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拉克之海》 第1章 Chapter1 落地窗。 滂沱大雨让原本喧嚣璀璨的城市街道,隔着厚重的玻璃也仅能略瞥见那映射在雨滴之中的灯火阑珊。 长方形紫檀木茶桌摆在花团簇拥的地毯上,桌上那青白釉茶壶正冒着热气。男人缓步来到茶桌旁,将那青白釉茶壶内的热茶倒入白釉盘中,绿茶的清香伴随雨水击打玻璃的崩响和着远处房间传来的钢琴声不断四散开来。 “我对你刚才那句,‘人跟猴子没有什么不同’的说法,很感兴趣。” 听闻身旁女人的话,男人并未急着应答,他接过女人手里的精致茶碗,将温热的绿茶倒入茶碗之中,再递给了女人。女人优雅的端起茶碗,将其轻轻挪向唇边,瞬间那勾魂般的绿茶清香通过口鼻不断嵌入女人的思绪。 男人略带冰冷寒意的目光在投向女人的同时,也夹杂了些许的疑问,而这道目光也被女人瞬间捕捉到了。他冷峻的面庞,微微露出笑容,嗯? “如果,那只原本被当作猴脑食材的猴子被带走之后,又重新被丢回到那座猴山呢?”女人借着厅堂中黯淡的灯光,看着男人的侧颜,“其他那些曾经把它推出猴群,任由其被人类带走的猴群呢?又该如何面对这只……” 女人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描述心中所想,正在她犹豫之际,男人端着茶碗缓步靠近,洁白的丝质拖鞋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你是想看这只被丢回猴山的猴子如何自处?还是猴山里那些将它推出猴群的猴子,应该如何面对这只被它们抛弃过的猴子?” 女人默默品茶,微微点着头,男人戳中了她的心中所想。 “那不如,我们就来看看现实情况如何?” “你有此打算?” “人性是复杂的,我从不会妄加评判,只是做旁观者罢了。”男人将茶碗放回到桌子上,微探下身,对着面前的长发女人轻声道,“不如,咱们就来好好观察一下结局如何?” 一片白亮。 金属地面因天花板上的强光照射而泛着冷冽的光,仿佛每一寸都凝结着刺骨的寒气,这寒气向四周无声无息地渗透,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被冻结。连同那四面冰凉的墙壁,白得刺眼且毫无温度,像是被冰雪浸染过,冷冰冰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孤寂感。 这冷幽幽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布置简单到了除了固定在地面上的方形金属桌椅之外,几乎空无一物。椅背和椅座设计的极为不舒适,椅背笔直如刀,坐上去仿佛屁股被死死钉在铁板上,腰背无处依托,稍坐片刻便让人感到僵硬不适。同时,椅座的边缘又被设计得向下方倾斜,若是坐得太过靠向椅座边缘,则有一种随时会滑向地面的错觉。 谈话的两人便落座在着冰冷的金属椅子上,表情都颇为凝重。年长者身着制服,他面颊干瘦、满头银发,川子纹在他额头之上犹如刀刻般,每一条都像是被岁月用锋利的刀刃精心雕刻而成,深深浅浅,棱角分明,透出不容置疑的庄重和威严。 “他已经成为了我们的‘烫手山芋’,对他的安排必须慎之又慎。” 坐在年长者对面的,是位同样身着制服的年轻人,他目光锐利,面容俊朗,可相比年长者的泰然自若,他的身体显得更加笔直、僵硬。面对年长者的提醒,他点头道:“如果只是将他封闭调查,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效果,甚至会适得其反……” “我很痛心他之前的遭遇,但是常鑫教授已经不在人世了,能够破解他身上的谜题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年长者叹息道,“接下来的‘剧本’,恐怕也将不受我们的控制。” “不过,或许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让他回归较为正常的生活。至于今后的事情,我们尽力而为吧。” 放在以往的工作中,年长者对于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很是心生厌恶——像一团难以驱散的迷雾,既不明确,又不直接,甚至将隐约可见的答案包裹得更加严实了。然而现实就是如此的矛盾,就目前所面对的局面来看,这句不咸不淡的回答已经近乎完美了。不,甚至可以说,别无选择。 “好。我签字。” 听到年长者的话,年轻人还是愣了一下,这愣神虽说只是一瞬间,可年轻人的脑海中已经出现数不清的后续可能性,只不过每一帧画面都不算美好。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年轻人的喉咙像是被死死掐住了一般,他还是强忍着窒息般的不适感,将自己一侧的文件连同签字笔工恭敬地推到了年长者的面前,年长者则毫不犹豫的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深夜的边境树林,一轮圆月孤悬于天幕之上洒下片片银辉,却无法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树冠。泥泞的道路蜿蜒向前,两旁高耸的树木枝叶交错间,竟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这雾气仿佛是从阴司深处窜出的鬼魅,带着某种诡谲、粘稠的生命力,在林木间扭曲、蠕动,时而如蟒蛇般缠绕树干,时而如幽灵般在空气中游荡。它无声无息,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仿佛每一缕雾气都在尝试剜入闯入者的骨髓,令人不寒而栗。 一辆黑色皮卡开在泥泞的道路上,车轮压过水坑时并未溅起水花,倒是发出了胶黏的沉闷声响。在黑色皮卡的后面,还跟随着一辆同样犹如黑墨般的厢车。或许是担心土路泥泞打滑的缘故,黑色厢车距离领路的皮卡距离较远,始终匀速保持着距离,并且熄着车灯。 领路的皮卡开着暗灯照亮泥泞道路的同时,也勾勒出了浓雾中极为诡异的画面——道路左侧的树木被鬼魅牵扯着树叶枝干牢牢纠缠,可道路右侧的树木上却空空荡荡,唯有黑暗填充满了树木间隙。 “这条路,你已经很熟悉了。”皮卡车上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下意识打着瞌睡说道,“哪怕是车灯关了,你也认得路吧?” 开车的男人是个刀疤脸,刀疤像一条狰狞的蜈蚣,从他的额头纵穿左眼眶到脸颊,所幸当初的伤害并没有波及到他的眼睛。他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在默默地关掉了车灯的同时,摸出了烟盒,并朝着副驾驶方向递了过去,“来一支吧,别睡着了。开车的,最忌讳副驾打盹……” 虽说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接过了烟,但是并没有点燃,而是夹在了耳朵上。那刀疤脸识趣地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猛劲吸了一口。于是,两辆汽车缓慢行驶在了这树林之间泥泞的小路上,除了逐渐被浓雾模糊的月光之外,这条路上可见的亮光也只有那忽明忽暗的烟头了。 突然,道路左侧的浓雾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惊扰,竟然剧烈翻涌到了小路上,这浓白的浪潮让原本泾渭分明的道路两侧瞬间混沌一片。 “诶,这鬼天气……可不容易开喽。” 副驾驶座位上的男子,听出了刀疤脸的画外音,他低声打趣安抚道:“你们周边几个寨子,前两年举办过比赛,你是唯二可以在这条路上蒙着眼睛开完全程的人。这点雾气嘛,可难不倒你。” 话音刚落,刀疤脸那布满疤痕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他那略显干裂的嘴唇间缓缓溢出,随后他那被烟熏的喉咙里便发出了压抑的得意笑声。 可仅是瞬间的轻松过后,刀疤脸嘴里那并未抽完的香烟便从他干瘪的双唇间滑落下来,自幼便对周边道路了如指掌的他,仿佛在道路两侧的幽暗之中,率先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快——趴——” 数道火光自驾驶座旁的树林中汹涌而出,犹如烈焰的浪潮,伴随着密集的枪声撕裂幽魂般的浓雾。副驾驶座上的男子瞬间俯身躲避,同时伸手紧紧拽住刀疤脸,试图将他一同拉入车座下方的安全地带。 血液,他的手指触到了滚烫的血液,那炽热的液体喷泻涌动。刀疤脸的头部——不,整个上半身,已被子弹豁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逃!来不及了! 把已经成为尸体的刀疤脸挪开?继续开车? 可是后面车厢里…… 黑色皮卡在失控中疾驰,刀疤脸的尸体沉重地压在油门上,车辆在泥泞的小路上不断加速。男人蜷缩在座椅间的狭小空隙中,颤抖着手拾起掉落的对讲机,声音急促叫道:“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除了枪声,没有回音,后面的黑色厢车凶多吉少! 他要博一次!副驾驶一侧并非火力集中点,他仍然有机会逃脱! 就在男人打开车门,准备避开密集的弹雨遁入树林的时候,黑色皮卡加速进入了另外一处绝境——地雷!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骤然响起!黑色皮卡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至半空,化作一团扭曲的火球,重重砸向地面,彻底封死了黑色厢车的去路。树林中的火力瞬间汇聚,如暴雨般倾泻在黑色厢车上,直至车头被熊熊烈焰吞噬,火光冲天而起。 一群全副武装、头戴黑色面罩的人手持枪械,迅速包围了厢车。火光摇曳,微弱的呻吟声在空气中飘荡,仿佛引来了林中游荡的鬼魅来收割他们残存的生气。浓雾在这群人的身后缓缓流动,仿佛被这炼狱般的可怖场景震慑,甘愿沦为他们的仆从——车厢上布满了弹孔,鲜血不断从后门涌出,驾驶座上的躯体早已血肉模糊…… 砰! “那条子还活着!” 一名头套人冷冷地补了一枪,目标直指副驾驶座上奄奄一息的年轻男人。领头人微微点头,随即抬手示意。其他人立刻端起枪,猛地拉开车厢后门,对着内部疯狂扫射,毫不留情地清除任何可能的幸存者…… 第2章 Chapter2 咸的。 一股子苦涩咸腻的味道不断灌入顾刈的口鼻,他猛地睁开眼睛,又是这封闭的汽车,海水早已注满了整个车厢。周遭几乎一片黑暗。 安全带! 顾刈赶紧解开绑在身上的安全带,可是车厢中的海水却带来了极大的阻力,让他已经不知道是海水带来的强大阻力,还是那安全带被卡住的原因,根本无法将安全带解开。 海水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刃,不断猛劲刮着顾刈的鼻腔和喉咙。他忍着苦涩膨胀的痛疼感和窒息感,一定要想办法救出副驾驶座位上的……谁?这次会是谁? 这黑不见指的黑色海水再度阻碍了顾刈的触觉,他甚至无法感受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那人的头发长短,甚至……不,不能犹豫,也来不及犹豫。无论如何,顾刈都要把人救出来!因为无论这次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人究竟是谁,都是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 快点解开啊!安全带!快点! 已经窒息到无法忍耐的顾刈,竭尽所能想要解开安全带,然而那安全带仍旧紧紧扣死,纹丝不动。 难道,还要再度经历一次么?还要再接受他们的离去?! 痛苦!苦涩海水带来苦涩和窒息,让顾刈在不甘中再度失去了意识。 白光!是白色的光亮! 顾刈并没有在海水中溺亡,就好像是宿命般无法摆脱的纠葛,一双冰冷的手将一条被戏耍到精疲力竭的鱼,狠狠甩到冰冷的案板上。鱼那永远无法闭合的眼睛所盯着的白亮日光,皆是死神那凝视收割目标时的贪婪目光。 顾刈终于摆脱了冰冷咸涩的黑暗海水,在一片光亮之中,他双膝跪地,湿透的裤子让他感受到光滑地砖带来的刺骨感。顾刈并没有对周围的环境多加留意,他太熟悉了,并且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不愿意面对的一幕。 顾刈缓缓起身,他的眼睛还不适应从黑暗到光明的过程,浑身湿透的他站立在单位门厅之内,周围的同事来来去去,对他这个异类视若无睹。 冰冷的海水正从顾刈的头发上不断滴落,他用力猛擦脸上的海水,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甚至有些熟悉的场景——另外一个自己,正跟同事打着招呼,从门厅之外快步走来。 另外一位顾刈身穿纯黑色T恤和牛仔裤,因为常年健身的缘故,所以尽管身着纯黑,依然能够衬托出他明显的胸肌和宽阔的肩膀。留着短发的他,突然接到了电话,然后便一边接听手机一边朝着刑侦支队的方向走去。 “哥!” 突然,有人叫住了顾刈。 那是一个同样留着短发,面目略显清秀的年轻男人,这男人同样身材较好,一眼看上去也是常年健身的选手。与其他人一样,这喊出“顾刈”名字的年轻男人,也没有注意到同一屋檐下出现的两位“顾刈”! 顾刈听到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便一边接听着电话一边回头张望,在看到了对方之后,原本略带着严肃神情的他,双眼顿时出现了点点亮光,嘴角也不住地微微上扬。 “稍等会儿,嗯,我这边有点事,我一会儿给你回过去!” 顾刈放下手机,笑盈盈地微微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诶?不是晚上去健身的时候见么?” “我……我知道哥白天来加班……所以……” “你就不怕我下去办案子……”顾刈咧嘴一笑,“你怎么不提前来电话确认我……对了,你突然来找我啥事啊?” 顾刈在喜悦和杂乱无章的思绪中,终于开始询问年轻男人来找自己的目的。 只见那年轻男人原本忧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安和难为情,他主动靠近顾刈,把手放进了兜里。 顾刈见状用宠溺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并也将头微微靠近他,“怎么了这是?大老爷们儿,有话就说吧!” “顾队!也来加班啊?” 经过的同事打招呼,顾刈也没有侧脸分神,仅仅是目光凝聚在眼前的年轻男人脸,甚至都没注意打招呼的同事具体是谁,便回了一句:“嗯!有个案子。” 顾刈面前的年轻男人目光慌乱,偷偷瞥向经过的同事背影,然后从黑色运动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的信封偷偷摸摸递给了顾刈。顾刈大咧咧地接过了信封,轻轻一捏,就知道里面的装着钞票。他当着年轻男人的面立刻打开,里面果然是两千块钱。 “诶?你小子给我钱干嘛?要贿赂我啊?” 顾刈笑着脸把信封往面前的年轻男人身上甩了甩,他这一个玩笑举动倒是把面前的年轻男人惊吓到了,脸上露出了更加为难的神色。顾刈也觉察出了他的反常,便稍微收敛了笑意。 接着,那年轻男人再度靠近了顾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语着,然而顾刈的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严肃了起来。 那浑身被海水浸透的顾刈看到此情此景,竟然些许泪目,他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动了动嘴唇,竟然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来。 “是因为你妈妈?” 与年轻男人对话的顾刈再度确认了一次,见对方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赌博的事……我只能帮你把钱冲给她,让她别太遭罪。没想到你妈妈竟然……” 不!浑身湿透的顾刈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他不想让这一切发生!他想告诉那个收起信封并安慰地拍了拍对方肩膀的自己说,别管他!离他远点!别帮他任何事情! 咚咚咚! 顾刈又被那熟悉的窒息感所笼罩了,原本熟悉的公安局大厅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正在被黑色的海水所笼罩、浸透。 咚咚咚! 顾刈看着自己转身离去的背影,而那年轻男子却仍旧伫立原地不肯离去,这些模糊的画面就像是墨汁滴落在水中逐渐散开、淡化。 咚咚咚! 顾刈眼前逐渐黑暗下来,窒息感不断充斥着他,耳边也响起了捶打车窗玻璃的声音。 咚咚咚! 又要回到那被海水吞没的车里了么?谁在敲打车窗?还活着……难道他们还活着么?我要救…… 咚咚咚! 顾刈猛地睁开了眼睛,急促的呼吸中他使劲坐起了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咚咚咚! 顾刈发现自己正仰卧在副驾驶座位上,车窗玻璃早已挂满了腾腾雾气,有人正在不停拍打着车窗。车内的空气早已浑浊不堪,顾刈拉开车门,一股清新空气扑进车内的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位身穿银行保安服的中年男人正面露焦急神色,见顾刈平安无事地从车上下来,他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顾支队,你这又在车里睡了一宿啊?” 顾刈晃悠悠站直了身体,由于在副驾驶座位上躺了一宿的缘故,他的腰腿很是酸痛。他懒得回答保安的问话,而是打开副驾驶的门下了车,用力伸了一下懒腰,并绷紧双腿让自己舒服一点。 “顾支队……我就是担心你……总是躺在车里睡觉……天越来越热了!”保安见顾刈不待见自己,声音便愈发的低沉了,“别出啥意外情况!” “嗯。” 顾刈转身走向驾驶座一侧,身上的汗臭味已经开始在风中飘荡了,他要在上班时间之前赶回家洗个澡换一身衣服。 回到家中的顾刈脱去满是汗臭味道的衣裤,径直走进浴室打开冷水。虽是已经进入夏季,可是突然的冷水灌顶仍旧让身体健壮的顾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又想起在车内睡觉时那沉入深海的窒息感。 顾刈立刻调节温度,冰冷的洗澡水又立刻变得温热起来,浴室瞬间热浪腾腾。原本被冷水收缩起来的毛孔,刹那又被热水膨胀开来。在一阵阵的冷热交替和毛孔的闭合之中,顾刈这才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找到了丁点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沿东市公安局,位于城市中心位置,算得上是整个城市安全防护的心脏。市公安局主楼整体呈“土”字状,建筑主体为暗灰色,远远望去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和肃穆气息。 顾刈在停车场下车后,并未走向市局的门厅,而是绕过市局办公大楼侧面,沿着停车场和草坪之间的小路奔向后院的附属二号楼。 身为原刑侦支队队长的顾刈,已经被调离原工作岗位一年之久了,可整个市局的同事还是习惯称呼他为“顾支队”。 市公安局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要害部门全部都安排主楼当中,至于某些相对不那么紧要的部门,比如说堆积暂时未能处置的废弃固定资产库房,空闲的备用值班室,后勤服务用房,物证保管室……以及顾刈目前所属的部门,心理咨询室,都被安排在了附属楼当中。 众所周知,顾刈是被“发配”到心理咨询室的。不过,刑侦支队的队员则更愿意相信顾刈这是在自我逃避,逃避发生在一年前的那场意外悲剧…… 顾刈负责的心理咨询室位于附属楼的二楼,只有他一个人办公,平日里倒是很少有同事来找他心理咨询。至少这一年来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场悲剧的影响,各位同事都将顾刈在心理咨询室的工作当做了是针对他一个人的默默疗伤。 “顾支队!”在一楼负责整栋楼后勤协调工作的袁文毓叫住了顾刈,“你这两天没在办公室,有一位同事被安排来了进行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顾刈心中泛起疑虑,这一年多里,顶多偶尔有同事来讨要一两张自评量表想了解一下短期内的心理状态,还没有人来正经想进行心理咨询的。 “来过了?” “是的。好像叫……”袁文毓对着坐在门厅办公室玻璃后面,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顾刈并满脸通红的实习女警道,“郭蕊,你打开电脑桌面上的登记表!” 郭蕊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按照袁文毓的提醒打开登记表文件,她略显尴尬的清了清喉咙,“那位同事叫‘魏鸷’……前天下午和昨天早上来过……” 袁文毓接过话头:“我本来想直接电话通知你的,但是他说自己的事情不急,还是等你在办公室的时候再来找你。” “麻烦你,把登记表发给我的内网公用邮箱。” 说完,顾刈便快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第3章 Chapter3 见顾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缓步台,满面通红的郭蕊赶忙走出办公室,来到了袁文毓的身旁,拉长音调说道:“毓姐,顾支队真的太帅了!” 郭蕊的兴奋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她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钉在楼梯方向。相比之下,袁文毓却显得异常平静,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对眼前的一切早已了然于心。这倒不是因为她比郭蕊年长,而是因为作为市局后勤部门的老人,这两年,顾刈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支队,可不是个徒有其表的男人,他可是咱们市局里的刑侦精英!不过,他现在被调到心理咨询室来……” 郭蕊却只听到袁文毓的前半句话,满眼只有顾刈的英俊面容和高大身影,竟然在无意当中把她那颗八卦的心短暂压制住了。 顾刈,在整个沿东公安系统内,无论是外貌气质还是工作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一米八五的身高,留着短发,目光犀利有神,眉毛浓密,鼻子挺拔如峰。虽说五官不算是精致,可是搭配在面容之上却有一种让人矛盾的复杂感受,荷尔蒙爆棚的帅气面容总会吸引人去靠近,可是他身上那股子攻击性极强的气场,又往往把人拒之千里。或许是常年接触刑事案件的缘故,顾刈这个人时刻都将自己的神经紧绷在案子里,无论在日常生活还是工作中更是不苟言笑。 工作之余,顾刈只要有丁点的空闲时间,他便将健身作为第一要务,常年保持较低的体脂,八块腹肌自不必说,身上的肌肉线条不仅完美并且其体能、爆发力方面更是在让其在每年的考核中拔得头筹。对自己都如此苛刻的顾刈,自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或者说像他这种专注于工作的男人,很难讨好。 “那局领导……怎么舍得把这么一个刑侦人才,丢到心理咨询室来?刑侦队没案子破么?” 郭蕊终于从花痴状态中缓过神来了,她赶紧追问有关顾刈的其他情况。袁文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转身朝着办公室内走去,郭蕊则像个小跟屁虫颠颠地跟在她的身后。 袁文毓回到办公室内,一边核对登记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你来局里这几天,就一点也没听说过有关顾支队的事情么?” “只是听前辈们偶然提起过,但是嘛……” “都挺讳莫如深?” 郭蕊赶紧点头,把水杯推到了袁文毓面前,并开启了深挖模式:“毓姐,你是市局的老人了,肯定知道有关顾支队的事情吧?你就跟我说说呗!” 袁文毓摸到水杯喝了一口,手里的活虽不见停下,但脸上却露出了丝丝神秘的笑意:“还是别打顾支队的主意了,他过去是个工作狂,当年在警校的时候,就是个备受关注的好苗子……” 郭蕊以为袁文毓对于顾刈的夸赞,是想告诉自己对方是个多么优秀的男人,敲打敲打自己这种警界小虾米有点自知之明,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郭蕊无比震惊…… 顾刈的父亲顾并川,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在执行警方的一次秘密任务中牺牲了,这也成为了顾刈立志要当警察的重要原因。 顾支队的母亲,金棠,那可是沿东市的女强人,年纪轻轻就是本地的知名企业家,跟顾支队的父亲顾并川青梅竹马,可谓是感情深厚、伉俪情深!可想而知,在得到丈夫顾并川牺牲的消息时,金棠的心情是怎样犹如刀割般痛苦。 顾刈自然而然就成为了金棠继续奋斗下去的人生目标,她也为儿子提供了更加优越的生活和学习条件。但是,金棠并不希望顾刈成为警察,她更希望儿子可以像她一样经商,过一过富足美满的人生。 人生规划总是没有变化快。甚至顾刈压根没有给金棠规划的机会,年纪尚小的他在得知父亲牺牲的消息之后,就已经把成为警察刻进了骨髓里。无论母亲金棠如何的引导、阻拦,都没能阻止他达成目标。 考入西京刑事警察学校,每学期成绩第一,射击、近身格斗、侦查与反侦察等科目全部满分!特别是在校期间,成为著名犯罪心理学专家常鑫教授的得意门生之一,有效将犯罪心理学融合到刑侦实践当中,颇受警校领导的关注。 “顾刈,你就是天生当警察的料。” 这是毕业前夕,校领导对于顾刈的评价。 当然,也有对顾刈颇为偏爱的老师,在毕业典礼后的聚餐上,借着醉意将校领导的评价反向输出给顾刈:“你小子,幸亏上交给国家了,不然,就这这一身的天赋用在歪门邪道上,可谓是‘对社会危害极大’!” 工作几年来,顾刈凭借超强的工作能力,带领刑侦支队屡破大案,彻底征服了上级领导和同事。当然,如果没有发生一年前的那场意外事故的话,顾刈必然没日没夜奋斗在刑事案件侦破的一线上,并且警衔更会节节攀升。 一年前的夜晚,金棠的汽车在行驶到跨海大桥上时,突然失控发生翻转,冲破围栏落入海浪当中。当救援人员赶到事故发生区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金棠已经溺亡,同时副驾驶座位上还有另一位溺亡者。 “副驾驶座位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听到这里,郭蕊下意识地打断了袁文毓的话,而袁文毓仍旧有条不紊地整理着电脑里的文件。 “是的,这也是大家都对当年那件事讳莫如深的原因所在……” 很快,副驾驶座位上的人身份便查清楚了——张合维,男,26岁,银行职员。根据后来对打捞上来的汽车调查取证发现,汽车在失控之前金棠与张合维发生过激烈争执,这也是导致汽车撞向大桥围栏坠入海浪的主要原因。不过刨根问底,金棠与张合维之所以会在行驶的车内发生争执,似乎与张合维与顾刈的关系密不可分。 “什么?张合维?顾支队!还有顾支队的……母亲,知名女企业家金棠?” 郭蕊终于绷不住了,尽管袁文毓讲述的颇为隐晦,可是她仍旧在这只言片语的描绘当中脑补出了一场爱恨交织的情感大戏! 不苟言笑的刑侦支队队长顾刈,突破世俗的目光与银行小职员张合维相恋了。可是顾刈的母亲金棠并没有接纳这份感情,身为女强人企业家的她,必须出面斩断这份孽缘……于是,婆婿二人便在谈判过程中因为对这段感情截然相反的态度发成冲突,最终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然而,这件事情的惨痛结局,让八卦心爆棚,并极为好奇想知道这个叫张合维的男生究竟有何本事能够拿下顾支队的郭蕊,又瞬间清醒了过来! “毓姐,那顾支队……在那场意外事故中失去了……”郭蕊的嘴唇微微颤抖,“打击岂不是太大了……” “你好!” 一声招呼,瞬间终止了话题,仿佛二人刚才正在说着不可告人的隐秘一般,并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已经站在玻璃外的来人身上。 来人袁文毓见过,正是连续两日来心理咨询室跑空的魏鸷。魏鸷面色冷白,双眸暗淡无光,浑身散发出一股子疲倦气息。尽管魏鸷无论是行走还是站立在原地都身型笔直,仿佛松柏般挺拔,可这股疲倦气息却是由内而外地迸发而出,很有穿透力和感染力,让身旁的人见了忍不住想打瞌睡。 魏鸷的相貌算不上清秀,可是胜在骨相极佳,轮廓仿佛利刃雕刻,下颌线利落凌厉。只不过这英俊凌厉的面容,并未因为他身上的疲倦气息而显出任何的阴柔之感,更多了几分倔强的英气。 “请问,负责心理咨询室的同事,今天有没有……” 不等魏鸷把话说完,袁文毓便关心地接言道:“顾队……刚上去不久,你快去吧!二楼左转!” 魏鸷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以示感激,可他刚脱离二人的视线往楼梯的方向转身时,便下意识地收起了那份礼节性的笑容。 “他……就是魏鸷?” 袁文毓听着问话,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魏鸷的突然出现,毫无疑问将这两天始终埋藏在袁文毓内心底的疑惑激发出来了。袁文毓当年也是干过一线外勤的,只不过女儿渐渐长大,面临各种学业上的压力,她便主动申请来做后勤工作了,就是为了多些时间陪伴女儿。 袁文毓当年绝对称得上是警察队伍中的业务精英,外勤任务也多次获得过表彰。她对身边很多细微的变化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比如说众人聚集的环境下,在不起眼的角落多了一张陌生面孔;再比如说,嘈杂的吵嚷声中多了一丝丝异样的杂音,等等。甚至说,这是袁文毓的职业病也不为过。 然而,连续三天以来,魏鸷突然的出现都没有引起过袁文毓任何的警觉和注意。脚步声?没有!就连过去袁文毓在外勤任务中,仅有她能够感受到的、近乎玄学的“气场变化”和“气息流动”之类的异常状况,她依旧没有从魏鸷的出现过程中感受到过…… 幽灵? 没错,魏鸷就像一个从某个角落瞬间便穿墙而来的幽灵一般,让人难以提前预感到他的出现! 心理咨询室,会客厅。 顾刈躺在沙发上,随意翻着几本心理学书籍,可是他却焦躁难安,根本就读不进去,他不断回忆着大清早在银行门前的那一幕——那场与溺水有关的噩梦,仍旧在不断纠缠着他。 这一年来,每逢夜幕降临,顾刈总会开车到之前张合维工作的银行门前,他把车停在车位上,久久不愿离去。他心里堵得慌,一年前的那场意外将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全部带走了! 顾刈很自责,他清楚得很,那场意外事故跟他的愚蠢判断有关……如果他在母亲金棠和张合维之间好好周旋、而不是只把精力放在破案上,又或者,他一开始就远离张合维,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顾刈的太阳穴又开始涨痛了。心理原因导致的躯体不适。他一清二楚,可难以自医。 第4章 Chapter4 顾刈刚想把书遮挡在脸上,先把自己窝在沙发里一上午,可是办公室的电话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嘟嘟嘟—— 顾刈叹了口气,把书往旁边的矮桌上一摊,一个挺身而起便奔进了办公室。 “喂!顾刈么?” 顾刈听出,来电话的人正是市公安局长杨振勇。 “杨局,是我。” 不出意外的话,顾刈马上就要受到杨局长的训斥了。 “顾刈,我给你两天假期,让你考虑回刑侦支队工作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顾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顺势将双腿抬到了办公桌上,想用一种极为舒服放松的姿势面对领导的训话。 “我在心理咨询室的工作,挺好的……” “臭小子!马上把你的脚给我从桌子上拿下来!” 听到杨局长在电话那边的怒号,顾刈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杨局长太了解顾刈了,哪怕自己并没有在顾刈的身边,也仅凭两声鞋子与办公桌面碰撞时发生的声响,便清楚顾刈此时的将会用怎样的态度和行为敷衍自己。 “顾刈!你以为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么?我这是通知你!给你个台阶,你就赶紧给我下去!这是原则问题!” 电话那头的愤怒训斥声,差点把顾刈的耳膜震破了,他赶忙把耳朵远离听筒。 “就你在心理学上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别占着市局心理咨询专家的位置了!”杨局长火药味浓重,“顾大队长,你赶紧回刑侦支队去吧!我这边还要安排将要新调来的心理学专家,你占着那个位置,算什么事儿?啊?” 顾刈的沉默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内心的魔障——那不是能被简单驱散的阴影,而是一头盘踞在意识深海的巨兽,日夜撕扯着他残存的理智。这一年来,他试过无数种方法想要跨过那道横亘在灵魂深处的海沟,可每次的挣扎,都会被一条条无形的触手从黑暗中探出,死死攥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向深渊。冰冷的海水灌入鼻腔,窒息感如影随形。 老师……顾刈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常鑫教授——那个已经永远消逝在维金广场案的人。如果老师还在,或许能为他指出一条明路。但此刻,留给他的只有记忆里逐渐模糊的嗓音,和再也得不到回应的疑问。 “喂!顾刈!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杨局,我在听。” 顾刈的语气太过平淡,反而让电话那头的杨局长更为不满,认定其又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于是杨局长先把顾刈这一年来种种颓靡之态细数了一遍,然后继续训斥道:“你看看你,还是以前那个雷厉风行的顾大队长么?那个遇到任何挫折磨难都不肯低头的顾刈哪去了……” 以前的顾刈哪去了? 也许,已经随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坠入到了冰冷、黑暗无底的海沟之中了…… “杨局!”顾刈赶紧打断杨局长的狂轰乱炸,“刚才您说,局里要新来一位心理咨询专家?专家级别?只负责局里同事的心理健康问题?那工作量其实不算大,不如跟进嫌疑人心理画像……” “你还知道你在心理咨询室等于‘养老’了?!”杨局长的爆发更加猛烈了,“局里的工作安排轮不到你过问!警察队伍不养闲人,我已经给了你一年时间调整自己了!你赶紧把心理咨询室那点工作整理交接出来,给我滚回刑侦支队去!” 顾刈见杨局长根本就不给自己回旋的余地,他也只能乖乖服从领导安排。 “局长,新来的心理学专家是……” “潘静。” 听到这个名字,顾刈呼吸急促了一下,他当然认识潘静,她也是老师常鑫教授的得意门生之一,自己理应称呼她一声师姐。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杨局长的火气稍微灭了些,“最近有一位叫‘魏鸷’的年轻人,会去心理咨询室,不过不需要你负责心理咨询工作,你只管把他送去的材料收好,那是给潘静参考的。” 顾刈敏锐觉察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个叫“魏鸷”的年轻人来心理咨询室送材料,而局里的新任心理学专家潘静又恰恰是自己的师姐,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吧? “杨局,这个魏鸷?是什么来历?” “回刑侦支队你就知道了,他是刚来刑侦支队的新人。” “新人?”顾刈嘀咕了一句继续说道,“一个新人连续三天往心理咨询室跑?是有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么?局长,恕我直言,这种人可不适合始终处在高压工作状态中的刑侦支队……” “组织如此安排,自然有所考量。”杨局长的口气不容置疑,“你回到刑侦支队之后,只要按照正常工作部署即可,不必在意他的心理问题。” 见找到了突破口,顾刈便立刻深挖道:“杨局,既然您让我回刑侦支队,总得让我知道我的这位素未谋面的手下,到底有什么心理问题吧?也便于我日后开展工作。” “失忆。” “失忆?” “他在执行一次重要的秘密任务时负伤,经过抢救之后醒来,就已经失忆了。” 重要任务?身负重伤?抢救?失忆?加入沿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调来心理学专家专门为其进行心理治疗? 顾刈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保护性工作?可是他已经失忆了,安排在刑侦支队……” 杨局长明白顾刈所指,便说道:“继续从事一线工作,对于魏鸷同志恢复记忆很有帮助。而且,在刑侦支队工作,也未必不是最安全妥善的保护。” “他来刑侦支队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这么久了?”顾刈下意识感叹,“杨局,像这种特殊情况,您好歹也应该事先跟我先个招呼吧?” “打招呼?你是什么身份?心理咨询师?还是顾大队长?” 杨局长的话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顾刈的天灵盖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半个字也挤不出来。没错。这一年来,他像个怂蛋一样,白天蜷缩在这间门可罗雀的心理咨询室里,翻着那几本警校时期就烂熟于心的专业书籍,仿佛这样就能麻痹自己;而每到深夜,他的车总会鬼使神差地停在那个银行门前的停车位上——引擎熄火,车窗紧闭,只有银行的形象灯在黑暗中明灭,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刑侦支队的走廊里,顾刈的脚步声早已消失殆尽。 最终,在杨局长挂掉电话之前,向顾刈下达了最后的通牒——今天,必须返回刑侦支队开展工作。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进。” 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来人正是魏鸷,对着坐在椅子上刚刚放下电话的顾刈说道:“你好,我是来送材料的。” 顾刈站起身接过了魏鸷递过来的档案袋,那档案袋远比看上去厚重得多,不过他对里面的材料毫无兴趣,接过来后便直接放进了抽屉当中。 “你叫魏鸷?” 顾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半个脑袋的魏鸷,像是在审讯疑点重重的嫌疑人。 “是的。” “到刑侦支队多久了?” “今天,是第三十五天。” 三十五天?这么精准? 顾刈终于仔细打量起面前的魏鸷。那深邃的双眸,透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冷白消瘦的面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嶙峋。就在魏鸷抬头的瞬间,他眉间不经意地一蹙——这个细微的表情像一把难以名状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顾刈记忆的闸门。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如电流般窜过脊背。魏鸷周身似乎散发着某种气息,让顾刈的血液不由自主地加速奔涌。恍惚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张合维!这感觉来得如此强烈,却又毫无道理。魏鸷的相貌与张合维没有半分相似,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素不相识的家伙会激起这般强烈的既视感? “你的情况,杨局刚才已经告诉我了。”顾刈冷冷地补充道,“很快局里就会新来一位资深心理学专家,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参与高压力的工作,比如,刑侦支队的工作!” 魏鸷的目光微微下垂,陷入了无声地沉思。 “毕竟,刑侦支队的工作压力和强度,可不适合养老和挂病号。”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魏鸷语气平静,即没有反驳顾刈的架势,更没有在气势上有所退缩。他双眸仍旧黯淡无光,并不断翻涌出困倦和疲累的乏意。这种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的态度,让顾刈认定魏鸷不适合待在刑侦支队。 既然回到刑侦支队依然成为定局,为了保证日后的破案效率,顾刈必须要把在队里混日子的家伙先排除掉。不过,在这之前顾刈还是想先把魏鸷的底细了解清楚,就算到时候把眼前这位上级领导“空降”来的麻烦清出刑侦支队,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和契机,毕竟还要顾及领导的脸面。 “你在刑侦支队负责什么工作?” “外勤。” 听着魏鸷毫无波澜的回答,顾刈倒是也震惊不小!虽说自己有一年时间没有在刑侦支队了,尽管上级领导给了压力,让魏鸷到队里工作,可是让他直接参与外勤工作……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顾刈的双眼始终盯着面前的魏鸷,而魏鸷则像是个被细丝操控的木偶,只要不需要有人与他互动,他便空洞地毫无灵魂一般。 顾刈甚至连来电号码都没有留意,便接听了电话—— “顾队!我!” 顾刈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自己的副手,刑侦支队副队长裴禹桥。 “你在办公室就好!你可终于要回刑侦支队了!刚才杨局长打电话给我,让我过来请你回去主持刑侦支队的工作!” 顾刈是个实用至上的实用主义者,他对于行政工作中的繁文缛节深恶痛绝,听到裴禹桥啰里巴嗦、打着官腔说要请自己回去的话语,他仿佛已经看见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会议材料,和那些标题带着"关于进一步加强""关于切实贯彻"字眼儿的红头文件。 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和走廊外面的说话声、脚步声逐渐重叠,随后办公室的门被随意敲打两下之后便被打开了,顾刈也顺势将座机挂掉了。 裴禹桥走进门来,他一米八出头,在刑警队里算中等偏上,既不会淹没在人群中,也不至于让人仰头说话。他相貌堂堂,带着些许儒生气息,作为刑侦支队副队长,裴禹桥平日里自然也格外注重身体锻炼,可是猛地出现在顾刈的面前时,气势却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第5章 Chapter5 “是杨局长让你来押着我回刑侦支队的吧?” “怎么可能呢!”说着,裴禹桥留意到了一旁犹如丢了魂似的魏鸷,“魏鸷?你也在?” 被问话的魏鸷,这才犹如被引线牵动的木偶一般,立刻回应道:“裴队,我是来送材料的。” 裴禹桥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正好,你也在这里。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刑侦支队的队长,顾刈!”裴禹桥的语气正式且严肃,“因为工作原因,过去一年来在心理咨询室工作,从今天……现在开始!顾支队要回到刑侦支队继续主持工作!” “顾支队,你好。”魏鸷面无表情,这声生硬的招呼,更像是在牵引下作为木偶完成要求的动作罢了,“那我先回队里了。” 说完,魏鸷便客气且礼节性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一道修长的身影。 顾刈微微皱了一下眉毛,继而将目光瞥向身边满脸兴奋神色的裴禹桥。作为顾刈的副手多年了,虽说裴禹桥的水平能力在警察队伍里也足以独当一面,可是有顾刈这种怪物一样的优质工作狂存在,他那点刑侦水平还真是不够看的。 “这家伙来刑侦支队一个多月了?” 裴禹桥早已对魏鸷某些近乎于非人类的言行举止早已习惯了:“咳,小魏啊,他情况特殊,就这个习惯,不过人还是挺不错的!还有几位新来的实习生……” 还不等裴禹桥说完,他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喂!我来迎接咱们得顾大队长了……” 电话另一头低沉着说了几句,裴禹桥脸色突变:“找到了?在哪?” 随后,裴禹桥挂掉电话,对顾刈说道:“顾队,有情况了。” 沿东商圈的布局规整有序,以商业广场和写字楼群为核心,四周的住宅区呈规整的方形,沿东西向次第排开,如棋盘般横亘在商圈边缘。 作为沿东最繁华的商圈之一,位于海西区的亿通广场及其周边街道昼夜喧嚣不息。除了商场内琳琅满目的品牌店铺,住宅区之间的街道更是车流如织,人潮涌动。 商业街的主干道宽约二十米,沿街一侧的停车位永远满满当当,挤挤挨挨地塞满各式车辆。人行道旁,连锁快餐店明晃晃的金色招牌与本土老字号烫金的牌匾比邻而立,玻璃橱窗内,身着精致时装的假人模特凝固着程式化的微笑。 转角处的24小时便利店里,收银台前的队伍从未断过,微波炉不时发出“叮——”的清脆提示音。不远处,那家新开的网红奶茶店窗口前,蜿蜒的队伍如蛇般盘踞,几个年轻女孩举着手机,调整姿势,将自己与店铺招牌一同框进取景框。由于各公司上下班时间错落不一,写字楼的出口总在持续不断地吞吐着西装革履的白领,像一台永不停歇的传送带。 金庭华府小区,一期。市局刑侦支队在海西大队的协助下做好了行动部署。 中午时分,住在该小区的居民报警称,发现网上通缉的三名入室抢劫杀人案的嫌疑人潜藏在该小区的出租房内。由于该住宅区位于商业街,并且嫌疑人租住的房子位于住宅楼的二楼平台附近,所以警方的部署要考虑多重要素——住宅区的出口位置,沿街商铺的后门是否能够通向商业街,住宅区居民进出时间等等。 “这三个家伙,还真是会挑选藏匿地点!”车上,裴禹桥对顾刈牢骚道,“这小区的常规出口就至少有六处!这还是居民正常进出的通道!如果算上可翻越、跳窗,越过平台的……而且,这三个家伙租住的房子,并不算是个正规房间,是用二楼库房改建的,所以将这库房租给他们居住的也不是什么房东,就是个仓库保管员……” 顾刈听着裴禹桥的行动部署安排,他并不情愿参与这次抓捕行动。作为副队长的裴禹桥,在海西大队的协助下,简单抓捕行动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所以顾刈并没有过多参与部署这次行动。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亿通广场附近商业街,对于顾刈来讲实在太过熟悉了,哪家咖啡店营业时间最晚,哪家烧烤店的招牌烤肉最下酒,等等,而之前陪伴他在这里的度过那些难忘时光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三名嫌疑人两男一女,按照以往的抓捕经验,像这种犯下人命案子的亡命徒,持有危险性武器的可能性极大。为了防止在抓捕嫌疑人的过程中伤及无辜群众,虽说警方做了层层部署,但是也尽量把抓捕行动缩小到最小的范围内。所以,海西大队主要负责住宅区最外围的包围工作。 外勤警员换上物业和维修人员的衣服,做好了抓捕的准备,顾刈在步话机里了解着整个抓捕行动的过程。 咚咚咚! 库房门发出剧烈的敲门声! “开一下门!物业的!来维修维护库房水管的!” 宽阔的库房内安静异常,商业街上汽车的鸣笛声甚至在库房内不断回荡。三名嫌疑人在库房内迟迟没有回应,警员们已经埋伏在了库房走廊的转角处,只要嫌疑人开门便一拥而入将三人逮捕。 “没人的话,我们就自行开门了检查了!” “等一下!有人!有人!”就在气氛逐渐凝重的时候,一个男人的粗旷声音隔着木门传了出来,“急什么急?正睡觉呢!我穿衣服给你开门!” 那粗旷的声音仿佛是粗糙的木头摩擦在仓库的金属门上,显得沉重而刺耳。 门口的警员已经觉察到了异样——对方已经发现了警方的围捕行动!这是在拖延时间! “破门!” 在副队长裴禹桥的命令下,部署在楼梯角落的刑警们带上破门工具立刻展开行动,一声轰鸣,库房大门应声被冲击破开了。 全副武装的警员冲入门内,宽阔的库房内却空空如也,除了一些生活垃圾和铺着凉席的床垫子之外,便只有在墙边堆积如山的废弃货物木箱。 “嫌疑人已经逃出库房!请求外围支援!” 其中有两名男性嫌疑人由库房窗户逃窜到平台,沿着其他住户窗户的安全围栏分头逃窜!至于另外那名女嫌疑人…… “什么?他们事先在库房上面开了一个洞?女嫌疑人从箱子上钻进通往三楼库房的洞里了?” 这一情况是警方在短时间内没能掌握到的,裴禹桥立刻部署道:“注意!立刻调拨人手往三楼去!女嫌疑人逃往三楼!” 到目前为止,顾刈对裴禹桥的指挥部署没有任何异议,并且根据他以往的办案经验分析,三名嫌疑人的关系也能够推测出来。一般两男一女三名嫌疑人构成的外逃团伙,长期共存并未在半途散伙的话,其中一男一女两名嫌疑人为夫妻或情侣关系,另一名男性嫌疑人则为女性嫌疑人的亲属。 很快,顾刈的推断得到了证实。 “一男一女两名嫌疑人是情侣关系,另外一名男性嫌疑人是女嫌疑人的亲弟弟。三名嫌疑人多次犯下入室抢劫杀人案,就是为了帮助那个染了赌瘾的赌徒弟弟还赌债!” 赌徒?赌债?这几个并不罕见的字眼儿,却深深刺痛了顾刈那根敏感的神经,他仿佛又要陷入到昨夜在银行门前所做的那场窒息的梦境当中了…… 顾刈咬了咬牙关,腮帮子也随之鼓了鼓,他正极力摆脱影响自己判断的粘稠思绪,同时那沉重的呼吸在他的牙齿间来回挤压。 “舍车保帅!” 面色凝重的顾刈下意识地把想法说了出来,在一旁始终听着步话机的裴禹桥愣了一下,“顾队?你是说?” 顾刈立马拉开指挥车的门下车,裴禹桥一愣,时隔一年他终于又见识到了那位雷厉风行的刑侦支队顾大队长! 裴禹桥立马下车跟了上去,“顾队!你刚才说的‘舍车保帅’是什么意思?” “这三名嫌疑人的身份,以及选择的藏身处!”顾刈快速解释,“亿通广场周围商业街和住宅区,可以说交通便利、四通八达,而且这里人员流动很大。” “嫌疑人选择这里藏身也是为了便于逃走?” “前提是他们没有考虑过警方会用这么大的阵仗对他们进行抓捕!”顾刈冷静分析,“他们事先早已摸索过周围的环境,并且制定的逃跑路线也仅是应对派出所上门检查之类的情况。” “所以,他们会在分头逃走之后,在某一点进行汇合?” “这不是重点。”顾刈加快脚步,朝着警方部署的外围走去,“三名嫌疑人发现警方如此大的行动之后,必然会舍弃其中一人,来保全另外两个人!” 裴禹桥恍然大悟,“顾队,你的意思是,这个决定‘自我牺牲’的人,会闹出最大的动静,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像这种亡命徒,必然会在整个过程中造成最大的破坏!”顾刈问裴禹桥,“针对三名嫌疑人的追捕人手怎么安排的?” “基本上是平均的。” “不,立刻通知西海支队的同事,马上增加在宽阔场所或者公共场所的人员部署!” 突然,裴禹桥手中的步话机传来焦急的声音:“请求支援!一名男性嫌疑人通过平台流窜到隔壁小区了!请求外围支援!” 正如顾刈预判的那般,一名光着上身,下身短裤的胖子正拎着一把菜刀冲出了住宅区的楼道,闯入到了住宅区的花园。警员们已经得到部署命令立刻展开行动包围、进入到了该住宅区。 此时,住宅区花园里有不少居民正在楼花园里散步,猛然看到一个光溜溜、满脸横肉的胖子拎着菜刀疯狂挥舞,很是惊恐。 “都给老子闪开!妈的,都他妈不要命了啊!” 啊啊啊—— 几名带着孩子在楼下玩的年轻父母一边惊慌叫喊,一边护住孩子朝着附近的单元门逃去。 这胖子并没有停留的意思,他一边大声恐吓附近逃窜的居民、闹出更大的动静,一边寻找着逃离该住宅区的路线。就在警员们通过住宅区入口不断涌入的时候,这持刀的胖子留意到住宅区边缘的一楼正是商业街商户的后门! 第6章 Chapter6 胖子双目赤红地握着菜刀,脸也涨得通红,他气喘吁吁地扫视了一眼绿化带后面那趟店铺后门,发现其中有一间店铺的后门没有上锁,而是大敞开着。 “都他妈给老子滚开!别他妈的挡路!不然老子砍死你们!” 犹如赤面鬼般的胖子在众人的惊叫、恐慌之中早已是杀气腾腾,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了。他快步猛劲跨过过低矮的绿化带木丛,落地的瞬间他身上混着汗水的肥肉也随之颤抖不止。当他冲向那两扇开着的铁门时,身上的横肉碰撞在门上发出地裂般的轰鸣声。 胖子发现自己闯入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自助健身会所,进入后门便是一条宽阔的通道,通道一侧是装修精致的更衣室和几间独立浴室间,其中一间浴室的木门紧闭着,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洗澡声。在通道另一侧,则是两层高的储物柜。 胖子挥舞着菜刀迅速穿过通道来到了健身会所一楼前厅,满是健身器械的前厅里,只有几位正在健身的会员和上私教课的教练。突然出现的持刀凶徒着实把众人给惊住了,所有人的训练都在瞬间定格,大家忘记了逃命、更忘记了呼救。 胖子本想冲出会所那通往商业街的正门,可眼看着正门也突然出现了两名警员——正是闻讯率先赶来的顾刈和裴禹桥。 裴禹桥见状闪电般冲进健身房正门,直奔胖子而去。而顾刈太了解裴禹桥的身手了,别看他文质彬彬、颇有儒生气息,可是像这种持刀歹徒,再多来两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出于慎重考虑,顾刈在支援赶来之前继续留守外围。他顿步扫了一眼24小时健身会所的布局后,立刻抬起头向后挪了几步,便已经预判了胖子的逃跑方向。 胖子立刻转身向通往二楼的楼梯窜逃。恰好有一位身穿瑜伽服的女孩从楼下下来,猛然看见气势汹汹的胖子正拎着菜刀跨步上冲,顿时吓得惊慌失措、面色惨白,虽然没有被挥舞的菜刀砍伤,却双腿一软瘫在楼梯上,险些摔了下去。 裴禹桥见势,一个灵活跳跃跨过拉着扶手正准备起身的女孩,继续追捕嫌疑人。 二楼与一楼的格局略有不同,除了固定器械和整齐划一放置着哑铃、杠铃的自由器械区之外,还有一间单独空间的私教健身区。在哑铃架子旁那成片的落地镜子前,塑胶地垫上流有些许的污水痕迹,一位身穿工作服的维修工人正在修理暖气水管。而持刀逃犯的出现,更是把二楼为数不多的会员和教练惊得目瞪口呆。 “站住!”裴禹桥厉声道,“把菜刀放下!” 胖子立刻跳到了二楼窗户外面,那里有一趟用来安装外置空调机的狭窄平台,平台边缘也悬挂着健身会所的招牌,虽说白天那招牌并未点亮,但是灰色的肌肉图案和“Heracles”的字样仍旧非常引人注目。 接着,那胖子便沿着那狭窄的阳台朝着隔壁咖啡店二楼阳台逃窜,没想到看似身材臃肿、肥腻的他,竟然为了给同伙的逃走拖延更多的时间而变得如此灵活。 楼下街道上的顾刈正朝着胖子逃窜的方向移步,裴禹桥也已经追出了阳台,其他外围警员也正在前往这边进行支援。 正在阳台喝咖啡的客人见状,纷纷惊呼起身朝着店内逃去。胖子听到咖啡店楼下有警员冲上来的声音,便立刻又拎着菜刀穿过整个阳台,来到阳台另一端的边缘,想要用老方法朝着隔壁的西餐厅二楼露天平台逃窜。 西餐厅的露天平台上还是有不少来喝下午茶的顾客,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顾客,趁着这浑身冒着油汗、满面赤红的胖子还没蹭过来的间隙,用手机对着胖子拍摄,想用视频记录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顺便上一个本地的热门! 胖子被围观群众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加快脚步朝着露天平台的方向挪步,挥着菜刀瞪着猩红的双眼怒目而视—— “妈的!等老子过去!砍死你们!” 正当愤怒的胖子轮着菜刀准备爬过最后半米到达西餐厅的露天平台时,那群原本拍视频的顾客便一哄而散纷纷四散开来,接着便闪出了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冷白的刑警。 只见那位刑警身手敏捷,在那胖子跳跃到阳台的一瞬间,犹如一道白亮的光线,从露天平台里侧一闪而过。刑警先是微微后退,胖子手里那把挥舞劈来的菜刀便擦着他白亮的鼻尖而过,当菜刀再度抬起的瞬间,刑警一手抓住胖子挥舞菜刀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击其颈部,再接一个近身膝盖猛攻胖子腹部,并将持刀的手腕夹在腋下。 胖子还来不及挣脱,便被这面目冷白的警员夺过菜刀并用腿绊倒,同时面门又挨了狠狠的三拳,顿时他的脸上便满是血花。只不过,这面门沾血的胖子并没有倒在露天平台上,他沉重的身体压垮了护栏跌落在了楼下的步行街道上。 啊啊啊—— 跌落在地的胖子本想继续起身逃走,可满脸是血的他刚一个踉跄起身,便被快步而来的顾刈再度一脚放倒。随即,后续支援的警员将他戴上手铐。 顾刈抬头望向那皮肤白皙的冷面刑警,他发现那竟然是之前在市局心理咨询室见到的魏鸷。此时魏鸷依然双眸无神,浑身散发出一股被疲倦浸透的气息,与刚才那身手敏捷的身影简直判若两人。他微微皱眉看着押在地上的胖子被戴上了头套,然后与望着他的顾刈对视了一眼,便转身下楼。 “顾大队长,另外两名嫌疑人也抓住了!” 被按在地上准备押走的嫌疑人,在听说其同伙都被逮捕之后,发出痛苦的哀嚎,并对着押送他上车的警员和在警戒带外围观的市民破口大骂。 顾刈倒是没空理会这强弩之末般的胖子,嫌疑人被捕后的暴怒或是哀嚎他见识太过了,已经丝毫调动不起来他任何的情绪起伏了。 “怎么会让他流窜到其他住宅区来?刚才是谁在负责外围?怎么回事?!” “……” 冲过来支援的警员刚刚因为将所有嫌疑人逮捕而松了一口气,却在遭到顾刈的厉声质问时全都憋茄子了。 顾刈不在这刑侦支队的一年里,也来了些许的新人和实习警员,虽说之前没直面过顾刈冷厉的工作风格,但是在周遭老同事的影响下,也都缩了起来。 “顾支队,是我负责的。” 魏鸷走到顾刈面前,目光虽然朝向了顾刈,可是双眼却始终没有与之对视。 “你怎么回事?行动前的部署就是为了让围捕行动对社会和无辜市民的影响缩小到最小范围!你竟然把嫌疑人给……” “是我在看到参与外围围捕的同事,被嫌疑人从阳台护栏上撞下了楼,我先查看了同事的安全……” “我问你!如果因为你的失误,造成无辜市民受到伤害怎么办?!” 面对顾刈的怒吼,周围人皆噤若寒蝉,魏鸷也一时哑言,他终于将满是疲倦的目光微微抬起,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顾刈,然后又将目光缓缓缩回。 “顾队……对不起,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此时,一旁的裴禹桥故意清了清喉咙,趁机插言道:“顾队,虽然小魏工作上有些失误,但是好歹也是他及时赶到把嫌疑人给……” 还不等裴禹桥把为魏鸷求情的话讲完,顾刈那带着怒火的斥责目光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共事多年,裴禹桥自然明白顾刈的暗示—— 这一年来,你小子是怎么带队的?! “顾大队长,你这刚回支队主持工作就初战告捷!如果顾大队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是我们负责支援外围的,没打好配合。” 来人正是海西大队的队长陆铮和副队长温疏言。 顾刈见状礼节性的与陆铮和温疏言握了下手,也是没料到他这低调复出的消息,在警队里传播的是如此迅猛。毕竟,围捕三名逃犯的指挥权当时还是在副队长裴禹桥手里的。 陆铮是警队老人了,为人较为和善,在警队里是个有名的老油条,在人情世故方面极为周到。温疏言,作为陆铮的副手在警队里则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狠厉角色,她留短发,目光沉稳冷静,性格与陆铮在工作上倒很是互补。 “顾支队,还是对手下那么严厉。”陆铮笑脸迎人,“我和阿言带人赶过来支援的时候,就看到你这手下的伸手真是不错。看着脸生,是支队的新人么?是从其他大队调上去的?” 顾刈承认陆铮的工作能力,但是并不喜欢他这种把世故不分场合刻进骨子里的气质,尤其是在他批评和指导下属工作的时候。 “刚调来支队,是个新人。” 裴禹桥的回答很是巧妙,既没有过于暴露魏鸷的来历,也算是给了陆铮面子。 至于站在顾刈和裴禹桥中间的魏鸷略有些尴尬,他本想在任务结束之后赶紧回支队办公室交差的,可没想到自己先是被队长斥责任务中的失误,这又成了众人关注的目标。 “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海西大队?”温疏言突然严肃地对魏鸷发问,“既然顾支队觉得你不适合在支队,来我们海西大队也可以大展宏图……” 魏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想有人赶紧终结这被目光炙烤的局面,自己可以重新回到小透明的状态。他先是望向了身边高自己一个脑袋的顾刈,此时的顾刈铮眉头紧锁,正盯着面朝魏鸷征求意见的温疏言,目光尖锐如刀。 “小魏,是杨局长亲自安排来支队的。” 裴禹桥直接阻断了温疏言的问话。可温疏言压根就不理会裴禹桥,直愣愣地继续盯着魏鸷,似乎只要魏鸷不表态,她就不会罢休似的。 “原来是杨局长要培养的人才!”满面笑容的陆铮转过脸来,对温疏言道,“阿言!咱们大队,也不能夺人之美嘛!” 见顾刈一脸严肃,已经被陆铮假惺惺的言辞和温疏言故作严谨的态度搞得很是反感,裴禹桥正要继续圆场之际,不远处却传来异样的呼喊声—— “警察!警察!快来啊!有人死了!死人了!” 一声声惊恐、颤抖的叫喊从之前嫌疑人逃窜的24小时健身会所的门口传来,打断了众人的交谈。顾刈应声望去,只见一位长发女孩正满脸惊恐神色地快步奔来。 第7章 Chapter7 难道刚才嫌疑人在逃窜的时候伤及了无辜市民? 顾刈立刻带领众人跟随那女孩朝着健身会所的方向直奔而去,进入健身房门厅,就看到会员和教练都围在了单间浴室门前。此时,那原本紧闭浴室木门,已经被从外面用工具强行拆开了,甚至惊慌的窃窃私语声也无法掩盖浴室内换气扇的嗡嗡作响。 “他倒在浴室里了……我们怕他出事……刚才不是抓那个持刀歹徒么……敲门也……看他没有出来……” 顾刈已经从向他们呼救的女孩那断断续续的惊慌话语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而围观的会员和教练见警察已经赶了过来,便纷纷让出路来。 顾刈站在浴室门前查看,先瞄了一眼被从外面撬开的木门,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赤条条趴在浴室地上的年轻男子,已经被关闭的花洒犹如落泪般的滴落着水滴。 顾刈一边谨慎地踏入了这不过六七平米的浴室内,一边询问身后健身房的员工:“有叫救护车么?” “打120了!”一位身材健硕、健身教练模样的年轻人连忙答道,“刚发现他倒在地上,我就马上叫救护车了!但是我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好像他不行了……” 顾刈蹲下身查看了地上男子的情况,作为健身房的常客,身材完美的顾刈自然看得出来地上的男人也是位健身达人——肌肉线条清晰,体脂率低,背阔宽阔,腰部较窄,臀部肌肉和腿部肌肉发达。背部整体呈现倒三角形,而该男子之所以没有伸展背部肌肉,其背部的“圣诞树”仍旧隐约可见,主要是因为该男子倒在地上的姿势呈反弓状。 顾刈立刻检查了男子的颈动脉,已经完全没有脉搏了。接着,顾刈又侧身观察男子面部,发现其双眼紧闭,英俊的脸上透出明显的青紫色。因为该男子倒地时头部朝着浴室门的方向,所以其嘴边地砖上的呕吐物并没有被洗澡水冲到下水道内。顾刈仔细端详发现,呕吐物内除了黑色的饮品外,还有少量沾着血色、没有消化完的食物。 对状况已经有所推测的顾刈蹲在地上仔细打量着狭窄的浴室间,一道浴帘将其分为干湿两个部分,里侧是洗澡的区域,除了花洒之外,墙角还安装着用来放置洗浴用品的置物架,上面放着沐浴露和洗发乳。 外间有一张长形坐凳,坐凳上放着洗浴包和几乎空着、没有杯盖的咖啡纸杯。坐凳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排金属挂衣钩,上面挂着汗透的健身背心和短裤。 顾刈起身将换气扇开关关闭,嗡嗡声戛然而止,浴室内的空气迅速浑浊起来了。他回到男子身旁轻轻一嗅,然后转身又来到了空着的咖啡纸杯旁边,淡淡的杏仁气息混杂在呕吐物的异味和咖啡的苦涩气息中。 伴随着救护车的鸣笛声犹如刀子般戳进了嘈杂的商业街,顾刈对于男子的死因已经有了明确的推测。 “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要再进来!”顾刈转过身对着门前的裴禹桥道,“通知法医和痕迹过来,有案子了。” “死者,罗昊渺,男,三十二岁,身高一米八二,体重约八十公斤。根据发现死者的环境影响,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也就是在下午一点三十分到两点三十分左右。死因与顾支队推测的一致,死者死于□□中毒。” 警方迅速封锁了作为案发现场的24小时健身会所Heracles,警戒带已经缩小到了健身会所之内。由于案件发生的特殊性,是刑侦支队在海西大队和金源路派出所的协助下围捕通缉犯时发生的,所以该起案件的侦破仍旧由刑侦支队负责。 金源路派出所民警在旁协助刑侦支队在外围维持秩序,所长尤广利是顾刈的老相识,人已中年的他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听闻顾刈重回市局刑侦支队的消息,便立刻前来打招呼。 “顾队,回来了。” 短短几个字,已经包含了太多不言而喻的往事,毕竟发生在一年前事关顾刈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的意外身亡,牵扯出了太多的隐秘,也让公安系统内的知情人讳莫如深。 顾刈也未曾料到自己尚未正式回到刑侦大队,便在围捕通缉犯的行动之后再度碰上了人命案。出于对副手裴禹桥的能力信任,顾刈在正式回到刑侦支队前,并没有打算拿回行动指挥权。 虽说,在围捕三名通缉犯的行动过程中,让其中一名短暂逃离了警方部署,但是好歹有惊无险,整个过程并未危及到无辜群众的生命安全。但是这第二起案件恰恰发生在追捕通缉犯的过程中,着实让顾刈感到事发突然,可谓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且波涛澎湃。 “顾支队,是不是需要把人都带到我们海西大队?做进一步的调查?” 即便发生命案,陆铮说话的语调仍旧是严肃中带着三分客套。而他身旁的温疏言则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健身会内现场勘查和痕迹那取证的忙碌身影。 顾刈在案发这段时间里,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了侦破案件的部署,他先是摇了摇头,转而对一旁的尤广利道:“尤所,劳烦你安排一下在案发现场的人,就近到你们所做一下笔录和调查。” 接着,顾刈又询问裴禹桥:“基本情况了解的如何了?” “案发时,除被害人外,在健身会所内一共有六个人,四男两女,其中健身教练三人,会员两人,另外还有一位是来修理暖气管道的工人。并且,初步怀疑死者是喝了被加入□□的咖啡才毒发身亡的,不过还需要等杯内残留咖啡的进行进一步化验结果。” “健身会所的老板,通知了么?” “通知到了,正在赶来的路上。”裴禹桥补充道,“死者妻子,也已经通知完毕,说是尽快赶到。” 听完最初了解到的信息情况,顾刈部署道:“通知下去,在案发现场的六个人,调查他们的身份背景,在派出所配合调查期间,不允许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死者妻子?” “死者妻子做同样的安排,到派出所协助调查。”顾刈稍作思索,“另外,我要知道死者咖啡的来历,包括他拿到咖啡后,一直到他进入健身会所内的所有监控视频!看他在中毒之前这段时间里,接触过哪些人!” “明白。” 裴禹桥语调沉稳,似乎早已预判了顾刈的调查安排,所以已经在案发后对侦破方向有了整体的把控和部署安排。 “顾支队,那我们海西大队,还是按照以往的工作经验,会全面配合支队的调查部署安排,如何?” 陆铮的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礼节微笑,看似在征求顾刈的工作意见和安排,实际上也不过是将目前唯一可执行的部署说了出来。 顾刈倒也没多加评判,只是让副支队长裴禹桥对接相关侦破工作。 午后的日头毒得发狠,像是一整块被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沿东市上空。商业街附近的高耸的居民楼,灰扑扑的墙面早已吸足热浪,稍微靠近就会发觉那肉眼可见的蒸腾热浪。阳台上,每家每户几乎都盯着日头站在窗户旁,朝健身会所方向好奇地张望着。岁数大些的,甚至还摇着蒲扇,与身边老伴窃窃私语,还有些小年轻则光着膀子,任由汗水顺着脖颈躺下,在短裤上浸出边际模糊的地图……走在街道上的居民,更是顿足观望着警戒线内这些深蓝制服的忙碌身影。 听完初步部署的尤广利,抬头眯着眼望了一眼被毒辣阳光笼罩的街道和高楼,颇为无奈道:“我这辖区地界,属于繁华地段,鸡毛蒜皮的事情本来就多,什么老太太和店铺因为几块钱找没找零的纠纷,谁家门口货物缺东少西了,商场里孩子没看好,以为走丢了……现在这抓完逃犯又出了人命案子!啧啧啧!” 下午四点,现场勘察和痕迹在健身会所采集证据完毕,连同死者罗昊渺的尸体也被带回法医室进行进一步解剖检查,确定更详细的死因。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刑侦支队也已经有了初步的调查进展—— 首先是顾刈之前关注的咖啡,在他进入单间浴室里关闭排风扇之后,在死者罗昊渺的呕吐物和剩下的咖啡中,他隐约嗅到了一股杏仁气味,结合死者死时的状态,符合□□中毒身亡的表现。并且,咖啡的气味,正好可以掩盖□□的杏仁气味。 通过调查发现,死者罗昊渺的咖啡是在临街连锁便利店购买的,经过走访调查和健身房教练所说,死者罗昊渺有健身前喝热美式的习惯。 另外,案发时健身会所内的人员身份,也基本都调查清楚了。 张麒,男,26岁,健身教练,也死者罗昊渺的私人教练。死者罗昊渺到达健身会所进行健身训练的时间,是与其提前预约好的。 何嘉嘉,女,28岁,健身教练,原本中午预约来健身的会员临时有事,把她放鸽子了,所以案发时就利用空闲时间在健身会所内进行日常训练练习,顺便等待下一个时间段预约的会员。 李济楚,男,25岁,健身教练,案发时正是其给自己的会员上私教课期间。 吕莫森,男,21岁,健身会所的会员,案发时在私人教练李济楚的指导下进行健身训练。 孙雅,女,29岁,健身会所会员,并没有购买教练的私教课程,而是办了健身卡在会所健身。其与死者罗昊渺相识,并且关系较为亲密。 周智强,男,42岁,供暖公司的管道修理工,案发期间健身会所二楼的暖气管道断裂,所以其接到电话后赶来对断裂的暖气管道进行维修。 也正是法医科和现场勘察、痕迹在健身会所内调查取证的这段时间里,魏鸷已经被安排与队里为数不多的女外勤姜图一组,在停靠在健身会所门口的现场指挥车上查看已经调取的便利店内部监控视频,以及死者罗昊渺拿到咖啡之后到健身会所这段路途的监控画面。 负责查看便利店内部监控画面的魏鸷,那张苍白的脸上也不见丝毫表情,他始终带着困倦的双眼紧紧盯着每一帧画面,仿佛要将监控画面中所有的细节都复制在脑海里。 第8章 Chapter8 “诶,小魏,你也别太把顾队的态度放在心上。”姜图反复查看着街道路口的天眼和死者罗昊渺经过的店铺监控画面,“他这个人对下属很严苛,对失误和错误几乎就是零容忍。好在你今天及时弥补了失误,顾队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今天的确是我的失误,我没能做好围捕的外围工作。” 无所谓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无论顾刈批评自己时说了些什么,那一时的训斥都是无关紧要的,只要自己按部就班的做好警察这份工作就好了。 偶尔,魏鸷会陷入一种诡异的抽离感——仿佛□□和灵魂被硬生生剥开。他按部就班地工作、行动,可某些瞬间,一个冰冷的疑问会像一根银针般突然刺入脑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到底在做什么?” 魏鸷的记忆是连贯的,至少没有醉酒般的断片。可偏偏在毫无预兆的时刻——也许是某个案件现场,也许是深夜的值班室里——那种麻木感便会从头顶蔓延,如电流般贯穿全身。它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却总让他愣神一两秒,仿佛意识被短暂地抽离现实。 今天的围捕行动中,当同事张威被嫌疑人挥舞的菜刀逼退,从平台窗口摔落时,魏鸷又一次僵住了。那种熟悉的麻木感席卷而来,万蚁噬骨般的战栗爬上脊背,让他毛骨悚然。 魏鸷撒了谎,他本可以立刻出手制伏嫌疑人,可那一两秒的迟疑,让机会从指缝溜走。嫌疑人趁机冲破了包围圈——而真正令他不安的,不是张威坠落的惊险,而是自己竟在关键时刻,又一次被那诡异的麻木感支配。这一切,都拜那可恶的失忆所赐…… 旁边,姜图一帧一帧盯着监控视频,因为临街小店铺较多,所以从死者罗昊渺走出便利店开始,一直到他走进健身会所门内,他这一路走来根本就是被无死角跟拍。 然而,这一路上死者罗昊渺手里拿着盖着盖子、带着纸壳杯套的咖啡纸杯,一边盯着手机看,一边轻车熟路地朝着健身会所快步而去。巧合的是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人接近过死者罗昊渺,他也没有停下匆匆而过的脚步。 “依我看,这死者的咖啡在这段路途上遭到投毒的可能性并不大。”姜图扬起身扶着下巴低声对身边的魏鸷道,“从离开便利店开始,他既没有接近过任何人,更没有打开过咖啡杯盖。看来凶手要么是在便利店里就下了毒,要么就是在健身会所里被投毒的。” 魏鸷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回应着姜图,并仔细盯着便利店内的监控画面——死者罗昊渺走进便利店,先是很熟络地与店员打招呼,然后按照便利店店员的操作,扫付款码付账。 魏鸷仔细端详着店员的一系列操作,那是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女孩,身穿员工制服,戴着透明塑料遮挡口罩。看到死者罗昊渺进门的那一刻便立马笑脸迎人打招呼,一看二人就是老相识。 实际上,魏鸷已经不是第一次逐帧观看这段监控视频了,他总是觉得这段画面有些别扭。于是他选择反复观看监控视频,想要找到认为别扭的缘由。 监控画面里,这位店员在扫完付款码后,立马转身在咖啡机前面为死者罗昊渺制作美式咖啡。起初死者还无聊地站在收银台前好奇地盯着旁边保温柜里的葡式蛋挞,紧接着他朝店内瞄了一眼,便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放置酒的货架旁,停留了许久。 魏鸷选择继续观察制作咖啡的店员,他发现店员极为关注死者的动向,时不时会探头张望死者所在的位置。就在咖啡刚刚制作完毕后不久,店员突然做出了极为反常的举动来——店员将制作好的美式咖啡放在咖啡机前方的台子上,然后为咖啡纸杯套上隔热杯套,可接下来她并没有将盖子盖到纸杯上…… 当视频播放到这里的时候,魏鸷暂停了画面,他似乎找到了让自己感到格外别扭的原因,按照正常的工作顺序来讲,不是应该先将咖啡杯的盖子盖上,然后再套上纸壳杯套么?这样热咖啡在纸杯里更不容易洒出来,从而降低烫伤的风险么? 偶然的工作失误?就在魏鸷产生怀疑之时,他并没有继续播放这段监控画面,而是查看了之前有顾客来买咖啡时的视频片段。很快,魏鸷就发现了端倪,在其他客人购买咖啡的时候,这名店员的工作顺序都是先将咖啡盖子盖好,然后将隔热用的纸壳杯套套在了咖啡纸杯上。 出于慎重考虑,魏鸷又查看了多个其他顾客购买咖啡时的监控视频,在得到同样的结果之后,他才转回之前暂停的监控画面继续播放。 “如果不是技术那边工作太忙……盯监控这活也不用非得咱们干的,其实,海西大队也能……”姜图见魏鸷双眼紧盯监控画面,便在旁低声问道,“你有什么发现么?” “正在看。” 魏鸷的回答不带丝毫情绪,姜图作为他的同事,虽然相处不算久,但也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牵线木偶般的工作状态。 姜图也顺势盯着魏鸷负责的监控画面,只见那名店员先是看了眼店铺门口,接着又望向了死者罗昊渺所站的货架方向,然后她拿起没有盖杯盖的咖啡杯蹲下了身。大约三四秒钟之后,店员拿着咖啡杯站起身,鬼鬼祟祟地又朝着死者罗昊渺的方向望了一眼,再然后她偷感十足地将盖子盖在了热气腾腾的咖啡纸杯上…… 取证之后的健身会所内依旧灯火通明,让原本就热浪蒸腾的空气显得更加闷热。 任何死过人的地方,都在知情人的心里埋下了诅咒般的偏见。可是何处黄土不埋人?这个世界上诞生过数不清的生灵,哪里还有土地当中没有埋葬过尸骨?又或者侵染过亡灵呢? 顾刈在裴禹桥的陪同下走进了健身会所,二人先来到了健身会所一楼通往后门的走廊门里,此时这扇后门已经上了锁——逃出警方围捕圈的通缉犯,就是通过这扇门逃窜进到健身会所的。按照时间判断,这个时候罗昊渺就已经被毒死在了浴室当中。 “桥子,你对这案子有什么思路么?” 顾刈的突然严肃询问,让一年来都没有与其在案件侦破上共事过的裴禹桥颇为不适应,他舔了舔嘴唇,大大方方道:“这起案子,人为投毒的可能性很大,并且投毒的嫌疑人必然在刚才被带去问话的这些人当中。” “你这是已经确定了嫌疑人的范围了?” “大差不差吧。”裴禹桥陷入思索,喃喃低语,“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的……可疑之处。” 裴禹桥的言语就好像是一根银针,轻易挑动了顾刈那根管控怀疑情绪的敏感神经,他语调沉稳道出了自己的推测:“其实,我在整理案件思路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怀疑。毒杀案,死者罗昊渺的死亡地点在健身会所独立浴室当中,并且死亡后被发现中毒死在了封闭浴室当中。那么他的中毒时间是要从他进入浴室前开始算起进行倒退!你记得□□中毒的发作时间么?” “发作时间一般在五分钟之内,死亡的话,也要根据剂量判断,通常情况是十五分钟到半小时。” “嗯。”顾刈点头继续分析道,“暂且不考虑凶手是否了解和计算了死者前往浴室洗澡的时间,只从服用□□到死者死亡的时间算起,我们只要对健身会所内的监控进行时间上的复盘,就能找到投毒凶手。” 不过,看似极为符合逻辑并顺理成章的推理过程,在顾刈的脑海里,却仍旧有一个巨大的问号!按照死者罗昊渺的初步死亡时间推断,让他中毒的是被投入□□的咖啡,咖啡是在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米的连锁便利店购买的,那么凶手投毒的时间范围就相对较小。从买咖啡到走进健身会所健身,再到健身后进入浴室洗澡的这段时间内,能够掌握死者罗昊渺健身习惯的人,也正如裴禹桥判断的那样,绝对就在目前这些被带去询问的人当中,换句话说,目前凶手就在警方的面前。 可这也正构建了一副让顾刈感到疑惑的拼图,虽说凶手杀害死者的动机尚不明确,可是行凶的地点和范围完全固定在某一处特定场所当中。也侧面说明,凶手下毒的最佳地点和时间,只有在健身会所当中!凶手在其他地点并没有机会下手!可足够亲近的人,没有必要选择在健身会所下毒,将自己圈定在如此狭窄的怀疑对象范围内。可除了健身会所之外,平日里根本就不会相见并有机会下毒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激起杀意呢?这一团乱麻般的怀疑始终纠缠在顾刈的脑海当中,他仿佛在吃一块儿难以咀嚼的肉筋,无论如何用牙齿磨擦,都没法将这肉筋嚼烂、下咽…… 二人来到了发现死者罗昊渺的单间浴室门前,顾刈回忆着自己在进入浴室后检查死者罗昊渺尸体的经过。当然,当时的顾刈还不确定罗昊渺已经死了。 “浴室的木门外面并没有锁,只有里侧安装有金属锁,所以只有洗澡的人才能够在里面将金属锁的闩拉上,并将锁扣死。” 裴禹桥看着被破坏的木门,那木门是从外侧用工具强行撬开的,几乎把木门的边缘豁开,才将内侧金属锁打开的。 “顾队,这么看的话,这间浴室可以说是封闭空间,密室。” 顾刈听得懂裴禹桥所指,二人也检查了其他三间浴室。其他三间浴室的格局与案发现场那一间,无论是面积大小,还是里面的装饰摆设,都如出一辙。 顾刈也在检查完毕之后,极为慎重地道出了自己的分析:“虽然死者罗昊渺死在了密闭空间,但是我更倾向于巧合,或者说凶手很了解死者的习惯,计算好了死者洗澡的时间和中毒的时间,让他在毒发的时间内,不会轻易被人觉察,直到彻底死透再被发现。所以,无论死者进入哪一间浴室洗澡,都是必死无疑。” 第9章 Chapter9 通往二楼的楼梯位于健身会所一楼的另一侧,二人回到了一楼大厅内穿行时,顾刈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健身会所一楼的除了位于楼梯下方的卫生间之外,就是摆放整齐、规划合理的健身器械。至于这些器械是训练哪些肌肉群的,对于常年运动的顾刈来说并不陌生。 只是,健身会所内的环境,不免让顾刈略感恍惚,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与已经不在人世的张合维每天一起健身、吃饭日子了。顾刈深深喘口粗气,将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当中,生怕自己再度陷入不断下沉的窒息感中。 顾刈快步与裴禹桥来到会所前台,会所前台上摆放着一台台式机电脑,教练用来记录买了私教课的会员课程记录、查看会员信息和查看店内所有的监控视频。并且,作为24小时自助健身会所,会员进出会所都是依靠面部识别,所以电脑上可以查看到所有会员进出具体时间。前台后侧的墙壁架子上,则摆放着不少教练参加健身比赛获得的奖杯,以及码成一排健身的补剂。 两人踏上楼梯朝着二楼走去,经过缓步台的时候,顾刈留意到墙角安装有监控。 “这健身会所可以呀!到处都有监控,如果凶手真的是在健身会所内投毒的话,根本就逃不过监控器的拍摄。” 裴禹桥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也让顾刈紧皱眉头陷入沉思,这也是让他觉得这起案子匪夷所思的原因——既然投毒者很了解死者罗昊渺的健身习惯,那么就一定是经常来健身会所的人,也必然对健身会所监控器的布局很是了解……如此说来,凶手选择在健身会所投毒,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健身会所的二楼分为两个区域,私教会员区和公共训练区。私教会员区位于单独在一个厅内,里面有单独一套健身器械,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质量精良。公共训练区除了固定器械外,还有铺着厚重PVC运动地胶垫的自由重量区。 并且,二楼宽阔的公共健身训练区域整整一面墙壁都挂着镜子,这也算是健身会所的常规装饰。不过,在自由力量区的哑铃架子旁边和组合器械区之间的暖气旁,镜子上有明显的锈色喷溅污渍,暖气管道与成组的暖气片衔接处已经被工具拆卸开了,地胶上也有污水流过的明显痕迹。案发时,健身会所二楼正在修理损坏的暖气管道,这也是暖气管道修理工周智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Heracles健身会所在沿东市一共开了四家连锁店,位于市区不同的商业地段,虽然都是小型的24小时自助健身会所,但是在整个沿东的健身圈子里都有着极好的口碑。 老板郭珩是个健美爱好者,皮肤黝黑,梳着背头,得知亿通广场店出了命案之后匆匆赶来。远远望到健身会所附近被拉起警戒带,郭珩便立刻显露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愁容来,眉毛间的那道沟壑简直深不见底。 郭珩快步来到了警戒带旁,负责外围工作的警察得知其来意后,立刻通知了正在健身会所内查看的副支队长裴禹桥。随后,顾刈和裴禹桥便来到了警戒带旁,见到了郭珩。 “没有通知你去金源路派出所么?” “有!我接到电话了!我这正在筹办下个月的健美比赛呢,跟几个朋友聊宣传的事,然后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郭珩皱眉望着健身会所二楼的窗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得先到店里来看一眼吧!” 顾刈微微低头,瞥了一眼肌肉发达的郭珩,立刻问道:“知道具体情况么?” “知道……不知道……”郭珩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脑子里混乱的念头,“不是在抓逃犯么?还冲进店里了?这个事我知道,抓到那个家伙之后,小麒就给我打电话了……小麒,就是我这个店的教练!应该也被你们带去调查了吧!再后来,我就接到警察同志通知我的电话,我再给小麒打电话,就打不通了……” 郭珩声音渐弱,似乎因为一时间事情发生的太多,他的头脑一时间还难以面对、接受如此突发又大量复杂的信息。 “嗯,按照要求,配合调查询问期间,是不准使用手机的。”裴禹桥接着又对郭珩询问道,“你开的这几家健身会所都是24小时自助?” “对!都是24小时自助!我这是沿东第一份!其他健身房都在我之后开始跟风24小时模式的!” 郭珩仔细瞧了一眼面前的顾刈,宽阔的胸肌,结实、血管突出的手臂,便知道对方也是个练家子,“警察同志,想健身的话你就跟我讲,你们这为人民服务不容易,身体健康最重要!我给你办张通卡,四家店……不不不,死过人的就算了……其他三家店随便用!就当我为咱们警民一家做点贡献……” 郭珩果然是个生意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过顾刈倒也没接话,而是直接询问起了自己内心的困惑:“既然是24小时自助健身,门口也有面部识别系统,那么通往住宅区的后门,为什么没有关闭?不怕有没有办卡的人混进来健身么?” 郭珩苦笑了一下,说道:“两位警察同志,我这个24小时健身会所规模不大,很多习惯大型商业健身房的健身爱好者,其实也不太愿意来我店里练。我这几家店,主要是服务私教课会员的,当然也有来办年卡或者短期卡的会员来健身。而且,也没法同时容纳太多的会员同时健身,卡费也比较高,所以说,来这里健身的会员人数有限,也就那些个老熟人……” 按照郭珩的说法,由于健身会所的会员人数较少,并且基本上都是脸熟的会员。所以在天气比较热的时候,为了让室内空气流通,健身会所的一楼会将前后门全部敞开,而二楼则会将所有的窗户开启。这也是之前警方围捕的通缉犯能够闯入健身会所,并逃到二楼爬上窄平台逃窜的原因。 “你那是为了节约成本吧?”顾刈直言不讳,“你这健身会所里也都安装了空调,热的话,开空调就好。” 被揭穿的郭珩,原本那被美黑晒黑的脸上,竟翻出点点红润,仿佛是猛灌了白酒之后的突然上脸。 “没没没,咱们开健身会所的,也不差那几个水电费!就是有些会员不喜欢空调的冷风,说是一边流汗一边吹空调的冷风,害怕会冷吹进骨头缝里。” 裴禹桥在旁心里默默发笑,作为顾刈的老下属,他太了解顾大队长的工作的习惯了。 实际上,顾刈并不在乎郭珩的经营方式,他只是让郭珩明白一个道理,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哪怕是被询问者认为警方询问的问题与发生的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应该有所掩饰和自以为是的隐瞒。 “知道死者是谁么?” “知道。大昊嘛。” 听到郭珩叫出了死者罗昊渺的外号,顾刈便知道郭珩与死者应该是比较熟悉的。 “看来挺熟悉嘛。” 顾刈继续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郭珩,虽说并不在审讯室内,但是面对顾刈犹如刀子般锐利的目光,郭珩还是感受到阵阵压迫感。 “他也是在我开的这几家健身会所里练了两年了,每一家都练那么一阵子。不过,在这家店可以说练得最久了,大概也能有一年多吧。” “你倒是很关注他嘛。” 听到裴禹桥突然的询问,郭珩仿佛噩梦惊醒一般抖了一下身子,然后赶紧解释说道:“也不是特别关注,主要还是罗昊渺是我这健身会所的私教课会员,算是我们健身会所的大客户了,而且最近一年的健身效果特别好!” 说着,郭珩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通讯录,找到了健身教练张麒的朋友圈,并翻到了在今年一月份时发的一张照片,递给了顾刈和裴禹桥。 那是一张在健身会所二楼拍摄的合影,照片上两个男人**上身展示着完美的肌肉线条,最显眼的就是两个人犹如刀刻般明显的腹肌。这副身材可以说是非常性感,又不会因为太过粗壮引起视觉上的过度冲击造成不适。而照片上的两个人,除了健身教练张麒之外,正是死者罗昊渺。 按照顾刈的健身经验,两人拍照片的时候,体脂率应该是11左右,能够保持住是非常不容易,不仅要保证足够的训练量,更要达到要求极高的饮食标准。 “我这两个月后正准备扩大店面了,这个时候出了人命案子,我那几个想要一起合作的投资朋友,也真是不好交待啊!” “就这么二层的门市房,还想要扩店?” “不,这个店面还有三个月就到期了!我们接手了亿通广场五楼的一家健身房进行装修改建,把这家店搬到那里去。但是,但是我现在就是担心这案子会影响……” “队长!” 魏鸷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三人的身后,或许是他身上那种独有的、悄无声息出现在某处而不被人觉察的特定气质与能力,着实把刚才正在牢骚的郭珩惊到了,他瞪着眼睛看着身后的魏鸷,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魏鸷板板地站在原地,目光并不望向任何人,只不过这一声“队长”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叫顾刈还是裴禹桥。 “什么情况?” 顾刈顺势望向双眼空空、散发着疲倦气息的魏鸷,见他这副模样以及上午杨局长在电话当中的提醒,让他有一股整个刑侦支队被拖后腿的无名火不断喷涌。 裴禹桥已经觉察到了顾刈的怒火,便赶紧充当起隔火带的角色,问道:“小魏,说吧,有什么发现?” “裴队……副支队长,我在便利店的监控画面里发现了异常情况。” 第10章 Chapter10 此前,警方已经将案发期间在Heracles健身会所的所有人都带到了金源路派出所进行调查问话。同时警方也通过附近商业街和健身会所的监控画面,梳理清楚了死者从便利店购买咖啡开始,到死亡的时间线。 根据健身会所附近店铺和连锁便利店的监控视频显示,死者罗昊渺将车停在远处的车位之后,于中午11:15步行来到了连锁便利店购买咖啡,10钟后,也就是11:25带着咖啡离开了便利店前往健身会所。 死者罗昊渺于11:30到达健身会所,并与提前预约的教练张麒上私教课。课程结束后,监控显示死者罗昊渺带着咖啡纸杯于13:45走进单间浴室,直到被发现死亡。 也就是在死者罗昊渺进入浴室洗澡的期间,发生了通缉犯逃脱警方的围捕圈,闯入了健身会所二楼逃窜到了窗外狭窄平台的事件——嫌疑人于下午14: 20闯入,健身房的教练和会员在14点35分发现了浴室内的死者。 到目前为止,死者的身份背景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死者罗昊渺,三十二岁,除了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之外,进一步调查发现其是某装饰设计公司合伙人,已婚。妻子陈思微,二十八岁,在沿东市区某社区工作,两人育有一女,目前在上小学一年级。 此时,金源路派出所内二楼所有的办公室,几乎都被征用来进行单独调查问话了。 调查问话的初期,警方就有所收获,也将询问调查的重点集中在死者罗昊渺的私人教练张麒和女会员孙雅的身上——身为私人教练,张麒始终在死者罗昊渺身边进行健身指导,而孙雅在死者健身的过程中也始终在其身边,并且接触过死者的咖啡杯,因为她的身份也比较特殊,是死者罗昊渺的女朋友,说白了就是其婚外情对象。 “昊哥,买我的私教课也有快一年了,我跟他还是很熟悉的。”面对警方的询问时,教练张麒颇为紧张,“怀疑我了么?不可能是我的!我跟昊哥无冤无仇!” 张麒是Heracles健身会所的明星教练,这一点在所有门店中都无人质疑。他生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配上那副堪称完美的身材——肌肉线条利落而清晰,既不过分贲张也不显得单薄,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力量与美的平衡。除非是对体型有着极端偏好的人,否则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会员,几乎都能在张麒的身上找到自己理想身材的投影——那是一种蓬勃、节制,同时又充满生命力的体魄,无声却强烈地激发出很多俊男美女们藏在心底那雕刻□□的渴望。 不过,张麒也是个见到警察制服就变得乖巧老实的人,被问起如何成为死者罗昊渺的私人教练时,他先是讲述了自己从体育学院毕业,又存钱去考取了职业资格证书,混迹各大商业健身房几年,最终来到了Heracles健身会所当私人教练。 “昊哥没少买我的课啊,我怎么可能去伤害给我冲业绩的会员呢?而且,昊哥对我的健身课程很满意,我在前台的电脑里是录有符合他身体情况的健身计划的。”张麒连忙解释,“我们老板有要求的,每次课上完之后,不仅需要会员签字确认上完课,还要进行满意度确认。” 当被询问起对死者罗昊渺了解多少的时候,张麒坦言自己跟死者只是私人教练和会员的关系,“大家都觉得我和昊哥关系好,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买了我的课,我不仅要带他把身材练好,也得提供情绪价值。” 至于死者罗昊渺已婚的情况,张麒得知后露出震惊的神情来,“警察同志啊,这个事我真是不知道啊,我们都以为昊哥还没结婚……那个,孙雅,是他的女朋友?还是他俩已经结婚了?没公开?不应该啊!啊?他俩的关系是……” 另外一间办公室内,正当孙雅被问及与死者罗昊渺的关系时,她面色依旧惨白无血色。孙雅属于明显的健身女孩,身材婀娜,特别是双腿和蜜桃臀,在健身圈子里很受追捧。 “我……我……知道他结婚了。” 孙雅知道自己这是沾上人命案子了,想要撒谎恐怕是没有用的,也只能犹犹豫豫地组织好语言如实坦白。毕竟,自己知三当三,跟死者罗昊渺属于感情关系,很容易就被当做是感情纠纷杀人。孙雅虽然是个小三,但是并不是蠢,当务之急是把自己从嫌疑人的范围内给摘出去。 说起与死者罗昊渺相识的过程,倒是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特别是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像这类婚外结识的经历,在其他人听起来都会觉得乏味——纸醉金迷的酒吧相遇,某个转头的瞬间彼此看对了眼,带着些许醉意的花言巧语,床榻边缘的一拍即合……二人的关系一直维持到罗昊渺遇害。 “他对外宣称单身,我又不是白痴,他能骗骗没经过事的小丫头,可骗不到我!” 说到这里,孙雅的表情变化简直比翻书还快,堪比舞台上表演的变脸绝活。孙雅的神情,已经完全没有了健身会所内监控视频上那妖娆娇媚的姿态,眉头微皱,提及死者罗昊渺酒仿佛眼前有狠恶心的脏东西经过。 “罗昊渺喜欢自称单身,那就单身呗,我又不吃亏。他给我买包,经常带我出去玩,飞机头等舱,住顶级奢华酒店……我没想到就他那么家什么搞装修装饰的公司,还是个合伙人,就这么赚钱!” 紧接着,孙雅再度变脸,只不过她并没有变得更加激动,而是某种出奇的冷漠,那张动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脸,从不自然地扭动,变成了冰冷的胶皮面具。 “我和他从认识到现在,不到半年。我可没想过跟他结婚,我没那个兴趣。我拎得清,我可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女孩了,我也见过比罗昊渺有钱的男人。放在六七年前,罗昊渺这种小门小户,我是看不上眼的。但是我马上三十岁了,还能有几个有钱男人会正眼看我?就连他罗昊渺,也没把我多当回事。我享受了万元一晚的酒店,高档汽车,名牌包包……我有什么资格跟罗昊渺谈条件?做女人,要清楚自己的定位和需求,能在对方还愿意我提供情绪价值的时候,多拿一点是一点。总不能又想要坐在豪车上的推背感,又想要自行车后座上的纯真吧!所以,怎么可能杀了他?他活着一天,我就能多拿到一点。” 孙雅虽然极力在警方询问的时候排除自己的嫌疑,但是警方并没有排除对她的怀疑。 至于健身会所的其他人,警方都进行了问话,按照之前顾刈的安排和指示,格外加紧了对健身会所之前没有出现过的特殊情况进行了解,特别是对暖气管道维修工人周智强的询问。 “一般夏天的时候,很少有需要维修的情况发生。因为每年供暖期来临之前,公司会在对全市供暖管道的供水进行检查。但是今天健身会所的情况,比较特殊……” 周智强口中的特殊情况,指的是暖气管道受到了外力的破坏而破损、断裂。 “我是下午刚上班的时候接到的电话,也就是下午一点的时候吧。说是不小心被哑铃给砸断了,然后我就带着维修工具赶过去了……” 当被问及之前是否去健身会所修理过暖气管道的时候,皮肤黝黑的周智强脸上挂着因为紧张而不断下淌的汗水。 “有过,具体的日期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在半年前,应该是在春节前吧……”周智强皱眉回忆,“记得当天下暴雪,我开车过来的时候可麻烦了,也是因为哑铃把管道给砸坏的。供暖期,搞得很麻烦,健身会所二楼也是满地的水……” 下午本来就是出工维修个暖气管道,谁知道不仅眼巴巴看着拎着菜刀的通缉犯从身后奔逃而过,没过多久又被牵扯到了人命案里,让周智强心慌又无奈。 除了在各个办公室内问话的警员,其他人正在按照顾刈的指示,调查死者罗昊渺在进入Heracles健身会所到其死亡期间,人员的流动情况。经过调查发现,排除掉警方围捕逃犯那10分钟时间,除了因为暖气管道损坏来修理的周智强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进出会所了。 “而且,咱们抓通缉犯的时候,死者罗昊渺就已经在浴室里很久了,当时应该就已经死了。” 一楼走廊,男警梁辰封正跟同事张威谈起这两个小时的高强度询问,突然,一个闪电般的身影直击而来,顾刈表情严肃,步伐坚毅,身边跟着副支队长裴禹桥和面色冷白如冰的魏鸷。 看到顾刈的气势,梁辰封和张威犹如被闪电击中般愣在了原地,虽说二人都是刑侦支队的老人,但也终究是被顾刈那久违的刚猛气势震撼到了。 “姜图一会儿带健身会所的老板过来,你们安排询问一下情况。”顾刈一边下命令,一边快步来到了一楼门厅,“便利店的店员路小雨在哪?” “二楼,调解室。” 张威立刻回答。 魏鸷跟在顾刈的身后,尽管刚才的指令并非是下达给自己的,可他仍旧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顾刈的背很宽阔、健壮,更让身后的魏鸷有了一种硬如磐石的强硬感,与上午两人第一次在心理咨询室见面时的松散架势大相径庭。可也就是这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魏鸷感到阵阵不安,仿佛顾刈身上那不断迸发出的锐利之气,能够轻易划伤自己。 顾刈猛然转过身,与魏鸷四目相对,这一个瞬间让魏鸷顿时惊慌不已,至于那双满是疲倦气息的双眸,也是被顾刈那坚硬的目光穿透,难以闪躲。 顾刈眼睛里带着些许的轻视,他始终不觉得面前这位已经失忆的下属适合待在刑侦支队,既然自己已经回到了支队,那么在这件投毒案结束之后,他必然也会对魏鸷有相应的工作安排。 “你!”顾刈语气强硬,“与痕迹那边联系,询问现场和便利店取证的情况有没有进展。” 魏鸷的喉咙仿佛被胶水给黏住了,愣是发不出丁点的声音,所有应对的话语全都被压在肚子里了。于是,魏鸷只好用力的点头,表示自己收到命令,并一定会完成。 第11章 Chapter11 正当顾刈准备带着裴禹桥直奔二楼的时候,他突然毫无征兆的顿住了脚步,皱着眉转向站在一旁的张威,低沉道:“你不是抓捕通缉犯的时候受伤了么?怎么没去医院?” 李威勉强一笑,脸上透出几分尴尬神色,“顾队,我没事!当时就是不小心摔到楼下了,没受什么伤,就是扭了肩膀,不碍事。而且我当时落在了楼下晾晒的防水布上,小魏见我摔下去,也马上喊人帮我了……” 李威顺势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正盯着顾刈背影双眼发愣的魏鸷,魏鸷这才匆匆收回了目光,对李威回应以浅浅的笑容。魏鸷的思绪,尚停留在顾刈的身上,他没想到刚才还给自己强烈压迫感的顾大队长,竟然立刻对下属展示出了关怀。 随后,顾刈便带着裴禹桥直奔二楼的调解室。负责询问了解路小雨情况的男警秦镇得知两位队长上楼来,便先走出了调解室,此事的他还不清楚顾刈已经在魏鸷负责查看视频里寻到了端倪。 “顾队!这个路小雨,只是个便利店的店员,刚才也对她进行了询问,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顾刈冷着脸,直接忽视了秦镇的话,而是询问他:“你们这组,调查过路小雨跟死者罗昊渺的关系么?” 见顾刈态度如此严肃,脑子有些麻木的秦镇不禁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裴禹桥,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在调查询问过程中有所忽略。 “目前,路小雨提供的某些情况,已经证实了。” 秦镇告诉顾刈,死者罗昊渺几乎每天都会去便利店购买一杯美式咖啡,而且只要热美式,无论天气的温度有多高。 “通过调查便利店的系统,确认死者罗昊渺每天在便利店里购买的咖啡,都使用了路小雨的店员打折券,原价14元的美式咖啡,只要7.9元。” 顾刈听罢,微微点头,继续询问,“是路小雨主动提起?她使用了打折券?” “是的,我们询问路小雨对死者罗昊渺的了解,是她主动提起因为死者罗昊渺每天都去买美式咖啡,所以她就把每个月30张的咖啡打折券都给死者使用了。” “也已经确认过了?” 裴禹桥谨慎提醒秦镇。 “确认过,情况属实。便利店操作系统里,路小雨的打折券,哪怕赶上死者某天没去购买咖啡,也没有给其他人使用过。” 这次,顾刈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而一旁作为副手的裴禹桥见状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生怕这一年来自己带队的工作习惯,没能达到顾刈那严谨的工作要求。 紧接着,秦镇又介绍了路小雨的其他基本情况,在人员流动较大的服务行业当中,路小雨已经在便利店工作了一年半,也算是老员工了。 “路小雨是本地人,大专毕业之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因为上学的时候经常利用假期打工,所以有些相关工作经验的她就先来到便利店应聘。是想一边在店里工作,一边继续考试的……” 听着秦镇的汇报,顾刈的太阳穴突然不断的突出,眼前的画面也随着太阳穴一阵一阵的规律迸发而不断颤动。秦镇的说话声此时也被不断地拉长,甚至在顾刈的脑海中里开始回荡、撞击! 有些人,是生命中的过客,却是记忆中的常客。顾刈又见到了那个时常出现在梦中的身影——一身黑衣,闪躲的目光,因遭受太多挫折而略显疲倦和无力的声音…… “哥,我弟弟……他还要继续上学……” “我该怎么办?那天他哭着跟我说,其实家里的事情他都知道了……他说还不如死了算了……” “哥,我要是能把弟弟的工作安排好,也算是尽力了。” 顾刈咬紧牙关,并告诫自己必须要从这种惯性的闪回中摆脱出来。他清了清嗓子,算是跟刚才的混乱思绪划一道看不见的界限,接着便询问秦镇调解室内的屏幕是否可以正常使用。 “能!在使用调解室之前,派出所的同事就说过,全部设备都可以正常使用!” 调解室内,路小雨正坐在椅子上喝着纸杯里的水,桌子对面的正是一位还在做记录的女警司琳。虽说调解室开着空调,温度也正合适,可是路小雨的身上却依然不停地冒着汗水。 突然,调解室的门被打开了,女警司琳见顾刈和裴禹桥进来,便赶紧起身相迎。 “接下来的,交给我们。” 司琳听了裴禹桥的话,又用兴奋的目光看了一眼正在盯着路小雨看的顾刈,嘴角不由得上扬了几分。司琳匆匆走出调解室,而坐在一旁的路小雨却顿时感受到调解室内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顾刈和裴禹桥刚坐下身来,路小雨便赶紧问道:“请问,我可以走了么?我已经在这里两个多小时了,我把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足以让顾刈将桌子对面的路小雨看清楚——脸有点干瘦,显得眼睛大得不协调。最让顾刈注意的就是路小雨的短发,又黑又顺,调解室的灯光照在头发上竟闪出一道亮光来。 走出了调解室的司琳迎头撞上了刚来到二楼的魏鸷,“小魏?顾队和裴队突然接手询问路小雨,是有什么新发现么?” 面容憔悴,始终处在疲倦状态中的魏鸷,已经让刑侦支队的其他队员见怪不怪了,如果他能够用肢体语言来回答对方的问话,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开口的。又因为不知道自己在便利店监控画面中看到的情况,是不是可以在没有经过顾刈和裴禹桥允许的情况告诉司琳,所以他便只是白着脸轻轻点头。 司琳见惯了魏鸷的沉默寡言,便瞟了眼调解室的方向,低声道,“看来,这个路小雨是最大的嫌疑人了……” 接着,司琳又看了眼眼前的魏鸷,说,“那你现在上来,是有什么任务么?” “嗯。”魏鸷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钻出了出来,“在等取证检验结果,那边让我等电话。” 司琳这才恍然大悟道,“小魏,你刚来队里不久,是不是还没见识顾支队的工作方法?” 魏鸷沉默地点着头。 “咱们顾支队的办案风格,被整个警界称之为‘刑侦方法派’!”司琳的脸上满是得意神情,“小魏,你听说过‘方法派’么?演戏的那种……诶,不重要!虽然你来刑侦支队比较晚,要不是去年的事情,顾支队从刑侦支队……” 司琳仿佛提到了某些忌讳似的,声音渐低,可转而她又拽着魏鸷走向楼梯,朝着二楼尽头的方向走去。 “我带你见识见识顾支队的办案风格!” 魏鸷被司琳拉着去了监控室,那里可以看到顾刈和裴禹桥询问的整个过程。监控室位于整个派出所的总控制室内,只是走进总控制室内的魏鸷发现,暂时没有接到任务安排的和派出所的同事们都聚集在这里,想要一睹重返刑侦支队的顾刈再展英姿。 “看见没!就连咱们裴队,这种时候也得帮顾队长做记录。” “能被顾队盯上的,啧啧啧,恐怕不简单啊!” “我早就听说过顾支队创造过的神话了,这次终于有幸见识一下了!”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之际,司琳拉着魏鸷来到了秦镇的身边,并在其耳边低声,“刚才你提前从调解室里出来,是顾队安排了你新的任务么?” 秦镇紧盯着调解室内的画面,低声道,“嗯,让我看好时机,随时准备将一段监控画面在调解室的屏幕上播放出来。” 魏鸷通过监控画面看着调解室内的情况,调解室并没有窗户,最里侧墙上挂着一台壁挂电视机,路小雨身后的墙壁上贴着“依法调解”、“公平公正”等醒目的字样,至于顾刈和裴禹桥的身后则是派出所的日常工作流程板。 “我们同事已经把基本情况都跟你说过了吧,你是罗昊渺在到达健身会所之前,最后接触的人。” 顾刈声音平缓,虽然并没有大声呵斥的意思,可仍旧让路小雨身体微微颤抖,并下意识地点着头。 “所以,我们想具体了解一下你跟罗昊渺的关系。” 听到“关系”二字,路小雨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然后又鼓足了勇气一般重新正视顾刈的双眼,“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啊,我跟他不熟,也就是店员和顾客的关系而已。” “这两个小时里,我们也经过了各方面的调查,我们发现你和死者罗昊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你始终强调的那样,跟他只是店员和顾客的关系。” 顾刈敏感地觉察到,路小雨在听到“死者”二字的时候,身体打了个寒颤,一滴汗水也从她额角不经意的滑落下来。路小雨先是眉头紧锁,然后又瞬间舒展开来,将瞬间出现的不耐烦给隐藏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他认识,也只是店员和顾客的关系而已。”路小雨把“而已”两个字的读音压得非常重,“刚才那位女警同志,不是已经记录过了么?你们自己查看一下吧,总不能因为你们换人进来,就要浪费别人的时间。” 顾刈并不言语,没有立马应对路小雨的责难,他用冷厉目光盯住了路小雨。而那满是寒意的目光,让路小雨瞬间便感到自己的所有思绪都被看穿,将她最后支撑她挣扎的那点力气也给打散掉了。 见路小雨的气势散下去了,顾刈便接着问:“能讲讲你和死者罗昊渺相识的过程吗?” 路小雨的回答,与之前对秦镇和司琳所讲述的情况基本一致——一年前,死者罗昊渺几乎每天都会到便利店购买一杯热美式,次数多了两人便熟悉了起来。 “经过我们的调查,作为便利店的员工,每个月都有30张咖啡打折券,对吧?” “是的,所有的员工每个都有咖啡打折券。” “有相关的使用要求吗?”顾刈补充道,“比如说,这些打折券必须在下个月前使用完毕?或者说,有顾客的使用限制要求么?” “没有过多具体的要求,也算是给员工和顾客的福利吧。”路小雨的回答格外慎重,“只要员工不买卖打折券就行了。” 此时,派出所监控室内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楼下调解室内,顾刈对路小雨的询问对话内容当中。 第12章 Chapter12 魏鸷并不了解顾刈,更不了解他的工作方法,但是到目前为止魏鸷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方。魏鸷来刑侦支队的时间很短,如果不是同事对顾刈突然回到刑侦支队的反应,他压根就不会也如此关注这位时时针对自己,并且很难相处的顾大队长。又或者,自己的失忆,让他失去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的敏感度吧。 “所以,你至少在这半年时间里,把每个月所有的打折券都给死者罗昊渺一个人使用了?包括今天中午?” 顾刈的直言询问,让路小雨有些猝不及防,“是的,因为……因为我跟他比较熟悉……” 裴禹桥始终低头记录,只是偶尔抬起来看一眼桌子对面的路小雨,然后再低头继续。 此时,面对路小雨的犹犹豫豫,顾刈只是用那冷厉的双眼紧紧盯着路小雨,既不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焦急神色。 “虽然便利店里的咖啡是咖啡机制作的,但是便利店的主要营业内容并不是咖啡销售,所以来店里买咖啡的顾客并不多。”路小雨虽然稳住了语气,可不知为何她几乎能够听到不断加速的心跳声,“咖啡口感比不上那些连锁咖啡店,所以一直购买咖啡的顾客实在是有限,既然他经常来买,我不如就把打折券给他用。” “你对死者罗昊渺了解多少?比如说,你认为他属于哪一类收入人群?” “应该是很有钱的吧。”路小雨对顾刈的提问不明所以,为了确定自己回答是认真的,她连忙严肃解释道,“他身上的衣服,很贵的,奢侈品牌,一件衬衫就不便宜。还有,他有一次把车停在了便利店门口的车位里,那辆车也是非常贵的!小百万吧?” 在一旁记录的裴禹桥突然顿了一下,他低垂的双眼慢慢睁大,作为顾刈的老搭档,似乎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按照你的说法,死者罗昊渺,有钱,却始终在便利店购买美式咖啡,并没有在乎便利店里的咖啡是不是高品质或者连锁品牌。那么就说明在健身前喝咖啡这件事情上,他的需求点就并非在品牌、质量或者大众口感上,而是为了给他带来某些功能。”顾刈并没有因为自己说话的内容多而加快语速,相反,他有条不紊的分析着刚才路小雨的回答,“既然如此,死者罗昊渺算是购买咖啡的稳定客人,并不会因为一张小小的打折券而持续购买咖啡,也不会因为没有了打折券而不够买咖啡。对吧?” 路小雨没能回过神来,她眼睛微微睁大,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最终只能沉默地愣在椅子上。 “所以,咖啡打折券不是应该用在那些常来的,偶然购买咖啡的客人么?”顾刈慢悠悠地说着话,“而且,我们查过监控视频,也有住在附近、经常购买咖啡的客人来光顾,同时也是你在为他们服务的,但是你一张打折券都没有为他们使用过。” 沉默。 不仅是调解室内,就是监控室紧盯着监控画面的众人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种可怕的寂静和沉默,持续了大约两分钟,顾刈的问话似乎并不需要路小雨的回答和确认,更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一般。 见路小雨连找借口的勇气都没有,顾刈便继续追问道:“路小雨,说说你跟死者罗昊渺有什么恩怨吧?” “有什么恩怨?”路小雨瞬间慌了神,赶紧大声询问,“为什么说我跟他有恩怨啊?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在三楼监控室里见到路小雨如此反应,原本跟魏鸷和司琳站在一起的秦镇立马来到了隔壁主控制室,与派出所的同事做好了播放便利店内监控画面的准备。 “你们警察突然就找到我说他死了,让我来派出所配合调查,我人也来了……是不是你们抓不到人,所以来找我的麻烦。他死在健身会所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到目前为止,顾刈认为路小雨的话没有任何漏洞,她的确不知道罗昊渺是死于□□中毒,侦查阶段警方是不会轻易对被调查询问者透露死者死因的。 “他又没有死在便利店,我也只是中午跟他见了一面!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也正是路小雨的情绪失控,让监控室内的众人一片哗然。而秦镇毫无疑问是最为紧张的,魏鸷跟去站在其身旁并不了解过去刑侦支队已经形成的内部默契。只是,魏鸷发现秦镇正站在派出所的同事旁边,在其耳边低语,可见已经做好了准备。 “是因为你喜欢死者罗昊渺么?或者说,你是不是因为他拒绝你的表白……” “我没跟他表白过!” 不等顾刈把话问完,路小雨顿时满脸涨的通红,并非因为难为情,更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愤恨。 “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被死者罗昊渺接受么?” 顾刈目光仍旧冷厉刺人,根本就没有理会路小雨即将爆发的情绪,简直就是在她敏感的神经线上不断挑动。 “这些问题跟他的死有关系么?只要不是我杀的人,你问这些问题,我没有必要回答!” 路小雨始终逃避正面回答顾刈的问题,而顾刈已经对她的此种反应有了心中的打算,更是得到了阶段性的答案。 “可是,我们现在的调查发现,你与罗昊渺的死有关系。” 路小雨突然愣住了,眼睛瞪得很圆,她的惊讶并非仅仅源自于顾刈的回答——顾刈和裴禹桥身后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并发出了蓝色的光亮,那光亮直接映在了路小雨那瞪圆的眼帘之上。 很快,那屏幕上的蓝色光亮一下子熄灭,转而开始播放便利店里中午的监控视频。 路小雨行尸般僵硬地站起身来,她瞪圆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那屏幕上的监控画面仿佛是一个渐渐从墙壁上显现出的鬼魂,唯有她路小雨看得见。 “这是今天中午,死者罗昊渺在光顾便利店时,你趁他不注意,转身在柜子下面在朝着咖啡里里添加了东西。”顾刈低沉着声音补充道,“罗昊渺,死于中毒,我们在‘你做过手脚’的咖啡里,检测出了有毒物质。” 听到自己成为了嫌疑人,路小雨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面目狰狞地坐下了身,仿佛身体里所有的气力全部都消失了一样,嘴里也不断嘟囔着其他人听不清的话语,死死盯着停止播放的监控画面,汗水也顺着她的面颊不断流淌。 三楼监控室内,魏鸷突然感到手机不断震动起来,他立刻接听了电话,并与身边的司琳对了下眼神,“检测结果出来了……” “不是,根本就不是我……我没毒……真的没有……” “如果,你说你没有下毒,那么请你解释一下视频监控中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吧?” 此时的路小雨,内心防线已然崩塌,面对顾刈的询问,已经语无伦次:“我没下毒,真没有。我承认,我是喜欢他,我对他很有好感,我没跟他表白过,我跟他也没有啥仇恨……” 过了许久,路小雨才泪眼婆娑地理清了思绪,可是她的脸仍旧涨得极红,并极力解释她中午的反常举动。 原来,路小雨在死者罗昊渺第一次来购买咖啡的时候就被他身上的气质深深吸引了,逐渐产生了好感。 “他身上有一种闻不到的气息,也不是香水的味道,很像是一种‘信息素’。反正,就是我就是忘不了他,每天都想见到他。” 路小雨说,只要当天能够见到来买咖啡的罗昊渺就会发自内心的感到幸福。甚至,路小雨会把握时间,她在制作咖啡的时候,会有意拖延时间,这样可以在便利店里与罗昊渺多相处一会儿。但是,路小雨也不敢拖延的太过分,她担心自己的故意磨磨蹭蹭会让罗昊渺等得不耐烦而不再来光顾。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虽然我每天都在想着他,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跟他表白。”路小雨委屈地抽泣着,“他那么帅,那么有钱,我长得也不好看,只是一个小小的便利店店员……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把咖啡打折券留给他使用……” 于此同时,挂掉电话的魏鸷呆立在了原地,刑科所对在健身会所内采集到的样本做了进一步化验,并得到了初步结果。 因为当时在发现死者罗昊渺的浴室里,其生前使用的咖啡纸杯上并没有盖子,而负责痕迹和现场物证的警员在健身会所一楼的垃圾桶里找到了盖子。在咖啡杯和残余不多的咖啡里检测到了□□的存在,包括咖啡杯的边缘,也就是说死者罗昊渺在饮用了含有□□的咖啡时,留下的痕迹当中也被检测出了□□。 不过,还有一点引起了魏鸷的注意,那就是在垃圾桶里发现的咖啡杯盖子,上面虽然检测到了死者罗昊渺的唾液,可是却没有检测到□□! 司琳见魏鸷犹如断了线的人偶一般,双臂下垂,原本就满是疲倦神色的双眸更显空洞无光。 “刑科那边结果出来了?” 司琳的问话将思索中的魏鸷拉回到现实,他轻轻点了点头,他亟需将目前得到的检测结果通知在调解室内的顾刈…… 调解室内,路小雨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自己的当时的反常举动:“我……就是第一次!真的……我没下毒……我就是朝咖啡里吐了一口口水……” 听到路小雨做出如此荒唐行为的裴禹桥顿了顿,停止了记录,对路小雨的表述持怀疑态度。 路小雨也从裴禹桥的目光里看出了对方的不信任,为了摆脱杀人嫌疑她立马做出了解释。 “我知道跟他是不可能的,我幻想着能跟他有亲密的关系,哪怕是……真的做不到□□上的交换,我也想让他喝到我的口水……”路小雨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哪怕是用这种的方式,我也心满意足了……” 第13章 Chapter13 监控室和主控制室内又是一阵哗然,众人议论纷纷,嗡嗡声犹如群起的蜜蜂般四散开来—— “诶?吐口水?真的假的啊?” “这个路小雨的有点太扭曲了吧?” “该不会是为了摆脱嫌疑,故意这么说的吧?” 谁也没有留意到魏鸷和司琳已经消失在了主控制内,紧接着,正在听着路小雨解释的顾刈听到了敲门声,然后司琳捏着一张纸来到了顾刈的身边并轻轻放在了他的面前。 “顾支队,有情况。” 听到司琳的低声提醒,顾刈明白了其用意,并点头示意。 路小雨也被司琳的突然出现震惊住了,前一秒还在滔滔不绝解释着自己在便利店对咖啡做手脚的行为,而此时桌上那张折叠的纸张,仿佛就是一张随时可以收她性命的催命符!她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顾刈接下来的举动…… 顾刈打开了那张纸张,看着上面简单的两行字,脸上露出了了然于心的笑意,然后他一边将这纸张推给身边的裴禹桥,一边对他说:“放她走吧,凶手不是她。” 裴禹桥扫完了纸上的内容,立马明白了顾刈的意思,他刚起身准备安排手下进行下一步的工作,顾刈面无表情的又提醒了一句:“让便利店的店长来接她,也算通知到单位放人了,明白?” 裴禹桥会心一笑,他太了解这位老搭档了,“明白!” 而坐在桌子对面的路小雨,虽说已经知晓警方排除了自己的杀人嫌疑,可是顾刈和裴禹桥之间的默契对话,却让她觉得自己在顾刈的眼里更像是一个已经无关紧要的物件,并非活物。 顾刈言罢就朝着调解室外走去,而紧跟其后的裴禹桥则立刻派人联系了便利店店长来领人。至于顾刈接下来的目的地,是隔壁的一间值班办公室,按照司琳送进来的纸条,上面不仅写着对咖啡杯盖子不存在□□的检测结果,还写明了死者罗昊渺的妻子陈思微已经来了。 原来,刚才魏鸷和司琳刚走出总控制室,魏鸷作为货真价实的刑侦支队新人,压根就不了解顾刈的办事风格,所以便让司琳帮忙把消息传递给调解室内的顾刈。 二人刚走出总控制室的门,就迎面遇上了死者罗昊渺的妻子陈思微,于是司琳便将这一消息同时告知了调解室内的顾刈和裴禹桥。 总控制室的众人也纷纷来到二楼,等待着下一步的工作安排部署。 “通知便利店的店长来领人,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一下。”裴禹桥对秦镇道,“毕竟这是在工作时间把路小雨叫来配合的。” “是!” 秦镇心领神会。 顾刈一见到司琳,那冷峻的面容之下顿时挤出了些许赞许的笑容,只不过那笑容看上去很是刻意和僵硬。 “刚才信息送的很及时,表现不错。” 听到顾刈的夸赞,司琳竟然流露出了有些夸张的兴奋劲,满脸的春风得意,简直就像是幼儿园小班的孩子第一次因为表现优秀受到老师表扬一般。随后,稍回过神来的司琳立刻看了眼身边的魏鸷,解释说:“还是小魏的功劳,我只是帮他把消息递进去而已。” 听到司琳的话,原本对魏鸷视而不见的顾刈,这才正眼看了看魏鸷,他的目光仍旧冷厉,倒是让魏鸷有些不自在了。 顾刈对着魏鸷点了点头,看不出是赞许还是表示明白了司琳刚才的解释。总之,顾刈接着转身就走,只留下了一道线条分明的背影。 司琳的兴奋不已,足以让满脸疲倦神色的魏鸷也刮目相看。司琳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见身旁的魏鸷流露不解神色,她抬起手臂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魏鸷的肩膀,然后连忙解释说:“咱们的顾大队长,很少能露个笑脸的,他呀,更是很少夸人呢!没想到相隔一年了,还能再见到顾大队长的笑脸呢!” 还不等魏鸷做出反应,只见司琳立马又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顾队长为什么要让店长来领人?还要让店长了解一下被问话的情况?” 司琳的语气更像是带着答案向魏鸷提出疑问,可是这个问题魏鸷并不关心,但是见司琳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他便微微摇头。 “顾支队,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别看已经排除了路小雨下毒杀人的嫌疑。但是作为便利店的店员,竟然朝着顾客的饮食里吐口水?太恶劣了吧!” 魏鸷看着司琳略显夸张的神色,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对顾刈有好感,哪怕对方根本就是个不苟言笑并且非常严厉的上司。 但是原本还处在兴奋状态的司琳,突然叹了口气,气势瞬间便掉落下来,仿佛从云间坠入了深谷,“诶,要不是出了那件事……一年前的顾支长,那段日子真是每天都有笑容,也算是咱们刑侦支队难得的好日子……” 看着顾刈那宽阔并线条分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转角处,魏鸷心里竟然也对始终针对自己、并且一看就极难相处的顾刈产生了疑惑——一年前的那段时间每天都有笑容吗?之后?发生了那件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事情么?那么事情的内幕…… “接下来,按照顾队长的指示,需要确认死者罗昊渺在健身会所内的动态。”裴禹桥的话打断了魏鸷的思绪,“特别是,死者罗昊渺在何时将咖啡杯盖丢到垃圾桶里的。” 说完,裴禹桥将目光锁定在了司琳和她身边的魏鸷身上,“你立刻联络目前仍在查看监控的同事,尽快将死者在健身会所内移动和位置和时间统计出来。” 司琳赶紧追问,“按照什么标准进行统计?” 裴禹桥不假思索,看来是早已与顾刈商量好了,“按照咖啡杯的停留时间,从死者罗昊渺取下咖啡杯盖开始,他的咖啡杯放在哪?停留了多久?有谁接近过?以此作为统计标准。” “是!” 接到命令后的司琳,立刻开始行动。至于刑侦支队目前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被裴禹桥进行了相应的分组,如果监控视频当中,有谁接近、触碰过死者罗昊渺的咖啡杯,要立刻通知正在负责询问相关人员的同事。 “小魏,你跟我来!”裴禹桥带着魏鸷跟上了顾刈消失的方向,“死者罗昊渺的妻子已经来了,你负责跟我和顾支队这组。” 魏鸷虽然来刑侦支队不过一个多月,对于刑警的工作内容他还略显生疏,并不比那些干劲满满的实习警员强多少。不过在他的印象里,自从被安排进入刑侦支队以来,作为代理队长的裴禹桥工作沉稳、干练,算得上是一位称职的领导。可是这顾刈刚刚回到刑侦支队半日不到,裴禹桥就很默契地退到了副手的位置上,任由顾刈身上的锋利的棱角不断扩张。这个顾刈,到底有什么本事? 金源路派出所,警务办公室。 派出所的年轻女警帮忙接待了死者罗昊渺的妻子陈思微,或许是因为都是女性的缘故,年轻女警细心地安抚着刚刚丧夫的陈思微,为她倒了一杯温水,并将空调的温度调节到适度。 陈思微三十多岁的模样,面容姣好,长发盘起,上身穿着白色衬衫,下身牛仔裤,脸上满是伤感神色,眼角似乎沾着反复浸湿的泪痕。 当顾刈大步走进警务办公室之后,那年轻女警便从低声安慰的状态,转而轻声细语地对着陈思微道:“我们市局刑侦支队的顾队长,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不用紧张。” 在警务办公室的门外,恰好所长尤广利也碰上了带着魏鸷赶过来的裴禹桥,“裴队长,我的这些手下虽然人没多少,但是你们尽管调用!我这地界上发生了这么恶劣的案件,不过按照顾支队的办案风格,这案子肯定很快就会被破……” 尤广利接着又对顾刈的办案能力一顿吹捧,不仅表态在警力资源上大力支持,更是在临了的时候当着魏鸷和裴禹桥的面对着工从警务办公室出来的年轻女警说教:“小丽啊,虽然发生了命案,但是机会难得!你要好好向刑侦支队的同事学习,他们可都是咱们警界的精英啊!” 一直到走进了警务办公室,裴禹桥的脸上始终都挂着难以觉察的笑意,似乎对于夸赞顾刈的言辞,他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走进警务办公室,魏鸷这才留意到内部的格局——围栏和宽阔的玻璃窗将里面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摆放着单独的办公桌区域,墙壁上那“警民共建,平安大山”蓝底白字格外显眼;另一部分则是接待室,淡黄色桌子,黑色网状靠背的椅子看上去比调解室的那几张要舒服些,墙边靠着蓝色的警用装备柜,柜子上方的空调还在轻轻作响,吹着柔和的凉风。 此时,顾刈正站在警用装备柜旁的饮水机前用纸杯接水,然后将陈思微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水替换掉了。 裴禹桥让魏鸷坐在距离接待室最近的办公桌旁,指了指桌上办公盒里的红线纸和签字笔,低声道:“如果队里其他同事有调查进展,又碰巧顾支队和我正在询问,你就将要点写好,递过来即可。” 说着,裴禹桥还用鼓励的眼神望着魏鸷,而魏鸷也觉察到副支队长裴禹桥正在指导他适应顾刈的工作风格。 随后,裴禹桥便快步来到了接待室的一侧,并排坐到了顾刈的身边,一齐开始了对于死者妻子陈思微的询问。 “对于你丈罗昊渺的遭遇,我们很遗憾。” 裴禹桥的话音刚落,面容憔悴的陈思微便打断道:“这些流程就不用多走一遍了,刚才那位姑娘已经跟我讲过了。罗昊渺……纯纯的报应!” 尽管事先已经了解到了死者罗昊渺的人品,可是陈思微的反应仍旧让在一旁做记录的裴禹桥略感意外。 魏鸷坐在办公桌隔间里,透过玻璃关注着隔壁的情况,而他坐的位置又恰恰是陈思微的视野盲区,让他觉得自己偷感十足。听着陈思微对于死者罗昊渺的评价,魏鸷偷偷瞄了一眼顾刈的反应,相比副支队长裴禹桥的意外,他倒是镇定异常,仿佛对陈思微的反应早有准备。 第14章 Chapter14 “噢?那你说说,为什么认为你丈夫罗昊渺的死,是‘报应’呢?” 听到顾刈有意强调了“报应”两个字,陈思微更显失神,面容愈发的苍白,“他,简直就是个人渣、畜生,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陈思微几乎是用最无力的口气,说着最为让她愤怒的言辞。 顾刈没有沿着陈思微的情绪追问下去,他另辟蹊径道:“那你知道你的丈夫罗昊渺,是怎么死的么?” 陈思微冷笑了一下,鼻息虽然凝重,可声音却像是能刺破人的耳膜一般,让人听着心生寒意。 “惨死吧?肯定是被人杀了吧?是不是感情纠纷?”临了,陈思微咬牙切齿地低声补充了一嘴,“争风吃醋被人干掉了吧?” 陈思微的冷漠态度终于引起了顾刈的兴趣,他仍旧选择不集中询问某个问题的方式,转向其他问题:“听说你在社区工作?” 无法继续发泄内心怒火的陈思微,无奈叹了口气,“是的,社区工作,每天都很忙。” “工资呢?” “不高,到手也没有多少钱。” 陈思微面对顾刈的询问,带着些许的抗拒,她不知道这些问题对于丈夫罗昊渺被杀的案子有什么帮助。 “而且,日常工作非常忙。下午的时候,也是我在忙着布置社区的就业宣传栏……然后我就接到了消息……” 说着说着,陈思微的语调就逐渐低沉下去了。 “你们俩有孩子么?” 顾刈突然又将话题转向了夫妻二人的孩子,更是让陈思微思绪混乱了起来。 坐在一旁负责记录的裴禹桥对他的询问方式并不感到意外,作为刑侦支队队长顾刈一手提拔起来的副手,他了解顾刈的询问和调查方式,那种外人觉得混乱的思绪,但是在顾刈的脑海里可以形成一条又一条、足以让他能够迅速整理出来线索。 始终浑身充斥着疲倦感的魏鸷,下意识地在纸上开始按照顾刈的询问内容书写,在每一个问题的后面写上一个大大的“?”,并在上面圈上了一个更大的圆圈。 “我们俩有一个女儿,快上小学二年级了。” “孩子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陈思微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皱着眉头,已经开始表现出了些许的不耐烦。 “你丈夫对孩子怎么样?” “看起来不错……实际上,只是糊弄小孩子罢了。” 顾刈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至少他的表现是这样的,“噢?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孩子的缘故,不太理解,糊弄小孩子?是什么意思?” “给孩子买点喜欢的东西,哄着孩子开心,没有陪伴,没有关怀,不知道孩子的好朋友是谁,对孩子需要改正的问题视而不见,不知道孩子在哪个班级。从幼儿园开始一次家长会和亲子活动都没有参加过,现在都还以为女儿在读小学一年级呢……”陈思微的语气带着怨恨和冷漠,“孩子还小,不懂事,被一些小来小去的恩惠糊弄过去。可是我作为孩子的母亲,心怎么会不痛呢?” 沉默。 顾刈的沉默,也只是酝酿着更加犀利和刺向关键所在的问题罢了。 “结婚之前,罗昊渺就是用了同样的手段把你追到手的?” 陈思微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不过,顾刈也并不需要陈思微的回答,他接着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孩子还在学校么?是不是有什么课后辅导?你作为死者家属,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那谁去接孩子?你父母?” 陈思微继续沿着顾刈的思路回答问题,“他爸妈……孩子的爷爷奶奶去接孩子,我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那你公婆是不是还不知道儿子已经遇害的消息?” 陈思微鼻息略重,呼出一股子解恨的气息来,“是的,他们岁数很大了……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很震惊了,还不知道怎么告诉二老这件事情。只是说晚上社区加班,让他们接一下孩子。” 于此同时,隔壁的魏鸷顿时醍醐灌顶,他有些明白这位难以相处的上司,询问陈思微这些问题的目的所在了。 之前对于路小雨的询问,并非顾刈真的怀疑她就是下毒的凶手,而是需要从路小雨的描述中侧面了解死者罗昊渺在面对他人时,究竟是怎样的人设。并且,顾刈明显已经将下毒的范围锁定在了健身会所内!换句话说,顾刈已经认定了投毒者目前就在派出所被询问者当中! 那么针对陈思微的问话呢?难道是从感情方面入手?怀疑死者罗昊渺的婚外恋情人孙雅就是投毒的真凶?尽管魏鸷正在进行着高强度的思维运转,但是他仍旧感到浑身疲乏,并打了一个无声的瞌睡。 不不不,魏鸷用笔杆一端轻轻盯着太阳穴,还有一点他有点想不通……如果是孙雅因为感情纠纷要毒杀罗昊渺,她的机会多得是,甚至更加开阔和不被怀疑的地点会更多,为什么选择一个对凶手的选定范围如此狭窄的时机呢? “刚才你说起你丈夫的死,根本就是‘报应’。”顾刈身体后仰,怀抱双臂,摆出一副不可以理解和匪夷所思的架势同时,慢悠悠地继续问道,“看来,你对罗昊渺在外面搞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非常清楚的。” 陈思微冷笑了一下,像是要把肚子里的怨气全部撒了出来一样,“我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傻瓜,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我也从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当中发现过反常……从怀孕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他那些个龌龊的事,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为了孩子而拒绝离婚?这似乎已经成为维系失败婚姻的最体面借口。 “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我没他赚钱多,就算是离婚,孩子也未必会判给我。”陈思微满是无奈的语气,“就算是判给了我,孩子跟着穷鬼妈妈会遭遇什么样的人生?而且,罗昊渺也不会同意离婚的,因为离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顾刈听到陈思微的话,缓缓点了点头,“不太理解,你不肯与罗昊渺离婚,完全是因为你对他的人品不放心,也不认为离婚后他会做一位称职的父亲,按时支付孩子的抚养费。但是,他既然外面有人了,那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呢?” 顾刈的问题似乎也问到了裴禹桥的点子上,正在记录的他也停顿下来微微抬起脸了等待着陈思微的回答。 “因为对于罗昊渺来讲,他要的不是感情,而是刺激,是陪着他演戏,是单纯的□□关系。所以,跟任何人结婚都不会阻止他做那些破烂事情!这样看,离婚、打官司对他来说并不划算,而且很麻烦。” 陈思微抬起头,目光朝向右上方,眼角竟然落下了点点泪水。不知道是想起了曾经与罗昊渺那残存在记忆里、虚幻的美好,还是因为在丈夫死后不得不在陌生人面前袒露不曾示人的家庭丑闻,暂时不得而知。 裴禹桥将桌上的纸巾盒朝着对面陈思微的方向推了推,陈思微目光低垂,默默抽了张纸巾,用力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我只想把事情给了结,把对孩子伤害降到最低就行!我知道你们找我了解情况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尽管问,我会把知情的情况都告诉你们!”陈思微补充道,“不过,我也有个要求,既然我已经来这里了,怎么说也得通知我的公婆……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公婆他们也得需要你们警察同志去安抚。” 听到陈思微的要求,在隔壁始终关注她说话内容的魏鸷,正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则在纸上的一个“?”上反复画着圆圈。 此时的顾刈将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裴禹桥默契地将笔和纸张推到了陈思微的面前,“既然这样,我们会替你通知公婆这个消息,毕竟我们有同事专门负责这种情况。” 于是,仿佛达成了交易般的陈思微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手机号码之后写在了纸上,推给了顾刈,“这是我婆婆的电话号码。” 顾刈拿到写着号码的纸张后,在上面简单写了几个字之后又递给了身边的裴禹桥。裴禹桥打量着纸张,上面除了手机号码之外,还有顾刈极为工整的几个字——立刻让人来这里。 顾刈的字迹,正如他本人一般,在工整的框架之下暗藏着极具张力的攻击性。每一笔都干脆利落,锋芒隐现,仿佛能穿透纸背。这样的字,几乎让人一眼就能断定——他是个极为果决、甚至带些独断专行意味的男人。 裴禹桥没有停留,立刻起身来到了隔壁,对着正在撑着面颊思索的魏鸷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此时的派出所静得反常。走廊里空无一人,连脚步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但没有人知道,这片死寂即将被彻底打破。 “小魏啊,你负责联系死者罗昊渺的母亲。”裴禹桥将纸张交给魏鸷,“通知她来这里一趟,我们将向她说明目前的调查进展情况。” 魏鸷皱了皱眉,看着电话号码略显为难神色,这与他模糊的过往记忆有着很大的关系。记忆,对于魏鸷来说仿佛就是压根不存在的东西,如果说记忆是一个人意识的重要内核,那么此时的魏鸷可以说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于是,没有灵魂这一问题,就好像是蝴蝶效应一般,在魏鸷的身上掀起了更大的风浪——没有记忆,也就没有对于情绪和感情的经验,所以面对这种可能掀起他人情绪变化的事情,魏鸷有些无奈。 裴禹桥看出了魏鸷的疑虑,但是他还是很耐心地鼓励道,“小魏,你先联系家属到派出所来,剩下的事情,你就让司琳来接待吧。一会儿,你还要负责我和顾支队与其他部门的联络工作。” 说完,裴禹桥拍了拍魏鸷的肩膀,便快步走回了警务办公室。 第15章 Chapter15 虽说在顾支队与死者妻子陈思微的询问方向上,魏鸷有着诸多不解,但是他也知道时间不等人,想要继续分析顾支队的查案方向,他就需要赶紧联络死者罗昊渺的母亲过来。 电话接通后,魏鸷的嗓子里仿佛压着一块儿沉重的石头,他用生硬严肃的语气说道:“喂!你好,这里是市公安局刑侦……” “喂?谁啊!”犀利的声音隔着手机听筒差点刺破了魏鸷的耳膜,“诶!小畜生,到处跑什么?你妈赚那两个钱,还得加什么班,让我来接你……晚上都来不及去跳广场舞……” 熙熙攘攘的放学声中,对方先是指责咒骂了一番,然后才对着电话继续道:“喂!你大点声!快递你放到快递点的架子上就行了!烦死了,又要接孩子,还得收快递……” 这刺耳和先入为主的说话声,让魏鸷感到头皮发麻,还不等他重复一遍自己的身份和通话原因,就被挂掉了电话。 嘟嘟嘟嘟—— 魏鸷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想赶紧甩掉这个烂摊子,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挂掉了电话,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拨打了死者罗昊渺母亲的手机号码。 “怎么又是你啊?不是告诉你了嘛!把快递放在……” “我不是快递员!我……”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汽车鸣笛声,接着又是一阵指责和谩骂声:“没完没了啊?你干啥的?电信诈骗啊!老太太我可不是傻瓜蛋子!免费送鸡蛋的小便宜可骗不了我!” “我不是诈骗犯……” 没曾想到,对方压根就不听魏鸷的解释,接着就开始破口大骂了。空荡的走廊里,甚至能听到手机听筒传来的骂声犹如雷鸣不断轰响、回荡着。面色苍白的魏鸷只能用力的喘息了几口、鼓足了气力,不然恐怕根本就插不进去嘴。 “喂!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啊?!我是警察!警察!” 魏鸷终于冲破了对方叫骂的隔绝,本以为对方听到自己是警察之后会消停下来,可没想到魏鸷迎来了更加猛烈的狂风暴雨—— “什么警察?我老太太没犯法,没犯罪的,打电话给我干啥?” “你冒充警察吧?我看你们这些个死骗子,简直不得好死!” “你还反反复复打电话来?这不就是主动捡骂嘛?” …… 这个时候,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不断劝说着老太太,“奶奶……您别生气呀……先问问是不是有……” 可没想到孩子这劝说的话语并没有让对方有所收敛,还将苗头转向了她:“你个小畜生!竟然替诈骗犯说话!跟你那个废物妈一个德行,等老太太我骂够了,再收拾你……” 终于,对方斥责孩子的犀利言辞终于让魏鸷忍无可忍,他冲着电话那边大声叫道:“喂!你儿子被杀了!我是来通知你的!”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儿子怎么会被杀?你儿子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接着,又是一顿恶毒诅咒的输出,从祖宗到母亲,把魏鸷数落个够呛。魏鸷见对方把自己要处理的烂摊子拖得越来越久了,终于厉声训斥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警察!你的儿子罗昊渺已经遇害了,你的儿媳陈思微也在我们这里接受询问,我们是受到陈思微的委托,打电话通知你的!” 魏鸷的语气犹如惊雷,声音在走廊里不断回荡,甚至有些在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好奇的探出脑袋来,发现魏鸷正在联系不讲理的被害人家属,更是纷纷感慨—— “小魏,这竟然还有生气的时候?” “诶呦!还有人能把小魏惹生气了!” “嗯,像个爷们儿了!终于见识到小魏的血性了!” …… 众人好奇的目光让魏鸷更加想赶紧甩掉这烂摊子,他厉声通知死者罗昊渺的母亲赶紧来金源路派出所,“哪有什么诈骗犯?诈骗犯会通知你来派出所么?” 挂掉电话之后,魏鸷正准备去找司琳时,却不知道司琳何时已经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并用很是敬佩的眼神盯着他了。 “刚才……裴队让我跟你说,让你帮忙接待一下死者家属……”魏鸷又恢复到浑身散发倦意的状态当中了,“不过,这个家属好像有点难缠……” 司琳听闻,大大方方说道:“没事,我能处理好!再失控的家属我也见识过。” 魏鸷有些难为情的苦笑了一下,好歹也算是把难缠的工作交待出去了,不过还不等魏鸷回警务办公室,司琳立刻又严肃的对魏鸷道:“对了,我也有工作跟你交接呢!” 说着,司琳将手里的一个文件夹递给了魏鸷,“这是按照顾支队的要求,汇总了所有在健身会所的监控视频,把所有的时间点和时间线梳理完毕了!包括,顾支队强调的,咖啡杯的盖子是什么时候丢掉的,都有记录!” 魏鸷打开文件夹,翻看了监控视频的时间线索,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司琳就已经将时间线汇总的极为全面,除了第一页的整体时间线,以死者罗昊渺作为参照点,其不同时间段的活动时间,以及咖啡杯被放在何处,停留的时间,是否带盖子等等全部整理地清清楚楚。 至于其他几页,则是以当时健身会所内其他人,包括当时正在健身的会员和上私教课的教练作为参照点,在不同时间段里的活动轨迹和位置,以及是否接近过死者罗昊渺或者其放在一旁的咖啡杯进行汇总和整理的。 魏鸷来到市局刑侦支队这一个多月里,沿东市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大刑事案件,今天中午围捕通缉犯的行动已经算是他来刑侦支队的一次大行动了。所以,这一个月里魏鸷做的更多的事情是了解刑侦支队的办案流程,增加理论知识,毕竟失忆这种事情,丢失的不仅仅是人生的过往,还有过往中夹杂的某些职业技能。 魏鸷认为刑侦支队是一个精英云集的所在,每一个人在工作中都达到了苛刻的地步,可是当顾刈突然回到刑侦支队重任队长之后,整个刑侦支队又进入了更加亢奋的办案状态。 随后,魏鸷回到了警务办公室内快步来到了裴禹桥的身边,将文件夹递了过去,并解释了文件夹里的内容,“司琳已经整理好的所有的监控信息。” 此时,坐在桌子另一侧的陈思微脸色依旧惨白,她端着纸杯故作饮水状,将里面的水在嘴唇旁抿了抿,目光跟随着进门的魏鸷,似乎已经听到了刚才魏鸷与婆婆在电话当中的争吵声。 坐在一旁的顾刈,撇了一眼魏鸷那冷白皮的侧脸,意识到魏鸷正在尽量躲着自己。虽说只是一瞬间的目光接触,可是魏鸷立马将眼神闪开,仿佛只要装作没有丁点的视线交汇,便可以假装顾刈根本就不存在。 噢?是在害怕我?还是厌烦我?是我太过苛刻了么? 不知为何,顾刈竟下意识生出了些许自我怀疑。他立刻将目光收回到面前的桌子上,可是刚才对着魏鸷侧颜的一眸,却让他产生了些许熟悉的感觉,他眼前的桌面开始模糊起来,又变成了那个一身黑衣的身影。 又是清晨噩梦中的窒息感! 顾刈用力咬紧了牙关竭力抵抗! 怎么搞的?我正在办案!不能再陷入那痛苦、虚幻的梦境当中了! 顾刈不断地告诫自己,却仍旧受到头脑胀痛的袭击和侵扰,那一阵阵太阳穴突起的疼痛感,让他下意识继续望向不断回避自己目光的魏鸷。是因为他么?为什么我见到他,就会想起…… 为了避免胡思乱想,顾刈拿起了裴禹桥递过来的文件夹立刻打开查看。至于魏鸷,裴禹桥并没有让他离开,而是让他坐在了自己的一侧,继续记录与陈思微的谈话内容。因为裴禹桥对于顾刈的工作习惯太过了解——每当顾刈在办案过程中拿到对案情有进展的资料,便会立刻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 果不其然,当顾刈在简单查看文件夹内的资料之后,便立刻站起身,在没有与身旁裴禹桥有任何交待的情况下,他拿着文件夹快步来到了刚才魏鸷在隔壁坐过的办公桌前。在将文件夹摊开的同时,他发现桌子上正放着刚刚魏鸷在听着自己询问陈思微时写下的众多“?”标记。 这小子是干嘛呢?对案件有自己的分析和推测么?顾刈狐疑地朝着正在记录的魏鸷望去,对这个满脸困倦神色、面容苍白的男人产生了疑惑。 陈思微并不在意顾刈的离去,在她眼里这些穿制服的警察对她而言,只有一个功能和作用,那就是找到杀死丈夫的真凶而已,每一个都没有分别。 “对于你丈夫罗昊渺的死,你有怀疑的对象么?” 裴禹桥的问题,引得陈思微冷笑了不止,并且也让她的眼角再度滑下一道冰凉的泪痕。 “我太了解这个畜生的手段和玩法了,这几年,我其实见识过太多跟他有关系的女人了……也有些女人明里暗里的闹到我的面前来过,但是我把这群傻瓜当做擦过屁股的纸,一股脑都丢掉了……” 陈思微语气阴冷,不仅仅对于丈夫罗昊渺满是恨意,更是对那些曾经来打扰过自己的女人感到生理上的反感、厌恶。她对裴禹桥和魏鸷讲述了自己这几年的可恶遭遇,罗昊渺婚后始终奔赴在出轨和出轨的路上,他可以上一分钟还哄着外面的女孩陪自己温存,下了床就能立刻能约下一位美女来满足自己的**。 “有傻乎乎的大学生,刚成年的女学生来找过我。她们长得也就那么回事吧,倒是挺自信的。”陈思微言语间,散发出了嘲讽的鼻息来,“自以为陪着罗昊渺睡过几次,就是真爱了?愚蠢……” 面对这种主动上门挑衅的女生,陈思微表现得很是轻视,她告诉对方别耽误自己的时间,也告诫对方像她这么廉价的女人这个世界上一大把,犯不上自己花心思多加理会。 “你们俩知道那个女孩怎么说的么?‘不被爱的才是小三’?可笑吧?她竟然以为自己正在被爱?” 陈思微那嘲讽的语调犹如冰刀,锋利中夹杂着冷厉。 “我先给了她一个机会,只要她能说服罗昊渺那个畜生跟我离婚,我立刻给她让位。而且,我还提醒她,罗昊渺并不是什么时间管理大师,只是没有人愿意深究罢了。既然都能通过罗昊渺的聊天内容作为线索找得到我,那么就别自欺欺人,相信自己的直觉,罗昊渺下面那玩意儿始终就没闲着……” 第16章 Chapter16 陈思微的态度愈发冷漠,那怨念凝结起来的冰霜甚至让始终沉浸在困倦中的魏鸷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女大学生,成绩一塌糊涂,竟然还能通过蛛丝马迹识破那混蛋已婚的身份,并且也能寻到我的头上来。真是脑子不用在正经地方,有这些精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提高一下学习成绩吧!” “后来呢?你还见过这个女生么?”裴禹桥继续询问,“她没有继续骚扰你?” “后来?我打电话把罗昊渺这个混蛋一顿臭骂,警告他那些破烂事别沾到我身上,更别让我发现沾染到女儿!如果让我发现那些没脑子的傻女人敢惊扰到孩子,我绝不会放过他。”为母则刚的陈思微顿时霸气上身,厉声继续道,“那混蛋跟我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噢,没错,他说的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可不是指改过自新!不去当条‘泰迪狗’到处乱搞!而是不会让外面那些下贱玩意儿打扰到我们娘俩。结果可想而知呀,那个傻瓜女大学生玩脱了,不,罗昊渺这个蠢货也是玩脱了,大概也是闹得很不体面,不过也真是一丘之貉!” “那么你的意思是,罗昊渺的死因就是因为感情纠纷?” 裴禹桥的语气平稳,不见丝毫的情绪波动,顺势拿起了放在身侧的一个文件夹,缓缓打开翻阅。 “我实在也想不出来,他那种下半身思考的蠢货,会做了什么其他蠢事得罪人到了必须杀掉他的地步来。” 裴禹桥从文件夹中拿出了几张照片,推到了陈思微的面前,“照片上的这些人中,有没有你曾经见过的?” 原本在一旁做记录的魏鸷也好奇地抬起脸望向那几张照片。起初,魏鸷本以为裴禹桥只是将死者罗昊渺的婚外恋对象孙雅的照片让陈思微辨认,至多也是案发时间内出现在健身会所的其他女性照片。可是,魏鸷却发现裴禹桥摆出的是案发时会所内所有人的照片。 陈思微终于从嘲讽、痛恨、羞耻的复杂情绪中短暂摆脱了出来,不过她并没有触碰那些照片,仿佛这些照片沾染了肮脏不堪的污物。 尽管如此反感,但是陈思微还是极为仔细地打量着每一张照片,视线从裴禹桥摆好的照片顺序上一张一张缓慢移过,实在有些距离的,她就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 也就在陈思微辨别照片上的人时,魏鸷留意到裴禹桥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陈思微脸上的表情,关注着她的情绪波动。陈思微目光低沉,她用手指尖夹起了孙雅的照片单独推了出来。 “你认识她?” “不!”陈思微斩钉截铁,“我从没见过这些照片上的任何人,不过,我推测这个女人,是罗昊渺外面那位吧!” 这一举动无疑引起了裴禹桥和魏鸷的好奇心,因为孙雅的那张照片是信息部门的同事从她的社交账号上下载的,并且照片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或者暗示有死者罗昊渺的存在。 裴禹桥从七张照片中拿出女教练何嘉嘉的照片,“为什么你不认为是她呢?” 何嘉嘉的照片就是健身会所的教练宣传照,照片上她穿着一身健身短袖背心,下身是紧身瑜伽裤,把她的完美线条完全展现了出来。而且何嘉嘉长相甜美,照片上的她轻轻歪着头,对着镜头露出灿烂微笑,与其他教练在宣传栏里照片上那统一的姿势有着强烈的反差和对比。 听到裴禹桥的询问,陈思微冷笑了一下,说道:“这姑娘年轻漂亮,根本就看不上罗昊渺这类人,罗昊渺的小伎俩也就能哄一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蠢货。” 说到“蠢货”二字的时候,陈思微蔑视的目光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孙雅的照片。 “这么说,你是凭借直觉来寻找你丈夫的出轨对象的?” “也可能是我太了解这个畜牲了,他那点伎俩能哄骗到哪种类型的人!而且,这种人都给人一种物以类聚的气息,就比如说,她!” 陈思微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孙雅的照片,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响。 在旁的魏鸷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常气氛,他见裴禹桥身体微微前倾,虽然将孙雅和何嘉嘉的照片收了回来,却并没有明确陈思微的推测是不是正确的。 “那么,剩下的这几位呢?你再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你认识,或者见过的人。” 就在这时,魏鸷在陈思微的目光当中发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犹豫、惊讶和怀疑,稍纵即逝。 在魏鸷眼里,陈思微并非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而是不明白自己既然已经找到了丈夫罗昊渺的婚外情对象,也就是作案的怀疑对象,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辨别已经看过的照片呢? 魏鸷困惑地瞄了一眼身旁的裴禹桥,裴禹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思微查看剩余几张照片的动作和反应。 与此同时,魏鸷仿佛被闪电刺中了一般,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那道无形的闪电甚至可以突破他早已空荡的□□和灵魂,从他那早已失去的记忆中穿梭而来。一种与失去记忆产生关联的感觉呼啸而来,可见自己过去的经历的确与侦破案件有关! 魏鸷想在这复杂的情绪中找到与失去的记忆产生共鸣的原因,似乎唯有继续调查案情,才能让似有似无的记忆变得有形。魏鸷稳了稳情绪,继续思索着——难道是裴禹桥确定在其他的人当中还有陈思微可能认识的人?或者说,裴禹桥对照片上其他的人有所怀疑?而这个人与陈思微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果然,陈思微的目光落在某张照片上时,出现了不自然和下意识的躲避——裴禹桥刚才的举动,明显已经打乱了陈思微的节奏,让她暴露出更多的破绽来。 “没有了!”陈思微直截了当,“剩下的这些人,我的确都不认识,也从没有见过。” 裴禹桥满意地点点头,将桌上所有的照片全部都收回到了文件夹当中,推放到桌子一侧,就好像辨认照片的工作已经完全结束了。 “我知道你们警察的工作要求,但是作为死者的家属,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罗昊渺是怎么死的?” “中毒。” “他是被毒死的?” “是的,是在健身会所的单间浴室里被发现的。”裴禹桥补充道,“在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中毒身亡了。” 中毒?陈思微已经没了之前的轻蔑和冷漠,而是陷入了沉思…… 正当魏鸷和裴禹桥询问陈思微情况的同时,隔壁办公桌旁正在查看调查资料的顾刈,也在其中发现了疑点。 司琳总结的资料内容,不仅按照顾刈的要求,以时间线将接近过死者罗昊渺和咖啡杯的人做了明确的标记,还包括目前对在案发现场发现的证物的检验结果。 看着不算单薄的资料内容已经在短时间内被司琳整理得如此完整,顾刈在内心底很是赞叹,不愧是之前自己带出来的徒弟。这一年来自己虽然没有在刑侦支队主持工作,但是作为代理队长的裴禹桥并没有因此对手下管理松懈。 顾刈按照司琳整理的时间线查看了案发时的时间线索,及线索旁相应的监控视频画面截图。 11:30,死者罗昊渺走进了Hercules健身会所,手里拿着盖着杯盖的咖啡;进门之后,他受到健身教练张麒和孙雅的迎接,几句闲谈之后他先将咖啡杯放在前台,然后便走去了更衣室。 11:40,死者罗昊渺在更衣室换好健身服装之后,便走出了更衣室,先是与孙雅举止暧昧,然后找到张麒开始当天的健身训练。这个时候,咖啡杯仍旧放在前台上,没有任何人接近过。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健身私教张麒拿着健身计划本子带着死者罗昊渺开始了健身训练。作为健身房常客,顾刈通过视频截图照片看得出来当时进行的是肩部训练。 而且,根据司琳整理的资料内容显示,大约有20分钟,没有人靠近过死者罗昊渺的咖啡杯,那个装着热腾腾美式咖啡的杯子,仿佛已经被遗忘了。 12:03,死者罗昊渺在组间休息期间,先是与孙雅闲聊了几句,然后孙雅在一旁用龙门架进行身体拉伸,而死者罗昊渺这会儿才想起了自己放在前台的咖啡,走过去拿起咖啡杯,打开盖子上的饮用口喝了一口。 司琳在视频的截图上很有技巧,用三张截图作为该时间段的辅助描述。从该段监控视频显示,死者罗昊渺只是浅尝了一口咖啡,并且认为咖啡有点太热了。于是,死者罗昊渺将咖啡杯的盖子从杯子上取了下来,但是这时他并没有将杯盖丢弃到垃圾桶,而是放到了杯子旁边。接着,死者罗昊渺继续与教练张麒继续按照计划训练。 12:18,此前没有任何其他人靠近过咖啡杯,唯有死者罗昊渺在训练的组间歇来到前台拿起咖啡杯喝下一大口。大约是因为咖啡的温度已经逐渐适合饮用了,尝过咖啡的罗昊渺便将咖啡杯的盖子重新盖到了杯子上。 12:25——12:40,这15分钟里,除了死者罗昊渺在组间歇期间喝过咖啡之外,没有任何人靠近过前台以及咖啡杯。 这一时间段的调查资料总结,毫无疑问让顾刈的侦破思路更加清晰了,因为这期间死者罗昊渺饮用咖啡,是通过咖啡杯盖上的饮用口。而之前的化验报告显示,被死者罗昊渺丢弃的咖啡杯盖子上,只检查到了死者的唾液和咖啡,并没有检测到□□的残留。那么就说明,至少在12:40这一时间点之前,咖啡杯里没有被下毒。 由此可见,如果在12:40之前死者罗昊渺并没有中毒,其咖啡杯内的咖啡也没有被下毒,那么接下来的1小时,就是凶手真正下手的时间段!也正是他需要找到蛛丝马迹的重要时刻! 可就在顾刈准备继续翻看资料接下来的内容时,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直冲他的大脑,仿佛一道道细密的血流正从他的胸腔涌上了他的头顶。顾刈的耳膜正被血液不断碰撞着,原本较为安静的警务办公室内,除了裴禹桥与陈思微的低声问话和答话之外,他竟然又听到了些许的嘈杂之声。 呼吸急促的顾刈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从资料上挪开。可是那些嘈杂声根本就没有消失,更不是来自于派出所内,而是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激荡、翻涌…… 第17章 Chapter17 哥! 呼唤声像一根锋利的银针刺向了顾刈最敏感的神经…… 哥!你来了。 再度出现的呼唤声,刺得顾刈痛苦不堪,几乎窒息! 这呼唤声太熟悉了,那是张合维的声音。而顾刈耳边回荡不休的嘈杂声,也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顾刈眼前浮现出了之前曾与张合维认识的健身房,也再次见到那个总是一身黑色打扮的张合维。 “哥,咱们今天练肩吧!” “哥,我在健身视频上看到的极品动作!我管这套动作叫‘前后左右全方位练肩法’!” “放心,哥,保证泵感十足!” “肌肉酸痛会不会影响到哥明天办案啊?” 啊! 顾刈的额头上仿佛有千万根针在不断猛刺,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滴落而下,让他感到火辣辣的疼,险些叫出声来。 顾刈用力喘息一口,一年来他反复在这种痛苦的过往回忆中沉沦、清醒,往复循环、痛苦不堪。顾刈不能任由这种可能失控的状态影响到整个队伍的办案效率,更何况刑侦支队面对的是杀人案!并且,凭借他的办案经验来分析,凶手绝对就是当时在健身会所里的人! 顾刈稍作平复,继续翻看着司琳整理好的资料—— 12:45,大概是因为咖啡放得太久的缘故,死者罗昊渺在浅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之后,似乎觉得温度有些太低了。于是,死者罗昊渺因为咖啡温度太低,而向教练张麒提出了使用健身会所微波炉加热咖啡的要求。而这个要求基本上符合死者罗昊渺健身期间喝热美式咖啡的习惯,所以合情合理。 同时,文件资料当中,也补充了对现场采集的证物检验样本的检测结果——微波炉内虽然有加热咖啡时洒出的痕迹和残留,对其成分的检验结果发现,并未含有□□。 结合加热美式咖啡过程的监控视频截图看,死者罗昊渺在使用那台微波炉的过程很是轻车熟路,整个加热过程也是他自行操作完成的,根本不假他人之手。 甚至在咖啡加热之后,死者罗昊渺为了防止咖啡冷却过快,便又将咖啡盖子盖了回去,然后又通过盖子的饮用口尝了一下咖啡温度。因此,此时的咖啡杯盖仍旧接触过杯子中的咖啡,说明此时的咖啡仍旧不含□□。短短几分钟的视频进度,又将咖啡杯中被下毒的时间缩短了。 之后的资料显示,死者罗昊渺在健身会所一楼的训练活动结束了,他跟随健身教练张麒前往二楼,孙雅紧随其后。一直到此时,咖啡杯仍旧在死者罗昊渺的手中。 顾刈不由得心中感慨,这罗昊渺还真是嗜咖啡如命,不仅不在乎重新加热后的咖啡口感,更是根本不离手。健身期间喝热咖啡,更像是死者罗昊渺的某种特殊仪式。 接下来的资料内容,主要是健身会所的二楼,死者罗昊渺在教练的指导下使用哑铃进行肩部的飞鸟训练视频截图。 12:58,死者罗昊渺在完成一组训练后,喝了一口咖啡,可是因为温度太高,他几乎只是抿了一嘴就把咖啡杯从嘴角挪开。这期间,孙雅甚至拿着健身水壶冲他做出了递水的动作,可是仍旧被他拒绝了。 司琳在整理这份资料的时候,也注意到这个关键的节点,那就是从死者罗昊渺进入健身会所开始,除了那杯咖啡,他没有进食过任何其他饮品或食物。 13:02,死者罗昊渺再度将咖啡杯的杯盖拿下来,然后将敞开的咖啡杯放到了哑铃架左侧、落地镜子前的暖气上方。接着,他便将咖啡杯盖丢到了二楼墙边的垃圾桶里。 待案发后,警方现场采集证据的时候,将该垃圾桶内的咖啡杯盖作为证据带回实验室进行了初步检验——咖啡杯盖上并没有发现任何□□残留。换言之,时间截止到13:02,咖啡杯内都没有被加入□□。 死者罗昊渺在接下来的健身训练过程中,时不时会拿起放在暖气上的咖啡杯喝几口,起初那咖啡的温度的确很高,甚至把落地镜上蒸出了水蒸气的痕迹。 13:22,死者罗昊渺基本完成了训练,随后他拿着咖啡杯与教练张麒走进了隔壁私教室。当时私教健身区里,教练李济楚正带着会员吕莫森在进行健身训练,不过几乎是死者罗昊渺跟随教练张麒刚走进屋,二人已经离开了私教室去其他健身区继续完成训练。 在私教室内,健身教练张麒为死者罗昊渺进行拉伸,而那咖啡杯就放在私教室空荡的桌子上,那桌子上除了纸巾盒之外,不见其他任何物品。 13:35,死者罗昊渺在完成私教课程之后,来到了私教室的楼梯机上开始了有氧训练。这时候,他已经将咖啡杯带到了楼梯机上。 从楼梯机上方的监控画面可以看到,当时楼梯机上也没有摆放其他物品,用来给会员消毒使用的酒精喷壶也被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 孙雅为了陪伴死者罗昊渺,在楼梯机旁边的椭圆仪上也跟着活动了起来,虽然两人有说有笑,但是死者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了架在楼梯机屏幕上的手机视频当中。 13:45,死者罗昊渺走下楼梯机,站在椭圆仪旁与孙雅暧昧聊天,几句话后他便拿着咖啡杯走下楼,来到单间浴室门前的走廊,单手打开其中的一个柜子,将洗漱包拎出来之后直接走进了浴室当中。此时,已经没有盖子的咖啡杯仍旧在死者罗昊渺的手中,其他人还是没有接触过咖啡杯…… 这份资料,顾刈看过一大半了。按照以往的办案经验来讲,作为怀疑和关注目标的咖啡杯,接近或接触的人越多,那么快速找到下毒凶手的概率就越大。可是,从监控视频画面上看,接近过咖啡杯的人几乎没有,也没有人有机会给死者罗昊渺下毒。 那么问题来了,凶手究竟是谁?又是如何在13:02到13:45这段时间里对咖啡杯里下毒的? 顾刈陷入沉思,并且对这起案件的发生产生深刻的困惑——短时间,集中在某一特定场所,并且案件发生前后人员流动相对较少……突然,顾刈找到了让自己感到别扭的疑点,他立马翻看资料剩余的部分,也就是死者罗昊渺进入健身会所到他走进单间浴室这段时间,健身会所内其他人究竟都在做什么! 如果难以从目前死者罗昊渺的动态当中发现疑点,那么就暂时将他的行动轨迹搁置,从其他人的动向寻找蛛丝马迹,毕竟无论用何种方式投毒,凶手终归需要善后和收尾! 突然,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不等警务办公室内的几人做出反应,那吵闹声就越发暴躁,甚至已经隐约可以听得清楚那是一位年长女性正破开嗓门大声喊叫。 裴禹桥回头望向走廊的方向,就看见顾刈已经站到警务办公室的门前正准备去查看情况。 “噢,那是我的婆婆。”陈思微叹息道,“她叫‘吴泽瑛’。” 顾刈推开门的瞬间,走廊里那吵嚷的声音便立刻犹如雷鸣般轰入了警务办公室。 “你们说什么呢?这就是胡扯!你们这是诈骗!啊啊啊啊——” “我儿子才不会死呢!你们胡说八道!我……” 紧接着,污言秽语便伴随那尖锐的音调不断折磨人的耳膜。 “奶奶……你别骂警察叔叔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伴随着哭腔不断劝说着吴泽瑛。 原本还坐在警务室内桌子旁叹息的无语的陈思微,听到女儿在门外的哭喊声之后,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瞬间惊起,双目圆瞪闪电般朝向警务办公室门外奔去。 “竟然把孩子带到这里来!” 陈思微的声音带着愤怒的颤音。 裴禹桥见状立刻起身跟随来到了门前,低声将自己刚才在与陈思微问话时发现的异常情况告诉了门边的顾刈。 魏鸷将裴禹桥和顾刈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虽说来刑侦支队一个多月了,也跟随队里办过两个案子,可是之前他却从没有过这种难以言说的体会——顾刈作为队长回到刑侦支队短短一天,刑侦支队就立马产生了某种默契,每个人都不会因顾刈下达的命令而产生任何的怀疑,都能够高效地遵照执行。似乎顾刈的确就是整个刑侦支队的主心骨,并不会因为他离开的时间长短而发生改变。 当然,魏鸷在这个过程中总是茫然无措的,自己就像是刑侦支队的外人一样……算了,无所谓了。魏鸷缓缓站起身来心想,反正顾刈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瞧不上自己,自己早晚也会被清出刑侦支队。 魏鸷下意识打了个瞌睡,依旧摆出一副与紧张的查案氛围格格不入的姿态来。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主动凑过去听听两位队长的交谈内容,还是等待两人对他下达新的工作指令,又或者应该整理刚才记录的谈话内容…… 只不过,金源派出所二楼的走廊里,即将上演一幕婆媳斗争的大戏。陈思微冲到了走廊里,立刻将女儿护在了身旁。 “小涵!别怕!” 起初,陈思微眼睛里只有女儿小涵,并没有多加理会吵闹的婆婆吴泽瑛。 “奶奶……奶奶……说……”小涵唯唯诺诺地哭泣着,“爸爸……没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婆婆吴泽瑛竟然在接到警方通知的电话之后,直接把孩子也带到派出所来了,陈思微恨得咬牙切齿。 “别怕,小涵!”陈思微蹲在地上抱住了女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爸爸的事情……妈妈一样会爱你的,会更爱你的……” 派出所的一位年轻女警被所长尤广利派来协助刑侦支队的工作,但是因为工作经验不足,对于吴泽瑛这种气势汹汹的架势根本无能为力。 “诶呀!你这个丧门货也在这里啊!还让警察打电话给我!”吴泽瑛一滴眼泪也没流,只是对着无视她的儿媳陈思微大喊大叫,“你是不是把我儿子害死了!然后伙同警察来骗我!” 吴泽瑛的吼叫声,并没有让心如死灰的陈思微感到惊慌、委屈,倒是吓到了在怀里的女儿小涵。 站在门内看着此时场景的顾刈,一边听着裴禹桥低声的叙述,一边作为旁观者看着遭到羞辱和怒骂的陈思微母女,心里明显已经有了破局的方法。 第18章 Chapter18 见女儿受到惊吓,陈思微缓缓站起身来,先是对着一旁有些无措的女警点头表达谢意,然后又低下身对女儿安抚道:“小涵,听妈妈的话,你先跟阿姨去其他地方玩一会儿,然后妈妈就带你回家……” “肯定是你把我儿子害死的!你这个潘金莲!谋害亲夫!” 不等陈思微把话说完,吴泽瑛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拿出了撒泼打滚的架势来。 陈思微没有对坐在地上撒泼的婆婆多加理会,她护着女儿来到女警旁边,皱眉底声道:“麻烦你先照顾一下我的女儿,别让她……让她看到这些事情,好么?” 说着,陈思微愤恨地瞥向婆婆吴泽瑛。女警见状,低头看了眼柔弱的小涵,微微点头,像是领下了军令状一般,轻轻牵过她稚嫩的小手。 “来!跟姐姐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乖!听话!小涵!”陈思微也在劝说受惊的女儿,“跟阿姨去玩一会儿,妈妈就回来带你回家!” 满脸惊慌和泪痕的小涵抬起脸来看着年轻的女警,然后又回过头对着陈思微点点头。 见女儿被女警带走远去,陈思微这才仰面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步来到了婆婆吴泽瑛的身边,想扶她起身。原本在地上打滚撒泼的吴泽瑛见状,竟然挥舞巴掌扇在陈思微的脸上,“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陈思微的脸上立马泛起了红光,她踉跄着朝后几步,险些倒在地上。吴泽瑛这番举动也终于将原本想安抚她情绪的陈思微惹急了。 顾刈见时机差不多了,便立刻对着已经来到走廊边缘的其他人做了个手势,示意暂时不要上前阻拦。接着,顾刈回头就看到桌子旁的魏鸷,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走廊里已经闹出这么大动静,他身为警察竟然毫无反应? 顾刈很是窝火,他几步就跨了过去,“喂!屁股怎么那么沉?只会坐着么你?” 原本还在打瞌睡的魏鸷,瞬间将那股困倦气憋回了喉咙里,鼻子一酸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一下子弹起了身,看着皱眉怒视自己的顾刈,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的副支队长裴禹桥,只见裴禹桥对着他微微点头,似乎是在暗示他乖乖接受指令即可度过难关。 “顾支队……我……” 顾刈很不耐烦地向他下达指令——去其他几个正在问话的办公室内,让那些案发时正在健身会所内的人都注意到陈思微和婆婆吴泽英在走廊里的争执。 什么?让所有在派出所里被问话的人,看到走廊里里争执的场面?魏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刚才他没有亲眼看到走廊里的场面,可是那如雷声般的吵闹声他可听得清清楚楚。这种争执的状况,大抵上也不会持续太久,他怎么可能在短时内,通过对同事的传达,让当时另外六个正在问话的人都看到…… 见魏鸷一脸茫然地呆立原地还没行动的意思,顾刈就气不打一处来。裴禹桥看出顾刈将要爆发的苗头,快步赶过来对着魏鸷道:“小魏,你只要将顾支队的意思传达给各位同事,他们自然会领会该如何安排。” 听到了裴禹桥的提醒,魏鸷立刻采取行动快步走出了警务办公室,沿着墙边朝着其他几个办公室的方向快步走去。每当魏鸷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无论里面的同事是否已经了解到了走廊里发生的情况,只要听到魏鸷传达的内容,立马就会露出心领神会的神情来。 “顾支队,你也在怀疑‘那个人’么?” 裴禹桥站在顾刈身旁,一起观望着走廊里随时可能爆发的婆媳大战。 “嗯,所以我需要再度确认他的反应!如果他们俩之间没有明面上的关系,那么就一定有背地里见不得光的隐秘。” 裴禹桥看着魏鸷在走廊边缘里穿梭在各个办公室的背影,低声对顾刈道:“先寻找到蛛丝马迹,再以此为突破口寻找到嫌疑人进行集中攻势?你也认为这个案子不能拖太久?” “没错。”顾刈坚定道,“今天的案子实在太巧合了,如果不是围捕通缉犯,这个案子也未必会落到咱们刑侦支队手上,这种投毒案大抵上分局接手也就足够应对了……” 此时已经有之前在健身会所里的人不经意间来到门口,看到了走廊里的争执场面——有的人脸上露出鄙夷神情,还有的人则认为警方的问话时间太久,表现出了些许不满。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孙雅,她来到走廊门前看到罗昊渺的母亲和妻子在发生争执的场面,脸色煞白,很是担心自己被抓包。就算下毒的人不是自己,可作为罗昊渺的婚外情对象,被发现的话恐怕会被狠狠教训。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即便是罗昊渺还活着,自己遇到人家的老婆了,恐怕这个渣男也未必会有胆量站自己这头的。 在案发时出现在会所内的六个人陆续露面又折返各个办公室之后,顾刈觉察到了怀疑对象的异常之处。于是,他又接着裴禹桥刚才的问话说道,“这起案子的侦破拖得越久,就越是对咱们不利!而且,嫌疑人的确就在这六个人当中!” 身为老搭档的裴禹桥与顾刈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外面的事交给你了。”顾刈转身走向警务办公室内,“我还要最后确认一下调查资料!” 走廊里,面对吴泽瑛撒泼打滚的陈思微,表现有点复杂,你说她置之不理吧,可她并没有选择离开走廊去陪同女儿小涵;你说她是在安慰吴泽瑛吧,可是她却一句也没有说过,只是一味的想扶起地上的婆婆。 终于,在吴泽瑛的撒泼打骂声中,陈思微爆发了。 “你儿子的死!你这个当妈的也有责任!你不知道他在外面胡搞乱来么?我怀孕的时候就跟你提起过,让你劝劝他……你是怎么说的?!” 那吴泽瑛见自己被儿媳呵斥、指责,她先是坐在地上指着陈思微辱骂,见陈思微冷眼相待,她竟然抓住陈思微的腿张开嘴就咬。 陈思微下意识地拉出腿来,并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把吴泽瑛给打懵了。 “好啦!都别闹了!” 裴禹桥快步走上前去,劝说婆媳二人不要再继续纠缠。早已站在走廊边缘观望状况的司琳,也适时跟着走上前去劝说,并要扶起坐在地上脸颊微红的吴泽瑛。 “诶呀!刚才打我的时候,你们都不管!我要投诉,你们这是欺负我死了儿子呀……” “怎么?咱们不是一家人么?我是你的儿媳啊!小涵不是你的孙女么?” 陈思微面容冰冷,赤红的眼眸里饱含着愤怒的眼泪,仿佛想要把过去受到的冤屈全部倾泻而出。 “阿姨,我也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还都是一家人啊!咱们先起来,我安排你去休息一下……” 还不等司琳去搀扶起吴泽瑛,她的手臂就被对方一把打开,司琳疼得险些叫出声来。她没想到这吴泽瑛不仅很有力气,而且手掌就像是干枯的树皮一样,把她的手臂擦得生疼。 “我要投诉你们这些警察!连坏人都管不住!把我的儿子给害死了!你们简直不是人!你们不是人啊!” 陈思微沾满泪水的眼睛向上翻了一下,已经懒得再理会地上撒泼的婆婆吴泽英,而是冷漠地后退了几步,“你不愿意配合警察就算了,反正你儿子已经死了,你如果不着急抓到凶手,那你就好好在地上躺着吧。” 说完,陈思微头也不回地朝着女警带走女儿小涵的方向走去,那背影笔直挺拔,显得无比坚强,她已经是女儿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后盾了。 吴泽瑛刚才的表演简直都是专门给儿媳陈思微看的,待不见了陈思微的身影,她这才落下了痛苦的泪水,“诶呀!我的儿啊!怎么就被人害死了!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这么一出闹剧让司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了,站在一旁的裴禹桥劝说道,“老太太,我们正在调查和寻找杀害你儿子的嫌疑人,希望你能向我们提供一些情况。对了,你爱人……知道这件事情了么?” 吴泽瑛在司琳的搀扶下,终于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来,咧着嘴巴哭泣道:“告诉了……我给这个老不死的打电话了……让他赶紧过来!我当时接了你们的电话我还不信呢!陈思微那个贱货……知道这件事之后……竟然都没告诉我啊……” 说着,吴泽瑛又痛哭了起来,双手捂着眼睛不停抹眼泪。 裴禹桥见状,对着司琳轻轻摆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而司琳则意会的点点头。 刚才发生的一切,魏鸷都看在眼里,他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刑侦支队的同事在默契之下所有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是刚才六位被问话的人的反应,他也看出了些许的异常来。 虽然魏鸷的失忆让他大多数时候,对于警察这个身份很是陌生,甚至一度怀疑过自己失忆之前究竟是不是警察,以为是警方搞错了人。当然,他也时常被那种难以被他人理解的困倦感所困扰,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脑子是空白的,所以他从顾刈交待给他的工作中,隐约觉察出了对方想利用陈思微的窘境来探查出这六个人当中,到底谁有可能与陈思微有着隐秘的关系。 是健身教练李济楚! 就在刚才六个人陆陆续续露脸的时候,魏鸷记得每个人都露出了不同的神情来,孙雅的神情是最可能被理解的,毕竟作为小三,她很担心自己卷入婆媳争斗。有些担忧的则是死者罗昊渺的健身教练张麒,毕竟罗昊渺是被毒杀的,他在死者健身期间可以说是一直陪同,是最容易被怀疑的对象。至于其他人,要么满脸的好奇,要么觉得被引入了麻烦事,无论心情如何都更像是旁观者,唯有李济楚表情很是复杂。 刚才,李济楚站在门口看着走廊里狼狈的婆媳二人,他根本就不像是个旁观者,而是满脸愁容,甚至在转身回到办公室内的时候,回了一次头,那目光里满是担忧,甚至转过身之后也让人觉得走廊里有一道粘稠的丝在牵引和拉扯着他。 第19章 Chapter19 当然,刚才在传达顾刈的命令时,同事们使用的方法也非常自然,例如,问话的两个人悄无声息的起身,将被问话的人单独留在桌子旁,大多数被问话的人都会对这种争吵声很有好奇心,特别是自己被牵扯到命案当中的时候。 可是魏鸷却对此疑惑不解,这个李济楚明明与死者罗昊渺压根就没有任何关联,甚至说在健身会所的视频当中,也压根没发现李济楚与死者罗昊渺有任何的接触,更没靠近过死者罗昊渺的咖啡杯! 甚至,死者罗昊渺在跟随教练张麒在健身会所一楼健身的时候,李济楚正在二楼的私教室为会员吕莫森上课。等到死者罗昊渺上楼来健身的时候,唯一与李济楚有过相对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也是罗昊渺进入私教室,而李济楚带着会员吕莫森走出了私教室,来到哑铃区锻炼…… 陈思微?李济楚?难道是自己多心了?毕竟自己作为警察的经验,也随着曾经的记忆完全消失不见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自己已经明白了顾刈的目的,那么顾刈的怀疑目标是不是也落在了李济楚的身上?接下来,顾刈又会用怎样的策略,或者如何验证李济楚和陈思微之间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关系呢? 在魏鸷眼里,顾刈作为刑侦支队的队长,核心灵魂人物,根本就是个略有些不修边幅,粗糙,大男子主义,傲慢,并且对待自己很有偏见的男人。哪怕自己也不是很情愿留在刑侦支队工作,但是仍旧遭到顾刈的嫌弃,任何言行都能被对方挑出毛病横加指责。 此时已经回到警务办公室的顾刈,也终于在调查资料当中意识到了自己忽视的线索和方向——自己之前始终被死者罗昊渺和咖啡杯这一参照点、以及死者结束健身后进入封闭单人浴室的时间所吸引,却忽视了在这一空间内的其他人。 目前,已经知道的关系是,孙雅,死者罗昊渺的婚外恋对象,在健身期间始终与死者接触亲密,但是从监控画面上看,她并没有投毒的举动;健身教练张麒,全程指导死者罗昊渺健身训练,但是也没有投毒和接近咖啡杯的行为。单单从死者妻子陈思微与婆婆吴泽瑛发生争执时,另一位健身教练李济楚的异常反应就认定他是嫌疑人,未免也太过草率。但是,这个疑点也并非没有用处,只要重新梳理清楚关系,才能打破目前的困局。 就在顾刈思考着下一步的侦破安排时,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西京读警校时,犯罪心理学课上,他的老师常鑫教授在大屏幕上投影播放着某国外知名连环杀手犯案现场的照片。 “大多数连环杀手在犯下命案的时候,都会有意的在现场留下自己的‘爱好’。” 常鑫教授在讲台上来回踱步,并未仔细端量屏幕上的照片,也并未打量环绕自己围坐的警校生们。 “这种‘爱好’我们也可以将之称之为‘信号’和‘信息’,更是可以当做是某个连环杀手的‘标志’。” 说到这里,常鑫教授这才将目光扫视过关注着自己一举一动的学生们,目光仍旧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有所停留。 “强烈的自卑心理,往往会形成常人无法理解的自恋人格。艾德?盖恩,克里斯汀?吉尔伯特,艾琳?沃诺斯,或者扮作小丑的约翰?韦恩?盖西,再或者泰德?邦迪,是以扭曲的心理高位,来左右被害人的生命。” 常鑫教授终于停住了脚步,按照众多学生对他的了解,接下来他将要讲述该棠课程的重点内容了。突然,投影屏幕上的图片开始迅速播放和切换,案发现场的被害人尸体、血迹、现场遗留物等等,这些影像光影也被照射在了常鑫教授的脸上,可唯独遮挡不住了他敏锐又坚毅的目光。 “顾刈。” 突然,被常鑫教授点了名字,顾刈下意识的挺起身来,“到!” “我在之前的课上曾经说讲一个理论,那就是当侦破案件期间,我们能够通过各个方面得到很多的线索,但是这些线索也是纵横交错、杂乱无章的……” 在座位前身体挺得板板的顾刈,不等常鑫教授说完,便立刻抢答道:“拼图!把所有得到的线索,按照重要程度的次序排列,完成罪案真相的‘拼图’。也就是老师曾经说过的,犯罪心理学的‘拼图’理论。” 听了顾刈的回答,常鑫教授的脸上流露出了不易被觉察到的微笑。 “回答的不错,顾刈……” 顾刈。 顾支队? 顾支队! 裴禹桥不知何时返回到了警务办公室,将顾刈的思绪从粘稠的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 “什么情况?” “我已经将死者的母亲吴泽瑛安排到了楼下的一间办公室询问情况,就目前来看,这个吴泽瑛对于儿子罗昊渺的那些行径,并非一无所知,而是……” “而是放纵他?” 裴禹桥轻轻点头,然后语调温和的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刚才派出所的同事在楼下门口,看见了一个岁数挺大的老头,在停车位旁边抹眼泪。” “那老头是死者罗昊渺的父亲吧?” 裴禹桥点头,“是,死者罗昊渺的父亲,罗兵。” 顾刈的这点推测倒是也没有任何问题,死者罗昊渺的母亲吴泽瑛已经带着孙女小涵来了派出所,并且在刚才与儿媳陈思微的争执中提到过,已经将儿子被杀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的丈夫罗兵。那么,在派出所门口偷偷哭泣的男人,大概率就是死者的父亲。 “不过,从吴泽瑛很能撒泼打滚的架势上看,无论这个罗兵知不知道儿子的荒唐事儿,恐怕在家里都没有什么话语权。”顾刈嘟囔道,“一个死了儿子的大老爷们儿,连闹情绪发火的胆子都没有,真是有够窝囊的。” “顾支队,已经有下一步的打算了么?” 听着裴禹桥的询问,顾刈先是掂了掂手里略显厚重的资料夹,脸上露出了一道冷冷的笑容,他回忆着当年在警校课堂上的情景,低声回答道:“到目前为止,还缺少一块儿最关键的‘拼图’。” 裴禹桥不明所以,他虽说面带平和的笑意,可是仍旧不解地重复了顾刈的话,“什么?缺少最关键的‘拼图’?” 顾刈并不解释,只是一味地将自己侦破案件的思路推进。 “老裴!” 虽然裴禹桥的年纪比顾刈小些,可是顾刈还是习惯如此称呼他。 “嗯?” “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顾刈将裴禹桥引到了警务办公室内的桌子旁坐下,并将资料夹随意摊开,“为什么是今天?凶手为什么会选择今天下手?为什么不是昨天?” 裴禹桥皱了一下眉头,虽说顾刈的这个问题在不熟悉他的人听起来实在有些模糊和偏哲学概念,不过作为老搭档的裴禹桥却听出了顾刈的真实意味。 “你的意思是,凶手选择今天下毒,是有原因的?也可以说,他有意挑选了这一天?” “无论今天对于凶手来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我们要找到的,就是‘今天’与‘昨天’的不同之处。” “也就是说,打破之前的规律。” 裴禹桥一语中的,也让顾刈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欣赏的笑意。当然,顾刈的一抹笑意也让裴禹桥感到一时恍惚,他也太久没有见到顾刈的笑容了,看来,那个作为刑侦支队主心骨的顾刈终于又回来了。 “我还需要调查一件事情。” “什么?” “陈思微和李济楚之间的关系。” 听到顾刈的要求,裴禹桥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倒是把顾刈看的有点懵,不过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你已经安排人去调查了?” “小魏和司琳。” 对于裴禹桥安排司琳前去调查两个人的背景关系,顾刈倒是没有任何的顾虑,虽说司琳到刑侦支队工作也没有太久,可毕竟也是一年多以前自己带出来的徒弟。至于魏鸷嘛…… “那个姓魏的小子?他,可不是干刑侦的料。” 顾刈态度决绝,已经给魏鸷在刑侦支队的未来画上了一个僵硬的句号。 裴禹桥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他并不反驳顾刈的结论,“顾支队,小魏做事情还可以,只不过到刑侦支队的日子比较短,尚需磨炼。咱们不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么?” “诶?我说你小子有点不像话!这姓魏的小子就是个关系户,懂么?我最烦的就是关系户!影响整个刑侦支队的办案效率!一个螺丝钉有问题,就会影响整台设备的运行效率!警队大着呢,我不管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背景,想泡病号换个闲的地儿!他身上有什么问题,你这个刑侦支队副队长不知道?” 说到这里,顾刈把面前的资料夹一合,整个身体朝着椅背靠了下去,继续说道:“你这是没能向上级领导提出合理化建议!你这是向不合理的要求和命令妥协!我不在刑侦支队这一年,你这脊梁骨怎么这么软?” “顾支队,毕竟咱们也要服从领导的安排。”裴禹桥不卑不亢,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众所周知,我这一年也只是个‘代理’队长,就是个守摊子的,一切也都是按照顾支队你以前的工作方针……”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顾刈打断了裴禹桥的恭维之词,“这个魏鸷是什么来历,你很清楚吧?” 被问及魏鸷的来历时,裴禹桥这才突然面露难色,“杨局长跟我提过,魏鸷因为之前的工作任务受了重伤,伤及头部导致失忆,属于器质性伤害。所以被安排到队里工作,说是队里的工作环境,有助于他的记忆恢复……” 回想起上午在心理咨询室里接到杨振勇局长的电话,顾刈总是觉得这其中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秘所在,而面前的老搭档裴禹桥对这件事情究竟知道多少,还真不好说。不过,此时还是以侦破案件为重,至于这个魏鸷以后的工作安排,从裴禹桥欲言又止的态度上看,恐怕他还是得与杨局长面谈商议。 第20章 Chapter20 “顾支队,说说你现在的破局思路吧?” “安排被带到派出所里了解情况的人吃饭,起码盒饭咱们得供应上。”顾刈一边重新打开调查资料一边说,“还是老规矩,暂时没必要对他们上压力,毕竟目前对外宣称他们还只是被带来了解情况的。” “顾支队放心!”裴禹桥配合道,“大家伙儿这点分寸还是能把握清楚的。” 也就在裴禹桥按照顾刈的指示,去联系派出所长尤广利安排盒饭的时候,顾刈留意到了资料夹里的一段视频资料内容,这正是他一直忽视的,却发生在今天的意外情况…… 去调查陈思微的过去?与教练李济楚的关系? 魏鸷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很是震惊错愕,自己并不受顾支队的待见,之前在队里也就想混个边缘工作,打打下手就成了。可是从副支队长裴禹桥如此安排工作内容,似乎有点想要缓和自己与顾支队的关系,也为了证明他并不像顾支队所想的那么不堪重任。 “诶!小魏,咱们这个任务挺艰巨啊!” 司琳已经带着魏鸷来到了派出所门口,准备动身前往调查,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首先把便是沿东市儿童福利院,因为根据此前了解到的情况,死者妻子陈思微是孤儿,在市福利院长大。 “所以喽,这家人也是欺负陈思微是个孤儿,没有娘家人撑腰。但凡陈思微有个娘家人,不管是兄弟还是姐妹,她那些个‘瓢虫’老公还是恶毒婆婆,也不至于敢这样欺负她!” 听着司琳的愤愤不平,魏鸷下意识地打了个瞌睡,尽管陈思微作为孤儿这一情况,也让他的内心底生出了些许的波澜来,可是那股子困倦感却犹如透明墙壁,可以将他的内心困扰单独隔绝在脑子里,让外人看不出他的困惑来。 陈思微是个孤儿,但是自己呢?自己是不是有家人呢?魏鸷毫不知情,他的记忆始于半年前,那个一片白亮、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单人病房。 当魏鸷睁开的眼睛的时候,视线仍旧模糊不清,躺在病床上的他瞬间便被疲倦感侵袭全身,眼皮疼痛且沉重。 “醒了!他醒了!” 在魏鸷的眼皮张合之间,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病床旁奔向门外。 心电监护仪,正规律地发出“嘀嘀嘀”的提示音…… 又是一阵记忆的缺失。 魏鸷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周遭已经是一片费腾。 “血压正常!一切指标都正常!” 接着,一位医生用笔式手电筒检查他的眼睛,并用手在他的眼前移动,提醒他的目光跟随…… 魏鸷也记不清楚自己花了多久才终于可以将新的记忆串联起来,他只记得自己刚醒来那段日子,总有警衔很高的人来探望他。这些人,魏鸷一个也不认识,面对这些人的探访,他也只是麻木的用点头或摇头回答问题。 失忆。 魏鸷什么也想不起来,除了□□能感觉到疼痛,自己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那些来探望自己的人带来的关怀,更是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伤住院,更不知道自己的过往,工作、朋友、亲人,甚至是不是谈过恋爱……这些所有人都能随口谈起的往事,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如果不是来探望自己的警察对自己的态度非常温和,魏鸷甚至怀疑自己是犯下重案的犯罪嫌疑人。 在魏鸷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之后,他注意到自己最常见的人就是沿东市公安局局长杨振勇,当然杨局长的身份也是他临出院时才知道的。 魏鸷也曾向杨局长询问过自己的身份和过去,可是杨局长只是对他说,“你的相关信息,是我们警方在一份秘密资料里发现的。你的身份和任务是被严格保密的,所以我们只是知道你的名字‘魏鸷’,和你在任务中的身份,至于其他资料一概没有。” “那知道我身份的上线呢?他的手里一定有我的信息和资料吧?” 杨局长微微摇头:“你的上线因为一次意外已经不幸去世了,在抢救过程中,他将记录你的部分资料交给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交代你其他身份信息,就已经……” 魏鸷听闻,只是闪过了一丝失落,对于那位应该对他身份非常熟悉的上线,他实在释放不出丁点儿的歉疚和悲伤之情来。杨局长口中的“上线”,对于失忆的魏鸷来说,更像是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很难对这个陌生人的意外生出发自内心的悲悯。 “那我身上的伤呢?” “他在临终前告诉我们,你当时正在执行一个紧急任务,他的意外会导致行动的失败,你也会发生危险。于是,我们研判后决定立刻采取行动,按照他的提供的情报救回了你,幸好时间来得急。” “那我失忆前的任务是什么?” “一方面,我们并不知道你参与秘密任务的具体内容和目标;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你能恢复记忆,让我们知道这些年来你所参与的秘密任务到底是什么……” 小魏? 小魏?? 魏鸷!? 在司琳的呼唤声中,魏鸷这才回过神来。 “你想什么呢?”司琳转过脸好奇道,“看你盯着旁边的立交桥发呆!” 在魏鸷这短暂的愣神回忆时,他下意识的盯住了高楼之间的立交桥。虽然早已过了炎夏时节下午气温最高的时间段,烈阳仍旧牢牢抓住了天际,将那一抹抹火焰般的热浪喷涌向大地, 金源路派出所的四层楼是翻修过的,并且在高楼林立的商业区算得上是异类了,整个派出所院落位于高楼和立交桥之间,派出所的后楼便是商业街的主要街道之一,而站在派出所门厅前就能看到不算高耸的立交桥上,车辆疾驰而过。 为了遮掩住自己刚才陷入了回忆的混乱思绪,魏鸷赶紧找话题道:“我不太明白,陈思微是‘孤儿’这个身份,与目前调查她与李济楚之间的过往?有什么关系么?” 听了魏鸷的话,司琳先是用一副看白纸般的惊讶眼神瞄了他一眼,然后又清了清喉咙,故作严肃说道:“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陈思微大学毕业后,在一些小公司上班,后来考到了社区工作多年,与死者罗昊渺结婚生女,一直到现在。” 魏鸷看似全神贯注听着司琳的解释,可他仍旧感到困倦不堪,强忍着打瞌睡的冲动。 “既然所有的人生步骤,明面上看上去都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那么唯一一处值得推敲的人生经历,那就是‘孤儿’这一点呀。”说到这里,司琳语气渐弱,“哪怕是有那么一个亲戚能给口饭吃,也不至于送去福利院吧……” 孤儿?福利院?如果从这一点出发,哪怕是作为孤儿的陈思微又与多年后出轨丈夫的被害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那个李济楚刚大学毕业不到三年,两年前从外地来沿东工作,一直从事健身教练的工作。从感情情况看,他来目前工作的健身会所一年多,都没有恋爱对象。” “你是怀疑,陈思微和李济楚是情人关系?” 司琳立刻展现出了一副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气横秋态度,“还有一点,信息部门的同事也反馈了,并没有在陈思微和李济楚的通讯设备和通话记录里发现两个人有联络过的任何记录。没有通话过,没有聊天记录,更没有信息往来。” 听到这里,魏鸷忍不住打了个瞌睡,与目前侦破案件的紧迫感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司琳倒是不介意,她继续说:“到底怎样的关系会让陈思微和李济楚在相识的情况下,避开了所有的联络方式呢?” 魏鸷下意识地又打了一个瞌睡,疲倦感仍旧不断冲击着他,“你认为两个人的关系与死者罗昊渺和孙雅一样?” “如果我目前的推测和调查方向没有错误,那么陈思微和李济楚之间是情人关系,并且预谋杀死常年出轨的丈夫罗昊渺。” 魏鸷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司琳看出了他的不解,解释道:“李济楚才二十五岁?陈思微已经三十多岁了?你认为这种小狼狗和中年少妇的婚外情不存在?” 魏鸷眯着眼睛摇摇头,“我是认为,这个陈思微的生活很简单吧,社区工作,照顾孩子和家庭,手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支配的金钱。像这种……呃,小狼狗?和少妇的情人关系,难道不是需要金钱作为支持的么?” “这个世界上,能够被理解的杀人理由,无非就是两个。”司琳突然变了语调,改用极为深沉的嗓音道,“一个是‘钱’,另一个就是‘情’。” “不是为了钱的话,就是因为‘情’?” 司琳并没有直接回答魏鸷的问话,而是补充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最浅显又实用的理论,就是第一次旁听顾队长的案情分析会……” 果然,又是顾刈。在来到刑侦支队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虽说他感觉出整个大队的工作流程有条不紊,默契十足,但是当他今天遇到了队长顾刈之后,简直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无论是办案经验还是侦破方法、工作理论上,都能找到顾刈的影子。 “这也是我刚才想要跟你解释的,刚才我认为目前的这个案子,也逃不出这两方面。不过,是不是也会有另外一种情况,反过来的呢?” 反过来?魏鸷难得的打起了一点精神来,难道意思是,健身教练李济楚作为主动方?给陈思微花钱?是这种关系?可是李济楚明明很年轻帅气,身材堪称完美,而这个陈思微虽然形象气质尚佳,但是还没到惊艳人心的地步吧。 所以,当魏鸷把这点怀疑说出来之后,也得到了司琳的赞同,“是的,这种情况确实很难说服我。如果单纯的是金钱关系,的确不太可能成立。那么另种可能呢?那就是‘情’!感情这种事情,就很难讲了,不然单纯的金钱关系,谁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杀人啊?” 为了感情?是因为李济楚和陈思微之间有感情?所以李济楚上了头,就杀了陈思微的丈夫。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是陈思微利用了李济楚的感情?预谋了这一切?不不不,选择在健身会所毒杀?嫌疑范围完全缩小了,就算是要杀掉罗昊渺,选择任何其他地方都比像今天这样做好得多!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目前司琳的怀疑方向,只是介于觉察到了李济楚和陈思微的反常情况。这种怀疑和反常,根本就没有证据支持,作为继续调查二人过往的中间连接点,实在是太薄弱了。难道顾刈就是按照这种方法侦破案件的?如果真的是以这种方式取得的成就,那未免也太悬乎了吧? 第21章 Chapter21 “司琳,你这个办案模式……是从……” 魏鸷说气话来的确就像是个从未参与过刑侦办案的菜鸟新人,司琳倒也有耐心,说道:“嗯,顾队长的办案逻辑和方法,从任何刻意的蛛丝马迹上都能关联到疑点!‘刑侦方法派’!” 魏鸷在司琳的眼神中看到了无比崇敬的目光,实在难以将对方脑海中的顾刈跟自己印象中的刻薄形象联系起来。 “那……按照顾队长指导过的……‘方法派’?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有什么推测么?” 司琳心里早已有了谱,仿佛她已经猜到魏鸷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嗯嗯嗯,按照以往的办案经验来看,虽然目前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现场那边也没找到更多的线索。但是陈思微和李济楚的关系……” “你们俩磨蹭什么呢?” 顾刈突然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身后,身边跟着一脸严肃的裴禹桥。 “琢磨什么呢?纪律散漫!”眼看着顾刈即将爆发,满脸严肃的裴禹桥赶紧接过话来,“刚才安排让你们俩外出调查,还站在门口聊上天了?” 即便是只想当个小透明的魏鸷,也已敏感地觉察到裴禹桥这是想压住顾刈的火气来,于是他只能耷拉着脑袋站在司琳一侧,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司琳站在那支支吾吾本想要解释一番,也被裴禹桥的一个目光给憋了回去。 “我和顾支队也要去调查陈思微和李济楚的背景情况……” 裴禹桥话音未落,倒是司琳就一改刚才的慌乱神色,“是有新的发现了么?” “别废话了!时间紧迫,我和老裴要兵分两路,你们俩也跟着我们两个走。” 听到这话,低垂着脑袋的魏鸷,这才微微抬头偷瞄着顾刈,无论去调查谁、去何处进行调查,只要不是跟着顾刈一块儿就好。 可突然,魏鸷便感受到了顾刈那镭射灯般的目光朝自己射来,“魏鸷!我要提醒你!刑侦调查不是依靠拳脚功夫,调查现场也不是拳击赛场,希望你别拖了整个刑侦支队的后腿!” 魏鸷无声的点点头。 “你,跟我!” 眼看着顾刈示意身旁的司琳跟随他一组前往调查,魏鸷这才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反正是混过一关算一关,把这个案子给混过去也算是闯关成功。 就在这时,两辆警车一前一后从派出所停车场方向飞驰而来,头车刹车停在了四人的面前,开车的正是西海大队的队长陆铮,他下车对着顾刈道:“顾大队长,我们海西大队的外围辅助工作还算合格吧?陈思微是孤儿这一情况,也是我们在支队着手前,便已经调查到的。等案件侦破了,还请给我们海西大队在功劳簿上记一笔。” 见顾刈冷着脸不作声,裴禹桥圆场道:“那是一定,还少不了兄弟单位的协助。” 说话之际,后面那辆警车上的温疏言也走下车来,她戴的那副太阳镜也遮掩不住脸上的冰冷与孤傲。同时,陆铮也将话头转向了魏鸷:“之前阿言的提议,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也未尝不可。既然支队领导对手下有不满的地方,不如可以考虑申请来我们海西大队。你提申请,我亲自去求杨局长……” “喂!”顾刈终于忍不住了,“他!是我们刑侦支队的人!你当着我这个队长面挖墙脚么?” 不等满面笑意的陆铮回话,温疏言便嘴替道:“顾支队,刚才我和陆队准备开车过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你在训斥魏鸷了。你叫‘魏鸷’,对吧?” 见温疏言又将话头转回自己,魏鸷又是一阵心慌,下意识点点头。魏鸷暗暗叹息,本来自己已经闯过一关了,谁知道竟然又被丢到了砧板上等待众人下刀。 对于魏鸷点头的反应,更是引得顾刈怒火中烧,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根本就没把他这个支队长放在眼里! “魏鸷的去留,只有我能决定!” 接着,顾刈对着魏鸷怒目而视,“你!一会儿跟着我!” 啊?魏鸷不可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跟……顾支队……” 这下子可算彻底栽了!原本只要跟在相对好说话的副支队裴禹桥身边调查即可,现在要跟着这位…… 顾刈把身体挺得板板的,原本就厚实的胸肌一下子便将衬衫给撑了起来,他朝着陆铮的方向挪了两步,铜墙铁壁般横在了魏鸷的面前。因为举动突然,魏鸷甚至来不及躲闪,顾刈的那宽阔的肩膀后侧险些蹭到了他挺拔的鼻尖上。 刚才下意识对着温疏言的点头,已经惹得顾刈不高兴了,所以尽管魏鸷的脸几乎贴在了顾刈的后肩膀上,他却也丝毫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挪身的举动又会让面前的这位顾支队长炸毛。 就是这如此近的距离,让魏鸷立马就嗅到顾刈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来。那味道实在特别,与以往魏鸷闻到过的气味都不相同,那味道虽不如香水般带有浓烈的侵犯性,却有着一种渗透肌肤乃至骨肉的神秘力量——淡淡的汗水和刚拆封的香皂气味混杂在一起,带着那金属的凉意顺着魏鸷的鼻腔缓缓进入到脑髓。这两种原本应该矛盾的味道在金属的凉意中凝结在了一起,在魏鸷愈发急促的呼吸中不断进进出出,循环往复。 短短呼吸间,这味道的残留已经粘稠在了魏鸷的思绪上,仿佛只要回想面前这场景,那气味便会再度升腾到魏鸷的呼吸之间,甚至完全渗透进他那看似已经不在躯壳中的东西,灵魂和记忆。 魏鸷被顾刈身上的味道震撼住了,他的瞳孔不由得放大,顾刈脖子上方那稀疏可见的短发,在他说话间的微微颤抖,也能被魏鸷的双眼放大、看得仔细。 “我们支队的事情,稍后会处理,不劳你们费心。” 顾刈又朝前挪了两步,瞬间将这股气息断绝掉了,也让魏鸷猛然回过神来。 “现在案件时间紧迫,你们俩也不会是为了挖人的事情特地赶过来吧?” 陆铮点头称是:“顾支队,这金源路派出所本就没几辆车,这片辖区还地处闹市,平日里本就事情多,老尤还要协调各方关系协助办案。这金源路派出所好歹也分属我们海西分局,我和阿言就负责开车送你和裴队长外出调查,毕竟我还是比较了解顾大队长的查案风格。” 说到这里,陆铮顿了顿,眉头稍皱,故作试探语调问道:“不过,看顾支队如此匆忙赶出来,必定这案子是有新的进展了吧?” 顾刈之前与陆铮也合作过几次,了解他圆滑又事故的做事风格,如果不是发现了对推动案情极为有利的线索,作为海西大队队长的陆铮,必然是不会放下身段亲自来当司机。 “怎么?你们的调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了?” “我们只是辅助侦破,我们的调查进展算不算‘突破性’,还得是顾支队长说了算的!”陆铮脸上那下意识的礼节笑容再度展现,“现在虽然天还大亮,但是毕竟都七点多钟了,顾支队也没吃东西吧?我在车上已经准备好了,为了不耽误案件调查,咱们一边前往调查地点,一边简单吃点东西,顺便了解一下我们海西大队调查到的情况,如何?” 听闻陆铮有新的调查结果,顾刈更是迫不及待,毕竟这起投毒案他要尽快侦破,要知道警方扣留询问的时间并不会太久,他需要尽快找到凶手的动机和证据以形成链条。顾刈在内心里的底线也很明确,当天发生的案子,当天破! “我还不算正式回到刑侦支队,我是直接从心理咨询室来参与围捕行动的,顶多算是‘顾问’身份。”顾刈对裴禹桥嘱咐道,“案子所有的线索还是先汇总给你,侦破工作还是由你来主导。” “明白。” 裴禹桥立刻点头应答。 不过这番话对于站在一旁的魏鸷听起来,实在有些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先不管这顾刈是不是履行了正常的归队手续,但是案件侦破过程中,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大家都立刻以他为中心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还至于偏要拿所谓“顾问”的名号当挡箭牌么? “我负责调查李济楚的情况,你带司琳去市福利院了解一下陈思微的过往经历,有必要的话,可以去她的工作单位深入调查。” 与裴禹桥交待完之后,他便立刻走向前面那辆警车,陆铮见状也朝着驾驶位方向走去。正在开副驾驶门的顾刈回头瞄了一眼尚未挪步的魏鸷,皱眉斥道:“怎么?还需要我给你开车门么!?” 遭到呵斥的魏鸷,这才从断线木偶的状态恢复过来,颤了一下身便立刻朝着警车奔去。这时的魏鸷也捕捉到了司琳投来的目光,她正朝着后面那辆警车走去,就在二人目光交汇之时,司琳冲着他吐了下舌头便立刻上车关门。 魏鸷在关闭后排车门的时候,发现顾刈正通过后视镜用锐利的目光盯了自己两秒,便顿时明白了刚才司琳吐舌头的用意——跟随顾支队调查,他有得罪遭了! 陆铮立刻开动警车,直接绕出了金源路派出所院门。通过后视镜,魏鸷发现温疏言开的那辆警车出了派出所门口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去。 副驾驶座位上的顾刈,扣好安全带后立刻拿起了车门旁边放着的面包和矿泉水,大口吃喝了起来。 陆铮一边开车一边提醒坐在后排的魏鸷,“小魏,后座下面的有面包、饼干和矿泉水,先对付吃一口。等这案子破了,顾支队会好好让你们饱口福的!” 陆铮的话算是提醒了顾刈,这警车后座上还有一个让他觉得是破案累赘的家伙,他大口咀嚼着面包,然后喂下一口矿泉水顺了顺喉咙,头也不回的提醒魏鸷:“你,主要负责我和裴禹桥的联络工作,调查期间如果我抽不出身,需要联络他或者其他同事,就由你来完成。” “是!”魏鸷怕这一个字不足以表达自己完成工作的决心,便补充道,“明白!顾支队。” 此时,警车已经绕到了金源路派出所的后侧主干道上,派出所后楼对面街道的那栋写字楼正在翻修,人行道上早已立起了施工围栏,上面挂着醒目的安全警示标语——“施工重地,请勿靠近”。 第22章 Chapter22 警车继续继续行驶在商业街,车外热浪滚滚,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赤红的夕阳,空调外机轰鸣作响,吐出更灼人的热气。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的身影,在车流中灵活穿梭。汽车的鸣笛,商家外放的音乐声和鼎沸热闹的人流声此起彼伏,交织成炎夏夕阳下那充满忙碌和生机的交响曲。 魏鸷靠在车窗玻璃望着街道的景象,一个人在数小时前就死在了不远处的健身会所内,可是他的死对于这条街道上的其他人并没有丝毫的影响。魏鸷再度被那种困倦感侵袭全身,他夜晚总是失眠,白天就昏昏沉沉很难打起精神来,可是就算是赶上休息日他也很难在白天入眠。或者说,魏鸷的失眠,跟他已经失去的记忆有着莫大关联,只要是眼皮发沉即将进入深度睡眠,他便会下意识的打个机灵回到半睡半醒之间。原因不明。 “来吧!说说你们调查到的情况吧。” 陆铮一边开车,一边慢悠悠答道:“不着急,反正咱们已经在前往李济楚居住的社区了,还有些路程要走呢。不如,还请顾支队跟我说说为什么你会如此匆忙的想要亲自调查那位健身教练李济楚呢?” “怎么着?这是要跟我讨价还价么?” “不敢。”陆铮紧盯路况,“我只是想跟顾支队多学习一些办案方法而已,你可是咱们警队的破案高手。警队应该庆幸,你不在刑侦支队这一年里,沿东市还算得上是一片岁月静好,没出过什么棘手的案子。就算是你带出来的徒弟,也没有学习到你办案的精髓,‘刑侦方法派’!” 刑侦方法派?又是刑侦方法派! 坐在警车后座上的魏鸷压抑着打瞌睡的冲动,听着这反复出现的字眼儿,实在不明白警队同事们总是提起的“刑侦方法派”到底有什么高深之处? “不不不,不能这么讲。”陆铮继续说道,“如果沿东市真的有了棘手的案子,杨局肯定会提前把你给调回支队的……” 警车在绕过商业街来到沿东市主干道后,立刻绕上了城市立交桥,魏鸷通过车窗看到了桥下不远处的金源路派出所院落,接着警车开始随着车流并道,市政工程队正在维修立交桥的路面。 “沿东的路,除了堵,就是修修又补补。”陆铮感慨完,接着问道,“按照我的推断,既然你和裴副队能亲自出马调查,并且你的目的地恰好还是李济楚居住的社区,裴副队又去调查福利院,是不是能说明你已经怀疑死者妻子陈思微和健身教练李济楚之间的关系了?” “这并不难猜吧。”顾刈也不兜圈子了,“刚才在派出所问话的时候,我正在和老裴了解陈思微的情况,也按照流程通知了死者的父母……” 说到这里,顾刈的目光通过后视镜盯了眼当时负责联系死者母亲吴泽瑛的魏鸷,这目光也让魏鸷下意识正了正身子,仿佛要随时待命。 “但是陈思微在整个过程中都显得非常刻意,她了解自己的婆婆吴泽英是什么性格,并且她知道公婆当天负责去学校接女儿,也知道公婆对孙女的态度非常恶劣,压根就不会顾忌孩子的感受,很有可能会将原本不知情的孩子带到派出所内面对父亲遇害的可怕现实。但是她作为死者的妻子、公婆的儿媳,仍旧没有亲自将死者死亡的消息通知他们,似乎是为了积压对方的痛苦和怨恨,直到他们最终抛开一切幻想,接受最为残酷的真相。” “因为太了解婆婆吴泽英的行事风格,所以用这种方式有意让她来派出所撒泼?哭闹?”陆铮缓缓上下点头,“噢?就因为这个疑点?” 坐在后排的魏鸷也听出了陆铮并非对此有疑问,更像是想知道顾刈接下来的侦破思路。 “当时我对此有所怀疑,就让案发时在健身会所内的其他人来到走廊看到婆媳大战的一幕。” “你发现李济楚的反应很特别?所以你推测李济楚跟陈思微有关系?” “不!是身为母亲,陈思微的表现……” 提到母亲这个词,顾刈的身体随着警车的颠簸微微颤抖了一下,视线开始随之模糊起来,他呼吸短促焦急,仿佛就要再度陷入清晨遭遇的窒息感当中了。他先是感到耳膜一阵阵刺痛感,接着就像是灌了水一般的激荡声音,那熟悉的争吵声又出现了—— “顾刈!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 “那种家境出身?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碰上!” “当年我就不该同意你考警校!不然你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乌七八糟的狗东西!” “混账!顾刈!你对得起我为你做的打算和安排么?” “我跟那个姓李的臭小子没完!不信,咱们就试试看!” …… 是母亲金棠的争吵声! 也是顾刈与母亲金棠最后几次见面时的争吵内容,那之后没两天,正在支队连夜加班的顾刈便接到了同事的电话,正是那场让母亲金棠和张合维丧命的意外…… 不!顾刈用力瞪了瞪眼睛,想在陆铮没有觉察出自己异常的时候摆脱出来,他不愿意在侦破案件的紧张时刻再度跌入深海,沉浸在窒息的痛苦中。顾刈拿起矿泉水瓶,赶紧拧开瓶盖,他并不是真的口渴,只是想用喝水的动作,暂缓与陆铮对于案情的分析,俗称“战术性喝水”。 “顾支队,你认为陈思微作为母亲,早已料到公婆很大概率会将女儿带到派出所来?” 陆铮的问话终于将顾刈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鼻息凝重地回答道:“刚才在派出所走廊里的那出婆媳大战,倒是让我留意到了陈思微对于女儿的态度。她的确是在保护女儿,也很爱女儿,但是她仍然让女儿来面对这可悲的一幕,无论是得到父亲被杀的消息,还是看到自己的母亲和奶奶在公共场所爆发冲突。那么结果只有一种可能性,还有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需要她用这种方式吸引警方的注意力。” 陆铮听着顾刈的回答不置可否,“吸引注意力?目的呢?” “这也是我目前想不通的地方,需要我进一步调查。”顾刈解释说,“浑水里捞鱼更容易,既然陈思微有意要将局面搞乱,不如我帮她推一把,所以我就见识到了李济楚当时的反常反应,他表现出了一种本不应该拥有的情绪,那种深刻的懊悔和痛苦。” “如果是李济楚投毒杀人,那么他很有可能跟陈思微是情人关系?”陆铮手握方向盘,点头道,“正巧作为陈思微情人的李济楚每天都能见到死者罗昊渺带着情人在健身会所健身,为了达到与情人长相厮守的目的,便用某种方式毒杀了情人的丈夫?可这其中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 坐在后排的魏鸷在听着两位队长的案情分析时,已经陷入了昏沉的状态,眼皮非常沉重,脑子也变得迟缓异常。听着两人的分析,快要进入半睡半醒状态的魏鸷下意识脱口而出:“愧疚感……” 魏鸷的话顿时就打断了陆铮的话,也引起了副驾驶座位上顾刈的注意。 警车中瞬间凝固的气氛,让昏沉的魏鸷难得头脑清醒了过来。 “愧疚感?” 顾刈侧过脸来盯着魏鸷,目光里满是怀疑和不屑,仿佛在看一个满嘴胡言的痴呆傻瓜。 “小魏,你说的‘愧疚感’是什么什么意思?” 陆铮通过后视镜扫了满脸倦容中夹杂着慌乱的魏鸷一眼,对他的话很感兴趣。可魏鸷看着顾刈那并未挪开的质疑目光,不知道说还是不说,直到顾刈皱眉催促:“问你你就赶紧说!” 魏鸷抿着单薄的嘴唇,点头说道:“嗯,就是陈思微和婆婆吴泽瑛在走廊里撕扯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当时感受到了陈思微的愧疚感……” “对吴泽瑛?” “不是的……” 这还是顾支队第一次跟自己正经的探讨案情,魏鸷强把自己脱离出那困倦和疲乏感,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以免惹得面前的顾支队更加不满。 “是对女儿……在陈思微跟吴泽瑛争执的时候,我有好多次看到她的注意力很涣散,总是朝着一个方向看,就是她女儿被咱们同事带走的方向……” 听到这里,顾刈立马回过身拧开矿泉水瓶子,又喝了一口水——还以为这魏鸷能说出什么高明的见解来,没想到还不是他和陆铮早已讨论过的内容么? 顾刈自认为对魏鸷的判断并没有偏差,无论之前魏鸷参与了何种艰险的秘密任务,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失忆了,根本不适合继续参与案件侦破。不如调离一线,去做做后勤工作…… “但是,我还在其他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愧疚感’。”魏鸷继续说道,“李济楚在出现的时候,他的反应的确与其他人不同……特别是与其他几个人一起出现的时候,有了对比。” 顾刈觉得继续听魏鸷的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他还需要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了解到海西大队调查到的情况。 陆铮倒是颇有耐心,同时也问出了顾刈内心的推断:“你是说,李济楚看到陈思微与吴泽瑛的争执,所以表现出了对陈思微的愧疚?” 后座上的魏鸷,冷白、疲倦的面容上还挂着些许疑虑,他皱眉微微摇头回忆道:“不不……说反了,陆队,其实我当时觉察到的是陈思微,她虽然没有直视过陆续站在门旁的其他人,但是在她离开走廊去找女儿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个瞬间……也就是转身离开的瞬间,她的目光触及到李济楚……就有了那种稍纵即逝的愧疚感!” 陈思微对李济楚产生了愧疚感? 顾刈的目光通过后视镜盯向魏鸷,二人四目相视…… 另一辆疾驰的警车上,温疏言载着裴禹桥和司琳朝着福利院方向奔去。就在刚才,温疏言将海西大队调查到的情况全部汇报给了裴禹桥。 海西大队在协助调查相关背景的时候,无意中从陈思微的同事处了解到了重要情况。陈思微在社区工作期间非常低调,社区工作内容繁杂,她可以说是任劳任怨,有些同事想要请假、串班,只要跟她商量一下,她都会愿意顶班。 “思微这个人,工作很认真,并且人也是个好人。赶上宣传新的政策,周末需要加班,她也没有任何怨言,经常带着女儿来。她家的小孩子上一年级了吧?特别听话,思微工作的时候她就趴在桌子边写作业,字也写得特别好看……” 第23章 Chapter23 “陈思微这个同志啊,为人很低调。工作头几年,很多同事都还不知道呢,陈思微家里很有钱。我作为单位的老干部,也是后来才听其他同事提起来的,她爱人开了规模不小的公司,很有钱。但是我很欣赏陈思微的朴素、朴实。” “哎呀!真的是看不出来的!陈思微身上的衣服,很便宜的……有一次我在菜市场路口,看到她拎着买好的菜站在一个摊子旁边。走过去打招呼我才注意到,那是个修鞋的摊子!诶呦,现在哪里还有几个人去修鞋啊?她家那么有钱呢!” …… 在调查过程中,同事们对陈思微的评价颇高,大都是夸赞其为人真诚,生活朴实,待人和蔼,甚至之前在社区居民评选“最美社区工作者”的活动中,陈思微的得票遥遥领先,评选结果自然也不言而喻。 对于陈思微的家庭生活,同事们倒是了解的不多,除了知道她的丈夫罗昊渺颇有实力之外,也都是认为她家庭美满幸福,更像是那种富家儿媳来社区找份工作打发时间,但是陈思微恰恰又对这份工资不高的工作很是尽职尽责。 社区的领导和同事在听闻陈思微的丈夫罗昊渺发生“意外”之后,也都表现出了不可思议和同情的神色,只不过众人并不知道这看似圆满的幸福婚姻背后隐藏着不堪的污秽和遍地鸡毛。 不过,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被所有人喜爱的人存在,看上去再完美的人,也会有人讨厌她。就比如某位社区居民,为警方提供了另外一条重要线索。 “诶,我跟她也挺熟的,我是7号楼的楼长。” “她丈夫出事儿了?她也被调查了吧?下午的时候她请假急匆匆的走了……我看见了!脸色煞白煞白的!” “我这个人有啥说啥!她前脚走了,后脚你们警察就来了?” 接着,这位居民便透露出了一个情况,那就是不久前的一个夜晚,正在社区值夜班的陈思微,在附近小区的花园里约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我没看清楚,诶呀,我家猫跑出去撒野了,我就出去找猫,后来我儿子打电话告诉我,我家那猫又自己个儿贱兮兮地颠回去了。我这气呼呼地往回走的时候,就看到陈思微在跟那个男人在说话……” “我离得远!听不见具体说了啥了!反正两个人贴得挺近的,那个男的个头高,至少一米八!肩膀宽!看身影挺厚实的!晚上看不太清楚,穿着黑色T恤,深色运动裤,还戴着顶鸭舌帽!” “警察同志,你们瞅瞅,大热天,晚上,还戴帽子?能是啥正经人办正经事?” “肯定不是他男人呀!自己家男人来找媳妇儿,直接去他们社区办公室呗……诶!我可没说啊!我什么都没说!啥关系我都不知道!我就是把亲眼看到的跟你们讲一讲……” 虽然当时已经是深夜时分,并且看不清楚这个人的体貌特征,但是从整体形象推测的确与健身教练李济楚很相似。 “这么热的天气,戴着帽子去见面,这一点的确很可疑。”坐在后排的司琳皱眉道,“害怕别人看见的话,就算是晚上,还偏偏选在居民区……” 裴禹桥听罢,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说道:“这一点并不难确定,通过社区调出陈思微的值班表,就算与同事串班,也不难查到具体值班的日期。然后根据值班日期,调查李济楚当晚的动向,就能够确定陈思微夜晚偷偷见面的人到底是谁了。” 就在同一时间,另一辆警车上的陆铮也与顾刈该调查的进展情况,顾刈的态度和反应与裴禹桥大差不差:“即便当晚与陈思微见面的男人并不是李济楚,我们也能排除他的嫌疑,拓展侦破思路。” 陆铮脸上时刻挂着礼节性的笑容,“请顾支队放心,我们海西大队一定会做好辅助侦查工作。我已经派人继续跟进了,已经在社区核对社区值班表了,很快就会把调查结果汇报给我了。” 顾刈顿时听懂了刚才在派出所门厅前陆铮的预判,所以陆铮这才开车载着顾刈前去调查李济楚的背景情况。 不过,此时的局面远比顾刈所预料得更加复杂——死者罗昊渺和孙雅是情人关系,而死者妻子陈思微似乎又与在健身会所内与死者没有任何交流的教练李济楚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如此看来,案发时健身会所内的六个人当中,至少有两个人有作案的动机和嫌疑,这背后的关系恐怕也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不过话说回来,顾支队,能让你匆匆忙忙亲自上场调查的情况?恐怕也是重大发现吧?” 顾刈对于陆铮这种近乎繁文缛节的问话方式有些不耐烦,“这不是已经上了你的警车么?自然就是李济楚的和陈思微的关系,值得深挖。” 事实上,让原本准备坐镇金源路派出所的顾刈改变主意,还是因为他在翻看调查资料的后续部分时,有了让他震惊的发现——案发时间内,造成健身会所二楼暖气管道损坏破裂的人,正是李济楚! 当时,死者罗昊渺刚刚下楼走进单间浴室,李济楚正带着会员吕莫森在哑铃区进行肩部训练,会员吕莫森在他的辅助下尝试使用较大的重量进行坐姿哑铃推肩。不过,吕莫森即便在教练李济楚的辅助下,也没能完整地完成一次动作。为了不伤及吕莫森的肩部肌肉,李济楚便帮助吕莫森将哑铃丢在了身体前侧的地胶垫上。在高度和重量的作用下,其中一个哑铃滚落并撞击到了暖气管道上,砸断了连接暖气片管道。虽然尚未到供暖期,并且暖气管道内水压不算大,可管道内残留的黄褐色污水还是喷涌而出! 就是这看似意外的事件!偏偏出现在毒杀罗昊渺的同一时间段,并且还是目前顾刈最为怀疑的李济楚间接导致……不,就视频内容来看,说是身为健身教练的李济楚直接破坏的也未尝不可! 对此,顾刈选择了隐瞒。并非他不愿坦诚内心最深处对于案件疑点的怀疑,只是此刻那怀疑微弱得如同暗夜中的一点星火,既无证据支撑,也无线索可循。他之所以选择缄默,是因为太了解人性的惯性——特别是刑侦支队的同事下属,一旦听闻他心中的疑点,也难免陷入先入为主的桎梏。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倾向,却足以在无形中窄化侦查视野,甚至将整个刑侦支队的调查方向引入窄巷。 突然,顾刈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话的是秦镇。 “顾支队,你刚才让我调查的情况,已经有结果了。” 秦镇所说的调查内容,正是顾刈在离开金源路派出所前留给秦镇的任务。 “日期已经确定了,供暖公司维修部门留存着维修记录,与之前从周智强口中了解的日期不相符。按照周智强的说法,大约是在今年春节前维修过案发健身会所的二楼暖气管道,但是维修记录显示的是正月初六。至于时间的偏差,我觉得应该是周智强记错了。” 坐在后排的魏鸷,只能隐约听到顾刈手机传来“嗡嗡嗡”的说话声,不过并不能确定对方是谁,更听不清楚通话内容。 “你刚才说什么?觉得?应该?”顾刈对着电话那头的秦镇教训道,“我不想在汇报内容里,听到这种主观臆断的字眼儿!你是个刑警,你在办案,你的调查对象也被怀疑者之一,你凭什么要用你的主观推测来为对方找理由?有证据么?” 电话那头的秦镇,顿时哑火,甚至怕自己的喘息声会传到顾刈的耳朵里引起更加爆裂的怒火。待顾刈批评完毕,他才怯生生地答道:“收到,顾支队,我下次注意,绝对不会再犯。” 看着顾刈的背影,魏鸷默默叹了口气。跟着这样一位上司外出办案,简直比古时候伺候皇帝还要艰难——皇帝最多是喜怒无常,可顾支队却似乎永远只有“怒”这一种情绪,区别只在于愤怒的等级与杀伤力的大小。想到很快就要到达目的地,始终被困倦感侵袭的魏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电话另一头的秦镇咽了下口水,继续汇报:“顾支队,我们刚才核对了健身会所的打卡系统,因为当时正处在春节假期,虽然健身会所并不休息,但是并没有硬性要求所有教练都到店上班。当天在店值班和有课的教练除外,这一点已经与会所老板郭珩确认了。” “李济楚当天也有私教课程安排?” “是的,打卡记录可以证明。” “那么当天损坏了二楼暖气管道的人是李济楚或者他带的会员么?” “不。是教练张麒。” “情况属实?” “虽然刚刚对当天在健身会所的教练和老板郭珩进行了证实,不过也调查了健身会所的监控视频……” 秦镇告诉顾刈,原本健身会所的监控视频只保存30天,但是在这期间Hercules健身会所进行监控系统升级,将原有的设备存储改为云端保存。不过,先前的那套存储设备并没有被立刻处理掉,而是保管在健身会所二部的库房当中。 “顾支队,梁辰封已经动身前往二部收取该存储设备调查了,核实情况后会立刻向你汇报。” 挂掉电话后,顾刈陷入了沉思。 正月初六那次暖气管道意外损坏是张麒造成的?并不是李济楚?那么案发期间,暖气管道破裂只是一次意外?与凶手毒杀罗昊渺并没有人任何关系?还是说,身为死者罗昊渺的私人教练张麒…… 沿东市儿童福利院坐落在城郊与乡镇的交界地带,四周散布着老旧的筒子楼、平房和零星菜地。虽地处偏僻,却也因此远离市区的喧嚣,生活环境宁静而单纯,对院内孩子们的身心成长颇有助益。 裴禹桥一行人即将抵达。顺宽阔的马路向前望去,盛夏赤红的夕阳下,一片开阔的院落渐次清晰,几栋低矮楼房静立于围墙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大门旁的保安室——红色砖墙衬着圆拱形的屋顶,被特意设计成童话城堡的模样,为整个院子平添了几分属于孩子的生气与幻想。 第24章 Chapter24 “裴队,我之前听陆队长提起过,说你去年是准备调到其他市局任支队长的。”温疏言的问话有些让人猝不及防,“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好好发挥一下你的才能?陆队说你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坐在后排的司琳竖起了八卦的耳朵,去年的时候她对此也有所耳闻,但裴副队即将调走的消息也只是像阵微风一样轻扫而过,她以为这不过是传言而已。因为随后刑侦支队就因为顾刈遭遇的那场意外事件而发生了大地震,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转移到了被调去心理咨询室的顾刈身上。 “噢,只是市局领导的提议,其他支队的工作也有磨合期,空降支队长还是需要慎重的。” 就在裴禹桥客套地答话之后,警车已经开到了福利院的门前,门口的保安早已收到了消息,直接打开了伸缩门迎警车进入停车场。 三人刚从警车上下来,就看福利院那略显老旧的三层办公楼里走出了两个匆匆而来的身影,温疏言摘下太阳镜,主动走上前与年长者招呼道:“我就是之前联系过的,海西大队的温疏言。” 只见那年长者身着朴素深色外衣,脚穿黑色运动鞋,她虽然看上去也就是五十几岁的模样,可头发早已花白如雪。另外一个胖乎乎的男子,年纪看上去三十来岁,个子不高,头发浓密,穿着蓝色衬衫,黑色西裤,脖子上还挂着工作牌。 “欢迎欢迎!”面露和善笑容的年长者,正是福利院院长隋秀清,“我们这也是刚刚忙完孩子们的事情,有任何可以提供帮助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力。” 温疏言表情严肃,依旧一副硬朗神情,她将裴禹桥和司琳的身份介绍了一下,于是隋秀清赶紧上前与裴禹桥和司琳握了握手,又将身旁的胖男人引到了身前道:“这位是我们福利院的主任,朱雷!” 朱雷露出憨厚的苦笑,“裴队长,是不是我们这里出去的孩子,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给你们添麻烦了?” 朱雷的担忧不无道理,沿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前来调查,这至少说明目前的案子已经涉及到刑事犯罪了。 “我们只是想了解核实一些情况,不用担心。” 听罢,隋秀清和朱雷便带着三人朝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院落远处的楼内正亮着灯,并传出孩子们观看动画片时的欢快笑声。 办公楼一楼的一间会客厅内,墙上挂着几面锦旗和一些孩子们参加福利院、社会活动的照片和合影。 刚走进会客厅,一股闷热的气息便铺面而来,司琳顿时浑身冒汗。朱雷见状几步就跨到窗户旁边,赶紧将窗户拉开,并把老旧沙发旁边的电风扇直接开到最大档位,风扇先是颤抖着发出轰轰声,然后开始来回转头、吹风。 “实在不好意思啦!我们这边办公楼里没有安装空调,只是给孩子们的教室和宿舍安装了空调。”隋秀清让朱雷去拿几瓶矿泉水来,然后继续说,“其他员工都下班回家了,值班的老师还在照顾孩子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呀。” 裴禹桥微笑回应:“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还是感谢贵院能够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 客套间,朱雷拿着三瓶矿泉水回来了,赶紧递到了三人面前,然后便端坐到了院长隋秀清的身旁。 “隋院长,您在福利院工作多久了?” “我从毕业开始,就在这里工作。仔细算,也有三十多年了,从一个小丫头到结婚生女,到现在都成了个老太婆了,也快退休了。” 说话间,隋秀清的目光里满是对往事的回忆,也闪烁出对救助儿童事业的不舍和眷恋的光亮。 裴禹桥理解地点点头,既然隋秀清三十多年始终坚守在儿童福利院,那么她的工作一定与陈思微的人生经历有所交集。 就在同一时间里,顾刈一行人已经开车来到了李济楚居住的社区,并与其租住房子的房东取得了联系。该社区处在半山坡烈士陵园附近,大多数住宅区都是回迁安置房,虽说住宅区内绿化和基础设施完备,但是楼间距相对较为狭窄,原本就不宽敞行车道两旁还被画出了停车位,几乎只能让一辆轿车通行而过。 社区主任是个高瘦寡言的中年男人,姓施,他立刻联系李济楚的房东,那房东是个大咧咧的中年妇女,早些年在动迁户手里买了不少房子,不仅是附近社区,在整个沿东市的不少类似的房子向外出租,算是租房圈里的名人。 社区办公室里,房东胡靖正气喘吁吁地擦着汗水,“谁……谁家?” 胡靖在接到社区电话的时候,正在其他房子那边处理下水管道改修的事情,听闻是警方来调查租客的事情,她马上开着车就赶了过来。 “李济楚?”胡靖一边在手机里查找,一边问,“济?济南的济?楚……” 当查到租住的房屋地址和聊天记录之后,胡靖这才一下子回想起来! “诶!那个健身教练吧?我想起来了!挺高、挺俊的那个小伙子,话不是很多,从来沿东就租了我的房子,交房租挺及时的!从来不拖欠!怎么着?他误入歧途了?犯事了?” 按照胡靖提供的情况来看,李济楚是在两年前来到沿东市就业发展的,通过租房APP与胡靖联系上。最初,李济楚只能租住胡靖在沿东郊区的老破小里,甚至连独立卫生间和厨房都没得用。 “我收房租只有两个标准,半年交或者一年以上,但是李济楚跟我租的时候,问我能不能一个月一交房租。”胡靖皱眉摇头,“我嫌麻烦,本来不想租给他的,那个老破小本来租金也低,我还得记得月月收租金……” 不过胡靖看李济楚模样挺本分的,一个刚从体院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手里也没存款,于是就对他产生了怜悯之心,答应了他每月一交房租的请求。 “后来,也就不到一年吧,他就跟我提出要换房子租!并且租金半年一交,绝不拖欠。接着就搬到这里来了,看来他这教练工作做得也是很顺利的!” 顾刈始终默默地听着胡靖的讲述,从未搭话,只是不断把这些混乱无序近乎撒乱拼图的内容,在脑子里重新梳理整合成为一条条分明的线索。至于魏鸷,他默不作声地跟在顾刈和陆铮身后,甚至连打瞌睡都不敢,生怕发出丁点声音惹得顾刈不满。 不过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原本正在回忆李济楚过往的胡靖,她的目光在触碰到魏鸷那冷白面庞的瞬间,她的目光竟然一下子锁定住,瞳孔也扩展出极具穿透力的光亮来。 “这个也是你们的同事么?!也是警察?诶呀!那个李济楚我都觉得是很英俊的男孩子了,你们这个警察小伙子,真是比他帅气太多了……” 顾刈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打乱了,仿佛脑海中已经找到拼图缺少的位置,正准备将图块儿放到准确位置上,便被一双脏兮兮的大手把已经拼好的整张拼图掀翻在地。 顾刈喘着粗气皱眉回过脸来,怒视着身侧后的魏鸷。见充满怒火的目光袭来,魏鸷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用手抓了抓后脑勺,没想到自己沉默不语也会躺枪!这长得帅不帅,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啊! “哎呀!你们这位姓顾的警察同志,就太凶了,不过长相也是很周正的!凶就凶吧,你们这种工作性质放在这儿!也是为了对付那些犯罪分子……” 听到胡靖又把话头瞄向了自己,顾刈原本的喷涌欲爆的怒火,顿时被熄灭掉了。当顾刈无奈地重新转过脸的时候,胡靖突然回过神来,赶忙问:“这个李济楚看着挺本分老实的孩子啊!租我房子的时候,从来也不找麻烦,也没有邻居找!他这是犯了大案了?” 被这场面搞得憋笑的陆铮不得不打圆场了,他对胡靖道:“李济楚现在涉及到我们调查的一起案子当中,我们找你来,是想多了解一些跟他有关的情况。必要的话,我们想看看他的住处,只不过……” 还不等陆铮把话讲完,胡靖眼球一转,便明白了陆铮的言外之意,她赶紧说道:“今天也是赶巧了,我得配合社区最近的天然气管道检查维护,正好你们有问题要问我,就跟我一起去吧!” 顾刈倒是也明白胡靖的用意,她作为沿东租房界的知名“包租婆”,各种档次和房租价位的房子都有,想必租客里也混杂着各类人群,配合社区和派出所调查的事情也没少参与。 转眼,胡靖就带着三人来到了李济楚租住的房子楼下,这是一栋三十层的住宅楼,在夕阳之下,住宅楼没有被附近山石阻挡的一侧被染得鲜红一片。附近吃过晚饭的居民纷纷下楼散步遛弯,当看到顾刈和魏鸷的身影时,都忍不住低声议论—— “哎呦,这两个小伙子,真棒嘿!” “长得也精神呀!” “怎么着?又想当媒婆了?” …… 胡靖指了指楼道门口,提醒道:“走!就是这个单元,在12楼!” 正当顾刈和魏鸷跟着跨进单元门的时候,本走在两个人之间的陆铮突然放慢了脚步,他麻利地掏出了手机,表情肃穆。 “喂?” 顾刈和魏鸷见状也停住了脚步,而走在最前面的胡靖也瞬间被这严肃的状态感染了,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息声等待。 “已经查到了?确定么?什么时间?” 陆铮的三连问之后,仔细听着手机里的汇报内容,直到反复确认后才挂掉了电话,并对顾刈说道:“已经查到了陈思微当晚值班的具体时间了!是农历五月初八,端午节后的第三天。” “跟社区确认过了?没有串班?就是当天?” “是的!” 听闻,顾刈默默点头,继续道:“陆铮,你去社区和物业,调一下当天的监控!看看李济楚几点回来的。” “好!” 陆铮动作麻利,转身就走。 魏鸷一看陆铮独自快步离去,立马慌了神,这是把他丢在了随时可以将自己撕成碎片的饿狼面前啊! 第25章 Chapter25 “你!” 顾刈盯着魏鸷的目光里,还带着些许的偏见和不信任。 “马上联络队里,让他们去调查询问,农历五月初八那天晚上,李济楚去过哪里!” 魏鸷丝毫不敢懈怠,他立刻联系了还在金源路派出所调查询问的张威,并将顾刈要求他传达的内容告知了张威。不过,让魏鸷颇感意外的是,张威在接到消息后,只是确定日期是农历的五月初八,便再也没有多啰嗦任何一句话,甚至没有询问对应的公历日期是哪一天,明显已经完全领会了顾刈此举的用意。 “顾支队,我已经转达了,张威说尽快把情况反馈给我。” 回迁楼的电梯上下很慢,待魏鸷将传达情况汇报给顾刈之后,电梯门才夹杂着轻微的异响缓缓开启。 “这也算是老小区了,别看基础设施稍微有些老旧,但是每年都有安全检查的!” 胡靖职业病般的介绍起了她在这个小区里的几个空房,顾刈直板板地站在电梯门前,随着胡靖的话规律地点着头。 魏鸷却在刚才与同事张威的通话当中感受到了格格不入,在刑侦支队的一个多月里,失忆的他相比其他同事高涨的工作热情,总是显得那么疲倦和空洞。自从今天顾刈回到了刑侦支队后,魏鸷便却愈发觉得自己难以融入刑侦支队了——所有的同事,包括副支队长裴禹桥在内,都有着围绕顾刈而存在的默契,是那种高效、无需多言便可以心领神会的默契。 也就在魏鸷在心底默默叹息之际,电梯门缓缓开启,胡靖也终于不再下意识地吹嘘自己在沿东市租房圈里的地位了,她先是来到1207房门前按响了门铃,连续三次无人应答后便轻车熟路地从一串钥匙中找出对应房间号码那枚,开门前又从挎包里取出了三双单薄一次性鞋套,将其中两双递给顾刈和魏鸷。 “无论如何,我干这行也是讲流程的,就像你们警察办案需要走程序一样,对吧!” 说着,胡靖便大咧咧地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间已经算是优质房了,租金实惠,我去厨房检查一下天然气阀门是不是有到期更换,你们先瞧着。” 胡靖对这房子的格局很是熟悉,她穿上鞋套便踏进了玄关,消失在了客厅拐角处。随即,顾刈和魏鸷也套上鞋套走了进去观察气李济楚租住的房屋格局。 这套房子面积在六十平米左右,跨过玄关处放满运动鞋的鞋架子,便进入较为宽敞的客厅和阳台厨房,即将下落的夕阳已经将最后一抹艳红染在了窗台上。 客厅里除了一套双人沙发、茶几和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之外,还摆放着一套重量不算大的哑铃套组。沙发上放着几件洗过却没有整理起来的短裤和袜子,哑铃套组旁边的墙角处,还有一面长方形斜立式镜子。在客厅窗户旁边,摆着折叠晾衣架,上面挂着球衣、运动短裤和几条内裤、袜子。 顾刈站在客厅中央,缓缓转了一圈,对整个客厅的布局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也认为就眼前的客厅而言,对于一位二十出头的独居年轻男子来说,生活环境也算是循规蹈矩,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 胡靖在阳台厨房检查着炉灶下面的天然气阀门,接着又查看了自来水总阀和水表字数,“嗯嗯,生活挺规律的,应该是平时在家里做饭。” 魏鸷站在客厅角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是应该站在原地等待队里同事反馈调查询问的情况?还是说也像顾刈那样寻找着……顾刈到底在寻找什么?在这李济楚租住的房子里,能够寻找到他与陈思微的关系线索么?难道又是什么“刑侦方法派”? 这时,顾刈缓步走向阳台厨房,他脚上的鞋套与地砖发出了摩擦声响,胡靖见他走来也站起了身来,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八卦道:“这个……李济楚是不是现在已经被你们警方给控制了?” 顾刈见惯了在案件调查过程中被人好奇打探的情况,他轻描淡写道:“目前还只是协助我们调查而已。” 胡靖显然不相信顾刈的回答,原本闪亮的目光瞬间黯淡,并充满了无奈和失落。 “你刚才说,李济楚平时在家里做饭?” 顾刈一边询问,一边将目光投向厨房水槽,里面有清洗干净、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碗筷。 “是啊,从水表和天然气表数字变化就能看出来的,算是居家开火做饭的正常用量水平吧。” 胡靖根据自己对于租户每个月的用水和天然气用量,推测出了李济楚的生活习惯。 接着顾刈便退出阳台厨房,快步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那一道玻璃门的内侧算是淋浴间,外侧洗漱池上方的镜子柜里,摆放着电动牙刷、刮胡刀、洗面奶和护肤品,以及两瓶维生素片。 魏鸷跟着来到了卫生间门口,但是避免自己行差踏错引起顾刈的不满,所以他便默默等在了卫生间的门口随时待命,并没有贸然进入。 顾刈弯下腰打开了洗漱池下面的柜子,里面放着洗衣液、肥皂盒和成卷的黑色垃圾袋。随后,他又立刻转身打开了滚筒洗衣机,潮湿气夹杂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扑面而来。 站在卫生间门口的魏鸷,在顾刈打开的滚筒洗衣机的那一刻,也敏锐地嗅到了洗衣液的味道,那味道跟刚才顾刈打开洗漱池下面柜子时散发出来的味道完全相同的。 虽然,到目前为止魏鸷都没有与李济楚有过距离较近的接触,但是刚才在派出所里,他去每个房间向同事传达顾刈的指令,路过了李济楚所在办公室时,他的确闻到了淡淡的洗衣液气味,与洗衣机里和柜子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不过,看着顾刈的一举一动,魏鸷并不清楚他查看卫生间柜子和洗衣机的目的是什么。也就在困倦的魏鸷下意识打了个无声的哈气时,顾刈快速起身打开了马桶旁边的垃圾桶盖子,可是里面空空如也。 顾刈稍作犹豫,便又立刻关上垃圾桶盖子,毫无征兆的快步走出了卫生间,险些撞到了站在门口的魏鸷。魏鸷一个激灵赶紧让出路来,眼看着皱眉沉思的顾刈对自己视若无睹的走过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刚才的那个无声的哈气并没有被顾刈瞧见。 阳台厨房李,胡靖还在装模做样地检查自来水管道和橱柜边边角角的磨损,见顾刈表情肃穆的走进来,她便把强烈的好奇心压制住了,并没有开口询问任何有关李济楚的调查。 顾刈径直走到了厨房垃圾桶旁边轻踩踏板,垃圾桶的盖子一下子便掀开了,里面同样空空如也。这一幕也正中顾刈下怀,他已经对李济楚的生活习惯有了一个初步了解——李济楚生活相对规律,房子里算不上整齐有序,但是并不脏,也没有把垃圾留在家里的垃圾桶里,说明他每天出门上班的时候都会把垃圾带出家丢掉。 不过顾刈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又立刻折回卫生间。这不到一分钟的来回折返,着实让魏鸷更加满脑袋问号,他不明白顾刈如此调查的目的,更不敢多嘴询问,只能像个跟班似的站在卫生间门口随时待命,顺便等待队里同事的调查反馈。 顾刈回到卫生间后,径直走进里侧玻璃门内的淋浴间,他蹲下身来检查下水道口上的地漏过滤网,发现上面也是干干净净,根本不见任何毛发和其他杂物。 也就在魏鸷继续好奇地盯着顾刈的一举一动时,陆铮已经来到了1207门前,拉开了那虚掩的房门。胡靖见状立刻快步冲了过去,“来来来!我这里有一次性鞋套!” 胡靖笑着脸从包里掏出鞋套递给陆铮,每一个举动都有意彰显其“包租婆”的专业操守。 顾刈闻声也来到客厅,“调查的怎么样了?” 陆铮一边将鞋套套好,一边无奈道:“顾支队,调查小区监控情况并不理想。物业经理已经坦白了,很多监控都出了故障,包括这栋楼楼下的部分监控,而且……” 胡靖虽然依旧站在阳台厨房里,可还是竖起耳朵好奇地听着客厅里的对话。 “你在这小区内有多处房产,物业费也不少交吧!”顾刈早已觉察到了胡靖偷听的举动,便有意将话头转向了她,“向物业反应反应这类安全隐患,做好基础设施的维护工作,也是为了你那些租户的人身安全考虑!” 胡靖一下子就听出了顾刈的所指,赶忙陪上笑脸,“对对对!与租客的安全有关……我一定会跟物业和社区反应情况的!” 紧接着,胡靖便识相地拉上阳台门,闪身走进了厨房里侧,不敢再侧耳偷听。 顾刈继续问陆铮道:“那么电梯里的监控呢?也故障了?” “这到没有!”陆铮苦笑道,“电梯内的监控都是完好的,但是物业存储设备有限,小区内所有的监控视频,只保存了三十天。” 顾刈冷笑了一下,只保存三十天?为了节省成本,把监控影像资料的保存时间压缩到安全服务相关管理条例规定的最低时限内?可是距离端午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那么五月初八那晚的监控视频,哪怕小区内所有的监控都没有出故障,也根本就无法查看。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调查结果,并不能证明当晚与陈思微见面的人到底是不是李济楚。” 陆铮已然领会了顾刈的意思,继续道:“顾支队的意思是,即便物业保存了当晚的监控视频,如果李济楚当晚始终待在家里,就能排除李济楚当晚与陈思微见面的可能性……” 顾刈虽然点了点头,但还是提出了另外一个思路,“分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小区内的监控视频保存超过五月初八当晚,可是小区内损坏的监控器太多了,如果不乘坐电梯,走消防通道,也有可能在晚上往返小区的时候不被监控拍到。另一种情况,是完美状况,小区内所有的监控都没有发生故障,并且监控视频保存的时间也足够久,但是如果没有拍到当晚陈思微与人见面的时间里李济楚待在家里的话,也只是增加了见面的人是李济楚的可能性而已。” 第26章 Chapter26 “还是顾大队长分析的更加透彻。” 陆铮面含微笑,话里话外透露出了一股子恭维的味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魏鸷,原本正压抑着困倦酸楚气带来的泪水,可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这也打断了两位队长之间的交谈,将目光同时投向他。 魏鸷立马打起精神接听了电话,来电话的正是张威,已经有了对李济楚的调查询问进展。 顾刈冷冷地看着魏鸷,摆了摆手,做了几次张开手的手势。可是正在接听电话的魏鸷,却不明白顾刈的意思。 一旁的陆铮面露善意笑脸,对着有些发懵、略显慌乱的魏鸷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开免提。 “张威,顾支队在旁边听着。” 电话另一头的张威,顿时语气更加严肃起来,他清了下喉咙,说道:“五月初八,也就是6月10日晚上,李济楚表示,那晚他跟同事,也就是健身会所的另外一位教练,张麒在家里聚餐喝酒,两个人当晚始终在一起。” “已经向张麒证实了?” “是的,顾支队,我们立刻向张麒进行了求证,他的回答也是一致的,当晚他与李济楚在他家里喝酒,因为喝得比较晚,所以就在李济楚家留宿过夜了。” “继续围绕当晚喝酒的细节了解一下,我稍后就回派出所。” “明白。” 挂断电话后的顾刈,叉着双臂矗立在客厅中央,像一尊扎根入地的铁塔。他那身发达又线条分明的肌肉——尤其是宽阔的肩背与厚实的胸肌——几乎要将衬衫的棉线纤维撑至断裂。魏鸷的视线落在顾刈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竟在他的沉默中捕捉到一丝邪气的笑意,正悄然撕裂方才凝重氛围。而晚到一步的陆铮,则无声地环视着四周,试图从客厅的布局中读取到可能遗漏、却早已被顾刈寻觅到的线索。 “陆铮。” 听到顾刈猛然叫到自己,陆铮立刻打起精神来,“顾支队,发现线索了?” “你6月10号那天,做了什么?” 原本脸上还挂着礼节性笑意的陆铮,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顾刈戳中了掩藏在内心底却始终不自知的怀疑。 与此同时,魏鸷也明白了顾刈的所指!五月初八,6月10日,这个日期可并非重要的特殊日子,特别是接近五月初五端午节,更是非常容易被人遗忘。然而,李济楚却能清楚地记得当晚发生的事情,不仅还有人证可以证明,并且这个人证也被牵扯到了案件当中! “顾大队长,真是让我醍醐灌顶啊!我终于明白了始终被忽视的可疑之处!”陆铮的脸上再度堆起了礼节性笑容,“一般人被询问起某个日期,是很难想起来当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除非那天发生的事情很特别。并且,对于两个分开被询问的人来说,能够口径一致的回答出问题来,的确非常可疑。张麒恰恰又是死者罗昊渺的私人教练,这其中的关系的确值得推敲。” 就在魏鸷听着陆铮的分析时,顾刈突然把犀利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你!说说看法。” “我……”魏鸷顿时语塞,但是为了不引起顾刈不满,又立马整理好思绪,回答道,“我同意陆队长的说法……不过我也有不同观点……李济楚和张麒都能记得住6月10日,也就是陈思微值班当晚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是做了伪证?也就是……李济楚当晚的确约见了陈思微,但是找了张麒为他做了伪证。不过这个可能性成立的话,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我暂时还没有想到……” 说完,魏鸷赶紧看着顾刈,想知道对方听到自己这套并不完整的案情分析会有怎么样的反馈和态度,也做好了被批评指责的准备。可是,顾刈听完之后几乎毫无反应,既没有责备或不满,更没有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顾大队长,接下来您是准备回派出所亲自询问李济楚和张麒?”陆铮问。 “不。”顾刈的目光投向卧室的方向,“还有一个房间没有调查过,既然来都来了,检查完卧室,咱们再回派出所!” 沿东市儿童福利院。 那闷热的会客厅内,老旧的电风扇颤颤悠悠地吹着热风,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凉意。虽说刚来到会客厅没多久,可司琳的身上早已满是汗水,坐在沙发上的她瞄了一眼身旁的温疏言,发现温疏言的鼻子下方也是积着汗水凝结的滴滴水珠。 倒是裴禹桥,尽管天气再闷热,也不见他有丝毫的焦躁,更不见他的衬衫有被汗水浸湿的迹象,在司琳眼里,这位副支队长早已经把“心静自然凉”的深刻含义吃得透透的。 “隋院长,我们这次来,主要还是想跟你们了解一下陈思微的情况。” 听到裴禹桥提及了陈思微的名字,隋秀清陷入了回忆之中,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可是又仿佛寄生在记忆最深处的某个地方,等待她的挖掘。 “陈思微?是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孩子么?她多大年纪了?” “28岁。” 同时,裴禹桥从手机里调出了陈思微的近照,可是看过照片的隋秀清皱了皱眉,并将照片递给了身边的朱雷,朱雷也露出了相似的神情来。 而二人这一举动和神态也被裴禹桥尽收眼底,他继续询问道:“隋院长,您对她有印象?” 听到裴禹桥的问话,隋秀清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身边的朱雷身上,朱雷则面露猜疑,对隋秀清道:“院长,如果没有认错的话,陈思微就是‘苗苗’。” 苗苗?原来陈思微当年在福利院的小名叫“苗苗”! 紧接着,隋秀清轻轻叹了口气。她解释说,从福利院走出去的孩子,许多都选择了开启新的人生,而改名换姓是其中常见的一环。正因如此,“陈思微”这个大名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她能清晰忆起的,依旧是当年那个在福利院里生活过、名为“苗苗”的小女孩。岁月的痕迹或许可以模糊掉档案上的名字,却磨灭不了记忆深处的那抹温情。 见如此轻易就查到了陈思微的过往线索,裴禹桥便继续问道:“请问一下,福利院里的儿童,在没有被收养的情况下,一般多大年级会离开福利院开始独自生活?” 隋秀清耐心回答道:“视情况而定,一般来讲是看每个孩子的发展情况。有的孩子早早学习了工作技能,能够自力更生,便会在成年时离开福利院。但是如果孩子成绩优秀,考上了较好的大学,我们也会为他们申请和筹措助学金,帮助他们完成学业。” “陈思微呢?也是这种情况么?” “是的。苗苗当年学习成绩很好,我们福利院内的学校只能完成九年义务教育,高中要根据中考成绩去沿东市各学校就读……” 按照隋秀清的描述,陈思微当年考上了沿东市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并且开始住校,只有周末时间才会乘坐郊区线路公交车回到福利院。不过就算是周末时间陈思微也不偷懒,而是闷在自习室里继续学习。 “陈思微的高考成绩算是比较理想了,毕竟福利院的能力有限,孩子们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复习。不过,大学期间苗苗勤工俭学,顺利毕业了。” “那么陈思微毕业后有回来过么?”裴禹桥问,“比如说,看看自己成长过的地方?” 隋秀清面露苦笑,坦然答道:“没有,苗苗只是在大学毕业前,因为户口的事情回来过一趟,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这也是正常情况,成人的生活不易,更何况无亲无故的孤儿呀!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至于愿不愿意回来看看,并不重要。” “隋院长,我们是不是能看看陈思微在福利院生活这段时间里的档案资料?” 显然,裴禹桥希望从陈思微的童年经历着手调查,这也是他多年与顾刈搭档得出的经验。顾刈作为刑侦支队的队长,总是能在某些并不引人注意的细枝末节上找到侦破案件的关键线索,所以裴禹桥深知福利院此行的线索调查方向。 隋秀清轻微点头,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朱雷,见朱雷面露尴尬神色,她立刻领会其中的缘由,并坦诚地对着裴禹桥解释道:“裴警官,很对不起,我们院始终人手紧缺,这档案资料系统录入的工作进展较慢,这样的话,我让朱主任去查找当年的档案册,你看怎么样?” “之前的档案资料,有照片么?” “这个有!” “那么照片一般都是孩子们多大年纪时拍摄的?”裴禹桥补充道,“还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照片?” “送来福利院的时候,会拍摄照片存档,升入不同的年级也会有照片入档。赶上福利院举行活动,运动会呀,与社会组织的文艺汇演呀,也会有照片留存。” “那就劳烦隋院长了,可不可根据陈思微的年龄,在资料当中查找一下?关于她入院、离开的时间,以及在这里生活的一些情况?”裴禹桥将目光转向身旁,早已浑身大汗的司琳,“我们的同志,也可以帮忙查找。” 听到有任务要执行,司琳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了裴禹桥,随时待命。 隋秀清见状,也认为此法可行,她还提醒朱雷道:“按照年龄,去查找苗苗从小学到初中这段时间,咱们福利院组织和参与的各个活动,我记得不少活动苗苗都有参加过。” 就在朱雷起身前去寻找资料的时候,司琳也立马起身跟随帮忙,至于温疏言,见裴禹桥对自己并没有工作安排,便主动询问:“裴队,需要我一起协助查找资料么?” “不必,有司琳去调查足够了。”裴禹桥仍旧一副不紧不慢的轻松神色,“陆队长正跟着顾支队调查,你在这里主要还是负责咱们两队的沟通工作。” 第27章 Chapter27 随即,裴禹桥又询问起了陈思微小时候的性格,隋秀清的双眸突然变得深邃起来,她回忆道:“苗苗小时候,是个挺乖的孩子,但是就是很沉默,不太喜欢说话,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见她有什么朋友……” 按照隋秀清的回忆,陈思微小时候最喜欢读书,一有时间就会躲到图书角去看书,她很少主动跟其他小朋友交流,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与人说话。 “那么,隋院长,你还记得陈思微的来历么?她是怎么来到福利院的?” 隋秀清再度陷入了沉思,但是很快便摇了摇头,回答说:“这个……时间太久了,我记不得了,还是等会儿朱主任把档案资料拿来看看。” 不过,裴禹桥倒也没有干等着,刚才与隋秀清的谈话也让他产生了疑虑——隋秀清对陈思微童年时期的状态有些印象和记忆,但是问起她来到福利院的原因,却又说时间久远已经忘记了。 于是,裴禹桥便又继续与隋秀清闲聊起来,“隋院长,也算是把所有青春都奉献给了福利院了,很多孤儿都受到过您的照顾和养育……” “不不不,这是国家的政策!我只是为孩子们服务的!” “不过,隋院长多多少少对陈思微小时候在福利院的生活状态,还是有所了解的,是因为小时候的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苗苗这个孩子,在众多孩子当中还是比较让人印象深刻的。”隋秀清皱眉回忆道,“她不仅话少,而且看上去像是很有心事……心思很沉重的样子。我记得当年有老师很关心她,也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烦恼?还是说,有其他小朋友欺负她?但是她都摇摇头,也不做任何解释……” 隋秀清告诉裴禹桥,有老师担心陈思微是被其他调皮的小朋友欺负了,又不敢说,于是便偷偷观察过她在福利院的生活状态。也正是多次的观察,发现了陈思微沉默寡言、孤僻的性格特点。 也就在这个时候,朱雷和司琳带着几个档案盒回到了会客厅。身材略显肥胖的朱雷,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喘着粗气拉了拉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对隋秀清道:“院长,我在警察同志的帮助下,不仅找到了档案盒,还把那几年咱们院举办、参与的重大活动的照片找出来了。” 随后,档案盒和黄色牛皮纸包裹的相册被放在了已经褪色脱漆的桌子上,裴禹桥立刻打开了档案盒,里面正是陈思微在福利院期间的资料。 “你们俩!”裴禹桥对温疏言和司琳指示道,“把其他相册和福利院活动资料中,有关陈思微的照片、资料信息找出来。” 隋秀清和朱雷也在一旁协助帮忙,裴禹桥他们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询问二人。 裴禹桥翻开陈旧档案盒的瞬间,便闻到了沉郁、纸张受潮后的酸涩气味,这气味钻进了裴禹桥的鼻腔里,仿佛有了重量,压住了呼吸,甚至把陈思微的过往凝结在了这一刻。 在档案的首页位置,贴着一张全身照片,上面的女孩约么六七岁模样,梳着两条辫子,身上虽然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裤,但是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污渍,像是因为长久没有洗过脸而难以清洗掉的痕迹。 首页同样记录了较为详细的资料,姓名栏里填着“苗苗”二字——看来这就是陈思微刚来到福利院时的名字,并对陈思微的身高体重,血型和身体健康状况有着详细的记录。至于陈思微的来历,就详细记录在档案的第二页—— 二十多年前,陈思微在沿东市附近的小县城川港的货运火车站被发现,根据发现她的铁路工作人员回忆,该工作人员是在检查货物的时候发现了藏在空货厢里的陈思微。当时的陈思微衣服破烂,头发散乱,已经饿了好几天了,于是该工作人员便把她带到了办公室,给了她吃的,并把情况报告给了铁路公安。 铁路公安方面调查询问陈思微的来历,可是陈思微只是摇头说自己记不清了,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更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经过数天的调查询问,怀疑陈思微可能是流浪儿童,或者在离家出走的过程中受伤导致失忆。 于是,铁路公安便在铁路沿线进行调查,寻找陈思微的身世,这期间便将陈思微寄养在了沿东市儿童福利院,这一待便到了她成年。后续的档案资料显示,当年对陈思微的身世调查,铁路公安几乎没有任何线索。 仅仅是档案前两页的内容,便引起了裴禹桥的怀疑,陈思微在来到福利院的时候已经七岁了,算是小学生的年纪了,与她女儿同龄,对自己的身世应该是有所了解的。并且第一页的体检结果,也用黑色的钢笔墨水记录着“健康”二字。可尽管如此,当年的警方也没能从年幼的陈思微口中询问出其身世和来历……难道是陈思微故意隐瞒?还是说,当年的陈思微并非身体上的创伤?而是心理原因导致的失忆? 裴禹桥继续翻看档案资料,之后的几页内容就是陈思微的上学经历了,她在福利院学习期间成绩优秀,几乎做到了门门功课满分的程度。之后,陈思微初中毕业参加当年沿东市的中考,进入了重点高中读书。 通过陈思微在不同求学时间的照片,她的外貌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与现在的模样相近了。只不过在裴禹桥眼里,这些照片上陈思微的神态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淡淡的冷漠夹杂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同时,司琳和温疏言也在隋秀清和朱雷的协助下,将陈思微在福利院生活那些年的活动照片翻了出来,更是将有她的照片单独挑出来放在一旁。 裴禹桥顺势拿起了单独挑出来的照片和活动资料,除去当时新闻媒体报道过的剪报外,他认真查看了所有拍摄到陈思微的照片,无论是参加歌舞表演,还是大合唱,又或者是偶尔担任元旦联欢会的小主持人,都与档案资料内的那些照片上的陈思微大相径庭——活动照片上的陈思微,再也不见凝重的神色,更不像隋秀清之前所评价的那般心思沉重,她更像是个笑容甜蜜、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如果不是事先已经知道这是跟福利院有关的活动,所有看过这些照片的人,都会想当然地以为陈思微是个生活在幸福家庭中、受尽宠溺的孩子。 “警察同志,我多句嘴。”朱雷看着皱眉沉思的裴禹桥,低声问道,“陈思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做了什么……” 见朱雷声音渐低,裴禹桥露出劝慰式的笑容,回答说:“是她丈夫的事情,我们顺便来调查一下她的过往。她目前还是只是在配合我们的调查。” “那苗苗她……不会出什么事情吧?”隋秀清关切询问。 “越早完成对陈思微过去的调查,就越能让她早些摆脱目前的局面。”温疏言直言道,“所以,还请你们把我们需要了解的情况,如实告知。” 朱雷和隋秀清听闻,也是立马表态,说一定会积极配合。 “朱主任,你在这里工作也有很多年了吧?” 面对裴禹桥的突然发问,朱雷立刻回答说:“是的,我毕业之后一直在福利院工作……其实我也是个孤儿,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那你在孤儿院生活的时候,跟陈思微很熟么?” “我年纪比她大得多,只是大概记得有这么个人,因为当时福利院的很多活动,我都有在后台帮忙……” “诶!”隋秀清顿时想起了什么,“鲁老师!她与苗苗年纪相仿,不如,把鲁老师叫来,看看是不是对苗苗小时候的事情有所了解。” 见朱雷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来,裴禹桥借势询问道:“这位鲁老师?认识陈思微?” “鲁老师,正是朱主任的爱人,也是我们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隋秀清解释道,“夫妻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咱们这福利院不仅给了无家可归儿童温暖,也算是个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宝地了。”裴禹桥随意客套了一句后,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鲁老师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在!今天是她替班生病的小杨老师,正在宿舍楼那边呢……” “都这个时间了,你们夫妻俩都在这里忙工作,那孩子谁来照顾呀?” 裴禹桥突然询问了一个看似与案件无关的问题,司琳下意识瞄了一眼被问话的朱雷。不过,在司琳身侧原本始终表情严肃的温疏言,仿佛从裴禹桥唠家常般的问话中揣摩出了其他意味,目光顿时深邃起来。 “噢,我们的工作也是围绕孩子的嘛,所以我们家丫头经常来陪我们忙工作。”提到孩子,朱雷的脸上露出些许宽慰,“她很喜欢来这里跟其他小朋友玩,现在她正跟小朋友们看动画片呢!” 说完,朱雷便起身想去把妻子叫来,不过裴禹桥直接劝阻道:“朱主任,这大热天的你就别跑一趟了,让我同事过去就行……” 说着,裴禹桥将目光递向司琳,而司琳也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这是不希望在被询问之前,朱雷夫妻俩出于不惹麻烦的缘故,对陈思微的往事有所隐瞒或美化。 “诶呀!都不用跑来去的!”隋秀清掏出一部略显破旧的智能手机,“我打电话让鲁老师过来!” 李济楚的卧室风格与这房子其他房间并没有太大差别,独居男人的随意感极强,松弹的床垫上铺着单薄的床单,夏季单被堆放在枕头旁边,睡觉时穿的短裤随意丢弃在床角,窗帘也只是拉开了三分之二。 三人轻步走进了卧室后,顾刈随手将房门关上,并站在门口端详了空空如也的门板内侧,然后又将房门给打开了。虽然魏鸷不懂顾刈此举的目的,可还是默默将他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顾刈麻利地来到衣柜前将柜门拉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挂满了衣服的衣架——除了随手可取的位置上挂着夏季衣物,里侧更是整齐地挂满秋衣和羽绒服。在衣柜下方,放着两个折叠收纳箱,其中一个堆着一双双打卷成团的袜子,另一个则屯放着洗干净的内裤。 第28章 Chapter28 顾刈并未翻看李济楚的衣物,而是留意到了衣柜上下两部分之间的抽屉。他随手将抽屉拉开,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尚未开封的护肤品和几只已经配不上对的袜子。虽说这抽屉里的物品很是杂乱无序,但是顾刈还是在抽屉最外沿、随手可取的地方发现了一盒已经拆封的安全套。顾刈略皱眉,伸手将那盒子拿了出来。 一旁的魏鸷看着顾刈的举动,顿觉困意全无,不由得怀疑这顾支队该不会有什么恶趣味吧?竟然对别人这种**物品感兴趣?不知为何,魏鸷看着人高马大、满身硬汉气息的顾刈从盒子里拿出了两只安全套仔细查看的时候,竟然顿时脸上发烫,之前在顾刈身上嗅到的那股汗水混杂香皂的气息再度侵入他的鼻腔,直入脑髓…… 为了不再陷入呼吸愈发急促的状态中,魏鸷赶紧将目光从顾刈那血管痕迹明显的手上挪开。当魏鸷将目光投向陆铮,本以为他会对顾刈查看安全套的行为有所劝阻或是提醒,可他却在陆铮的脸上看到了意味深长的欣赏神色。 顾刈将那安全套盒子递给了陆铮,并转过身走向了床边并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这盒安全套的生产日期是一个月前的,21只装,现在这个盒子里只剩下3只套子了。” 接过包装盒子的陆铮,在仔细打量过没有被完全撕开的包装膜下面的生产日期后,便顺手也递给了好奇的魏鸷。正如顾刈所说,21只装的盒子里,仅剩下了3只未使用的套子。 就在魏鸷确认了生产日期之后,顾刈又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了新的发现,同款的安全套,有4只。 “21只安全套,只剩下7只,在不到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一共用了14只。”陆铮分析道,“李济楚这个频率,也真是……不愧是年轻的健身教练!” 顾刈通过李济楚私人物品推断出了其生活规律,的确让魏鸷感慨他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不过既然他们兵分两路调查李济楚和陈思微,难道说李济楚和陈思微的确像之前分析判断的那样有着不可告人的私密关系? “看!” 顾刈从床头柜抽屉底部翻出了一件东西,那东西被他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夹住,正是安全套包装被撕掉的一角。 “这个李济楚,在办事的时候还挺猴急!”陆铮继续问顾刈,“顾大队长,对于这个发现,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么?” 顾刈并未立即回答陆铮的问话,而是自顾自地侧过身背对着床头的方向,在沉思中用右手凭空走了一个从抽屉里拿东西的动作,然后左手配合撕开手里某样东西的包装。 就在魏鸷困惑之际,陆铮凑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询问道:“看出顾大队长在做什么嘛?” 听到耳边的低语,魏鸷猛然转过脸好奇地盯着陆铮,只见陆铮目不转睛地锁住了顾刈的一举一动,并怀有深意地继续凑在魏鸷耳边道:“这就是他独特的调查方法,他会完全进入到被调查者的身份中,再不断切换角度,找到可疑之处……” 魏鸷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独特调查方法?进入调查者的身份?切换角度?他根本就听不懂陆铮所指,眼见着顾刈又转过身对着床头的位置发呆,他胆虚地对着陆铮小声嘀咕:“陆队……你是说,顾支队……人格分裂么?” 陆铮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来,他轻轻拍了拍魏鸷的肩膀,提醒道:“小魏同志,想要在顾大队长身上学到东西,就得主动出击!当刑警可不能腼腆!” 说完,陆铮便主动走上前去对这发愣的顾刈道:“顾大队长,可不能贪功啊!这有了新的发现,也跟我和小魏分享一下吧。” 顾刈并未回身,似乎还沉浸在发现的线索当中,他先是指了指刚才打开的衣柜,背对着陆铮和魏鸷道:“刚才在衣柜里发现了什么?” “李济楚的衣物,以及抽屉里已经开封的安全套包装盒。”陆铮回答,“其他嘛,也就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关注或者可疑的物品了,比较符合独居年轻人的生活习惯。” “没错。”顾刈终于转过身,他皱眉回忆,“刚才我也检查过卫生间浴室地漏过滤网,上面没有任何的头发遗留。我留意过健身会所的教练宣传栏,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李济楚始终都留着寸头短发。” 魏鸷将刚才顾刈提出的三个疑点串联起来,猛然意识到了他的所指——既然李济楚始终留着短发,刚才卫生间浴室的地漏网上并没有发现任何毛发遗留,并且无论这卫生间还是衣柜里,都不见有女人使用的东西。可是顾刈刚才在衣柜和床头柜抽屉里发现的安全套,又证明有一个女人经常会出现在李济楚的家中,并且频率极高!难道说…… “顾大队长,你的意思是说,除了陈思微之外,李济楚很有可能还有其他女人?” 听到陆铮突然提出了这个观点,着实也压在了魏鸷的心坎上,他的确也同时得到了相同的结论。如果李济楚与其他女人也有关系,所以他每次都会把家里约会的痕迹清理干净,担心被陈思微发现其他女人的痕迹这也说得通。 不过,魏鸷不懂感情,至少在他现存的记忆里不懂什么是爱情,不管他之前的记忆力经历了多少情情爱爱,但是此时他在感情上单纯的就像一张白纸。在这个推测上,魏鸷仍然有不理解的地方,抛开他作为刑警的身份不谈,他不明白的是,如果李济楚爱陈思微到了可以为她杀人的地步,那么他还可能会跟其他女人发生关系么? 然而,面对陆铮提出相同疑问的顾刈,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理智,他一边走向床头的位置,一边低声回道:“‘人性’这种东西,是很复杂的,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接着,顾刈便弯腰伸手翻动了床头的枕头,并掀开了松软的床垫,在硬邦邦的白色床板上,他终于发现了重要线索——除了灰尘之外,还有掉落的短发和一根不易觉察到的长发。 见陆铮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顾刈手里的那根长发,魏鸷为了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无所事事,便也凑了过去。 “还是顾大队长有生活经验,不仅能对事物观察入微,也总能够从边边角角处寻找到蛛丝马迹,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早已了解陆铮说话习惯的顾刈,没搭理他那刻在骨子里的恭维习惯。顾刈指间的长发看上去并没有经过烫染,在灯光下,这根头发并非死气沉沉的黑,而是泛着墨色般流动的光泽。 “我记得那个陈思微,也是留着长发的吧?” 陆铮低声的询问,在魏鸷的耳中竟然被不断拉长,他在靠近顾刈手中的那根长发时眼前瞬间晃动过几个难以捕捉到的画面和身影。 在魏鸷的脑海中,这根长发逐渐被放大,融入到了一匹闪着珍珠般光泽的黑色丝绸中,这一根根黑色丝绸般的长发,从发根到发尾,都保持着均匀的顺直,仿佛只要用指尖抚摸,就能感受到那天然顺滑的阻力。随后,那墨色的长发逐渐飘动起来,魏鸷眼前的画面也开始变得遥远,这女人的身影也逐渐变得具体起来…… “顾大队长,确定这根头发的主人,也不一定会对案件的调查进展有实质性帮助。将头发送去检验的话,恐怕今天夜里十二点之前也不会出结果的。”陆铮的脸上挂着些许看热闹的得意笑意,继续提醒顾刈,“我相信顾大队长的办案能力,但毕竟你也是‘休息’了一年时间,还是要在案子里找找感觉的,可以理解……” 看来这陆铮也已经推断出顾刈想要“当天破案”的内心底线,而且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对于李济楚和陈思微的关系只存在于他们的推测当中,来到李济楚租住的房子里进行调查,也只是为了证实这一点推测的可能性。目前为止,李济楚和陈思微的关系,仍旧存在着太多的可疑之处…… “是孙雅!” 呼吸急促满脸通红的魏鸷,双眼发愣地盯着顾刈手里的那根长发,只不过在魏鸷的眼里,那根头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逐渐让他的神色变得恍惚起来。 陆铮见状关切问道:“小魏,你生病了?不舒服么?” 魏鸷红着脸一边摇头,一边鬼使神差地从顾刈两指之间抢过了那根稍远便难以看清的长发,然后放到鼻子前面轻轻闻了一下,并缓慢点着头。 始终想要对自己退避三舍的魏鸷,竟然从自己的手里夺走东西?再加上此时的魏鸷神情恍恍惚惚,一副猫咪闻到猫薄荷般的沉醉神色,让顾刈怀疑面前的魏鸷是不是除了失忆之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其他隐疾? “喂!你刚才说什么呢?”顾刈厉声问,“孙雅?什么意思?” 魏鸷仿佛从梦幻中被惊醒一般,目光顿时清澈不少。见顾刈和陆铮同时用狐疑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顾……顾支队……我拿这根头发……我不是有意想……” “我问你话呢!啰嗦什么呢?”顾刈皱眉,“你刚才说‘孙雅’是什么意思?” 魏鸷沉了沉气,立马严肃回答道:“顾支队,这根头发是孙雅的!” “孙雅的?”顾刈嘴里吐露出嘲讽的意味,“你小子怎么确定的?你的眼睛能测DNA么?” 魏鸷赶紧摇头,慌忙解释说:“是气味!这根头发上的气味,就是孙雅的!” 孙雅?她不是死者罗昊渺的情人么?她来过李济楚的家?将头发留在了床上?那么一男一女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能把头发留在床上,还掉落到床板和床垫之间缝隙当中?并且,在健身会所的监控视频当中,根本就看不出李济楚与死者的情人孙雅之间有任何的互动…… 就在顾刈对魏鸷所说的话半信半疑并感到惊讶的时候,陆铮突然接到了温疏言打来的电话—— “阿言?什么?你们在福利院有了重要发现?” 第29章 Chapter29 鲁熙,留着长发,并将长发梳成马尾,虽说头发并没有很认真、仔细地打理过,但并不显毛躁。就算早已做了母亲,但是她圆乎乎的脸上却总是挂着和蔼的笑意,让人觉得平易近人。 听闻警方的来意之后,鲁熙陷入了回忆之中,她先是不断回想着“苗苗”这个称呼,然后拿起了陈思微小时候在福利院生活时的照片,这才将记忆逐渐接入到了童年的时光当中。 “我跟苗苗并不同龄,其实我比她年长一岁。”鲁熙轻轻搓着陈思微的照片,“不过我俩念同一个年级。” 鲁熙是三岁的时候来到福利院生活的,她当年是因为父母早亡,外婆年纪大了,无力独自抚养年幼的鲁熙,便跟镇上联系将她送到了福利院。之后的几年里,已经住进镇养老院的外婆,倒是也能有机会见到鲁熙,所以她算是福利院里比较特殊的孩子了。 “我的情况还算好,当时也还有个亲人在世,后来外婆去世前那段时间,我已经初中了,请假陪了外婆最后一程。” 鲁熙之所以提及这段经历,主要是还是因为这段时期她与陈思微有所交集,因为那段时期正好赶上那被称呼为“苗苗”的陈思微也被送来了福利院, “我和她住过一个房间!当年的福利院条件不如现在,现在这里楼房修建的不错,设施也比较完善,但是快三十年前,宿舍楼还是两层的,基本上都是六七个孩子一个大房间居住。” 鲁熙回忆说,因为那段时间赶上她外婆生病住院,镇上养老院担心老人挺不过鬼门关,便希望鲁熙可以经常去探望。于是,为了方便鲁熙晚上回来不打扰其他小朋友休息,便让她暂时住进了双人间。 “这么一说,我也是有点印象的。”隋秀清插言道,“那时候福利院为了让刚来的适龄孩子可以逐步习惯在这里的生活,安排了两个双人间给刚来的小朋友,以备不时之需。” 作为鲁熙的丈夫,早已知晓妻子过往的朱雷,脸上还是流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来。如果不是碍于众人在旁,朱雷恐怕会上前给鲁熙一个大大的拥抱。 鲁熙则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时是夏天,还没到暑假呢,但是雨季来得特别早。那些天,我因为常去镇医院,所以每天都穿着雨衣出门,记得很清楚。然后有一天晚上,镇政府的小车送我回到福利院追后,我就发现房间里多了个女孩子,就是‘苗苗’……” 年幼的陈思微身穿新衣服坐在床边,看着刚刚进门、以为房间里空着的鲁熙。陈思微甚至下意识地缓缓站起了身,盯着刚进门的鲁熙的目光甚至带着慌乱。 “她挺紧张的!你们想呀,我回宿舍房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房间里的台灯还亮着,她也没换衣服睡觉,还穿着一身外衣外裤呢。肯定是非常警惕陌生环境的,肯定之前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呢!所以啊,我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就穿着小雨衣浑身是雨水的冲进房间,一下子也是把躺在床上的她给吓着了,所以她是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的,坐在床边看清我,又站起身了……现在不少孩子也是这样的,如今想想看,她当年刚来陌生的福利院生活,也是怪可怜的呢!” 裴禹桥一边听着鲁熙的回忆叙述,一边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图画——昏暗的台灯下,一个干瘦的女孩穿着新买的衣服站在床边,床上干净的被单已经褶皱,她受惊般从床上起身紧张地盯着刚进门的另一个女孩,鲁熙。而在鲁熙的视角看来,干瘦的陈思微与她身上的新衣服则显得格格不入…… “你跟陈思微在双人间住了多久?只是她刚来福利院那几天么?” 面对裴禹桥的突然发问,鲁熙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意,“有四五天吧,外婆后来病情好转了,也顺利出院了,我就不用每天在医院待到深夜,所以也就搬回之前住的宿舍了。不过,后来苗苗也搬到我们多人宿舍了,毕竟我们都读同一个年级。” “那么你跟她,也算是朋友了吧?” 听到“朋友”二字,鲁熙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虽然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得关系稍微要好点也算是朋友了。但是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跟苗苗不算是朋友,也可以说,苗苗在福利院的时候,跟谁也不是朋友。” “噢?一个朋友也没有?” 虽然之前在隋秀清口中得到过类似的评价,但是裴禹桥还是忍不住发问。 “那么她当时跟你单独住双人间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聊起过她的过去?” “我那时候挺好奇的,毕竟我算是从小就在福利院里生活的,看见新来的小朋友,还是想安慰安慰的,都是苦命的小孩子,以后在这里生活也能当个伙伴……” 不过,当年的陈思微在深夜里面对鲁熙的关心和询问时,却对过去闭口不言,被问的多了便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对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就问她,是不是失忆了!她也摇头说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的被人发现在火车的货运车厢里!” 说着,鲁熙顿了顿,像是要回忆清楚当年对话的种种细节。 “当年也有很多小朋友是被人贩子拐走后解救回来,因为年龄实在太小了,也是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但是过不了多久,有些小朋友就会被警方找到家里人,然后送回家去。” 鲁熙坦言,当年听了陈思微的叙述,也认为她是被人贩子给迷晕了,然后被带到火车车厢运送,可是半路上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意外,所以她便被独自丢在了车厢里。所以,鲁熙觉得要不了多久,在警方的调查和陈思微逐渐恢复的记忆中,她就会离开福利院回到父母的身边了。 “没想到,她一直都没有离开,直到后来分了宿舍,她也被分在跟我一间。不过,我那个时候可没有她成绩好,我是初中毕业就念了中专,然后才知道要继续努力学习,最终才取得了本科学历的。” 说到这里,鲁熙下意识地望向了丈夫朱雷,似乎这其中还有朱雷的功劳。 “我刚才听隋院长说,陈思微当初经常参加一些福利院和社会联合举办的活动,她也非常积极表现。这些情况,你有了解么?” “诶,我从小到大模样变化不大,不像苗苗,我觉得她适应了福利院的生活之后,变得水灵、漂亮了。” 鲁熙一边说,一边从诸多照片中找到一张,那照片是一张大合唱活动的合影,她先是指了指站在C位上的陈思微。虽说照片上的孩子们都穿着相同的衣裙,但是陈思微轻轻歪着头,脸上露出甜美的笑意,着实非常引人注意。随后,鲁熙又将手指挪向了陈思微身后的女孩子,那正是小时候的鲁熙。 “你们看!大家跟她一比较,都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嘛。”鲁熙把照片递给了裴禹桥,然后又陷入了回忆,“我们都以为苗苗这么努力表现,那是为了拥有更好的生活呢……” 接过照片的裴禹桥,听到鲁熙的话,不免心中再度产生了疑惑,连忙询问:“更好的生活?难道在这些活动中表现良好,福利院也会给予奖励?或者会获得相应的荣誉么?” 还不等鲁熙在回忆中做出反应,隋秀清便接言道:“主要是很多孤儿,都希望能被领养,毕竟在福利院里的生活,还是不能替代父母关爱的。所以,很多小孩子都想在各种活动中出彩,引起想要领养孩子的家庭注意。” 裴禹桥听闻,理解的点点头,可始终在一旁沉默听着几人对话的温疏言忍不住对鲁熙问道:“那陈思微呢?听你刚才的话,她的目的不是被领养么?” 温疏言的直接问话,一下子把鲁熙问懵了,一时间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才对,“是啊!我们当年都觉得很奇怪,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偶尔偷偷聊天,很多父母不在的孩子,都希望能被领养。我们看苗苗不管是大合唱还是舞蹈,都很卖力的练习,表演也非常出色,就悄悄问她,是不是也想被条件优越的家庭领养,可是她每次都说,‘待在这里很好呀,我不想离开这里呀!’” 起初,同一间宿舍里的女孩子们都以为陈思微是在撒谎,是害怕别人与她竞争到更好的家庭。毕竟已经失去原生家庭的小孩子,心眼子远比大人想象得多。但是日子久了之后,有不少孩子都被领养了,可陈思微却一直留在了福利院,直到成年外出求学,最终离开。 “说到这里,我也想起来了!”隋秀清接着说,“其实当年有很多家庭是想要领养苗苗的,毕竟这孩子乖巧可爱,长得也漂亮,成绩优秀……可是每次在见到符合领养条件的夫妻之后,苗苗都会莫名其妙的生病,发烧昏睡。之后,那些符合条件的夫妻也都觉得这孩子体弱多病,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被领养前总是生病?是陈思微在装病么?她在福利院举行的各种活动中表现优秀,却又抵抗被领养?生病难道是佯装的?还是说,由于陈思微内心底的不情愿,导致了她生理上的疾病? 如果鲁熙和隋秀清提供的情况属实,那么裴禹桥实在想不通了,陈思微为什么不想被领养?按照她当年的表现,找到家境优渥的领养家庭并不是问题,她选择留在福利院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鲁老师,你刚才说陈思微小时候没有朋友?能具体说说,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跟陈思微交朋友?” “不不不!”这一次的回答,鲁熙不假思索,“并不是大家排挤苗苗……我觉得苗苗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的原因,是谁也没办法靠近她!她对人很有礼貌……但是那种礼貌,也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墙,把所有人善意都隔绝在墙的另一端,没有人能够亲近她,也没有人能挑出她的不好来!” 第30章 Chapter30 到目前为止,虽说童年时期的陈思微有很多举动是裴禹桥感到难以理解的,并且让他感受到一种并不畅快的窒息感。 也就在裴禹桥对于陈思微小时候的种种反常举动感到困惑之际,一旁的司琳突然发问道,“鲁老师,其实我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像你小时候这种情况可以在有亲人的情况下被送到福利院生活,如果有其他亲人长辈的情况呢?只是父母不在人世的话,非直系亲属还在世的话,也有能力抚养孩子,也会被送来福利院么?” 还不等鲁熙回话,身为主任的朱雷便笑盈盈地像司琳耐心解释,把各种情况都讲述了一遍,司琳虽然认真听着,并不断点头,可是办案经验尚浅的她,却难以在自己询问的问题中找到答案。 不过,在一旁拿着陈思微在福利院生活时不同时期照片的裴禹桥,竟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痛快感!按照裴禹桥对顾刈的了解,他那种光怪陆离的脑回路肯定会先一步想到这一点,如果是顾刈前来调查陈思微的过去,恐怕早就发现这一可疑之处了! “我看陈思微的资料,在亲属一栏里,填写的是‘不明’。”裴禹桥将陈思微当年刚来到福利院时的资料推了出来,“指的是她被送来的时候,并不能确定父母是不是还在么?有没有包括其他亲人……” “像我一样?当年还在世的外婆?” “不,我的意思是,陈思微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 裴禹桥提出的问题顿时让会客厅陷入到了寂静之中,只有吹着热风的电风扇发出嗡嗡的颤音。 “我好像……有点印象……”鲁熙突然打破了沉默,“但是我不敢保证,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鲁熙告诉众人,在陈思微刚刚来到福利院那几天,两人共同居住双人间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外面正电闪雷鸣。一整天都在镇医院陪护外婆的鲁熙很是疲倦,她回到双人间后几乎是倒头就睡,可是深夜时分她还是被闪电和雷鸣给惊醒了。 “我就记得当时自己特别恐慌,不仅是因为我害怕打雷闪电,主要还是因为我后悔那晚没有留在镇医院……我当时很担心住院的外婆!”鲁熙回忆道,“然后我就缩在床上默默流眼泪,但是没过多久,苗苗就缓缓坐起身来,脸冲着窗户的方向……” 按照鲁熙的说法,当时的陈思微双眼迷离,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又或者是不是陷入到了某种梦游的状态。总之,陈思微并没有表现出对雷雨天气的惊恐,而是一种莫名的悲伤。 “也许是一种应激反应吧?刚来到安全但是陌生的环境中,她睡不踏实。但是吧,闪电的时候我能看到她的脸,那么刺眼的光亮,她也不避着,就那么直勾勾盯着窗户玻璃……没有拉窗帘,当时是夏天,不下雨就会敞开窗户睡觉、休息嘛。” 在闪电的刺眼光亮下,陈思微的脸上竟然挂满了泪水,那两道泪痕简直就像是滚滚落下的河流、瀑布,鲁熙甚至没有看到陈思微有眨眼的举动,这一点也更加让她笃定当时的陈思微正陷入一种类似于梦游的状态。 “然后,她就不停地在那嘟囔着,说什么‘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还说什么‘走散了’之类的话……我本来想安慰一下她的,可是我刚开口,她就把脸转到我这边来,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就又躺下了……那晚的事情,有点吓人,我都怀疑那是一场雷雨天气的噩梦呢!” 自责?懊悔?泪水? 裴禹桥顿时兴奋起来,陈思微童年时在福利院里的种种反常行为都能说得通了!她有一位弟弟或者妹妹!两人不知因为何种原因而失散,陈思微被铁路工人在火车车厢内发现,至于她的弟弟或者妹妹,则不知下落。 陈思微始终选择留在福利院生活,不愿意被领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或许有一天,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也会被送到福利院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团聚了! 与此同时,一个新的疑问却像是莫比乌斯环一般,在一个推测被发掘的同时,又从另外一个角度横冲直入——既然陈思微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与自己走散,为什么在面对调查的时候绝口不提呢?陈思微既然没有失忆,那么她这些年来隐瞒过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然而,这些疑问已经不是在福利院可以调查清楚的了,裴禹桥一边将需要的资料拍照留存,一边让温疏言和司琳将目前调查到的结果通知给顾刈! “什么?阿言?” 陆铮听着温疏言的汇报,脸上那固有的圆滑笑意渐渐凝固、消失,将目光挪向了一旁的顾刈,并重复着温疏言在电话里汇报的内容。 陈思微,当年不知何种原因出现在了火车车厢内,并且很有可能在“流浪”过程中,与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失散了! 随即,陆铮立刻将温疏言转告的调查情况告诉了顾刈,顾刈顿时愣在了原地,刚才他还震惊于魏鸷竟然从长发上嗅到了孙雅的气味,此时竟然又得到了另外一条重要线索,陈思微有个弟弟或是妹妹? “走!”顾刈先是冷冷吐出一个字来,然后目光坚定地对陆铮道,“告诉裴禹桥他们从福利院收队!” 看着顾刈坚定的目光,魏鸷推测他已经有了推动案情的重要发现。可是自己明明始终跟在顾刈的身边,并且几乎获得了他知晓的所有线索,但是脑海里仍旧是乱做一团……死者罗昊渺的妻子陈思微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陈思微似乎是有个弟弟或是妹妹?健身教练李济楚可能与陈思微存在情人关系?同时,李济楚又与死者罗昊渺的婚外情人孙雅有着隐秘的关系?李济楚与陈思微会面的夜晚,适逢端午节刚刚过去的第三天,可是另一位健身教练张麒却声称当晚与他在家里喝酒…… 魏鸷实在难以将其中的所有逻辑关系梳理清楚,总是觉得这小小的健身会所发生的命案也牵涉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这其中似有似无的关系也实在是太复杂了。难道说,有人撒谎?做了伪证?还是说,这是个全员恶人的局面? 晚上9点35分。 警车上,刚发动了车子的陆铮,通过后视镜瞄着在后排座位上坐定的魏鸷,“小魏,你的嗅觉一直就这样灵敏么?” 突然被询问的魏鸷,顿时慌了神,他并没有贸然回答,而是下意识地望着正在系安全带的顾刈。顾刈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他也通过后视镜望向了魏鸷。 “我……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我能够记得住某些气味,但也只是在闻到过之后留存了印象,如果再次闻到相同的气味,我就能记得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顾刈听懂了魏鸷的解释,他只是坐定了身子,并将目光移开了后视镜,望向前方被路灯照亮的街道。虽然顾刈看似没有任何反应,可是内心底却对魏鸷这一与众不同的能力产生了兴趣。 陆铮却对着副驾驶座位上的顾刈恭维道:“诶呦!顾大队长,你这手下还有个神人啊!小魏这能力,绝对会大大提高你的办案效率的?” “少废话!”顾刈冷冷道,“赶紧开车!” 见顾刈不愿多讨论,魏鸷这才缓缓送了一口气,身体才放松下来缩回到了后排座位的角落当中。 顾刈在返回金源路派出所的路上,接到了裴禹桥发来的照片资料,他看到了沉思微从被发现送到福利院到考上大学离开福利院的所有资料。看着陈思微不同时期的照片,以及裴禹桥发来的对于陈思微可能是伪装失忆,并留在了福利院等待失散的弟弟或是妹妹被送来的信息内容。不由得,顾刈开始对陈思微这个女人的童年和不为人知的某些过往产生了深刻怀疑…… 警车快速驶上商业街旁的立交桥,夜附近商厦的灯光正被施工的喧嚣撕裂。桥面被橙白相间的警示桩隔出狭小的通道,一台小型起重机的吊臂在夜幕下缓慢转动,如同巨兽的臂膀。维修工人们正围着破损的路面与扭曲的护栏忙碌,风镐的撞击声、金属的摩擦声与起重机的引擎声混杂成一片烦躁的杂音。 一个孤零零的假人矗立在最外圈的警示桩旁,它头戴安全帽,身着荧光警示服,手中的红色警示灯随着双臂上下规律、僵硬的摆动。当警车的头灯掠过它时,它身上交错的反光条骤然爆发出刺眼的亮光,随着那永不疲倦的、上下摇摆的机械手臂剧烈晃动,远远望去,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 绕下立交桥,两辆警车便一前一后几乎同时驶入了金源路派出所停车场。后排座位上的魏鸷刚刚打开车门,就看顾刈已经下车关门,快步朝着派出所门厅走去,对一同下车的其他人熟视无睹。 可无论是副支队长裴禹桥,还是司琳,又或者是海西大队的陆铮和温疏言,都对顾刈的这一举动见怪不怪了。 走在最前侧的顾刈,在这炎炎夏日当中身上仍旧散发着冷厉的气息,站在他的身旁仿佛会被这股力量给冲击到。 裴禹桥快步跟上了顾刈的步伐,向他汇报着在福利院调查的详细情况和进展。顾刈步伐节奏始终不变,他始终皱眉仔细听着裴禹桥的汇报,偶尔会询问一二。 魏鸷跟在后面很是无所适从,他又坠入了难以融入刑侦支队在办案过程中,早已成熟、默契的陷阱之中。突然,魏鸷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立刻望向身体一侧,浑身的肌肉也崩得紧紧的。 拍魏鸷肩膀的正是陆铮,他敏锐地觉察到了魏鸷应激般的反应,连忙挂上了安抚式的笑容:“怎么?是不是还没有适应顾大队长的节奏?” 魏鸷边走边默默地点着头。 “小魏,我给你点指点。”陆铮低声笑道,“顾大队长,喜欢主动的类型!” 第31章 Chapter31 魏鸷猛地停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和陆铮最近的温疏言,见她已经与司琳同步,跟随在了顾刈和裴禹桥的身后,这才低着头红着脸继续跟着往前走。 陆铮的目光紧盯着顾刈那宽阔的背影,继续提醒魏鸷道:“如果想要留在刑侦支队,那么就要主动表现出自己在刑侦方面的长处和能力,至少要让他认为你是个可塑之才!不过嘛,你并不用担心,你已经展示过你的长处了……” 魏鸷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误解了陆铮所谓“主动类型”的含义,一时间更加难为情了,生怕陆铮看出了自己的尴尬。 “你的伸手和嗅觉,足以让你在刑侦支队立得住脚。”说到这里,陆铮微笑着侧过脸来,“我也知道人各有志,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留在刑侦支队,可以考虑来我们海西大队!” 听到陆铮再度向自己发出邀请,魏鸷压根就分不清楚对方只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够调到海西大队。于是,魏鸷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并未搭话。 陆铮和温疏言在派出所门厅便停住了脚步,两人并未继续跟随刑侦支队众人继续前进。陆铮则实时叫住了顾刈:“顾大队长,我们海西大队还是会继续做好外围工作,有任何需要,我们还是会积极配合!我就在车上等待顾大队长的吩咐!” 顾刈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下,他只是背对着陆铮抬起手来摇摆了两下,然后便又与裴禹桥继续交流调查情况。 魏鸷瞄了眼身侧的陆铮,对于顾刈近乎轻视的态度,陆铮丝毫不介意,并在鼓励式的拍了拍魏鸷的肩膀后,便带着温疏言折返回停车场去。这也让魏鸷愈发认为,顾刈与陆铮,恐怕也不仅仅是老相识那么简单。 来到派出所二楼的一间会议室内,顾刈将刑侦支队部分队员召来开了一个简单的案情分析会,主要是为了了解他与裴禹桥分头前往福利院和李济楚住所调查期间,派出所里询问的进展情况。 “顾支队,大多数人都挺配合的,有问必答。不过进展缓慢,除了你刚才让我询问李济楚五月初八,也就是6月10日当晚的动向后,已经向张麒求证过……” 张威将这期间的情况完整向顾刈和裴禹桥进行了汇报,秦镇在旁进行了补充。这期间,受限于线索的调查进展,并没有从询问中获得更多用价值的线索。 “有没有不主动配合的?” “也有……其实不算是当事人不配合,主要是家属。不过已经安抚好了,也在一楼的等候区等待调查结束。” 听着梁辰封的汇报,顾刈直接问道:“是吕莫森的家人吧?” “是。他的父母来闹了一下,说是自己家孩子只是去健身的,根本就没有可能杀人,已经被安抚好了,他们也希望尽快摆脱这种麻烦。” “能理解。”裴禹桥点头道,“作为父母,他们更加担心孩子沾染到命案后的流言蜚语和舆论上的恶意。父母嘛,总是要为孩子做长远打算……” 我是当母亲的,你不会懂我为你的长远打算! 钱?有的是!你不必走上跟你爸一样的路,你和他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我已经失去了他,可不想再提心吊胆度过余生…… 平平淡淡就好!儿子,拥有自己的家,富足的和妻儿度过一生,就是幸福! …… 仅仅是一瞬间,一股猛烈的窒息感便开始毫无预兆的侵向顾刈,他的母亲金棠的说话声开始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即将掩盖住会议室内其他人汇报案情的声音。 为了不沉浸在深海中下坠般的窒息痛苦中,顾刈趁着视线尚未模糊,赶紧伸手拿起了桌上笔筒里的铅笔,并在佯装摆弄的过程中,用并不算锋利的笔尖狠狠刺进拇指肚上。 然而,原本顾刈放在身侧的小动作,却被一旁的魏鸷敏感捕捉到了,他并未偷偷关注顾刈的一举一动,而是在顾刈身旁下意识轻轻嗅着那股淡淡汗水和香皂气味时,猛然发觉这其中竟然夹杂着一丝丝的血腥味。就是那么低头的一撇,魏鸷便看到了顾刈被铅笔尖刺破的拇指正滴着鲜血! 魏鸷愣住了,他不明白顾刈为什么会有这种伤害自己的举动,更无法从他严肃的面庞上觉察出丝毫的痛苦感。这个外表刚毅、待下属极为苛刻的男人,内心底到底压抑着怎样的隐秘? “陈思微怎么样?” “在值班室哄孩子睡觉。” “她公婆呢?死者罗昊渺的父母,也都还在这里吧?” “死者母亲,就是那个吴泽瑛,一直没消停。”张威补充道,“对着她丈夫罗兵,一直抱怨。罗兵就只是坐在那抹眼泪,不说话。” 随后,顾刈和裴禹桥分别详细讲述了在李济楚住所和儿童福利院的调查进展情况,这也引发了会议室内众人的议论,都提出了种种猜测。不过顾刈明显有着下一步调查的明确方向,“接下来,我们要重新分别对他们进行调查询问。” 按照之前在福利院和对李济楚租住的房子的调查进展分析,这其中有太多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如果仔细复盘、推断的话,每个人似乎都隐藏着杀害罗昊渺的动机。 “目前队里参与刚才调查行动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们三个人。”顾刈的目光划过了身边裴禹桥、司琳和魏鸷三人,“所以,接下来你们三个人的问话,对案件的侦破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听到了顾刈的话,裴禹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司琳则变得格外严肃,仿佛身上担负着的身为刑警的荣耀与职责。 唯有魏鸷,站在原地压抑着内心深处的不知所措。不仅因为魏鸷注意到了顾刈流血的手指,还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被顾刈无比的嫌弃,此时却又被对方委以重任?这到底是仅仅因为自己参与过调查的无奈之举?还是说,自己已经被顾支队认可了?魏鸷又想起了刚才陆铮对自己拍肩膀的举动,他才意识到这其中恐怕还隐藏着更深刻的含义…… 警车上的陆铮刚对海西大队协助支队进行案件侦破的队员进行部署后,温疏言便不解道:“陆队,既然咱们俩已经协助支队侦破案件了,为什么不进去继续帮忙?” 陆铮神色放松,侧脸望着派出所院外立交桥高处,那桥梁道路施工的虚晃灯光,并不断传来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响。 “这是顾刈刚刚回到支队遇到的第一个案子,他也会竭尽所能把案子破了,这一案对他很重要的。咱们只要做好协助工作即可。” 温疏言虽然微微点头,但还是皱眉问道:“陆队,难道你就不好奇么?这凶手到底是谁?” “当然好奇呀!”陆铮看了眼时间,坦言说道,“现在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距离顾刈给自己设定的时限也快到了,很快就要有答案了。毕竟,‘当天发生的案子,当天破’嘛……阿言!要不要打个赌?顾刈会不会在十二点之前把案子给破了?” 温疏言满脸不屑神色,“我说陆队!不管被害人陆昊渺私德如何,你也不应该拿案子来打赌!你这也太不像话了!” 陆铮见温疏言神色逐渐严肃,连忙轻轻挥手:“好啦!阿言!还是那么没有幽默感!支队那边,早就开始打赌了!” 说着,陆铮把头靠在了座位上,目光再度投向立交桥上的灯光,“放心吧,阿言,咱们就先好好歇着,今晚肯定会有用武之地的!” 此时,顾刈终于完全从令他头脑混沌的窒息感中彻底摆脱出来了,并在脑海中形成了明确的调查线,想要将所有线索和疑点梳理清楚,就一定要寻找到凶手真正的动机和作案方法! 顾刈首先对裴禹桥的调查询问进行了安排:“老裴,你负责询问健身教练张麒,据我推测农历五月初八当晚,也就是6月10日晚,他和李济楚在家中喝酒有两个疑点!第一,他为什么那么清楚地记得当天的日期?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之处;第二,当晚两个人喝酒有哪些细节?以及他与李济楚喝了多久?是不是能保证当晚陈思微与某人会面的时间里,始终没有离开。” “明白。” 裴禹桥早已对顾刈的这一安排的目的了然于心。 魏鸷紧张地看着裴禹桥的安排部署,可顾刈的目光直接划过他,甚至没有丝毫的停留,直接落到了严肃中又夹杂着几分兴奋的司琳身上。 “司琳!你……” “是!”司琳呼吸紧张且急促,“听从顾支队安排!” “陈思微!”顾刈提醒道,“你刚才跟裴副一起去了福利院,你就负责询问陈思微,询问她是否有弟弟或者妹妹!不过,要注意询问节奏和态度!别忘了,她目前的身份还只是被害人家属,只是协助我们的询问调查!” 司琳缓缓点头,已经领会了顾刈的用意,“是反应?对么?不仅仅是答案,还有她在被我询问时的反应!” 最终,顾刈的目光落在了魏鸷的身上,此时的魏鸷脸色愈发冷白,不见丝毫血色,仿佛自己的鲜血已经随着顾刈手指伤口流失殆尽了。魏鸷眉头微皱,在勉强隐藏着即将面临的巨大压力。 “魏鸷!你负责孙雅!” “明白……” 魏鸷心慌的很,让自己询问孙雅?难道是因为自己能嗅出李济楚卧室床上发现的那根头发,就是孙雅的?还是说…… “询问孙雅与李济楚的关系,如果你刚才在李济楚卧室里的判断没有错误,那么孙雅和李济楚隐瞒了他们俩之间的亲密关系。”顾刈盯着魏鸷那依旧空洞无光的双眼补充道,“记住一点,在这起命案中,波及到的所有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对警方有任何隐瞒。他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关系,在人命面前一文不值!他们隐瞒的关系是不是跟案子有关,是我们警方来判断的!懂么?” 面对顾刈的严厉嘱咐,魏鸷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