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权臣相敬如宾》
1. 第 1 章
寅时三刻,梆子声响起。
屋内点起了灯,下人轻手轻脚地将早起要用的温水送了进来。
净室传来流水的声音,里屋,宋时薇轻声指挥人将今日要穿的朝服取好,转身时,谢杞安已经洗漱好走了进来。
对方只穿了件中衣,显得身量修长匀称,额间还带着些许微湿的水汽。
宋时薇看了眼便收回了视线,动作熟练地伺候他穿外衣和朝服,她手指顺着衣服的中缝捋下,在低头替对方系腰封时,领口滑落了一点。
夏日的寝衣本就单薄,外头虽又罩了件长袍,却也勾勒出了玲珑的身线。
低头时,脖颈处星星点点的红痕尽皆露了出来,犹如雪山上盛开的红梅,是昨夜贪欢时被留下他亲自的印记。
谢杞安看了两眼,眸色深了些,身子不经意间紧绷了一瞬。
他移开,将视线落到别处,按下被勾起的心绪,晨起时情欲勃发,禁不得撩拨,可宋时薇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站在他面前,他都会意动。
他熟稔地将欲望分散,再垂眼,腰封已齐整端肃地系在了腰上。
一切妥当,宋时薇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大人,好了。”
她朝着旁边伸手,一盏琉璃灯被送到她手上,另有婢女将披风披在她的肩上,手指翻绕系了个漂亮的结。
宋时薇提着灯,朝前走了两步,站在谢杞安身侧,一齐出了屋子。
一盏小巧的琉璃灯照不亮多少路,前头掌灯的仆从不少,将夜色照得无处遁形。
破晓前正是最静谧的时候,四下只听得见走动的声音,宋时薇将谢杞安送到主院外便停住了脚步,语气恭顺:“大人慢行。”
谢杞安侧头看了她一眼,未再说话。
宋时薇站在主院门口,目送对方走远,一直到谢杞安从连廊下转过,看不到身形,她才转身回去。
只是转身时,动作稍有些大,宋时薇蹙眉,在腰间捂了一下,昨夜折腾了两回,比平日时间要长些,她承得吃力,有些经不住。
手中的琉璃灯被身边的婢女接了过去,青禾瞧着她的动作,小声抱怨了句:“大人也不知道怜香惜玉,折腾了一晚上还要姑娘来送。”
青禾是宋时薇从宋家带来的丫鬟,从小就跟着她,即便她成婚三载了,也一直没改口。
宋时薇闻言,轻轻说道:“不妨事。”
从成婚到现在,凡谢杞安有上朝的日子,她皆要跟着一起起身,伺候穿衣、掌灯送行从未断过,这是谢杞安给她定的规矩。
好在谢家没有长辈,免了晨昏定省,倒也还算简单。
宋时薇依言照做了三年,不是什么难事,习惯了之后,便是没有早朝的日子,她也要在寅时左右醒上一回。
谢杞安在朝为官,府上规矩是有的,却也并不死板,她不喜欢的,只要说了,谢杞安也不会过分为难她,只除了床笫之事。
回了里屋,青禾将披风从她解了,看到那些红痕,不由脸红了一下,姑爷年轻力胜,虽说瞧着不怎么耽于享乐,却也是不能免俗的。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大人也不知道收着点。”
宋时薇没理她,道:“去煮避子汤。”
昨夜折腾得狠,鱼鳔中途便破了,正是要紧的时候,怎么可能停住再叫人取新的来,索性就那么来了。
成婚前,她同谢杞安说,兄长出事的头三年她不想要孩子,这是成婚前她向谢杞安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当时谢杞安已位极人臣,大权在握,她并没有把握对方会答应,所以先做了退让,让对方不用顾及什么礼法,只要想,随时可以纳妾,她不会介怀。
宋时薇还记得,自己当时说完,谢杞安表情十分难看,不过还是点了头。
后来她才知道,对方心底另有个姑娘,只是迟迟没能找到,所以除了为报恩娶她外,并不准备再纳其他人。
青禾脸一红:“奴婢这就去。”
不出两刻钟,一碗乌黑的汤药就端了上来。
宋时薇摆在一旁晾着,叫青禾来给自己抹药膏,她皮肤太过白细,脖颈上的那些印子若是不抹药膏,第二日便能变成青紫色,虽是不怎么疼,但瞧着十分骇人。
青禾小心地用指腹挑起一点,慢慢揉着。
微凉的药膏在肌肤上化开,激得宋时薇轻轻打了个颤。
只将脖颈上的一片抹完,药汤便温了下来,宋时薇眼也没眨,一口气喝完。
青禾在旁边瞧着姑娘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心里不由叹气,寻常人家女子成婚后谁不盼着要个孩子,姑娘成婚三年了,却还在喝避子汤。
她知道姑娘心里有疙瘩,当年大公子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起不见的还有陆家的二公子——姑娘的未婚夫。
当初若不是出事,姑娘也不会嫁给谢大人。
好在成婚后的日子不算难过,否则只怕是熬不下来的。
喝了药,宋时薇漱口后回床上补眠。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等再醒过来,已是天光大亮,婢女为了她安睡,将窗前的帘子都落了下来,遮住了外头的日光。
宋时薇起身,寝衣下,露出的一截藕臂白得晃眼。
她掩面打了个哈气:“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已是巳时一刻了。”
白日里,谢杞安不在府上,整个府里只有她一个主子,虽说对方定了不少规矩,但何时起身倒是不做限制的。
宋时薇洗漱之后,穿戴齐整,去了饭厅用膳。
用完膳,便要出门。
来回话的是主院的管事祝锦,对方道:“回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她出门的行程皆是前一日就定好的,由祝锦一手安排,对方原是宫中的嬷嬷,后来被皇上赐给了谢杞安,如今留在府上给谢杞安办事。
虽说叫一声祝嬷嬷,却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宋时薇有时候也唤对方姑姑,不怎么讲究。
她今日要去几个铺子查账,这几个铺子是她嫁妆里带来的,总要上点心思,至于谢杞安的私产,她也帮着打理,但都是由祝锦先整理出来,再送给她过目一遍,否则只她一人也管不过来。
她掌管中馈,谢杞安并不防她,只是如果样样亲力亲为也着实吃力,好在祝锦做事稳妥。
夏末时节,午后还有热气。
马车里提前放了冰块,带着丝丝凉意,格外舒适。
中间小几上的茶刚刚煮好,此刻还冒着袅袅白烟,雨前龙井的清香四处散开,充盈在车厢内。
谢杞安是皇上近臣,极受宠爱,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一应皆是最好的,单单是这马车的车厢也比寻常人家用的要大些,与亲王同宽,里头的布置更是极近奢靡。
青禾将一块金丝绣花的软垫拿出来靠在车壁上,问道:“姑娘要先去哪处?”
宋时薇略想了下:“去酒坊吧。”
她手里的铺子并不多,当时哥哥出事,家中不计代价用尽了办法想让哥哥回来,可惜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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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什么都能成,余下的那些产业她大半留在了家里,以免自己出嫁后母亲太过清闲无事,生了心瘴。
好在谢杞安不缺钱两,也不过问她带来的东西,她算过对方的进项,比宋家从前鼎盛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再加上那些没法摆在明面上的资产,大约比宫里的皇子还要富余。
若说嫁给谢杞安最好的一点,便是她无需戒掉那些自小娇生惯养、金堆玉砌出来的习惯。
府上凡是可以过明路的东西,谢杞安皆随她取用,比如面前茶盅里的茶便是宫中贡品,皇上赏的,只是皇上具体赏赐了多少,无人会去探究。
整个下午,宋时薇转了三处,因为布庄耽误了点时间,再去下一处已经来不及了。
青禾看了眼天色,道:“叫车夫快些,兴许能赶上。”
宋时薇摇头,吩咐车夫回府,谢杞安公务繁忙,不在府上用膳是常有之事,但没有应酬的时候,晚膳一定是要府上做好送去的,且必须要她亲手安排。
这也是规矩。
她不想赌今日谢杞安有没有应酬,剩下那个铺子的帐得空再出来看就是了,虽说出行都要提前一日安排,但只要有具体缘由,谢杞安不会拦着。
马车回府,正巧仆从传话回来:“大人叫府上送饭。”
厨房将晚膳的单子送了过来,宋时薇看了一遍,按照谢杞安的喜好点了几个清淡的菜色,又吩咐人另添了一道午膳里她觉得不错的。
其实,其他的几样厨房自行安排便成,只这一道菜必须她亲口说。
待人走后,青禾道:“姑娘胃口跟大人又不一样。”
宋时薇没接话,她大抵知道是为什么,谢杞安掌控欲太盛,凡是皆要在掌握中,偏前朝和内宅不能兼顾,便用这样的方式来加以掌控。
她并不觉得不妥,只要谢杞安能护住宋家,这些小事算不得什么。
刚成婚时,她尚不适应,加之心中郁结难受,一辈子的蹙眉和叹气几乎都在那个月用完了。
后来她发现对方醉心权势,并不时常在府上,连夫妻间的交流都甚少,只要凡事颔首应下,便能相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她年少时曾幻想过婚后的日子,与心上人举案齐眉朝夕相对,却不曾想会嫁给一个连话都未说过的人。
婚前,她与谢杞安毫无情义可言,成婚三载,终于勉强相熟了些。
宋时薇道:“叫人备膳吧。”
她晚上素来吃的不多,只用了小半碗饭便饱了,刚要落筷,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
青禾听了听,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好像是大人回来了。”
宋时薇抬头朝门外望去时,谢杞安已经大步流星迈了进来,他朝服已经退了,穿着晨起时那身褚褐色的外裳,眉峰凌冽,几步走到了桌前。
视线在桌上匆匆瞥过,落在她的脸上:“用完了?”
宋时薇摇头。
谢杞安没说信不信,只道:“再陪我用些。”
小厮将先头做好放在饭盒中的饭菜重新端了出来,一一摆在了桌上。
宋时薇面不改色地又用了些,等着对方差不多用完了,这才搁下碗筷,漱口净手后,便听谢杞安道:“明日万寿节的筹备事宜出了些岔子,今晚我要宿在宫中。”
宋时薇明了,点头应道:“妾身叫人准备衣物。”
她起身,还未来得及走开,便被拽住了,温热的指腹在腕间轻缓地摩挲了下。
谢杞安道:“不急。”
2. 第 2 章
宋时薇垂下眸子:“天还没黑……”
昨夜才折腾过一回,腰腹的酸涩还未消尽,她有些抗拒,不想再来了。
谢杞安望着她:“无妨,等会儿就黑了。”
宋时薇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何意,便被扣着手腕往主院去。
她抿了抿唇,谢杞安什么都好商议,偏偏床笫之事从不妥协,她黛眉轻轻拢了下,纵然有些不情愿,面上也无不快的神色。
浴池的泉汤不知何时备好的,衣衫除尽后探入时,水温正好。
四下水雾弥漫,宋时薇咬着唇攀附在他身上,乌黑的眉眼漂亮得惊人,睫毛因浸了水,一簇一簇地粘在一起,垂落下来时乖顺无比。
谢杞安隔着氤氲的水雾看她,心口的跳动几乎在瞬间停滞。
他喉间不自觉地滚动了下,动作愈发凶狠,想要将人全部揉进怀中。
宋时薇只觉快要被他撞散了,前面尚且有些力气咬住唇,到了后面什么都顾不上了,娇哼声从齿缝中溢出,混合着泉汤的水声,听得人面红耳赤。
结束时,她连站的力气也没有,是被抱着出浴池的。
谢杞安扯过白玉屏风上的长巾,将她从头到尾地裹住,抱回了里屋。
待她躺到床榻上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宋时薇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对方的那句话是何意,却是连反驳的话也懒得说了。
谢杞安换好衣裳进来时,她已经快要睡着了。
因为对方靠近,眼睫不由轻颤了下。
谢杞安嗓音还有些暗哑,原本就锋锐如刀的容貌因为餍足此刻像是开了刃,眼尾眉梢藏着钩子,他看了眼宋时薇红霞未退的粉腮,低低笑了声:“好好歇息,明日上午会有宫人来接你进宫。”
宋时薇勉强应了一声。
第二日,因着要进宫,需得早起梳妆。
宋时薇起来时险些摔倒,只觉连腿弯都是酸软的,她忍不住咬了下牙根,才没将有辱斯文的话说出口。
祝锦一早得了消息,已经将进宫要穿的衣物配饰都准备周全了,她本就是宫中出来的,准备这些自然比旁人要来得妥当。
加之前一日谢杞安已经交代过了,无需她再费心。
今年万寿节,皇上宫中设宴,大宴群臣极其家眷,以彰仁善。
宋时薇虽不常进宫,但她之前是宋家人,之后又是谢杞安的妻子,进宫赴宴的礼节和流程还是知晓的,所以并不怎么急躁难安。
宫中来人时,她刚好梳妆结束,换上祝锦先前准备好的大袖襦裙,上了马车。
马车在宫门口被人抢了道。
宋时薇吩咐车夫让行,这个节骨眼上生事的,身份非富即贵,虽说从这个宫门进的人不会比她尊贵多少,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愿事事去麻烦谢杞安。
车夫依言退开,青禾撩开帘子看了眼,皱眉不解:“怎么是玉瑶郡主?”
玉瑶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皇室中人该从其他宫门进才对。
宋时薇并不觉得奇怪,玉瑶郡主喜欢谢杞安,曾经缠着皇上想要下嫁,结果未等及笄,谢杞安便娶了她。
这种辛秘之事还是之前有一回祝锦告诉她的,为的便是提醒她注意些——她嫁给谢杞安后,值得注意的也就只有这些皇室中人了。
她知道时并无几分意外,当年,想要同谢杞安结亲的贵族世家不在少数,对方样貌极佳,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除了根基不稳外,并无其他劣势,只要结了亲,连这一点劣势也跟着没了。
如今三年过去,谢杞安依旧圣眷在身,且愈发得势,连亲王见了都要避其三分,她身为谢杞安的夫人,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可惜就算她不占这个位置,也轮不到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女们。
夫人这位置真正属于的是对方心里的那位。
想到这儿,宋时薇不由轻笑了下。
青禾问:“姑娘笑什么?”
宋时薇摇头未答,她方才在腹诽,谢杞安就像是个罕见的宝物,招人惦记,那些哄抢之人却是不顾宝物自身的意愿,抢到谁便算谁的。
只是眼下,她倒成了怀璧之人。
旁边,玉瑶郡主见宋时薇不接招,甚至连面都不露,娇容不爽地皱了皱,本想直接过来,但到底顾及今日万寿节,不敢太过造次,冷着脸走了。
进了宫门,宋时薇跟着宫人的指引,朝宾客所在的方向走,此刻宴会还未开始,各家夫人小姐们都聚在另外的地方。
宋时薇到时,并未引起多少注意。
她朝前走,在经过水榭时和永安府的千金正巧遇上,对方身边的丫鬟不明缘由地朝她倒了过来,好在青禾扶着她侧了下,这才险险避开。
宋时薇刚站稳,就听身侧传来一声脆响。
她转头望去,永安府的千金正一巴掌抽在那丫鬟的脸上,冷哼着骂道:“真是无用,惯出了一身娇贵肉,如今连路都走不好了。”
那丫鬟捂着脸不敢吱声。
宋时薇淡淡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身份比对方高,不用见礼,亦不用理会。
正欲抬步离开,面前横过一只手臂:“宋夫人这么急做什么?我在教训丫鬟,又不是在说宋夫人。”
宋时薇停步,朝对方看去,就见永安府的千金抬着下巴,像一只好斗的雉鸡。
她淡淡道:“文姑娘,你该行礼了。”
文云姝被她这幅冷淡的表情刺激到了,宋时薇待字闺中时她便处处被压过一头,原以为宋家倒了,未婚夫又跟着出事,宋时薇彻底没了靠山,没想到还没怎么遭难,对方就嫁给了谢杞安。
宋时薇凭什么这么好命?
想当初,母亲还动过让她与谢大人结亲的念头,结果托了媒人去说,被谢杞安直截了当地回绝了,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未给。
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惜永安府得罪不起谢杞安。
可笑宋时薇嫁给谢杞安三年,也不见得有多受宠,京中谁不知道谢杞安当初求娶,不过是为了报还宋时薇父亲的恩情。
文云姝嗤笑了一声:“宋家早就不在了,若不是谢大人娶了你,你连今日宫宴都参加不了,凭什么要本姑娘同你见礼。”
她凑近一步:“顶着一张狐媚脸,结果三年无出,想必连谢大人的床边都够不到吧。”
宋时薇表情未变,甚至朝后退了一步。
文云姝以为被自己说中了,正要得意,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缓的嗓音:“夫人。”
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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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激灵,转身就要行礼,却被来人轻飘飘绕了过去。
谢杞安走到宋时薇跟前,视线先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见她神色无异,这才转过头冷声问道:“文姑娘方才在说什么?本官未听清,还请文姑娘再重复一遍。”
文云姝哪里敢说,她方才便是仗着水榭里无人,压低了声音才说出口的。
谢杞安停了两息,道:“既然文姑娘不愿说,那以后也不必说了。”
文云姝被这句话惊出了一丝冷汗,她在家中听多了父兄夸赞对方清正肃整的话,一时忘了对方实则手段狠戾,凡是犯到了谢杞安手上的人,不论是谁,从来没落得过好下场。
她慌忙道:“我在同宋夫人问安。”
说完,声音又大了些,重复了一遍:“我只是想同宋夫人打一声招呼。”
水榭外,各家夫人小姐瞧见这边的状况,正三三两两朝这边聚过来,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亭中那道修长清隽的身影冷冷抛下两个字。
“掌嘴。”
文云姝猛地抬头:“谢大人!”
谢杞安语气寡淡,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却叫在场之人不寒而栗。
文云姝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浑身抖若筛糠。
永安府大夫人自人群中冲出来,搂着女儿道:“求大人开恩,小女莽撞冲撞了夫人,大人饶过她一回,待带回后必定严加管束。”
谢杞安恍若未闻,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子,叫人看不清其中的意味。
太监已经架住了文云姝,迫使对方抬起脸,无处闪躲。
“啪——啪——!”
这些太监都是内侍,手上的动作大开大合,完全没有收着劲,只三两下的功夫,文云姝的脸就肿了起来,两颊上浮现出的印子可怖骇人。
文云姝连呜咽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只听得见皮肉被扇过发出的响动。
明明是在水榭,四下却静得叫人窒息。
一声接着一声的脆响中,永安府大夫人终于是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然而也仅仅是骚乱了一瞬,四周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待打够了二十个巴掌,文云姝的脸已经不能看了,高肿如山,人也彻底晕死了过去,可即便如此,面上却连一丝血都未溢出来。
掌嘴的太监收手,问道:“大人,还要再打吗?”
众人心皆悬着,提到了嗓子口,受罚之人虽不是自己,却也叫人胆寒,不少人已经撇开眼不敢再看了。
谢杞安终于开口道:“今日万寿节,圣上不愿见血,添些红就够了。”
他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薄唇略略抬了一点,语气带着讽刺:“这番倒是花容月貌。”
在场之中无人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面面相觑了一番,文云姝分明已经被毁了容,谢大人怎么还夸了一句。
只有些许猜出了言下何意,却也不敢置喙,默默闭紧了嘴。
从头至尾,宋时薇都未说过一句话。
从谢杞安过来那一刻,她就知道文云姝的下场了,谢杞安做事从来不需要同旁人确认,皆自有判断,妄图欺瞒且能逃得过他眼下的事还未有过。
今日她开不开口说情,都无济于事,况且她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
3. 第 3 章
众人散开,水榭安静下来。
谢杞安:“吓到了?”
宋时薇摇头,她只是有些不解,谢杞安不是会因为一点小事便大动干戈之人,况且当时水榭中只有她和文云姝两人,就算她被出言挑衅,也不算在人前落了他的面子。
谢杞安道:“永安府近来小动作不断,惹了圣上不喜,前阵子圣上因病腾不出手收拾,等万寿节过去,就会有所行动。”
他难得多解释了两句,嗓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平淡。
宋时薇了然,圣上既要解决永安府又不愿脏了自己的手,便要另外有人起这个头,谢杞安身为宠臣最为合适。
只是这般行事犹如在锁链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谢杞安出生寒门,能在一众世家子弟中拔得头筹,独获圣眷,必然要付出些代价。
宋时薇不知他是如何在圣上和世家间斡旋的,却也知道手段温和是架不住狼环虎饲的。
刚成婚时,谢杞安因为亲自刑讯犯人,身上时常会带着血腥气,她自小便闻不得这种味道,但凡有一丝都难以忍耐,有一回,对方近身时她险些吐出来。
再之后,谢杞安若是去过天牢,回府后第一件事必是沐浴更衣,而后再来见她。
但对方极少当着她的面对旁人出手,今日实在是巧合。
宋时薇除了最开始有些诧异对方怎么会找过来,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只要闻不见那腥气,其余的尚能接受。
水榭清雅,方才文云姝跪过的地方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谢杞安将手伸开,递到她跟前:“走吧,宴会差不多要开始了。”
宋时薇顺从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旋即便被握住,她与谢杞安算不上恩爱夫妻,但在人前总要装一装的,总不好叫外人看出貌合神离来。
今年万寿节的排场格外大,五品以上官员及亲眷皆在受邀之列。
入夏时,元韶帝生了场大病,如今初愈,正是高兴的时候,礼部得了圣旨大肆操办,宴会的大殿布置得格外奢靡。
席上,宋时薇只喝了些清酒。
她从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自从兄长出事后便不喜欢了,好在之前水榭发生过的事众人还记得,眼下女眷坐席间还没人敢来同她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谢杞安。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视线暗暗落在她身上,大约想从她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
宋时薇并不在意,自她嫁给谢杞安后,每次宴会皆是如此。
圣心难测,总有人想试着揣摩一二。
后半程,宾客散开,便有世家夫人来同她说话,宋时薇皆不轻不重地应付了过去。
筵席一直持续到晚间,因着今日不追究御前失仪之过,醉了不少人。
散席时,谢杞安还清醒。
她闻得见谢杞安身上的酒气,却不知对方喝了多少。
她不知谢杞安的酒量,只知道对方喝得越多越是清醒,等过了头,端肃恭整的模样就出来了,像是个朗月风清的贵公子。
宋时薇瞧了他一眼,确定今日还不算过头。
夏末的晚间,风带着凉意。
宋时薇肩上披着一件披风,因为不是自己的,边缘处盖过了脚踝。
谢杞安视线落在身侧,手指不经意间摩挲了下,月下的宋时薇比起白日更加清冷,像是枝头雪,碰一碰就化了,可如今却笼罩在他的衣物里。
谢杞安一时挪不开视线,情欲在夜色中蠢蠢欲动。
身后,脚步声响起。
太监匆匆追了上来:“谢大人,圣上有请。”
谢杞安微微闭了下眼,压下汹涌翻腾的心绪,他嗓音微哑:“我去同圣上辞行,你……”
宋时薇点了点头,接话道:“妾身在前头避风亭等大人。”
她目送谢杞安离开,跟着宫人去了避风亭。
宫中四下皆点了灯,不远处还能听见朝臣说话的声音,许是酒意上头,嗓门比平日大了不少。
宋时薇坐在石凳上安静等着,不见丝毫不耐。
约莫半个时辰,亭外传来脚步声。
宋时薇以为是谢杞安,她起身朝亭外望去,待看到来人后脸色倏地变了下,旋即飞快地垂了下眼帘,福身请安:“见过大皇子,殿下万安。”
大皇子站在亭外,视线在她身后转了一圈,“宋夫人怎么一人在这儿,谢大人呢?”
宋时薇:“夫君方才得圣上召见,去去便来。”
她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咬着牙根才忍住后退失仪的动作。
她和大皇子曾有过两次交集,皆叫人不愿再记起。
第一次时,她还待字闺中,一回出门被大皇子瞧见,说要纳她为妾,不过那时候她已和小侯爷有了婚约,自是没成;第二次则是在兄长和陆询失踪后,大皇子借口宋家无人可靠,想要强占她,恰逢谢杞安说可以报恩娶她,她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匆匆点了头。
如今见到大皇子,从前旧事几乎瞬间涌现出来,宋时薇几欲作呕,她强忍着心头的厌恶回答对方的问话。
大皇子拱手:“当初冒犯了宋夫人,还未同夫人赔礼道谢。”
宋时薇避了开来:“臣妇不敢。”
大皇子看着她肩头披着的绛紫色披风,轻轻一笑,没去计较对方的躲让。
筵席开始前发生的事,他早就耳闻了,底下人揣摩谢杞安的用意,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提过谢杞安单纯因为夫人被冒犯而发怒。
他倒是觉得不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可能,毕竟眼前这位宋夫人生得实在娇美,若是他得了这样的美人,也会放在心尖上。
可惜,他没能弄到手。
他府上妻妾成群,见了这位宋夫人还是会心痒,否则当初也不会惦记那么久。
不过,他此番不是来寻欢猎艳的,是来拉拢人的。
父皇自病好后就有了立太子的心思,谢杞安是父皇跟前的红人,他若是能将对方拉拢过来,胜算必然不小,可惜对方只为父皇做事,并不插手立储一事。
不过凡事总要试一试,他拉拢不来,也不能让谢杞安被他那几个皇弟拉拢过去。
大皇子正抬步要朝亭内走,就听得身后一声低唤。
“殿下。”
谢杞安几步走到亭中,站在宋时薇身前,挡去了对方的大半视线,他冷声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
大皇子同他视线对上,先是笑了下:“谢大人一去许久,倒是冷落了夫人无人作陪。”
说完这句玩笑话,大皇子才道:“本宫从前不慎冒犯过宋夫人,每每记起心里总是惭愧,今日便是特意寻来赔罪的,谢大人何时得空,携夫人来府上一叙?”
谢杞安回绝道:“下官另有事在身。”
他态度越是冷淡,大皇子越放心,闻言略点了点头:“既然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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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不得空,那便作罢,本宫就不打扰谢大人与夫人归家了。”
大皇子走后,宋时薇还在发抖。
她脸色微微发白,眼底带着几分惶然之色。
手指被握住,掌心的温热传来,宋时薇抬头,谢杞安站在她跟前,背着烛灯,半张脸隐在夜色中,瞧不出神色,只听得见对方道:“回府。”
她心里忽然便安定了下来,她如今已经成婚了,大皇子奈何不了她。
宋时薇没有将手抽回来,任由对方握着。
两人并肩一路走到宫门前。
回府的马车上,宋时薇脸色已经恢复了。
她解开披风,叠好收在一侧,坐下后轻声道:“多谢大人护我。”
谢杞安顿住,他知道宋时薇只是单纯在道谢,可依旧不喜对方的客气疏离,像是随时准备离他而去。
他与宋时薇已经成婚三载了,对方待他却一直如此生分,甚至不及待府上的下人。
他声音晦暗难辨:“你是我夫人。”
宋时薇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转头望去,看见他眼下的一丝青色,谢杞安从昨夜进宫到现在应当一直没有歇息过,又饮了酒,便是再醉心权势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只是筵席散时,对方脸上还未出现这般疲色。
宋时薇问道:“圣上为难你了?”
谢杞安摇头:“不曾。”
他半阖着眼,倚在车壁上,眉心拢起一道竖痕,好似格外疲累。
宋时薇看了一会儿,起身将小几上的安神香点上。
谢杞安闻声抬了下眼,看到她的动作后又重新阖上,薄唇微启,同她说道:“圣上欲立太子。”
宋时薇点香的动作顿了下,旋即便想通了,难怪方才大皇子会来找她,甚至想要为从前的旧事赔礼,大皇子意不在她,是冲着谢杞安来的。
她将安神香点上,檀香味在马车里散开。
一时寂静无声,只余安宁。
宋时薇视线落在谢杞安的脸上,当初兄长出事后,宋家并非完全没有退路,南边尚有一份祖业,留在京城多是为了能及时得知兄长的消息。
她和母亲那段时日皆心焦不已,忘了孤儿寡母会遭人惦记,等大皇子强逼上门,再要动身南下已是来不及了。
说起来,若非大皇子逼得紧,她也不会那么快嫁给谢杞安。
只是她为避祸,谢杞安为了报恩,算来算去,终究是她占了便宜。
宋时薇伸手,指尖碰上他的额角,轻轻按了按。
下一刻,手腕便被按住。
谢杞安叩住她的手,骤然睁开的眼眸晦涩幽暗,四目相对,他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看到了几丝微不可查的关切。
呼吸停了一瞬,谢杞安毫无预兆地将人拉进了怀里,单臂勾住她的腰身,用力吻了上去。
宋时薇稍微挣动了下便顺从了下来,仰头承受着对方来势汹汹的深吻。
热意攀附上眼尾,搅乱了马车里原本的宁静。
裙摆被撩起时,她慌忙按住:“等…回府。”
谢杞安停下动作,克制地喘息了一声,手掌握成拳在车壁上锤了下,声音低哑得不成样:“立刻回府。”
车夫不敢耽搁,趁着夜色一路疾驰。
宋时薇将脸埋在他的颈侧,细细喘着气。
谢杞安的手掌还探在她的裙摆内,掌心灼热滚烫,像是要将她点着。
4. 第 4 章
第二日没有朝会,谢杞安出门上值。
宋时薇睁眼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待起身去净室,发现果然是来了癸水,好在还只是些许,未弄脏床榻。
她闻不得血腥气,连自己身上的都闻不得,从净室出来时一张素容像是结了霜。
青禾记着日子,见姑娘冷着脸就知道是小日子来了,忙叫人将洗漱用的水换成了更热些的,又叫小厨房另加了一道红豆粥。
早膳之后,青禾问了句:“姑娘今日就不出去了吧?”
宋时薇点头。
来葵水的这几日,她什么都不想做。
平日齐整的妆容不见,及腰的青丝只用一根簪子别住,松松挽在脑后。
她每次来小日子,腿弯腰背皆是酸胀难耐,尤其是头两日,几乎连坐都坐不住,加之昨晚被谢杞安拉着折腾了一通,这回只会更严重。
青禾知道她不舒服,唤人将躺椅搬到了廊下,让姑娘在上面躺着,旁边又另点了熏香。
这八角麒麟的香炉是专门用来点桂花香的,因着她不喜衣物沾上太重的香气,平日甚少拿出来,只偶尔点上一回。
一时间,院子里盈满了桂花香。
主院的婢女伺候了宋时薇三年,知道她的习惯,一瞧见青禾将熏香拿出来便下意识放轻了手脚,生怕惹了她不快。
平日夫人温和宽厚,性子又好,只要不是什么大的错处几乎不同她们计较,只除了这几日,若是惹恼了夫人,是要领罚的。
先前大人不知情,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恼了夫人,夫人之后足有十日没同大人说过话。
那十日,大人脸色阴沉得能滴水,她们伺候时也跟着心惊肉跳。
好在最后什么事也没有,也不知大人和夫人谁先低的头。
不过只要不往夫人跟前凑,就没什么。
婢女们有意绕开廊下,有什么事也先同青禾说一遍,若是不重要就先不往夫人跟前送。
主院安静,除了鸟鸣声外,静悄悄的。
宋时薇阖眼躺在藤椅上,小腹下的酸疼一阵接着一阵,桂花的香味猛烈霸道,可鼻尖还是能闻见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躺了一上午,眉心一直轻轻拢着。
素白的脸犹如精心绘制的水墨画,清雅到了极致。
青禾打扇的动作都放轻了,明知姑娘没有睡着,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惊扰了梦里人。
午后,院子里热了起来。
藤椅被搬到了屋内,窗户开着,远远还放了一个冰盆,既不会有寒气,也不会叫人觉得热。
日光的光晕透过窗框斜斜照进屋内,香炉冒出的白烟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环绕着光柱慢慢往上升腾。
宋时薇身上搭着一张薄衣,纤长的手指搁在小腹上,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下晚时分。
宋时薇瞧见青禾神色不太对,问了句:“怎么了?”
因为小憩方醒,声音有些哑,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和,像是在低声絮语。
青禾捧着温水过来,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眉头皱得快要打结了才道:“祝嬷嬷在外头候着,说有事要禀报姑娘。”
宋时薇没问是什么事:“叫她进来吧。”
她上午推了出门的行程,祝锦知道她身子不适,若不是什么要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她。
半杯温水喝完,宋时薇心口的郁气散开了些。
祝锦从外头进来,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永安府送了一位娘子来。”
她说得含蓄,说是娘子,其实就是那花楼的瘦马,被人买回去好生调教过,送来给大人的。
她刚说完,就见夫人表情冷了下来,心头不由打了个鼓,她也不愿这个时候来烦夫人,尤其还是为了这种事,但这事儿她做不了主,府上有规矩,凡是有往大人身边送人的,一定要夫人亲自出面回拒。
宋时薇没说话,面色不虞。
昨日才出的事,今日下午就急着登门,应当是圣上上午就出手了,且事态不小,否则永安府不会这般病急乱投医,给谢杞安送人送到她这儿来了。
约莫是没能在尚书省见到谢杞安。
宋时薇冷着脸,这样的事她处理过不少,京中都知道谢杞安娶她是为了报恩,并无多少情谊,故此有不少巴结奉承之人想要走裙带这条路,可惜谢杞安不近女色,成婚前连一个通房都不曾有过。
当初成婚时,她还误以为谢杞安对房事无意,娶她也只是摆在屋里罢了,却没想到错了个彻底,对方年轻力胜,几乎毫无节制。
她起初实在有些吃力,几次提起纳妾的事,皆被谢杞安一口回绝了。
后来,她意外得知谢杞安有个心爱之人,这才明白对方原本大约是要为那姑娘守身的。
想到这儿,小腹处忽然窜下一股暖流,血腥味好似又重了些。
宋时薇脸色愈发难看,声音冷淡:“回了便是。”
祝锦低头:“大人要您亲自去回。”
这是府上的规矩,从前这种事夫人也皆是亲自回拒的。
宋时薇知道,只是身子不适,她一时控制不住脾气,不愿顺了谢杞安的意,可顺与不顺,好似没有区别。
她拨动下腕间的玉珠,冰凉的触感压下了几分焦躁的情绪。
宋时薇起身道:“走吧。”
前厅,永安府的人等了近两个时辰,愈发不安。
好不容易见到人,正欲开口,就被宋时薇抬手止住了,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微垂的眼尾显得尤为冷漠,不近人情。
她人来了就表示已经依照谢杞安的规矩见过了,至于如何回拒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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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府的人连来意都没说完,就被她唤侍卫扔了出去。
*
掌灯时分,谢杞安回府。
早在永安府有动作时,他就得到消息了,只是未加阻拦,眼下回到主院,先问了祝锦下午的事。
祝锦如实道:“夫人不高兴。”
谢杞安脚步顿了下,声音迟疑:“什么?”
祝锦就又说了一遍:“夫人不高兴,晚膳几乎没动筷子。”
谢杞安神色滞了滞。
从前,宋时薇从未因为这种事有过不愉,哪怕他真的收了几房妾室,对方也不会蹙一下眉。
他大步朝屋内走去,急迫地想要看看对方脸上的表情,想知道是不是祝锦弄错了,只是等走到屋门前时,才忽然想起今日自己去过刑部大牢,身上沾到了血腥气。
他望了眼里屋的烛光,生生止住了脚步,飞快道:“备水沐浴。”
里屋,烛灯晃了下。
宋时薇合上书页,唤青禾:“铺床吧。”
这几日她身上沉,下午刚刚睡过,这会儿又累了。
青禾依言铺了床,又在里侧多垫了一床褥子,等铺完后将烛台上的蜡烛吹灭了几根,余下的用灯罩罩在。
不过临扶姑娘上床前,青禾多问了句:“姑娘不等大人了吗?”
宋时薇摇头,她方才听到谢杞安的声音了,对方没有立刻进来,转而先前洗漱沐浴,应当是白日里去过刑狱之类的地方。
她本就忍得难受,实在不想再嗅到其他的血腥气了。
何况府上的事对方了若指掌,便是她不说,对方也会知晓的。
正说着,里屋的帘子撩起,谢杞安从外进来。
宋时薇有些意外,从方才她听到声音到现在,前后才不过两刻钟,平日,若谢杞安去过刑狱,都会在浴池里多待一阵。
青禾福了下身子出去了。
宋时薇想到他白日里去过的地方,蹙了下眉,脸色无端落了下来。
谢杞安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
他压着心头的鼓噪,才开口就已经先退了一步:“永安府的事是我思虑不周,不该让对方来府上的。”
宋时薇一时不解,不知谢杞安为什么要提这件事,她想了想:“大人想要留下那个瘦马?”
谢杞安皱眉:“不想。”
他往前走了半步,想要解释自己无意。
还未及开口,宋时薇便侧过了身,声音冷淡:“妾身身子不适,这几日皆不能行房。”
谢杞安愣住,旋即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他之前会错了意,宋时薇的不高兴并不是因为永安府送人,只是单单身子不适。
翻腾的心绪瞬间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谢杞安嗓音微凉:“安寝吧。”
5. 第 5 章
一连几日,宋时薇脸色皆不好。
好在除了永安府那件事外,之后没什么其他的事再来烦心了。
待癸水尽了后,宋时薇出了趟府,将余下的那间铺子的帐查了,顺势又去了一趟庄子,大体瞧了眼今年的庄稼涨势。
回来时,祝锦迎上来道:“夫人,方才府上让人递了话来,老夫人说想您了。”
祝锦口中的老夫人指的是她母亲,谢杞安双亲早些年便亡故了,身边并无近亲的长辈。
宋时薇点头道:“明日回去一趟。”
母亲寻常不会叫她回府,应当是家中有什么事,不过也不是急事,否则下人传话时便直说了。
她一时猜不出来,稍稍想了下便不想了。
翌日一早,宋时薇动身。
到宋府时不过才巳时一刻,马车在宋府门前停下,门前两侧的石狮子在马车的衬托下显得暗淡无光。
宋时薇扶着青禾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仰头望了一眼,正门上那张写着靖国侯府的牌匾已经摘下了,如今只宋府两个字。
父亲去世后时,她不过豆蔻之年,哥哥虽比她长几岁也只是个少年郎,连承袭爵位的年纪都不够,却飞快撑起了宋家的门楣,先是武举入仕,仅用了五年便官至中郎将,后被圣上钦点出使西塞。
当初风光无两,谁能料到哥哥一去不回,整支西去的队伍只零星几人回到了大恒,哥哥却被小人诬蔑叛国投敌,圣上盛怒,因一直未有其他的消息,圣上才没听信一面之词对宋家动手,可往日荣耀尽皆收回,再无圣恩。
牌匾被换下后的第一年,她看到宋府两个字时还忍不住垂泪,现在已经生不出什么情绪了。
宋时薇收回视线,从正门入府。
刚进了花厅,就瞧见母亲在屏风前等她,已是有些等不及了。
她一声母亲还未及开口,便被徐夫人拉到了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婠婠气色不错。”
宋时薇轻嗯了一声:“母亲近来身体可好?”
徐夫人笑着反问:“能有什么不好的?”
她拉着女儿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指挥婢女将茶水点心摆上,待女儿喝了茶,这才温声道:“有些想你,才叫人递了话去,没耽搁什么事吧?”
宋时薇摇头:“府上清闲,近来也无要事,母亲若是得空,可时常来看看我。”
徐夫人道:“园子里新排了个曲子,忙着叫我去听呢。”
宋时薇知道是母亲的托词,没有戳穿,哥哥叛国投敌的罪名还没有定论,母亲担心谢杞安会因为宋府的关系被圣上不喜,几乎能避则避,从不主动去看她。
只是谢杞安当初娶她时,圣上并没有说什么,还以长公主的名义送过一对大雁。
母亲许是放不下宋府,想要守着这些旧物。
宋时薇道:“园子里的那些人也快要放一批出去了,到时我叫人给您再寻几个扮相好的,养在跟前解闷。”
徐夫人忙摆了摆手:“哪里用得着那么多。”
母女两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转到正事上来,徐夫人道:“前阵子,听说永安府往景濯身边送人了?”
景濯是谢杞安的字,徐夫人惯常这么称呼。
宋时薇点头,猜到母亲要说什么,没有岔开,果然,下一句便是劝她的话:“子庆已经离家三年了,你和景濯也该要个孩子了。”
宋时薇垂眼道:“他不喜欢孩子。”
她说得简单轻巧,话音里没有什么不愉,这是当初谢杞安答应她时许下的借口,说若是旁人问起可以将缘由推到他身上。
徐夫人神色微顿。
女儿成婚前同谢杞安说了什么,她多少知道些,却也知道得不完整,见宋时薇这么说,也就信了真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仍劝了劝:“哪有人不想要子嗣的,景濯上面没有长辈,怎么会不怜惜幼小,便是从前说过不喜,那应当也是多依着你。”
徐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问道:“往他身边送人的事只会愈来愈多,这次是拒了,往后呢,若是真的收到了跟前,你要如何?”
宋时薇想了想:“我替他照顾好后宅。”
徐夫人卡壳了一瞬,没想到自家女儿已经大度到了这种地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不觉得是好事,当家主母是不该善妒,却也不会这般不在乎,女儿态度如此宽容,大约是心里还有其他人。
徐夫人不意外,兰青与婠婠毕竟从小就长在一起,青梅竹马的情谊不是说忘掉就能忘掉的,可即便兰青真的回来了,女儿和他也是不可能的,前缘已尽。
当初景濯来府上求娶婠婠时,她也有过顾虑,但不曾想三年过去,女儿还未放下。
除开出身外,景濯并不比兰青差,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到底输在从前二字。
徐夫人按下了话头,提点的话只说一遍就行了,女儿心中有数。
她道:“有阵子没回来了,在家中留一日吧。”
宋时薇派人回去传话,说要陪母亲小住一日,那头很快传话回来,说大人已经知道了,只是公务在身,不能一同过来。
宋时薇颔首,她说了要陪母亲,谢杞安便不会来。
一整个白天,她都待在宋府。
晚间,早早点了灯。
青禾拿了块干帕包住及腰的青丝,一点点擦着:“奴婢从前也是这么伺候姑娘的。”
宋时薇嗯了声。
出嫁后,母亲便没再叫人动过她的东西,除了扫尘外,所有的摆设皆是原先的样子,就连帷帐上挂着的香囊都没摘下来,只不过新换了里头的干花。
她每次回来小住,都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闺中。
入睡前,青禾照例留了一盏灯。
宋时薇阖眼,却迟迟没能入睡,自成婚后,她与谢杞安几乎每晚都睡在一张床上,即使有不便的时候,也是在一处歇息的。
习惯了身侧有人,骤然分开,多少有几分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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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薇唇角抿了下,眉心涌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恼意。
夜间起风,入秋转凉。
好在入睡后还算安稳,脸上不见什么疲色。
上午时,徐夫人送女儿上马车前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将避子药停了吧。”
宋时薇一般不忤逆母亲的意思,点头应了声好。
等马车驶出去一段后,青禾扭头问道:“姑娘,当真要停?”
话刚说出口便被姑娘轻飘飘地看了眼,顿时明白过来,姑娘这是阳奉阴违,方才那声好是哄夫人的。
青禾缩了缩脖子,飞快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回府后,一切照旧。
下晚,约莫掌灯时分,谢杞安派人送了句口信回来,说是圣上急召,今夜恐怕回不了府,叫她不必等。
宋时薇心下可惜,早知在家中多留一日了,母亲难得叫她回去,虽说是为的永安府送人一事,却也是回了,她若在家中多待一日,母亲定是高兴的。
眼下再回,母亲恐怕会以为她同谢杞安闹了别扭。
睡下时,她还有些懊恼。
许是因为入睡前想得多了,竟然梦到了从前的事,以至于第二日晨起,身子有些发重,宋时薇没在意。
早膳后,谢杞安身边的随从跑了一趟,取了干净的衣物,另外道:“大人说还要忙上一日,约莫子时前后才能回来。”
宋时薇眉尾轻轻抬了下,略有些意外。
万寿节刚过,按理说眼下不该有什么大事。
不过转念一想,圣上动了立储的心思,原先还未有风声时,圣上重病,朝中众人就已是各有准备了,如今更是蠢蠢欲动。
几位皇子俱已成年,不过太子之位应当多是落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中。
宋时薇虽不过问朝中之事,却也多少了解一些。
她简单道了声知道了,谢杞安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错处,如何行事尚且无需她来提点。
朱雀大街东侧,六部衙门。
陈连将衣物放下,照实回禀:“夫人只说了句知道了。”
谢杞安提笔的动作顿都未顿,待落完最后一笔后,才点头让对方出去。
接连熬了两个晚上,他眼中已经有了血丝。
谢杞安阖眼靠着椅背,指节抵住额角慢慢按了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另一只手摆在桌前,不紧不慢地叩着。
若是有熟悉的人在这儿,就会猜到他此刻心情不愉。
子时三刻,终于了事。
马车到府上时,已经过了正刻,主院寂静无声,连值守的下人都快睡着了。
谢杞安解了披风,大步朝屋内走去,三日未见,他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想看一看宋时薇,只是床榻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蹙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伸手想要抚平折痕,却摸到了一手滚烫的热意。
谢杞安脸色猛地变了变:“来人!”
6. 第 6 章
主院肃静,下人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夫人忽然病了,竟无一人知晓,还是大人下值后才发现的。
这几日当值的下人全都受了罚,贴身照顾夫人的几个婢女更是被直接发卖了出去,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夫人到现在还未醒,宫里的太医已经来了两回了,大人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水,整个主院无人敢在这时候触大人的霉头,连走路都垫着脚,生怕发出半点响声。
太医令捏了把山羊须:“大人宽心,夫人只是受了些许风寒,不是什么大碍。”
谢杞安朝他看了眼,嗓音沙哑:“那为何还不醒?”
曹墨道:“病里本就贪睡,夫人这阵子气血又有不足,这才一直昏睡不醒,不过至多今晚一定能醒过来。”
他信誓旦旦给了保证,堂堂一介太医令,若是连风寒都判断失误就太说不过去了。
谢杞安没说信还是不信,只略点了点头,摆手让他出去。
曹墨犹豫了下:“下官另有事要同大人说。”
待从里屋出来,四下无人之处,他低声问道:“大人,圣上龙体已经恢复了五成,余下的药还要继续么?”
谢杞安凤目微微敛了下,方才的那点温和之色刹那间消失殆尽,眼底尽是凉薄之色:“继续。”
他薄唇微启,语气轻飘地像是鞋面吹落的尘土:“圣上要一直康健下去。”
曹墨头皮紧绷,后脊一阵发麻,他这一把老骨头折不折腾也就这样了,可曹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谢杞安手里握着,他不敢抵抗。
圣上表面康健,内里其实已经被蛀空了,随时可能倒下去,可只要谢杞安不点头,这口气便能一直吊着。
如今朝中大臣关于立嗣一事争执不断,但立还是不立,又或是立谁,都在谢杞安一念之间。
曹墨躬下身:“下官会看着办的。”
里屋,烛光葳蕤。
宋时薇模糊间感觉有人凑近,想要睁眼看看,眼皮却犹如千钧,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她闭着眼轻唤了一声:“青禾。”
“奴婢在这儿。”
宋时薇轻轻喘了下,气息不稳,嗓音也有几分凝滞:“扶我起来。”
她说完,等了片刻,被人扶了起来,托住她腰背的手掌宽厚修长,不是女子的手。
宋时薇歪靠在对方身上,眸子微微睁开些:“大人。”
谢杞安:“你病了。”
宋时薇自然知道自己的状况,她想退开些,奈何身上无力,连抬一抬手都费劲,只好这么靠着:“大人放开妾身,若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谢杞安恍若未闻,吩咐下人:“将药端来。”
期间,青禾替她简单擦拭了下脖颈手臂,喂了半杯温水和汤药,托在她的后脊处的手掌一直没有移动分毫。
吃了药后,宋时薇身上和暖了不少,她轻声问道:“侧间的床榻铺好了吗?”
青禾朝旁边看了眼,抿着嘴摇了摇头。
身后的人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宋时薇没有再问,对方一回不应便不会再被说动,且她力不从心,顾不及会不会过了病气给旁人,只一会儿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病来如山倒,便是太医令亲自看过,也挡不住病气来势汹汹,好在不算大碍。
只是病中胃口不足,人又削瘦了几分。
一连几日,谢杞安皆在府上。
宋时薇第二日便劝过,她只是夜间突然转凉才受的风寒,不必因她耽搁朝中事务。
谢杞安闻言只掀了下眼帘,语气稍淡:“我已经往宫里递了折子,说近来抱恙,要休息几日。”
他说这句话时,眼里的血丝还未散尽,宋时薇一时分不清对方是借口休息,还是当真抱恙,但不是因为她耽误行事便好。
不过说是休息,谢杞安白日里皆在书房,只掌灯后才会回屋,倒和上值没什么区别了。
宋时薇在高热退去后,特意问了问之前婢女的下落,后又将祝锦叫了过来,吩咐道:“尽量给她们寻个稳妥的去处。”
谢杞安到底是一家之主,对方既然发了话,便不好收回,她这次病势来得太快,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身边的人更是察觉不到了,难为那几个婢女遭了一趟无妄之灾。
不过对方再如何生气,也知道她的底线,不会动青禾。
祝锦点头应道:“奴婢省得。”
她交代完,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又闭眼歇息了。
大病伤神,好在这个月的账本已经在几日前对完了,否则恐怕要带病翻查。
宋时薇喝了药,含着一块蜜饯。
她虽不怎么怕苦味,却也不喜口中尽是涩意,这蜜饯腌制得不算过分甜腻,含在口中正好。
青禾进来时,她口中的蜜饯刚刚吃完,便听青禾轻声道:“姑娘,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了。”
宋时薇眼帘轻轻垂了下,哥哥传来出事消息的那一日就是十五,所以她每年都会在白露前后去一回宝华寺,既是为哥哥焚香祈福,也是盼着漫天神佛能保佑哥哥平安归来。
青禾小心问道:“姑娘今年还进山吗?”
宋时薇嗯了一声,自然是要去的。
只是眼下她还在病中,谢杞安恐怕不会允许她出门。
她想了片刻,问道:“大人在哪儿?”
青禾道:“大人在书房。”
宋时薇闻言略点了下头,起身便往外走。
青禾赶忙抓了件披风追上去,好歹在姑娘出屋门前将人拦住了,仔细将披风系好:“姑娘当心,这两日外头起风了,有些凉。”
主院的书房就在屋子的东侧,不算远,只沿着廊下走半圈便到了。
书房的门未关,宋时薇站在门外,抬手轻叩了下。
“大人。”
书桌后的人闻声抬头,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长眉微蹙了下:“怎么过来了?”
宋时薇道:“有事与大人说。”
她抬步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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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进去,将上山进香的事说了一遍,因为还病着,说话时气短无力,中间缓了几次,才将事情说完。
喉间原本压着的痒意一时难耐,宋时薇微微侧脸咳了几声,眼睛便红了。
谢杞安待她说完,没第一时间说允还是不允,只道:“过来。”
她站得远,离书房门口还不到三步。
宋时薇不愿凑近,她身上带着病气,下意识便不想与旁人有太多接触,但出行一事还要谢杞安答应,便没反驳,依言走了过去。
刚刚止住步子,一只手就被握住了,修长的手指探进她的袖子里,指腹搭在她的腕上。
宋时薇一抖,险些以为对方要做什么,待反应过来后,脸颊红了红。
谢杞安略通一些医术,寻常的诊脉还是会的。
片刻后,带着凉意的手指从她腕间移开。
谢杞安道:“尚未好全。”
宋时薇难得反驳他的话:“再过几日就好了。”
谢杞安靠在椅背上,闻言略抬了下眼:“那便过几日再说。”
他声音微冷,不近人情,全然没有要同她商量的意思,只是简单一句话打断了她的辩驳。
宋时薇唇角抿了下,压不住地咳了几声,视线瞥过桌案,恰好看到了上面摆着的一方锦盒。
她视线顿了顿,原先那锦盒不是摆在桌案上的,大约是谢杞安方才拿起来瞧过,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宋时薇知道那锦盒里的东西,是枚双鱼玉佩,原本是一对,如今盒子里却只剩一半,另一半应当是在对方心底的那位姑娘身上,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未有音讯,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她一时懊恼,早知等晚膳时再说进山的事了。
眼下来的太不凑巧,打断了对方的睹物思人,倒是她不该了。
“在看什么?”
宋时薇摇头:“妾身先回去了,天冷添衣,大人注意身体。”
她语气温和,听不出什么不愉,方才那一句辩驳的话好似只是错觉,昙花一现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恭顺端庄。
谢杞安皱了下眉,抬手拉住她:“离白露还有几日。”
宋时薇轻言嗯了一声:“妾身知道。”
她抽回手:“不打扰大人。”
“没有打扰。”
“什么?”
谢杞安道:“今日本就无事,并不算打扰。”
宋时薇了然,难怪将锦盒取了出来,她还算了解谢杞安,对方并不会因为男女之情耽误正事,只偶尔得空才会放松一二,她忽然有些好奇,若将来当真寻到了那姑娘,谢杞安会将人摆在权势之前吗?
念头一闪而过,只在脑中停了一瞬就散开了,宋时薇并不关心。
她道:“是妾身有些累了,想回屋歇息。”
说话间又咳了声,眼底因先前咳嗽泛起的薄红还未退去,因为凑得近,还能感觉到带病时身上传来的微弱燥意。
谢杞安视线在她脸上落了下,顺着她的意点头。
“好。”
7. 第 7 章
七日后,宋时薇终于见好。
脉象平稳,面上也恢复了血色,只剩些许清咳。
去宝华寺的事宜已经定下了,就在两日后,若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朝中官员休沐,谢杞安要同她一道进山。
宋时薇对此并无异议,多一人少一人无关紧要。
只是天色阴沉,近来恐怕会落雨。
下午时,祝锦来回话:“宝华寺那边已经派人知会过了,一切安排妥当,只等夫人过去。”
宋时薇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其实并没有什么要准备的,除去进香外,唯一要劳烦到寺中的,便是请几位得道高僧一同为哥哥念一念祈福的经书罢了。
她并不信这些,但能做的也只剩这一点了。
若是诵经祈福当真能让哥哥回来,她愿意长跪佛前,日夜垂首。
廊下,秋风吹起了几片落叶。
祝锦回禀完事本要走了,见状又折身劝了句:“夫人还是进屋吧,这才刚好,吹不得风的,若是被大人知道了,恐怕又要动怒。”
宋时薇轻轻笑了声:“又不是纸做的人,哪里就这么容易病了?”
不过,说完这句后还是依言进了屋。
祝锦忍不住感慨,夫人脾气实在是好,便是宫里那些得宠的娘娘,也不见得有这般气度。
大人性子素来冷硬,也只在夫人跟前才稍稍软化柔和上些,那些想着往大人身边添人的,也不瞧瞧送来的是什么,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对夫人的不敬。
见过了神女,哪里还看得上凡夫俗子。
*
第二日夜间果真落了雨,不过日出时分就停了。
清早,青禾收拾东西时不由有些担心:“下了一夜雨,山路恐怕不好走,到时再小心也免不了弄脏鞋袜。”
宋时薇道:“多备两件吧,若是脏了换了便是。”
宝华寺在京郊的灵台山上,是有些远的。
因着母亲曾在宝华寺给父亲供过一盏长明灯的缘故,宋时薇便也选了这儿。
进香祈福这类事向来宜早不宜迟,早膳后动身出府,等到山下时,不过才卯时正刻。
宝华寺傍山而建,离山顶只几丈远,马车停在半山腰,再往上便只能步行了,山路湿滑松软,确实不好走,却也不算太难行。
宋时薇虽不是习武之人,但来过几回,对后半程的路尚且熟悉,并不觉得困难。
不过到底是下过雨,日头又还没升高,水汽未散,即便再如何小心,裙摆鞋面也免不了沾上些细碎的泥点。
今日本就穿得素净,便是一丁点脏污都格外显眼。
好在寺中有禅房,以供香客更衣。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宝华寺正门。
宝华寺门前有一处低矮的地方,里头蓄了一盘子浊水,当值的小和尚还未来得及清扫。
宋时薇停步,犹豫了下是要迈过去还是从旁边绕开。
正想着,下一刻就被腾空抱了起来。
“大人!”
她一声惊呼压在嗓子里,下意识环住了谢杞安的脖颈,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将脸朝里侧了过去,埋在对方胸口处,露在外面的耳根一片滚烫。
谢杞安轻松迈了过去,进了寺里却没有立刻将人放下,而是直接去了禅房。
一路上遇见了几个和尚,原本还皱着眉想要上前念一句‘佛门圣地,岂容胡闹’,不过在看出谢杞安的身份后纷纷转过脑袋,当做没看见。
住持前两日就特意交代过,寺里要来贵人,若是不慎冲撞了,菩萨也保不住。
供香客休息的禅房在大殿后面,尽皆空着。
谢杞安随意挑了间进去,木门在身后阖上,他视线环了一圈,将人在矮榻上放下。
原本在青禾那儿的鞋袜衣裙也顺势被拿了进来,一并放在了塌上。
宋时薇轻声道:“大人,妾身自己来便是。”
她说话时微垂着眼,两颊上的红晕还未散开,因为走了一段山路,身上的暗香似有若无,浮动在周围。
谢杞安俯身凑近,吻了上去。
他手掌托在她的后颈处,动作急切凶狠,舌尖挑开唇缝,闯入得毫无预兆,顷刻间便将人整个拥进了怀中。
宋时薇猝不及防被吻住,凤眼张开,几乎立刻就挣动了起来。
她本就力气不敌,又大病初愈,挣扎的动作落在谢杞安身上,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呼吸交错间,热意顺着心口一点点向上蔓延,微凉的指腹摩挲着肌肤,勾起一阵酥麻的颤栗,是身体情动的前兆。
宋时薇猛地咬了下贝齿,眼眶通红。
“谢杞安!”
她一般不会唤他名字,连夫君两个字都甚少唤出口,可见此刻气急,几乎到了发怒的边缘。
她与谢杞安成婚三载,对方无比熟悉她的身体,知道如何轻易撩拨她的欢愉,可这里是宝华寺,是佛门圣地,谢杞安怎么能如此荒唐行事!
宋时薇缓缓换着气,菱唇抿起,绷成了一道直线。
几息后,情潮退去。
谢杞安嗓音暗哑:“抱歉,是我不对。”
宋时薇撇过脸,面上带着冷意,语气生硬:“请大人先出去。”
谢杞安没再多言,转身离开,推门走出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青禾。”
他脚步顿了下,敛下眼底的神色,待禅房的门在身后重新阖上,这才又往前走了几步,在屋檐下站定。
其实,早在宋时薇安稳待在他怀中的那刻起,他便起了情欲。
宋时薇出身世家,行规步矩,人前素来端庄清冷,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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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与他有过这般亲密的时候。
所以在宋时薇将脸侧向他怀间的那一瞬,他便忍不住想要俯身,等到进禅房才有所动作已是几番克制。
他视线落在庭前的一株桂花树上,面色平淡,静如止水,丝毫看不出方才禅房内发生过什么。
待心底的燥意被风吹走,这才吩咐陈连:“叫寺里的僧人准备好进香诵经的东西。”
陈连应了声,点头去了。
两刻钟后,宋时薇换好衣裳出来。
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不见先前的羞恼之色。
谢杞安朝她伸手。
宋时薇没有放上去,只轻声道了句:“大人,这里是宝华寺。”
面前的手没有收回,谢杞安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两相僵持,庭前一片寂静。
宋时薇垂了下眼,视线落在他的掌心上,后颈被触碰的温度仿佛仍在,她不愿与谢杞安起冲突,尤其是今日,到底还是放了上去。
好在对方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单单握着,等转到殿前,便放开了。
宋时薇一时有些怀疑,谢杞安执意要握她的手是不是怕她走错了路,再弄脏鞋袜。
不等她细想,住持已经过来了。
进香诵经的流程十分顺畅,因着谢杞安亲自前来,宝华寺的僧人不敢怠慢,凡是辈分长些的僧人尽皆到场,无一人缺席。
宋时薇跪在佛前,垂首闭眼。
细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梵音中檀香袅袅,衬得那道身形虔诚恭敬,露出的半截脖颈因为低垂着,更显纤细,一身月白素衣,犹如神明座下的神女。
谢杞安站在一旁,视线自落下后便没有再移开过,满殿神佛皆不如一人,若是神明知道他此刻脑中所想,大抵要天降雷劫将他劈成灰烬。
大殿内诵经声响起,层层叠叠,肃穆深重,却不能感化他哪怕一点。
他执念已成,无需宽解。
谢杞安从大殿出去时,诵经声已经响了半个时辰。
殿外不知何时候了一个人,仿佛是为了等他特意站在这儿的。
见他出来,眼神闪了闪,上前一步道:“谢大人,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叙。”
谢杞安看了他一眼,面上并无意外之色,狭长的眸子在他身上草草掠过,又漫不经心地收回,仿若没有看见他这个人。
来人表情一滞,略抬高了些声量又请了一遍,这回恭敬了许多,只是依旧没能得到回应。
他额角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腰身躬得更低了,却不敢有丝毫催促之意,面前的这位谢大人是主子都不愿轻易招惹的人,他更是得罪不起。
直到快要坚持不住时,才终于听到一声大发慈悲的应声。
谢杞安:“带路。”
8. 第 8 章
诵经结束,已临近正午。
宋时薇从大殿出来时,谢杞安并不在。
陈连道:“大人临时有事,走前交代过,夫人若是先出来可去用些素饭。”
宋时薇点头应了一声,并未问对方去了哪儿。
宝华寺的斋饭素来一般,今日许是因为谢杞安在,倒是多了些花样,却也依旧寡淡无味,只能用作充饥,不管口腹之欲,故此留在寺里用饭的香客并不多。
宋时薇坐在蒲团,安静地将碗碟里的饭菜用完。
期间,有几道隐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似在打量什么,不过因着没有更近一步的举动,宋时薇并没有管,也不怎么在意。
她起身,从饭堂出去,目光拢在身前,连半寸都未落到旁处。
陈连跟在后面环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行径可疑之人,便也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夫人性子清冷,向来不愿主动沾惹麻烦。
他若是现在将那几个偷看之人强行拉出来,恐怕会惹夫人不快,陈连记下了几张面孔,等之后回禀完大人再做决定。
饭堂外,秋风瑟瑟。
青禾轻声问道:“姑娘,要不要去后山瞧瞧枫林?”
宋时薇摇头,这儿往后山倒是不远,可早上上山时便觉松软难行,眼下日头虽然出来了,却也一时半会儿干不透,她略想了下,道:“去侧殿的小佛堂。”
小佛堂里设有长桌,可供香客抄习佛经,抄好后一并供在佛前。
她刚转到廊下,就被一道身后的声音叫住了。
“这位姑娘,且慢!”
宋时薇恍若未闻,径直往前走去。
身后之人几步追了上来,伸手拦在她跟前,咧嘴笑着道:“姑娘怎么不应我?在下梁元白,还不知姑娘芳名?”
宋时薇抬眼朝他看去,语气平静:“劳烦公子让一让。”
梁元白非但没让,还往前走了半步,眼神直白且露骨,说出口的话毫无避讳:“我与姑娘一见生情,万望姑娘赏脸垂怜。”
说着就要伸手,想握一握那凝脂白玉般的皓腕,一亲芳泽。
宋时薇侧身避了下。
身后,陈连猛地上前将人挡住,板着脸沉声呵道:“不得对我家夫人无礼。”
梁元白眉梢一挑,他方才在饭堂就注意到这女子了,对方身边的丫鬟分明唤的是姑娘二字,没想到竟然是个人妇。
他上上下下扫了一眼,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闺阁少女还是已嫁人妇于他来说没什么差别,且人妇更好,他就喜欢这样清冷的美人,越是冷淡,床榻上越是带劲。
他看也没看陈连一眼,视线越过对方:“原来是夫人。”
“夫人怎么一个人来寺庙拜佛求仙,可是有难事?不妨说来听听,或许在下能为夫人宽解一二。”
陈连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旁边有人插话道:“既然已经知道这位是夫人了,为何还缠着不放?”
宋时薇闻声看去,瞳孔轻颤了下,表情终于起了变化,她认得面前之人——当朝三皇子秦殊。
眼下,对方寻常公子打扮,并没有要表露身份的意思,宋时薇也就未曾行礼,只是心底多了一丝顾忌。
宝华寺不是什么大寺,寺里的香客多是京中百姓,并无身份贵重之人,不知道三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恰巧与她遇上。
梁元白皱眉,大为不爽:“与你有什么干系?”
“莫不是你也垂涎美色,想来掺上一脚?”
三皇子挑眉:“我?”
他朝宋时薇看了眼,笑道:“我可不敢。”
只是这笑意一闪而逝,脸色旋即便落了下来,语气森冷:“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梁元白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低声骂了一句晦气。
他被落了面子,向来是直接讨回来的,但他瞧得出来这人身上的布料,能穿云锦之人非富即贵,不是梁家能招惹得起的。
他临走前又看了眼宋时薇,心下不甘,如此对他喜好的女子不遇上也就罢了,遇上了却这么白白放过,实在可惜。
宝华寺一向没什么贵客,搞不好是哪个喜欢多事的王子皇孙,话本看多了想要英雄救美,大不了打听了后再另行些手段将人抢过来。
待人走后,宋时薇方才行礼问安。
三皇子虚虚扶了一把,温声问道:“吓到夫人没有?”
宋时薇轻摇了下头:“多谢殿下解围。”
三皇子摆手:“宋夫人不必多礼,即便本宫不在,夫人也能化解方才的情况,那人是梁家的长孙,眼拙冒犯了夫人,实在不该。”
梁家经商,是京中巨富,她此前虽未见过梁家人,却也听闻梁家长孙的好色之名。
只是再如何纨绔,也不会蠢到招惹不该招惹之人,大约是她今日穿得素净,被对方当做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了。
三皇子从怀中取了方帕子递来:“夫人擦一擦手吧,虽说没叫他碰到,却也膈应。”
宋时薇并未去接。
——“不敢劳烦殿下。”
——“不劳烦殿下。”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只差了一个字。
谢杞安从远处走近,视线落在三皇子拿着的帕子上:“贴身之物,殿下还是收好,免得落到旁处,招人利用。”
他语气冷淡,听不出喜怒。
三皇子从善如流地将帕子收了起来,面上表情未变,并无被冒犯到的不悦:“多谢大人提醒,是本宫轻率了。”
他说道:“既然谢大人来了,本宫先走一步,不打扰谢大人陪夫人。”
谢杞安略一颔首,态度敷衍。
三皇子走后,陈连将方才的事迅速说了一遍。
谢杞安薄唇抿了下,眼底尽是不愉之色,他将宋时薇的手拉了过来,仔细擦拭了一遍,又觉得不干净,命人去端水。
在用温水反反复复擦拭了好几遍后,宋时薇终于开口道:“他没有碰到妾身。”
谢杞安动作顿住,片刻后,扔掉了手中的帕子。
他问道:“事情都办完了吗?”
宋时薇点头。
“回府。”
下山要比来时容易,只用了一半多点时间。
回去的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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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杞安道:“先前在寺中,我去见了若华长公主。”
宋时薇微微愣了下,她以为今日的贵客只有三皇子,没想到还有长公主,难怪之前谢杞安行事与寻常不同,执意要握她的手。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朝中之事她向来不多问,听完记住便是。
谢杞安却多说了几句:“三皇子的母妃出自济阳蔡氏,与长公主的生母乃一族女子,此次太子之位相争,长公主站在三皇子这边。”
他道:“勿要与三皇子多接触,此人心思不纯,多智自负。”
“妾身记下了。”
*
另一边,宝华寺中一间大殿。
若华长公主正在佛前进香,三皇子站在一侧。
檀香点上,插在香炉里,长公主并未合掌垂首,只轻轻瞥了一眼就转过了身,问道:“方才去了哪儿?”
三皇子道:“去见了宋夫人。”
他陪着一道去了偏殿,瞧着长公主进香的动作,忽然问道:“姑姑觉得谢大人与夫人关系如何?”
长公主没说话,待将檀香点上,这才慢慢道:“应当不错,虽说有报恩之因,却亦有夫妻情分,否则不会多年无出还不休妻,身边更是连个妾室都没有。”
三皇子道:“听说谢大人心底另有旁人,这才不肯纳妾。”
长公主闻言,面上并无惊诧之色,随口道:“这么些年没找到,许是已经死了。”
三皇子也跟着拿了一炷香:“可怜宋夫人这样的美人,夫君心里竟还记挂着别的女人。”
说着,随手将线香插进了香炉:“皇兄前阵子派人去幽州了,谢杞安是幽州人,当年那姑娘定然也是幽州的。”
“若是找到了,宋夫人岂不是要退位让贤?”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说了句:“别动不该有的念头。”
三皇子笑了下:“我哪里敢。”
这是今日第二次有人怀疑他对宋时薇起心思了,宋夫人美是美,只是性子太冷了,像这座上的菩萨,得人供着。
他可没有谢大人那样的本事。
“当年宋夫人差点就和姑姑您成一家人了,小侯爷可是驸马的亲弟弟,谁料宋家突然出事,她又被皇兄给看上了,可真是天妒红颜,美人命舛。”
长公主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将手指上沾到的香灰仔细擦净。
这才道:“是她没有这个福分。”
三皇子视线落在那帕子上,忽然道:“要是宋家没出事,姑姑您说不定已经把玉瑶郡主许给谢大人了,实在可惜。”
长公主没有接话。
她抬步朝殿外走去,迈过门槛后才道:“谢杞安没有答应。”
三皇子起先以为长公主在说当年之事,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意料之中的结果,倒也不觉失望,若是对方能这么轻易被说动,也不会在父皇跟前那么得宠了。
不过,既然他说不动,皇兄那儿定然也说不动,否则怎么会想着去幽州寻人,但愿那姑娘已经死了,否则他还得出动一次死士。
届时,说不定宋夫人还要多谢他。
9. 第 9 章
从宝华寺回来,宋时薇去了小楼。
门扉从外阖上,里头清幽寂静,只宋时薇一人,连青禾都只守在外面。
每年去完宝华寺,她都心绪难定,稍有刺激便会失控,不宜出现在人前,所以才会在小楼待上半日,等到晚间便能恢复。
小楼在园子的一角,原是藏书用的,因为太过僻静,平日里除了洒扫的下人几乎无人过来,不过笔墨纸砚皆有备足。
宋时薇在桌案上铺好纸张,研墨提笔,漆黑的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一点点成行。
之前在宝华寺没来得及抄的经书,此刻逐渐凝成。
一直到暮色四合,宋时薇方才停笔。
小楼中尽是墨香,写好的纸张已经铺满了整个桌面,有些堆不下的甚至被挤到了桌下,零星的散在地上。
小楼的门被推开时,地上的纸张被吹得飘起了一点。
青禾站在门口,轻声提醒:“姑娘,该点灯了。”
宋时薇搁下笔:“去取壶酒来。”
青禾抿了下唇,欲言又止,她想劝姑娘醉酒伤身,但又怕说完惹姑娘更加不愉,况且她也劝不住,连大人都劝不住。往年这一日,凡是姑娘要求的事,大人皆一律首肯,没见今年大人在家,也没叫夫人一道用膳么,放在平常,是不可能的。
她点头应了个是。
半刻钟后,清酒取了过来。
小楼点上了灯,宋时薇站在栏杆后,抬头朝天上望去,可惜今晚看不到月色,只能瞧见漫天星光。
青禾没上前打扰,在后面收拾姑娘抄写的经文,小楼里有一处是专门放姑娘抄的经书的,已经堆叠了不少,除去每年从灵台山回来的这日,平日里姑娘偶尔也会来。
她知道姑娘心里难受,她看着也难受。
姑娘酒量不算差,一壶酒喝不醉,她担心姑娘不肯停。
三年了,大公子还是毫无音讯,京城里不少人早就默认大公子没了,就连夫人当初也说过,若是三年还没有消息,就该放下了。
好在青禾担心的事没发生。
一壶酒之后,宋时薇神色依旧清醒,与寻常瞧不出什么不同,她从小楼的赏月台走下来,吩咐了句:“叫人备水沐浴。”
青禾连忙点头去了。
姑娘想通了就好,总不能被旧事困一辈子。
婢女手脚麻利,不过两刻钟就放好了浴汤,又将要用的东西一一在浴池边摆放好。
宋时薇没让人留下,她这一日素来喜欢一个人待着,青禾知道她的习惯,检查了一遍没有缺漏便出去守着了。
只是这一守,足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姑娘出来。
青禾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瞧瞧,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问话:“怎么了?”
她赶紧回身行礼:“姑娘在里头待了快半个时辰了,之前奴婢唤时还有回应,方才再唤却听不见姑娘的声音了。”
谢杞安长眉微折,抬步走了进去。
氤氲的水汽中白雾缭绕。
他的这处宅子是皇上赏的,原本是座亲王府,修葺得极其奢靡,浴池下通着一汪暖泉,里头的浴汤便是再过半个时辰也依旧是热的。
谢杞安隔着水汽,看到一道纤细朦胧的身影正安静地倚靠在池边,身上的衣物只褪了外裳,里衣还穿着,及腰的青丝浸了水,一簇一簇的拢在一起,贴合着身线蜿蜒缠绕。
他脚步顿了下,停住不再向前。
池边的人听到动静,抬眼朝他望了过来,被水雾沾湿的眸子愈发清冷,几乎快要将池水冻上了,若不是四周还冒着袅袅雾气,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一池冰水。
之前还在宝华寺时,谢杞安就已经察觉到她的冷意了。
若非他提到长公主和三皇子,整个回程的马车里,对方应当不会与他说任何话。
原本松软的霜雪突然间被冻上,冷意从骨缝中丝丝缕缕往外渗着,像是要将周遭的一切都浸透。
谢杞安知道她今日不愿有人靠近,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之人突然开口:“大人怎么来了?”
谢杞安身形微顿,转身折了回来:“青禾唤你不应,我进来看看。”
“劳烦大人。”
宋时薇轻轻呢喃了句,眼帘便又垂了下去,好似多抬一点都觉得疲累,任由自己浸没在水中。
浴池外响起青禾的声音:“姑娘您没事吧?”
谢杞安代她答道:“无事。”
他说完,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抬步走到近前,站在池边俯身伸手:“我扶你上来。”
宋时薇望着递到跟前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她看了片刻,就在谢杞安快要蹙眉时,轻轻抚了上去。
那手掌猛地一颤,旋即用力收紧。
宋时薇顺着他的力道合拢起指尖,而后忽然向浴池中带去。
谢杞安毫无防备,猝不及防间被拉入水中,巨大的水花溅起,额前鬓角全都湿了,水珠成串地往下落。
狼狈却不损容颜,平日里的严谨沉肃被打碎,平添了些许阴郁。
宋时薇静静看了片刻,吻了上去。
谢杞安瞳孔骤然紧缩,他从未想过宋时薇会吻他,哪怕被拽下浴池,也只觉是她心中烦闷,无处宣泄,他今日愿意纵着她,何况只是沾湿了衣物,无伤大雅。
可他确确实实被吻住了,唇瓣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不敢动,怕吓走对方。
宋时薇的吻温吞难耐,不得章法,只在他唇边慢慢摩挲着,激起一片酥麻的痒意,却又不再前进分毫。
半盏茶后,谢杞安终于按捺不住,下一刻,他反客为主,撬开那片柔软的菱唇,直直探入。
他等了两息,没有推拒,那便是首肯。
宋时薇的默许像是春风楼里最猛烈的情药,顷刻间点燃了他全部□□,火势燎原,再也无法收起。
他知道她喝了酒,也知道为什么会这般,但那又如何,只要对方此刻在他怀里。
酒香混着水汽,几乎要将人溺毙在池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谢杞安的外袍早就湿透扔到了池边,他之前已经沐浴过了,外袍下便是寝衣,同样被浸湿了个彻底,池边一片狼藉,仿若被整个打翻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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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起宋时薇离开时,怀中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脸颊透着粉,犹如春日桃花。
*
第二日,晨起。
宋时薇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青禾守在塌边,见姑娘醒了,赶忙扶人起来。
宋时薇慢慢眨了下眼,掀起些许倦意:“怎么没有唤我?”
才一开口便觉嗓中干涩,连声音都带着哑意,不由皱了皱眉。
青禾忙端了温水来:“大人吩咐,不许人来打扰姑娘。”
说完,又轻声解释了句:“姑娘昨儿在浴池里泡得太久,回来时已经睡着了,便没饮水,所以才觉得口干。”
宋时薇嗯了一声,披了件外衣去净室洗漱。
待出来时,倦意已然消退。
她在妆奁前坐下,视线瞥过铜镜时顿了一顿,原本吩咐婢女梳妆的话在舌尖打住,改口唤青禾取膏药来。
正说话,里屋前的帘子被撩起。
谢杞安从外进来,一眼便看到了她脖颈上的痕迹,大片的红痕如红梅般铺散开来,映着雪肌格外刺目显眼,叫人忽视不得。
他视线凝起,狭长的眸子暗了暗,走近后接过了青禾手中的膏药,用指尖勾起些许,在那片雪肌上一点点揉开,声音晦涩难明:“昨夜是我太过莽撞。”
宋时薇:“妾身不记得了。”
谢杞安动作顿了下,隔着铜镜朝她望去,几息后又继续涂抹起来。
直到一罐膏药用尽才堪堪抹完。
外头,婢女端着碗碟进来,小心放好:“姑娘,药熬好了。”
谢杞安顺势看过去,就看到一碗黑色难闻的药,他长眉皱了下:“这是什么?”
宋时薇表情平淡:“避子汤。”
她说完,特意等了片刻,见谢杞安没有开口不许的意思,这才将汤药端了起来。
三年已经到了,但是她仍旧不愿有个孩子,只是担心谢杞安不会答应,不过对方并没有拒绝,大约是心里另有养育孩子的人,那人并不是她。
宋时薇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她将药碗端起,一口气喝完。
铜镜中,谢杞安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在宋时薇喝药时,脸色有一瞬变得极为难看,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不住翻涌沸腾的不满与烦躁。
他永远欲壑难填,不能满足,落在对方肩头的手掌无意识地收紧。
直到宋时薇出声问道:“大人涂好了吗?”
谢杞安蓦然松开,将药膏收起。
他道:“好了。”
话音落下时,人已经从里屋出去了。
青禾从外进来,准备将药碗端下去,抬头时瞥见谢杞安的神色,吓了一哆嗦,等人走远了,才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宋时薇不明所以,问她:“怎么?”
青禾犹豫了下,如实道:“大人方才的脸色瞧着格外阴沉,像是不高兴。”
她险些以为是姑娘和大人起了争执,可瞧着姑娘的样子又不像。
宋时薇摇头:“许是朝政上的事。”
10. 第 10 章
白露过后再有一个月就是中秋。
上午时,祝锦将今年要预备的节礼单子送了过来:“夫人看今年这单子上的东西有没有什么要改动的,若是没有,奴婢这就送去叫人准备了?”
宋时薇接过单子看了一眼,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都是上品物件,寻常人家不要说见,便是听都没听过。
以谢杞安如今的身份,朝中需要往来回礼的只有那些亲王重臣,余下的不用特意准备。
她看过一遍,将单子递了回去:“照着往年的置办就行。”
祝锦心中有数,收了起来。
“还有今年秋狩的骑装,铺子那边说是已经做好了,只待最后再细微调整一遍。”
“夫人看,奴婢什么时候让周掌柜将衣服送过来,您试一试?”
宋时薇:“就今日吧。”
她不喜欢存着事,既然提到了,就尽快安排掉。
秋狩要穿的骑装在半个多月就已经吩咐人做了,只是宋时薇对秋狩不怎么感兴趣,若不是祝锦说起来,她险些忘了中秋前还有秋狩这件事。
算一算时日,应该快了。
宋时薇细想了下,问道:“今年秋狩的日子定下了吗?”
祝锦摇头:“大人没说,奴婢也不清楚。”
宋时薇点了点头。
前面两件事定下后,就轮到寻常事宜了。
祝锦道:“这个月的账本奴婢已经核对过了,今早送去了书房,夫人慢慢查看。”
宋时薇知道她做事细致,没有多说就表示这个月的账务并无什么错处,再翻查一遍也只是多耗心神罢了。
但她身为谢杞安的夫人,处理这些事宜本就是分内之事,不好全都交予旁人,总要费些心的。
宋时薇道:“放哪儿吧,我得空便看。”
说完,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明日我要出门,记得备车。”
祝锦点头应了下来。
内宅之事全部交代完,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厨房的下人将午膳的菜单报了一遍,待她点头后,退了下去。
宋时薇揉了揉额角,起身去了后园。
青禾心疼道:“姑娘处理了一上午的事,累了吧,要不要回屋歇上一会儿?”
宋时薇摇头。
处理府上的这些事倒算不上累,只是方才坐得久了,身子有些僵,她站在在池子边撒了一捧鱼食,瞧着池子里的鱼儿挨挨蹭蹭凑在一起,几息间便争相吃完了。
待鱼群四散游开,宋时薇道:“明日叫人将池子里的水换上一遍。”
青禾应道:“奴婢记下了。”
下午时分,试过骑装后,宋时薇去书房。
祝锦也跟着一道,若是夫人有什么要问的,她也好立刻答上。
主院的书房并没有分设两个,不过另有一张桌案专供宋时薇用,比起谢杞安来说,她在书房待的时间恐怕还要更长些。
毕竟对方只休沐时才会在家办公,若是要见人,也不会在主院书房,府上还有外书房。
宋时薇翻查了一下午,才将将看完一小部分。
脖颈都有些酸了。
晚间,沐浴后。
宋时薇本不想再去书房的,她不喜欢点灯看账本,字迹太密,瞧起来费神,不过晚膳前翻查的一本正好还剩了一点没查完,今日一并看了。
谢杞安进来时,她刚翻过最后一页,正待起身离开。
祝锦看到来人,先躬身退了出去。
宋时薇唤了声:“大人。”
谢杞安视线瞥过她手中的账本,朝书房的另一张长桌走去:“过来,替我研墨。”
她将账本阖起放好,跟着走了过去。
“今日下午周掌柜来过?”
“嗯,带了绣娘过来,骑装还有些细微处需再改动一下。”
宋时薇在砚台里加了些许清水,问道:“秋狩的日子定下了吗?”
“七日后。”
谢杞安说完,将她手腕握起,探了一回脉:“好全了。”
宋时薇有些可惜,先前的风寒来的不是时候,若是拖到秋狩,她倒是有借口不去了。
她脸上神色过于直白,一看便知道在想什么。
谢杞安道:“今年秋狩,重点在大皇子和三皇子身上,皇子相争,无人再关注其他的事,若是不想狩猎,在行宫休息就好。”
去年皇上心血来潮,要各家女眷也一并进围场狩猎,京中那么多女眷里也只一两个敢深入围场山林的,余下的人全聚在外围,又不曾用过弓箭,胡乱比划几下,宋时薇险些被误伤到。
她点头应了一声。
*
秋狩前一日,祝锦将备好的节礼送来。
宋时薇重新又过了一遍礼单,发现有两样东西不在里头,问道:“怎么被勾掉了?”
祝锦回话道:“说是今年不好备。”
说完怕夫人疑惑,又解释了一番:“梁家前阵子忽然出事了,今年的许多东西得从别处去寻,一时半会儿凑不齐整,干脆就换了别的。”
宝华寺那日,祝锦没有跟去,并不知道宋时薇被梁家长孙冒犯的事,否则这会儿就不会说了。
宋时薇闻言轻轻抬了下眼,问道:“梁家出事的人是谁?”
她记得梁家当家之人并不是梁元白,即便梁元白出了什么事,梁家下面的生意也应当出不了岔子。
祝锦道:“是整个梁家。”
“也不知是惹了什么人,从上到下全都下狱了,连府里伺候得久的下人也一并捉了。”
宋时薇微怔,一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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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锦以为夫人在担心节礼的事,便道:“余下的东西除了有点难寻,倒都备足了。”
宋时薇敛下神色,问了先前那两样换成了什么。
祝锦翻了下手里的单子,回禀道:“缠枝牡丹熏炉换成了青花底的琉璃花樽,另一样象牙扇换成了攒金丝弹花软枕。”
宋时薇嗯了声:“不比往年差就好。”
东西断断续续送了一下午,一直到晚上,才全部都收进了小库房里。
当晚,谢杞安回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宋时薇还未睡下,她等东西入库后又清点了一遍,因着种类繁多杂乱,清点时耽误了不少功夫,之后洗漱沐浴一并都迟了。
谢杞安:“都准备好了?”
宋时薇道:“少了两样,梁家出事后一时来不及准备,换成了旁的。”
她语气如常,声音在烛光里显得有些温婉,只是在说完节礼的事情后,忽然道:“是因为那一日在宝华寺的事吗?”
谢杞安乌浓狭长的眸子抬起,朝她看去,牙白色的寝衣清冷素净,不占纤尘。
他看了片刻,才开口道:“梁元白看到我和三皇子同时出现在宝华寺,即便我不动他,三皇子的人也不会放过梁家的。”
况且梁家这些年太过招风,在京中的生意几乎做到了一家独大,谁都想分一杯羹,只是互相制衡暂且没有动手罢了。
梁家一倒,原本的生意被迅速蚕食瓜分,不过明面上的那些只占不过四成,真正有价值的是梁家在润州私藏的一座金矿,所以无论有没有宝华寺那件事,梁家都要倒,如今不过提早了一点。
至于那座金矿,已经被他派去的人接手了,梁家瞒得紧,除去梁老爷,整个梁家知道金矿的人也不足五个,倒省了他不少功夫。
这些谢杞安并没有说,怕脏了宋时薇的耳朵,也不愿宋时薇对着他蹙眉生厌。
只是那一句说完,许久未等到对方的回应。
谢杞安:“在害怕?”
宋时薇摇头:“妾身在想下回备礼要早做准备了。”
既然梁家是因为牵扯到朝中纷争才出的事,她就不再过问了。
谢杞安要动的人,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永安府消失得悄无声息,没有折腾出半点声浪,不过好在梁家是刚出事的,中秋礼单上的东西早就开始搜罗准备了,尚且能应付过去。
她在心里略想了下之后还有哪些地方需要备礼的,皆要提早定下。
谢杞安望她,视线沿着她的眉眼一寸寸看过去。
没有厌恶,亦没有不愉,只眼下有些淡淡的青色,看起来有几分疲态,这阵子事多,前面又生了病,难免受累。
他开口道:“若是有难处,可以吩咐陈连去办。”
宋时薇温声应了个好。
11. 第 11 章
秋狩当日,朝臣赶往南山围场。
谢杞安伴驾随行,寅时左右便进宫去了。
宋时薇送完他后又睡了两个时辰,这才起身,昨夜睡得迟,身上还有些懒倦,不过今日只需到围场便好,狩猎比赛明日才算正式开始。
梳妆前后,宋时薇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气,困意迟迟不退。
青禾瞧着心疼:“姑娘要不再歇会儿?”
反正今日不急,参加秋狩的人有多,也没有人会特意去注意谁来的早谁来的迟,若是突然被绊住了脚,半夜才到的都有。
宋时薇抿了口茶:“早些动身也好,等到了南山围场再歇息吧。”
早膳后出发,东西都是前一日收拾好的,这回祝锦也跟着一起。
南山围场在京郊,郊外的路不及城中平坦,马车出了城门后,便颠簸了起来,好在车里的软垫提早换了更厚的。
饶是一路都没怎么耽搁,到围场时也是正午之后了。
围场门口处已经停了不少马车,浩浩荡荡十分壮观,不过宋时薇坐的这一架并没有像旁人一样停在围场门口,而是直接驶入去了西侧的行宫。
南山围场原本是没有行宫的,无论是谁到了这儿都是住帐篷,不过去年秋狩失火,险些波及到了皇上住的主帐,之后便派人修建了这处行宫。
除了贵妃皇子外,宠臣及其亲眷皆可以住在其中。
马车刚停下,陈连就带人找了过来。
他一边指挥人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一边道:“大人交代,夫人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行宫里皆备着,一应俱全。”
宋时薇点头,谢杞安从来不无的放矢,既然这般说了,那就表示这次秋狩行宫里的东西皆是对方指派人准备的。
等进到了行宫里,入目所及精巧奢华。
饶是她,也被晃了下眼。
待东西收拾好,陈连问道:“大人正陪几位皇子在演武场试射箭靶,夫人可要去看看?”
宋时薇摆手:“你自去吧。”
陈连应了个是,转身退了出去。
祝锦飞快摸清了行宫的行事规则,从门外进来道:“夫人饿了吧,奴婢已经叫人准备吃的了,再等上两刻钟就好。”
宋时薇之前在马车上垫过几口点心,这会儿倒是还好。
今日无事,她索性叫婢女来解了妆束,待吃食做好,用了些后便直接睡下了。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夜里。
醒来时四下一片昏暗,正朦胧恍惚时,忽然瞥见床榻边的人影,宋时薇几乎瞬间停住了呼吸,瞳孔一阵紧缩。
下一瞬,清冷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
宋时薇骤然放松下来,她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帷幔被撩开,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探了进来,将她扶了起,谢杞安问:“被吓到了?”
宋时薇唇角抿了下。
她眼尾耷拉着,神色羞恼,后悔刚才不该那么胆小。
谢杞安从喉间溢出一丝轻笑,在对上宋时薇看来的视线后,半点未加收敛,笑意反倒更盛了几分。
宋时薇掀开被衾,起身下床,被拦住了去处:“生气了?”
她抬眼看去,谢杞安的表情已经落了下来。
宋时薇道:“妾身口渴。”
“别动。”
他说话时已经转身走到了桌前,片刻后,端着一盏温水回来,细瘦修长的手指托着茶碗,随意平稳,茶水不见丝毫晃动。
宋时薇接过,轻声道了句:“多谢大人。”
谢杞安看着她喝完,将茶碗放了回去,折身回来时问道:“今日休息好了?”
宋时薇嗯了声:“下午时就歇下了——”
话未尽,烛光便灭了。
黑暗中,她被按进了锦被里,肩头被扣住,熟悉的气息倾覆而来,将她笼罩在其中,衣带散开,一半垂落到了床榻下。
宋时薇扬起脖颈,轻细地喘息了一声。
*
第二日,上午。
梳妆之后,宋时薇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的正东方向搭了木台,下头是比试的场地,上面是观赛的地方,宋时薇与其他朝臣的亲眷坐在一起,因着谢杞安的身份,她的位置离皇上不算远。
伴着一声吉时已到,秋狩正式开始。
元韶帝站在正中间的高台上,搭弓射箭,细长的羽箭直奔远处的铜锣而去,一声震响,铜锣的靶心被击中,四下响起成片的喝彩声。
元韶帝收弓,将这把用过的弓箭放在了锦盘上,这就是今年的彩头。
场下,几位皇子的目光凝了起来,皆是一脸的势在必得。
宋时薇对接下去的较量不感兴趣,谁输谁赢于她来说皆无所谓,只是她坐得离皇上近,提早离席太过显眼,只好枯坐着看完了骑射比试。
三皇子在最后一轮险胜而出。
元韶帝龙颜大悦,一连道了几个好字。
近处的朝臣纷纷起身恭贺,其中却有不少人心思浮动,尤其是早早表明支持其他皇子的。
宋时薇也随着众人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高台上的谢杞安,对方站在皇上身侧,只一步之遥,长衣下清正端肃,禁欲出尘,仿佛昨夜肆意折腾的人不是他。
念头一闪而过,宋时薇收回了视线。
高台上,谢杞安似有所感朝宋时薇的方向望过去,却只见到一片清冷淡漠的侧脸,对方眼眸未曾抬起,而是跟着正大步走上来的三皇子。
他敛下视线,手指慢慢摩挲了下,乌浓的眸子似秋水寒潭,深不见底。
骑射比试之后,便是延续十日的狩猎大会。
虽说每年的狩猎大会才是重头戏,但三皇子刚在比试中拔了头筹,得了那把紫檀天子弓,便是之后在狩猎大会中被人追上,也盖不住这无两的风头。
元韶帝离席,朝臣并着亲眷尽数退场。
宋时薇不喜人多,待在场众人散去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只是还未走出多远,便被拦了。
拦人的是位夫人,她一时记不起对方的身份姓氏,还是祝锦在旁边悄声提醒了一句:“礼部左郎中的夫人,季氏。”
宋时薇微微颔首:“季夫人。”
对方见她认出了自己,面上有几分欣喜,道:“我有话想私下同夫人说,不知夫人方便吗?”
宋时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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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这位季夫人要说什么,但瞧着并无恶意,且她身边还带着人,于是点头应下后,转去了演武场旁边的一条小道。
对方四下看了眼,又挥退了婢女,这才从荷包里拿出一张折起的纸,说道:“听闻夫人正为难,这是我娘家祖传的方子,连着吃上半个月,定然有效。”
话说得含糊,宋时薇一时没能明白,直到对方压着声音提了子嗣两个字,她才总算懂了。
她眼帘垂了垂,还未想好说词,就见对方脸色忽地变了下。
紧跟着将折好的纸一把塞进她手中,匆匆走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
宋时薇回头,看到谢杞安后并未觉得意外,待他走近,没等问,便直接将东西递了过去:“礼部左郎中的夫人特意送来的东西。”
“是什么?”
“怀胎求子的方子。”
谢杞安视线在宋时薇脸上转了一圈,没有伸手去接,语气淡淡道:“收起来吧,不必当回事。”
她不会用,所以不用特意去辨别真假。
宋时薇依言收了起来,并肩走了几步才问道:“大人怎么过来了?”
依照往年惯例,秋狩的头几日皇上也会进围场狩猎,兴致起来在山林里待上三五日也是有的,对方这会儿应当在伴驾随侍。
谢杞安道:“皇上新得了位美人,方才起兴回去了。”
他声音冷肃,说出来的话却露骨直白。
宋时薇脚下步子顿了下,眉心微微皱起,略有些不适,她原本想回行宫待着,此刻忽然不那么想了。
谢杞安道:“带你去一处地方。”
“去哪儿?”
宋时薇问完,一时没等到回答,便不问了。
等下人将马牵来,她才开口道:“妾身先回去换身衣裳。”
她身上还穿着长裙,因为方才的骑射比试圣上也在,所以穿着妆容皆要比平日里更繁复隆重些,不说骑马,便是上去马背都难。
谢杞安道:“不必。”
他说完,伸手掐着宋时薇的腰,手臂绷紧,一个用力便将她举到了马背上,不待她坐稳便从后翻身上了马,将人圈在缰绳和胸膛间。
宋时薇见识过他的力气,能轻而易举拉开七力的长弓,只是这样被举着上马还是第一次。
她面色微红,隐隐有些发烫。
谢杞安单臂勾着她的腰身,双腿一夹,毫无预兆地猛冲了出去。
宋时薇心口骤然起伏了下,一声惊呼压在了嗓子里。
秋风顺着耳畔划过,几乎要将她的发髻吹散开来,她手指揪着马背上的鬃毛,想往前挪一点,却又不敢。
几个呼吸后,她看到了前面横倒了一地的木桩,可谢杞安策马的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避开。
烈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向前冲。
宋时薇有一瞬已经想到了自己的死状。
“谢杞安,停下——!”
下一瞬,马蹄高高扬起,毫不费力地越了过去,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身后,响起谢杞安的声音:“夫人以为我与三皇子比,结果如何?”
宋时薇已经说不出话了。
12. 第 12 章
骏马从演武场直奔山林,期间几个转弯,像是要将人甩飞出去。
每一次都在快要摔落前堪堪回正,若非策马之人腰力强悍,根本做不到这样精准的掌控。
宋时薇想叫他停下,可一张口就被冷风堵了回去,横在腰间的手臂如烙铁一般死死箍住,几乎要将她焊在马背上。
两人贴得极近,她隔着衣袍都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温热暖意,之前还想着要拉开些距离,眼下早就顾不上了。
不知奔了多久,冷汗落了又凝成。
宋时薇什么都想不了,只能跟着马匹奔跑的频率颠簸,任由自己放空思绪。
直到骏马停下,她依旧没有回神。
谢杞安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低头看去,如星的眸子里泛着水光。
宋时薇这一回真真切切被吓到了,心魂离体,手指带着细密的轻颤,施不上任何力,只能任由谢杞安摆弄。
手指在她脸侧摩挲了下,谢杞安又问了一遍:“我与三皇子比,如何?”
宋时薇喉间哽了下,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大人更胜一筹。”
脸颊上的手指松开,缰绳终于没有再被拉紧,只是随意牵在手中。
宋时薇缓着呼吸,平复心口急促的跳动,她不知道谢杞安为什么忽然发疯,许是在皇上那里受了气,又或是对方押注的储君人选并非三皇子。
她垂下眸子,敛住眼底的情绪,没再开口。
马还在慢悠悠地往前行。
半炷香后,谢杞安道:“抬头。”
宋时薇顺从地抬起眼,在看到面前的景色后,视线陡然顿住。
漫山遍野的小花,开满了整个山谷。
她原以为谢杞安只是为了发泄情绪才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没想到确实有这么一处,只是来时的那一段路太过惊心动魄。
眼下已经入秋,万物凋零,这片山谷却格外热闹,艳丽分明,好似被遗忘了一般。
宋时薇正看得入神,身后忽然一空。
谢杞安翻身下马,旋即将她抱了下来,待她站稳后,才道:“这是前阵子检查南山围场时发现的,谷中有温泉,比外面要和暖上许多。”
他往前走去,两步后回头,发现宋时薇还站在原处。
皱眉问道:“怎么了?”
宋时薇咬了下唇瓣,裙摆下双腿发软,虽然已经踩到了实处,可仍旧使不上半点力,她不想说,也不想被看出来。
谢杞安折身回头,刚抬起手,面前之人就往后避了下。
他看着宋时薇,一时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又继续动作,手指勾住披风的系带,利落扯下,而后甩开铺在了草地上。
谢杞安道:“坐。”
他声音冷淡,似有不愉。
宋时薇轻声道了句谢,屈膝坐了下来,腿弯处骤然传来一阵酸软。
她咬着腮边的软肉,没有表露出来,面上神色依旧平淡,低垂的眉眼透着一股温顺柔和,日光下清浅动人。
谢杞安站在她身侧,目光落下,幽深复杂。
他听到过朝臣对他最多的评价便是他为人冷漠,不宜打动,可真正难以打动的人却是宋时薇,无论他如何做,都是徒劳。
山谷里长风吹过,鼻息间皆是草木的清香。
宋时薇终于从惊惧中缓过了心神,原本那点不快被面前的景致压了下去,她略想了下,侧头问道:“大人是在烦心立嗣一事吗?”
若是寻常,她便不问了,但今日谢杞安稍显反常,她身为他的夫人,还是应当关心一句的。
谢杞安神色微动,对上她望来的视线,下意识应了个嗯。
顿了下,又道:“无需担心。”
宋时薇点了点头,她并不担心,不过是尽一下义务罢了。
问过这一句,她便收回了视线。
谢杞安想要再说几句,但知道宋时薇对政事并无兴趣,便没再多言,当初刚成婚时,他曾试着与她说起朝堂中的事,得来的却都是敷衍的应声。
方才那一句已是意外之言。
谢杞安喉间滚了下,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她不喜。
两人在山谷一直待到日落,方才回去。
回去时,谢杞安没有再策马疾驰。
宋时薇紧绷着身子,直到骏马停下,才松了口气。
刚一回来,就有近侍在门口等着,神色着急:“谢大人,皇上有急召,请您过去一趟。”
这厢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婢女过来。
对方冲她福了福身,态度恭顺:“宋夫人,长公主请您去披香楼小聚。”
宋时薇与长公主并不相熟,关系也谈不上好坏,但长公主这一身份在前,不好直接拒绝,眼下她刚从山谷回来,想要赴约必然要先沐浴更衣。
婢女道:“夫人不急,一个时辰内到便好,奴婢还要去请其他夫人,先告退了。”
宋时薇重新梳洗上妆,全部收拾妥当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待她到披香楼时,不少朝臣家眷都在,她行礼坐下。
这会儿并不是什么正式宴会,长公主大约只是嫌狩猎无趣,所以才叫了人过来一聚。
宋时薇因为到的迟,位置稍微靠外,她临着窗,一仰头便能看见飞檐翘角上挂着的灯笼,烛光透出,散发着暖红色的光晕。
她正瞧着,身侧突然传来一句冷硬的质问:“宋夫人下午去了哪?”
宋时薇转头,就看见面前站了一个人,玉瑶郡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竖着眉梢,语气不爽地道:“这才多久,连衣服都换了。”
后面还有一句被吞了,只听得见放荡两个字,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宋时薇神色平静:“去了林子里。”
她看着玉瑶公主,故意顿了下,待对方得意完,这才又添了一句:“和谢杞安一起。”
玉瑶郡主脸色突然,反驳道:“怎么可能!谢大人下午分明在皇上那儿,怎么会跟你在一起胡闹?”
宋时薇弯起唇角笑了笑:“郡主若不信,亲自去问便是。”
“你!”
上座,长公主忽然开口:“玉瑶,过来。”
在场之人的视线因为长公主的这句话全都聚了过来,在看到宋时薇后,一时间表情纷呈,玉瑶郡主喜欢谢杞安不是什么秘密,京中知道的人不少,只是无人敢放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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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议论罢了,不是惧怕长公主,而是不敢得罪谢杞安。
玉瑶郡主脸色难看,咬牙冷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小插曲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宋时薇在席间饮了些酒,听其他夫人分享了不少内宅趣事,不过没人来问她,毕竟还没有哪家夫人敢随意打听谢杞安。
亥时左右,众人散去。
长公主特意叫住了宋时薇,亲自送她出去:“可惜驸马有事在身,此次秋狩没能来,不然今晚倒是能叙一叙旧。”
驸马名叫陆启南,并非长公主的原配,玉瑶郡主也不是对方的女儿,但陆启南是陆询的庶兄,她与陆询自小就有婚约,又一起长大,和陆启南也是熟悉的,随着陆询叫过几声兄长。
只是这些旧事早就无人再提了,宋时薇没有接话。
长公主道:“等秋狩之后,本宫要在公主府设宴,到时宋夫人务必赏光。”
宋时薇点头应了。
长公主见状,满意地笑了下:“本宫叫人送送你。”
“夜黑风高,行宫小径又多,若是有个万一,本宫可赔不起谢大人这么个大美人儿。”
宋时薇本要婉声拒绝,还不待开口,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姑姑。”
三皇子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宋夫人,又见面了。”
长公主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本宫将宋夫人交给你了,可要好好护宋夫人周全。”
“侄儿领命。”
宋时薇插不上话,索性闭了嘴。
宫人提着灯走在两侧,皆沉默不语,除去夜色中不知何处传来的鸟叫,几乎称得上寂静。
走过一段路后,三皇子忽然道:“夫人可知谢大人从前在幽州的事?”
宋时薇摇头:“臣妇不知。”
“听闻谢大人有位故人,多年不见,杳无音讯,只知道如今还在幽州,皇兄不忍谢大人抱憾,前阵子特意派了人手去幽州寻人,也不知有没有结果。”
他说话时,视线落在宋时薇的脸上,可惜什么都没瞧出来。
三皇子道:“本宫倒是觉得旧事无需再提,盼着夫人和谢大人和和美美。”
宋时薇:“谢殿下吉言。”
三皇子对她的冷淡不甚在意,仿佛只是想起来才提了这么一嘴,说完后话头一转,捡了件朝堂上的趣事说道:“有一回早朝,内阁的殷大人和吏部侍郎因为一事意见相左,双方争论不休,最后吵了起来,父皇被吵得头疼,命内侍将两人拉开,结果这一拉,两人直接在朝上打了起来,拳脚相向,愈闹愈凶。”
“在场大臣一时无人敢劝,夫人知道最后怎么停下的吗?”
宋时薇眨了下眼,难得好奇:“怎么停下的?”
三皇子道:“最后还是谢大人上前,一脚将吏部侍郎踹晕了过去,这才止住。”
“谢大人平日瞧着玉树琼枝,斯文清正,谁能想到竟有如此力气,那个月朝臣见到谢大人皆是绕道走,生怕被无故踹上一脚。”
宋时薇听他这么说,下意识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抿嘴笑了。
两侧宫人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
躬身行礼:“谢大人。”
13. 第 13 章
台阶上,立着一道欣长的身影:“三皇子。”
谢杞安的面容大半隐在夜色中,缓步走下后视线越过三皇子又道了一声:“夫人。”
宋时薇抬头看他,对方神色比白日里还要冷上几分。
她敛下唇角的笑意,温声应道:“大人。”
一旁的三皇子朝谢杞安身后的方向看了眼,从后面的园子穿过恰好是皇上住的地方,他默不作声收回了视线,转而问道:“谢大人这是亲自来接夫人?”
谢杞安眼帘抬了下,声音听不出喜怒:“有劳殿下,殿下可以请回了。”
三皇子笑了笑,好脾气地颔首道别。
宫人随着三皇子回去,月色下,小径顿时暗了一半。
两人并肩走着,安静异常,快要到住处时,谢杞安突然开口,问道:“方才在说什么?”
宋时薇如实道:“三皇子说了几件朝堂上的事。”
谢杞安脚步顿住,宋时薇向来不愿听这些朝政公务,也并喜欢,可刚才却笑了出来,他在台阶上看得清楚分明,那抹笑意虽淡却并不是在敷衍应付。
是因为说事情的人不是他?还是因为未说实话?
他朝宋时薇望去,狭长的眸子半眯了下。
宋时薇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道:“三皇子说大人曾在朝堂上一脚踢晕了吏部侍郎,之后那个月,朝臣都躲着大人走。”
她说话时,又轻轻弯了下眼。
谢杞安眼眸微闪,起伏的心绪平稳下来,视线落在那张柔美昳丽的脸上,半晌才出言解释道:“那次事出有因,只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宋时薇笑着嗯了一声:“妾身知道。”
谢杞安看着她,三皇子没有说的是,吏部侍郎养了足足三个月的伤才从床上爬起来,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圣上跟前参了他一本,可惜石沉大海,之后在朝堂上不依不饶处处同他作对,被他提早送回老家颐养天年了。
不过这些枯燥无趣的事,不必说来玷污她的耳朵。
第二日,宋时薇换了骑装。
早膳之后,谢杞安带她去围场山林,这会儿狩猎的队伍基本都已经去山林深处了。
她不善骑术,勉强能骑着矮脚的小马走两圈,不过南山这里都是些高壮的骏马,不光性子烈,且不易被驯服,是特意为秋狩准备的。
她与谢杞安共乘一骑。
上马前,宋时薇特意问了下:“大人今日还要策马疾驰吗?”
谢杞安看了她一眼:“不会。”
从马场出来,还未进到山林里,就先遇上了三皇子。
对方似乎在等什么人,整个狩猎的队伍皆停在原地,三皇子闻声回头,面色一松笑了起来,邀约道:“看来本宫与谢大人和夫人实在有缘,不如待会同行?”
他说话时,视线看向前面的宋时薇。
谢杞安未答,视线同样落在宋时薇身上。
宋时薇眼睫轻轻颤了颤,托在她腰间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她温声拒绝道:“妾身不懂骑射,不敢耽误殿下狩猎,还望殿下能一举夺魁。”
三皇子闻言笑了起来:“本宫谢宋夫人吉言,若当真赢了,定备礼谢夫人。”
宋时薇道:“殿下客气。”
她说完这句,只觉腰间的那只手力道又加重了点,她面上不显,声音依旧平稳温和:“妾身与大人先行一步。”
三皇子摆手:“既然宋夫人不愿,本宫就不强求了。”
待离开走远后,她才道:“大人轻些。”
谢杞安骤然放松了力道,他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连自己都未察觉到,此刻蹙眉问道:“是不是弄疼你了?”
宋时薇动了下,摇头:“不妨事,是妾身不习惯。”
她转开话头:“大人不喜欢三皇子?”
“谈不上喜欢与否,那是一条花纹艳丽的毒蛇,离得太近,会不知不觉间丧失神志,这样的人若是做了储君,一定会不动声色地排除异己。”
谢杞安声音冷淡,毫无起伏,仿佛口中议论的不是皇子,而是谁家的仆从。
“那大皇子呢?”
“一个蠢货,不过好命占了长子的位置。”
宋时薇想到了大皇子的名字——承元,想来大皇子出生时,元韶帝是欢喜的,也难怪对方行事无度,朝中支持的老臣却仍旧不见少。
两人说着闲话,难得有这样的时候。
平日里,只早晚见面,别说谈心,正常交流都极少得空。
谢杞安看着宋时薇的神色,见她没有露出不耐或厌烦的表情,这才继续道:“近几年大皇子做了不少荒唐的事,几番惹圣上不喜,若不是看在已故德妃的面上,早就被罚了。”
宋时薇心下计较了一番。
宫中,除去大皇子和三皇子外,剩下的几位皇子都年幼,还未弱冠,不过只要元韶帝康健,未必不能起势。
她想问谢杞安支持哪个皇子,也好心中有数。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的喊叫,以及急促的马蹄声。
宋时薇朝前方望去,就见一头健壮的雄鹿猛地冲出了林子,后面紧跟着一行人,正不断拉弓射箭,那头鹿身上已经插了几支长箭,疼痛难耐下竟直直朝这边撞了过来!
眼看下一刻就要撞上,谢杞安搭箭拉弓一气呵成,长箭不偏不倚扎进了那头鹿的脖颈,力道之大,直接洞穿而过。
那雄鹿又往前冲了一截,最后一头栽倒在马蹄跟前。
浓烈的血腥气顺着风飘上来,宋时薇脸色一变,顿时煞白难看,她咬着牙根,才没有失态作呕。
方才那群围猎之人已经纷纷下马,走了过来。
“见过谢大人!”
“我们不知大人在此,多有打扰,望大人见谅。”
“既然是大人出手,这头雄鹿就该是大人的。”
“大人与夫人是要去山林吗,东边猎物多些,听闻有狼群出没。”
“……”
这群人皆是世家子弟,虽对谢杞安多有听说,却不曾在朝中面对过,敬重有加畏惧不足,七嘴八舌下犹如一群鸭子。
宋时薇已经撇开了脸,手指蜷起,指尖掐在掌心。
谢杞安余光瞥见,冷声丢下一句让开,在一行人噤声退让中,拉紧缰绳冲了出去。
一群人面面相觑。
“谢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不是已经赔礼道歉了?谢大人还一箭射死了这头鹿,怎么会生气?”
有人猜:“兴许是我们扰了谢大人和夫人的雅兴?”
剩下的人道:“谢大人不会同我们计较吧?”
问完,一个个都不确定了起来,谢大人方才的脸色不像是不计较的,只是眼下总不好追过去再赔一遍礼,这样怕是更要得罪人了。
最后几人还是决定先将猎物收好,余下的等出了围场再说。
谢杞安策马一口气跑出林子,方才停下。
宋时薇脸色不好,之前没看到猎物还好,可看到雄鹿死了后,血腥气仿佛印在了脑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谢杞安表情也不好,他知道宋时薇不喜欢凶残冷血之事,他也并不打算当着她的面杀生,若不是那几个世家子弟冲出来,他根本不会举弓。
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姑娘,喜欢的永远是清雅风正的文臣,可他不是。
他从一开始手中就沾着血,没有回头路,也不会回头。
他薄情冷性,睚眦必报。
宋时薇微微屏住呼吸,眉心始终紧蹙着:“妾身想回去。”
谢杞安没说话,直接一夹马腹奔向围场外。
将宋时薇送回到行宫后,他丢下一句好好休息,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青禾刚一出来,就看见姑娘脸色煞白,步子虚浮,像是下一刻就要晕死过去,顿时吓了一跳。
她赶忙上前扶着,急急道:“姑娘怎么了?”
宋时薇声音都在发颤:“我无碍,快叫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青禾立刻明白过来,姑娘定是撞上死了的猎物了,其实姑娘不怕这些的,就是受不了血腥气,一刻都忍不了。
她忙翻了个香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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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塞了艾草:“姑娘先用着。”
说完匆匆叫人去了。
转身时,还小声嘀咕了句:“大人也真是,走那么急干嘛,也不知道体谅一下姑娘。”
宋时薇没听见,也全然没注意谢杞安离开时的神色。
她掐着香囊,稍稍缓过来些。
因为怀疑自己身上沾到了血点,宋时薇在浴汤中泡了许久。
起身出来时,腰间传来一丝钝痛,她蹙了蹙眉,应当是之前下马时扭到的,她着急回来沐浴更衣,当时没顾得上是不是伤到了。
好在不是十分严重,只转身时会牵动几分。
沐浴后,宋时薇便叫青禾上了药。
布巾解开,青禾愣了愣:“姑娘腰上怎么有道这么宽的红印子?”
宋时薇想起来遇见三皇子时,谢杞安为了提醒她不要多言所以用了些力,此刻红痕还不明显,瞧不出是手掌的印子,她道:“上马时,撞到马鞍了。”
青禾一边抹药一边道:“姑娘今日出去一趟,真是受了不少累。”
瞧着印子,怕是等不到明儿,今晚就要变成青紫色了。
宋时薇没在意,只让青禾多涂些膏药,她皮肤向来容易留痕,又因为太过白皙,所以留下的印子要比常人更加明显,有时不注意磕绊了,要好些时日才能褪掉。
青禾涂完药,隔着帕子又细细按揉了一阵,问道:“姑娘好些了吗?”
宋时薇扶着腰起身:“还有些酸胀。”
青禾皱眉,提议道:“奴婢还是去请大夫来瞧瞧吧,正好行宫里有太医跟着。”
宋时薇摇了摇头:“等过几日还不好,再去叫大夫。”
毕竟伤在腰上,不太好让人医治。
接下来一整日,宋时薇几乎都没怎么走动,好在行宫住的地方不似营场的帐篷,不会一个个挨在一起,何况这会儿众人皆在山林围猎,自然也清净。
她只换了件简单的外衣,妆容半点未上。
日落后,陈连过来了一趟,说道:“营帐那边升了篝火,大人今日收获不小,夫人可要去围火烤肉?”
宋时薇下意识拧眉,只觉白日里的腥气又冒了出来,萦绕在鼻尖,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
陈连回去复命。
他将夫人的话如实转述了一遍,就听大人语气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
旋即抬手,让他不用跟着。
陈连不能理解,大人既然想要夫人来,直接说便是了,何须多问一遍,不过他从来不置喙大人的做法,他跟在大人身边这么久,还未见大人有过出错的时候。
晚间,谢杞安回来。
宋时薇已经睡下了,只是睡意尚浅,听到动静便醒了过来。
鼻尖闻到了浴池的艾草香,是她先前吩咐侍女放的。
一双带着湿气的手握住了她的腰,掌心的温热透过寝衣熨在肌肤上,身边的被衾陷下,熟悉的气息自上而下笼罩住她。
宋时薇朝床的里侧避了避:“妾身今日不适。”
腰间的手没有移开,谢杞安声音沙哑,绷起的下颌冷硬无情:“你来癸水的日子不是这些天。”
他说完,不容她再拒绝,直接抬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舌尖闯入的动作比平日更加凶狠,像是在发泄不满,全然不顾她的感受,只一味索取侵占。
宋时薇仰面受着,一吻结束,眼中水雾晃动,她按住里衣下的那只手,轻喘了一声:“妾身腰疼。”
开口时,嗓音已是绵软无力。
谢杞安低头望去,身下的人忍疼般半咬着唇,蹙起的眉心娇弱可怜。
他看了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手,继而翻身下床。
片刻后,烛光亮起。
谢杞安端着烛台走近,寝衣撩起,那一截雪白的腰身上,青红泛紫的痕迹清晰可见,格外碍眼。
他视线落下,眉头越皱越紧。
宋时薇不愿起误会:“是妾身下马时扭到的,与大人无关。”
谢杞安神色微愣。
在听到这句后眸中晃了晃,烛光下,晦涩难明。
14. 第 14 章
当晚,谢杞安没再动她。
连入睡时都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腰身,两人之间离得远了些许。
自成婚后,从未有隔开一段的时候。
宋时薇轻轻阖着眼,她知道谢杞安不大高兴,兴起时骤然被打断是不怎么舒服,只是她今日确实不适合承欢,若再伤到腰,接下来几日大约要一直躺着,不能露面。
到时,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她没给自己徒增烦恼,思绪只停了下就被抛开了,之后便睡了过去。
翌日,宋时薇是被冰凉的触感镇醒的。
还未睁眼,就听到了一声清越舒缓的嗓音:“别动。”
腰身传来丝丝凉意,有人在给她涂药,宋时薇眼睫颤了颤,索性闭着没睁开。
她没有睁眼,没有看到谢杞安眼中的毫无遮掩的汹涌爱意。
膏药带着些许甘草味,借着体温在腰上融开。
谢杞安控制着手掌的力道,一点点将膏药揉进肌肤里,手掌下的腰肢莹白纤细,两只手便能握住。
日光清亮,压住了欲念。
昨晚时,他不敢离她太近,怕自己控制不住去碰她,亦或是睡梦中无意识地凑近,可即便如此,醒来时,他依旧揽着她的腰身。
所幸没有继续伤到她。
片刻后,谢杞安克制地收回手,道了一句:“好了。”
宋时薇这才披衣起来。
之后一连几日,她都只在行宫里走动,没再去围场山林。
腰上的扭伤差不多好全了,原本就不是多严重,再加上早晚被谢杞安盯着上药,连青紫色的印子也一并褪了。
青禾伺候她更衣时仔细瞧了瞧,道:“等再过两天,秋狩结束的时候,姑娘这腰就该好全了。”
说完,不免好奇道:“也不知最后哪位殿下能赢?”
祝锦正好也在,闻言道:“说是还未分出胜负,几个皇子狩到的猎物皆差不了多少,只看最后这两日了。”
宋时薇听着,没插话,只微微抬了下头,方便青禾将璎珞替她戴上。
昨日她听宫人私下议论过,说大皇子带着人直接露宿在山林里没回,想来势必要赢,之前的骑射比试大皇子就已经输了,这回若是再输,那风头真是半点不剩。
宋时薇理了下璎珞的坠子,起身出门。
大皇子妃邀各家夫人去品茶,她之前拒了一次,这回再推拒就有些不适合了。
品茶时,大皇子妃特意将她请去了后园,为三年前大皇子那事说了不少安抚她的话。
宋时薇垂眸听着,想来大皇子妃被特意交代过,难怪对方一连两次邀请各家夫人来品茶,不过,她倒是有些意外谢杞安在朝中的权势,似乎比她以为的要大上许多。
几个皇子接二连三的拉拢,就连她也顺带其中,如此小心慎重,不可能只是因为谢杞安受圣上宠信。
宋时薇轻轻笑了下,果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来她是那个鸡犬。
好在没人知道她这么比方自己。
大皇子妃见她笑了,自觉事情已经办妥,她不喜欢这位宋夫人,之前就觉得对方长得过于娇媚,是个不安于室的,若不是大皇子吩咐过,她根本不想见。
大皇子妃又好言说了几句官话,便和宋时薇一起回了前头品茶的地方。
正事已经办完,品茶会就没那么重要了。
结束后,众人散去。
宋时薇和青禾往回走,远远就看见祝锦站在门口,一脸着急。
见到人后,祝锦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压着声音道:“夫人,围场出事了!”
“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几波人聚在一起准备围猎狼群,结果遇上了大虫,围猎的人里头被咬死了好几个,听说有皇子受了伤,只是还不知是哪位。”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方才担心夫人被困住,又不好直接去请夫人回来,委实着急了一番。
好在夫人无事。
宋时薇皱了下眉:“大皇子妃还没有得到消息。”
也是品茶会结束得早,若是再迟些,大皇子妃就不会这么轻易让她们离开了。
待进了屋,宋时薇才又问道:“南山围场怎么会有大虫?”
秋狩前,围场周遭都是检查过的,且之后也一直有守卫看管各处入口,既是防着猛兽,也是防着心怀不轨之人。
祝锦摇头:“奴婢也不知。”
青禾有点担心:“这回秋狩会不会是大人负责的?”
大人不爱在家谈论公务,好多时候姑娘知道的还不及陈连多,以往不遇上事还好,若是遇上事都不好提前做准备。
宋时薇语气笃定:“不会。”
就算幕后之人是谢杞安,明面上那个人也不会是他,否则南山围场不可能出事。
她吩咐祝锦:“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既然有皇子出事,今年的秋狩不会继续下去了。
祝锦点头应了。
小半个时辰后,东西基本收拾妥当,陈连匆匆赶了过来,开口便是:“大皇子伤到了一条腿,当场就不能动了,是被抬回来的,三皇子也伤到了,伤在手臂,不过太医瞧过,没什么大碍。”
“圣上震怒,当场发落了龙武卫的大将军,连带手下一百多人尽数被抓。”
陈连一口气说完,又道:“大人交代,即刻回府。”
宋时薇道了句知道了。
她没耽搁,吩咐将剩下的东西都收拾好,马车从行宫出去,到围场外门时,已经能看到不少套好的马车,一样准备离开了。
圣上发怒,这时候留在跟前侍奉不是好事,至少先将家眷送走。
宋时薇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几息后,车帘被撩开,谢杞安从外进来。
宋时薇抬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异样,不像是要交代她什么事,倒像是要同她一道回府,不禁疑惑:“大人不用留下吗?”
谢杞安言简意赅:“皇上急火攻心,晕过去一次,太医交代不可劳心。”
宋时薇点头。
马车驶出围场,朝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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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去。
宋时薇端坐着,先前过来时,马车上只她一个,眼下回去,又多了一人,她想半倚着倒是不成了。
走到一半时,她略微动了下身子。
谢杞安抬眼朝她望了过来,问道:“腰酸?”
她摇头:“只是坐久了。”
谢杞安没反驳她的话,抬手敲了下车壁,吩咐下人:“拿个软垫过来。”
待软垫铺上,又命人在一边堆了几个软枕,说道:“等到府上,已经入夜,不必在意妆发。”
宋时薇垂眼犹豫了片刻,斜斜倚了上去。
*
秋狩之后,离八月十五就没几日了。
南山围场的事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了结果,太医令亲自看过,大皇子的腿伤虽说看着严重,但并未伤到根本,好好养着就能恢复如常。
不过这次意外,世家里培养起来的继承人死了好几个,重伤的更不在少数,所以即便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无大碍,此事也不可能轻轻放过。
皇上处置了一批龙武卫,余下凡是牵扯到其中的人无论真假全部下狱,只等秋夕之后再加审问。
宋时薇对这些后续并不关心,只忙着秋夕的礼节往来。
继承人出事,再推一个出来即可,这些世家大族永远都不缺人,秋夕节礼迎来送往一如往常,光是清点入库,就费了两日功夫。
待全部点完,祝锦才得空问了句:“夫人今年准备哪一日回宋府?”
宋时薇道:“十五。”
年年如此,祝锦没有意外,将收到的节礼单子留着,就下去着人安排大人和夫人回宋府小住的事宜了。
十五当日,两人早早便启程动身。
每回新年中秋这样的节日,谢杞安都会陪她回宋府小住几日,正好这种大节,朝中官员都休沐在家,所以并不耽误。
至于其他时候,宋时薇回家,谢杞安都不会跟着,她也不想对方跟去。
当初她与谢杞安的婚事匆忙且仓促,母亲总担心她委曲求全了自己,所以每回归家都要问一问,她不想母亲担心,便想着扮得恩爱些,只是在家里装作恩爱的样子与在外人跟前是不同的,她这几日住在宋府,与谢杞安在细微处如何相处,母亲都能看到。
好在每年只这几日,谢杞安也会配合她,否则她也不知能不能装下去。
只要母亲宽心,她如何不重要。
上马车时,宋时薇犹豫了下,坐到了谢杞安身侧。
两人离得有些近,垂下的衣摆交叠在了一起。
谢杞安看了她一眼。
宋时薇抿了下唇,眼底闪过一丝为难,顿了几息才开口道:“这几日劳烦大人与妾身亲近些。”
谢杞安颔首,淡淡道了个:“可。”
“多谢大人。”
这不是宋时薇第一次央求他,成婚第一年对方便提过,于他来说,犹如一盆从头浇下的凉水,他们已经成婚了,可恩爱亲近却需要演出来。
何其可笑。
谢杞安收起视线,眸中晦暗冷肃。
15. 第 15 章
马车停在宋府门前。
谢杞安先下了车,折身朝着车内伸手,将人扶了下来。
徐夫人早在门口等着了,将两人迎进来:“我昨儿就想着你们什么时候会来,盼了一整晚。”
宋时薇唤了声:“母亲。”
谢杞安也跟着唤了一声,身后陈连招呼下人将秋夕的节礼从马车上搬下来,备好的东西一共占了两架马车,满满当当。
徐夫人瞧着下人来来回回地往府里搬东西,笑着道:“难为你们有心。”
她知道女儿准备这么多东西,不光是为尽自己的孝心,也是连带子庆的那一份一同尽了,早前她担心这般会影响夫妻感情,委婉提点过。
女儿当时应了,下回却仍旧照样,不过她仔细瞧过,景濯并不在意这些,就没再提。
想到这儿,徐夫人不禁笑了下,她的婠婠真是从小固执到大。
宋时薇转头问:“母亲笑什么?”
徐夫人道:“你们回来,我自然是高兴的。”
她拉住女儿的手,正要将两人带着往花厅去,视线瞥过女儿鬓角时突然顿了下,蹙眉道:“怎么有白发?”
宋时薇看不见,问了句:“哪儿?”
另一侧,谢杞安抬手,从她鬓角的发丝里挑出了一根银白色的来,轻轻拽掉后又将那片发丝细致地理顺。
他动作轻缓,凑得有些近,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处,再往前一点就要贴上了。
宋时薇一向温吞清淡的表情起了变化,她下意识想避开,却又因母亲在跟前,不得不顿在原地,应着谢杞安的动作垂下眼帘,像是在掩盖眼底的羞赧。
她还是不习惯,无论夜间如何折腾,可白日里人前的亲近她依旧不适。
谢杞安将她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慢慢收回了手。
这些对宋时薇来说是演戏,对他却不是。
徐夫人担心女儿身体,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忧心问道:“可是近来事多累到了?”
宋时薇摇头,安慰母亲:“偶有一根,不妨事。”
她满头青丝柔软顺滑,今早为她梳妆的婢女大约没注意到,不然哪能叫母亲看见。
自哥哥出事后,母亲一直过于担心她,哪怕只是一点小事都十分慎重,生怕她也像哥哥一样,突然遭遇不测。
她想了想,找了个理由:“这几日睡得稍迟了些,大约是这个缘故。”
徐夫人闻言勉强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等到了花厅,特意派人去寻府医过来瞧了一通,确定真的无事后,方才松了口气。
徐夫人笑道:“我就说婠婠是个有福气的,连病都少有。”
宋时薇下意识朝谢杞安看了眼,上回她从宋府回去后就生了风寒,母亲还不知道。
对方没看她,笑着接话:“母亲所言甚是。”
两人陪徐夫人一直待到正午,用了午膳才回屋。
回小院路上,谢杞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半搭着,面色沉肃。
宋时薇一时诧异,却没动,任由对方诊了回脉,她见惯了谢杞安冷静稳重的样子,倒没想过对方也会被一根白发唬住,大约是被母亲影响到了。
待对方松手后,才说道:“府上的大夫早晚皆要请脉,大人忘了?”
谢杞安顿了下:“小心为上。”
宋时薇瞧他:“那大人诊出什么来了?”
“夫人身体十分康健。”
宋时薇抿嘴,轻轻笑了声。
午后小憩,她回里屋,谢杞安没有午睡的习惯,待在小院的书房。
宋家子嗣不丰,只兄妹二人,皆自小受宠,对女儿更是娇惯不已,即便是闺中住的小院也特意修了书房,里头的藏书赶得上世家公子正经的读书习字处了。
谢杞安不是第一来,这些书架上共有多少本书,哪一本放在何处,他了若指掌。
他站在一面书架前,抬手将上面的一本游记抽了出来。
摊开后,一张小像夹在其中,是宋时薇带笑的侧脸,褪了色的红纸背面落着三个小字——陆询赠。
陆询是陆家小侯爷的名字,亦是宋时薇从前的未婚夫。
那笔触稚嫩,一见便知是幼时写下的,不知在书中夹了多久。
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谢杞安盯着小像看了许久,直到婢女从书房门前经过,去里屋唤人,他才将那本游记合上,重新放回了书架间。
*
晚上,夜色早早落下。
可惜一直到晚膳后,月亮还躲在云层里不肯现身。
宋时薇本想陪母亲一起等月亮出来,不过才待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催着回去了。
徐夫人摆了摆手道:“快些去歇息吧,再睡得迟些,指不定明儿还要再生几根白发呢。”
宋时薇一时哑口,反驳不能,只得先回去。
她到小院时,谢杞安正坐在棋盘前翻谱,大约是沐浴过了,外衣只随意披在肩头,下面穿着件浅青色的中单。
烛灯煌煌,格外明亮,却照得他侧脸冷清无度。
宋时薇视线匆匆掠过,未作停留。
她先去里屋褪了妆,而后叫了热水去净室洗漱更衣,出来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被热气熏过的面颊粉若桃花,浓密及腰的青丝披在身后,还带着些许的水汽。
谢杞安听到动静,抬眸看了过来。
手指间棋子扣下,与棋盘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起身,走到跟前,低头自上而下朝她看去,问道:“收拾妥当了?”
宋时薇点头,一声嗯还未说出口,就被骤然抱起,修长有力的胳膊托着她的腰身,谢杞安抬首吻了上去,外袍落下,谁也没有在意。
走到床榻前时,宋时薇已被吻得水雾晃动。
她勉强抬起一只手,抵在他胸前,几乎没有力气:“大人……”
谢杞安停住动作,一言不发地看向她,呼吸间急促灼热,手臂上的筋脉如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宋时薇咬了下唇,声若蚊音:“……烛灯还亮着。”
谢杞安抬手,从一旁夜翻柜上摸到一样东西,直直朝桌案甩了出去。
白玉做的扳指削过烛芯,光影一晃,灭了。
宋时薇来不及想那玉扳指是不是圣上赏赐之物,会不会碎,便被身上之人带着沉沦欲海,再无分心的机会。
锦被香汗,一直到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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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才停住。
她被谢杞安抱着去清洗时,已经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方才折腾得久了,她险些承受不住,落下泪来。
第二日自然是起迟了。
青禾伺候她更衣时,道:“大人去外书房处理事务,半个时辰前走的。”
宋时薇懒懒应了一声,梳妆后便一个人先去了母亲那儿请安,奉茶时小声说了一句:“今早睡过了。”
徐夫人瞧了她一眼,接过茶盏笑道:“我记得婠婠从前可不怎么爱赖床的。”
宋时薇脸上腾起一片飞红。
徐夫人知道女儿面皮薄,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罢了,喝了口茶后将茶盏放到一边,侧身唤婢女去将东西端上来。
宋时薇不知是什么,等了片刻,就见婢女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过来。
徐夫人示意婢女退下,温声说道:“这是坐胎药,从前府里留下来的老方子,我前阵子突然记起来,找了许久才翻出来的,快些喝了吧。”
宋时薇顿住。
徐夫人瞧她迟迟不动,不禁皱眉问道:“你还在用避子的东西?”
宋时薇摇头:“有些烫,女儿想等凉些再喝。”
她说话时,眼帘微微垂着,不想叫母亲看出其中的异样。
徐夫人正要再问,就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
谢杞安从外进来,还未走近便嗅到了一丝苦味,他视线在宋时薇跟前的药碗上顿了下,又往上移了些许,对上了一双略带为难的眼眸。
谢杞安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请安后道:“府外来了个人,说是宋府原来的旧识,劳烦母亲去瞧瞧。”
徐夫人不疑有他,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
待人离开。
谢杞安才问:“怎么了?”
宋时薇抿了下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谢杞安走到她跟前,端起药碗,问道:“不想喝?”
宋时薇点头。
谢杞安语气淡淡:“不想喝倒了便是。”
他随手就要倒进一旁的花盆里,被宋时薇拦了下来,她抬眸朝他望过去:“大人不问问是什么吗?”
谢杞安顺着她的话问:“是什么?”
“是……坐胎药。”
宋时薇抿着唇,纤长的眼睛覆下,表情犹豫,半似为难半似歉疚,过了几息才轻声道:“不能倒在这里,母亲会发现的。”
谢杞安看着她,端着药碗的手并未放下,只轻飘飘说了句:“无妨。”
他将药碗抵在唇边,仰头喝了。
宋时薇在他说话时便又抬起了眼,而后眸色猛地一颤,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面不改色将药喝完。
她连忙转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谢杞安接过:“以后不想喝的东西便不喝。”
他蹙着眉清口:“此事不必为难,推到我身上就行。”
宋时薇难得生起几分愧疚之意,子嗣之事是她失信在先,还要劳烦谢杞安帮她打掩护,若大皇子当真能找到那位故人,便是再好不过。
谢杞安已经庇护宋家三年,之后即便她与他和离,宋家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再受刁难。
她垂首,轻声应了个好。
16. 第 16 章
谢杞安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略点了下头。
他将杯子里的温茶喝尽,才勉强将涩味压下去,不过口中仍残存几丝苦意。
宋时薇见他还蹙着眉,转身道:“妾身去取蜜饯来。”
她没喝过坐胎的药,不知味道如何,不过闻起来便十分酸涩,谢杞安虽不怕苦,但也谈不上不喜欢,毕竟谁会喜欢又苦又涩的东西,对方平白替她遭罪,宋时薇心中过意不去,急急将装着蜜饯的罐子取来。
结果才刚打开盖子,徐夫人便回来了。
徐夫人见药碗空了,女儿又抱着蜜饯罐子,不由笑了起来:“知道你怕苦,特意叫人放这儿的,快吃一个压压味道。”
宋时薇听话地吃了一口,杏肉在腮边撑起,她用舌尖抵了抵,又挑了个大的递到一旁:“不算太甜,大人尝尝?”
谢杞安看着递到跟前的果脯,暗黄色的杏肉被她手指轻轻捏着,指腹上沾到了一点白色的糖霜,看着极甜。
他呼吸滞了一息,垂首咬了上去。
宋时薇手指轻轻抖了下,她只是想他将杏肉接过去,毕竟这会儿再去取小碟来太耽搁了,她没想过他会直接咬上来,倒像是她一开始就打算喂他一般。
谢杞安没有碰到她的手指,薄唇擦着指腹而过。
他含着杏肉,嗓音含糊:“很甜。”
宋时薇正用帕子擦着指尖的糖霜,闻言顿了下,听对方又道:“却也合口。”
她笑了笑:“大人觉得合口便好。”
说完便岔开了话头,问母亲:“怎么不见那位旧识?”
徐夫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原先要说的话,赶紧道:“真是奇了怪了,我过去时根本没见到人,连下人都说没什么旧识来过。”
徐夫人忍不住蹙了下眉,猜道:“会不会遇上什么急事没来得及留书?”
谢杞安适时接话:“许是什么不轨之人,心虚走了。”
徐夫人细想了一番,信了这说词。
即便当真是宋府的旧识,宋家出事后,也早就不相往来了,后来女儿嫁给谢杞安,那些人想着重修旧好,她闭门不见,全都拒绝了。
徐夫人小叹了口气:“不想这事儿了。”
说完招呼两人去用早膳。
早膳后,谢杞安去外书房接着处理政务。
眼下虽说休沐,但南山围场的事还未有定论,如若不时刻盯着,恐怕会节外生枝,况且安插下去棋子也该动起来了。
一整个白日,谢杞安都待在外书房,将事情一条条吩咐下去,等处理完后,日头已经落下来了。
他抬手在眉心捏了下,阖眼唤道:“来人,掌灯。”
几息后,有人从外进来,轻手轻脚地将桌案上的一盏烛灯点亮,却迟迟不见出去的声音。
谢杞安抬眼,在看到桌前站着的人后,神色闪过一瞬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开口问道:“夫人怎么来了?”
宋时薇道:“快用晚膳了。”
这种小事本应下人来唤,但她得在母亲面前表现得亲近些。
谢杞安闻言点了下头,声音有些冷淡:“夫人先去,我随后就到。”
他处理了一日事务,总有松懈疲累的时候,南山围场的事并不好平衡,几位皇子皆想借机夺取权势,全部都按下去并不容易,还需几番衡量,但他不想在宋时薇面前表现出来,她不需要看到他力不从心的样子。
若是放在平日,宋时薇便点头应了。
不过眼下在宋府,她若是和谢杞安一前一后去饭厅,母亲免不了要多问。
她没顺着应下,只道:“我在这儿等大人。”
谢杞安朝她看去,眸子里微光闪了闪,他知道她留在这的原因,却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欢喜。
谢杞安闭了闭眼,按下心口的悸动。
他道:“过来。”
宋时薇依言走了过去,纤长乌浓的眼帘轻轻在他面上扫过:“大人有事?”
谢杞安并没有事,他只想宋时薇离得近些,对方身上那股清浅的香气能安抚他神魂,哪怕再疲累困窘,他也能恢复过来。
他微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问她:“今日做了什么?”
“陪母亲在园子里听了几出戏。”
“什么戏?”
宋时薇怔了一下,谢杞安不会过问这些,对场戏听曲一事也从无兴致,她略想了下,猜他大抵是处理了一日公务,精神太过紧绷,想要缓和一二,便挑着简单的说了说。
待说完,她问道:“秋夕回宋府小住可是耽误大人的事了?要不要紧?”
顿了下又道:“若是不便,我与母亲说一声,明日就回。”
她语调温和,并无抱怨,只是在单纯地问他。
谢杞安:“不耽误。”
在何处处理事务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看向面前之人,说道:“你若是想留在宋府长住,我亦可以陪同。”
宋时薇不想,若只她一个人,她倒是愿意常回来陪一陪母亲,但谢杞安也在的话,她还要在母亲面前演一出情深意重,恩爱无比的戏码,太过劳心。
她没多考虑,便摇头拒绝了。
谢杞安不意外,起身朝她伸手:“走吧,别叫母亲等着。”
晚膳之后,月亮终于出来了。
宋时薇并着谢杞安一起陪徐夫人在园子里赏月。
桌上摆着清酒,徐夫人喝了一盅便借口头晕犯困,扶着婢女走了。
月色溶溶,赏月的高台上点了炭盆,暖意熏得人周身舒畅,连指尖都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宋时薇没有起身回去的意思,园子里有当值的下人,母亲明日必然要问她与谢杞安何时走的,至少要再待上半个时辰。
她倒了杯酒,端在手中浅酌,十六的月亮犹如银盘,圆满又漂亮。
旁边传来响动,她转头看去,就见谢杞安起身欲走,她来不及深想,伸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只一碰又松开。
她对上谢杞安看来的视线,轻言道:“劳烦大人陪陪妾身。”
谢杞安看了她片刻:“我没有要走。”
他去高台的一侧拿了薄毯,盖在她身上,俯身靠近时,手腕间被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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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那一圈肌肤在升温发烫,每一寸都在叫嚣继续贴近。
他压住蠢蠢欲动的欲念,不动声色地为她盖好,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低哑:“夜间风凉,当心受寒。”
宋时薇道了声谢,她喝了酒,并不觉得冷,却也没拒绝。
“大人不冷吗?”
她刚问完,对方抚平薄毯的动作便顿了下,过了几息才答:“不冷。”
宋时薇点了点头,又添了些酒。
待喝到一半时,忽然开口道:“小时候我和哥哥得空便会来园子里玩。”
“那时候过于顽皮,我和哥哥两个人常惹得父亲生气,就连母亲那样温婉的人,也被我们气到过好几回。”
“有一次玩闹时,我们不小心把母亲的花架弄坏了,上面的一盆独杆牡丹摔了个粉碎,哥哥信誓旦旦说要一个人将事情扛过去,结果挨了一顿板子后立刻就后悔了。”
说到这儿,宋时薇弯眼笑了起来,素来清浅的眸子多了几分神采。
她笑道:“之后事情败露,被罚一块儿抄书,哥哥被罚了双倍,父亲说他一点男子汉的担当都没有。”
“从那后,哥哥便没再让我受过委屈,无论什么事都护在我身前。”
谢杞安知道她有些醉了,否则不会同他说这么多话,大概是在宋府的缘故,今夜月色又正好,所以格外容易醉些。
他手腕搁在长椅的扶手上,指节轻叩,问道:“只你们两个人吗?”
“什么?”
“在园子玩闹的只有你和兄长吗?”
他问完这句,许久未等到回答,转头去看,就见宋时薇垂了眼帘,原先那点笑意早消失不见,只剩涩意。
“还有陆询。”
“不过后来年岁稍长,我就不同他们一起疯闹了,再之后哥哥和陆询去国子监上学,我在家中念书,母亲说园子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谢杞安听她说这些旧事,听到最后,声音愈发轻了。
酒盅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偏头望去,方才还在说话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
月色溶溶,清辉洒在那张的脸上,尽是光华。
他起身,准备抱她回去,只是还未碰到她,宋时薇便动了动,口中轻喃了一声:“哥哥。”
顿了下,又道:“陆询。”
谢杞安呼吸陡然错顿开来,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面上,翻滚出大片阴霾。
他背对着月光,满脸阴沉可怖,像是被骤然揭开人皮的凶兽,喘着一声声催魂夺命的粗气,平日里伪装出来的假面褪去,露出内里的幽沉阴森,若宋时薇此刻清醒,定然会被吓到。
他攥紧指骨,骨节处发出一声噼啪的响动,他想将宋时薇晃醒,让她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又想逼她答应忘了旁人,从今往后只能记住一个。
晦涩难言的念头从脑中飞快闪过,只几息功夫,便连借口也想好了,可最后什么都没有动。
他将宋时薇打横抱起,往小院走去。
她醉了,说的话不能当真。
他可以当做没有听到。
17. 第 17 章
夜幕深重,起了风。
谢杞安抱着人从高台下来,撞见正焦急踱步的陈连。
对方听见动静,赶紧上前:“大人,急报!”
谢杞安脚步未停:“待会再说。”
陈连一脸急色,还想再说什么,只是才张口就撞上了一双漆黑森冷的眼睛,错身而过时,寒意顺着骨缝渗了进来,他冷不丁打了个颤,当即噤声,不敢再置一词。
他等在小院外,看大人不假他人之手,耐心将夫人送回安置。
等了约莫两刻钟之久,大人才从屋内走出来。
他赶忙开口:“大人。”
谢杞安抬步往书房走,随口问道:“什么事?”
“西面有消息了。”
谢杞安脚步一顿,眼帘掀起,转头朝身侧看去。
陈连冷汗迸了出来,他跟在大人身边这么久,还是抗不住大人的威压,也不怪那些犯事犯到大人手里的,还没等到上刑,便抖若筛糠。
他硬着头皮禀报:“一个时辰前来的消息,边关那边送来口信,说是三年前圣上派去西塞的那支使团回来了。”
陈连顿了下:“夫人的兄长还活着。”
当时出事,整个使团除去回来的几人,余下的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朝中上下皆认为这些人死在了大漠里,谁能想到如今又突然出现。
等消息传到京城,必定要掀起波澜。
陈连道:“消息瞒不住,宋中郎不止人回来,还带了俘虏珠宝、马匹牛羊,不计其数,边关那边的口信不详细,但俱测应当是拿下了某个西塞周边的小国。蛰伏三年终于脱身,且带回了这么多战利品,其中凶险不言而喻,如果宋中郎能顺利抵京,定是大功一件。”
陈连口中的宋中郎便是宋时薇的哥哥宋亭云,出使前对方已经官至中郎将,颇得圣心,可惜君恩难测,三年前出事,皇上对宋家并无多少信任。
不过此事一旦传到京中,圣上必定龙颜大悦,宋家恢复昔日荣耀指日可待。
陈连将事情禀完,就不再说话了,只安静地候在一旁。
谢杞安立在夜色中,阴影下的面容看不出多少表情,却让人无端起肃。
他看向主屋问道:“使团的人都还活着?”
陈连摇头:“只剩一半不到。”
“陆家那个小侯爷呢?”
“还活着。”
陆询身份特殊,边关那边打听到,一并传了回来。
陈连说完等了片刻,见大人没有其他要问的,这才道:“边关的消息要告诉夫人吗?”
“不必。”
“此事还未有定。”
陈连怔了下,虽说现在人还在西面边塞,可迟早要回京城,况且整个队伍如此惹眼,消息是压不住的,至多十日,京中就该知道了。
他面带犹豫,一时拿不准大人的意思。
谢杞安道:“待人回京,再做定论。”
西塞离京城尚远,至少要走两个月,当初诬陷宋家叛国的那些人是不会让他们平安抵京的,宋亭云同样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如此大张旗鼓,以求消息尽快传到京中,赶在敌人之前。
谢杞安缓慢摩挲了下指节:“让人盯着陆家的那位小侯爷,若是有人出手,可以帮一把。”
陈连点头应了,心里奇怪,大人怎么不派人手帮夫人的兄长,反倒是帮陆家?
难不成是因为长公主?
如今长公主的驸马正是陆家的长子,那位小侯爷的哥哥。
他确认道:“大人是要帮陆询?”
谢杞安勾了下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帮杀他的人。”
陈连心口一凝,顿时低头不敢再看,等了片刻,躬身退了出去。
出门前,他小心将书房的门合上,轻手轻脚离开。
谢杞安站在桌案前,烛灯轻颤印在那张脸上,半明半灭。
他抬眼朝书架看去,那本游记仍在原处,除了那张小像,整个书房还有许多三人玩闹相伴时留下的痕迹。
宋时薇回来后没有再碰过,那些东西从来都在原处,他便自欺欺人以为她已经放下了,直到今晚的那一声轻喃。
若是陆询还能活着回到京城,那是他的本事,如若不能,也没有必要让宋时薇知道。
至于宋亭云,能不能回来,他并不在意。
他不亲自出手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否则哪怕皇上亲自派人去保,也保不住。
谢杞安起身出了书房,朝主屋走去。
片刻后,他停在床榻前,望着拥着被衾睡着的人,静谧安宁,什么都不知道。
谢杞安眸子半眯了下,心里在一瞬间翻腾起了杀意,他想要将活着回来的那行人按死在回京的路上,此刻出手,影响甚小。
死在三年前,亦或是三年后,都一样。
他有把握可以瞒住宋时薇一辈子,他不求她的情谊,只要她像如今这般,安安稳稳待在他身边。
他不愿有任何意外。
只是忧思伤身,平日虽不显,可宋家当年之事确确实实在耗着她的心神。
如若宋亭云死讯传到,宋时薇会不会心衰而竭?
他不想赌。
他要的长久是此生,不到白首便不能算。
谢杞安面无表情地想,如果只对陆询动手,宋时薇会猜到是他做的吗?
他指腹慢慢捻动了下,几息前放下的杀心又重新腾了起来,连带着今晚在高台上动的其他妄念,顷刻间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他伸手,抚上她颈上的筋脉,感受手掌下细微的跳动,只要稍微施力捏下,床上的人便会悄无声息地晕死过去。
他可以把她关在无人找到的地方,从此往后,她就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宋时薇睡得毫无防备,面容平和清淡,侧过的脸下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颈项,青丝缠绕,像是在蛊惑图谋不轨之人赶快动手。
谢杞安克制不住地施力,衣服下,手臂几乎绷成了一柄长弓。
他下颌紧咬,眼中戾气翻腾,指尖已经按了下去。
床上的人许是吃疼,唔了一声。
谢杞安骤然回神,一瞬间卸了力,只是那脖颈上已经留下了浅红色的印记,太过显眼。
几息后,宋时薇慢慢睁开眼:“大人?”
她刚从睡梦中醒来,还不太清醒,声音软绵娇憨,好似寻常夫妻般轻声问道:“大人怎么还没睡?”
问话中夹着零星些许的关切,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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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了恩爱眷侣。
谢杞安薄唇抿起,几乎凝成了直线,他想,倘若宋时薇真的被他困在某处,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同他这般说话。
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压住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面上的表情冷肃骇人,声音如刃:“还有些事。”
宋时薇眸里含着困意,目光游移了会儿才定住,全然没有察觉到谢杞安的不对,只觉对方神色有些严肃。
她难得反应迟钝,愣愣地同谢杞安对视了好几息,才问道:“有急事?”
等问完后才想起来,之前是她唤谢杞安去用晚膳的,后来又让对方在高台上陪了自己一会儿,因此耽误了时间。
眼下在宋府,陈连不好一直留在小院。
宋时薇支起身子,锦被落下:“妾身陪大人去书房。”
只是还未起来便被按住了。
谢杞安从刚才起视线便一直落在宋时薇身上,他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此刻终于有了反应:“不用。”
他把她按回枕上,指尖触到一片温热,宋时薇身体上带着的暖意沿着他的筋脉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浸染周身。
只要宋时薇肯留在他身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甘之如饴。
即便陆询真的回来,他们也是夫妻。
他将滑落的锦被重新拉起,视线在她颈上的红痕处一扫而过,旋即转身离开:“不必等我。”
宋时薇轻应了一声,重新阖眼睡去。
她本就不甚清醒,飞快入梦。
*
翌日晨起,枕边冰凉。
青禾小声道:“大人昨夜在书房待到五更天,回来后在侧间歇下了。”
宋时薇闻言轻轻蹙了下眉,并未多言,照常洗漱更衣,待收拾妥当后才去了侧间的屋子。
谢杞安和衣躺在长椅上,闭眼浅眠。
听到响动后,乌浓的眼睫半抬了下,又重新阖上。
宋时薇还未走近,便感受到了一股冷冽的寒气,屋子里没有点炭炉,应当不是下人漏了,是谢杞安没有让,对方偶有刻意受寒的时候,以此保持清醒。
不过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谢杞安如此行事了,大约是最近的朝务繁复棘手,处理起来太过耗神。
宋时薇轻轻抖开一旁的薄毯,温声道:“寒气伤身,大人回里屋睡吧。”
谢杞安阖眼拒绝:“不必。”
他声音暗哑,带着些许冷硬:“母亲那儿,我会去解释。”
他昨夜未回,宋时薇去请安免不了被问,他此前答应过她要扮演恩爱夫妻,没想到竟是自己先食言了。
宋时薇道了声好,将薄毯盖在他身上,俯身凑近时,长椅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她神色淡然,丝毫没有被吓到,像是知道他会睁眼一般,慢条斯理地将薄毯理好。
昨晚高台上,他为她挡过一次风寒。
谢杞安没动,任由她动作,鼻尖嗅到了一股清浅熟悉的香气,薄毯下的身子已然绷紧。
只是香气并未多留,只停了一停便抽身离开。
他下意识伸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大人?”
谢杞安攢紧手:“明日回府。”
“好。”
18. 第 18 章
第二日,休沐结束。
谢杞安上值,一早便从宋府走了。
宋时薇并不怎么着急,临近正午才吩咐婢女收拾东西,她想在府上多陪母亲一会儿,只要下晚之前回去便是。
午膳后,不多时。
徐夫人便催道:“早些回去罢,再等会儿天色就要落下来了。”
宋时薇点了点头,却没起身:“下人在收拾东西,还要花上些时候,我再陪您坐会儿。”
母女二人说了些闲话。
徐夫人想到昨晚女儿小院的书房亮了一夜灯的事,不由交代道:“近来事多,景濯政务繁忙,你多用心,别叫他累坏的身子。”
说完,又细细说了几样养生固本的茶汤:“秋燥已至,不可大补,却也不能不进补。”
宋时薇默默听着,神情柔顺。
她知道母亲一直以来多感激谢杞安,当初若不是对方,她们难在京中安稳度日。
待徐夫人将事情一一叮嘱完,宋时薇才开口应了声好。
她抿了口茶,将茶盏托在手中,眼帘微微垂下一点,问答:“当年父亲助他的事,您知道吗?”
谢杞安会出手相助,归根结底是父亲留下的恩情,对方要还恩,只是那时候的谢杞安应当还在幽州,父亲是怎么遇上他的呢?
宋家在幽州是有座旧宅子,可她印象中,父亲并未去住过。
等谢杞安进京,父亲已经去世了。
徐夫人摇头:“你也知道你父亲的性子,官场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我还能知道些,与人为善的行径,他哪里会说。”
与旁人反着来。
宋时薇轻蹙了下眉:“父亲对他当真有过恩情吗?”
徐夫人不由觉得好笑,问她:“若是没有,景濯为何要出手相助?”
宋时薇哑然,她一时糊涂了,问出来的话没什么逻辑。
只是在她看来,还恩也不必搭上自己,当初成婚前,她便问过,谢杞安回她,说谢府后宅无人料理,且他也需要一个夫人,来挡住那些想要往他身边塞人的举动。
不过效果寥寥。
成婚后,除开头一年,之后的两年里仍不时有人想往谢杞安身边送人。
她认真履行当初答应好的事,那些送来的姑娘不管姿容如何,皆一一打发走了。
京中倒是没有传出她善妒的闲话,有说起的也都是夸赞谢杞安清正守礼,不贪女色,也不知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徐夫人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鬓发,温声道:“我儿少虑宽心。”
宋时薇笑了起来:“嗯。”
与母亲说完话,她动身回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从偏门驶入,停下时,祝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宋时薇道:“是有急事?”
祝锦忙摇了摇头:“这几日夫人不在府上,整个宅子都清冷了许多,奴婢也想您了,知道您回来,所以特意来迎的。”
宋时薇笑了下,祝锦性子板正,一向不怎么会说讨巧的话,今日倒是难得。
青禾跟在后面眼睛瞪大了一圈,怎么有人来抢她的活!
平日这些奉承话不是都该由她来说吗!
青禾顿感危机,她难道就不想姑娘么,那是这几日她都陪在姑娘身边,没法子说想罢了,不然这话哪里还轮得到旁人来说。
宋时薇还不知道自己的贴身婢女正胡思乱想,她顺口问了这几日府上的事宜。
祝锦第一时间等在马车那儿,也是为了方便夫人及时问话,她有条不紊地将府里的事说了一遍,又道:“过节的赏钱早前就都发下去了,大人和夫人回宋府小住,府里清闲,奴婢便给一些下人轮流放了假。”
这些小事,祝锦处理之后再同宋时薇知会一声便行,不算越俎代庖。
她挨个说完,等之后的吩咐。
宋时薇听了,点头问道:“你呢?可要休息?”
祝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若是有事,准你的假。”
祝锦摇了摇头:“夫人心宽仁厚,只是奴婢家中早就无人,也没什么人要探望的,便是休息也无处可去。”
宋时薇道:“那也可清闲放松几日。”
她略想了下:“我记得中秋前后的几日长街两侧皆热闹无比,后头还有庙会,倒是可以去逛逛,只是不知现在结束没有。”
从前,她和哥哥常去玩闹,不光是节日,初一十五也都会去。
不过成婚后便没再去过,也不知如今庙会规制如何。
祝锦道:“今晚还有呢。”
“前两日就有婢女去过了,奴婢听她们说今年的庙会来了不少西域来的胡商,卖的东西比往常新奇了许多,光是香料就有几百种呢。”
宋时薇原本只是随口一提,说来让祝锦听的,自己并不想去,只是在听到西面来的东西时她脚步顿了下,问道:“西域来的胡商?”
祝锦点头,顺口道:“夫人可要去瞧瞧?”
宋时薇应了一个字:“好。”
祝锦微诧,夫人不爱出门,除去每月去铺子查账,若无必要几乎是不出府的,今日这情况倒是第一次,不过她只略微怔了下,就赶忙道:“奴婢吩咐人去备马。”
夫人出门不光是准备马车,还要知会大人,这是府上的规矩,除非头一天就已经安排好的事,否则皆要先行禀报。
夫人的事,大人从来都不许先斩后奏。
两刻钟后,祝锦匆匆过来:“大人说即刻便回,叫夫人再等片刻。”
宋时薇眉心轻轻拢了下,不明白谢杞安回来做什么,她只是去逛一次庙会,难不成也不行?
不过她没有问缘由,只道了声知道了。
不多时,谢杞安回府。
从马车下来后便直接去了主屋,身上的官袍还未换下,他扫了眼从宋府回来重新归置妥当的物什,问道:“怎么想起来要去庙会?”
宋时薇:“突然起了兴致,想去瞧瞧。”
谢杞安朝她望去,碰上她清浅的眸光,颔首没再多问:“我陪你一道去。”
宋时薇眸色一怔:“大人政务繁多,万不可因妾身误事。”
谢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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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一时。”
他抬手勾住官袍的领口,一面往里屋走,一面吩咐:“伺候更衣。”
语气不容置喙,暗哑的声线带着些许分辨不明的燥意。
宋时薇顿了两息,抬步跟了进去。
暮色落下,马车从府中驶出。
长街两侧早早点了灯,中秋已过,街上的行人仍旧不减,喧哗声隔着帘子传了进来,马车在长街一侧停住。
陈连从车辕后跳下,躬身禀报:“大人,前头过不去了。”
再走一段路便是庙会的摊子,行人渐多。
宋时薇下了马车,朝前走去。
谢杞安走在她身侧,与她并肩缓步往前,好似是寻常来逛集的夫妻。
只是宋时薇意不在这些热闹喧嚣上,路过长街两侧的摊位时只略略一瞥就过去了,不见分毫起兴的样子。
两人走了不多一会儿,谢杞安停步问道:“夫人不看看?”
宋时薇闻言摇了摇头:“没什么新奇的。”
她从前和哥哥来得多,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她今日来只是想找一找祝锦口中西域来的胡商,瞧瞧对方在卖些什么,许是能从中窥见出些西域如今的生活。
即便三年了无音讯,但她仍旧坚信哥哥还活着,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不能脱身回来。
谢杞安眼帘抬了下,他平日忙于朝政,从未有闲心来过这样的庙会,至于从前,更是没有。这些对宋时薇再寻常不过的景象,于他来说确实新奇。
他唇边扯动,神色有一瞬的怪异,但未开口解释。
宋时薇正在看他,眨眼时心有所感,问道:“大人未曾逛过这种闹市?”
谢杞安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宋时薇步子慢了下来。
时候尚早,那些摊贩都是交了租金钱两的,她并不担心胡商会先一步离开。
“妾身想买些东西。”
说完这句,她才开始驻足流连,不一会儿,陈连手上就提满了东西,大大小小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
眼看着要拿不下了,陈连道:“夫人,我先送回去一趟。”
宋时薇左右看了眼,在一家做馎饦的摊子前坐下:“大人还未用晚膳吧?”
谢杞安点头,他手里拿着一袋果脯,是方才宋时薇买的,买来后尝了一个便塞进他怀里了,说:“大人尝尝。”
他跟着吃了一个,酸涩里带着些许甜味,算不上好吃,却一直没丢开,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一连吃了好几个了。
他看了眼一旁还未收掉的碗碟,长眉折起:“我不饿。”
宋时薇道:“妾身饿了。”
谢杞安顿了下,他不想宋时薇坐在这儿,对方清冷高洁,不该落于尘土中。
可眼下宋时薇兴致正高,他不想驳她的意,他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叫店家收拾干净,又亲自用锦帕擦过,这才叫了两碗馎饦。
等店家端上前,谢杞安问:“夫人今日来,原本想要买什么?”
“香料。”
“听说有从西域来的香料,妾身想买些。”
19. 第 19 章
谢杞安面色不变,眸光却落了下来。
他指节慢慢摩挲了下,说道:“府上并不缺。”
不光不缺,且皆是上好的香料,光是皇上赏赐的就占了大半,和宫中用度一致,只是宋时薇并不爱用香,所以寻常是不点的。
那丝凑近了才能闻见的清浅香气像是从骨缝中溢出来般,似有若无,萦绕鼻尖。
谢杞安朝她望去:“西域的香料做工粗糙且性猛,不适合你。”
宋时薇:“妾身只是好奇。”
她没有直说缘由,四下往来的人太多,她并不想节外生枝,只是即便不直说对方也应当明白,她简单道了句:“大人若不喜那味道,到时放着不用便是。”
谢杞安视线落在宋时薇的脸上,一点点探寻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边关的消息还未传到京城,对方并不知晓,只是因为祝锦提到西域两个字,所以才想来逛一趟庙会。
他早在回府前就知道前因后果了,却按捺不住心绪起伏。
原本深埋在心口的嫉妒之意,不知何时膨胀开来,若是不加掩盖,他早已扭曲到面目全非。
不过是婢女的两个字,就能让宋时薇转变主意,过来这她不喜的闹市中。
三年来,他从未这般被她放在心上过。
他薄唇微扯了下,没有再出言阻止。
店家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馎饦送了上来,大约看出两人身份尊贵,又殷切地添了茶。
隔着白雾,谢杞安朝对面看去。
宋时薇搅动着手中的瓷勺,待热气散开些后低头咬了一口。
这庙会上的馎饦做得比从前好吃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店家,她从前和哥哥来时倒是没留意过摊贩的样貌。
她吃了半碗,就已经感觉饱了,又勉强用了点,动作愈发缓慢。
正慢吞吞地吃着,手中的碗忽然被接走。
宋时薇一愣,抬头便看见谢杞安极为自然地舀起一勺送进口中,而后几口将她碗中剩下的馎饦解决完。
她眼眸闪了下:“大人怎么……”
平日在家中,谢杞安并不会这般行事,不过这种举动放在庙会上倒是寻常,一般来这种摊子吃东西的人都是不会剩的,所以她刚才才想着吃完。
小时候来庙会,哥哥也常帮她解决吃不完的馎饦。
可她与谢杞安并不亲近。
隔壁那张桌子也坐着一对小夫妻,妻子将吃剩的碗推过去,撒娇道:“吃不下了。”
宋时薇抿嘴看了眼,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谢杞安神色如常,问道:“怎么了?”
宋时薇摇了摇头,敛下心底那丝困惑,起身准备离开。
这儿会夜色已经完全落下了,比起方才来时更为热闹,长街两侧的行人三五成群,孩童的欢闹声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两人并肩而行,垂下的袖口几乎挨碰到了一起。
往里走了一会儿,香气渐浓。
宋时薇在一处卖香料的摊子前站定,摊主是个胡商,相貌与大恒人略有区别。
对方见有生意,忙探身过来招呼:“这位夫人喜欢什么香尽管瞧,我这儿都是上好的货,又齐全又公道,童叟无欺,一用便知。”
因着东西新奇,摊子前围了不少人,许是自吹自擂得太过,招了不少质疑。
——“这么粗糙的香粉也算是好货?”
——“这香闻起来也太浓了,等点上岂不是要呛人?”
——“说什么王庭用的香,卖得这么金贵,别是以次充好吧?”
——“怕不是骗人的!”
胡商忙道:“西域那地方不比大恒,这两年战事不断,尤其是今年,除了战事还有大灾,香料不好弄,就这些都是千辛万苦运来的。”
宋时薇脸色白了一白。
她垂眸立着,迟迟没挑出想要的香来。
谢杞安站在一旁,并不催她,指腹慢慢摩挲着玉扳指。
胡商招呼完一圈又折了回来:“这位夫人……”
他想问问对方挑好了没有,结果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夫人旁边的男子递了一块银子来,他立刻收住了话音,闭口不催了。
宋时薇回神:“就要这几个……”
她话音未落,身后忽然被人撞了下,她全然没有防备,猛地朝前跌去,还不待反应过来,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就被连拉带拽地扯掉了。
眼看着就要撞上香料摊子,宋时薇闭了闭眼,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伴着惊呼声,她被一双大掌稳稳扶起。
谢杞安凤眼半眯了下,甩手将一块凝实的香木扔了出去,两息后,传来一声噗通倒地的声音。
四下的人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慌忙躲开,就见刚才那小贼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谢杞安没去管,他垂眸问怀里的人:“方才有没有被伤到?”
宋时薇停了会儿,慢慢摇了摇头:“妾身没事。”
她还未从胡商说的话中抽出,脸上除开惊魂未定,还有些许的茫然,本就素白的面容,这会儿更少了几分血色。
谢杞安伸手在她腕间探了下,见脉象无恙才放下心来。
皇城司的侍卫来得及时,为首之人见到谢杞安后,神色一凛,抱拳颔首:“见过大人!”
身后跟着的下属已经将小贼压过来了,人早晕死了过去,浑身软绵无力,连站都站不住,此刻正被架着。
“不知大人丢了什么?”
“一枚玉佩。”
为首的侍卫在那小贼怀里摸索了一阵,果然搜出了一块玉佩,只是因为摔倒,玉佩磕坏了一个角:“大人,您看这……”
谢杞安视线在那块玉佩上停了一瞬,而后面无表情地扬了下脸。
陈连忙上前将玉佩接了过来,递到夫人跟前。
宋时薇撇过脸:“丢了吧。”
她不接,陈连却不敢真的丢了。
他记得这玉佩是大人送给夫人的,虽算不上贵重,但也是难得的暖玉,他隐晦地朝大人看了眼,见大人伸手,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将玉佩交了过去。
皇城司的侍卫抱了抱拳:“大人,卑职先将这贼人押走。”
谢杞安颔首应了。
闹剧结束,四下围着的人群渐渐散开。
胡商虽然不知眼前之人的身份,但态度却恭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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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小心问道:“夫人还要买香料吗?”
宋时薇摇头。
她已经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致:“回去吧。”
*
马车轻晃,驶出长街。
车厢内,宋时薇垂眼坐着,神色有些清冷。
谢杞安脸上同样泛着冷意。
他将玉佩放在中间的小几上,问道:“为什么不要了?是因为坏了一个角?”
那张剪出来的小像褪了色,却还是被小心妥善地保存在书页间,他并不求宋时薇继续戴下去,也不会让对方戴一块缺角的玉佩,可她连收起来都不愿,只道了一句丢了。
因为是他送的,所以才不在意?
甚至比不过一张薄纸的分量?
谢杞安额角绷紧,隐隐跳动了下,他眼中晦涩难明,只等宋时薇点头。
她点了头,三年前的那支使臣队伍就不用回来了。
宋时薇:“脏了。”
她并不知谢杞安所想,她吃穿用度皆是对方一手置办的,算起来,每一样都是谢杞安所赠,不过是枚挂在腰间的玉佩,并无特别。
被那个贼人贴身放过,她嫌脏,所以不想要了。
想到皇城司的侍卫搜出来时的画面,宋时薇嫌恶地皱了下眉,面上的不愉分外明显,隐隐有些恼意。
若是寻常,她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口,只是今日刚听到西域的消息,战火连绵,食不果腹,她心中难受,故此迁怒。
宋时薇声音微冷:“那玉佩被人碰过,已经脏了。”
谢杞安朝她看去,对方拢着眉,眉心浅浅折出两道印子,嫌恶不耐几乎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她性子内敛,甚少有外露的时候。
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漂亮,叫人想要伸手将那折痕抚平。
谢杞安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他伸手扳过她的脸颊,指腹在唇角揉过,蹭上了一点口脂,他喉间滚动了下,用力吻了上去。
宋时薇下意识挣动了一瞬,那只手不容拒绝地抬起她的下颌,舌尖撬开唇瓣,吻得更深了。
不知吻了多久,分开时,宋时薇的唇瓣红得像是要滴血。
她听他问:“若是没被碰过,只是摔碎了呢?”
马车停下。
“大人,到了。”
谢杞安等了两息,没有听到答案,松开了手。
马车外依旧能听到长街传来的喧闹声,虽然离得远,却绝不是回府的路。
宋时薇拢着眉,她刚被亲近过,眼尾眉梢皆是春情,这幅样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在人前。
她刚要问,就听见有人上了马车,不由打了个颤。
来人没有进来,隔着车帘将东西递了进来,声音规矩板正:“夫人,这些是珍宝阁近来新进的玉石,可有您喜欢的?”
宋时薇朝谢杞安望去,对方已经坐回了原处,眉间的戾气仍在。
她心下带着恼意,并不想选:“妾身不缺配饰。”
“既然少了,就要补上。”
谢杞安抬眼,声音淡淡:“还是夫人想下了马车,亲自去珍宝阁坐一坐?”
宋时薇咬了下唇,随意指了一块。
20. 第 20 章
中秋过后,小半个月。
长公主设赏菊宴,帖子送到了府上。
宋时薇扫了一眼又放下,她兴致不佳,因为庙会上胡商的话,她回来后便一直心绪不宁,总是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这小半个月,主院的下人做事都小心了许多。
祝锦隐约觉得夫人好似和大人吵架了,可仔细瞧又瞧不出什么来,只当夫人伤秋感怀。
她瞧着夫人神色,问道:“这帖子要推了吗?”
宋时薇摇头:“不必。”
秋狩时,她已经答应过长公主了,眼下反悔不去赴宴,倒是不妥。
祝锦应下:“那奴婢派人回帖。”
*
三日后,宋时薇赴宴。
公主府热闹非常,还未下马车便听到了娇客们交谈的笑声。
自南山围场出事后,京城挂了小半个月的白幡,事情还未有定论,犹如一把悬在朝臣头上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
这种时候,不说大摆筵席,便是家中小聚都不敢太过热闹。
长公主这般行事,也是给京中众人吃了颗定心丸——圣上不欲追究到底,意在重拿轻放,捉住为首之人便可。
宋时薇从马车下来,引路的嬷嬷立刻迎了上来,笑着道:“公主特意吩咐老奴来接夫人,夫人是贵客。”
这位嬷嬷是长公主身边的老人,京中凡是熟悉些的都知道。
一时间,四下的视线都聚了过来。
宋时薇神色未变,朝对方轻轻点了下头,温声道:“劳烦嬷嬷带路。”
若华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姐姐,虽与圣上不是一母同胞,感情却比亲姐弟尤甚,圣宠历久未消,直至今日。
故此,公主府修葺得极为奢靡,光是园子便占了数十亩地。
宾客三三两两在园子里闲聚,所到之处皆能看见盛开的菊花,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引路的嬷嬷将人带到临水轩就退下了:“这儿赏花视野最佳,公主知道夫人喜静,交代老奴将此处设卡,不许旁人来打扰夫人的雅兴。”
之前还算寻常,眼下便是明晃晃的示好了。
宋时薇虽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多问。
另一边,暖阁。
长公主坐在桌前:“你不该今日过来,人多眼杂,若是被人撞见,你要如何解释?”
桌案对面,三皇子冷哼了一声,说道:“姑姑怕什么,谁不知您是站在我这边的,连父皇都默认了。”
长公主皱了下眉:“慎言。”
她将刚沏好的茶推到对方跟前,语气有些淡:“知道也可以当做不知。你近来行事无度,已经失了稳重。”
三皇子表情微微扭曲,下颌绷紧了瞬,几息后低头退让:“姑姑教训得是。”
他说完,伸手去端茶盏,却没能拿稳,茶水飞溅,烫了他满手。
三皇子却像是不知道烫一般,死死盯着自己的手,下一刻,他毫无预兆地扫翻了桌案上的茶具。
动静太大,惊动了暖阁外的侍卫。
“公主,您没事吧?”
长公主喜怒不惊,仍坐在原处:“三皇子不慎翻了茶盏,去取条帕子来。”
待侍卫下去,她才慢慢道:“焦躁过虑,不宜养伤。”
三皇子粗喘了两口气,再抬眼时已是通红一片,他抬着刚刚被热茶烫过的手,粗声问道:“姑姑说,我要如何养伤?”
南山围场出事,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受了点擦伤,没人知道他的手从那时起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大哥断了一条腿,却只需养着就能重新站起来。
他呢?他伤在手上,还是右手!
明明伤口只有那么一道,连血都没怎么流,却再也使不上力,别说挽弓,便是提笔落字都做不了!
好在他当机立断瞒住了伤势,事后又将知晓当日情况的人杀了个干净,否则这储君之位早在他出围场的那一刻,就和他没关系了!
他自出事后从宫外找了不少大夫,找一个杀一个。
都是庸医,没有人能治得好他的伤。
他已经在用左手习字了,但秘密总有暴露的时候,他一日登不上那个位置,就要胆战心惊地防备一日。
唯有坐上那张龙椅,才能安心。
三皇子脸色骇人,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储君,是父皇的位置,他等不了。
他抬头,朝桌案对面的长公主望去,语气幽幽:“姑姑不是说要将玉瑶嫁给谢杞安,为何迟迟不动?”
他要尽快继承大统,就一定要谢杞安的帮助,联姻是最好的路,到时谢杞安只能站在他这一边。
待大业落成,若是玉瑶舍不得,他也可以大发慈悲给对方留一条生路。
长公主反问他:“要如何嫁?”
三皇子道:“只要您开口,父皇赐婚,由不得谢杞安拒绝。”
长公主拨弄了下耳垂上坠子:“拉拢不是结仇。”
说完,双眼微眯:“你要郡主做妾?”
三皇子道:“父皇下旨,谢杞安必会休妻。”
他不想管谢杞安愿意与否,只要谢杞安和玉瑶的婚事成了,那无论对方如何行事,落在朝臣眼中,谢杞安都是站在他这边。更何况比起大哥,父皇本就更加属意他,只是顺水推舟的事,何乐而不为?
他相信父皇不会拒绝的。
长公主听他说完,摇头道:“不妥,当初谢杞安娶妻是皇上点过头的,即便皇上再不喜欢宋家,也不会开口要对方休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那是皇上。”
她道:“等大皇子将那个女人找到,便是你我不提,谢杞安也会主动休妻的。”
“事后,只要将那女人杀了就可以。”
三皇子拧眉:“那为什么不能直接杀了宋时薇?”
他不觉得谢杞安有多喜欢宋时薇,这不过是一个被对方摆在门面上的女人,好彰显他知恩图报的品性罢了。
十指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总要有一两件干净的东西,显得自己仁慈清正。
三皇子冷笑了一声,唇边的嘲讽毫不遮掩。
长公主眉心拧了下,满脸不赞成:“无论情谊如何,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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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杞安明媒正娶的夫人,动了她,不亚于直接拔刀挑衅,届时,谢杞安一定会追查到底。”
说着轻叹了声:“万同,你太过急躁了。”
三皇子:“本宫等不了!”
他眼底猩红,几乎充血,却已经比当初骤然发现右手毫无知觉时理智了许多。
无论换成何人,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突然间变成一个残废!
他甚至不能表露半分,在人前时时刻刻都要装得毫无异样,一旦露出半点马脚,就会被立刻抓到,再无缘大位。
他不甘心!
长公主起身,走到近前,手掌落在他的肩上:“越是如此,越要耐得住心性。”
她安抚道:“别急,大皇子会为你我做嫁衣的。”
暖阁里重新安静下来。
*
赏花宴快要结束时,长公主才在人前露面。
宋时薇自临水轩出来,便遇上了公主身边的婢女,对方态度十分恭敬,垂首相邀道:“夫人,公主请您过去小叙。”
她点头应了,跟着对方朝后园走,绕过抄手游廊,越走越僻静。
待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处似乎是专门辟出来的,和前面赏花的园子隔开,以免外人打搅。
长公主见她过来,起身相迎:“方才有事在身,没能及时让婢女叫你过来,倒是冷落宋夫人了。”
宋时薇轻摇了下头:“公主言重。”
她与长公主素来无交情,可自宝华寺后,已见了好几次,许是因为圣上立嗣一事,所以长公主才这般拉拢优待她。
可惜,她并不能左右谢杞安的想法。
长公主仿若没瞧见她脸上的疏离,拉住她道:“上回在南山行宫没让你见到人,这回总算是能见到了。”
宋时薇一时没能明白长公主的意思,正要问,就听见廊外传来了脚步声。
紧跟着便是一道略显低沉的声线:“若华。”
语气隐约带着些许不耐。
宋时薇抬头望去,看到来人后,她眼神微微闪动了下,难怪对方会直呼长公主的名讳——来的人是驸马。
陆启南从廊外进来,见到她后,亦是愣了下。
长公主笑道:“本宫知你们是旧识,才特意留宋夫人片刻。”
宋时薇起身行了一礼:“见过驸马。”
她其实与陆启南并不十分相熟,对方虽是陆焕的庶兄,却长她十岁,她与陆焕结伴相邀时,对方早就过了玩闹的年纪。
她印象中的陆启南一直是个肃整严谨的人,比起陆焕,更为沉稳。
两人虽不是一母同胞,关系却十分之好。
陆焕出事后,对方几乎用尽了手段,却也没能找到人,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就没有再见过对方了,眼下突然相见,难免生疏。
陆启南朝她看去,已经收起了方才一瞬的诧异。
他略一颔首:“宋夫人。”
长公主正要说话,却被廊外下人前来禀报的声音打断了。
“公主,谢大人来了!”
“说来接夫人回府。”
21. 第 21 章
下人传话不久,谢杞安从外进来。
他一身绛色的朝服还未脱,衬得整个人轩然霞举,玉树琼枝。
宋时薇抬眼看去,正好对上谢杞安看来的视线,她眸光轻轻颤了下,落到了一旁。
她没想过谢杞安会来接她,自那次庙会后,谢杞安待她冷淡许多,白日里甚少能见到人,便是夜间也没有几句言辞。
她不明缘由,也不在意,只当他醉心权势,心无旁骛。
今日公主府的宴会,谢杞安是知道的。
她几日前提起时,对方并无没有反对,只简单道了句好,眼下特意来接她,难道是宫中又起了什么事端?
她下意识联想到了南山围场的事,不由蹙了下眉。
一旁,长公主不动声色地在两人间打量了一圈,轻笑了声道:“谢大人真是宠爱夫人,竟然亲自来接,难道本宫还能欺负宋夫人不成?”
谢杞安道:“恰好路过。”
六部衙门和公主府并不在一条街上,两处离得甚远,只是并没有人会戳穿他的说辞。
谢杞安朝着宋时薇伸手:“过来。”
他从进门起,视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因为来参加赏花宴,故而妆容比平日昳丽繁复,清冷疏离的脸上添了几分妩媚之态,犹如盛开的海棠。
他面无表情,按住性子等宋时薇慢慢走过来,却在她指尖刚搭上他掌心的瞬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下官与夫人先走一步。”
长公主起身留人:“谢大人何不多留片刻,正巧驸马也在,宋夫人与驸马是旧识,谢大人来得太早,夫人还未来得及叙旧。”
谢杞安冷冷抬眼,好似现在才看到陆启南,直接张口拒绝:“不必。”
长公主脸色落了下来,她身份尊贵,从来都是她拒绝旁人,容不得旁人拒绝她,唯有谢杞安,几次三番驳她的面子。
可惜对方圣宠在身,她轻易动不得。
既然动不得,那就只能拉拢,这样的人若是能为她所用,便是舍弃了三皇子也无妨。
她正要唤人送客。
陆启南忽然开口道:“宋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时薇一怔,还未来得及回答,腕上便是一紧,她抬眼朝身侧看去,在谢杞安的脸上看到了冷意,她轻声道:“妾身有些累了。”
谢杞安:“下官告辞。”
公主府的后园有一道小径直通府外,不必从前面宴会处经过。
宋时薇跟在谢杞安身后,她想问方才为何不许她和陆启南说话,但眼下仍在人多眼杂,不好多言。
她敛下心思,朝府外走去。
期间谢杞安一直没有说话,脸色微沉,叫人心生畏惧。
引路的下人原本还想着讨好巴结几句,这会儿被唬得一声不吭,连落脚的动作都放轻了不少,生怕触了霉头。
宋时薇跟得有些吃力,开口唤道:“大人慢些。”
谢杞安顿了下,慢了下来。
走到一半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玉瑶郡主的声音:“谢大人!”
宋时薇停住脚步,转身回头,就见玉瑶郡主喘着气,一脸笑意直奔谢杞安去,像是完全没有瞧见她:“谢大人是来参加赏花宴的吗?”
玉瑶郡主道:“昨日母亲说你不来,我偏不信,今日果真就来了。”
她说着便凑了上去:“园子里的墨菊都开了,我带你去!”
谢杞安蹙眉,朝旁让了半步:“郡主自重。”
他道:“公务繁忙,只是来接夫人回府。”
玉瑶郡主脸上的笑意落了下来,她撇了撇嘴,语气不快:“大人公务繁忙却有空来接夫人,宋夫人真是好福气。”
宋时薇思绪留在方才陆启南想要同她说什么上,没怎么在意玉瑶郡主,这会儿对方提到自己后,才应了一声:“多谢郡主吉言。”
玉瑶郡主瞪眼,张口就要说难听的话。
谢杞安打断道:“在下有事在身,先走一步,郡主请回。”
他不欲多言,一刻也不想多留,说完这句便带着宋时薇离开了。
玉瑶郡主生了口闷气,却想不到办法留人。
她喜欢谢杞安多年,母亲前段时日终于松口,同意让她下嫁,母亲答应的事从来没有办不成的,而她身为郡主怎么可能做妾,到时候宋时薇不是被休弃便是自请下堂。
只消再等等。
玉瑶郡主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出了公主府,马车就停在门外,并不是宋时薇来时坐的那一架。
她打起车帘入内,还未坐稳就被谢杞安拽进了怀中,熟悉的气息袭来,对方俯身封住了她的口舌。
车轮滚动,舌尖顶开贝齿撞入内里。
宋时薇轻喘了一声,红晕自耳后蔓延开来,直至双颊绯红一片。
马车驶过小径,隐约可以听到几丝人声。
这不是谢杞安第一次在马车上吻她,可眼下是白日,车帘被风吹起了一角,像是随时会被掀开的布巾。
她不敢用力挣动,怕泄露了声响,只能闭眼承下这一吻。
落在她后腰的手掌灼热滚烫,隔着衣衫透了进去,掌心越收越紧,身形贴合,几乎没有半点缝隙,对方好似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中。
宋时薇眼中氤氲,控制不住地晃出了水雾。
她原本想着的事已经被抛到了脑后,顾不得再去探究方才在公主府陆启南要说的话,此刻的心尽数悬在车帘上,随着车帘的一角上下起伏。
唇上传来一阵刺痛:“专心。”
话音落后,她连分出心神去留意车帘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忍耐住快要脱口而出的呻吟。
她的手放在谢杞安的官袍上,指尖收紧,绛色的官袍被揉成了一团,层层叠叠地皱痕好似曲卷绽放的花蕊。
一吻结束,谢杞安终于松开了她。
宋时薇轻喘着气,趴伏在他身上,连抬手的力道都没有了。
谢杞安抬手扳过她的下颌,就见她蹙着眉瑟缩了下,眸子里的水汽晃荡着将掉未掉,红晕铺满了整张脸,原本就昳丽的妆容更盛了一分。
眉眼鲜亮,触目惊心。
谢杞安闭了闭眼,挥散了几分情动,他并不在意规矩人伦,可若当真出格行事,宋时薇会受不住。
他半阖着眼,问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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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他问得含糊蹊跷,连主句都没有,只单单两个字。
宋时薇不知他在问什么,她还未从方才的亲近中平复下来,气息格外不稳,就连思绪都迟疑钝滞了几分,以至于没能反应过来。
谢杞安没有再问,他见过陆启南和陆焕,算不上像。
但对方是陆焕的庶兄,既然是叙旧,又能说什么,说从前的旧事还是提过去的情谊?
无论哪一样,他都不想让宋时薇听到。
他睁开眼:“离陆启南远一些。”
“长公主同驸马的关系势如水火,京城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夫妻一体,私下如何旁人却是不知道的,陆启南平日不住公主府,今日却在,又特意来与你相见,所为何事?”
“我已经拒绝了长公主和三皇子的拉拢,只是有人还不死心。”
他嗓音低沉,带着些许暗哑,一句句说过去。
最后道:“不要再同他接触了。”
宋时薇应了。
她靠在谢杞安身上,一点点平复下喘息。
马车驶入府内。
宋时薇下车时腿弯还有些酸软,她咬着唇没吭声,只想快些回里屋换身衣裳。
谢杞安跟在她身侧,步伐不徐不疾,官袍上被揉皱的纹样分外明显,他毫不在意,府上无人敢置喙他的事,若非宋时薇面皮薄,他便抱着她回屋了。
晚间,掌灯时分。
宋时薇正要安置,忽然想起今日在公主府,陆启南在见到她时愣了下,脸上神色并不似作伪,若对方一开始就知道她在那儿,怎么会有讶色?
白日里在马车上,她顾不上多想。
眼下得空,宋时薇理了理思绪,若陆启南是帮长公主来当说客的,那必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不会临时起意,还是说公主与驸马的关系实在不睦,所以长公主才没有事先知会?
她记起陆启南还未进来前那一声略带不耐的华若,觉得对方倒像是被强行叫来的。
许是不愿当那说客。
也是,毕竟再有交情也是从前的事了,故交还剩多少?
宋时薇扯动了下唇角,出事后,往日来往的人家皆断绝了个干净,谁也不敢触怒天颜,陆家亦是自顾不暇,更不可能伸手。
她原先还想着会不会是有陆焕的消息,亦或是和哥哥有关的事,所以陆启南才有话要同她说,现在想来是她多虑了。
三年不闻音讯,怎么会这般凑巧?
她一时想了许多,面上神色变了又变。
谢杞安静静看了她片刻,突然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宋时薇道:“一些旧事。”
她不想多言,说完便打住了,起身要去熄灯。
谢杞安额角绷紧了一瞬,他不知道她口中的旧事指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大步上前,攥紧她的手腕:“不许再见陆启南。”
宋时薇身子被拽得晃了下,她拢了拢眉,视线在谢杞安脸上扫了下,对方近来总是带着燥意,约莫朝臣在立嗣一事上争吵激烈,以至于龙颜不悦。
她语气温顺:“妾身知道。”
22. 第 22 章
翌日,宋时薇派青禾回了趟宋府。
之前母亲提过秋燥进补,还同她说了几个药膳的做法,她当时未往心里去,便没记住。
谢杞安连日心绪不佳,莫说是她,便是府上的下人也感受得出来,行事战战兢兢,若是一时倒罢了,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若是寻常恩爱夫妻,琴瑟和鸣之人,做妻子的倒是可以宽慰一二,但她不是。
她也不愿做多余无用的事,以免弄巧成拙。
青禾一往一返,正午前就回来了。
除了药膳的单子,还另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夫人说,就知道您没记住,所以早就准备着了,连要用的东西都一并配齐整了,就等您哪日回去拿呢。”
宋时薇没想到那日母亲看出她没往心里去了,菱唇微微抿了下。
她往单子上瞧了一眼,吩咐道:“送去厨房,叫人做吧。”
青禾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去了。
当晚送去六部衙门的晚膳照例是宋时薇安排的,除去正常的几道菜外,又另外添了一个食盒,里头放的便是做好的药膳。
送去前,她特意交代陈连:“若大人不喜,放着便是,不必多言。”
毕竟用了药材,还要考虑药效,做出来的膳食不如正常的合口,谢杞安不愿进补也不奇怪,所以她才备了两份。
陈连接了一句:“大人喜欢的。”
凡是经夫人手的东西,他就没见大人有不喜的时候,何况这还是夫人特意叫人准备的。
宋时薇只当他嘴甜,点了点头,没怎么在意。
*
刑部大牢,谢杞安坐在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
手指翻过卷宗,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两侧候着的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丝毫响动,生怕惹了他不愉。
谢杞安确实不愉,自从西面边关的消息传来,他心底郁气横生,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每日回府前皆要来一趟刑部大牢,亲自问审,否则那些积攒起来的戾气会吓到宋时薇。
他也甚少在子夜之前回去,来过这儿,无论如何小心,皆会沾染了一层血腥肃杀的气息,即便洗过,也掩盖不了,他怕在宋时薇眼中看到抵触与厌恶的情绪。
只有她睡下,他才敢碰她,不必在意她看向他时眼里盛着的眸光。
“大人,口供都全了,犯人已经认罪画押。”
谢杞安轻扫了一眼:“收起来吧。”
他口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无风,禀报事宜的狱卒头皮一紧,想到方才大牢里的情形,赶忙点头应下。
一旁的刑部郎中恭恭敬敬问道:“大人还要再提审下一个吗?”
谢杞安转动了下玉扳指,脑中点过大狱里另外关着的几个重刑犯,思索要不要一并审完。
动刑并不耽误时间,再铁骨铮铮的人在他手上也熬不过两刻钟,不开口,只是手段不够狠,何况今日尚早。
他略一颔首,声音透着森森寒意:“拖上来。”
刚好,陈连进来。
他走到太师椅旁,低声道:“大人,府上晚膳送到了。”
谢杞安并不在意:“放着吧。”
他连日胃口不佳,晚膳用的甚少,有时从刑部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晚膳早就忘到了脑后,用与不用并无区别。
陈连扫了眼四下,弯下腰,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夫人担忧您身子,特意叫人做的药膳,刚刚送到,放凉了,药效就该过了。”
谢杞安动作顿了下,眼帘抬起朝他望去。
陈连继续道:“都是些温补的东西,听祝锦说,夫人特意派人去宋府要的旧方子。”
“夫人担心您用不惯,还特意备了双份。”
“属下不敢说谎。”
谢杞安原本没有表情面上,翻滚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几息后,他问道:“食盒在哪?”
陈连忙道:“留在外头,属下没有带进来。”
谢杞安起身,朝牢狱外走去,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摩挲了下,在看到两份不一样的吃食时,连日来心口积攒的郁气消散了大半,深埋着的焦躁被奇异地抚平了。
他问:“还说了什么?”
陈连转述:“夫人说,您若是觉得不合口,不必勉强。”
谢杞安薄唇抿了下,这是宋时薇第一次主动关心他的事宜,关怀备至到了近乎虚假的地步。
宋时薇向来照着府上的规矩行事,规矩之外的地方几乎从不过问。
他站在原处,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陈连问道:“大人要用哪一份?”
他喉间滚动了下:“药膳。”
药膳做不出什么花样来,无非去除些苦味,比起另一份要难吃上许多,只是另一份连食盒的盖子都没有打开过。
谢杞安用完时,仍有些不敢相信。
他起身准备回府,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吩咐道:“叫人备水。”
他今日在刑部大狱中待了不止两个时辰,身上早就沾上了血腥气,眼下回府,恐怕只会惹来宋时薇厌恶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马车趁着暮色驶出。
到府上时,已是酉时末。
谢杞安解开披风扔给下人,一面朝主屋走,一面问:“夫人呢?”
下人回话道:“夫人在书房查账。”
他脚步一转,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半开着,桌案后坐着一道人影,烛光下,像是蒙了一层轻纱,朦胧温婉,披在肩头的外衫顺着后脊落下,露出一段弧线姣好的脖颈,如水中青莲,清冷不可攀折。
谢杞安站在门口,定定看了片刻,才抬步走了进去。
宋时薇闻声抬头:“大人。”
他问:“怎么还在书房?”
宋时薇勾了最后一笔,将账本合上,温声解释道:“白日里还剩些许未处理完,索性不留到明日了,这就好了。”
她起身,朝窗外望了眼:“大人今日回来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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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杞安应了一声。
他走到桌前,抬手按灭了桌上的烛火,书房登时笼在一片黑暗中,只余些许月华。
宋时薇呼吸滞了下,她算不上怕黑,却也不喜欢待在这样的夜色里,正开口要问,腰间横过一道手臂。
下一刻,她被拦腰抱起。
谢杞安没有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反抗的声音全都堵在了喉间。
他将她抱起,几步走到另一张桌案前,而后将人放了上去,手臂撑在桌沿,将人牢牢圈在方寸间。
他俯身吻上那双菱唇,一点点描摹游移,带起一片酥麻与颤栗。
宋时薇没有躲开,顺着他的动作仰起了头。
乌浓的眼睫轻颤了下,落下一片阴影。
谢杞安的动作不似前几日莽撞,那点难言的焦躁已然消失,亲近中带着温存与安抚,就连气息都柔和了许多。
他比之前更为难耐,几乎克制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将宋时薇永远困在怀里。
可他怕伤到她,所以不得不竭力按捺住那蠢蠢欲动的妄念。
锋利如刀的眉目上是因为忍耐折起的眉峰,夜色藏住了他如狼似虎般的视线,喉间剧烈滚动了下,一滴薄汗顺着脖颈缓缓滑落。
谢杞安眼睛通红,双手死死扣在桌沿上,呼出的气息灼热烫人。
他借着月色看向她的面庞,眼中欲望横生。
他从来不需要宋时薇做什么,只单单靠近就再也忍耐不住了。
那药膳像是催情的蛊虫,激起了他心底埋藏在最深处的本性,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有宋时薇这个人,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想要她。
薄唇沿着她的侧颈一点点向下游移,在颈窝处落下一片星星点点的红痕。
宋时薇退开一些,轻喘着吐出几个字:“大人,回房……”
虽然已是夜间,可这儿是书房,墨香未散,她还是做不到清醒地在这里与人欢好胡闹,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谢杞安毫无异议,他将她抱起,从书房去往里屋。
宋时薇将脑袋埋在他的肩上,露出来的雪肌已是通红一片。
腰上的手臂稳如山岳,从桌案到床榻,一路不见半点颠簸,帷帐下,那张清冷漂亮的脸上再不见疏离客气的神情,满面潮红,水波潋滟。
谢杞安几乎用尽了耐力,克制隐忍到了极点,所有的动作都温吞缓慢。
他气息紊乱,额角被细汗打湿,薄唇抿得微微泛红。
他在讨她欢心。
宋时薇经受不住,张口咬在他肩上。
她呼吸一声快过一声,思绪七零八落间,她难得起了后悔的心思。
早知如此不该给谢杞安送药膳的,母亲怎么没告诉她那药膳会有这样功效,还是她剂量把握得不准,一次做多了?
她心神游移了一瞬,顷刻间又被拉了回来。
谢杞安似有不满,动作骤然加快了几分。
她眼睫轻颤,慢慢闭上。
23. 第 23 章
第二日,寅时三刻。
深秋时节,天还未亮,正是夜色浓重的时候。
主院四下皆已经点了灯,下人进进出出只发出了零星一点动静。
宋时薇起身时,动作慢了一拍,昨夜折腾得太久,腰腹间的酸涩感还未散去,衣衫下尽是红痕,起来间,好似昨夜的触感还在。
她轻轻抿了下唇,唇瓣相碰激起些许酥麻之意,好似有些肿胀。
谢杞安已经洗漱出来,见她醒了,几步走到榻前,伸手将她按进锦被里:“不必起身。”
说完又温声问了句:“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晨起情动时,嗓音不似平时清越,有些低沉暗哑,又因为刻意放缓了语气,落在耳边好似昨夜欢好时说出的那些话。
宋时薇眼睫闪了闪,摇头:“妾身习惯了。”
她没顺着谢杞安的动作躺下,照例起身服侍他换了朝服,又唤婢女点上琉璃灯,将他送到主院外。
一举一动和平日并无区别,挑不出半点错来。
谢杞安却不想见她如此,若宋时薇出声央他两句,他许是早就不管那些规矩了,府上的规矩不过是他想要宋时薇主动亲近他的借口。
只是宋时薇性子端庄温婉,要她撒娇央人,实属难事。
谢杞安没有强求,吩咐婢女好生伺候她休息。
青禾闻言连忙应了下来。
宋时薇并未答话,琉璃灯在她身上照出了一片昏黄的光晕,和暖静谧,宽大的披风披在肩上,衬得她身形更加玲珑清瘦。
待那道欣长的人影从连廊下转过去后,她才折身慢慢往回走。
“避子汤熬上了吗?”
青禾点头:“已经准备好了。”
昨夜里屋叫水的时候,她就吩咐小厨房熬着了,就等姑娘随时要喝。
宋时薇脸上退下的热意好似又腾了起来,她顿了下,道:“等天亮后,你再回一趟宋府,问问母亲那药膳的功效。”
青禾自然没有不应的。
晌午前,青禾回来:“夫人说了,只有去燥的功效。”
宋时薇愣了愣,就听青禾又道:“夫人还特意叫奴婢提醒您,说至少要接连吃上两日才能起效果,药材难凑,千万不可半途而废。”
她揉了揉额角,有些为难。
不过到底是母亲交代的,宋时薇还是让厨房去准备了。
*
另一边,宫内。
勤政殿内朝臣退去,谢杞安仍随侍左右。
元韶帝近来精神盛佳,新得了美人又甚合心意,原先提起的立嗣一事已经被轻轻放下了,奈何朝臣的心思皆被挑动了起来,轻易按捺不住。
谢杞安道:“圣上年富力强,可保大恒万岁永康。”
他说时,脸上并未奉承之色,仿若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至于要如何压制朝臣,并未提及。
元韶帝倒是十分受用,正巧赶上太医来请平安脉,颔首允了。
太医跪在龙椅旁,小心探了片刻,起身回话道:“陛下脉象充实,强劲有力,是龙体康健的吉象。”
元韶帝正高兴:“倒是应了爱卿刚才的话,果真是吉言。”
说着,大手一挥:“朕要赏你。”
谢杞安推拒道:“陛下,无功不受禄,臣不敢。”
元韶帝不以为意:“朕赏你的东西还少吗?再推拒,就是抗旨不遵。”
正说着,有宫人进来请示:“皇上,虞美人来了,在外求见。”
元韶帝龙颜一展,当即点了头,之后才想起谢杞安还在,于是道:“朕记得秋夕各处的贡品还未入库,爱卿自己去挑,也省得朕为难费心。”
谢杞安起身告退:“臣谢皇上赏赐。”
待出了勤政殿,元韶帝身边的大黄门亲自出来送行,声音压得极低:“虞美人近来受宠,圣上夜夜生欢,今早起来时还有些不支。”
谢杞安表情看不出喜怒,只道了句:“注意皇上龙体,不可有恙。”
大黄门点头:“奴才省得。”
出宫前,谢杞安去了趟内务府。
他对赏赐并无兴趣,如若他想,宫中的东西皆唾手可得,不过既然元韶帝开了口,他还是要走一趟。
内务府得知他来,一早准备好了。
总管殷切地陪在谢杞安身侧,对秋夕的贡品如数家珍,按照品次一一道了一遍。
待全部说完,这才问道:“大人可有喜欢的?”
谢杞安兴致寥寥。
总管心里着急,绞尽脑汁想了片刻,终于又想出一件方才漏说的:“一般往年,上京都要进贡了不少东珠,不过今年遇了灾,数量少了不少,总共也只得了那么一匣子,品质却是比以往都要上乘,大人可要瞧瞧?”
东珠难得,比金银玉器更为罕见。
女子素来喜欢。
谢杞安下意识想起了昨夜月华下的那张脸,清冷素净,不沾纤尘。
他生出几分意动:“在什么地方?”
总管见他终于松口,忙道:“下官这就叫人送来。”
*
从内务府离开,谢杞安先去了六部衙门,直到酉时左右才回府。
深秋时节,夜幕已经快要完全落下了,即便如此,平日他也甚少这个时辰下值,今日实属难得。
宋时薇并没觉得意外,陈连在这之前已经回来传过话了。
她有些没估算好时辰:“今日的药膳还没做好。”
谢杞安道:“不急。”
他想到白日里得到的消息,问道:“祝锦说你又派人去了趟宋府?”
宋时薇点头,并没有瞒他,只是没有说自己一开始让青禾回去的目的,她道:“妾身不知药效,便着人去问了问,母亲说这药膳要连着吃上两日才有效果。”
“委屈大人今晚再用一次。”
谢杞安并不觉得委屈,药膳味道不好,他甘之如饴。
若是宋时薇每日都做,他不介意顿顿嚼食。
他略抬了抬手,陈连忙将一直捧着的东西送了上来。
宋时薇原以为是什么寻常的东西,没怎么在意,随手打开了盖子,不由愣了一下:“这是……东珠?”
谢杞安问:“喜欢吗?”
宋时薇没说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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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东珠贵重,她有些意外:“大人为何要送这个给妾身?”
谢杞安反问她:“那夫人为何要做药膳?”
宋时薇闻言仍是有些不解,她做药膳是因为他心绪不定,影响到了府里的下人,她替他管理内宅,府上的事宜皆要过问,自然也要一并关照他的身体。
她想了想谢杞安的意思,品出几分礼尚往来的意味,是因为昨日的药膳,所以他才特意去找了这一匣子东珠作为回礼。
他们成婚本就是各取所需,她要避祸,他要还恩,除去一开始的交易,她不愿欠他,他也不愿。
只是用东珠换药膳,倒是有些不值。
宋时薇望向他,解释道:“药膳里的那些药材只是难凑些,算不上名贵。”
谢杞安:“已是难得。”
宋时薇不太赞同,她没花什么心思,只是回了趟家,她在心里想了下,对方生辰快要到了,到时她请匠人将这些东珠做成一副朝珠还回去便是。
她不知寻常夫妻间如何相处,但应当不会像这般计算分明。
不过她并不介意,如此相处于她反倒容易。
宋时薇抿嘴笑了下。
“多谢大人。”
谢杞安看着她唇边的笑意,眸光慢慢动了动。
宋时薇心如磐石,甚是难讨欢心,这还是偶有的几次,她对他展开笑意,哪怕只短短一瞬,也足够了。
他垂在身侧的指节慢慢摩挲着,视线停在她方才扬起的唇角,心底的欢愉在一点点膨胀堆叠,好似精心养了三年的花苞,终于朝他张开了一丝缝隙。
谢杞安有些后悔,早知在内务府时多取几样东西回来,或许亦有她喜欢之物。
他只看了几息,便没有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俯身垂首,含住了那瓣菱唇。
宋时薇:“大人!”
她眼眸微张,心里骤然紧缩了下,陈连还在外面候着,下人也随时会进来。
她怀里还抱着那装东珠的匣子,不好挣动,好在谢杞安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蜻蜓点水地落了一个吻。
放开她后,他手指在她唇边一遍遍抚过,像是安抚。
片刻后,他问:“除了东珠,还喜欢什么?”
宋时薇摇头:“东珠已经够了。”
算上今日的药膳也够了,再给她送东西,她就不知道要还些什么了。
况且她一应吃穿用度皆出自谢杞安之手,从来没有短缺过,比起其他朝官的夫人,她平日用的就已是最好的了。
她将匣子合上,温声道:“难为大人费心,只是妾身喜欢的东西原就不多。”
谢杞安没有强求,他一点点试,总能试出来。
晚间,洗漱沐浴。
宋时薇从净室出来,及腰的青丝还未完全干透,便被拉进了锦被中。
烛芯晃了晃,啪一下灭了。
帷帐落下,隔绝了满床旖旎,她一声唔尚未来得及出口,只觉谢杞安的动作比昨夜还要轻狂。
情到极致时,宋时薇生出一丝母亲诓骗她的念头。
药膳绝不能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