧,先熟悉一下。” 见郑小曦终于肯松口,何玫也退一步,笑着说:“行,那我跟你王阿姨说一声,把你微信推过去。” 晚上的时候,她妈来问有没有加上好友,她说没有,对方没加她。 “那可能是在忙,那就再等等。” 就这样两天过去,对面始终没加她好友,郑小曦也不是初入社会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知道对方大概率跟她一样,是讨厌相亲的,不然有什么理由,两天都没加她呢? 郑小曦觉得这样也好,至少王阿姨问起来,可不是她不给面子。 这天晚上,郑小曦正在厨房煮螺蛳粉,刚刚装到面碗里,准备拿到餐厅去吃,就听见茶几上手机有消息提醒,一看,就是那个相亲对象,验证消息里备注的王阿姨介绍。 她有点生气,想干脆装没看见算了。 可对方加了,她不通过,说到长辈那,还是她理亏。 她忍下脾气,点通过,对方跟她打了声招呼,给的解释是这两天在忙,没及时加好友,跟她道歉,叫她别介意。 郑小曦能怎么说,当然说没关系啊。 本来还以为话题要就这样延伸下去,结果等了会儿对面又没声了。 之后又是两天过去,这男的始终没跟她说话,郑小曦觉得这意思简直太明显了,多半和她一样,反对相亲又不得不走个形式的,这下她妈来问,她也能完美交差了。 相亲的事要就这么无疾而终也挺好,可第三天,这男的突然又诈尸似的,问她有没有吃晚饭,郑小曦挺生气的,觉得这人没礼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挺忙的,要真没那意思,直接把话说开了,说明白了,然后各自交差就结束,可他非得两三天冒出一泡,不回复他不礼貌,回复他,又觉得人家把她当礼拜天玩呢。 郑小曦气归气,但还是礼貌性的回复着对方。 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两句,都是些不咸不淡,没营养的话。 郑小曦这边还琢磨怎么才能既不伤人,又能有礼貌的跟人家说明白她的想法,可对面在铺垫完之后,直接跟她说,他对未来是有计划的,想找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女朋友,言外之意,人家没瞧上她。 最后还貌似很有礼貌的说了声对不起。 相亲这种事挑剔对方的条件再正常不过,可郑小曦就是心里不舒服,有种不被尊重的感觉。 她气笑了,把电话打到她妈那去,“妈,王阿姨把我介绍给对方时,没说我什么条件吗?” 何玫一头雾水的,“说了呀,我问她了,她照实说的,这种事有什么可撒谎的,婚姻大事,当然要说实话。” “行,妈,我知道了,先挂了。” “哎……”何玫听出女儿情绪不对,想多问几句,电话已经挂断了。 郑小曦挂断电话,紧接着回复相亲男,“你是不是觉得你还挺有礼貌?还跟我说对不起?王阿姨跟你介绍我的时候把我条件说的一清二楚,你觉得不合适,不符合你这高端人士的择偶标准为什么不坦言,非要在我这装一把大的?怎么样,满足你的虚荣心了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那场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