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枌榆草木长》 第983章 断沙坡之战(一) …… 见宁毅将信置于桌上,众人当即凑上前去查看。 看完信,吴忠奎忍不住大骂一声:“韩忠这厮也太过了吧!不光要阻截粮道,还让咱们驻守四十日?营中粮草只够两月所用,如何能撑四十日之久?王爷啊,他这不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吗?” “他就是在逼咱们。”宁毅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韩忠要拿下帝丘,势必先拔除七风原,咱们在此驻守合乎战局。”话到此处,他从武器架上缓缓拾起佩刀。“无论这老贼暗藏何等谋划,不论其他,只为夺回我大周故土,纵有万难也得给本王守住。” 其人话音刚落,帐外传来兵卒通报:“启禀王爷,张将军带着两万兵马到了!” “哼!动作倒是快。”宁毅深吸一口气,当即整理了一下战袍。“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张岳大步走进帐内。其人身上甲胄齐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对着宁毅抱拳施礼。“张某见过王爷!奉大都督之命,带两万兵马前来相助。” “右少督有礼。”宁毅点了点头,抬手指向旁边的座位。“少都督一路辛苦,不知韩帅在你临行前还有什么吩咐?” 张岳掀开披风坐下,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了对方。“这封信是给王爷的,大都督让张当面交给你。此外,张某今日前来,不仅要帮王爷截击粮道,还会跟着王爷一起驻守断沙坡,直至四十日后大都督拿下七风原。” 宁毅接过密信,拆开一看,里面的内容和之前的回信差不多,只是多了几句警告。若四十日内断沙坡失守,不仅要军法处置,其麾下部将也同罪论处…… 合上信函,宁毅将之捏在手里,指节微微颤抖,过了许久方才开口:“既然韩帅有令,自当各司其职。你带来的两万兵马,先去营地西侧立寨,明日一早,咱们再行商议截粮道之事如何?” 听闻此言,张岳起身抱拳。“也罢,张某这就回去安排。不过王爷,这四十日可至关重要,断可不能出半点差错。”言罢,其人朝着帐内几将微微拱手,旋即快步离去。 待人离开帅帐之后,帐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起来。 赵擎峰看着宁毅,脸上满是不平。“张岳简直欺人太甚!他以为他是谁?说什么协同作战,分明就是督军。 王爷,咱们现在怎么办?各营中的粮草只够两月,张岳只带兵马,不携粮草同行,岂不是连两月都支撑不了。” “呼……”深吸口气,宁毅走到帐门口,抬头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不禁有些心寒。“尔等只需做好本职,关于粮草之事,本王自有办法。 你明日率部去袭扰粮道,先看看武敬山有何反应。此外,让新来的步卒多挖战壕,加固营寨,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说话间,宁毅顿了顿,回头看向众人。“接下来这四十日,尔等当全力以赴,此次驻守,功过赏罚,本王自不会亏待弟兄们。 传本王令:毁攻城器械者,赏钱十贯。凡斩登寨兵卒一人,领钱五千、粟三石。守东西两门要地,每日额外多给半斤盐、半升米。 尔等追随本王久矣,回去告诉你们麾下的部将,凡驻守粮仓、水源十日不失者,本王授他晋升一级。队正升校尉,校尉升偏将,偏将升营将。 都给本王记住,此战关乎我朝能否夺回帝丘郡,必当死战到底。即便埋骨关外,本王也会为他们求赏,追赠荣誉,使之家中妻儿衣食无忧。” 听闻此言,三人先是对视一眼,旋即抱拳出列。“我等遵令!誓死追随王爷!” “我等遵令!誓死追随王爷!” “行了,回去吧……”看着众人表态,宁毅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即便不说出口,他心中也清楚。接下来的四十日,将会是其此生最难熬的日子。武敬山的攻伐、粮草的短缺、韩忠的施压,每一件都如千钧之重………….. 转眼过去几天,天刚蒙蒙亮,河谷方向的薄雾还未散尽,吴忠奎已亲率三千轻骑隐入矮林。 马蹄裹着麻布,踩在掺沙的土路上只发出细碎声响。“吁!”行至一处高坡,吴忠奎勒住缰绳,目光扫过前方蜿蜒的粮道。 元狗的运粮队伍尚未出现,入目的只有几名哨骑在远处来回巡视。 “将军,按脚程估算,武关来的运粮队该在巳时过半抵达。”身旁的副将压低声音,手指向河谷上游。“且不论随行的护军,单那处山坳里驻扎着就有至少五千精锐,看旗色,该是武敬山麾下的黑甲营。” 吴忠奎眯眼望去,果然见山坳口的枯草下有不少烟尘飘动。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鸣镝。“传令下去,左翼五百骑绕到山坳后方,待运粮队进入河谷,以火箭奔射粮队。 右翼五百骑则堵住下游出口,余下的人随本将正面冲杀。他妈个*的,咱们只烧粮车,又不恋战!怕个卵。” 其人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大量巡卫的马蹄声响,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这群狗日的,来得够快?”见此情形,众人立刻伏下身子。 只见一支绵延半里的骑队跃马散开,为首者乃手持长刀的巡边卫将,戒备颇为森严。 “他妈个*,先干他娘的!”叫骂间,吴忠奎扣紧鸣镝,待小股马卒行至河谷,骤然松开弓弦。 “咻”的一声锐响划破晨雾,他领着麾下兵马当即冲出。马蹄踏碎山坳的寂静,小股巡边卫猝不及防,刚举起长枪便被冲杀而来的骑卒撞得七零八落。 “敌袭!有敌袭!!!” 一阵吆喝声响,队伍中顿时锣鼓喧天。 突如其来的袭杀,巡边卫虽奋力抵抗,却架不住轻骑冲击,一时间四散奔逃。 就在吴忠奎意欲追击之时,山坳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又有数兵马赶来。 为首的将领手持长槊,高声喝道:“吴忠奎!胆敢阻劫粮道,找死!” “你嗓门大,你牛批!”见状,吴忠奎冷哼一声。“且随本将遛狗去!咱们往右侧走,且战且逃,迂回即可。” 第984章 断沙坡之战(二) …… 与此同时,断沙坡,贺州大营之外尘土飞扬,武敬山亲率数万兵马前来叫营。 黑色的“武”字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旗下兵卒个个身披黑甲,手持长枪,枪尖斜指地面,阵列齐整无比。 “王爷,宁毅那厮缩在营里不出,不如末将前去叫阵?”说话间,武敬山麾下副将周虎催马上前。此人满脸虬髯,手中握着一柄开山大斧。 “吁!”武敬山勒着马缰,目光扫过宁毅营寨的鹿角和战壕。“你去告诉他,要么就出来一战,要么就束手就擒,想在此地拖延时日,就凭他这点人马可不够。” 周虎得令,拍马来到营寨门前,举起大斧便指向寨墙上的兵卒:“里面的人听着!我家王爷亲率大军在此,尔等不过是群困守孤寨的败兵,若是识相,早早开寨献降!若敢抵抗,待我军破寨,定将尔等斩尽杀绝!” “宁毅,老子知道你就在楼上,还不快快出寨授降?王爷说了,你爱妻乃人间绝色,要赐给周某一亲芳泽!!!” “哈哈哈哈!缩头乌龟!尔等*****!你也别当什么武成王了,不如*****!本将定叫她欲仙欲死!!!” 一阵叫骂声中,寨墙之上的赵擎峰顿时勃然大怒。 其人正欲出战,却被宁毅拦住。他负手立于箭楼,看着外头黑压压的镇东军,手指在腰间刀柄上不停摩挲。 “王爷,不如让末将前去拿他!”赵擎峰按捺不住,恨得是咬牙切齿。“末将愿带五百骑出寨迎敌,必定斩他狗头!” 听闻此言,宁毅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武敬山的帅旗之上。“武敬山让他来挑衅,就是想引咱们出战。断沙坡不利于大军展开,死守营寨即可,不必与之置气。” “王爷……” “行了,尔等随本王出寨与之一会。”宁毅自然知道不能一直龟缩,本就粮草不济,若连叫阵都不敢,麾下兵马的士气只会越来越低。 片刻之后,他翻身上马。“吕振平、赵擎峰,你二人随本王出去。只做对峙,不许擅自出战。” “诺!”俩人对视一眼,只得皱着眉头抱拳施礼。 寨门缓缓打开,宁毅亲自带着一百亲卫列阵出营,与武敬山只隔二百步遥。 几息之后,他催马向前几步,目光直视着对方。“秦王,别来无恙啊。” “哟呵!今日怎么敢出来了?”武敬山冷笑一声,抬起马鞭指向寨门。“武成王,本是尔等兴兵犯境,却又不敢出战,就这,还妄想图谋帝丘,岂不可笑!” “犯境?帝丘本就是我大周的疆土,若非当年李觉造次,岂会被尔等窃居?”说罢,宁毅也是笑了,语气中满是嘲讽。“呵呵呵!就在这定平关外,你可别忘了耿士勋和宇文逸是怎么死的?” “牙尖嘴利!”提到此二人,武敬山脸色骤然一沉,当即便拔出佩刀。“擂鼓!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厮有几分本事!” 几息之,元武阵中的擂鼓声骤然响起。 周虎当即催马冲出,举起大斧喝道:“宁毅小儿,可敢与某一战?” “鼠辈休得猖狂!”吕振平拍马而出,手中偃月刀高高举起。“待某来会你!” 见此情形,宁毅缓缓抬手。“擂鼓!给吕将军助威!” 鼓声喧天,不过瞬息,吕振平和周虎便催马冲杀到一起。 周虎的大斧带着风声劈下,吕振平侧身避开,长刀顺势砍向周虎的腰侧。周虎急忙用斧柄格挡,“当”的一声脆响,两人都被震得手臂发麻,马匹也各自向后退了两步。 “好大的力气!”周虎咧嘴一笑,再次催马上前,大斧如同狂风暴雨般劈向吕振平。 吕振平不敢大意,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挡在斧刃上,火星在两人之间不断溅起。 两人跃马绕着圈厮杀,周虎的大斧重若千斤,吕振平的长刀亦是灵活多变。 短短半炷香,双方便战至五十余合。 周虎渐渐有些力竭,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虬髯滴落,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吕振平看出破绽,故意卖了个空当,待对方的大斧劈来时,他突然伏于马背,长刀贴着马腹扫出,正中其马腿。 那马吃痛,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周虎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给爷死!!”吕振平翻身坐直,长刀朝着周虎的后心劈去。 周虎急忙回身格挡,却已来不及,斧柄被长刀砍中,“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吕振平趁势而上,刚欲刀劈其首,元武军中突然一支长箭袭来,直取其后心! 听得背后风声,吕振片下意识将长刀向后一挑,“当”的一声将箭挑飞。 就是这短短一瞬间,元武阵中又一勇将杀出。此人手持双戟,策马冲到吕振平身后,双戟同时刺出,直取其肩膀。 “鼠辈尔敢!”赵擎峰于阵中大喊,同时催马上前。 那袭来之将马速极快,吕振平刚躲过第一戟,第二戟便已刺到胸前。他翻身下马,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堪堪避开。 “死来!”周虎趁机稳住身形,猛夹马腹便从侧方杀出。 吕振平刚要翻身上马,那持双戟之将已再次杀来。与此同时,周虎亦是高举战斧,与那将领一起夹击。 以一敌二,吕振平自然是力不从心。赵擎峰一马当先,正欲杀入其中,宁毅却已下令鸣金。“收兵!退回营寨!” 闻言,赵擎峰一枪挑开周虎的大斧,拉着吕振平翻身上马。 见此情形,二将虽想追击,却被营寨里射出的箭矢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毅等人退回寨中。 寨门,缓缓关上。 武敬山看着紧闭的寨门,并没有下令攻寨,反而归刀入鞘:“鸣金收兵,只留一千人在营外叫阵,其余人回营休整。” 吕伯义有些疑惑,当即作揖行礼。“方才我军占优,王爷何不趁势攻寨?” “不见得啊……”武敬山勒转马头,目光扫过宁毅的营寨。“营寨虽小,却挖了数道战壕,鹿角也埋得严实。咱们远道而来,兵卒已是疲惫之态,强行攻寨,只会徒增伤亡。不如先休整一日,明日再想对策。” 第985章 断沙坡之战(三) …… 见宁毅率部回营,武敬山并未耽搁,调转马头便令三军后撤。 待到寨中,暮色已近。中军大帐内,武敬山坐端坐于帅位之上,吕伯义铺开舆图,手指指向断沙坡的各处。“王爷,据探子回报,宁毅麾下有三千骑兵,近几日一直在断沙坡的各处山道游走,目的当是阻截我军粮草。” 听闻此言,武敬山眉头一皱,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了一口。“这个自然,否则韩忠也不会让他前来。 伯义啊,咱的粮草从武关运来,要经过数百里山道,若被其整日骚扰,定延误大事,不知你可有对策?” “这个嘛……”吕伯义俯身指着舆图上的黑石岭轻拂须髯。“此处乃是粮草必经之路,且山道狭窄,易守难攻。 依我之见,扰袭非其本意,目的还是想切断粮道。倘若如此,此獠定会于此设伏。 王爷或可以分三步走:其一嘛,加派五千护军伪装成运粮队,押空粮车经过黑石岭,引诱对方主动出击。这其二嘛,可于黑石岭两侧的制高处安藏一万精兵,待其进入山道,以滚石巨木截其退路。其三,让宇文吉所部亲率八千精骑绕道黑石岭后方,与伏兵前后夹击,将之一网打尽。” 话说到这,吕伯义顿了顿,抬手又指向另一处。“此外,王爷可再从武关增调新粮,便走高望谷这条小路。此谷虽绕远了百余里,却是鲜有人往。 现如今,宁毅可战之兵有限,断不会分兵前往。旦行如此,既可歼灭吴忠奎所部,又能确保粮草安全,可谓一举两得啊。” “此策虽妙,只是那宇文吉与本王素有嫌隙,未必会……” 未等对方说完,吕伯义却微微摆手。“如今有国师正在帝丘,即便宇文氏心有不满,想来也不敢违抗王命。当是无妨!” 武敬山听完,当即抚掌起身。“那便按你说的办。明日一早,便让周虎带着五千兵马回行武关,届时再扮作粮队前去黑石岭。” 听闻此言,吕伯义躬身应道:“呵呵!非但如此,我军刚立新寨,按说人困马乏。今夜若率精锐袭营,必然有所斩获。” ……….. 转眼夜幕已深,断沙坡的风更冷了,营寨内,篝火噼啪作响。 宁毅坐在中军大帐内,看着沙盘上河谷所在的方向,已然眉头紧锁。吴忠奎已去了数个时辰,至今未归,他心中难免有些焦躁。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卫的通报:“启禀王爷,吴将军回来了!” 闻讯,宁毅立刻起身,快步走出帐外。只见吴忠奎浑身是土,甲胄上还沾着些血迹,身后副将也个个面带倦色。 “情况如何?”见此情形,宁毅第一时间上前扶住对方手臂。 “这个……”吴忠奎喘了口气,不由的苦笑起来。“末将有失,还请王爷恕罪。元狗的护军足有数千人,这还不算辅卒和民夫,加起来至少有三万之众。 武敬山在河谷两侧设了暗哨,末将虽引开追兵,却也收效甚微,还险些为之困住。” “原来如此……”沉默片刻,宁毅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此番辛苦了,入帐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大,吴忠奎拿起桌上的水囊猛灌了几口。“韩忠这厮分明了挑事,又要驻守断沙坡,又要阻截粮道,咱们的兵马有限,难度实在太大。 元狗护军不仅人数多,戒备也是森严,派去的人数过多,营中兵力就会空虚,武敬山定会趁机强攻。若派去的人少了,根本撼不动对方的护粮队。这又如何是好……” 得知情况,帐内的吕振平和赵擎峰也是皱起眉头。 几息之后,赵擎峰忍不住开口说道:“元狗的粮草源源不断送往帝丘,再过些时日,其内囤积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多。” “稍安勿躁。”说着,宁毅走到沙盘前,手指在黑石岭的位置停下。“黑石岭是元武军粮道的必经之路,此处山道狭窄,若是率部去往此处设伏,则可以少击多。 明日本王带五百哨骑前去黑石岭探探,尔等留在营中加固防御,提防武敬山攻寨。” “王爷,不可!”听闻此言,吕振平急忙上前阻拦。“您是军中主帅,怎能亲往冒险?还是让末将去吧!” “黑石岭地势险要,咱们能想到,他武敬山同样能想到。”说罢,宁毅摇了摇头。“交给你们本王不放心,只有亲往探查,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众人议论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兵卒的呐喊和铜锣敲击。“有敌袭!有敌袭!!!” “元狗来了,快,快披甲!” “敌袭来了!敌袭……额啊……” “弟兄们,随我杀!!” 帐外火光四射,一名亲卫连滚带爬的冲进中军大帐。“不好了!元狗来夜袭了!” 宁毅脸色骤变,骤然抽出佩刀。“传令全军戒备!吕振平守东门;赵擎峰守西门;吴忠奎随本王去中军督战!既然敢来,必叫他有来无回。” “诺!”三人齐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帐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宁毅提着佩刀冲出大帐,只见大量元军踩着云梯往寨墙上爬,兵卒奋力抵抗,鲜血顺着寨墙直往下流。 “放箭!快放箭!”宁毅高声喝道,抬手便将一名爬上寨墙的元兵劈下。“何方宵小竟敢夜袭我贺州大营!还不报上名来!!!” 第986章 断沙坡之战(四) …… “宁毅小儿!还不快快授降!” “活抓宁毅者,赏万金!!封千户!!” “杀!!!活抓宁毅!!!” 呼喊声中,宁毅勃然大怒,亲率五百亲卫提刀冲出阵中。“好胆!从来只有本王袭营,尔等当真不知死活!!!弟兄们,随本王杀!” 黑色的甲胄在火光里连成一片,如同潮水般往寨墙上涌,云梯架在夯土墙上发出“咯吱”声响,每一次晃动都伴着兵卒滚落的惨叫。 “点火,放箭!”宁毅纵身跃上箭楼,佩刀横扫,将一名刚探出头的兵卒劈得血溅当场。 身旁亲卫紧随其后,纷纷拉满长弓。即便漫天箭矢倾射而下,却依旧挡不住元武兵卒前赴后的冲锋。 武敬山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其下部卒个个口中衔刀,手脚利落,即便中箭倒地,后面的瞬间便会踩着尸体继续上爬。 “王爷!西门大开,周虎已率部杀入!”赵擎峰的吼声从西侧传来,夹杂着金铁交鸣的脆响。 宁毅回头望去,只见其人手持长斧,挑开一排栅栏便冲向寨门。 “都给爷爷死来!!!” “贼将休要放肆!”赵擎峰跃马杀出,瞬间与之缠斗在一起。 “本王来助你!”宁毅刚要提刀过去,脚下的寨墙突然剧烈晃动。低头一看,元兵在塔盾掩护下以撞木疯狂撞击寨门,夯土墙上的泥块簌簌掉落。 “快用圆木顶住!忠奎!你带三百亲兵去守寨门!”宁毅高声下令,同时挥刀劈开一支射来的冷箭。 吴忠奎领命转身,刚带着人冲下寨墙,就见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道缝隙,两名元武枪卒刚挤了进来,却被其一刀砍翻在地。 “狗娘养的,都给老子顶住!”吴忠奎大声嘶吼,额头青筋暴起。 “顶住!快顶住!” “左边左边,你瞎吗?” “快快快,这来几个人!” “顶住啊!!!” 其亲兵扛着碗口粗的圆木顶上,众人脸色憋得通红,手臂上的肌肉完全绷紧。 寨墙上的厮杀愈发惨烈,宁毅刚砍翻一名偏将,顿觉后背一凉。他下意识侧身,一支长箭擦着肩胛骨飞过,钉在身后的寨墙上,箭羽微微颤动。 抬头望去,只见武敬山正勒马站在营外的高坡之上,手中握着一张大弓。 “武敬山,我去你妈了个******!!!” “你这缩头乌龟,还不开寨授死!”武敬山微微挑眉,语气中满是嘲讽。几息后,他抬手又是一箭,直取宁毅胸口。 “王爷小心!”身旁的亲卫快速扑来,将宁毅一把推开。“此贼乃八境圆满,双臂可开二十石硬弓,王爷速速退后啊!” 此事宁毅自是知晓,他心头一紧,正欲退至盾甲后,却见吕振平从东侧冲来。 其偃月刀上沾满血污,甲胄多处破损,却依旧中气十足。“王爷!东门暂时稳住!末将带了五百人过来支援!” “你速去西门!”宁毅点头颔首,指着西侧缺口高声呼喊。“赵擎峰被周虎缠住,此贼亦是撼勇,你二人合力将之拿下!” 吕振平领命,提刀就往西侧冲去。 其人刚到缺口处,就见周虎一斧挑飞赵擎峰长枪。“给爷爷死!!!” 眼看对方就要刺中赵擎峰胸口,吕振平纵身跃起,偃月刀带着风声劈下,周虎急忙回身格挡,“当”的一声脆响,他手臂发麻,往后退了数步之遥。 “好好好!又是你这厮!”周虎怒吼,大斧砍翻几名围上来的兵卒便调转马头。“哼!二打一可算不得好汉!” “好汉你妈了个*!狗贼夜袭我营寨,还不把命留下!”说着,赵擎峰趁机拾起长枪,与吕振平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夹击过去。 长枪灵活多变,专挑周虎破绽。偃月刀则势大力沉,每一次劈砍都逼得对方只能退后格挡。 不到十余合,周虎力不从心,旋即猛夹马腹朝外逃窜。 “还敢跑!弟兄们,随我追!!!” 吕振平正欲催马,宁毅却突然从寨墙上跳下。“死守西门,穷寇莫追!“ “杀啊!”见营将逃窜,刚冲上前的元兵顿时乱了阵脚。“卧槽?” 吕振平与赵擎峰趁机率军反击,长刀与长枪齐出,将缺口处的元兵杀得节节败退,很快便重新将缺口堵死。 “哼!区区几万人,填也填死他。”武敬山见西侧久攻不下,又下令调兵攻打东门。 宁毅刚回到寨墙中间,就见东门方向的火光越来越亮,厮杀声也愈发密集。 他抬头望去,只见数以千计的元兵举盾牌顶着箭矢直往寨墙上冲。 “王爷,东门的步卒大多还没披甲,顶不住这么攻!”一名亲卫快步上前,抬手擦去脸上血渍。“他张岳就在三十里外驻扎,那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清楚。” 宁毅心中一沉,脸色也是愈发难看。“你去传本王令!让张岳带他的人即刻来援。” 亲卫刚要转身,就见营外侧方传来大量的喊杀声,正是张岳亲率兵马从侧翼杀出。 其下兵卒个个甲胄穿戴整齐,马蹄声与叫喊声更是震天动地。 见有援兵前来,武敬山的脸色却没有半分变化。他归刀入鞘,很快便鸣金收兵。 元兵撤退的号角声接连响起,寨墙上的兵卒挨个瘫倒在地。 宁毅松了口气,扶着寨墙缓缓坐下。他甲胄上全是血渍,脸上更沾满了尘土和烟灰。抬头望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阵风过,带着血腥味和焦糊味。 “王爷,喝口水吧!”吕振平走来,将偃月刀猛插入地上。 接过携壶,宁毅扫视着营地内打扫战场和搬运尸体兵卒,将壶重重砸在地上。“本王的黑龙骑乃冲锋陷阵之精锐,如今却被派来守这劳什子营寨,完全无法发挥,简直荒唐!荒唐至极!!!” “王爷息怒……”赵擎峰和吴忠奎也是走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将兵刃收起。“您要不先回帐休憩一番……” “清点伤亡。”宁毅摆了摆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诺!”三人齐声应道,转身去安排。 宁毅重新登上寨墙,抬眼望看着武敬山撤退的方向,不禁眉头紧锁。 掸了掸衣袍,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见一亲卫飞快跑来。 “王爷……”亲卫顾不得见礼,连滚带爬的冲到宁毅面前。“启禀王爷,营外有信卒送来一封信,说是夫人给您写的!” 听闻此言,宁毅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哦!这倒是稀罕!想来是本王在定平耽搁久矣,王妃心有不悦啊!”言罢,他接过信函赶忙打开…… 第987章 断沙坡之战(五) …… 信封上写着宁毅亲启,字迹娟秀,却是顾婉君的手笔。 自率军出征以来,自己并非没有收到过顾婉君的来信,但此时此刻,心中却莫名多了几分悸动。 展信阅,信上的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宁毅差点没看明白。 片刻之后,他缓缓合上信函,又将之揣回袖袍内。没有勃然大怒,没有失魂落魄,甚至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幻。挟持妻儿?很显然,隆圣帝是拿自己开刀了…… 正在宁毅调整心绪之际,各营的伤亡统计也报了上来。 吕振平拿着名册,脸色颇有些沉重的走到其身前。“王爷,经初步清点,阵亡兵卒二千七百余人,伤兵三千五百余人,其中重伤者九百余人,想来撑不过今天。” 听闻此言,宁毅的心脏陡然一颤。黑龙骑统共才三万,未在阵前冲锋,却在一场夜袭中损失了数千,且大多尚未披甲。这样的情况对本就压抑的他,无疑是雪上加霜。 “粮草呢?粮仓可有受损?”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宁毅沉声问道。 若在往日,自家主子早已雷霆震怒。现如今一反常态,吕振平微微一怔。“粮仓没事,末将已重新布防。” “王爷……”俩人攀谈之际,吴忠奎掀开帘帐快步入内。“营寨的鹿角和战壕毁了不少,得赶紧修复,倘若武敬山明日再来,形势恐怕更为艰难。” 听闻此言,宁毅深吸口气。“断沙坡地势开阔且坦平,如此一来,岂非进退无路,他这是要老子死啊……” “王爷勿虑,要想强攻,他武敬山也决计讨不了好。”俩人并未听出话中深意,只道主子担忧,吕振平抱拳拱手。“您放心,末将这就下去布防。” “忠奎留下。”见俩人正要离去,宁毅却是敲了敲桌案。 吴忠奎不明所以,当即侧身让开道:“却不知王爷还有何事?” “忠奎啊,倘若拔营弃寨,依你之见,能带回去多少人?“宁毅指向一旁的座椅,长吐一口浊气。“先坐下说。”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吴忠奎完全摸不清状况。他瞳孔收紧,声音洪亮。“倘若弃寨,岂不成了临阵脱逃? 韩忠虽不待见咱们,但他攻打七风原必然凶险,若此时撤军,武敬山绕后夹击,戍边司恐全军覆没啊王爷。” “不谈其他,你只需回答本王。”宁毅拉开椅子坐下,十指交叠,微微低下了头。 “武敬山的探马不少,咱们若是拔营,不出半日他便会率部追剿。王爷,就断沙坡的地势而言,咱们若是贸然撤退,损失必然惨重。 除非……” “除非什么?吞吞吐吐,一次说完。” “除非丢弃所有随军物资,包括军械、甲胄、粮草、辎重,只着皮甲,星夜撤离。”话到此处,吴忠奎眉头皱紧。“即便如此,此地距定平数百里路遥,若无人接应,一旦被追上,恐有覆灭之险。” 听完对方的话,宁毅揉了揉眉心,好半天也没做出回应。 见对方如此,吴忠奎站起身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自个儿看吧。”说着,宁毅掏出信函甩给了对方。“想来,皇帝和韩忠早有预谋。之所以让我等来此,便是算好了一切。 只怕攻打七风原也是个幌子,只要本王率部撤离,临阵脱逃的罪名得挂一辈子。” 接过信函,吴忠奎是越看越气,直至结尾处,他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信撕裂。“狗皇帝欺人太甚!!!” “徐平远在大梁,徐沧屯兵亭山,欧阳正奇自顾不暇,四方诸侯更是隔岸观火。他就欺你了,你又待如何?”说话间,宁毅拾起茶杯一饮而尽。“大梁告急,为解其危难,欧阳正奇和孙国安率部南下,没毛病吧? 欧阳老鬼兵败南安,李孝师率部驰援,没毛病吧? 苏北石集三十余万大军兵发岳州,徐平领兵抗敌,没毛病吧? 徐沧为报父仇,意图讨伐北蛮,这事天下皆知,他屯兵亭山,没毛病吧? 为了缓解虎威压力,戍边司、贺州营、凉州营,三镇兵马攻打康州,也没毛病吧?”话到此处,宁毅不禁仰天长叹。“一切的一切,顺理成章。一切的一切,皆无异样。 没想到啊,本王是万万没想到。竟在毫无察觉之际,便已成了他人案上的鱼肉……” 此话一出,吴忠奎大为震惊。“咱们贺州本就非朝廷之敌,狗皇帝若要下手,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章?” “因为大周再也经不起动乱了。”宁毅悠悠一叹,双目中的锐利缓缓消退。“若以武力讨伐贺州,势必天下大乱。纪凌谋划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要兵不血刃的拿下贺州……” “既然如此,咱们这就拔营!”说罢,吴忠奎抬手抱拳。“除非黑龙骑,关内还有两万贺州营的步卒,末将这就飞书传信。” “呵呵呵!晚了!”宁毅自嘲一笑,旋即摆了摆手。“忠奎啊,自咱分兵来此,那两万步卒就已成砧板上的鱼肉,你觉得魏冉还会留着他们吗? 非但如此,既然连婉君都来信了,说明贺州大概率也被皇帝派兵包了个圆。” “王爷……”吴忠奎脸色大变,连带着身子也有些颤抖。许久之后,他骤然拔出佩刀。“皇帝如此不仁,那也怪不得我等。 宇文萧可以投靠大周,咱们同样可以转投元武。哼!高低不过一死,老子怎么都能咬下几块肉来。” “你好大的狗胆!!!”此话一出,宁毅先是一愣,旋即一巴掌扇在对方脸颊之上。“锅里肉再怎么搅,那都是自己人的。想要通敌叛国,你让本王如何下去见宁氏的列祖列宗? 生而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本王技不如人,败给纪凌无话可说。 就算咱想咬几块肉下来,那也得去咬元狗的!”说罢,宁毅大步转身。“替本王披甲!武敬山能奇袭我贺州大营,本王亦可!!!!” “王爷……” “够了!莫要再言!”说罢,宁毅抓起战盔高高戴上。宁氏的先祖啊,晚辈无能,百年基业断送于手。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若不死,她们母子断无生路…… 第988章 断沙坡之战(六) …… 刚蒙蒙亮,断沙坡的风还裹着昨夜未散的血腥气。营下兵卒大多眼神疲惫,拄着兵器靠坐于地,甲胄上的血痂结了一块又一块, 片刻之后,亲卫营将中军大帐外的帅台围得严严实实。吕振平、赵擎峰、吴忠奎等将分立帅台两侧,神色颇有些凝重的望着台阶上负手而立的身影。 宁毅手扶佩刀,一身玄黑色甲胄,甲缝里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他目光扫过台下沉默的兵卒,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弟兄们,昨夜元狗夜袭,武敬山以为我军伤亡惨重,此刻定会龟缩营寨,修防御、清伤卒,然后等着他再来攻寨?” 听闻此言,台下兵卒纷纷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赵擎峰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王爷,营寨鹿角塌了三成,战壕填了一半,的确要尽快修整,倘若武敬山再来……” “修整?”宁毅转身指向武敬山大营的方向,刀芒在晨雾中划出一道冷厉的弧线。“武敬山新立营寨,昨夜奇袭虽占了些便宜,却也折损不少人手。 他麾下兵马看着是多,可一夜的奔袭与厮杀,此刻早已人困马乏,忙着清点伤亡、分发伤药。这正是此獠最为松懈之时!” 吕振平瞳孔一缩,瞬间就明白了宁毅的意图。“王爷打算主动出击?” “不是主动出击,而是直捣贼巢!”说话间,宁毅踏上帅台最高阶,声音陡然拔高。“他武敬山能趁夜摸我营寨,我黑龙骑为何不能端他老巢? 传本王令,不必收拾营寨,也不用再打扫战场,所有能动的兵卒,即刻披甲备马,只带三日干粮、火箭箭矢,随本王攻破他镇东军大营!!!” “可是王爷。”吕振平忧心忡忡,赶忙上前出列。“武敬山有十余万大军,咱们只剩两万多能战之兵,贸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啊!不如末将前去张岳处求助,邀他一起发兵?” “所谓兵贵神速,岂能犹豫?黑龙骑本就擅长奔袭,何须他人相助!”言罢,宁毅冷笑一声,从腰间解下兵符。“黑龙骑是什么?是大周最锋利的刀! 当年在燕岭关下,咱们三千骑破蛮狗两万重甲,安逸了这么些年,尔等都忘了吗? 武敬山的营寨连绵百里,看似稳固,实则兵力分散,昨夜奇袭,他将精锐都调去攻我营寨,此刻大营里多是辅卒、伤兵,正好给咱们可乘之机!”言罢,他将佩刀重重插在帅台之上,刀刃入木三分。“诸位听着!今日一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若能破其大营,断其粮草后路,断沙坡困局自解。若败,大不了本王与弟兄们一同埋骨于此!你们惧否?” “不惧!!!” “不惧!!!” “不惧!!!” 听闻此言,台下兵卒骤然立身,纷纷举起刀兵高声呐喊。 “弟兄们!”说罢,宁毅骤然拔出佩刀。“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不破元狗,势不还朝!” “不破元狗,势不还朝!” “不破元狗,势不还朝!” 半个时辰后,两万三千名黑龙骑在营外列成整齐的方阵。 宁毅勒住缰绳,玄黑色的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他高举马鞭,侧目看向身旁三将。“吕振平,你率五千骑从左侧迂回,烧那狗贼的粮草大营。 赵擎峰,你带五千骑攻右侧军械库,毁了他的军械辎重。 吴忠奎,你随本王率部正面冲锋,直取他中军大帐!记住,速战速决!” “诺!”二将齐声应道,调转马头,各自率部朝着预定方向疾驰而去。 见此情形,宁毅抽刀挥下,催动内劲大喝一声。“擂鼓!出征!!!!!!!” 马蹄声如同惊雷乍响,在断沙坡的旷野上连连轰鸣。玄黑色的骑兵洪流朝着镇东军大营疾驰而去,卷起的黄沙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镇东军大营深处,中军大帐内很是忙碌。 武敬山靠在帅椅上,脸色红润,昨夜亲挽二十石硬弓射了数箭,到底是老当益壮。 正在他擦拭佩刀之际,帐外传来兵卒的汇报声。“王爷,丁册在此,昨夜奇袭共阵亡四千三百余人,伤兵亦有三千八百余人,其中重伤一千二百余人……” 吕伯义站在沙盘旁,手里捏着算筹,眉头紧锁。“昨夜虽破了贺州大营的西门,却没能趁势攻入,反而折损了不少精锐。 宁毅的兵马果然骁勇,张岳来得也快,还好撤离及时,否则还得再多损失些人手。” 听闻此言,武敬山揉了揉眉心,挥手让汇报的兵卒退下。“无妨,咱们兵力远高于他,哪怕是一比二的战损他也吃不消。 经此一战,宁毅兵力不足两万,营寨残破不堪,短期内定然不敢再战。”说罢,他轻拂须髯。“接下来就按原计划行事!伯义啊,你立刻传信给周虎,让他率兵赶回武关,三日后扮作运粮队,押着空粮车从黑石岭过来。” “王爷英明。”吕伯义躬身应道。“黑石岭地势险要,待其中计,届时两侧伏兵齐出,宇文吉再从后方包抄,定能将吴忠奎所部一网打尽。” “呵呵呵!”武敬山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咱们一夜奔袭,本王也是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既是如此,王爷好生歇息。”吕伯义刚要转身去传令,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震天的擂鼓声,鼓声急促而响亮。 听到动静,武敬山从帅椅上站起来,佩刀“呛啷”一声出鞘。“怎么回事?谁在擂鼓?”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脸色很是惨白。“王爷!不好了!宁毅……宁毅亲率大军杀过来了!此刻距大营已不足五里!” “放你娘的狗屁!”武敬山勃然大怒,当即踹翻帅案。“他昨夜损失惨重,此刻怎么会率部来袭?”说罢,他气血翻涌,险些没气昏过去。 第989章 断沙坡之战(七) …… 见武敬山勃然大怒,吕伯义赶忙上前将之扶稳。“王爷,快快御敌吧!” “取本王兵器来!”听闻此言,武敬山当即回过神来。他脸色骤变,快步冲出帐外。 镇东军的营寨连绵百里有余,光寨门就有九处。此刻大多数兵卒还未醒神,听到擂鼓便慌忙起身,大多连甲胄都来不及穿,就提着兵器就往营门跑去。 见此情形,武敬山气得咬牙切齿。“宁毅简直丧心病狂!区区两万余兵马,他还敢主动来犯! 传本王令:各营即刻戒备,严守营门,不许放一兵一骑进来!” 言罢,俩人带着亲卫快步赶到寨门处。抬眼眺望,只见远处的旷野上一支玄黑色骑兵方阵正对着镇东军大营。 方阵到最前方,为首之人正是宁毅。他身着黑金连环甲,手持长枪,身后的“宁”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贺州营的弟兄们!元狗就在前方,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说话间,他勒紧缰绳,弯弓指向镇东军大营。“满弦!!!” 来时,箭矢便早已裹好浸了油的麻布。随着宁毅一声令下,众人点燃麻布,万余骑卒弯弓搭箭。 “放箭!”见宁毅率先射出,一万多的黑龙骑同时松弦,漫天火箭如流星划过,密密麻麻的朝着镇东军大营落去。 虽距离较远,镇东军的营帐大多却是麻布所制,一触即燃。眨眼间,寨门边缘的营帐便燃起熊熊大火。 浓烟滚滚,宁毅高举长枪,双腿猛然夹紧马腹,玄黑色的战马瞬间俯冲而下。“杀!!” 听闻将令,其身后的黑龙骑纷纷抬枪,朝着镇东军大营直冲而去。“杀!!!” “杀!!!” 漫天火箭掠过断沙坡的晨雾,“轰”的几声巨响,最外侧的营帐瞬间腾起丈高火焰,火星裹挟着焦糊的布料碎屑漫天飞舞。 宁毅一马当先,长枪直指营寨深处。“随本王破营!直取武敬山中军大帐!”说罢,他瞬间冲入敌阵,长枪横扫,将三名仓促举刀的兵卒拦腰斩断。 肠肚混着鲜血泼洒在地上,被后续冲来的骑兵瞬间踏成肉泥。 黑龙骑如同黑色洪流,撕开镇东军的寨门,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猛冲。 “杀!”万余名骑卒齐声怒吼,马蹄声如同惊雷滚过旷野,震得地面簌簌颤抖。 前排骑卒挥舞着马刀,硬生生撞开联排栅栏,木屑飞溅中,不少还在惊慌的镇东军兵卒刚钻出营帐,就被迎面劈来的刀光砍断了脖颈,鲜血顿时喷溅在燃烧的营帐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与此同时,吕振平率五千骑同时从左翼迂回杀出,目标直指镇东军的粮秣大营。 他身披厚重的玄铁鳞甲,手中偃月刀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刚冲过第二道寨墙,就撞见武敬山麾下的步甲营。 “冲垮他们!”吕振平勒起马首,挥刀便杀入其中。“都给本将死!”他大喝一声,偃月刀划破长空,当场劈开身前盾阵。五千骑兵如同黑色洪流,浩浩荡荡涌入。 守营的元兵大多还在帐篷内披甲,直到马蹄踏碎帐帘,才惊惶失措的摸向兵器,可刚探出头,就被迎面劈来的刀光斩下头颅。 “贼将看枪!”怒吼声中,一名校尉光着上身冲出帐篷。 其人虽奋力厮杀,却被吕振平反手一刀砍中。刀刃从其肩胛劈至腰腹,内脏混着鲜血泼洒在帐篷布上,瞬间浸透了整片布料。“弟兄们,杀!!!” 连续冲过三道鹿砦,粮营的轮廓已近在眼前。守粮偏将听到动静,刚举起兵器,吕振平抬手一箭,箭簇穿风而过,直直插入对方咽喉。 “速速封住路口!”吕振平厉声下令,亲兵立刻扑上前去,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镇东军西侧防线便彻底失守。 就在吕振平得手的同时,右翼的赵擎峰也已冲入营寨。他率部直插军械库后方矮墙,仅用片刻就杀到军械库外。 守库的元兵多是老弱,听到厮杀,刚披甲而出,便被突袭而来的黑龙骑接连斩杀。 “点火!给老子烧!”赵擎峰勒停战马,挥手示意放箭。数十个火油罐被砸向堆积如山的箭矢和油桶。 漫天火折子抛出的瞬间,火光腾然窜起数丈之高。“轰”的一声巨响,半个军械库被顷刻点燃。砖石瓦砾飞溅,土墙瞬间坍塌。 “御敌!快御敌!”营内早已乱作一团,大量镇东军兵卒光着身子便冲出帐篷,摸不着兵器的人四处逃窜,反而将主营的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见此情形,赵擎峰抓住机会,率部从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直扑中军帐的侧后方,很快便与宁毅的主力形成合围之势。 与此同时,宁毅已率主力突破前营,玄黑色的骑兵方阵如同猛虎下山,直插中军大帐。 沿途的元武兵卒仓促抵抗,却根本挡不住黑龙骑的冲锋。吴忠奎一马当先,长刀挥舞如轮,刀芒骤起,大量人头一飞冲天。 “狗娘养的**!让你吴爹*****傻***!”怒骂声中,吴忠奎刚冲过第二道辕门,便撞见了镇东军的主营偏将。 “拦住他们!”那偏将挺枪刺来,吴忠奎侧身避开,长刀顺势削断其枪杆,随即一刀劈在其胸口,甲胄碎裂声中,偏将惨叫着倒在地上。 紧随其后的两名营将同时攻来,吴忠奎不退反进,横刀格开一人的兵刃,反手便刺穿另一人小腹,转瞬之间,两人皆毙。 短短半炷香,吴忠奎已连续劈杀十余名镇东军的偏将和营将,长刀上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淌,在马前汇成一道血线。“王爷,中军帐就在前面!” 听闻此言,宁毅点头,刚要催马,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是武敬山亲率三千亲卫从帐后杀出。 “宁毅小儿!安敢捋虎须!”武敬山身披紫金甲,手持丈八蛇矛,身后亲卫个个身披重甲,列成紧密的方阵。 “让本将来会会你!”说罢,吴忠奎猛夹马腹,当即冲上前去。 “初入八境。”武敬山一眼瞥见对方,不禁冷笑出声:“就凭你也配拦下本王?”说罢,他催马直冲而来,蛇矛带着破空之声瞬间刺向对方。“死!!!“ 第990章 断沙坡之战(八) …… 吴忠奎不敢大意,长刀横挡,“当”的一声脆响,他被震得手臂发麻,连人带马后退数步之远。 “有点能耐,但不多!”说罢,武敬山趁势追击,蛇矛连环刺出,招招致命。 对此,吴忠奎勉强抵挡,不到十回合,肩头就被蛇矛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甲胄。 “休惊!我来助你!“见之不敌,宁毅挺枪冲出,长枪斜挑,直逼武敬山面门。 也正是此时,镇东军主力已尽数披甲,数万人从四面八方向中军帐涌来,宁毅和吴忠奎的亲兵瞬间被淹没在人潮中,双方陷入惨烈的乱战,厮杀声、哀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混战之下,时间飞速流逝。随着镇东军的兵马越来越多,其包围圈也越收越小。 宁毅、吕振平、赵擎峰、吴忠奎早已汇聚在一起,领着黑龙骑左冲右突。 看着陷入包围圈的黑龙骑,武敬山手持蛇矛,在亲卫的簇拥下步步紧逼。“宁毅,还不束手就擒?你今日插翅难飞!” “你想擒住本王?先问问我手中长枪!”一声呐喊,宁毅飞马上前。此时的他早已浑身是伤,左臂处,右肩处,大量箭伤渗出血来,糊住半边甲胄。 即便如此,宁毅的枪法依旧凌厉。只在须臾之间,他勒马一跃,踢枪下挑,瞬间刺穿身旁的几名盾卒。“莫要恋战!杀出去!!!” “拦住他!“武敬山心中暗惊,没想到对方在如此重围中还能保持战力。“放箭!都给本王放箭!!!” 漫天箭雨倾射而来,宁毅身旁的亲兵们纷纷枪挑箭矢。纵然如此,他们很快就被接连射成刺猬,大量黑龙骑倒在箭雨之中。 “王爷先走!末将来断后!”吕振平的左臂已废,只得用右手挥刀。他刚砍翻几名冲上来的兵卒,却被武敬山的蛇矛刺穿腹部,“噗通”一声从马上摔下。 “王爷快走啊!!”见大量箭雨袭来,吕振平嘶吼着高高跃起,用身体挡住射杀而来的箭矢,只一瞬间,便被万箭穿心。 “振平!”宁毅目眦欲裂,刚要去救,却被数名亲卫缠住。 此时,赵擎峰突然大喊。“东北方!元狗防线薄弱!王爷快走,末将来替您开道!”说话间,他挥舞兵刃,扛着数道袭来的刀芒,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见此情形,宁毅咬牙,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吕振平,转身跟着吴忠奎冲去。“走!!!“ “猖狂!!!”见其突出重围,武敬山勃然大怒。他高举长矛,全力投掷出去,瞬间便洞穿了赵擎峰的胸膛。“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都给本王追!!!” …… 这场追剿与厮杀从清晨持续到黄昏,黑龙骑且战且退,每冲出一段距离,都要留下数百具尸体。 武敬山率部在后面紧追不舍,数次险些将宁毅等人合围,却又被拼死抵抗的黑龙骑挡了回去。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宁毅才率残部冲出了镇东军的包围圈。 待众人稍歇之际,清点人数,两万三千余名黑龙骑已不足八千人。吕振平、赵擎峰,及数十名部将全部阵亡。 营地内,镇东军的尸体铺了数里,鲜血早已浸透土地,连断沙坡的风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河谷外,宁毅拄着断裂的长枪,看着远处镇东军大营方向,眼中布满了血丝。“还有三十余里便到大营了,走吧……” 听闻此言,吴忠奎收起水囊。“王爷,武敬山经此一败,粮草损失殆尽,一月之内想必不会再来进犯。回营后我便修书送给韩忠,咱们可回定平休整。” “驾!”宁毅点头颔首,旋即轻夹马腹。“走吧。” 经此大战,黑龙骑已是强弩之末。就在众人离断沙坡大营还有十里处,张岳率部从高坡结阵而来。“王爷,张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张岳?你这是何意?”见此情形,吴忠奎脸色大变。 “武成王府图谋叛逆,本将奉旨讨贼!还请王爷下马受缚吧!”说罢,张岳缓缓抬手,两万步卒张弓搭箭。 “这是陛下的意思吗?”宁毅并未下马,反而脸色如常。“还是大都督的意思?”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张岳微微摇头。“全军听令,随本将剿灭贺州营。” 听闻此言,吴忠奎怒火中烧,当即拔出佩刀,遥指对方。“张岳,我贺州营为国征战,流尽热血,你看不见吗?” “…….”张岳先是一怔,随即轻叹一声。“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政治立场与本将无关。” “陛下残害忠良,你助纣为虐,我贺州营的今天就是你戍边司的明天!全军整备,随本将迎敌!”吴忠奎勃然大怒,催马便要迎战。 “住手!忠奎,放下武器。”说话间,宁毅抽刀掷于马前,抬手示意三军下马。“黑龙骑听令……放下武器,原地待命。” 此话一出,张岳也示意其麾下兵马停止进攻。“还是王爷深明大义!既如此,下马吧。” 宁毅这般作态,吴忠奎自是不解。他握紧兵刃缓缓转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王爷?” 见对方如此,宁毅并未说什么。他闭上双眼,几息后轻叹口气。“黑龙骑接连厮杀,已然伤亡过半,众将士疲惫不堪,再战,不过是徒增亡魂罢了。” “难道要引颈受戮?”吴忠奎目若呆滞,就连握刀之手也是颤抖不已。“王爷休惊,末将护着您杀出去!!!” “忠奎……”说着,宁毅仰天长叹,旋即翻身下马。“大势已去了…….” “什么大势已去!”吴忠奎大喝一声,八境的修为催动到了极致。“咱们还有八千兵马,怎能束手就擒?我等就算死战,也会护送王爷安然离开。” 听闻此言,宁毅抬头望向身后疲惫不堪的黑龙骑。“够了!忠奎啊,他们是大周的将士,不是我宁毅的家仆。” “王爷此言差矣,我贺州将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看着无穷无尽的戍边司,宁毅笑着摇了摇头。“给贺州留点儿郎吧。”说罢,他朝向张岳深深一拜。“张少督,政治立场,无是非对错,孤王并不恨你…….” 话到此处,宁毅回首看了眼身后的黑龙骑。“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为大周流血流汗,不惜埋骨异乡。”说着,他朝对方再拜。“还请张少督放他们一条生路,大恩大德,宁某铭记于心………” 第991章 断沙坡之战(九) …… 张岳收到的将令是剿灭贺州营残军,瞧着精疲力尽的黑龙骑,听完宁毅的话,同样领兵多年的他终究是犹豫了。“将令难违……屠戮同胞亦非本将所愿。”说罢,他挥手让身边亲卫退开,自己则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王爷此战功勋卓著,随某回京吧,一切全都交由陛下来定夺……” 断沙坡的风裹着沙砾砸在甲胄之上,叮当作响,像是在敲打着那些破碎的过往。 几只秃鹫盘旋着飞过,宁毅抬头望去,没有不甘、没有咆哮、没有惧怕、甚至都没有怨恨,只有成王败寇的淡然。 他取下战盔丢在一旁,指腹反复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刀鞘。鞘口处的挂坠,顾婉君以青丝线混着银线绣了几朵寒梅,针脚细密,还缠他领兵关外时带来的平安符。 “你……跟随我多年,踏遍整个大周。辛苦了……”说罢,宁毅抚摸马鬃,又为其解下了马鞍。“缘尽于此!” 听着战马不停打起响鼻,宁毅只觉得天旋地转,似乎回到了少时那年…………… 神京城的春天,总是被督学司那棵几百年的老梅树起头。 第一次踏入学堂,宁毅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身武成王府特制的银纹劲装,手里攥着柄沉甸甸的佩刀。 见他如此,老夫子不由得笑着打趣。“宁家世子,此乃读书之地,带兵刃来做甚!” 闻言,宁毅却梗着脖子反驳。“我父王说过,习武之人,刀不离身。” 话音刚落,就被后来人拍了拍肩膀。“别杵在这了,挡路了你。”徐沧穿着黑衣,袖袍内还藏着卷《花魁录》。“老夫子最不喜浮躁的学子,将刀卸了,我给你瞧点好东西!”说罢,他挑开袖袍,露出半幅春宫图! 徐沧要比宁毅年长两岁,其性子更是别具一格。与之混迹在一起,只短短几日,他便将宁毅也带偏了…… 督学司读书的日子还算惬意,去到张启圣的摘星楼学武,就没那么好过了。 第一次授课,老张头没教武艺,只让众人排排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日头偏西时,宁毅腿肚子都在打颤,便出言抱怨:“站着能练出杀敌的本事吗?如此岂不是虚耗光阴?” 见有人挑脚,徐沧自然立马站队。“就是就是!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吃酒!” “站都站不稳,你杀你*的敌?”老张头自是不讲情面,俩人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毒打。 就这么磨了几个月后,张启圣才正式教众人习武。 宁毅性子烈,出刀快又猛,却总因下盘不稳被纪廉一招制住。“你这刀法也不行啊,破绽百出。” 每每遇见他战败,徐沧便会用刀敲击宁毅的膝弯。“花里胡哨,重心再下沉半寸,武成王府的人都是废材吗?” 对于众人的嘲笑,宁毅自然不服气。他时常挨个挑战,却总被捶得体无完肤。尤其对上年长的纪凌,脑瓜子都被打得嗡嗡响。 对此,老张头也是喜闻乐见,甚至偶尔也会出手指点一番。 顾婉君是在一个雨后的清晨出现的。她拎着个描金食盒,浅绿罗裙沾了些泥点,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发间别着朵小小的槐花。“大司命,我爹让我来取礼尚司的条子。” “是来取条子还是给纪廉送饭?”张启圣喝了口酒,看都不看便朝屋内走去。 “您可讨厌,又取笑我……”说罢,顾婉君提着食盒快步跑入堂中。 刚踏进静心堂,她就看见宁毅正拿着长刀挥砍,整个人大汗淋漓。 “喂,刀不是这样练的!”说着,顾婉君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宁毅的手腕。 宁毅只觉得手上一紧,竟挣不开,抬头便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眸里。那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还有几分灵动。 第一次遇见顾婉君,他就看呆了!连带着佩刀都掉落在地。满脑子都是徐沧给自己那春宫图里的画面。也正是如此,宁毅的脸颊顿时滚烫无比。 直到对方的身影离去,打听一番后宁毅才知道顾婉君是顾海川的独女。她五岁起就跟着其祖父习武,十二岁就能拉开三石弓。 自那以后,宁毅总爱找借口“挑衅”她,或是故意在人练剑时捣乱。 对此,顾婉君从不应战,只在对方一次又一次口出狂言时,拎着剑将之堵在门口。 这样的戏,自然有不少人看。徐沧、司徒孝康、司徒孝呈、纪廉、甚至连纪凌也来了。 这场比斗,很明显,宁毅输得一塌糊涂。 顾婉君的剑法灵动如蝶,却招招精准,最后一剑贴着对方的脖颈划过,不过小半炷香便挑落了宁毅发间的系带。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好意思约战,回去练几年再说吧!”顾婉君收剑入鞘,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却笑得得意。 见此情形,现场顿时一片唏嘘,接着便是哄堂大笑。各种嘲笑、讥讽、连连不断。 “笑什么笑?一群**!笑你妈*!”宁毅佯作不在意,却是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他时常会去挑战顾婉君,却从没赢过。也不是赢不了,是每每看着对方笑起来的模样,他总会心神不宁…… 宁毅第一次萌生娶顾婉君的念头,还是在中秋之夜。 督学司的众人聚在老树下赏月,顾婉君端来一碟自己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花香。 因数量不多,为此,宁毅和纪廉险些大打出手。虽在纪凌的调解下,俩人暂时消停,但那桂花糕却是所剩无几。 徐沧自然瞧得出这些小心思,他用一本春宫图外加仅剩的半块桂花糕,卖了人二百两银子。被黑得那么惨,宁毅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感恩戴德。 宴席间,看着月光洒在顾婉君的脸上,宁毅心猿意马,只觉,要是能一辈子吃对方做的桂花糕,那也不枉此生了…… 一众世家子弟就这么在督学司混迹,转眼便过去了几个年头。 第992章 断沙坡之战(十) …… 顾婉君自是生得貌美,才情武艺在一群人中也很是突出。话虽如此,落花有意,流水却是无情。 纪廉从不拒绝她的示爱,但又从不给予任何回应。反之,他还同时和多位世家女子勾搭在一起。 许是护花之意,宁毅隔三岔五便会找纪廉的麻烦。时间久了,俩人也是越混越熟。当他知晓其中缘由,也是人生中第一次领略了政治立场的无奈。 老九从始至终都是太子党,而顾海川却是二皇子的恩师。顾家独女,嫁谁都不可能会嫁给纪廉。 看着日渐消瘦的顾婉君,宁毅自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知晓对方钟爱的不是自己,但徐沧告诉他强扭的瓜甜不甜不重要,关键是他妈的解渴。所谓日久生情,首要的是日。 于是乎,宁毅随便找了个借口回乡。当他刚跨入王府大门,顾不得吃饭便托其父去顾家提亲。 得知此事,宁毅的父亲颇为意外。即便藩王不适合与朝中内臣联姻,但其父也并未特别在意。毕竟那时的武成王府,兵强马壮。 可没过多少时日,宁毅的父亲就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贺州。“顾家不同意,咱们武成王府手握兵权,与内臣联姻,人家怕遭猜忌。” “是么……”听闻此言,宁毅沉默了。没做任何停留,当夜他便启程赶往了京城。 回到神京已是几天之后,入城的当天,不甘心的宁毅提着两坛上好的老酒,冒雨去到了顾府。 当时的顾海川在书房练字,见对方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眉头皱得老高。“宁家世子这是意欲何为?” “顾伯父,小子是来求亲的。”宁毅单膝跪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我宁毅向天发誓,此生绝不让婉君卷入朝堂纷争,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天打雷劈!” 顾海川放下毛笔,盯着人看了许久。“回去吧,老夫不会将女儿嫁给你。” “伯父……” 宁毅尚未开口,顾海川便已起身。“你可知何为皇权?皇权之下,容不得任何人威胁到江山社稷。你武成王府握有兵权,老夫更是太子少师,此间厉害,你父王就没与你说吗?” “小子愿意卸甲!”宁毅缓缓抬头,眼神颇为坚定。“只要能迎娶婉君入府,我愿呈表父亲交出左镶营和右戍营。只留本部贺州军,接婉君到贺州过安稳日子。” “……”沉默许久,顾海川微微摇头,而后转身离去。“你之所言,你父王知道吗?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滚吧,顾府不欢迎你。” 那天夜里,宁毅任凭风吹雨打,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府路上。 “打算回贺州?”听到身后传来话语,宁毅回头一看,顾婉君撑着伞缓缓走近,手里攥着那柄俩人常用来比试的长剑。“纪廉都能看明白的事,你怎就不懂?” “明白,但我不认!“说罢,宁毅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着是母妃给我的,你愿随我去贺州吗?” 听闻此言,顾婉君忽然笑了,将长剑塞进了对方的手里。“我顾婉君的夫君,下马能提笔治国,上马能挥刀御敌,你啊,还差得远!” 对方话音刚落,宁毅却冲上前,一把将人抱紧。任凭对方如何挣扎,他却越抱越紧。“你义兄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说罢,他托着对方双腿,将之高高抱起,头也不回的在雨中飞奔而去…… 后来的后来,还是张启圣出面,又加上徐远山和司徒文,顾海川这才松了口。 成婚的那日,宁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去接亲。 顾婉君穿着嫁衣,头上盖着盖头,却在轿子里塞给宁毅几块桂花糕。“路上饿了吃。” 攥着那块还带着温度的桂花糕,宁毅只觉得比世间任何瑰宝都要珍贵。 好景不长,婚后的第二年,湖州和吴州叛军作乱,连破三座城池。 武成王奉旨征讨,宁毅主动请战,随父出征。临行前,顾婉君帮他整理甲胄,眼眶也是有些微红。“小心些,我和孩子等着你回来。” 宁毅并未多言,转身便离开了王府。 那还是他第一次亲历战场,叛军盘踞在青石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经过连连征战,那一日,宁毅看着其父亲将腰间水囊递给一受伤兵卒时,他理解了父亲常说的话:兵卒是军队的根本,也是江山的根本。善待他们,他们才会为你拼命。” 看着父亲亲自为伤兵包扎伤口,宁毅似乎明白了“仁”字的重量。 在此之后,他随其父东征西讨,可以说哪处有战,武成王府便向哪处驰援。 在其父去世之后,宁毅承袭武成王位,常年驻守贺州。直到老皇帝驾崩,隆圣帝登基大统,这一切似乎都变了。 第一次朝会,散朝后,隆圣帝便单独留下了宁毅。 他高坐龙椅上,指着御案上的奏折。“青平侯拥兵自重,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听闻此言,宁毅看着奏折上“诛”字,心里忽然一沉。“陛下,青平侯并无反心,不如从轻发落,以安诸侯之心。” 对此,隆圣帝只是冷笑一声。“你是在为自己说话吗?武成王府的三万黑龙骑,五万贺州营,这个算不算隐患?” 那天,宁毅走出皇宫,老远看见徐沧在宫门外等他。“小子,他如今是皇帝,早已不是督学司的纪凌了。” “你此话何意?“ “削藩是迟早的事,你在贺州要小心,别被抓住把柄。” “……”宁毅攥紧了腰间的佩刀,想起贺州的百姓,想起麾下的将士,只觉得肩上担子是越来越重。 为求自保,回封地后,宁毅便开始暗中准备。他以“整修城防”为由,在上阳城外私自设立了铸造府,锻造长枪和弩箭。又以“安置流民”为由,招募青壮男子训练新兵;甚至动用王府的私库,从北蛮购置战马和粮草…… 再一次听到徐沧的消息,还是徐远山兵败亭山之事。 那年,蛮狗以举国之力南下,当犯境的消息传来贺州时,宁毅正在和顾婉君给孩子做着周岁礼。 未等隆圣帝下旨,他便上表朝廷,愿率部驰援北境。这一战后,原本兵强马壮的武成王府,其下精锐几乎损失殆尽,隆圣帝也借机收回了贺州的左右两营。 而今,似曾相识的一幕上演了,自己还在定平关外浴血奋战,却连家眷都已被拿下…… 风越来越大,吹散了桂花香,也吹散了曾经那个少年的豪言壮语。 断沙坡的残月渐渐高悬,那柄“破阵”刀依旧插在黄沙里,刀穗上的寒梅,在暮色中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回忆也戛然而止…… 宁毅拾起佩刀夹在腋下,缓缓擦去上面血渍。“回去吧,少都督不会为难你们,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等你们。” “王爷,我们不走。” “王爷,我们不怕死啊。” “弟兄们,保护王爷。” “我们贺州子弟从不畏死!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见身后传来阵阵呼喊,宁毅缓缓闭目,几滴眼泪也从眼缝滴落。打从私造甲胄,暗募兵丁时,他就预料到会有今日。 他不惧死,只想再见妻儿一面。“本王已经命令不了你们了吗?” “王爷!” “烦请张少督让开一道,回定平后可将黑龙骑打散,并入戍边司和凉州营。他们不会对陛下再有任何威胁……”说罢,宁毅缓缓侧身。“走!!!” 听闻此言,张岳点头颔首,旋即勒马让至一旁。“放他们过去。” 众将接令,当即率部让开道来。 看着黑龙骑残兵穿过戍边司方阵,宁毅忽然觉得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 清风徐徐,孤雁哀鸿。几息之后,他拍了拍吴忠奎的肩膀。“你也走吧。” 而此时,吴忠奎早已泪流满面:“末将追随您已有十余年了,岂会弃您而去。” “忠奎,是不是本王势危,连你也使唤不动了?” 听闻此言,吴忠奎缓缓举起佩刀。“还请王爷不要为难末将。知遇之恩……忠奎只有来世再报!” “别……”此话一出,宁毅大惊失色。“不要做傻事!” “王爷保重,忠奎……先走一步。”话到此处,吴忠奎挥刀自尽。 见此情形,张岳亦是深吸口气。”还请王爷受缚,随张某回京吧……” “纪凌还不配取我人头……”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吴忠奎,宁毅突然又放声大笑。“呵呵呵!泱泱大周,万里山河!穹庐之下,竟无寸土可容孤王之残身!”言尽,他抽刀自刎。 ……………………………………… (景平十七年春,黑龙骑归于戍边司,宁毅自刎于断沙坡。同年,隆圣帝为表武成王府攻破武敬山大营,为韩忠攻打帝丘作出卓越贡献,特赦顾婉君、宁辰、宁玉、宁武,并追封宁毅为太子太保,授晋王爵。 至此:武成王宁毅下线。) 第993章 多少年的呕心沥血(上) …… 隆圣帝收到定平关外的战报,已是十数日之后。 文德殿的铜漏滴答作响,已过三更,殿内依旧烛火通明。隆圣帝身着色常服,独自坐在御案后,面前摊着两封染过尘土的信函。 烛苗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映在满墙的舆图之上,像是要将那片刚刚标注上“帝丘郡已复”的疆域牢牢压住。 御案左侧是韩忠从帝丘发来的军报,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印早已被揉碎。隆圣帝手指反复摩挲着“宁毅居首功”五个字,指腹的薄茧刮过粗糙的麻纸,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想起当年宁毅初入宫中觐见时的模样,一袭绯色蟒袍,腰悬鱼袋,立于丹陛之下,不光脊背挺得笔直,眼中带着贺州人特有的悍勇与赤诚。 那时,谁又能想到这位武成王最终会落得个“阵亡”的结局。哪怕这“阵亡”二字,是韩忠在军报里刻意为他留的体面。 御案右侧的密信则要单薄许多,乃是张岳派心腹秘密呈送。信纸边缘有些褶皱,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 隆圣帝再次展开,目光落在“宁毅自刎”的那一段,喉结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 信中写道,宁毅临终前解下马鞍,抚摸马鬃,与他此前率军突袭镇东军大营的狠厉判若两人。写到吴忠奎挥刀自尽时,鲜血溅在宁毅甲胄之上,引得他仰天大笑。直至最后,他披头散发的喊出“穹庐之下,竟无寸土可容其残身”。 每念及此,即便张岳也是心中感慨。 “孤王……”隆圣帝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 遥想俩人初次见面,还是在督学司。自己初登大宝,大周动乱不已,宁毅随其父南征北战,平定各州叛乱。此情此景,犹在昨日。 现如今,那个曾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武成王府,终究是倒在了自己布下的局中。 是自己步步紧逼吗?不,自己给过武成王府诸多机会。私造甲胄,暗募兵丁,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面对任何一个君王,这都是抄家灭族之罪。 若说单为后嗣扫平障碍,对,也不对。自己不做,反过来等三王势大,他们同样会除掉纪氏。昔日的大夏不就是因此而分崩离析…… 念及此处,隆圣帝缓缓合上军报。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响,内侍总领韦全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内。 刘辟不在,隆圣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抬了抬眼,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快到卯时了。”韦全躬身,眼角余光瞥见御案上的密信,不敢多问,只是低声言道:“陛下,膳房备了参汤,用一些吧?” “怎么又是参汤?”隆圣帝摆了摆手,将密信折好,塞进袖中。“免了吧!”说话间,他缓缓站起身来。 窗外已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窗棂,照在他鬓角的几缕银丝上。“去传韩英入宫。” “遵旨。”韦全应声退下,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内卫副统领哪有资格参与军务,皇帝这是打算将其当作亲信培养…… 不到半个时辰,韩英便身着黑衣,快步走进了文德殿。“臣韩英,叩见陛下。” “随意些。”纪凌示意对方起身,将御案上的军报推了过去。“先看看这个。” 韩英双手接过,快速阅读起来。当他看到“宁毅居首功”以及“阵亡”等字眼时,眉头不禁微微皱起,很快却又舒展开来。 都督府虽与武成王府无深交,韩英却也了解其军事才能。政治立场不同,强如藩王,终究也难逃皇帝的掌心。“陛下,此战大捷,得以夺回帝丘,实乃国之幸事。”说罢,韩英放下军报,抬手作揖。“宁毅虽有不臣之心,但他在断沙坡的功绩不可抹杀。” 听闻此言,纪凌点头颔首,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递给了对方。“这封,你也看看。” 接过密信,韩英看完之后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他没料到宁毅的结局会是如此,更没想到张岳会实情密报。“陛下,这……”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未等对方多言,隆圣帝便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虽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宁毅之事,到此为止。朕要你去办三件事。” 韩英当即躬身。“臣恭听陛下吩咐。” “第一件事。”隆圣帝走到窗前,抬眼望向远处的宫墙。“即刻传旨,召集文武百官,辰时三刻在天政殿举行朝会。朝会上,朕要公开宣读韩忠的军报,追封宁毅之功。让司礼监速速拟旨。” “……”得知此事,韩英心中一动,当即低声问道:“却不知陛下欲追封宁毅为何爵?” “追封“晋王”,谥号“忠烈”,加授太子太保衔。”说罢,隆圣帝转过身来。“其麾下阵亡的吕振平、赵擎峰等人,皆追授相应官爵,家属由国税司发放抚恤金,子女可入督学司。” 韩英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宁毅虽死,但其在军中的威望仍在。好在武成王府麾下的战将几乎损失殆尽,打散之后,零散的漏网之鱼也难成大事。 此刻追封,既能安抚军心,又能彰显皇帝王风范,的确可行。“微臣遵旨。” “第二件事。”隆圣帝转动扳指,许久之后才继续说道:“你稍后去趟天牢,将顾婉君、宁玉和宁辰接出来,妥善安置在宣宁宫,让宫女太监好生伺候。待朝会结束,朕要见他们。” 听闻此言,韩英再度拱手。这显然是打算彻底了结此事,不再追究其家属,但她们此生也将被困死在京城了。“陛下放心,微臣定会妥善安排。” “还有第三件事。”说到这,隆圣帝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拟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镇南王欧阳正奇营武不慎,以至攻打南安损兵折将,致使国威受损。着即:剥夺其镇南王爵,降为一等镇安公,令其即刻入京待罪。 若敢不从,违抗皇命,当以抗旨之罪,着令李孝师、孙国安、蒙章挥师讨伐。” 第994章 多少年的呕心沥血(下) …… 此话一出,韩英更是心中一凛。贺州才刚倒,就要借宁毅之事立威,动如雷霆啊!“微臣遵旨。这就去办。” “退下。”言罢,隆圣帝轻轻摆手,重新坐回御案后,拿起密信再次翻阅起来…….. 刚走出文德殿,韩英就看到韦全站在不远处等他。“韩统领,陛下今日这是……” 听闻此言,韩英摇了摇头。“陛下自有其考量,我等只需遵旨行事即可。公公又何须多问?”说罢,他便快步离去。 转眼烈阳高照,辰时三刻,天政殿内文武百官齐聚。 “我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我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殿内庄严肃穆,隆圣帝身着衮龙袍,头戴通天冠,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扫过殿下的百官。“众卿平身。今日召集尔等前来,乃是有两件大事要宣布。” 闻言,百官抬头,躬身作揖。“臣等恭听陛下圣谕。” “念。”隆圣帝拂袖一挥,示意韦全上前。 甩开拂尘,韦全清了清嗓子,当即高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武猖狂,屡屡犯我疆土,窃居帝丘之地,残害百姓,荼毒生灵。 帝丘一战,宁毅奉令阻截其粮道,于断沙坡以少胜多,突袭镇东军大营,烧毁其粮草辎重,捣毁军械库,致使武敬山元气大伤。 都督韩忠趁机亲率戍边司主力,于河谷处将武敬山所部包围,发起总攻。 武敬山仓皇落败,率残部逃归武关。莫无涯闻之,放弃七峰原,率康州军和镇东军撤出帝丘,退守井安。至此,帝丘郡失而复得。 此战之中,宁毅身先士卒,功勋卓著,然不幸阵亡。 特此:追封宁毅为晋王,谥号忠烈,加太子太保。追封吕振平为镇国将军,赵擎峰为定国将军;吴忠奎为安国将军。 其余阵亡将士,皆按其功绩追赠官爵,家属由国税司发放抚恤。钦此。” 当韦全宣读完圣旨,殿内一片寂静。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却均未出声。 萧如讳躬着身子,余光时不时望向龙椅上的纪凌。他是如何都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厚待武成王府。亦或是说,皇帝顾念旧情,默许了宁毅用自己的命换取妻儿的命。 还真是,妇人之仁…… 司徒文、韩忠、张启圣都不在,不过几息之后,萧如讳便举着笏板率先出列。“陛下英明圣断,宁毅虽死,其功绩永载史册,陛下追封其晋王,实乃民心所向,军心所归! 臣附议!” 见萧如讳带头,鲁尚文冷哼一声,旋即同样出列。“陛下,文帝有言,非皇室宗亲不得追授亲王。宁毅虽有功绩,却……” “够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此事无须多言,给朕退回去。”说话间,隆圣帝缓缓站起身来。“宁毅为我大周征战多年,又立下赫赫战功。此次断沙坡一战,他以攻为守,绝地反击,为夺回帝丘立下汗马功劳。 追封他为晋王,既表彰其功绩,也是告慰阵亡的将士。”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日前,朕于西城围猎,却遭歹人刺杀。经查实,乃元武暗哨所为。 贼子栽赃嫁祸,至武成王府含冤受屈,其心当诛。顾婉君护驾有功,复其昔日勋爵,加授一品诰命。”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百官面面相觑,旋即齐声应道。 “都免了。”见众人如此作态,隆圣帝缓步走下台阶。“这第一件事说完,接下来便是第二件事。” 听闻此言,韦全当即高举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南王欧阳正奇,奉命攻打南安,却指挥失当,以至损兵折将,使我大周将士伤亡惨重,国威受损。 为正国法,肃军纪,着即剥夺欧阳正奇镇南王爵,降为一等镇安公,令其即刻回京待罪。钦此。” 这道圣旨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愈发紧张。没有司徒文和韩忠在场,皇帝又接连扳倒了两王,一众朝臣噤若寒蝉,压根不敢接话,即便萧如讳也同样如此。 瞧着百官的反应,隆圣帝心中满意。“诸位爱卿,若无它事,那便散了吧。”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此话一出,百官如蒙大赦,再次躬身应道。 “散朝!”言罢,隆圣帝大步离开殿中。 当他去到宣宁宫,已是傍晚,此时的顾婉君母子三人也已被接到了此处。 顾婉君身着一袭素衣,面色苍白,却依旧难掩其清丽的容貌。她的一双儿女,围坐在其身边,眼中满是怯意。 “……”见到是隆圣帝走进宫中,顾婉君连忙起身,拉着两个孩子跪地行礼。“罪妇顾氏婉君,携子叩见陛下万岁。” 隆圣帝走上前,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都免了吧。坐下说。” 顾婉君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孩子们站了起来。“罪妇不敢。” “宁毅阵亡了,他为大周立下功绩,朕已经追封他为晋王,谥号忠烈。”说罢,隆圣帝掸了掸椅子,自顾自的坐下。 此话一出,顾婉君的身体微微一颤,旋即便是天旋地转,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 几息之后,她抬起头,稳定心神,看着对坐的隆圣帝潸然泪下。“你真是好手段……” “他不愿随张岳回京,非朕本意。”话到此处,隆圣帝也是叹了口气。“朕已经下令,将你们母子安置在宣宁宫。 往后,你们就在此处安心居住,朕会派人好生照顾你们,不要想着再回贺州了。” “父王他……”宁玉抬起头,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顾婉君。“陛下,我父王……” “你父王是个英雄,他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也为你们换取了难得的生机。”说着,隆圣帝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你们可以感谢他,但不能记恨朕,否则,他就白死了……”话到此处,他拍了拍顾婉君的肩膀。“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朕留着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朕添堵!不要辜负了宁毅为你换来的性命。”言尽于此,隆圣帝转身离开了宣宁宫。 也正是这一刻,二十余年的呕心沥血,他将大周的皇权推到了顶峰。 第995章 途径玉螭 ……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接连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响,接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金根辇终在玉螭城门前缓缓停下。 徐平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扫过城楼上那斑驳的匾额,长长舒了口气。 连日来的长途跋涉,即便是他这般常年征战的武将,也有些疲惫,更不必说刚生产完不久的薛若薇。 “大将军,玉螭到了。”亲卫翻身下马,恭敬的候在车旁。 “走了那么久,总算快入梁了。”说着,徐平俯身扶着薛若薇下车。 薛若薇身着素色披风,脸色尚带着产后的苍白,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徐承岳。小家伙睡得正熟,呼吸均匀。 “这一路跋涉,咱们在玉螭稍做休憩。”言罢,徐平甩开袖袍,伸手替对方拢了拢披风上的领口。“慢些。” “不碍事。路上已然耽搁许久,要不还是直奔大梁吧。”薛若薇浅浅一笑,目光落在了城池之内。 “也不差这三两天。”徐平应声,转头对下人吩咐道:“去安排驿馆,挑清净些的院落,再让人备些温补的汤药和吃食。 另外,传我将令,护送的禁军即刻启程返回京城,只留镇南军亲卫随行。” “诺!”亲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诸事安排妥当…… 入城后,徐平带着薛若薇和徐承岳住进了驿馆后屋的静院。 院落不大,倒也雅致清幽,院中栽着几株老槐,枝叶繁茂,遮住了大半日头。 安顿好妻儿,薛若薇早已疲惫,抱着孩子便沉沉睡去。徐平坐在廊下,看着院中摇曳的树影,心中却难以平静。 此次从京城前往大梁,因薛若薇产后体虚耽搁了不少行程。如今虽到玉螭,他却总觉得京中有大事在发生。路途遥远,消息闭塞,亦是难以探知详情。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启禀大将军,玉螭郡守潘珉和禁军副统领蒙章前来求见。” “哦?”徐平略感意外,自己刚到玉螭不过两个时辰,这些人倒是来得迅速。“让他们到前堂稍候,我即刻便来。” 整理了一下衣袍,徐平快步来到前堂。 只见两人正端坐堂中,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见礼。“卑职参见征南大将军!” 潘珉还是那副谄媚的模样,面容和善,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徐平抬手虚扶,旋即指了指椅子。“二位不必多礼,坐下说吧。” 三人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茶水。 几息之后,见无人说话,潘珉倒是率先开口,语气也很是恭敬。“大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下官得知您抵达玉螭,便立刻与蒙统领一同前来拜见。 不知大将军此次前来,可有需要下官效劳之处?” “不过是途经此地,夫人刚刚生产,会在此休整几日,不必劳烦潘大人。”说罢,徐平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倒是蒙统领,你驻守此处,军务繁忙,怎的也有空过来?” 听闻此言,蒙章面无表情,只是拱手抱拳。“大将军乃岳南道行军总管,统领梁东和玉螭的一切军务,末将身为驻军统领,理当前来拜见。 听闻大将军夫人生产,末将备了薄礼,算是聊表心意。” “西宁一别,转眼过去半年,蒙统领风采依旧啊。”话虽如此,徐平却心中了然,无非是打探自己的动向罢了。 几息后,未等对方接话,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二位有心。今日天色已晚,倒不如就在驿馆设下便宴,边吃边聊如何?” 潘珉自然求之不得,连忙应下,余光却是瞥了眼蒙章。“岂敢岂敢!下官这就备宴。” “……”见对方如此,徐平也并未多言。“如此甚好!” 待潘珉离去,蒙章有意无意的吹捧了徐平一番,时不时还点到飞云关之战。 二人攀谈正欢,不多时,潘珉便已将宴席便已备好。 席间,潘珉频频向徐平敬酒,言语间极尽奉承之词。蒙章也会偶尔插言,却并未有过于谄媚之态。徐平自是一一应对,却始终没有透露过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潘珉看了一眼蒙章,见蒙章微微点头,便放下酒杯,神色郑重地对徐平说道:“大将军,下官今日前来,除了拜见将军之外,还有一些重要消息想向大将军禀报。此处人多眼杂,却不知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一动。他看了眼身旁的侍从,侍从会意,连忙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关上。“何须借步,有话不妨直说。” “这个……”潘珉挤出笑脸,旋即压低声音开口回道:“大将军可知,半个月前,帝丘郡那边传来了消息,武成王宁毅于断沙坡一战中不幸阵亡了!” “你说什么?”此话一出,徐平骤然站起身来,脸上满是震惊之色。“此事当真?具体情况如何?” “千真万确。”潘珉提起酒壶倒满一杯,旋即凑上前去。“据说武成王奉大都督命,率部驻守断沙坡。他以攻为守,突袭镇东军大营,烧毁了武敬山的粮草辎重。 此战本是立下大功,却也损兵折将,最后却落得个阵亡关外的结局。 至于具体细节,下官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朝廷已经下旨,追封宁毅为晋王,谥号忠烈。” “……”徐平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起桌面。宁毅的死太过于蹊跷,以他的军事才能,即便身陷险境,也不至于轻易阵亡。 自己才刚拿下飞云,皇伯父就下手了,倘若再拿下虎威,是不是就要…… 瞧见徐平低头正思索,潘珉满脸堆笑,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就在前日,朝廷派遣的圣使去到了镇南王府。 圣旨曰:说镇南王攻打南安指挥失当,损兵折将,致使国威受损,剥夺镇南王爵,降为一等镇安公,并令他入京待罪。他若不去,朝廷便会调集三镇兵马讨伐,包括蒙统领在内。” 第996章 皇伯父啊,你当个人吧 …… 纪凌此人惯会隐忍,他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司徒文的话缓缓浮现在徐平脑海之中。 三王之中,武成王府已倒,如今又要削去镇南王的爵位,剩下的靖北王府恐怕也是岌岌可危。话虽如此,徐平却不认为欧阳正奇会坐以待毙。亦或是说,狗急跳墙? 沉默片刻,徐平饮下一口老酒。“却不知潘郡守告知此事,意欲何为?“ 听闻此言,潘珉佯作苦笑。“下官不过是一郡郡守,哪敢妄议朝政。只不过,玉螭同样隶属南境,虽不受镇南王府节制,却也深处其地啊。 此事太过突然,下官自然惶恐。老王爷在此地经营了多年,根基何等深厚,想来不会束手就擒,南境怕是要生动乱啊!” “哦?”徐平嘴角微扬,带着几分试探。“本将不过途经此处,这些话,潘郡守还是藏在肚子里为好。” 潘珉眉头一挑,当即起身作揖。“大将军此言差矣!您乃岳南道行军总管,下官自然是要向您禀报的。” “正是如此!”蒙章放下酒杯,同样也接口回道:“若是欧阳正奇抗旨不遵,南境必定生出大乱。既然将军兼领玉螭,又掌陛下金令,恐怕是要出兵平叛的。潘郡守所为,并无不妥。” 尼玛了个***!怪不得之前回京述职,纪凌将金令交给了自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运筹帷幄之中,掌控千里之外。皇伯父啊,你特么还让不让人玩了?????????槽!!! “多谢二位告知,夫人和孩子刚到,还需安顿,今日就先到这吧。”言罢,徐平掸了掸衣袍缓缓起身。“潘郡守若是还有其他消息,可再来驿馆来寻我。” 潘珉和蒙章对视一眼,见徐平已然有了送客之意,便也识趣的起身告辞。 送走两人之后,徐平回到静院。薛若薇已经醒了,正在给徐承岳喂奶。见是他进来,便将孩子放下。“方才是?怎去了那么久。” “玉螭郡守潘珉和禁军副统领蒙章,过来拜见我。”说话间,徐平走到床边,语气颇有些凝重。“京中出了大事,非但宁毅阵亡,陛下还传旨削去欧阳正奇的镇南王爵。” 薛若薇闻言也是一惊,拉开椅子招呼徐平坐下。“武成王怎么会突然阵亡?镇南王又是犯了什么罪?” “具体的内情我还不清楚,发生这样的大事,想来吴文渊肯定修书给了军师,咱们回到岳山便可知晓。”说着,徐平叹了口气。“武成王府刚倒,陛下就要动镇南王,他这是打算借我的手去下刀子啊。这个老阴逼!” “那你打算怎么办?”即便不懂政局,薛若薇依旧是无比担忧。她拾起帕子擦去徐平额头上的汗渍,将手放在对方掌心。“为防耽搁了正事,咱们还是尽快去大梁吧。”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徐平甩开对方的手,整个人的脸色来回变幻。“早不来,晚不来,老子刚到南境他圣旨就送到了。 欧阳正奇若是去京,他这辈子恐怕就在京城养老了。他若是不去,那就是抗旨。 初定岳州之时,我曾向朝廷请旨节制岳南道。本意是想和皇帝讨价还价,没想到他直接就答应了。 他那么大度的吗?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如今金令在手,蒙章名义上又归我调遣。若要讨伐欧阳正奇,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槽他**的!老子真成棋子了,完全没被当个人啊。” “永宁……” 薛若薇话未说完,徐平已经起身。“我得梳理下前因后果,还得探探欧阳正奇的态度。 潘珉恐怕还会来向我禀报些消息,等了解了更多情况再说吧。你先回屋,好生休息。” 见对方心情沉闷,薛若薇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她收拾好衣物,抱着承岳便转身回屋。 待她离去,徐平独自坐在院中沉思。 自己身为岳南道行军大总管,统辖梁东和玉螭的一切军务。如今南境即将动荡,自然是责无旁贷。 可自己刚拿下飞云,且不说根基未稳,若贸然卷入这场纷争,不光会延误北上虎威的进程,甚至还可能损兵折将…… 一口一个好侄儿,一刀一下九九九。皇伯父啊皇伯父,我再也不跟你斗了,求求你当个人吧………….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 徐平反复梳理着白天听到的消息,试图找出其中的关键。宁毅的死,镇南王被削爵,这显然是皇帝和老爷子私下有过商议,否则北境绝不可能毫无发声。 皇帝想要集中皇权,清除藩王势力,这个人尽皆知。原本只是分化镇南王府,突然转变为如此激进的手段,势必引发动乱。 自己身为征南大将军,究竟应该站在什么立场?是顺从皇帝,除掉欧阳正奇?还是暗中支持他,甚至拉拢他? 念及于此,他整整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刚洗漱完毕,徐平正陪着薛若薇用早膳,亲卫快步而来,神色也有些凝重。“启禀大将军,外面有一个自称是镇南王府的人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镇南王府的人?”徐平心中一动,当即放下碗筷。“他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人说事关重大,必须当面商议。” 思索了片刻,徐平起身。“把他带到后院的书房来,注意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诺!” 见人离去,薛若薇有些担忧。“会不会来者不善?” “玉螭距锦宁数百里路,来得那么快,怕是早就一路尾随了。”说话间,徐平拍了拍对方的手。“你回房休息,我去见一见他。” “嗯……” 去到后院书房,徐平刚坐下不久,亲卫便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身着锦袍,面容不凡,举止也是颇为优雅得体,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见到徐平,他抬手作揖。“欧阳靖,见过徐将军。” “原来是镇南王府长子,有礼了!”徐平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几息之后微微抬手。“却不知来寻徐某是为何事?先坐下说吧。” “多谢将军!”欧阳靖语气和善,姿态也放得较低。“徐将军,家父收到朝廷的圣旨,说要剥夺我镇南王爵,令之入京待罪。 三王只剩二王,此次前来,是想向徐将军求助。” 第997章 我可娶,她亦可嫁 …… “哦?”见对方直奔主题,徐平倒也来了几分兴趣。他揭开盖殴轻吹几口,旋即浅浅饮下几许。“既有陛下圣旨,我等身为臣子,自当谨遵上谕。”说着,他抬手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微微拱手。“你乃藩王子嗣,当知晓朝廷严令禁止与外将勾连。欧阳公子来这驿馆寻我,恐怕是多有不妥吧。” 此话一出,欧阳靖的脸色稍稍一变,很快却又恢复如初。“此处就你我二人,徐将军难道就不是藩王子嗣了?何必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来搪塞在下。” “你莫不是以为徐某是什么乱臣贼子?亦或是说你镇南王府想忤逆圣意不成?“徐平敲了敲桌案,旋即微微抬手。“来人!送客!” “且慢!”欧阳靖一步上前,握住徐平的手腕缓缓放下。“徐世子乃征南大将军,统辖岳南道的一切军务。若说镇南王府有逆反之心,将军打算率部讨伐吗?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将军乃是聪明人,断然不愿趟这滩浑水吧。” “嚯嚯!”徐平放下茶杯,将对方的手一把挪开。“圣旨前几日已到,按说老王爷应该即刻入京,你来此见我,难不成就是说这些废话?“ “父王忠君爱国,自是不敢违抗皇命。此前攻打南安失利,公孙禹有不可推卸之责,绝非父王一人之过。”话到此处,欧阳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想来朝中有人暗中作梗,非但蒙蔽圣听,还意图陷害家父。 徐将军远道而来,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将军莫要推辞。”话到此处,未等徐平开口,他便将银票塞进了对方袖袍中。“父王知晓将军经略岳州不易,特备粮草二十万石,郡马七千匹,轻甲五千副,重甲两千副。 父王年迈,以无力驻防边陲。将军只需上表朝廷,愿派兵协防思南,抵御南安来犯,如此即可。”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冷笑。不得不说,用那么大的好处来考验干部,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啧啧!真是阔错!”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欧阳公子这是打算拉徐某下水吗?派兵入驻思南?是抵御南安,还是抵御李孝师? 此事事关重大,徐某不过途径此地,又怎么能随便开口?而且君无戏言,陛下既然已经颁下圣旨,依徐某之见,老王爷还是趁早出发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徐平。”欧阳靖见对方言辞含糊,不肯明确表态,暗暗握紧拳头。“如今武成王已死,三王只剩家父和靖北王。若是连家父也倒了,接下来必然轮到你靖北王府。 所谓唇亡齿寒,将军若是坐视不管,将来是何下场,想来不必在下多言。”话到此处,他抬手作揖。“所谓派兵协防,不过托词罢了,二王本就同气连枝。 你如今执掌岳州,只需上表朝廷站队。二王联手之下,想来皇帝也不敢妄动刀兵。”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反复思量。 既然圣旨已到,此时出面站队南境,无异于公然挑衅朝廷。若是不出面,自己同样要派兵讨伐。三王一旦倒下两个,自己还没拿下大梁怕是靖北王府就得被铲除。 但话说回来,站队南境,等同于谋反,大周必然全境开战。如今的虎威局势紧张,一旦错失良机,恐怕再也无力角逐大梁的政权。 是挥师北上虎威,还是派兵协防南境,亦或是说……遂了皇帝的愿,出兵讨伐南境? 见徐平神色不停的变幻,欧阳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徐将军且看!” “哦?”接过密信,徐平拆开一览。朝廷暗中扶持欧阳宇,这个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当看到皇帝以驸马和镇安公之位让其投诚时,他一把将信撕毁。“这信你从何处得来?” “信中内容你可以完全相信,至于从何处所得,就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说着,欧阳靖掀开袍尾再度坐下。“长公主已许给东卢为太子妃,二公主无权无势,亦无母族相助。四公主生故,六公主有意许配给你。谁会与舍弟联姻,想来不用在下言明。 素闻将军和月华公主乃青梅竹马,你虽迎娶姜云裳为妻,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遗憾吧。 站队南境,助我除掉二弟。你父王掌北境二十万边军,咱们联手,同样有兵二十万,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够了!”听闻此言,徐平面色一沉。“徐某可以纳姜云裳为妻,纪月华自然也可嫁于他人为妻。徐某即将率兵北上虎威,其间利害你当知晓。想让徐某助你夺权?这点筹码还不够。” “当然不够!”欧阳靖并未动怒,反而举杯饮茶。“皇权天下,九五至尊,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如此简单的道理,在下自然知晓。 只不过,一旦舍弟倒戈,他麾下兵马可不在少数。收编了南境,大周的皇权将再无人可以撼动。 徐平,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什么话不必藏着掖着。父王垂垂老矣,想来时日无多。你若是与我联手,一旦起兵,在下愿奉你为主,如此,可够诚意?如此,可够筹码?” “呵呵!你糊弄鬼呢?”徐平先是一怔,旋即大笑出声。“你既有此密信,为何不将之交于你父王?你本就是藩王子嗣,即便徐某真能问鼎天下,你依旧是臣子。如此一来,岂不是白费周章?” “活着总比死了好!”欧阳靖眉头微皱,脸上的表情突然阴沉了几分。“朝廷一直在暗中扶持舍弟,一旦投诚,他势必将我铲除。 至于信?呵呵!你以为我父王不知吗?进一步,他畏虎,退一步,他畏狼。之所以任由老二发展,无非是左右摇摆罢了。 打又不敢打,投又不想投,真到了皇帝讨伐南境之际,他无非是想借着老二给欧阳家留点血脉罢了。” 第998章 倘若陆铮还在 …… “如此说来,不甘心的是你?”二人聊了这么久,徐平这才明白了对方的真实意图。“欧阳靖,说实话,我并不信任你。 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此次,徐某会在玉螭休整几日,若你真有诚意,可引徐某与你父王一见。” “…….”听闻此言,欧阳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也罢,这个我来安排……” 徐平点头起身,旋即挥了挥手。“回去告诉你父王,就说徐某在玉螭等着。此事若是走漏风声,我即刻便会离开南境,请把!” “三日之内!”欧阳靖起身作揖,而后掸了掸衣袍。“只要二王同心合力,南北之地,战卒与辅卒共计四十余万,此内披甲之数更是不下十万,缘何不敢一争高下? 徐世子,望你好生考虑!” “送客!”言罢,徐平快步走入内堂。 送走欧阳靖后,他独自坐在书房中陷入了沉思。 邀欧阳正奇与自己相见,无疑是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若是此事被皇帝知晓,必定受到猜忌,甚至会被蒙章当场拿下。 即便如此,还是得见一面。 无论是伐还是助,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得贡献不少出去。这还只是次要,一旦深陷南境这团泥潭,如何还能抽身前往虎威? 念及此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着徐平的内心。 只恨玉螭离岳山还有千里之遥,即便是快马加鞭,往返也需耽搁颇久。若是……陆铮还在,他当有妙计献上。 正在他沉思之际,薛若薇走了进来,见徐平神色凝重,便开口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欧阳靖!”徐平仰头揉了揉眉心,旋即将之抱在腿上坐稳。“你不在房中休息,怎么出来了?” “你啊,迟迟未来用膳,饭菜也是热了又热。”说罢,薛若薇从兜里取出几块麦饼。“先填填肚子,有什么事,吃饱了才有精力想。” “多谢!”徐平握住薛若薇的手,将方才和欧阳靖的对话悉数告知了对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得知此事,薛若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站队镇南王府岂不是谋反吗?倘若放弃,靖北王府又真成了孤王。 念及于此,她靠在徐平胸膛,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后背。“抱歉,我既不懂政局,更不懂打仗,什么都帮不了你。但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是吗……”徐平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放心,不会有事。如今的镇南军中,除了老四、许阳、郭子韬等人还是周臣,其余都是我自己的班底。 宇文萧和吴文渊虽在定平,这里还有李正我、林聿伯、唐禹、杨定以及薛家三人,自保无虞。” “既是如此,我扶你回房休息吧。”薛若薇起身为徐平脱去外袍,拉着他缓缓起身…….. 接下来的两日,徐平一边在玉螭休养,一边密切关注着南境的动向,其间还连发了三封密信送往岳山。 亲卫每日都会来向他禀报最新消息,据其所述,镇南王府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也不知欧阳正奇是否真的会来玉螭。 不过徐平并不着急,反正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选择都颇为困难,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去深思熟虑。 傍晚,就在他用膳之际,院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大将军,潘郡守前来求见。” “又是他?让他等着。”说罢,徐平调整好心情,起身去往堂中。 片刻之后,潘珉跟着亲卫走入,见徐平神色严肃,他赶忙上前施礼。“启禀大将军,下官有要事禀报。” “坐下说。”徐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身为郡守,不在衙门坐镇,又有何事要禀?” 潘珉坐下后,当即满脸堆笑。“大将军明鉴,据下官今早探得,南甫和临水似有粮草调动啊。” “哦?你消息倒是灵通!不愧是经略边陲重镇多年之人。”说话间,徐平抬手一挥,随侍赶忙上前奉茶。“南甫是孙国安的老巢,临水是公孙禹的屯粮重镇,有粮草调运,很奇怪吗?“ “这……”潘珉眉头一皱,将刚端起得茶杯又缓缓放下。“大将军所言极是,只不过……” “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陛下的圣旨已到多日,镇南王府迟迟未有表态。既未入京,也未遣使,怕是暗中心怀不轨,欲有叛逆之势啊。”话到此处,潘珉掸了掸袖袍起身作揖。“大将军总领岳南道,既然黔州与湘州有样,岳州也当紧随其后才是……” “呵呵呵!”徐平微微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调侃。潘大人,你是在教徐某做事吗?亦或是说,你觉得欧阳正奇会入京待罪吗?” 听闻此言,潘珉赶忙施礼。“大将军天威惶惶,下官岂敢僭越。 不过,依下官之见,欧阳正奇恐怕不会轻易就范。他在南境经营多年,手下亦有不少精兵悍将,若是他生出异心,朝廷想要拿下也并非易事。 既然陛下已颁圣旨,着令蒙统领共伐,还请大将军早做定夺啊。” “哼!!岳州兵马需严防甘州,以免南安再度来犯。而飞云才历战事,粮草不济,兵力匮乏,又如何能够轻易调兵? 此事,本将心中已有定数,尔等只需做好份内之事,其它的,休要多言!”说罢,徐平缓缓起身。“下去。” “是是是!下官这就走……”潘珉本欲再说些什么,瞧着徐平脸色有些不对,却也不敢再多逗留。 待其离去之后,徐平取下腰间的兵符握在手心来回摩挲。这么几年来,隆圣帝到底有多么可怕,他的体会是愈来愈深。若说联合镇南王府与之一斗,实在是没有把握。感觉基本上等于白给…… 没有多想,徐平轻叹一声后起身朝着屋外走去。穿行在驿馆的庭院中,望着满园春色生机勃勃,顿觉心意涌动。 “启禀大将军,他们来了……” 徐平刚刚寻得一处矮石坐下,院外两名亲卫快步走了进来。 听闻此言,他神色一变,旋即握紧手中双拳。“知道了,让他们来书房相见。” 第999章 是镇南王来了 …… 书房内烛火跳动,映得三面书架上的兵书甲胄泛着冷光。徐平背对着门,手指摩挲着案上那方“岳南道行军总管”的铜印,指腹的薄茧蹭过印面的兽纹,接连发出细微的声响。 片刻后,亲卫在外轻叩三声,压着嗓子禀报。“大将军,人到了。” “嗯!”徐平缓缓转过身,脸上已不见半分焦躁,只剩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开门。” 两扇沉重的梨木门被缓缓推开,欧阳正奇扶着腰上的玉带,缓步走了进来。他穿的不是藩王常服,而是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袖口磨出了浅白的毛边,唯有腰间那枚双鱼佩,还是当年仁宗御赐的旧物,透着几分贵气。 其身后的欧阳靖则一身玄色短袍,腰间悬着制式长刀,常年习武的底子,让他的脚步落地近乎无声。 “徐将军年轻有为,果然名不虚传。”欧阳正奇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藩王久居上位的威仪。 他没有入座,只是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南境舆图,“这玉螭驿馆的书房,倒比老夫王府内的军帐还齐整。” “哟!是镇南王来了!”徐平抬手引向两侧的紫檀椅,椅上铺着蜀锦软垫,是他特意让人从岳州带来的。“王上屈尊来访,徐某总得知会些体面。坐吧。” 说罢,他亲手为欧阳正奇斟上茶水。茶汤碧绿,是今年的明前新茶。“王上镇守南境三十余载了,徐某早在北境之时,就常听家父说起王上当年平乱旧事,那可是大手笔。” 欧阳正奇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用杯盖撇着浮沫,目光始终放在对方脸上。“靖北王当年在燕岭关虎拒蛮狗,也是传为佳话。只是眼下,咱们两家怕是都有各自的难处。” 这话开门见山,徐平却不接茬,转而看向了欧阳靖。“欧阳公子一身衣着,想来是刚从军营过来?南境的兵,大多是您父王当年练出来的底子。交到公子这,却不知是否落了下乘。” 听闻此言,欧阳靖手指无意间扣紧腰间的刀鞘,语气也随之冷硬。“徐将军乃是岳南道的行军总管,南境军务,你该比我熟络才对。” “一码归一码!这有些事啊,还得王上点头才作得了数不是?”徐平放下茶壶,指节轻敲案面。“陛下的圣旨,徐某已经知晓,镇南王营武不慎,削爵入京待罪。这话重了,却也留了些余地。” “呵!”欧阳正奇终于是呷了口茶,茶汤入喉,他才缓缓开口:“留余地?当年,皇帝在巡历之际,削了禹王府中事的职,说什么让湘州清静些。结果呢?一年后禹王就病故了。 老夫此番入京待罪,怕不是也得步那几王的后尘。” “王上多虑了。”说话间,徐平忽然身子微微前倾。“禹王做的那些事,即便先帝在位,断然也饶不了他。至于王上,只是指挥失当,性质也是不同。 再者说,武成王才刚刚阵亡,陛下就追封了晋王,还谥号忠烈。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也不愿落个薄情狠辣的名声。 王上若是主动入京,认个错,说不定还能保住王府血脉,得以安享晚年。” “荒唐!”欧阳靖眉头一皱,突然就攥紧了刀鞘。“徐将军这是在劝我等束手就擒? 武成王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我当是心知肚明。韩忠和司徒文不在,朝廷上下谁不胆寒,谁又敢妄论半个字? 什么营武不慎,有损国威。不过是给削藩找个由头!我父王若是入京,不出三月,镇南王府就得跟武成王府一个下场!” “欧阳公子慎言。”徐平语气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陛下可从未明言削藩,武成王为国捐躯,此乃无上荣耀。至于王上,陛下旨意也不过是入京待罪,降为国公,岂可臆测? 这些年来,各地的藩王诸侯拥兵自重,州府税银大半都入了他们私库。国税司自是年年亏空,如此下去,大周根基动摇,我等臣子也断无好日子过。” “呵呵呵!都是一丘之貉,徐将军又何必惺惺作态?”说罢,欧阳靖霍然起身。“当年世祖皇帝分封诸王,为的就是镇守边疆。如今太子贤羸弱,陛下那么急着铺路,分明是不给咱们半点活路。” “靖儿慎言!”欧阳正奇低喝一声,欧阳靖大手甩开衣袍,方才不甘的坐下。 几息后,欧阳正齐缓缓放下茶杯,不停的抚摸着须髯。“徐将军啊,老夫知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不用跟老夫说这些场面话。 老夫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你……若是老夫不愿入京,你这岳南道总管,打算如何?” 此话一出,徐平沉默了。 宁毅身故,朝廷倒是公开追封“晋王”、还谥号“忠烈”。皇帝借着追封来安抚军中宁毅的旧部,又以“阵亡”掩盖他政治清算的本质。贺州营十万精锐被其兵不血刃的拿下,南境这虾兵蟹将又算得了什么? 武成王府一倒,以欧阳正奇战败为由迅速削爵,逼着他入京的同时,还将自己也推到了平叛的前线。非但如此,皇帝提前授予自己岳南道行军总管的职权与金令,使自己名义上兼领着玉螭军务。 若是抗命,则可治罪。若是奉命,则坐收藩王内斗之利。既制衡了岳州兵马,又无时无刻不在试探自己的忠诚度。 如此手段,且皆是阳谋,尽显纪隆圣的帝王权术。此番环环相扣,破局显然不现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念及于此,徐平的眉头是越皱越紧。许久之后,他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推到了欧阳正奇面前。“这是西宁的兵马册,一万三千战卒,两万九千辅卒,都在这上面。 蒙章所部就在玉螭,李孝师的大军也已经囤积在紫竹。好在孙国安在晋陵不敢妄动,王上若是抗旨,徐某奉旨讨伐,那是名正言顺。 可若是王上愿意拿出诚意,徐某也能让这份名册合理的丢失。” 第1000章 弑父 …… 听闻此言,欧阳正奇伸手拿起名册,却是不看,只将指尖划过纸页。“什么样的诚意才叫诚意?” “很简单。”徐平伸出三根手指。“其一,王上从锦宁筹集三十万石粮草调往岳州,就说支援前线,抵御南安,朝廷也无话可说。 其二,将麾下的一万八千虎啸骑,和三万锦卫营编入岳州军序列,归徐某节制,对外称协同训练。 其三,王上年迈,可上表朝廷举荐徐某兼任南境总督,提调南境的一切防务。 旦行如此,徐某当力保镇南王府无恙。” “你好大的口气!“欧阳靖冷笑一声,当即重拍桌案。“这一手算盘打得,粮草、兵马、兵权你全都要,这跟削藩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徐平并未理会对方,反而转头看向欧阳正奇。“粮草算是借的,将来岳州丰盈,徐某加倍奉还。 兵马嘛,那也是暂编。若是朝廷真的要动王上,这些人依旧是镇南王府的底气。 至于总督之职,有了这个名头,徐某才能名正言顺的替王上斡旋。 尔等不妨换一个念头思考,一旦徐某接掌南境军务,意味着手握两州之地,且与岳州并联。旦行如此,除非陛下愿舍弃岳州,否则只能默许。似这般,矛头还会对准二位吗?压力可全都在徐某身上。 徐某皮糙肉厚,自是不惧。倘若朝廷真要鱼死网破,咱们再行联合也未尝不可。” 听闻此言,欧阳正奇捏着名册的手指微微颤抖。几息之后,他抬头看向徐平,目光中多了几分忌惮。“徐将军所要这些,是为了你靖北王府,还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徐平话锋一转,语气也刻意带着几分坦诚。“陛下削去镇南王府,下一个自然就是我靖北王府。唇亡齿寒的道理,徐某也是知晓。 我帮你挡住朝廷的兵,你帮我巩固岳南的权,咱们算得上各取所需了吧。” “呵呵!如此说来?徐将军是要放弃北上虎威了?”欧阳靖捏碎杯盏,显然是完全信不过对方。“你未免把我等当傻子了吧。” “自然不会!徐某走后,会调李正我前来南境坐镇,这个不劳公子费心。”说罢,他转头看向欧阳正奇。“王上以为如何?” “各取所需?”欧阳正奇放下名册,不禁长叹一声。“老夫当年跟着先帝南征北战时,连你父亲都还是个校尉。 现如今,你却要跟老夫谈各取所需,真是大江后浪推前浪啊。”话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粮草可以调,但只能调二十万石。锦卫营可以暂编,但将领也必须是老夫的人。 至于总督之职,老夫可以上表朝廷,但你得先除掉蒙章。用什么理由,你自己想。” “二十万石太少,至少二十五万。”徐平神色虽不变,却寸步不让。“领军之将可以是王上的人,军纪却是徐某说了算,且需监军常驻。 至于蒙章,除掉他等同于公然谋反,这个徐某是万万做不到的。 王上乃是前辈,该知道合作的诚意,不是靠退让,而是靠对等。” “如此说来,就是没得商量了?”欧阳正奇似乎并没有觉得奇怪,他掸了掸衣袍,撑着扶手站起身来。 见徐平不接话,书房内顿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还在噼啪作响,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片刻之后,欧阳靖微微摇头。“父王,依儿之见,或可一试……” “徐平根本不是在谈判,他是想借机吞并咱们,再利用其父亲与皇帝周旋。”说罢,欧阳正奇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双鱼佩。那是他当年随仁宗出征时,仁宗亲手挂在他腰间的。一晃数十年,物是人非了。“走吧……” “父王……” “老夫年迈……”过了许久,欧阳正奇才睁开眼,眼中满是疲惫。“打不动仗了,也不想再打了。南境的百姓跟着老夫吃了太多苦,不能再让他们陷入战乱。 与其被靖北王府吞并,不如投诚吧,纪凌不会斩尽杀绝的。” 此话一出,欧阳靖心中恼怒。“父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罢了。”欧阳正奇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似乎连腰杆也弯了不少。“来前,老夫已经上表,请求入京待罪。 明日老夫就收拾行装,带着你一起走。到了京城之后,咱们闭门谢客,镇安公府也不再过问朝政,算是留个体面吧……” “简直荒唐!“欧阳靖骤然转身,腰间的长刀发出“哐当”一道声响。“你忘了四弟是怎么死的吗?当年就是因为你要送他入京为质,他在自缢在书房。 转投朝廷你真以为纪凌会放过咱们?如此谨小慎微,你是想重蹈覆辙? 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跟你入京!你若是要投朝廷,那就别怪不得我了……” “放肆!”欧阳正奇怒拍桌案,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要把整个欧阳家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老夫告诉你,这事由不得你!回到锦宁之后,你必须随为父入京。” “父王啊父王,世人都说你是偏安一隅的鼠辈,果不其然啊……”说话间,欧阳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这么些年来,你纵容老二与我争权,不就是想在纪凌那儿留个后手吗?事到如今,你带着我入京,却将他留在锦宁,还真是好算计!” “你说什么?”欧阳正奇气得脸色铁青,颤颤巍巍的抬手指向对方。“老夫是镇南王,你是我儿,你安敢忤逆为父?” “我命由我!谁想取我性命,我就先取了他的命!”说话间,欧阳靖的声音愈发冰冷。他抽出腰间匕首,缓缓靠近欧阳正齐。“父王,别怪儿子不孝,要怪就怪你太懦弱,太糊涂!” “噗!!!”突如其来的举动,欧阳正奇当场愣在原地。 他看着匕首从自己的后背穿胸而出,又看向欧阳靖眼中的狠辣,突然明白了什么。“好好好!好得很啊!养了这么多年的儿,竟然会弑父夺权……真是报应啊……”说罢,他死死握紧匕首,几息之后,缓缓瘫倒在地。 …………………………………….. (景平十八年初夏,镇南王欧阳正齐被其子诛杀于玉螭。至此,异姓三王只剩徐沧。) 第1001章 破局之策,二人暗通 …… 欧阳正奇栽倒的闷响声刺破书房寂静,温热的鲜血溅在徐平案前的地板之上,很快便晕开一片刺目猩红。“啧啧啧!” 瞥了眼自己父亲的身体,对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枚双鱼佩,欧阳靖却连表情都没有半分的变幻。“倒是让徐将军见笑了。” 徐平端坐在紫檀椅上,指尖依旧摩挲着那方铜印,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几息后,直至欧阳正奇彻底没了声息,他才慢悠悠的抽出腰间帕子,擦了擦溅到袖口的血点。“欧阳公子倒是比你父王果断,弑父这样的事,连徐某也是大开眼界。” “徐将军的口碑,相较在下而言,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欧阳靖淡淡的回道,俯身取下欧阳正奇怀中的腰牌。“似你这般阴险狡诈之人,还会在意这些?” 听闻此言,徐平依旧端着茶杯,只是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呵呵呵!宵小与枭雄多少还是有几分差异。” “哦?原来徐将军自比枭雄?”欧阳靖用力拔出匕首,看着其父的尸体,眼神中没有丝毫悔意,只有戏谑与阴沉。 几息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匕首上的血滴落在地,发出“滴答”的声响。“徐将军,如今我父王已死。从现在起,镇南王府我说了算。 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你得助我稳住南境,而且必须公开站队。” “……”徐平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欧阳正奇的尸体旁,踢了踢他的腿。 确认对方已完全断气,他看向欧阳靖,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欧阳公子倒是会做生意。也罢,合作之事,咱们可以细谈。 陛下欲召王爷入京,镇南王畏惧天威,恐陛下追责,故而畏罪自杀。人都死了,自然也没有入京待罪一说,多么合情合理的借口。” 听闻此言,欧阳靖同样踹了踹倒在地上的尸体。“死了好啊,死了一了百了。父王他优柔寡断了一辈子,死到临头都还在想着朝皇帝摇尾乞怜。留着他,只会坏我等大事。”说罢,他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将匕首重重拍在案台之上。“粮草二十五万石、虎啸骑与锦卫营归你节制、且上表保朝廷,推举你来兼任这南境总督。没错吧! 外将坐拥两州兵马,大周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举。徐将军可谓权势滔天了吧?连你父王也比之未及。” “哦?”徐平终于抬眼,目光扫过案台上的匕首,又落回到欧阳靖狰狞的脸上。“你父王才刚死,你就迫不及待的接下这摊子,不怕你父王麾下旧部心有不服?” “不服?谁敢不服?”欧阳靖嗤笑一声,取出方才所获的鎏金令牌。“有这东西在,谁又敢多说什么?”说话间,他不停把玩着令牌,眼神也是愈发疯狂。“这几年来,南大营早已被我悄悄渗透。 欧阳宇自以为靠着几个旧部就能翻天,痴心妄想罢了。”说罢,他将令牌缓缓推到了徐平的面前。“徐将军要的是合作,至于镇南王府的内斗,我自会处理干净,不劳你费心。” 徐平拿起令牌,指尖掂了掂分量,又将之还给对方。“欧阳公子的确是个聪明人!你了不起啊,心性却非常人所及。 你父王活着,皇帝总有借口逼他入京。他一死,事情也就大为不同了。”说着,他俯身指向舆图上的锦宁。“回府之后,你派人将你父王的“遗书”送一封到玉螭郡守府。 就说他终日惶恐不安,自知辜负圣恩,于府中自缢谢罪。再伪造些他与营中旧部往来的书信附上,该怎么写,你自然清楚。 潘珉那老东西惯会见风使舵,他见了也不会第一时间上报给朝廷。” “自当如此。”欧阳靖整理好衣袍,整个人如释重负。“纪凌没了由头,南境无虞矣!他总不能对着一具尸体问罪。 至于兵权,反正大头都交了出去,皇帝要如何针对你,这个也就与在下无关了。” “哼!你倒是心思活络。”徐平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南甫与临水。“你父王“自缢”的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必然要安抚南境。 届时我会上表,镇南王虽有过失,但临终悔悟,且罪不至死。恳请陛下念其镇守南境三十余年,劳苦功高,当留你欧阳氏一个体面。 同时再提,南境军心浮动,需调岳州兵马入锦宁协防,一来稳定局势,二来防备南安趁虚而入。” “调兵?”欧阳靖眉头一挑,脸上的神色开始不停变幻。“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徐将军这是装都不想装了?更别提玉螭还有蒙章在。” “兵是南境的兵,将是南境的将,我让他们攻打镇南王府,他们会听吗?何必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徐平顿了顿,旋即冷笑一声。“按说镇南王生故,其麾下兵马该由朝廷收编,徐某的压力可比你大多了。 至于蒙章,他不过是皇帝安插在南境的眼线,手里就五千禁军。以我对潘珉的了解,此人乃投机之辈,总想着左右逢源。倘若真发生点什么,玉螭这两万驻防军,他未必会调给蒙章节制。 待到明日,徐某将以“商议防务”为由请蒙章赴宴,席间故意透露你父王“畏罪自缢”这个消息,再许他些好处,让他暂缓向京城报信。 一旦我岳州营的兵马入了锦宁,蒙章就算再想动什么手脚,他也没那个胆子了。” 第1002章 比起儿女情长,我更喜欢千里沃野 …… “呵呵呵!徐将军还真是……” “听我说完!”徐平抬手打断了对方。“潘珉那里,咱们还需做个局。 三日之后,你派人向潘珉传信,就说你父王生故,命他前往锦宁奔丧。此人虽不受你父王节制,但玉螭终究隶属于南境,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潘珉若前往吊丧,你就找机会在锦宁将其拿下。他若是不听话,你传信来此,徐某便以抗命不遵,直接派兵将其擒下。 没了潘珉,蒙章又调动不了驻防军,左右他那点兵马,在诺大的南境翻不出什么浪花。”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欧阳靖听得连连点头,先前的阴沉也是一扫而空。“在下家中有一小女,名唤欧阳筱筱,年方十七。不说倾国倾城,也算得上容貌不凡,倘若将军有意,或可纳小女为妾,南北二王亦可结连理之好。” 此话一出,徐平眉头微挑,很快却又掩饰下去。要带薛若薇回大梁入府,他都还没想好找什么说辞,毕竟司徒娴韵和姜云裳没一个省油的灯。 这要是再纳个妾室回去,怕是腿都要被姜云裳打折……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紫萍还养着个林舒虞,用来偷欢足矣。 “站队也不是这么个站法!皇帝吃了那么大的亏,我再纳你女儿入府,怕是隔日李孝师大军就得南下了。”话到此处,徐平摆摆手,重新坐回椅上。“咱们是合作,各取所需罢了。其它事就莫要再提。 不过却有一事,你得处理好。”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你父王的死,你得想办法处理好,毕竟伤口是从后背贯穿。 你今晚就把将他的尸身送回锦宁,等“遗书“递了上去,或许皇帝还会再“追赠”他个“忠愍公”的谥号,堵住悠悠众口。” “这都不是事。”欧阳靖当即应下。“锦卫营目前在老二手中,我可以给,但如何要,得你自己想办法。” “原来如此!怪不得答应得这般轻松,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徐平倒也没有恼怒,反而拾笔在案上写下一份文书。“粮草调拨的凭证和兵马暂编的册子,你先签了。” “……”接过文书,欧阳靖看都没看就签下大名。“尽管放心,在下向来说一不二。” 徐平收起文书,满意的点了点头。“欧阳宇,你打算如何处理?” 提到欧阳宇,欧阳靖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老二就是皇帝扶持在府上的棋子,这么些年来,他靠着朝廷撑腰,在府中耀武扬威,也是时候让他吐出来了。” “啧啧啧!锦卫营啊,三万带甲,的确得让他吐出来。”说话间,徐平托着下巴仔细思虑了许久。“咱们这样…… 皇帝不是要招你二弟为驸马吗?那你就顺水推舟,上表朝廷,恳请陛下将月华公主许配给欧阳宇,再主动提出让他入京完婚。 此举既遂了皇帝的意,又名正言顺。他若是拒绝,那便是抗旨。他若是入京完婚,此后的南境不就是你我说了算。” 听闻此言,欧阳靖心头一怔。“此一时彼一时。父王生故,皇帝恐怕就不会再招他为驸马了,毕竟这本就是制衡先父与在下的伎俩。” “不不不!此举恰恰相反。”徐平缓缓端起茶杯,浅饮下一口。“欧阳宇入京,一来,能让皇帝觉得你对朝廷表露忠心,愿意以“质子”为诚意。 二来,只要虎啸骑和锦卫营归入岳州,而徐某和月华公主又是青梅竹马,你手中没了兵权,又如此与我难堪,不正符合皇帝的心意。 其三嘛,欧阳宇离开了南境,没了镇南王府的根基,在京城就是个任人拿捏的弃子,终其一生恐怕也就困死在了公主府内。 一个驸马爷,空有头衔却无实权,杀不杀他都已无关紧要。”话到此处,徐平放下茶杯嘴角上扬。“非但如此,欧阳宇入京,等于给了皇帝一个施恩的台阶。 朝廷刚逼死你父王,若再对南境动手,难免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即便他不在意,总是要顾及下群臣的态度。他不会拒绝的。” 琢磨片刻,欧阳靖终归点了点头。“把欧阳宇送到纪凌的眼皮子底下自然无妨,想来朝中许多人也是喜闻乐见。 只不过,徐将军心中真就没有半点的介怀吗?据在下所知,月华公主对你可是情深意切啊!” “一些陈年旧事,倒是让你见笑。相较儿女情长,徐某还是更喜欢南境的千里沃野。”话说到这,徐平站起身来。”接下来,你在锦宁整顿兵马,收拢人心。我则上表朝廷,争取南境总督的职位。只要把这些事情都办妥,南境也就稳当了。 届时,徐某还得北上虎威,而南境就得仰仗“镇安公”来经营。只待天时有变,某也非心胸狭隘之辈,郡王算得了什么?公台,要做就做一字并肩王!!!” 这大饼画得,欧阳靖不禁嘴角微抽。他倒也未想如此之多,徐平的野心如此之大,这一切的一切,反正天塌了也有他靖北王府先去顶着! 念及此处,他起身作揖。“只要徐将军顶得住压力,你可就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执掌两州之地的臣子。这种鲸吞天下而波澜不惊的豁达气度,在下心中佩服! 也罢,今日天色已晚,某就不再逗留。往后你我合力,大周未必不能日月换新天。” “既是如此,那便请吧!”说罢,徐平亦是抬手还礼。 临走前,欧阳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神色中没有丝毫留恋。“我先回锦宁安排后事。五日之内,在下会派人将粮草调拨的文书先送到西宁郡。至于虎啸骑和锦卫营,随后而至。” “合作愉快!”徐平点头颔首,将人送出了内屋。“明日我便先去试探蒙章!” “处理好尸体后送往城郊,我自会安排人来接手。”说罢,欧阳靖掸了掸衣袍,转身带着心腹匆匆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徐平和欧阳正奇的尸体,以及那方染血的舆图。 他缓步到尸体旁,蹲下身子捡起那枚双鱼佩。玉佩冰凉,上面还沾着血迹。 徐平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镇南王么,鼠辈。你守了一辈子的南境,最后却死在自己儿子手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也好,徐某要感谢你啊,你这一死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破这一局!”言罢,他将双鱼佩揣进袖中,高声唤来亲卫。“把这里收拾干净,尸体暗中送往东城郊,别让人发现任何痕迹。 另外,去请蒙统领明日来驿馆一趟,就说本将有要事与他商议。” 第1003章 我不想当棋子 …… 徐平送走欧阳靖之时,驿馆的梆子声刚刚敲过。夜风卷着树叶穿过回廊,他攥了攥袖中那枚沾着血迹的双鱼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拐进静院,徐平瞧见窗纸透出些许昏黄的烛火,薛若薇竟是还没入睡。 “怎么还不去歇息?”徐平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扑面而来。 此时的薛若薇正坐在妆台前,手里拿着一块细布,擦拭着徐平白天换下的靴子。听到声音,她回过头,眼底带着几分疲惫。“怎么去了这么久?厨房温着安神汤,我让下人替你备好了热水,先洗漱吧。” 踏入屋内,檐下的风灯吹得左右摇晃,将徐平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事情有些复杂,耽搁了时辰。怎么还不休息。” 闻言,薛若薇迎上前去,伸手想接过徐平肩头的披风。 当她指尖触到布料时却是顿住,披风下摆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虽已干涸,却仍能看出是血迹。“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没有!这可不是我的血。”徐平按住对方的手,摇了摇头。“刚在书房处理点事,不小心蹭上的。”说罢,他避开对方目光,转身便走进屋内。“承岳睡了?” “刚哄睡着,这孩子今天格外黏人。”薛若薇跟着进屋,看了眼熟睡的徐承岳,又转身吩咐候着的侍女。“将热水打来。” “诺!”片刻之后,侍女端来铜盆,很快又躬着身子退下。 取来帕子,薛若薇来回搓洗。“方才出了什么事?欧阳靖来找你,是与镇南王府有关?” “差不多吧!”徐平在铜盆前坐下,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欧阳正奇死了,被欧阳靖杀的。” “什么?!”薛若薇惊得后退一步,险些将铜盆撞翻。几息后,她强压心头的震颤,不禁压低声音回道:“弑父?他怎么敢……你没受什么伤吧?” “为了活命,有什么不敢的?”徐平平静的浅笑起来,伸手拨了拨水面。“欧阳正奇本打算入京待罪,欧阳靖不甘心,怕一去不回,干脆就动手了。 现在,他拿着镇南王府的兵符,想要同我合作。他献粮草、交兵权,我则帮他稳住南境局势。” 听闻此言,薛若薇坐到了徐平的身边。看着对方眼底的疲惫,心中一阵酸涩。“那你答应了吗?和一个弑父之人合作,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万一他反咬你一口……” “冒险也得答应。”徐平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无奈,早已没有了先前与欧阳靖谈话时的从容与冷静。“隆圣帝除掉了宁毅,又削掉欧阳正奇的爵,下一个兴许就是老爷子了…… 欧阳正奇死了也好,他不死,我还真是一点破局的手段都寻不到。 此次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渗透南境,否则等陛下腾出手来,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你年方十九,却背负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压力。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我懂……”说话间,薛若薇蹲下身,缓缓握紧对方的手。 徐平的手心全是薄茧,指节处还留有不少旧疤。这是多年战场厮杀的痕迹,更是权谋博弈下的负重。他低下头,又揉了揉肩膀处的创伤,不禁闭上了双眼。“是很累……像我这样的人啊,早已是恶贯满盈。兴许哪天就会客死在异乡,这都犹未可知。” “怎么会?你莫要胡思乱想……”薛若薇突然抱紧对方的腿,将脸也贴了上去。“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退,别人就会进。你进,双方就会发生争斗。错不在你……” “是吗?”徐平点了点头,捧起铜盆里的水泼在了脸上。 “我,不想当棋子……”温热的水让他清醒了几分,铜盆边缘磨得发亮,水面如镜,清晰的倒映出徐平的面容。眉峰依旧锐利,可眼角已添了细纹,下颌的胡茬冒出青黑一片,曾经带着少年气的眼神之中,如今只剩算计与疲惫。 “永宁……” “让我静静……”薛若薇想说些什么,却被徐平出言打断。他盯着水中的倒影,恍惚间竟与记忆里高中教室的玻璃窗重叠。 那时的他刚打完篮球,满头大汗的趴在窗台上,看着隔壁班的女生抱着书本走过,阳光洒在她们的发梢,好一片青春活力。 每每如此,同桌与玩伴便会拍着他的肩膀起哄,问他是不是喜欢隔壁班的女生。徐平会红着脸推开对方,打闹过后,心里满是少年人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穿越到这片战乱已久的土地。 为了在此立足,他学会了勾心斗角;为了在战场活下来,他亲手斩下一个个敌人的头颅;为了争夺权力,他设计扳倒众多对手。 如今的徐平,麾下十余万雄兵,一州刺史兼太子少保,掌岳南道军政大权的同时,还获封岳山郡侯。 看似权力滔天,可每当他夜里惊醒,总会想起宿舍里那碗泡胀的方便面,想起操场边那群慢跑的同学,想起那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告白,想起父母那逐渐模糊的身影。 徐平看着水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这张脸,到底是徐永宁,还是那个早已死在意外中的普通学生。 几滴泪水滑落,在铜盆中荡开涟漪。他有些心悸,又有些落魄,甚至有些痛苦。 第1004章 各有各的路 …… “脸色怎么如此难看。”薛若薇见对方盯着水盆出神,不禁伸手探了探徐平的额头。“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听闻此言,徐平猛然回神,才发现水面早已不再平静。 几息之后,他摇了摇头,捧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顺着脸颊流下,很快便浸湿衣领,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无妨……”徐平又连泼了几捧,直到额前的碎发全被打湿,才抓起搭在架上的毛巾,用力擦拭着脸。 见此,薛若薇缓缓起身,解开了徐平身上的衣袍。“我先服侍你歇息吧……近来你心思太多,得好好调养。” “……”徐平攥着毛巾的手顿了顿,再度睁开双眼。“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过往的旧事罢了。”说着,他转过身,掸了掸衣袍。“我提议欧阳靖上表朝廷,替欧阳宇求娶纪月华。” 此话一出,薛若薇正在解玉带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语气也出人意料的平静。“你做任何事,都有你的道理。”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错过。”话到此处,徐平深吸口气。“是我辜负了她,但我并不后悔,也没有资格后悔。 陛下打算招欧阳宇为驸马,让欧阳靖主动上表不过顺水推舟。南境一旦垮了,不说靖北王府,就连身处岳州的我也会沦为孤臣。” “是这个理……”薛若薇放下玉带,拿起一件干净的中衣递给了徐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随所愿之事? 当年我家道中落,卖进教坊司,天天被鸨母逼着学那些靡靡之音,那时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若不是你将我赎出,我恐怕早已沦为权贵的玩物。这便是世事无常。”说罢,她走到徐平面前,伸手帮他整理湿透的衣襟。“司徒姑娘看似司徒府千金,若不是遇见你,同样也会被家族用于联姻。当然,即便与你,那也离不开利益纠葛。 姜姑娘是大梁长公主,若不是你,她早已成为隆圣帝施恩的物品,不是泯灭于事,就是客死闺中。你二人也是因利益才走到一起,这并不妨碍你们携手同行。 归根结底,纪月华享受万民供奉,从她出生的那天起,婚姻就不是她能做主的。即便没有欧阳宇,也会有别人。这是她的命,也是她身为皇室公主的责任。 你维护自身立场,放弃昔日之谊,这没有什么错,更不是无情。身为棋子,你哪有可以选择的余地?莫要再多挂怀了……” “皇伯父啊,你怎么还不驾崩……”徐平静静的听着,心中的郁结也开始渐渐消散。 几息之后,他接过中衣换上,又拿起毛巾擦干头发。“在这乱世之下,没有谁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想要不沦为案上鱼肉,就必须舍弃些什么。等价交换罢了…… 她是皇室公主,我是藩王世子,我和她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怨不得谁。” 听闻此言,薛若薇笑着点了点头,扶对方向床边走去。“快些歇息吧,明日你还有许多事要办。” 待徐平躺下之后,她也吹灭烛火,在他身边躺下。 两人并肩躺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虫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伴着俩人度过这个无眠的夜晚……… 翌日,天刚蒙蒙亮,徐平就已起身了。他换上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刚走到前堂,亲卫就来禀报。“大将军,蒙统领到了。” “让他进来。”徐平在主位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多时,蒙章身着禁军统领特制的黑色官服快步走入。“见过大将军。不知大将军清晨唤末将前来,有何要事?” 徐平放下茶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蒙统领不必多礼,先坐吧。有件事,要跟你知会一声。” “哦?不知大将军所言何事?” “倒也没什么!”徐平倒满一杯,俯身推给了对方。“昨夜三更,锦宁传来消息,镇南王欧阳正奇在府中自缢身亡了。” “什么?!”蒙章刚坐下就骤然起身,脸上满是震惊与怀疑。“陛下圣旨送达锦宁不过短短几日,镇南王怎么会突然自缢?不知……” “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徐平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也很是平静。“据送信的人说,欧阳正奇得知要入京待罪,自是忧心忡忡。连日里来,他彻夜难眠,最终选择自缢谢罪。还留下了遗书,言辞恳切,满是悔意。” 听闻此言,蒙章的脸色变幻不定。身为隆圣帝安插的眼线,镇南王出了事,若是处理得不好,必定难逃追责。 念及于此,他定了定神,当即拱手抱拳回道:“此事重大,末将需立刻草拟奏疏,快马送往京城,禀报陛下!” “慢着。”徐平抬手拦住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推到对方面前。“蒙统领,此事还有诸多疑点。 那封遗书的真伪尚未核实,镇南王府的人也未必会如实配合。若是贸然上报,万一有什么差错,陛下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蒙章瞥了一眼锦盒,见盒盖缝隙处露出一抹明黄,便知里面是银票。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将锦盒收进袖中,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大将军说得是,是末将太过于急躁。 那依大将军之见,或该如何处置?” “这样,你先派些心腹前去锦宁,暗中核实遗书的真伪,打探镇南王府的动向。”徐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我也会派人前去查证,等咱们双方的消息对上了,再联名上奏,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眼下,就先对外封锁消息,以免引起南境百姓的恐慌。” 闻言,蒙章脸色不停变幻。过去许久之后方才点头颔首。“大将军考虑周全,末将这就去安排。”说罢,他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对方背影消失在门外,徐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来人!“ 几息后,亲卫推门而入。“大将军。” ”你去挑个身手好的,让他快马加鞭赶去西宁。着令薛毅即刻调一万轻骑,昼夜兼程赶来玉螭,就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落马坡。” “诺!”亲卫抱拳领命。 “且慢!”见对方欲走,徐平开口叫住。“你再去一趟郡守府,把欧阳正奇自缢的消息告诉潘珉,就说本将担心南境内乱波及玉螭,已调兵前来防备。让他约束好郡内的驻军,没有本将的命令,不许擅自调动一兵一卒。 否则,当以抗命之罪,严惩不贷。” 第1005章 南境之变 …… 亲卫应了声“诺”便快步离去。 徐平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城墙,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 蒙章虽老练,却贪财好利,暂时还是可以稳住。潘珉乃投机之辈,惯会左右摇摆,只要不触及对方利益,也定会乖乖配合。 就如今这局势,最关键的便是欧阳靖那边能不能稳住镇南王府的局面…… 徐平还在思量之际,不到一炷香,亲卫就赶了回来。“启禀大将军,潘郡守说一切听从您的吩咐,还说郡内驻军已备好粮草,随时听候调遣。只是他问,若是陛下问责调兵之事,该如何回话?” “告诉他,南境动乱,就说本将是为防备南安趁机来犯,至于奏疏,本将亲自写。”话到此处,徐平的心总算落地。 潘珉的想法不难判断,不过是打算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罢了。如此反复之辈,倒是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转眼过去几日,锦宁郡的镇南王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欧阳靖回到府中后,第一时间将欧阳正奇的尸体从密道送入内院,又让心腹伪造了他的遗书,使的也是其平日里惯用的狼毫。 留书自然写了满满一页,内容无非是“自知失职,愧对隆圣帝,无颜见列祖列宗”之类的场面话。 处理好这些,翌日,欧阳靖便让人敲响了丧钟,也对外公布了欧阳正奇“自缢”的消息。 丧钟一响,王府上下顿时哭声一片。 彼时的欧阳宇还在城外校场,得知此事急忙赶回府中。 一进内院,他就看到盖着白布的尸体,旋即冲过去掀开白布。当欧阳宇看到欧阳正奇胸前的伤口,脸色瞬间骤变。“这是怎么回事?父王胸口有刀伤,怎么会是自缢?” 听闻此言,欧阳靖脸色一沉。“二弟休要胡言!父王本就是剖腹自缢,胸口有伤不是理所应当?这有父王留下的遗书,你自己看。” “不可能…….”欧阳宇一把夺过遗书,看了几眼便扔在地上。“这根本不是父王笔迹!是你伪造的! 欧阳靖,你为了夺取王府大权,竟然胆敢弑父?我要杀了你!”说罢,他骤然拔出腰间佩剑,一个跨步便袭杀过去。 “你不过庶出,安敢在灵堂拔刀?你眼中还有没有父王?有没有我这个兄长?”说罢,早有防备的欧阳靖侧身躲开,同时拔出自己的兵刃与对方厮杀在一起。 两人都是自幼习武,身手不相上下,刀光剑影间,桌椅板凳被砍得粉碎,吓得周围众人人纷纷躲避。 “二位公子快快住手!”就在这时,一阵苍老的喝声从远处传来。 王府老管家李伯带着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匆匆赶来。“两位公子,王爷才刚走,你们就刀兵相向,岂不是让外人看王府的笑话吗?” “哼!各位叔伯来得正好!欧阳宇竟敢在灵堂行凶,这是丝毫不把父王放在眼中。” “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暗害了父王,你简直狼心狗肺!” “哦?你有证据吗?若无证据,如此诋毁为兄,你今日离不开王府!!!” “够了!”俩人争吵之际,镇南军大将方阔安分开人群快步走入。“二位公子,王爷他尸骨未寒,你们如此手足相残,不好吧……” 听闻此言,欧阳宇和欧阳靖同时停手,两人连连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袍也被划破好几处地方。 见此情形,李伯捡起地上的遗书,轻声叹了口气。“王爷一生坦荡,就算真的自缢,那也是为了王府安危。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若是再闹下去,只会让王爷死不瞑目啊!” 此话一出,一众王府旧臣纷纷出列。 “两位公子,当务之急,除了要为王爷超操办丧事,还需上报朝廷。” “南境各州的官员都等着来吊唁,若是让他们看到王府内乱,定会人心浮动。到时陛下怪罪下来,谁能担待得起?” “不错!二位公子乃人中龙凤,朝廷尚且虎视眈眈,整可自己先乱了阵脚?” “哼!”欧阳靖收刀入鞘,旋即掸了掸衣袍拱手言道:“王大人所言非虚,方将军亦是言之有理。玉庵自当顾全大局,愿放下恩怨,却是二弟他咄咄逼人,处心积虑想将某除掉。” 听闻此言,欧阳宇咬了咬牙,便也收起手中佩刀。“办丧事可以,但父王的死因,本公子定要查个明白! 欧阳靖,若是让我查到是你搞的鬼,老子绝不会放过你!”说罢,他瞥了眼院内的一众臣下,甩袖离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欧阳靖眼中闪过一丝暗藏的阴毒,但很快却又掩饰下去。 他抬手作揖,对着几位老臣施礼。“劳烦诸位长辈前来,家中遭此变故,二弟却又不识大体,玉庵痛心疾首。 至于操办父王的丧事,还得请各位叔伯从旁协助,玉庵感恩戴德……” 见长公子如此态度,众人连连附和,很快便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 待众人走后,欧阳靖暗暗啐了一口。“一群倚老卖老的东西,若不是朝廷盯得太紧,你们就该下去陪那老东西共赴黄泉!哼!” “大公子,要不要在下……”就在对方握紧双拳之后,暗处一黑袍男子悄然现身。“留着他们终究是个祸患,不如趁早除掉,还可嫁祸给欧阳宇。” 听闻此言,欧阳靖眉头一挑。几息后,他又摆了摆手。“不必了,留着他们还有用。 过不了多久,本主便会将虎啸骑和锦卫营调拨给徐平。他们都是王府老臣,也算得上身经百战,除掉他们,徐平迟早会将这二营打散后借机收编。” 黑袍男子微微颔首,旋即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这是京中来的消息!隆圣帝已让韩布接掌了贺州营的兵马,并调拨三万奔赴定平。想来,皇帝是打算一举收复失地了……” “呵呵!这不正好吗!”说罢,欧阳靖带上白巾缓缓跪倒在灵前。“替我修书一封,即刻送往玉螭。” “诺!” 第1006章 想不想做玉螭郡守 …… 接下来的几日里,欧阳靖一面忙着筹备丧事,一面暗中清理异己。他以“王爷新丧,需稳定府中秩序”为由,将欧阳宇麾下的几名心腹调往锦宁周边任职,又将自己的幕僚安插进王府的侍卫营和粮草库。 短短几日,他不但掌控了王府实权,还上表朝廷诸多事宜,包括请旨赐婚,也包括了推举徐平暂领南境驻防。 欧阳宇虽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却因整日酗酒闹事,反惹得一众王府旧臣连连不满。当得知欧阳靖为自己求婚,对象还是五公主时,他反倒大喜过望,甚至连查证欧阳正奇自缢之事也被其抛诸脑后。 身在玉螭的徐平自然也没闲着。 这日正午,他铺开八尺长的宣纸,用狼毫笔蘸满浓墨,一笔一划地写道:“臣,岳南道行军总管徐平,谨奏陛下: 镇南王欧阳正奇,因攻南安失利,奉诏入京待罪,惶惶不可终日,于锦宁王府自缢身亡。 臣闻讯,忧心南境动荡,恐欧阳氏子弟争权生乱,亦恐南安趁机来犯,已调西宁郡兵马一万,驻扎玉螭城外,以备不虞。 南境乃我朝边陲重地,如今群龙无首,防务松弛,臣恳请陛下暂授南境总督之职,提调南境各州驻军,统筹防务,待局势稳定后,再另行请旨卸任……” 写完奏疏,徐平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措辞严谨,既说明了调兵的必要性,又表达了对朝廷的忠心。 随后,他找来亲卫,将奏疏封入木匣,郑重嘱咐。“你骑马走官道,日夜兼程,务必在七日之内将此匣送到京城,亲手交给陛下,不得有误!” 亲卫接过木匣,当即单膝跪地。“请大将军放心。”说罢,他起身离去。 徐平站在驿馆的高台之上,望着亲卫远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这封奏疏,既是请求,也是试探。隆圣帝若是同意,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掌控南境。若是不同意,就说明皇帝对自己已有猜忌,必须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另一亲卫匆匆跑来。“启禀大将军,潘郡守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哦?让他进来。”徐平转身走下高台,余光瞥了眼门外。潘珉此时前来,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探自己的口风。想来是欧阳靖让其前往吊唁,他心中生出惶恐。呵呵!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潘珉入内。 一进内堂,他就满脸堆笑。“大将军,听闻您给陛下连上了几份奏疏?却不知……是关于何事?” “不过是禀报镇南王的死讯,以及调兵防备之事。”徐平淡淡回道,甚至都没有让对方入座。“潘郡守来此,可有什么事吗?” 见对方神色不好,潘珉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凑上前去。“那……大将军可有在奏疏中提玉螭的驻军?下官担心,陛下若是问起,下官不知该如何回话啊。” “潘郡守放心,奏疏内只说调了西宁郡的兵马前来,并未提及玉螭的驻军。”说罢,徐平端起茶杯。“你只需约束好郡内的人,不要妄议朝政,陛下自然不会怪罪。 或有什么大事,那也轮不到你这四品郡守来劳心费神。” “原来如此……”此话一出,潘珉顿时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几息之后,他又再度拱手。“多谢大将军体恤,下官明白,一定安分守己,绝不给将军添麻烦。 只不过……额……” “吞吞吐吐,有什么直说。” 闻言,潘珉赶忙掏出一封请柬。“欧阳靖日前来信,要求各郡守前往锦宁吊唁。卑职乃是大将军所辖,自然要前来禀报。 且玉螭不受镇南王府节制,卑职以为,此事是否要另行推脱……”说罢,他赶忙低头,余光却始终盯着徐平脸上的表情。 得知此事,徐平自然明了,这本就是自己打算除掉潘珉所设之局。他挥了挥手,旋即浅浅饮下一口热茶。“就算玉螭不受镇南王府的节制,它依旧地处南境。且不说老王爷为大周劳心费神,戍边多年,你身为下臣,人走了,你去吊唁有什么问题吗? 这等小事还来禀报,潘郡守是不是认为本将平日里很闲?” “这……这这……”潘珉并不清楚对方心中所想,只得再度躬身上前。“大将军,王府出了如此变故,想来必有动乱。卑职一旦前往,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其中啊。 卑职自是不惧,惟恐行事有失,害了大将军威名,这才是万物难辞其咎。” “有本将替你做主,你怕什么?”说罢,徐平缓缓起身。“今晚再送些妙龄女子前来,必须是清白之身,本将要与她们探讨玉螭方言。” 听闻此言,潘珉心头一怔。这几日都特么送了二十多人了,还不够?你也不怕死在女人肚皮上? 念话虽如此,他却还是谄媚陪笑。“大将军垂怜,是她们百世修来的福分!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言罢,他躬身行礼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慢着!”正当潘珉行至门口,徐平却突然开口。“该去就去,不过是吊唁罢了,有本将给你撑腰,何惧?莫要失了体统。” 得到徐平的示意,潘珉虽心头有怨,却还是将此按在了心底。“大将军放心!下官定然不失体统,更不会让您扫了脸面……” 待其走后,堂内只剩下徐平一人。 他端着茶杯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南境的疆域。锦宁、玉螭、西宁、思南……这些个地名在其的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自己,就是这张网的中心。 念及于此,徐平深吸口气。他很清楚,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无论是隆圣帝的批复,还是欧阳靖的小心思,都将影响整个南境的走向,甚至改变自己和大周的命运。无论如何,自己都得顶住压力。 窗外的太阳渐渐西沉,将徐平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舆图上,仿佛要将整个南境都笼罩其中。 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坚定。“来人!” “大将军!”几息后,亲卫推门而入。 “你星夜兼程,去岳州将林聿伯带来。就说本将给他找了份好差事!问他想不想做这玉螭郡郡守!!!” 第1007章 还是为了银子 …… 南境发出的奏疏,送至神京城已是数日之后。此时的文德殿内,檀香袅袅,群臣列位。 铜漏滴答作响,御案上,朱笔划过奏折带起一阵沙沙之声,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隆圣帝身着常服,鬓角的银丝在烛火下愈发显眼。他左手按在定平来的军报上,右手捏着朱笔悬在半空,眉头拧成了一团。 御案两侧,文臣武将肃然而立。众人手持笏板,时不时便会抬头将目光看向龙案。 纪贤站在文臣队列之首,如今的他虽依旧低调内敛,却难掩上位者的沉稳。 “韩忠拿下帝丘,正是收复凉州七郡的最佳时机。”隆圣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莫无涯退守井安,武敬山更是龟缩在武关休整。帝丘一战,元狗粮草损失惨重,只有招架之力,断无还手之能。 若此时停滞不前,待其缓过劲来,韩忠再想谋求斩获,难如登天!” 闻言,韩布犹豫几息,率先上前。“陛下圣明!除了调往定平的三万贺州营步卒,末将愿再率兵马驰援,与大都督分左右西进,定能一举收复失地。” “陛下,戍边司尚有两营,亦可同往。”说罢,许定山也随之出列。 见二人如此,隆圣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转向鲁尚文。“你二人自是战意高昂,可粮草军饷呢?如今国库空虚,去年冬粮粟欠收,徐沧征调了幽、渝、暨、燕四州粮草,赋税也已收缴至七年往后,没有银子,拿什么调兵?”说话间,他将朱笔放下,随手合上奏折。“各地民怨沸腾,不少州郡逃窜出大量流民,都给朕说说吧,尔等打算如何?” 见皇帝目光始终盯着自己,鲁尚文连忙躬身出列。“陛下,微臣只是暂领国税司,司徒孝康留的窟窿太大,微臣也是有心无力啊。” “朕想听的不是这个!”说罢,隆圣帝拾起折子便甩向对方。“国税司领二十万石,邦政司领十五万石,至于银子,二司自筹一百五十万两,有没有问题?” “这…..这……”鲁尚文老脸一黑,整个人都特么不好了。“微臣已清点过各州府库存,实在是没有余粮了…… 近年来,我朝四处征战,除去州府,下辖的郡县亦是捉襟见肘。东境虽有结余,奈何漕运受阻,粮草运抵定平至少需半年有余,恐会误了战机啊。” “军饷呢?”隆圣帝的语气冷了几分,低头便继续批阅奏折。 “这个……”鲁尚文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嘴巴张开半天,应是接不下一句。 见他如此,隆圣帝头也不抬。“弄不到银子你就去偷、去抢、去借、去卖!没这本事你当什么国税司首?若不是司徒孝康……” “又不是微臣想暂领国税司……” 鲁尚文虽然是小声嘀咕,却依旧被隆圣帝给听了进去。他骤然起身,手中朱笔正正甩在对方额头之上。“粮草或是银子,你必须给朕解决一样,如若不然,朕扒了你的皮!!!” “……”听闻此言,鲁尚文两眼一黑,差点没栽倒在地。 未等他开口,隆圣帝已负手转身。“付爱卿打算领多少份子?” “这……”付秋衡面露难色,却还是举起笏板出列。“陛下,盐铁税、商税已加征三成。那群商贾大户纷纷隐匿资产,地方官催缴不力,国库实在难以支撑大规模战事。 老臣以为,不如暂缓进攻,或可休养生息半年,待粮饷充足再图收复失地。” “暂缓?放你娘的屁!”说话间,隆圣帝猛拍御案,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莫无涯会给咱们半年时间?武敬山会坐视咱们休养生息? 监政府私库领粮草三十万石,或是白银二百万两。朕不想与你废话,自个挑一样。你若是做不了主,就去把萧如讳给朕抬上来。 他以为告病在家朕就奈何不了他?还是说奈何不了监政府?退下!!!” 话音落,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一众文臣纷纷低头,不敢再与隆圣帝对视。 看着众人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隆圣帝只觉得心力交瘁。这群人,平日里高谈阔论,一旦涉及根本问题,不是推脱就是求稳,全然不顾边关将士的生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纪贤上前拱手,躬身施礼。“父皇暂且息怒,儿臣有一计,或可解粮饷之困。” 听闻此言,隆圣帝抬头,眼中似乎还闪过一丝期待。“哦?你有妙法?说来听听。” “其一……”纪贤深吸口气,神色自若的看向一众朝臣。“可在全国范围内征集粮草,就以儿臣的太子府为首,率先捐出府中存粮三千七百石、以及白银八万两。 同时传旨各州府和郡县,要求商贾富户限期募捐,若有抗命者,轻则罚没半数家产,重则没收全部产业,充入国库。” “这不胡闹吗!”鲁尚文眉头一皱,当即拱手出列。“太子殿下,若按你所述,无异于公然强抢。天下商贾皆逐利之人,若心生不满,势必会暗中囤积货物,而后抬高物价,反而不利于民生民利。” “鲁大人多虑了。”纪贤整理好衣袍,随之抬手作揖,神色很是从容。“只需勒令地方官员严格监管即可,若有囤积居奇者,一并严惩。 诸位大人,非常时期,当行雷霆手段,且此次募捐也并非强取豪夺。待战事结束,可对募捐者授予入仕之机,还可减免相应赋税,以作回报。 自古以来,商贾不得入仕。一旦给他们开了这个先河,银子不是问题。待到朝内朝外局势稳定,便以举荐制为准,他们若想入仕,还可再行收刮一笔。” “如此一来,朝廷威信荡然无存。陛下的天威也势必受损。” “正是如此!越是战时,越不可横征暴敛,强取豪夺啊……” “天下商贾何其之多,这不是得罪天下所有行商之人?不妥!万万不妥!” “此事不妥啊!太子殿下,倘若……” 第1008章 他罪该万死 …… “都安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话未说完,隆圣帝便摆手打断,示意纪贤继续。 “此一时彼一时!关外一战,关乎着我朝能否收复旧土,岂可因些许名声而弃之?至于尔等口中的商贾巨富,他们盘剥百姓、兼并土地、敛财如蜂聚、吞金如蚁噬。难道就不该让他们吐点出来?”说罢,纪贤拂袖一挥。“这其二嘛…… 陛下,皇城司与内卫可联手,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搜查贪官污吏。 近年来,地方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者不在少数,抄没他们的家产,足以充作部分军饷所用。 咱们不是对贪官下手就是对商贾下手,既可震慑宵小,又能平民愤,更能让天下百姓知晓陛下整肃吏治的决心。” “殿下所言……是否过于强硬?”付秋衡瞥了眼默不作声的话皇帝,犹豫几息,还是出列言道:“一旦皇城司与内卫的权力过大,若是肆意搜查,既会牵连无辜,还会引发地方动荡。 更有甚者,还可能会借此来铲除异己,扩张党羽。” “付大人多虑了!”说着,纪贤从袖袍内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陛下,儿臣已拟定好搜查章程,明确搜查范围与证据标准,严禁滥捕滥杀。同时,各府遣派巡察使随行,若有滥用职权者,便以同罪论处。” 接过文书,隆圣帝随意翻看起来。几息之后,他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好!好一个“募捐”与“查贪”并行! 太子这两处提议,既解燃眉之急,又兼顾民生与吏治,尔等以为如何?” 听闻此言,一众朝臣面面相觑。还能以为啥子?这样的方略皇帝岂会想不到?分明就是给太子铺路罢了…… “陛下圣明!臣附议!” ”臣也附议!” “太子眼光独到,谋划长远,臣等附议!” 念及此处,众人纷纷出列拱手。 见众人表态,隆圣帝微微颔首。“除了太子所言,付秋衡,鲁尚文!” “臣在/老臣在!” “邦政司筹集粮草十万石、国税司十五万石、监政府二十万石。”说罢,隆圣帝缓步走下台阶。“大头,太子替你们解决了。再敢言难处者,自个把乌纱帽摘了,滚去天狱司蹲着。” “臣……遵旨!” “老臣…….老臣领旨谢恩……” 鲁尚文与付秋衡不敢再行推脱,躬身领命之后便退回了原位。 “既已有了说法,尔等还站在这做甚?等着朕留你们用膳?”言罢,隆圣帝转身便朝着内堂走去。“太子随朕来……” “诺!”说话间,纪贤不由的瞥了眼退出殿外的群臣,而后快步跟了上去。 父子二人行至后庭,窗外已近午时。 隆圣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侧目看向侍立一旁的韦全。“传膳吧。” “遵旨。” 御膳早已备好,不到半炷香便摆在偏殿的紫檀木桌上,四菜一汤,虽不奢华却也精致。 “得空多去议政司坐堂,司徒文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朕的意思,你可明白?”说罢,隆圣帝拉着纪贤坐下,还亲自为对方夹了一筷子酱驴肉。“身为太子,当进则进,当退则退。 该给他们留脸面时,不要言辞过激。论及底线时,亦要态度强硬。 你是君,他们是臣,只有犯错的臣子,岂会有犯错的君王?你说的话,不需要对他们解释,只需要他们照办,懂吗?” “儿臣多谢父皇教诲!”纪贤恭敬道谢,赶忙低头用餐。 见他如此,隆圣帝也不再多言。 父子二人沉默的吃了许久,隆圣帝又突然开口。“这几年徐平久在大梁,你与他还有书信往来吗?” 此话一出,纪贤顿时皱眉。未作过多思虑,他便放下碗筷,躬身回道:“徐平身为地方诸侯,儿臣又岂敢与之私下联系。如此僭越之举,断然没有。还请父皇明鉴!” “大周的未来,终究要交到你的手上。”说罢,隆圣帝拾起筷子。“以后朝中之事,你要多上心,多历练。该接触的朝臣,就去接触,没必要过多避嫌。 至于徐平,宁毅和欧阳正奇一倒,这小子定然生出异心。与他相处,你要以柔克刚,还需言辞恳切。他口中的话,只可信三分,留五份提防,许两分利益,如此才能长久。 三王现今只剩下徐沧,对待他,光靠打压不可行,光靠怀柔也不可行。要拿捏他的命脉之处,关键还是其子,记住了?” “父皇深谋远虑,儿臣……” 纪贤话未说完,殿外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小太监捧着两个奏折匣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陛下!南境来的消息!分别是镇南王府与征南大将军。” 韦全连忙上前接过奏疏匣子,呈到隆圣帝面前。“陛下……” “哦?动作倒是挺快!”说罢,隆圣帝擦了擦嘴,先拿起刻有“镇南王府”印章的匣子,打开取出奏疏。 奏疏乃是欧阳靖所写,开篇便称欧阳正奇因“奉诏入京待罪,惶惶不安,自缢身亡”,随后详述了他是如何稳定王府秩序,又奏请将五公主纪月华许配给欧阳宇,最后竟推举徐平暂领南境驻防,称其“忠勇可嘉,能镇抚南境”。 见此,隆圣帝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手指捏着奏疏,越收越紧。 几息之后,他强压着怒火,又拿起另一个刻有“岳南道行军总管”印章的匣子,取出了徐平的奏疏。 徐平的奏疏与欧阳靖的内容大同小异,先是禀报欧阳正奇“自缢”之事,称自己因“忧心南境动荡”,已调西宁郡兵马一万驻扎玉螭城外,最后竟直接请求暂授“南境总督”之职,“提调南境各州驻军,统筹防务”。 “砰!”的一道声响,隆圣帝一把将奏疏拍在桌上。“简直好胆!!!” 桌上的碗碟被他震得叮当作响,连带着汤汁也溅了一地。纪贤眉头紧锁,正欲开口问询之际,却见隆圣帝脸色铁青,双眼死死盯着两份奏疏。“好!好一个“自缢身亡”!好一个“暂领南境”!这两个逆贼,竟是如此胆大妄为!” “父皇……”纪贤见状,赶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还请父皇息怒啊!龙体要紧……”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说话间,隆圣帝随手将两份奏疏扔给了对方。“你自己看!欧阳正奇虽在南境经略多年,但他优柔寡断,畏首畏尾,怎会因一道圣旨就自缢? 还有徐平,他本就是藩王世子,朕许他岳州之地,如今还敢觊觎南境总督之位,全然不把朕放在眼里!简直罪该万死!!!” 第1009章 纪贤的方略 …… 自打七王府之事过去,纪贤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隆圣帝这般震怒了。 他赶忙捡起奏疏,快速翻阅起来。越是往后看,他的脸色便越是凝重,连带着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片刻后,纪贤放下奏疏,当即躬身。“父皇明鉴,这两份奏疏,处处透着蹊跷,徐平和欧阳靖之间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还用你说?若连这都看不出来,你还当个什么太子?”言罢,隆圣帝强压怒火,重新拾起碗筷。“你来告诉朕,此二人意欲何为?” 听闻此言,纪贤定了神,起身作揖。“其一嘛,欧阳正奇之死疑点重重。欧阳靖称其“自缢而亡”,却未提及具体细节,也未曾附上遗书原件。只凭他一面之词,难有论述。 想来是刻意表露南境臣服之心,同时在暗中与徐平勾连,甚至可能联合岳州起事。 也正因如此,儿臣猜测,欧阳正奇极大概率是被俩人联合所杀,所谓“自缢”不过他们掩盖夺权的说辞。” “还有呢?”隆圣帝并未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父皇明鉴!这其二,欧阳靖推举徐平暂领南境,想来是已有交换…….”说话间,纪贤再度拾起奏疏察看。“欧阳正奇一死,欧阳靖即便夺权,定然根基不稳,急需外部势力支持。 徐平身为岳南道行军总管,手握兵权,又是藩王世子,与朝廷本就心存芥蒂,二人自然一拍即合。 依儿臣之见,欧阳靖是打算以推举徐平为筹码,换取徐平调兵玉螭,以免欧阳宇起兵作乱。徐平则是借欧阳靖之力,妄图染指南境的兵权,用以壮大自身实力。”言罢,他将奏疏摊开,指着上面继续说道:“世人皆知五妹与徐平乃是青梅竹马,他上疏替欧阳宇求婚,还指名道姓,就不怕身在玉螭的徐平雷霆大怒吗?太过反常,必有歧义。 便是如此,依儿臣看,此举想来是这俩人共同商议所谋。除了名正言顺将欧阳宇送往神京为质,也是借此向朝廷表露忠心,暗中再行苟且之事。 综上所述,徐平调兵玉螭,名为“防备南安作乱”,实则是为了掌控玉螭防务,同时监视蒙章与潘珉,甚至有可能寻机除掉这二人。 父皇,徐平此番求取南境总督,恐怕不是它的本意,应当只是试探。关外即将大战,他断定朝廷粮饷短缺,不会贸然兴兵讨伐,故而借机夺利罢了。” 听完这些,隆圣帝脸上的神色才多少有了几分好转。他举杯浅饮一口,又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下说。你五妹之事,你可有想法?” “欧阳靖奏请将五妹许配给欧阳宇,看似是向朝廷示好,更多的恐怕是用来稳住欧阳宇而已。毕竟赐婚与否,全在父皇,他们拿不到主动权!”说罢,纪贤掀开尾袍坐下。“这俩人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断不可纵容。” “今日这鹿肉食之乏味,尚膳监的手艺是越来越差了。”说着,隆圣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你看得很透彻,与父皇所想不谋而合。 这两个乱党逆贼,一个弑父夺权,一个野心勃勃。他们相互勾结,妄图割据南境,继而连通岳州,实乃罪该万死!” 话到此处,隆圣帝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你是太子,若是你坐在朕的位置上,你当如何处置此事?“ 得知皇帝是在考教自己,纪贤沉思片刻方才躬身回道:“禀父皇,徐平和欧阳靖虽然相互勾结,但其根基未稳,只要应对得当,此事不难处置。”说罢,他拱手作揖。“儿臣有三策或可供父皇参考。” “哦?哪三策?说来听听?”隆圣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先前的怒火也已烟消云散。“要记住,朕是让你站在皇帝的位置上看。” “儿臣不敢僭越!”纪贤慌忙起身,还刻意撞翻了案上的酒杯。“父皇明鉴,儿臣只愿替父皇分忧……” 见对方这个模样,隆圣帝脸上虽未表露出什么,心中却是颇为满意。“说具体,知无不言便好,父皇恕你无罪。” 此话一出,纪贤方才开口。“父皇英明神武,这第一策嘛…… 若是儿臣,表面会同意俩人的请求,暂授徐平南境总督之职,同时下旨嘉奖欧阳靖“稳定南境有功”,授其接任镇安公爵。 但并不赐婚欧阳宇,反授其南境宣察使之职,并加锦宁侯!明面上示为朝廷安抚,实则加速推动这兄弟二人内斗。 旦行如此,徐平必然出手相助。只要他动手,就一定会延误北上虎威的时机。届时,朝廷可派遣韩布与鲁尚文前往,一个接任征南大将军,一个接任岳州刺史。 他那么想要南境,那便永远留在南境。” 说完之后,纪贤瞧着隆圣帝有些皱眉,赶忙继续说道:“所谓南境总督,还需在圣旨中明确,徐平虽提调南境,但调兵需朝廷批准,各州府驻军将领的任免仍归于朝廷。 同时,派皇城司前往南境,名为“协助徐平统筹防务”,实则监视其一举一动。” “还有吗?”隆圣帝举杯轻摇,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幻。 “第二策……”纪贤余光一瞥,轻咳几声再度作揖。“欧阳宇虽平庸无能,但终究是欧阳正奇之子,在镇南王府尚有一定威望。 可暗中派人联络,许以高官厚禄,同时调派人手前往,助其夺取南境大权。 非但如此,徐平麾下之将并非人人都忠于他,譬如郭子韬、许阳、张士杰、李庆等。 朝廷可调令他们率部前往南境,名义上协助欧阳氏驻防南安,实则打散徐平麾下的兵力。与此同时,征调锦卫营与虎啸骑前往晋陵驻守,归于孙国安节制。” “至于这第三策…….自然是武力威慑。”话到此处,纪贤语气突然凝重起来。“暗中调集李孝师与公孙禹所部,让他们驻扎紫竹关,随时准备挥师南下。 同时,令潘珉密切监视徐平的动向,若他有任何异动,立即上报朝廷。 待时机成熟,以“谋反”之罪下令讨伐,内外夹击,定可将徐平与欧阳靖一并铲除。” 第1010章 帝威不可犯 …… 隆圣帝听完,沉默了许久。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若有所思。 见他如此,纪贤心头一怔。几息后,他跟上前去。“父皇,可是儿臣所言不妥?” 听闻此言,隆圣帝负手不语,过去许久之后方才悠悠转身。“你可知徐平当初在七王府拔刀,朕为何会放任他与徐沧离去?” 突然提到这个,纪贤脸色一变。当初事情闹得那么大,竟然没有追责,这个的确是他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想到这,他微微摇头。“儿臣愚钝,未能体会圣意,请父皇责罚……” “哎…….”深吸口气,隆圣帝不由的揉了揉眉心。“短短半年,才短短半年徐平便拿下了紫萍和雍城,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未等纪贤开口,他便继续说道:“意味着再给他点时间,他很有可能拿下整个岳州,这才是朕放过他们父子的首要条件。 若非如此,你真以为公孙妙善有那么大的脸面?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你说所的三策,表面上看,都可行,但论及根本,却又都不可行。” “父皇……” 纪贤还想说些什么,隆圣帝已然朝着屋外走去。“徐平是把双刃剑,他既可以为大周开疆扩土,也可能颠覆咱们纪氏的统治。 父皇之所以用他,是何缘由,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听对方这么一说,纪贤恍然大悟。“在父皇看来,为大周开疆扩土,高于皇权稳固?”说到这里,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正是如此……”隆圣帝一改往日形象,突然笑着回头。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为其整理好衣袍。“大周积弊已久,光靠内政难以长期稳固,这是王朝衰弱的必经阶段。只有对外征伐,掠夺土地资源,才能缓解朝内的局势。 藩王也好,诸侯也罢,他们拥兵自重,这样的事历来如此。如今的大周,土地兼并是愈演愈烈,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呐。要想剔除旧弊,只能扩充疆域。 如此既可消耗朝内囤积的兵马,也可分散百姓前往新域开垦。最关键的是让大周的兵锋一致对外,这样才不会内乱,吾儿可明白? 想要除掉徐平或是欧阳靖,父皇有一万种办法。欧阳靖尚可,徐平若是死了,谁来替大周攻略大梁?谁来替大周开疆拓土?这才是父皇为难之处,也是纵容他的根本缘由。 韩忠年迈,司徒文老矣,等他们走后,大周势必急转直下,朕要做的,不光是替你扫平阻碍,更要为大周的长远计! 身为太子,目光要长远,你要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听闻此言,纪贤表面上附和,内心却是极为恼怒。在他看来,皇权旁落才是根本,倘若江山都不姓纪了,疆土在大,跟自己有个鸡毛的关系?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作揖行礼。“父皇自是高瞻远瞩,儿臣万不可及。” “无妨!慢慢来!”说罢,隆圣帝的脸色突然一变,眼神也显露出罕见的锐利。“既然欧阳正奇已死,老五自然不能许给欧阳宇,他必须留在南境给欧阳靖添堵。 至于徐平……..”话说到这,他顿了顿,一边轻抚须髯,一边翻掌握拳。“他的首要任务是替大周掠夺梁境,一切都要为此而让路。 但,南境乃边防重地,自然也不可能让他染指。想要居二州之地已分割南北,莫要说徐平了,他爹都办不到。” “哦?”听对方这么一说,纪贤心头的怒火顿时下去了不少。“那依父皇之见,此事又当如何处置?” “你是太子,不要事事都来问朕!”隆圣帝语气沉了几分,原本锐利的眼神也已收起。“也罢……父皇就再给你上一课。” “您的意思是……” “这一课,叫作君威惶惶,帝不可犯!”说话间,他骤然转身,而后大手一拍。“出来!” “参见陛下!”几息之后,一身着黑袍的内卫悄然现身。 “传旨李孝师,让他率部前往紫竹。并传韩布、萧如讳、许定山、郭正军、卢承远、鱼定方、李尚武,随朕御驾南巡!!!”言罢,隆圣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徐平不是想节制南境兵马吗?那就让他当着朕的面来开这个口!“ ……… 与此同时,南境,玉螭。 雅苑的老槐树投下斑驳树影,薛若薇正用银匙搅动着青瓷碗里的莲子羹,徐平则摊开信纸,指尖点着李正我的字迹笑道:“林聿伯已将岳山的政务交接妥当,一万轻骑三日后就能抵达玉螭城郊。 只待大军到来,不说南境,起码玉螭我能收入囊中!甚好啊!” 听闻此言,薛若薇稍稍抬眸,眼尾处带着些许浅笑。“你这步步安排,倒像是早就料定欧阳靖会乖乖交权。” “他弑父夺权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这样待事情,藏是藏不了多久的。 倘若不靠我来稳住局面,欧阳宇和王府旧部迟早要反。”说话间,徐平将信纸折起塞进袖中,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再者说,二十五万石粮草和五万兵马,即便不能提调南境,这笔买卖也不亏。就看怎么和我那皇伯父谈条件了。”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禀道:“大将军,锦宁急报!” “哦?”徐平眉心微挑,接过封漆完好的信函展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薛若薇见他神色不对,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潘珉栽了。”徐平将信纸递过去,语气带着几分喜悦。“欧阳靖说,潘珉昨日在欧阳正奇的吊唁礼上出言不逊,被他当场拿下,还要择日处斩。” 听闻此言,薛若薇快速扫过信上内容,秀眉微蹙。“这是你的意思吗?潘珉怎么说也是朝廷四品郡守,会不会太过草率?” “二品刺史我都杀过,何况他。”说罢,徐平起身踱了两步,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欧阳靖斩了他,既能除了我这腹心之患,又能震慑那些摇摆不定的郡守,关键是给林聿伯让出个位置来!” “可这般擅杀朝廷命官,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薛若薇有些担忧,不由得的握紧了徐平的掌心。“这样做,真的没事吗?” 见对方心神不宁,徐平嗤笑一声。“能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欧阳靖定会把罪名坐实。除非陛下能飞到南境来逮我,这可能吗?!” 第1011章 心知肚明的试探 …… 薛若薇并不懂太多朝堂之事,替徐平简单整理好衣袍,她便回屋去招呼承岳。 待其离去,徐平手撑案台仔细思虑。过去许久之后方才侧目言道:“回信给欧阳靖,就说潘珉目无尊卑、自然是死有余辜,让他按南境的规矩处置。 另外告诉他,奏请我兼任南境总督的折子务必联合王府旧臣一同署名,越多越好。” “大人,潘珉手中有着几万驻防军,倘若公然处决,恐会营中生乱……” “即便快马加鞭,送信去到锦宁也需要两日之久。本将从西宁调来的兵马还有三日便可赶到玉螭,无妨!”说罢,徐平重新坐下,拿起茶盏续上杯热水。“于此乱世之中,要么就老老实实站对队伍。要么就藏好锋芒,夹起尾巴做人。 潘珉想要左右逢源,不弄他弄谁?不过是其咎由自取罢了。去办吧!” “诺!” 见其离去,徐平突然又将人叫住。“你先去一趟南营,让蒙章过来见我,就说本将今日要巡视军容。” “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办……” 待亲卫离去之后,徐平披上轻甲便前往外堂候着。不多时,蒙章带着几名禁军偏将迅速赶到了驿馆。 众人见徐平对着案上的南境舆图出神,当即拱手行礼。“末将蒙章,见过大将军。” “是蒙统领来了!”徐平抬头一笑,旋即指向舆图上的几处红点。“这些日子本将翻看了大量玉螭的驻防卷宗,城西大营、城南大营,以及北郊烽燧和渡口卫所的布防。 这几处有着诸多鄙陋,今日无事,本将便随你去营中走走,实地看看情况。” “……”听徐平这么一说,蒙章心中虽有些许疑虑,却也不敢公然推辞,便当即应道:“大将军欲巡视营防,此乃万幸,末将,愿随大将军同行!却不知何时出发?” “就此时便好!”说罢,徐平披风一甩,大步朝着驿馆外走去。 见此情形,蒙章与一众偏将面面相觑,未做停留便也跟了出去。 一行人快马出城,只带着少量亲卫。不到一个时辰,西营的轮廓就已然浮现在眼前。 “吁!“徐平勒紧缰绳,马首高高仰起。“前去通报一声。” 蒙章勒停战马,低头扫视了一圈,没有多想便朝营门而去。“大将军稍待……” 营门之外,门卒和巡卫见是蒙章到来,连忙列队迎候。“见过大统领!” “征南大将军在此,尔等眼瞎吗?”蒙章微微抬头,将目光投向徐平,随后侧身让道。“还不快快行礼?” 听闻此言,众人先是一怔,旋即赶忙立着身子握紧长枪。“参见征南大将军!!!” “参见征南大将军!!!” “免了!”徐平不疾不慢的走进营中,目光扫过那群正在操练的兵卒,眉头微微皱起。“队列松散,动作迟缓,这就是玉螭的驻防军?” 话音落,随行的值守校尉脸色一白,慌忙跪倒请罪。“末将失职,还请大将军责罚!” “责罚你有何用?”徐平摆了摆手,转而看向蒙章。“蒙统领驻守玉螭颇久,麾下将士该是何等风貌,你比本将清楚。似如今这般,朝廷每年分拨的粮饷不都成了豢养废物吗?“ 逼崽子,西大营又不归老子管,含沙射影的算什么玩意?蒙章虽心头腹诽,却依旧躬身抱拳。“大将军所言极是,末将有过,稍后便整肃军纪,定然加强操练,以树军威!” “蒙统领何不将格局打开?本将南征北战靠的是凝聚人心,光操练可是不够。”说罢,徐平走到一兵卒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甲胄。“甲胄陈旧,兵器锈蚀,这样的装备,又如何让将士们安心作战?” 未等对方开口,徐平却突然回头,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蒙统领乃陛下亲信,在玉螭驻扎多年,却不知此地将士这般窘迫,想来有人在暗中克扣军饷粮草。 潘珉身为一郡郡守,发生这样的事,他自然难辞其咎。依本将之见,这几万驻防军兴许调拨给蒙统领节制更为妥当,你意向如何?” 听闻此言,蒙章心中一动,却也不敢贸然应承,只是含糊回道:“大将军厚爱,末将感激不尽。禁军乃陛下亲卫,自然不能与地方军混合在一起,此事关乎重大,容末将斟酌一二。” “都是咱们大周的将士,分什么禁军和地方军?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往后本将可不想再次听到。”说罢,徐平继续朝里走去。 “…….”蒙章自然不明其意,心中也生出了诸多猜测。对方拉拢的态度几乎放到明处,但这是为何?徐平应当巴不得除掉自己才对? 念及于此,他再度抱拳。“回大将军,末将言语有失,甘当责罚。” “你看你,又来!”徐平嘴角微扬,旋即停下了脚步。“开口责罚,闭口问罪,本将就那么难相处吗?”说话间,他取出怀中金令在对方面前不停摇晃。“坐拥一郡之地,它不香吗?亦或是说……蒙统领一辈子都只想当个副职?” “你…….”徐平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蒙章大为震惊。他快步上前,旋即一把抓住对方手中的金令。“此乃御赐之物,望大将军收好。若是遗失,恐怕大将军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至于末将何去何从,陛下自有深意,也就不劳大将军费心了。” “蒙章,当初本将率部攻打飞云,险些命丧卢风口。”话说到这,徐平突然握紧了手中的令牌。“见此令,如见陛下!尔为何不行礼?” “这……”蒙章心头一怔,缓缓跪地。“末将蒙章,参见陛下万岁!!!” 见他意欲起身,徐平却是一把按住对方的肩膀。“让你起来了吗?”说罢,他抬起一脚便将之踹翻。“本将兵走卢风口,这个消息只有你知道,你说,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蒙统领就没什么想辩解的吗?” 此话一出,蒙章赶忙爬起身子,再度跪伏于地。徐平不可能知道是自己透漏的,他这是在诈我?念及此处,他微微抬头。“还请大将军明鉴!末将一生忠于大周,岂会通敌叛国?若是大将军有真凭实据,那便拿下末将即可!” 第1012章 事情发酵 …… 呵呵呵!狗东西!徐平眉头一挑,蹲下身子将之扶起。“蒙统领言重了!本将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又怎会胡乱拿人?”说罢,未等其开口,他便负手离去。“今日就到这,本将有些乏了,你下去吧……” 看着徐平远去的背影,蒙章握起双拳,不禁眉头紧皱。调兵攻城,必然有诸多部署,怎么可能只有自己知道?这样的事,如何也查不到自己头上,装腔作势罢了! 收敛好心神,他掸了掸衣袍,同样转身离开了大营……… 接下来几日,徐平每日都会以各种缘由带着蒙章巡查大营,时而指出布防漏洞,时而提出操练改进之法。 每当言谈之间,他便屡次暗示自己有意重用对方,或是金银财帛、或是高官厚禄。 即便如此,蒙章依旧没有任何表态,还是那副平淡而老沉的嘴脸。 虽然看似没有进展,徐平却有所觉察。明里暗里,对方态度比往日似乎要恭敬几分。连带着自己的所言所语,也几乎从不反驳。 这是个什么样的老油条,自打自己前往大梁,就已经诸多打探。若说蒙章没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他是万万不信的。 这日午后,徐平正在驿馆与薛若薇商议先送对方前往岳州之事,亲卫突然匆匆来报。“启禀大将军,锦宁传来消息,玉螭郡守潘珉昨日已被欧阳靖斩于王府门前,罪名是“勾连南安贼子,广布流言,煽动王府旧部动乱”。” “她下手倒是快!行了,下去吧!”徐平的神色颇为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对此,薛若薇却是吃了一惊。“欧阳靖还真是胆大妄为!这下玉螭怕是要乱了。” “乱不了!前日收到传书,此番西宁来的兵马乃是薛毅亲自统领!他的能耐,绝非玉螭这群酒囊饭袋可比。” 徐平话音刚落,院外再度传来喧哗。 又一亲卫入门禀报。“大将军,郡府的官员都已聚在前堂,说潘郡守死得冤枉,求您为他们做主。” “知道了!“徐平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将玉带用力系紧。“该来的总是会来,本将这去会会他们。” “诺!” 徐平去到前堂,只见十几名郡府官员齐刷刷跪伏在地上,为首的正是郡丞赵谦。 见到有人进来,赵谦连忙叩首。“启禀大将军,潘郡守虽有过错,却也罪不至死!欧阳靖擅杀朝廷命官,分明是目无王法,有谋反之心啊!大将军当上疏陛下,并严惩欧阳靖,为潘郡守讨回公道!” 看到有人起头,其余官员也是纷纷附和。 “求大将军做主!” “欧阳靖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啊!” “大将军,欧阳靖未经请旨,擅杀朝廷四品重臣,此乃公然谋反!” “正是如此!依下官之见,当即可调集兵马前往锦宁!” “卑职附议!” “下官也附议!!” 一群投机之辈,惯会说些场面话。真让他们前去锦宁,屎尿都得被吓出来。 念及此处,徐平走到主位坐下,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方才缓缓笑道:“诸位同僚勿虑,快快请起吧。”说着,他再饮一口。“潘郡守在吊唁时出言不逊,冒犯故去的镇南王,此事笨将也略有所知。 如今他勾结南安,妄图煽动叛乱,实乃其心可诛啊。尔等来此之前,就没有现行查探一番吗?” 未等众人开口,徐平已然重敲桌案。“通敌叛国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也当先做调查。 欧阳靖将其处置虽有不妥,却也并非全无道理啊。本将若是冒然派兵前往,恐怕正中南安贼子之意。”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赵谦急忙起身回道:“大将军,这可是朝廷四品郡守!欧阳靖尚未接掌爵禄,他擅杀朝廷命官,分明是挑衅皇权!断不可姑息!” “那要不你即刻领兵前去?”说话间,徐平放下茶杯。“眼下,南境局势不稳,镇南王更是尸骨未寒,若是此时与之冲突,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 潘郡守之事,本将自会上奏陛下,一切由陛下定夺便是。”说罢,他抬手一挥,旋即缓缓起身。“尔等先回去,聚集在此成何体统?” 众人见徐平态度温和,却始终不肯明确表态严惩欧阳靖,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再强行多言。 该说的都说了,该报多也报了。反正本就是为撇开关系,哪怕天塌了,也有他徐平在这里顶着。 于是乎,众人面面相觑,短短几息便接连离去。 看着众人的背影,徐平眼中闪过寒光,当即对身旁的亲卫言道:“记下这群人的名字,尤其是赵谦,日后寻个机会处置。” “大将军放心!” 亲卫刚应声退下,又一人匆匆来报。“禀报大将军,城西大营,南营,还有北郊烽燧的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让他们进来。”徐平揉了揉眉心,重新坐回了原位。 片刻之后,十几名身着铠甲的武将挨个走进前堂,为首的是城西大营统领程泰。 众人见到徐平,纷纷抱拳行礼。“末将参见大将军!” “我等参见大将军!” “免了。”徐平稍稍抬头,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尔等来此,也是为了潘郡守的事?” 听闻此言,程泰赶忙拱手抱拳。“回大将军话,正是如此。 欧阳靖擅杀朝廷大臣,此风不可长!若是今日纵容了他,他日南境各郡效仿,朝廷威严何在?末将等恳请大将军调集兵马讨伐!” “恳请大将军率部讨伐!” “恳请大将军率部讨伐!” 这群狗东西,平日里惯会玩些手段,还敢在此嘤嘤狂吠,滑天下之大稽。等着吧,要不了几日,一个个都得送你们去见太奶! 第1013章 一万精骑入玉螭 …… 徐平看着眼前这些义愤填膺的武将,心中冷笑。这些人平日里受潘珉节制,又与潘珉交往甚密,如今潘珉被杀,不生出异心才怪。 更遑论,平叛可是实打实的战功。有自己这个行军总管在此,他们只需打打秋风便可名正言顺的老军功,还真是好算盘…… 想到这,徐平站起身来。“诸位的心意本将明白,都是为国效力嘛! 欧阳靖刚掌控南境,麾下兵马众多,若是派兵讨伐,亦需各位出力。”说罢,他突然拔出腰间佩刀。“传本将令,着:南营为先锋,西营为中军,本将殿后!即刻发兵锦宁!!!” 此话一出,众将脸色大变。 “大将军,玉螭的兵马乃是驻防所用,万万动不得啊!!!” “正是如此!玉螭乃边防重镇,断不可轻易用兵!否则,无法向陛下交代!” “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三思而行!” “请大将军三思而行!!” “放肆!”见此情形,徐平重拍桌案,语气也变得颇为严厉。“飞云关以下,乃至岳州之地均为我大周疆土,防范谁?依尔等所言,莫不是说防范本将?” 未等几人开口,一亲卫再次闯入。“启禀大将军!薛毅亲率一万精骑抵达玉螭城郊,现已驻扎在城西待命!” “哦?!他终于来了!”说着,徐平直接就起身往外走去,脸上更是毫不掩饰的露出大喜神色。 几息之后,当他走到前堂门口时,突然又回头对程泰等人笑道:“尔等都先回去!潘郡守的事,本将自有处置!谁敢再聚众闹事,扰乱军心,本将定以军法论处!” 听闻此言,程泰等人面面相觑。见徐平的态度瞬间强硬,又听闻薛毅率精骑到来,心中皆是一凛,不敢再多说一句,便纷纷躬着身子离开此处。 “蒙统领方才为何一言不发?”徐平整理好衣袍,又转头看向角落的蒙章。“若无事,便随本将出城一趟。” “一切由大将军定夺,末将有何可说?”无非就是耀武扬威罢了,蒙章虽然心中不悦,却还是拱手应道:“既然大将军开口,末将自然是随您走一趟。” “呵呵!如此甚好…………” 二人快马加鞭赶到城郊,远远便看到一大片精锐骑兵阵列,如同黑云压境般矗立在旷野之上。 这些个骑卒身着精良的黑色连环铠,手持长枪,腰背长弓,胯下战马神骏非凡,个个精神抖擞,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见徐平到来,薛毅当即策马迎上。“末将薛毅,在此参见大将军!” “薛将军一路辛苦!”徐平翻身下马,当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南境不安分,尔等此行任务可重!” “大将军神威,何人胆敢作乱?”说罢,薛毅还刻意看了眼不远处的蒙章。“末将此番带来的都是飞云关精锐,随时可以投入战斗!其中轻甲九千骑、重甲一千骑,随行辅卒两万,民夫八千。末将马快,余下的两日便到!”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徐平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阵列整齐的骑卒,心中自然十分满意。 几息后,他转头看向蒙章。“蒙统领,依你之见,薛将军所部如何?” “……”蒙章看着眼前这支装备精良、气势如虹的骑兵,心中暗惊。他驻守皇城多年,虽见过不少军队,却也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见识到边军。“大将军麾下,个个都是悍勇无比,却乃百战之师!末将佩服!” “是吗?”徐平嘴角上扬,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傲然,“有他们前来镇守玉螭,南境定然不会生出动乱,你说呢?” 你搁着装你妈呢?蒙章低头垂目,再度拱手抱拳。“大将军神武,镇南军神武!!!” 其人话音刚落,一个中年人身影从军中快步走出,朝着徐平拱手行礼。“卑职林聿伯,参见徐少保!” “呵呵呵!来得好啊!本将可是恭候你多日了!”说话间,徐平已快步上前。 见对方如此礼贤,林聿伯拂须作揖。“卑职接到军师给的消息,当日便交接好了岳山郡政务。路途遥远,耽搁了些时日,还望徐少保恕罪!” “好!好!好!”徐平余光瞥向蒙章,随即引着二人朝前走去。“林大人办事,徐某是信得过的!是信得过的嘛!南境之变,就要仰仗二位了!” “卑职/末将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徐平与俩人有说有笑,片刻后,带着俩人走到了蒙章跟前。“蒙统领且看这支部队,若是用来抵御南安,或是平定内乱,够不够用?” 打人不打脸,徐平这个崽种!蒙章并未抬头,只是余光一扫。“自然是足够!有这样的精锐之师,南境定然安稳无虞!” “是吗?本将也是如此觉得!”徐平很是满意地的了点头,旋即转身对上薛毅。“你先率部在此地休整,一应所需所用,我稍后便派人送来交付。” “末将领命!”薛毅躬身应道,随后大手一挥。“下马!就地驻扎!!!” “走吧!随本将先回驿馆!”说罢,徐平翻身上马,带着林聿伯和蒙章返回城内。 一个多时辰后,几人在驿馆前分开。徐平挥手屏退左右,领着林聿伯快步入内。 “林大人,徐某此次唤你前来是有要事与你商议。晚宴已经让人备下,不急的话,咱们先谈正事!”说罢,他指向对侧的椅子。“先坐下再说。” 听闻此言,林聿伯拱手作揖。“不知大将军所虑何事?卑职定然知无不言。” “宁毅死在了关外,镇南王府也被削去了爵位。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信中你应当已经有所了解。我也就不再过多赘述。”说罢,徐平走到舆图前,指着南境的疆域。“潘珉已死,欧阳靖掌控了镇南王府,并且已按我的要求,联合王府旧臣上疏陛下,推举我兼任南境总督。 眼下薛毅的一万精骑已到,玉螭的局势基本在我掌控之中。而我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南境总督之位,这个陛下绝对给不了……” “徐少保是想要玉螭吧!”林聿伯一听便判断出了局势,随即沉声问道:“大将军雄心壮志,卑职佩服!南境诸侯众多,玉螭又是联通西宁的门户,想来朝廷不会轻易放任大将军掌控,此事不但难度极高,甚至还可能遭到皇帝猜忌。 非但如此,大将军借着欧阳正奇生故,公开上表朝廷谋取一州之地,不明智啊……” 第1014章 林聿伯的忧虑 …… “我也是无奈之举!”说着,徐平负手,于屋内来回踱步。“我本途径此处,仅仅只做休整而已。岂料皇帝圣旨已下,我节制岳南道,他这是想借着我的手来打压欧阳氏。既如此,我自当为己谋利。 武成王府已经倒了,若是镇南王府也被铲除,下一个恐怕就轮到了我。便是如此,由不得我不早做准备。”说罢,徐平停下脚步,递给对方一封文书。“这是欧阳靖给我的密函,此人弑父夺权,根基不稳,只能依靠我才可以稳住局面,这也是我掌控玉螭的契机。 至于朝廷,眼下关外战事吃紧,陛下又等着我率军北上虎威,不会轻易与我翻脸。只要我能在玉螭站稳脚跟,往后再立战功,掌控南境便指日可待。” “……..”听闻此言,林聿伯并未接话,只是低头翻看着文书。 见对方如此,徐平顿了顿,继续道:“此次唤林大人前来,一是打算让你接任玉螭郡守之位,整顿玉螭的政务和防务,为我提供稳固的后方。 二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如何才能更好地掌控南境,应对朝廷和其他诸侯的威胁。” 沉思片刻,林聿伯摇了摇头。“徐少保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只不过嘛……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依卑职之见…… 接任玉螭郡守后,许立即整顿吏治,清查潘珉留下的弊政,安抚民心的同时加强城防。 再者,对于那些郡府官员和武将,需尽快找寻借口处置。本就是初入此地,当以雷霆手段清除异己,安插咱们的人,逐步接掌四门。 还需与欧阳靖保持密切联系,督促他尽快将粮草和兵马移交过来。最好还能暗中渗透镇南王府,掌控其核心权力。 至于朝廷的动向,依卑职看,徐少保还需表露忠心,避免与之发生正面冲突。” 林聿伯话音刚落,徐平便抬手抚掌。“林大人所言句句在理,整顿吏治、安插亲信、绑定欧阳靖,这些与我不谋而合。既是如此,不知大人可有具体想法?” 听闻此言,可林聿伯却并未接话,反而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眉头拧成了疙瘩。 “哎……”几息之后,他却将茶杯重重顿在案上,语气也陡然变得严肃。“话虽如此,徐少保明鉴,卑职方才所言不过是“顺势而为”的权宜之计,但此局中的隐患,远比您看到的要多得多啊,若不提前处置,迟早是要引火烧身的。” “哦?”此话一出,徐平脸上笑意不在,当即便坐直了身子。“有什么话,林大人不妨明说便可。” “首先,潘珉之死,您视作‘清除障碍’,实则是给自己埋下祸根。”说罢,林聿伯起身指向案上的舆图。“潘珉虽为投机之辈,却是朝廷钦命的四品郡守。 欧阳靖不过先王府世子,他何来的权力处置朝廷重臣?他以“通敌叛国”之罪擅杀,您非但不行追责,反而默许甚至纵容,这在朝廷眼里,便是与之“同谋”的铁证。 您以为蒙章为何连日沉默?他只需将您坐视朝廷命官被杀的细节上奏,再附上郡府官员的联名的奏疏,皇帝即便暂时不动您,也会彻底将您划入叛贼之列。 他之所以迟迟未动,无非是等着您给他开条件罢了。亦或者,他早已上疏,只是您尚未知晓。” “……”徐平微微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蒙章此人虽老辣,却贪财好物,且薛毅的兵马在此,他不敢轻举妄动。” “震慑得了一时,震慑不了一世。”林聿伯摇了摇头,不由得轻叹一声。“蒙章乃是禁军老人,久伴君侧,他定然深知“留证“之道。 徐少保每日带他巡查大营,他不傻。您默许欧阳靖处置潘珉之事,甚至您调薛毅部入驻以为震慑,想来他早已上报朝廷,只待皇帝密诏送达。 此人看似顺从,却比潘珉难对付十倍,他之所以不表态,恰恰是在等您“越界”的实据。” 未等徐平开口,林聿伯话锋一转。“再者看,您与欧阳靖的合作根本不可信。 他献粮草、交兵马,看似诚意满满,实则是将这“烫手山芋”顺水推舟的丢给您。 二十五万石粮草需岳州派兵接应,一万八千虎啸骑与三万锦卫营皆是镇南王府旧部,明着说“归您节制”,实则领兵将领依旧是他麾下的人。 一旦局势有变,这群人定会引发兵变。若是放任不管,这五万兵马便是欧阳靖安在您身边的刺。 他弑父夺权本就失了人心,王府旧臣虽暂时联名推举您,却也有不少人在暗中与欧阳宇眉来眼去。一旦您与朝廷生隙,这些人瞬间便会倒戈相向。” 听完这些话,徐平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一切的一切,他并非全然不知。但若不下手,那这南境可就彻底被朝廷所掌控。且不论南境接壤岳州,有朝一日若是生出变故,想要退守都会受人所制。 “还有别的吗?你继续说?”念及此处,徐平不自觉的转动起扳指。 “您调薛毅所部入驻玉螭,虽名为防备南境生乱,实际目的皇帝又岂能不知?如此公然与之谈条件,实非明智之举! 朝廷给您,您可以要。它不给,您不能开口夺。伴君如伴虎啊大人,这是大忌!”话到此处,林聿伯坐回了原位。“您北上虎威本就肩负着抵御元武之重任,如今您调兵南境,陛下只需问一句“虎威战事吃紧”,便可顺理成章的派人接掌镇南军。 至于玉螭,您让卑职接任郡守,势必引起当地氏族与郡府旧吏的抵触。要除掉他们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他们手中有几万驻防军,若与蒙章暗中勾连,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请徐少保听卑职说完!”见到徐平的神色有变,林聿伯已然抢先开口。“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您上疏请求“暂授南境总督”,这简直是自寻死路。”说话间,他的语气愈发沉重。“南境乃边防重地,据卑职所知,大周自太祖以来便无“总督“一职,各州府驻军皆直属朝廷,后由镇南王府统一调度。 您已得岳州之地,如今又想要染指南境的军务,这便是“割据称雄”的前奏。目的虽是与朝廷谈条件,但这般作态,没有任何一个君王可以容忍。 甚至于……皇帝兴许已暗中调兵了大人!” 第1015章 南境之争(一) …… 林聿伯这一连串的诘问如同惊雷,炸得徐平心脑瓜子嗡嗡的。 本以为自己步步为营,可以和隆圣帝慢慢谈条件,却在无形之中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现在的朝廷早已不比当初,三王如今垮了两位,皇帝不会再放任自己反复跳脚。 蒙章的隐忍是在“留证”,欧阳靖的合作是在“甩锅”,本地势力的顺从是在“蛰伏”,而自己索要总督之位来交换,的确是直接触碰了隆圣帝的底线…… “你说的不错,今时不比往日,惯性思维会害死人……”言罢,徐平靠在椅背上,额角缓缓渗出冷汗。“依你之见,现在如何收场?” 林聿伯见徐平终于反应过来,语气也是稍稍缓和了些。“徐少保,眼下有两条路可走,全看您想要什么。” “具体如何,林大人但说无妨!”徐平前倾身体,亲自为对方满上一杯热茶。 “急流勇退为上,以“大局”为重。”林聿伯轻拂须髯,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如今,欧阳正奇已死,镇南王府群龙无首,所谓“讨逆”本就师出无名。 徐少保只需上表朝廷,言曰“虎威关局势突变,慕容烈大军关前集结,您需即刻调集岳州兵马北上驰援。当然,这只是其一,还需立即下令薛毅所部撤离玉螭,返回岳州待命。 至于玉螭郡守之位,更不能举荐卑职,反而要奏请陛下“从本地官员中选拔贤能”,以表您“无割据之心”,“亦无结党之意”。” “如此一来,欧阳靖那边又当如何?就算不要他的兵马,这几十万石粮草也得拿下。”说话间,徐平突然皱眉。“这不对!倘若不征调其部,没了粮草,他底下这几万兵马吃什么? 林大人所言,等同于彻底让出南境,如此一来,我靖北王府可就的真成孤王了。非但如此,南境一旦由朝廷完全掌控,我在岳州便不能有丁点纰漏,否则就是进退两难……” “非也非也!与欧阳靖的协议暂缓,当然不能放弃。”林聿伯端起茶杯吹了吹沫子,旋即浅浅饮下一口。“可修书给欧阳靖,便说“朝廷对南境动向已经密切关注,此时移交大批人马必引猜忌”。待徐少保复归岳州,令其分批调拨入境,先运粮草,后遣兵卒。 既不得罪朝廷,又将选择权踢给对方。反正欧阳正奇已死,陛下若要稳定南境,或是承认对方的地位,或是另派官员接管,无论作哪种选择,无论他同欧阳宇怎么个斗法,与您都无大碍。即便真出了什么动乱,那也是朝廷该担忧的事。 抽身而退,避免与朝廷翻脸,不论是南境的兵马还是粮草,好处能捞多少算多少,万万不可贪恋,明哲保身,再图进取才是上佳。” 听闻此言,徐平沉默了许久。他放下手中的杯盏,不停摩挲着下巴。“没有我的帮扶,欧阳靖不可能斗得过欧阳宇,他可没有朝廷暗中帮扶,况且南境的主力也并不在他手中。 不妥!此举不妥!如此一来功亏一篑。若是我不想退,非要拿下玉螭不可?” “这个嘛……”林聿伯叹了口气,旋即竖起第二根手指。“那便是孤注一掷,做好与朝廷彻底翻脸的准备。 但徐少保要想清楚,这绝非“掌控玉螭”那么简单,而是要赌上整个岳州的根基,甚至是整个靖北王府。” “详细说说。”徐平并没有因为对方得话而生出退意,反而起身走到舆图前。“除去玉螭的驻防军,南境还有兵共计七万。倘若算上我岳州兵马,近二十万带甲。真对上李孝师和孙国安,我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既是如此,大人必须立刻拿下蒙章。”说话间,林聿伯的眼神突然一变。“此人乃是陛下安在玉螭的眼睛,每留他一日,咱们的动向便一日在朝廷掌控之中。 您可效仿欧阳靖,捏造其通敌的证据,再让薛毅率部搜查,当场将其拿下。但切记不可擅杀,只能囚禁,这是给自己留余地。 其次,彻底清洗玉螭本地势力。”林聿伯起身走到徐平身旁,抬手指向舆图。“除了郡丞赵谦、主簿秦福生,还有城西大营统领程泰等一行人。 您可借“整顿军纪”之名,将他们悉数召集至此,再让薛毅接管郡府与驻防军。只待拿下四门,便将这群人处决。 除此之外,大人需尽快开放粮仓赈济周边流民,且征调十万石粮草送入玉螭,以备不时之需。再者,大人还需牢牢拴住欧阳靖,提防他反水。 依卑职之见,咱们立刻派人接管虎啸骑与锦卫营的粮草供应,再以“协同训练”为名,将岳州兵马混入其中,逐步打散序列。 另外,欧阳宇是个隐患,不光朝廷扶持着他,您也可暗中支持他与欧阳靖争权,让镇南王府内斗不止,这样欧阳靖只能依赖您,不敢轻易背叛。”话到此处,林聿伯抬手作揖。“这最后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您需立刻调派岳州主力驰援玉螭,同时让欧阳靖调派南境兵马协防,互成犄角之势。 还有一点,大人当遣亲信联络靖北王,请他从亭山调兵回驻燕城,并遣镇北军主力入虎关待命。一旦天时有变,立刻兵发瑜州。 只有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陛下才不敢轻易对您动武。即便如此,徐少保也当做好与朝廷全面开战的准备……”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林聿伯的话如同两把重锤,一边是“急流勇退”的稳妥,却要放弃即将到手的南境权柄。 另一边是“破釜沉舟”的冒险,却可能赌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岳州,甚至是整个靖北王府的命运。 第1016章 南境之争(二) …… 念及此处,他不禁想起隆圣帝那看似温和却暗藏杀机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就如今这个局面,韩忠和戍边司主力远在定平关外,绝不会轻易回军,放弃收复失地的可能。此前一战,苏北石兵败,南安短期内绝计翻不起风浪。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全面脱离隆圣帝掌控的绝佳时机,只看自己敢不敢放手一搏…… 良久之后,徐平再度睁开眼睛,眼中的犹豫已然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已经煮熟的鸭子,又怎么可能让它飞了去?不就是战吗?本就刀口舔血,我又有何惧哉? 除去吴州镇东军,大周主力尽在定平,南北夹击,我不信皇帝敢与咱彻底翻脸!” 此话一出,林聿伯先是一怔,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到底是年轻气盛,大人心性,林某实属佩服!既是如此……” “不是为了岳州,也不是为了南境,老子可不想做第二个宁毅。”说着,徐平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军营方向,重重捏紧兵符。“我那皇伯父布局多年,宁毅和欧阳正奇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我若不做出反制,只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虎威关一战才是根基,只要能掌控大梁朝堂,您便有了与大周谈判的资本。”说罢,林聿伯避开徐平轻叹一声。“若是长期困在南境这个的泥潭中,迟早会被温水煮青蛙。” “正因如此……”徐平突然回头,神色没有先前那般模样。“南境之争,本将让以雷霆手段一举拿下!绝不能给朝廷动手的机会!” “徐少保英明。”林聿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躬身行了个礼。 “你即刻替我拟写一份奏疏。”徐平收回兵符,重新走回舆图前。“就说“虎威关慕容烈大军集结,臣已令郭子韬所部北上。同时,禁军副统领蒙章心怀不轨,似有暗通南安之兆,为防波及南境,臣已派人将其拿下,静候陛下旨意。”话到这,他伏案审视,片刻之后拾笔再玉螭、西宁、和思南三处勾上个圈。“即刻传本将令:着,唐禹所部、薛勇所部、杨定所部、宁武所部,即刻率军前来,不得有误!” “…….”林聿伯并未反驳,几息之后便领命而去。“卑职就这去办!” 待人走后,徐平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封欧阳靖送来的密函,随手扔在烛火旁。火苗舔舐着信纸,很快便将“合作”二字烧成了灰烬。 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步退下去,看似有可能万劫不复,实则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除非隆圣帝对大梁已经失去了兴趣,否则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除掉自己。未来,南境乃至整个大周的棋局都可能因此而打乱重来…… 窗外,夜色渐渐变浓,驿馆的梆子声也敲了三下。 徐平站起身,走到内室,薛若薇正抱着熟睡的徐承岳,坐在灯下等他。 “都安排好了?”薛若薇轻声问道。 “嗯,明日你便先行离去。到了岳山之后李正我会将你安置妥当。”说话间,徐平坐到对方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徐承岳的额头。“南境之事将会迎来大的变动,具体如何,即便我也难以预料。休息一晚,明日你便出发……” “你是不是……”薛若薇靠在对方肩上,伸手抚摸着徐平的脸颊。“我总觉得,有些时候兴许找处方外之地安生也未尝不是好事。男耕女织的日子虽无锦衣玉食,却也乐得逍遥……” 听闻此言,徐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趟南境之行,一切的一切恐怕都在隆圣帝的计划之中,但他必然算不到自己已会破釜沉舟。 兴许,大周将会天翻地覆。兴许,自己会埋骨于此。兴许,靖北王府将会覆灭。兴许,自己会从棋子转变为棋手。这一切,都还犹未可知……. 次日清晨,玉螭城外,薛毅的一万精骑列阵待发。 徐平身着铠甲,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兵卒微微抬手。“薛毅,本将率八百暗哨潜伏于雅堂之内。你自己领兵拿下四门,动作要快。” 闻言,薛毅躬身行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万万没想到徐平会如此突然的发兵玉螭。“大将军勿虑,倘若有失,末将提头来见!!!” 马蹄声震天撼地,一万精骑朝着城门疾驰而去。徐平回头望了一眼玉螭郡的轮廓,随即调转马头朝着内城进发。 …………. 而此时的黔州府,隆圣帝策马而立,看完内卫送来的密信后,将之递给身边的韦全,嘴角更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这小子,倒是比欧阳正奇聪明!亦或是说,比起其父也不遑多让。他啊,成长了……” 听闻此言,一旁的许定山催马上前。“启禀陛下,此去锦南尚有千里路遥,是否要派信卒快马通禀?” “通禀?给谁通禀?徐平吗?”说罢,隆圣帝摇了摇头。“朕还没老到看不出他人心思。想要彻底吞并南境,那小子也不怕闪了腰。”他顿了顿,几息之后对韦全下令。“传旨李孝师,让他调徐州营先锋入驻思南,主力囤于紫竹,让公孙禹做好粮草调度,并将右戍卫二万兵马一并调于李孝师节制。” “……”韦全点头颔首,旋即快马掉头。“老奴这就去办。” 待众人散开,隆圣帝轻夹马腹,望着南方的天空微微有些惆怅。有些事,只是暂时。大周皇权与藩权的博弈,也远未结束。 眼下,关外战事要紧,若是徐平真有谋反之心,南境之行,恐怕就是大周内战全面爆发的时刻。 ………………………………………. (最近每日都有大量读者私信,询问作者为什么要送女,作者统一回复一下。 首先来说,青梅竹马并不等于就是徐平的女人。她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并不会因为徐平是主角就有任何刻意倒向。这不是言情类的,不会里面所有女人都围着主角转 其次,送不送女不要妄加揣测,剧情没有结束之前,也不要轻易下定论。本书中的每个角色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们不是单纯的纸片人,更不是衬托主角的工具人。 最后,希望诸位读者理性,更不要在剧情未完之前便对作者恶语相向。 第1017章 南境之争(三) …… 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在玉螭城清晨的薄雾中格外刺耳。徐平勒停战马,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刻有“如朕亲临”的金令,目光扫过前方紧闭的西城门。 城门楼上,值守的兵卒正探头观望,显然已察觉城外的异动。 “传本将令,速速叫开城门!”徐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闻此言,亲卫策马向前,当即朝着城楼高声喊道:“征将军在此!尔等速开城门,倘若延误军机者,以抗命论处!” 此情此景,城楼上的兵卒面面相觑,值守校尉更是脸色发白。 众人虽不知晓发生何等变故,却也听闻徐平已调精锐入驻城郊,此刻见这阵仗,哪里敢多做耽搁?“小的明白,请大将军稍待!”说话间,其人赶忙挥起令旗。“快!快开城门!” “开城门!!!” 片刻之后,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瞬间便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徐平一夹马腹,率先入城。身后亲卫营紧随而来,迅速分散至街道两侧,控制了城门附近的关键位置。“按计划行事,半个时辰内,拿下所有目标!若遇反抗之人,就地格杀!” “大将军放心!”亲卫统领躬身领命,随即挥手示意,领兵朝着城内各官员府邸奔去。 “剩下的随本将拿下郡守府!”言罢,徐平马鞭重重挥下,踏云骓低鸣一声,托着他便朝府衙疾驰而去………. 赵谦的府邸位于城东区,时辰尚早,此刻的府内还是一片宁静。 丫鬟正端着热水走向主卧,听得院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亲卫营的兵马已然踹开府门,手持长刀快步冲入其中。“赵谦何在?奉征南大将军令,请他即刻前往府衙议事!” 赵谦被惊醒,衣衫不整地从卧室冲出,见府内已被兵卒控制,顿时又惊又怒。“尔等怎敢放肆?我乃朝廷命官,未经传召便擅闯本官府邸?到底意欲何为?” 其人话音刚落,两名亲卫大步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对方胳膊。“赵大人休要多言,跟我们走便是!” “你们?你……!你们是哪一营的兵马?你们是要谋反吗?“ 赵谦挣扎着想要反抗,却被亲卫营卒死死按住。“老实点!再敢多言,本副将扫了你这郡丞府!!!带走!!!” 与此同时,秦福生的府邸内,同样的事情正在发生。 秦福生刚穿好官服,准备去用膳,便见一群兵卒破门而入。“尔等是何人?安敢擅闯本官府邸?” “秦主簿,大将军有令,让你即刻前往府衙商议军务!” “……”秦福生心中咯噔一怔,很快便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他并不敢违抗,甚至没做任何纠缠,很快就不情不愿的被众人推出府邸。 短短半个时辰,此类状况在玉螭郡的各处上演。大量官员被带出府邸,稍有反抗的便被瞬间诛杀。 文官自是好办,程泰处颇为棘手。 其人本就是武将出身,府上豢养了上百名家丁护院,见徐平的亲卫营闯入,当即就抄起兵器杀了出去。“何人竟敢闯我程府!” “征南大将军麾下,飞云卫营将齐振勋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放肆!”程泰手持大刀,当即便朝向对方杀去。“本将乃驻防军统领,尔等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擅自捉拿朝廷命官!!!” “冥顽不灵!杀!”齐振勋抬手一挥,大量兵卒一拥而上。 刀光剑影之间,程府护院和家丁哪里是久经沙场的飞云卫敌手?短短片刻之间便有数人倒地。 程泰见势不妙,想要翻墙逃跑,却被齐振勋甩出的铁链缠住脚踝,重重摔在地上。“若不束手就擒!此刻便取你人头!”说话间,他抬手一挥,众人上前将之死死按住,只几息便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似这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未到徐平设定之期,玉螭城内的郡府官员和驻防军将领几乎被悉数拿下。 街道上,大量百姓惊慌失措,透过门缝看着被兵卒押解的官员更是议论纷纷,原本平静的城池瞬间乱成一团。 徐平骑着踏云骓,缓行在街道之上。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他神色颇为平静。“将本将之令传下去,让镇南军上街巡视,安抚百姓,告知他们只是抓捕细作,勿要惊慌。” “诺!” 亲卫领命而去,很快,大批身着黑色铠甲的镇南军便出现在街道上,有序地疏散起围观百姓。 辰时初刻,郡首府衙内的气氛已然压抑到了极点。赵谦、秦福生、程泰等数十名官员将领被集中带到了大堂中央。 一众人个个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愤怒与不解。即便如此,他们却一直沉默,只待徐平的到来。 又过去半炷香,徐平终是走进大堂,身后跟着林聿伯和几名亲卫。 “诸位同僚,早啊!”说话间,他走到主位上坐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本将今日请诸位前来,并非有意为难,而是有要事相询。”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去。 赵谦早已按耐不住,当即率先开口,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怒火。“徐将军!你这般擅自抓捕朝廷命官,无异于公然谋反!陛下若知晓,你当如何交待?” “谋反?好大的帽子!”徐平冷笑一声,随意敲击起案台。“本将可是一心为国,何来谋反之说? 近日来,本将探查到有不少南安细作潜入玉螭,暗中更是勾结城内官员将领,意图煽动叛乱,颠覆我大周江山。 诸位皆是朝廷重臣,本将不得不怀疑,你们之中有人与南安贼子暗通款曲。” 此话一出,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徐平!你休要血口喷人!”说着,程泰拼命挣扎起身。“我等忠心朝廷,岂会与南安暗中勾结?你分明是栽赃嫁祸,想要铲除异己,分明是图谋叛逆之举。” “呵呵呵!栽赃嫁祸,又怎样?至于铲除异己嘛……我今为之,又待怎样? 第1018章 南境之争(四) …….. 相识一场,莫说本将不给你们机会!”说话间,徐平示意亲卫将两份文书递到了众人面前。“此处有两份文书,诸位可以自行选择。 一份是承认自己与南安细作有勾连,签字画押后,本将可饶尔等家人性命。另一份是自愿交出全部家产,捐给镇南军,以助本将讨伐即将到来的镇南王府动乱。 签下这份文书,本将可保你们性命,日后若有机会,还可官复原职。”话到此处,他骤然起身。“尔等蝼蚁之辈,可敢忤逆本将?” 未等众人开口,徐平抬手指向角落处埋头不语的官员。“你,敢吗?” “不不……卑职不敢……” “呵呵!”徐平目光一转,又看向身前的秦福生。“你呢,敢吗?” “不不敢……下官……下官不敢……” “都看看吧!莫要耽搁了时辰,本将没有等人的习惯!”说罢,徐平掸了掸肩头,重新坐回原位。 听闻此言,众人只得拿起文书仔细翻看。 “你……”几息之后,赵谦怒火中烧,将文书狠狠摔在地上。“这是公然强抢!我等岂能受你如此胁迫? 逆贼,你妄图谋反?挑衅皇权!不仅陛下饶不了你,整个玉螭的百姓也不会容你!” “是吗?”徐平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没有再多废话,当即将手中茶杯砸落在地。 “砰”的一声脆响,内堂后门突然被推开,数百名手持兵刃的刀手鱼贯而入,瞬间将大堂包围。 “如此说来,你不肯签咯?”徐平的声音冰冷刺骨。“程泰,你呢?” “徐平小儿,老子*****!” “赵某岂会……” 俩人尚未开骂,却见刀手迅速上前。手起刀落,此二人当场被诛。 鲜血溅在地上,很快便染红青砖,余下之人吓得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出声。 见此,徐平拾起一封文书丢到了秦福生的面前。“你怎么说?“ “本官忠心为国,大将军如此行事,实在是难以服众啊!即便您…….” “杀!” “拿拿拿……拿笔来!我…..我签就是……” “这才对嘛!”说罢,徐平一脚将赵廉的尸体踢开。“你们呢?签是不签?” 对于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将领,刀手没有手软,只几息,便又有几人被诛当场。 “签!我签……” “我我我也签!” “大将军息怒,息……息怒啊……下官这就签,这就签……” “卑……卑职也签……” “这才听话嘛!”徐平扫视一圈,将目光看向了押在一旁的蒙章身上。“将他们带下去。” “诺!!!” 待众人被押解离去之后,他缓步走到了蒙章的身前。“你想当一辈子副统领?” 蒙章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此刻见徐平看向自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莫要多言!要杀便杀!蒙某本就是刀山火海中爬出来的,死有何惧?” “这不一样!你乃天子近卫!本将可是忠臣,大大滴忠臣!怎么敢杀你呢!”说着,徐平对身旁的亲卫统领挥了挥手。“废掉他修为,单独关押。” “诺!”说罢,其人手中真气运转,对着蒙章的丹田处狠狠一击。 “唔……”蒙章并未出声,也未反抗,只是大口鲜血喷出,丹田内的内劲瞬间消散。“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带走!” 闻言,几名亲卫上前,将之拖了下去。 处理完府衙之事,徐平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走出大堂,骑马赶往城外。 刚到城门口,便看到城内的街道上,镇南军已然有序的各处巡视。城中百姓虽仍有恐慌,但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混乱。 徐平很清楚,只要四门拿下,玉螭的局势暂时便得到了控制。 就在此时,薛毅已赶来。翻身下马后,他赶忙拱手抱拳。“大将军,四门值守的兵卒皆已被控制。不过,西大营和南大营的副将还不知晓城内变故,末将特来请示,下一步或该如何行事?” 听闻此言,徐平点头颔首,从腰间取出那枚刻着“如朕亲临”的金令递给对方。“你持此金令,即刻前往西大营和南大营,收编这两处兵马。若是遇到胆敢反抗的将领,便以违抗皇令为由,当场诛杀。” 薛毅接过金令,心中却是有些担忧。“大将军,此举会不会引起兵变?西大营和南大营的兵马皆是驻防军,与咱们并不熟悉,若是强行收编,恐怕会激起他们的反抗。” “皇帝本打算以此金令让我与镇南王府两虎相斗,此刻却成了最大的败笔!”说罢,徐平不禁冷笑一声。“此金令乃皇帝所赐,见令如见帝。他们若是反抗,便是公然违抗皇令,形同谋反。 还有,你无需与他们进行大规模冲突,只需带亲卫前往。若是那些营将乖乖听话,你就收编了事。若是他们胆敢反抗,便以雷霆手段镇压。 有此金令在,驻防军的兵卒想来不会做出过激之事。即便有,骑卒机动性强,你撤退也来得及。”话说到这,徐平抬手将令牌甩给了对方。“我已经调集镇南军主力前往玉螭,最多半月便可抵达。 你只需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玉螭城防,其他的无需多虑。” “大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办!”说罢,薛毅翻身上马,带着一队精骑朝向西城大营疾驰而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飞云卫骑兵,徐平不禁轻夹马腹,继续在城中巡视。 打从四年前从北境初入神京,自己面对隆圣帝那么多次,还是头回次率先落子。此事反正是办了,基本上也等同谋反了。这般公然处置一郡官员,还是戍边重镇,似乎大周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 念及于此,他眉头越皱越紧。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隆圣帝自然知晓,倘若他真要派兵讨伐,那大周真就全面内战了。只要抓住这一点,相信无论如何局势都不会彻底失控。 南境这一局,便是自己与隆圣帝的首次正面交锋,也将是决定自己能否成为执棋者的关键一局…… 第1019章 南境之争(五) ……. 城西大营内,驻防军偏将方明武正在校场上操练兵卒。见营门外有百骑疾驰而来,心中顿感疑惑。 他正要派人前去询问,便见薛毅手持金令快马来到校场中央。“方副将,本将薛毅,奉大将军令,即刻收编城西大营兵马。陛下金令在此,你等只需听候调遣!” “这……”听闻此言,方明武心中一惊,赶忙上前几步,疑惑的看着薛毅手中的金令:“薛将军?此乃大事,不知陛下可有圣旨?大将军可有潘郡守和程将军的征调文书?否则……仅凭一枚金令,末将难以信服。” “休得放肆!”薛毅怒喝一声,将金令高高举起。“此金令乃陛下所赐,见令如见陛下!你竟敢质疑皇令,莫非是想聚众谋反不成?” 此声伴随着八境的内力传荡,校场上的兵卒闻言纷纷停下训练,目光聚焦在方明武和薛毅身上。 方明武脸色一变,他很清楚这快“如朕亲临”的金令有何等分量,却又不敢不清不楚的将兵符缴纳。 犹豫片刻之后,他先是一拜,随即拱手抱拳。“薛将军,城西大营乃驻防重地,没有陛下的亲笔圣旨,又无郡守大人的征调文书,末将不能擅自交出兵权。 还请薛将军出示圣旨,出了差错,末将是万万担待不起啊……” “冥顽不灵!”薛毅眼中闪过一缕杀机,将马首高高勒起。“既然你执意违抗皇令,那就休怪本将无情!”说罢,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亲卫瞬间抽出长刀,将对方团团围拢。 见状不妙,方明武也是不甘示弱,当即大喝一声:“弟兄们,有人擅闯大营,意图篡夺兵权,随本将将他们拿下!” 临近的一众兵卒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举起刀兵朝着薛毅等人围拢。 “方明武煽动叛乱,忤逆皇命!随本将剿贼除奸!“说罢,薛毅领着一众亲卫瞬间便杀向对方。“尔等若敢反抗,便是公然谋反!还不速速退下!!!” 西大营的兵卒多为步兵,哪是薛毅飞云卫的对手。百众骑兵居高临下,只一轮冲锋,挨近方明武的兵卒便被接连斩杀。 “你……”见势不妙,周围又无人敢上,方明武当即催动修为逃跑。 瞧着对方飞速逃窜,薛毅冷哼一声,当即策马追去。不过短短片刻,方明武便被其一刀斩于马下。 “方明武违抗皇令,已然伏诛!尔等若是再敢反抗,便是与之同罪!”薛毅高声大喝,身后亲卫齐齐举刀, 见此情形,校场上的兵卒愣在原地,当即就没了任何反抗的念头,纷纷放下兵器,跪地俯首。 “来人!” “末将在!” “去将兵符取来!尸体悬于辕门示警,若敢有议论者,一并诛连。” “诺!” 薛毅收回兵刃,扫视一圈跪地的兵卒,满意地点了点头。“营中司马何在!!” “卑……卑职在……”几息后,人群后方一山羊胡的瘦高男子快步出列。 “传本将军令:让驻防军各营兵马迅速集结,营下兵卒重新整编,登记造册!” “卑职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瞧对方连滚带爬的朝着中军大帐跑去,薛毅勒马转身,随后抬头一挥。“韩齐。” “末将在!“ “传令开营,带着你营外的两千人马驻守在此,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诺!“ “余下的随本将速去南大营!”言罢,薛毅猛夹马腹,领着亲卫一路朝南营而去。 南营不比西营,乃是禁军驻扎所在。蒙章已多日未曾出现,营将郭乐得知城西大营已生变故,早已心生畏惧。 当薛毅带着麾下兵马来到南大营时,他不敢有丝毫反抗,早已率领麾下将领跪在营门外等候接令。 薛毅却有大将之风,短短半日之内,西大营和南大营便被其顺利收编。 当消息传回城内后,徐平得知,心中松了一大口气。禁军有着五千人马,驻防军也有三万兵卒,倘若引发兵乱,将很难善后。好在薛毅不负嘱托,玉螭已尽入掌中…….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原本喧哗的街道上也基本没了人影。随处可见,都是巡防的飞云卫。局势,基本稳定。 翌日清晨,徐平宣布实行禁令,严禁百姓随意上街,街道上只留下镇南军的巡卫。 想要彻底掌控玉螭,还需要时间。 匆匆用完早膳,徐平叫来几名亲卫,将早已写好的密信封交给了他们。“此去遥远,尔等星夜兼程,一月之内定要将此信送到靖北王的手中。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大将军放心!”众人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此间。 处理完这些事情,徐平未做休息,很快便召集林聿伯和薛毅前来议事。 府衙内,他端坐在主位之上。“打从今日起,林聿伯接掌玉螭一切政务,安抚百姓,整顿吏治,确保城内的粮草供应和治安稳定。” 闻言,林聿伯躬身道:“卑职领命!定不负大将军所托。”说罢,他微微拱手。“卑职昨日已征调民夫七千,可前往锦宁接收第一批粮草。镇南王府当无护军随行,还需薛将军调派人手随同。” “这个小事!“徐平摆了摆手,转身又看向薛毅。“你即刻传令下去,让飞云卫众将加强城防工事的修筑,玉螭囤粮不少,再添栗仓十至十五处,做好与孙国安乃至李孝师所部全面开战的准备。 另外,严加看管被押官员及将领,不许任何人探监。” “大将军,我等虽已收缴驻防军和禁军的兵符,但得来不正,久之恐生动乱。”薛毅躬身上前,而后摊开舆图。“依末将之见,飞云卫每两千人混编驻防军五千,分别驻扎于石林、卢郡、落霞谷、长陈坡、以及南溪山。 至于那五千禁军,末将建议由大将军亲自提调,亦或是缴了他们的兵刃……”说罢,薛毅将手放于脖颈前,做了个划脖子的手势。 第1020章 南境之争(六) …… 府衙议事堂内烛火跳动,薛毅说完,徐平一边摩挲着腰间玉佩,一边将目光转向身旁沉思的林聿伯。“林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这个嘛……”林聿伯轻拂须髯,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语气也颇为凝重。“回徐少保,薛将军不愧是领兵多年之人,所言句句在理。 那五千禁军,与驻防军截然不同。驻防军久居玉螭,眼中多是地方事务,对皇权的敬畏远不如禁军深刻。 但禁军自组建之日起,便以“天子亲卫“自居,他们的军饷由国库直接拨付,将领任免皆需陛下自己选拔,根骨里就刻着“忠于皇室“四个字。”话到此处,他顿了顿,抬手指向舆图上南大营的位置继续说道:“此前蒙章虽被徐少保等拿下,但禁军之中有不少他的心腹。 这些人表面顺从,多半是在蛰伏,一旦朝廷大军南下,或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必会趁机作乱。即便除掉这些营将,禁军多半也不会听从咱们调遣,甚至随时可能反戈一击。 届时内忧外患交织,玉螭刚稳住的局势恐将瞬间崩塌。” “那依你之见,如何处置?”徐平追问,眼神中却已多了几分决断。 “妇人之仁要不得,唯有彻底清除。”林聿伯眉头一挑,语气更是斩钉截铁。“留下他们便是在玉螭城内埋下祸根,不如借这此次整编之机,将其全数解决,永绝后患。” “……”徐平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台。他并非不忍,只是这五千禁军毕竟是朝廷正规编制,一旦尽数诛杀,便是彻底与隆圣帝撕破脸皮,再无转圜余地。 可转念一想,自打他拿下玉螭、收编驻防军起,与朝廷的矛盾就已不可调和,与其留着隐患,不如干脆利落,以绝后患。 片刻之后,徐平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便依二位所言。薛毅,你即刻前往南大营传令,就说本将今日在城内宣读将令,重录丁册,让所有禁军将士务必准时到场,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薛毅躬身应下,转身大步离去。 林聿伯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徐平,再度开口补充。“徐少保,此事需做得隐秘且迅速。 依卑职之见,咱们可在瓮城设伏,待禁军进入后,即刻落下城门,断绝其退路。城墙上安排弓弩手,确保万无一失。 此外,需严令麾下将士严守口风,不得走漏半点消息,以免引起城中百姓恐慌。” “这个自然!“徐平点头颔首。“此事就交由你来统筹。传令下去,城墙上的弓弩手从飞云卫中挑选三千人!还有,瓮城周边安排重甲步兵收尾,防有漏网之鱼。” “卑职明白。”林聿伯拱手应声。 安排好一切,徐平也与之一同离去。 半日后,玉螭城南门缓缓开启。 薛毅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五千禁军。他们身着整齐的铠甲,手持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向城内行进。 入城时,有不少将士脸上带着疑惑。往日宣读将令多在营中,今日为何要特意进城?碍于军令,却也无人敢多问,只能默默跟随。 当最后一名禁军踏入瓮城,薛毅突然勒住马绳,朝着城墙上挥了挥手。 擂鼓镇天,早已埋伏在城墙上的飞云卫瞬间行动,厚重的城门“轰隆”落下,将一众禁军的退路彻底阻断。 “怎么回事?!”禁军之中顿时响起大量骚动,有人伸手去动推城门,却发现城门早已被粗壮的木栓卡死,纹丝不动。 也正在此时,城墙上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人头,飞云卫手持强弓,箭矢搭在弦上,箭头直指瓮城中的禁军。 “不好!有伏兵!”郭乐脸色骤变,当即大声喊道:“快!快举盾防御!” 他反应虽快,一切却为时已晚。瓮城狭窄,五千禁军挤在一起,根本无法展开阵型。 瞧着城墙上的弓手,不少禁军兵卒慌乱之下跪地求饶,口中呼喊着“饶命”。 有的怒目圆睁,当即破口大骂。有的试图卸下铠甲投降,却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按住。也有少数顽固之人纷纷举盾,想要抵挡即将到来的箭雨。 徐平站在城墙之上,目光冷漠的看着瓮城中的混乱景象。 见此,身旁亲卫低声问道:“大将军,是否让他们卸甲投降?” “投降?……”徐平摇了摇头,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不必了。这些皆是陛下亲卫,今日放过他们,明日便会反过来置我们于死地。 传本将令,放箭!” “放箭!”随着亲卫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弓弩手同时松开弓弦,漫天箭雨朝着瓮城中倾泻而下。 “啊!!!” “救我!救我……” “快举盾!举盾啊……” “额啊……” “徐平,你……唔……” “啊啊……” 惨叫,此起彼伏。箭矢穿透铠甲之声,盾牌碎裂之声,士兵倒地之声,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瓮城。 有的被箭矢射中要害,当场毙命。有的中箭后倒地挣扎,还有的抱头鼠窜,更有甚者连连求饶……. 不到半个时辰,瓮城内的惨叫声便已渐渐平息。五千禁军全数倒在血泊之中,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片刻后,徐平和林聿伯从城墙上走下,目光扫过瓮城中的惨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微微皱眉,旋即对薛毅招了招手。“即刻带人清理战场,收缴所有甲胄和兵器,不得遗漏一件。 另外,派人将尸体运出城外掩埋,务必清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 “末将领命。”薛毅躬身应道,当即下令打开城门。 穿行在翁城内,看着满地尸骸,徐平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府衙走去。 今日所做的一切,意味着自己将与朝廷彻底决裂。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或是隆圣帝的雷霆震怒,或是朝廷的大军讨伐。 事已至此,徐平没有任何退路,本就是你死我亡的争斗,高低烂命一条,人死鸟朝天罢了!总比当一辈子棋子要强…… 第1021章 南境之争(七) …… 自打徐平除掉驻扎在此的五千禁军,接下来的日子里,玉螭进入了全面备战状态。 无论风吹日晒,徐平都会亲自前往各个营寨巡视,查看士兵的操练情况和城防工事的修筑进度。 城西大营依旧是驻防军的地盘,而南大营则空出来留给即将到来的镇南军主力。 城内城外,一众士兵日夜操练,呐喊声震天动地。城墙之上,随处可见能工巧匠忙活着加固城防,增设箭楼和塔楼。城内的粮仓和军械库被重兵看守,粮草和兵器也源源不断的从西宁运来。 玉螭周边的山谷和要道处,薛毅麾下部将陆续设立起营寨。一时间,玉螭郡内外戈矛林立,旌旗招展,处处透着浓厚的肃杀气氛。 城中百姓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瞧着随处可见的兵马和日益森严的戒备,也纷纷闭门不出,生怕惹祸上身…….. 半个多月后,一支庞大的运粮队伍缓缓抵达玉螭城外。这支队伍由数千民夫组成,推着上千辆粮车,车上装满粮草辎重。 队伍末尾,欧阳靖身着锦袍,骑着高头大马,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玉螭城。 徐平亲自出城迎接,见对方亲自运粮,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欧阳兄,一路辛苦。” “……”欧阳靖翻身下马,环顾一圈后拱手笑道:“徐将军客气。第一批粮草共计五万石,已如数送到。此外,王府那边也安排妥当,后续粮草会按时送至。” “好好好!如此甚好!”徐平点头颔首,旋即作揖还礼。“此番有劳欧阳兄费心,城内已备好宴席,咱们入城详谈。” 两人并肩入城,一路之上,欧阳靖看着城内戒备森严的兵马和紧张的氛围,心中愈发不安。“在下听闻……徐将军近日在城内清除了不少的“叛贼”,甚至连朝廷禁军都……” “欧阳兄消息倒是灵通!”徐平摆手打断了对方的问话,语气也很是平淡。“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如今局势复杂,若是摇摆不定,只会给咱们招来祸患。欧阳兄只需安心提供粮草,丁册也当加紧送来,其他的,无需多问。” 你他妈的……是打算公然谋反啊!本欲和朝廷拉扯,谋条活路,这下是真上贼船了。 念及于此,欧阳靖也不愿多谈,只是默默点头回应。不管怎么说,如今的自己早已是骑虎难下,只能依附徐平。一旦徐平倒台,自己也难逃一死。“丁册已录,只是欧阳宇……” 未等对方说完,徐平突然回头。“如若徐某所料不错,朝廷已派兵南境。至于兵起何地嘛……多半是,紫竹和思南。 以欧阳兄之能,要除掉令弟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没有必要暗藏它意。 退一万步说,锦卫营咱们暂且不谈,虎啸骑总该调拨了吧?拖之无用,还徒增嫌隙!不是吗?亦或者说,欧阳兄有能耐应对朝廷?” 尼玛的!说得老子好像是你麾下部将?士可忍,孰不可忍!这个混蛋! 心头虽是腹诽不已,欧阳靖脸上的笑意却依旧不减。他轻咳几声,而后微微摇头。“先父故去,府中事务繁多!并非在下有意拖沓,单是稳定局面便已无余力了……” “哦?原来如此!”徐平并未接话,只是轻挥马鞭,朝着府衙而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黔南郡,隆圣帝等一行人刚刚抵达郡府安顿下来。 夜色渐浓,郡府内一片寂静,只有隆圣帝的书房还亮着灯。 韦全手中捧着一封密信,轻手轻脚的走进书房,躬身道:“陛下,刘辟送来的密报。” “这老狗倒是动作快得很!”隆圣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接过密信缓缓展开。 除了探查到卢风口泄密乃是蒙章与季书同合谋外之,密信上还详细记载了徐平夺取玉螭的全过程。 先是伙同欧阳靖除掉潘珉、又接连斩杀了赵廉、程泰等人,而后收编驻防军、伏杀五千禁军、已然全面备战,甚至连欧阳靖运送粮草的事情也一一提及。 瞧着信上密密麻麻的字,连在一起韦全险些没看懂!他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只是时不时的偷瞄着隆圣帝的脸色。 原以为皇帝看到密信后会雷霆震怒,实际却是出乎他意料。隆圣帝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甚至都没有在意,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这小子,花样可真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啊!”看完密信,隆圣帝将其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中。 火焰瞬间吞噬了密信,很快便将其烧成了灰烬。 “陛下,徐平如此胆大妄为,无异于公然谋反,是否要即刻下令,让李孝师和孙国安率部讨伐?”韦全俯身擦去纸灰,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 听闻此言,隆圣帝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沉默了许久。 “陛下……” “时机把握得很好!多少有点割据一方的魄力了!”隆圣帝缓缓开口,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欣赏。 韦全自是不解,他满上一杯热茶,佝着身子递上前去。 许是瞧出对方的心思,隆圣帝接过茶杯放置在了身旁。“徐平这小王八蛋,比他父亲更有胆识,也更有野心。可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以为背靠岳州联合南境,就能与朝廷抗衡。除此之外,想来他已修书送往北境,让徐沧率部退回燕城。” 此话一出,韦全脸色大变。“您的意思是徐沧会调兵南下?” “不!他不会!”隆圣帝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便开口笑道:“棋子当久了,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许是朕步步紧逼,这才让徐平觉得退无可退。 但他爹不同!这小子看不透的,不代表他爹也看不透。与其内斗,不如一致对外!是何缘由他心里门清!”话到此处,他顿了顿,端起茶杯轻吹几口。“眼下关外战事要紧,韩忠正在前线与莫无涯对峙,若徐沧此时调兵南下,只会得不偿失,让蛮狗有机可乘。 再者,徐平虽握有岳州和玉螭,其麾下兵马众多,班底却多为朝中勋贵之后,所以朕才让许定山、郭正军等人随驾前来。” 第1022章 南境之争(八) …… 听闻此言,韦全似乎猜到了几分。“那陛下的意思是……” “蒙章应当是与陈王暗中有苟且,也可能是司徒府。攻略梁东利益牵扯甚大,具体是何朕也尚不得知。 无论怎么,他通敌叛国是事实!还导致徐平在卢风口损兵折将,死了也就死了。至于其他的,先看看再说。”言罢,隆圣帝眼中闪过几分深邃。“让李孝师继续在紫竹关驻扎,密切关注徐平的动向。朕倒要看看,那小子接下来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陛下。”韦全应声退下。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隆圣帝望着夜空,思绪万千。徐平的反叛只是一个开始,自打宁毅倒台,大周皇权与藩权的博弈远远没有结束,只是刚刚开始! ……… 入夏时节,此时的紫竹关内,夜风卷着尘土掠过营寨,李孝师身披玄色披风,正立于哨塔之上,目光锁着通往锦宁的官道。 案上摊着的南境舆图已被其标注得密密麻麻。玉螭城周边的石林、卢郡等战略要地,皆用朱笔圈出,那都是徐平必然会派兵驻守的关键节点。 “将军,据探马回报,徐平已将西宁调来的轻甲骑布防在落霞谷,且玉螭城内每日都在加固城防,还新修了十余处粮仓。”亲卫快步登上哨塔,双手递上密报,声音压得极低。“此外,欧阳靖亲自押运粮草前往玉螭,据潜伏在锦宁的暗哨呈报,应当不下三万石。” “嗯…….”李孝师接过密报,指尖划过舆图上“玉螭”二字,眉头拧在了一起。 几息之后,他转头看向身后沙盘,脸上却丝毫没有要拔营的迹象。 隆圣帝虽令其驻守紫竹关,却迟迟未下讨伐之令,只让其“密切观望”,这让李孝师心中始终悬着一块石头。“加派两队暗哨潜入玉螭,务必摸清徐平粮草囤积量和兵马调动的情况。”说话间,他将密报折好塞进怀中。“传我将令,各营加强戒备,夜间轮岗次数加倍,严防暗哨潜入。” “末将领命!”亲卫躬身退下,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营寨的通道中。 哨塔下,公孙禹正指挥兵卒清点粮草,见李孝师下来,连忙迎上前:“陛下午时又遣内卫传来了密信。”说着,他将信函递给对方。“信中只说让咱们按兵不动,还让右戍卫的两万兵马调归徐州营麾下,却依旧未提何时进兵。” 李孝师拆开信函,目光快速扫过,脸色愈发凝重。信中除了兵力调配的指令,只字未提对徐平的处置,反而让其“留意南境那些世家大族的动向,勿要轻举妄动”。 “靖臣老弟追随陛下多年,此举究竟是何道理?还请明言!“说罢,公孙禹微微拱手。 “陛下自是深谋远虑,又岂是你我二人所能揣测?刺史大人还是关心好粮草调度吧。”李孝师收起信函,却并未给予回应。 “紫竹关的粮草还能支撑三月,若要长期对峙,还需从后方调运。”公孙禹叹了口气,抬手指向远处的粮道。“近期阴雨不断,粮车行进缓慢,误了不少时辰。若再这么下去,无异于徒耗民财。” “刺史大人慎言!”李孝师眉头一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切自有陛下做主!”几息之后,他抬头望向南方,心中同样摇摆不定。 明明自己手握重兵,却只能按兵不动,这场南境的博弈,恐怕不是单纯的兵力对抗,而是皇权与王权之间关于耐心与魄力的较量。 “传令下去,粮草优先供给先锋营,右戍卫的兵马暂且驻扎在关后,随时准备接应。”李孝师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传令各将,中军升帐!“ “诺!” 夜风吹过营寨,徐州营旌旗猎猎作响。紫竹关的灯火早已亮起,似乎与锦宁城内的火光遥遥相对。 帅帐内,李孝师将舆图平铺在案上,笔尖蘸着墨汁,在“思南”、“玉螭”、“锦宁”三地勾连出数道弧线。 帐门处,鲁安南、周凛、魏霍等将早已候立在外,见李孝师抬手示意,才轻步走入。 “诸位上前一观!”李孝师指向舆图,声音沉稳无比。“徐平虽占玉螭,却有多处死穴: 其一,粮道依赖西宁至玉螭的草地,不说路途遥远,运粮也颇为不易。 其二,思南乃南境门户,驻兵却仅有五千步卒,还多是欧阳宇旧部。 其三,此贼新收编的驻防军尚未磨合,若遇变故,营中必生动乱。 本将欲分五路进兵,前锋先取思南、魏霍领本部人马再断南境粮道、本将自率中军联合孙国安合围锦宁、周凛所部于孤峰山阻截玉螭援兵、鲁安南协同齐文远所部,全力攻打镇南军大营。” 听闻此言,周凛俯身细看舆图,眉头却微微蹙起:“思南东临青溪,西靠断云峰,乃易守难攻之地。欧阳靖虽未重兵布防,却在青溪设了三处水寨,若强行渡河,恐伤兵折将。” “周建军所言极是!”说着,齐文远抬手点向青溪上游的“落雁滩”,“此滩水流较缓,且芦苇茂密,可派轻骑夜袭,烧毁水寨船只。 同时,可遣先锋营从正面佯攻,吸引守军兵力,方可破此险地。”他顿了顿,又取过一支红笔,在舆图上圈出“黑石峡”。“大帅,依末将之见,可率一万步卒,携带火油、弩箭,三日之内赶到黑石峡。 此峡是锦宁至思南的必经之路,且峡窄壁高,只需堵住两端,欧阳靖绝无救援之能。” “不光如此,还可让兵卒换上南境民夫的服饰,推着空粮车前行,沿途若遇哨探,便称是欧阳靖派去思南送粮的队伍。”说着,李孝师目光一凝。“十日,本将只给你们十日。十日内若拿不下思南,尔等提头来见!” 此话一出,帐内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鲁安南拱手出列。“大帅,陛下让我等驻守紫竹,尚未有调兵的圣旨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瞬息万变岂可于帐中枯坐?”言罢,李孝师取出令箭一一甩出。“传本将令:即刻发兵思南!” 第1023章 南境之争(九) …… 紫竹关的晨雾还未散尽,李孝师帐前的玄色令旗已在风里展开一角。 帐内,一众徐州营部将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兵符。 鲁安南领三千步卒,换上浆洗得发白的民夫短褐,推行五百辆插着镇南王府粮营旗号的空粮车沿青溪官道向思南郡的东南二门进发。 齐文远则率两千轻骑,马蹄包裹麻布,趁着晨雾隐入断云峰的密林,只待暮色沉下,突袭青溪水寨。 周凛率兵七千,紧随其后,一旦鲁安南夺下城门,便领兵攻城。 “记住,粮车只在城门外待命,待城头守军松懈,便以‘车轴断裂’为号,趁机夺门。”说话间,李孝师手指在舆图上的“思南南门”处重重一点,目光扫过几人。“齐文远那边,务必在酉时三刻前烧了水寨船只,切断思南援兵。” “诺!”鲁安南与齐文远转身快步出帐。 “周凛!” “末将在!” “思南的探马不少,若遇之,务必要全数剿杀!旦有漏网之鱼,鲁安南危矣!” “末将明白!还请大帅放心!” “下去吧!” “诺!” 半个时辰后,大帐外,徐州营的兵卒已列阵在前,只待二人一声令下,便会朝着思南方向开拔。 ……… 转眼过去两日,思南郡府内,郡守王承业正对着案上的军报皱紧眉头。 案上摊着两封密函,一封是欧阳靖昨日送来的,只说徐平已在玉螭站稳脚跟,让他加固城防,筹集粮草运往石林,却对朝廷兵马半个字都未提。 另一封则是欧阳宇深夜派人送来的,字迹潦草,只写着“欧阳靖与徐平勾结,恐对思南不利,需严防各处官道”。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想传唤南门守将过来盘问,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粮房主簿周明跌跌撞撞跑进来,袍角还沾着泥点。“大人!东门外来了支运粮队,说是镇南王府派来的,要交割本月军粮,此刻已到城下了!” “运粮队?”王承业缓缓起身,心头不禁有些疑惑。“多少车?多少石?从哪门来的?” “回大人!民夫约有三四千众,大抵有三五百车!东门与南门各有不少。” 欧阳宇的密函还在案上,提醒自己严防各处官道,可欧阳靖的指令又明确要自己调粮。 一时间,王承业摇摆不定。犹豫片刻,他快步走向城楼,手扶着垛口往下望去。 目光所及,只见东门外数百余辆粮车排成了三列,车轮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嘎吱”的声响。 推车的民夫个个面汗流浃背,有的还背着破筐,像是刚从地里赶来。领头汉子穿着粗布短打,腰间别着一块铜制腰牌。 瞧见对方,他对着城楼上高声吆喝。“诸位弟兄,小的乃是镇南王府粮漕刘三,奉大公子令送粮至思南,还请郡守大人速开城门,莫误了军饷交割!” 王承业不禁眯起眼睛查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几日青溪涨水,官道泥泞,粮车的车轮本该沾着厚泥,可眼前的车轮印却浅得过分,不像是托运着重物。 他正打算让守门卒讨要腰牌查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名北门的守城卫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大人!南门……南门被人夺了!是那群民夫,随行而来的还有徐州营兵马,玄色大旗,已经杀进来了!” “你说什么?!”王承业浑身一震,当即回头眺望。 只见南门方向烟尘滚滚,玄色的“徐”字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无数身着甲胄的兵卒顺着城门涌入,守城的兵卒要么弃械逃跑,要么跪地求饶。 王承业惊慌失措,当即拔出腰间佩剑嘶声喊道:“快快快!快调兵守住府衙!你们这群蠢货,快护着本郡守啊!别让他们杀进来!” 见情况有变,城楼下的“民夫”突然扯掉短褐,露出里面的轻皮甲。众人从粮车篷布下拔出长刀,一股脑便朝着城门冲杀而去。 城楼上的守军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见此情景更是乱作一团。 不过几息时间,鲁安南便催动修为一跃而上,顺势登上城楼。“你还不束手就擒!”说话间,他一刀挑飞王承业的佩剑,用刀背抵住了对方喉咙。“思南已破,你若降,还能保得一家性命。陛下天威,若敢负隅顽抗,那便是死路一条!” “卑……卑卑,卑职不敢……”王承业望着涌入城中的徐州营兵马,又看了看四周跪地磕头的守门军,当即跪伏在地……..” 当思南易主的消息传到锦宁时,已是三日后的午后。 欧阳靖正在府中与参军商议粮草调配,听闻消息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青瓷茶杯“砰”的一声砸在案上,茶水溅了满案的军报。 “废物!都是废物!”他猛拍桌案,脸色瞬间铁青。“王承业手握五千驻防军,还有青溪水寨当屏障,怎么能短短几日就丢了思南?!那水寨的船只呢?守军呢?都特么死光了吗?” 听闻此言,府中司马颤颤巍巍的递上一份逃兵送来的口供。“回禀大公子,据逃回来的兵卒说,徐州营是分两路来的。一路扮成运粮队骗开了南城门,另一路轻骑趁夜绕到水寨,烧了所有船只,断了水寨处的援兵。 王承业胆小如鼠,当日便率部投诚……非但如此,他还……他还…….” “够了!!!”欧阳靖眉头紧锁,起身便在屋内来回踱步。 第1024章 南境之争(十) …… 思南一丢,锦宁就直接暴露在朝廷兵马的眼皮子底下,更要命的是,他与徐平约定的运粮份子也会大幅度减少。 片刻之后,欧阳靖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备马!带三百亲兵,即刻随我去老二府邸!” 欧阳宇的府邸在锦宁城西,距离欧阳靖并不算远。地处集市,平日里热闹得很。 短短半个时辰,欧阳靖便带着三百亲兵冲到对方府门之外。“欧阳宇呢?速速让他出来见我!” 瞧这阵仗,守门卒面面相觑,随后抬手作揖。“大公子息怒!我家主子正在内堂议事,今日不便见客!” “滚开!”说罢,欧阳靖一把将之推开,领着亲卫径直闯入其中。 “大公子且慢!大公子!!!” “不可强闯啊大公子,我家主子正在……” 几名门卒话未说完,便被欧阳靖的亲卫乱刀砍死。 府中的庭院内,欧阳宇正同几名美姬白日宣淫。他靠坐在一名跪地的美人背上,双腿则架在另一美人的肩头。几女寸缕不着,有的替其按摩小腿,有的替其摇扇喂果!全然沉浸在享乐之中。 “铛”的一道声响,不远处,欧阳靖将佩刀投置在对方身前一丈处。“都给我滚!!!” 见欧阳靖带着不少兵马进来,欧阳宇眉头一挑,将惊慌失措的几名美人按在身旁。“慌什么?老大让你们滚你们就滚?本公子不要脸面的吗?”说罢,他缓缓起身,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慢悠悠的拾起马鞭,重重抽打在脚下的美人背上。“兄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带着这臭群丘八,是来向我挑事不成?” “欧阳宇!”欧阳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之死死抵在廊柱上。“思南是你麾下兵马驻守的!如今被朝廷拿下,你竟还有心思在宣淫享乐!你简直烂泥扶不上墙!” 听闻此言,欧阳宇一把推开对方,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锦袍,不禁冷笑几声。“丢了就丢了!与我何干?至于宣淫享乐,又与你何干? 欧阳靖啊欧阳靖,你与徐平暗中勾结,弑父夺权,把南境搅得鸡犬不宁。如今朝廷兵马来讨,你还有脸来问我?” “你简直荒唐!”欧阳靖怒火中烧,重重一巴掌扇在对方脸上。“狗东西!若不是你处处与我作对,我何至于引狼入室?你以为徐平是什么良善之辈? 姜安民怎么死的,你他妈不清楚吗?现在思南丢了,锦宁更是危在旦夕,你还有脸这说些风凉话!找死!!!” 见此情形,随欧阳靖前来的亲兵纷纷拔出佩刀。府中护兵见状,同样拔出腰间的刀,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凝固。 就在此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名锦卫营兵卒跑进来,对着欧阳宇躬身道:“二公子,府外被咱们的人围好了,欧阳靖和他的亲兵一个都跑不了!” 此话一出,欧阳靖脸色骤变,当即转身看向欧阳宇。“是你提前调的兵?你早就知道我今日会来?说!你是不是早已投靠朝廷?” 欧阳宇走到庭院中央,望着府外的锦卫营旗号,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兄长,你以为只有你能找靠山吗?朝廷早就派人与我联系了,只要我拿下你,镇安公的爵位就还是我的。 至于思南嘛,我为何只派五千人驻扎,还让其中两千前往青溪,不就是送给朝廷的投名状?这你都看不出来?”说罢,他戏谑一笑,蹲下身子托起一名美人的下巴。“瞧瞧我这兄长,来时气势汹汹,那么快就萎了!你们怕什么? 欧阳靖,你与徐平狼狈为奸,还妄图反抗朝廷,不过是乱臣逆子罢了!安敢造次?” “你……”欧阳靖气得浑身发抖,断然没想到对方早已投靠朝廷。几息之后,他转头看向庭院外的锦卫营兵马,猜想今日已无法脱身。“你敢杀我?” “不不不!你麾下兵马几万,王府旧部也有不少人支持你,除掉你只会让锦宁陷入兵乱之中。 倘若咱们拼得所剩无几,于朝廷而言,愚弟我岂不是没有了利用价值!”说罢,欧阳宇不禁嗤笑一声。“兄长啊兄长,陛下已在思南行宫,如今的徐平恐怕自身难保,你还是想想怎么和陛下交代吧!” 欧阳靖心中一惊,还想再问,却见欧阳宇摆了摆手。“押下去好生伺候!千万别让我这大哥死在狱中。他若是死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该轮到本公子了!” …… 与此同时,玉螭郡府内,徐平正与林聿伯站在舆图前,手指在玉螭周边的“落霞谷”、“石林”、“南溪山”等地划过,商议如何加固防线。 “薛毅已在落霞谷布防了三千轻骑,石林那边也派了两千步卒,只要朝廷兵马前来,迂回拖延即可。无需硬拼!”说罢,徐平在沙盘上插下几处标旗。 “关键还是粮草!一旦大军入境,存粮最多够用两月!”林聿伯皱着眉头从怀中掏出统计好的丁册。“按说,第三批粮草这几日应当从思南而来,卑职再派人去催催!“ 其人话音刚落,一名亲卫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快步跑了进来。“启禀大将军!思南急报!” “呈上来!!!”徐平接过密信,当即撕开火漆。只看了几行,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徐少保?“ “你也看看吧!”说罢,徐平将密信递给了林聿伯。“这才短短几日,思南就丢了!欧阳靖是吃屎长大的吗?简直无能!无能至极!!” 林聿伯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一遍,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思南乃南境门户,这一丢,局势就彻底变了。 锦宁以北有思南,以东有紫竹,以南有晋陵,一旦三面出兵,整个南境和玉螭就被包成了一个圈,咱们都成了瓮中之鳖啊!” 深吸口气,徐平快步走到舆图前,手指在思南、锦宁、玉螭三地之间反复划过。“不能如此被动……. 我要亲自率五千兵马,前往思南城外百里处的“万峰山”驻扎,再联合欧阳靖,尽快夺回思南。一旦朝廷大军从思南出兵,再联合紫竹关的李孝师和晋陵的孙国安,三面夹击,任谁也无回天之力。” “徐少保不可冲动!万万不可冲动啊!”林聿伯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劝阻。“镇南军主力应当还有五日就到玉螭了,不如等他们到了再行出兵。 如今咱们手中的兵马,除了薛毅的一万飞云卫,其余都是新收编的驻防军,尚未完全掌控,若此刻贸然出兵,且不说是否倒戈,他们绝不是徐州营之敌。” “兵贵神速!岂可犹豫寡绝!”徐平摇了摇头,语气也愈发的坚定。“朝廷的兵马才刚拿下思南,立足未稳,正是反扑之机。 若是等镇南军主力到了,朝廷早已在思南加固城防,到时候再想夺回,还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重压之下,依我看,欧阳靖心中断然坐立难安,锦宁一旦被破,咱们大势已去。” 第1025章 南境之争(十一) …… 对于徐平如此冒险的举动,林聿伯打从心底里便不看好。他虽不懂用兵,但三军主帅亲赴前线这样的事,历来都不多。万一真要是出什么意外,经略多年的岳州也就散了。 念及此处,林聿伯还想再劝,府衙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卒的脚步声和太监的尖嗓子。 几息之后,一名亲卫匆匆跑进来,脸色似乎还有几分慌乱。“大将军!宫中来人了,说是奉陛下旨意,要宣读圣旨!” “圣旨来了?那么快的吗?”徐平一愣,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在其看来,多半是隆圣帝得知他上疏南境总督,震怒之下派来问罪的差爷,也算是早有预料之事。 深吸口气,徐平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林聿伯言道:“走,随我出去迎旨。” 府衙外的庭院里,一名身着绯色宫服的太监正站在台阶上,手中高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身后不光跟着一队禁军,还有个很熟悉的身影,戍边司司首许定山。 当徐平看到许对方之时,心中的不安更甚几分。许定山坐镇京城,协调戍边司下辖的各部事务,轻易不会离开神京。如今他跟着太监前来玉螭,难道隆圣帝也来了南境? 太监见徐平还在思虑,甩开拂尘清了清嗓子,当即尖声喊道:“征南大将军徐平接旨!” “……”听闻此言,徐平单膝跪地,身后的林聿伯和其亲卫也纷纷跪下。“微臣徐平,恭听陛下圣谕!” 瞥了眼跪地的众人,太监展开圣旨,将声音拖得很长:“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景命,抚有四方,统御万邦,唯以安民生、固疆土为念。 镇南王欧阳正奇,承命镇守南境,披甲枕戈数十载,拒贼寇于疆土之外,护黎庶于水火之中,其功昭昭,载于青史。 今王溘然长逝,天不假年,南境诸部闻之蠢动,边尘渐起,民心稍扰,朕心深忧。 当此危局,将军徐平,忠勇有节,智略过人。自领命提调岳南道,整饬军备不怠,安抚百姓有方:遣良吏巡行郡县,赈济流离之民;调精锐布防要冲,威慑窥伺之敌。月余之间,南境渐归安定,烽烟暂息,商旅复通,此等功绩,朕已悉知,心甚慰焉! 今朕驾临思南行宫,亲察边地情势。南境防务至关紧要,非诸般筹谋不足以定万全,着徐平即刻束装启程,星夜赶赴思南面圣。 钦此!” 徐平听完圣旨,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万万没想到,隆圣帝不仅没有问罪,反而让他去思南面圣。 这一刻,其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疑惑隆圣帝的用意,毕竟自己刚拿下玉螭,又与欧阳靖勾结,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另一方面,他担心这是一场鸿门宴,若是去了思南,自己极有可能被就地拿下。更为关键的是……隆圣帝特么疯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就跑南境来了?还是说自己真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操! 兴许是看出徐平脸上的表情变幻,许定山上前一步将之扶起。“许久未见,大将军风采依旧啊。”说罢,他附耳上前。“陛下在思南等候多时了,还请即刻动身。” 听闻此言,徐平立马皱眉。“是陛下特意让司首大人一同前来的吧?徐某若是不去,司首大人打算将徐某当场拿下?” “你多虑了!”许定山微微摇头,旋即将之拉到一旁。“若真如此,陛下就不会让许某前来此地。无论刘辟还是韦全,他们的实力比起许某只高不低。 至于为何是许某来此,莫非大将军心中就没有半点想法吗?亦或是说,大将军已经做好了“谋反”的打算?” “想必郭统领也来了吧?”徐平并未正面回答,反而话锋一转。“既如此,看来陛下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劳烦司首大人来此,也是想给徐某一个台阶,对吗?” “呵呵呵呵!果然聪明!”听闻此言,许定山抬手拂须。“贤侄啊,你在南境干的这些事足以被杀头一万次。屠戮禁军、勾结叛逆、擅杀命官、拥兵自重。 这一桩桩一件件,试问天下间有谁能保得住你?你父亲吗?不!不!不!只有陛下!”话到此处,他拍了拍徐平的肩膀。“之所以陛下让人前来宣旨,无非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但你若不去,再见陛下,恐怕就是两军阵前了。三思而后行!” 徐平沉默了。他脑子很乱,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隆圣帝的到来而天翻地覆。倘若割据,与李孝师和孙国安对峙并无不可,只要有李正我前来坐镇,想必自保无虞。 但皇帝亲赴,情况可就不同了……大周始终还是纪家的,百姓潜意识中认可的也是他纪家。 镇南军根基乃戍边司、五军司和京卫司三司调拨组建,隆圣帝御驾亲征,镇南军是否还会听自己的调令?所过之处,周遭郡县是否会望风而降?极有可能。 让许定山和郭正军等人来此,不正是因为各营将、偏将、副将、校尉中有不少人是他们所提拔吗?好一招釜底抽薪…… 念及于此,徐平深吸口气。“所以许司首是来警告在下的?兔子急了还咬人!棋子当得太久了,久到在下都已分不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可郁郁久居人下?但凡是个正常人,任谁都不想受人摆布。徐某虽不才,却也想为自己活上一遭!” “如此说来,大将军是不打算随本司前去面圣了?”许定山微微摇头,旋即与之拉开几个身位。“既如此……” “不!昔日因,今日果!徐平承蒙陛下厚爱,可唤一声皇伯父。既然长辈相邀,岂有不去之理?便是龙潭虎穴,走一遭又如何?”话到此处,徐平转身对林聿伯低声笑道:“待本少保走后,你暂代玉螭防务,让薛毅加强城防,尤其是东门和北门,严防朝廷兵马突袭。若是有任何异动,即刻派人去思南通报于我。 除此之外,镇南军到后,先让他们驻扎在南大营,不可轻举妄动。” “……”林聿伯本想再说什么,几息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徐少保放心,卑职定会守好玉螭。思南之行凶险难测,还请徐少保多加小心才是!” 俩人的对话并没有回避许定山,反而句句摆在明面。见此情景,他轻叹一声,旋即翻身上马。 第1026章 南境之争(十二) …… 见许定山上马,徐平朝着林聿伯作揖,却没有再多说。 他跟着领头太监走出府衙,府外已备好一匹骏马,还站着几名禁军。徐平回头望了一眼玉螭郡府的匾额,心中满是凝重。 此次思南面圣,不仅关乎个人的命运,更关乎整个南境的走向。若是隆圣帝还想让自己攻略梁地,兴许会有转机;若不想,此行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大将军请吧!“ 随着太监一声吆喝,徐平回过神来,他跃上马背,再次看了眼府衙大堂,随即朝着思南策马而去。 ………. 众人踏入思南城地界,已是三日之后。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 城门口,禁军甲胄泛着寒光,徐州营的兵士则背着长枪来回巡守,石板路上还残留着些许未清理干净的马蹄印,偶尔能看见几个挎着腰刀的小吏匆匆走过,神色间满是谨慎。 徐平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抬头望向城楼上思南二字的匾额,心中多少有些发怔。 原以为思南作为南境门户,欧阳正齐苦心经营多年,即便朝廷出兵讨伐,也该有几场硬仗要打。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此城就已沦陷。 街角不远处,些许百姓隔着老远打量巡防的兵卒,脸上虽带着怯意,却并无慌乱,想来禁军入城后即未惊扰民生,思南一战也没有半分惨烈…… 见徐平愣神,许定山跃马在前,马步没有停下,只是回头催促。“陛下还在行宫等着,莫要耽搁了时辰。” “……”徐平收回目光,继而扬鞭跟上。 一行人穿过两条主街,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偶尔有几家粮铺开着小窗,隐约能看见里面人影晃动。 众人行至行宫门口,禁军侍卫上前查验了腰牌,很快便放行入内。 行宫是前几日刚收拾出来的,原本是欧阳正奇在思南的府邸,如今换上黄色幔帐,添了些皇家仪仗,倒也更有几分威严。 徐平跟随太监穿过几道偏门,来到一处挂着“静思殿”匾额的偏殿前。 尚未站稳,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怒骂,正是隆圣帝的声音。“擅自调兵,你可知罪?朕让你驻守紫竹是为稳定锦宁局势,不是让你攻城掠地,围剿欧阳正奇的旧部!” “陛下恕罪!末将担心逆贼作乱,这才先一步动手。思南已下,锦宁便是孤城,挥手间便可拿下。” “荒唐!”听李孝师这般说辞,隆圣帝的声音陡然拔高。“欧阳正奇才刚死,朝廷就派兵讨伐,世人会如何看待朕?会如何看待朝廷?卸磨杀驴吗?蠢货! 入城之后,南境旧部惶恐不安,若不是萧如讳及时安抚,还不知会生出多少动乱。 即日起,你只留三千兵马驻扎城内,其余的即刻退回紫竹,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再踏入思南半步!” “末将……遵旨。”李孝师微微低头,带着几分不甘退回了原位。 徐平站在殿外,心头满是疑惑。看样子隆圣帝似乎还不打算同南境全面开战?这就有不少的操作空间。但屠戮禁军,这绝对是公然谋反的行为,又怎么圆得回来? 正思忖着,殿内的太监突然走了出来,高声唱喏:“宣岳山侯,征南大将军徐平入殿!” 听闻此言,徐平定了定神,整理好衣袍推门走入其中。 殿内烛火通明,隆圣帝坐在正中的蟠龙椅上,脸色尚有些阴沉,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威严。 李孝师立于左侧后,头埋得很低。左右两侧为首者乃是萧如讳和韩布、许定山、郭正军、卢承远、鱼定方,等人分列两侧。 见徐平进来,众人目光纷纷看去。 萧如讳神色平静,只是朝其微微颔首;郭正军则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韩布耸了耸臂膀,朝着徐平瞥去一眼,许定山和李尚武则视若无睹…… 这都是些大周朝堂上的老面孔,往日在神京上见多了,此刻在思南行宫再见,倒让徐平生出几分恍惚,仿佛自己仍是那个在朝堂上听旨的四品巡察使。 瞧见徐平入内,隆圣帝的目光落瞬间落在对方身上。“征南将军稳定大梁有功,还站在门口发什么愣?速速上前。” 声音不大,却满是威严。徐平回过神,连忙上前几步,行了个极其标准的君臣礼:“末将徐平,在此参见吾皇万岁!” “免了吧!”隆圣帝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幻,只是微微抬手。“除了徐平,尔等的先行退下。” 众人躬身行礼,旋即缓缓退出。每有人路过徐平身旁时,总会将目光投去,这到让他心头不禁有些压抑。 无论是谁,卢承远、许定山,还是韩布和郭正军、李孝师,此皆半生戎马之将,没有一个是好啃的骨头…… “愣着做甚?赐坐!”待众人离去,隆圣帝随意挥了挥手。 几息后,一小太监连忙搬来椅子,放在殿中偏侧的位置。 徐平谢恩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依旧没有抬头直视圣颜。“不知陛下唤末将前来……” “抬起头来!”隆圣帝缓缓起身,八境绝巅的澎湃修为喷薄而出,压得徐平浑身上下骨骼吱嘎作响。“身为三军统帅,更是一方诸侯,你慌什么?” 即便重压之下,徐平依旧能感觉到隆圣帝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阴沉、还带着潜藏的怒意。“陛下天威……末将岂敢直视……” 此话一出,殿内静了许久。 瞧着徐平支撑不住,嘴角开始溢出少许血渍,隆圣帝收回内劲,缓步下台。“你在南境待了些时日,说说看,南境如今是什么模样?” “噗!”只这一瞬,徐平喷出大口鲜血。他来不及擦拭,赶忙稳定心神。“回陛下,南境地域辽阔,却多是荒地,百姓居住分散,大多以耕种和渔猎为生。 末将沿途所见,不少村落房屋简陋,田地也多是薄田,收成微薄。比起中州和东境要落后些许,也贫瘠不少。” “所以…….”几步之间,隆圣帝己走到徐平身前。他低头俯视着对方,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谁给你的胆子窃居南境以对抗朝廷?” 第1027章 南境之争(十三) ……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而沉闷,面对隆圣帝轻描淡写的质问,徐平握紧双拳缓缓起身,目光直视对方,再无半点退让。“陛下圣威,自是雄才大略,手段通天。有些事,臣下即做了,那便不会后悔。 于君王言,芸芸众生,皆是提线木偶。所谓物极必反,徐某虽不才,也想执剑斩断这头悬三尺的漫漫提线。” 此话出,便是隆圣帝也有些恍神。他后退半步,仔细打量着徐平,旋即抬手为对方整理好顶冠。“你即有此心,又为何来思南见朕?” “承蒙陛下厚爱,以伯侄相称……”说着,徐平揭开外袍,取下玉带上悬着的半块玉佩。“侄儿来此,并非因为您是皇帝。长辈相邀,侄儿倘若不来,那便是不敬,仅此而已。”说罢,他将半块玉佩递给了对方。“此物,乃是侄儿初入神京时家父所赠。临行前,家父曾言:有朝一日若皇帝欲取我性命,便将此物交还于他,彻底斩断昔日旧情。 此后,便是你死我亡,各凭本事!!!” 接过半块玉佩,隆圣帝心跳加快,不自觉的摸向怀中。当年徐远山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块给了自己,一块给了徐沧。 如今再见旧物,已然时过境迁…… 殿内寂静无比,过去许久,隆圣帝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你……就是这般看待伯父吗?” 纪凌起始于微末,幼年多遭冷眼。于他而言,最大的缺点便是念旧。此刻,司徒文的话清晰的浮现在徐平脑海之中。 “侄儿只想活下去,不想成为下一个宁百川。”言罢,他掸了掸衣袍,行上一个标准的晚辈礼。“晚辈今日既然来了,那便没打算活着离开思南。 欺君犯上,屠戮禁军,似此等行径,天下无一君王可以容忍。即便如此,晚辈依旧还是来了。皇伯父若要下手,合情合理,但我徐家也不是泥捏的!!!” 看着徐平双目通红,嘴角溢血,隆圣帝突然生出一种别样的心情。是啊!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个七尺男儿。兴许……真是自己逼迫太紧。高压之下,任谁心态都会崩溃。 念及此处,他拉开身旁椅子坐下。“初入神京时,你还稍显稚嫩。如今四年过去,你的确长大了。陪皇伯父下一盘。” 看着桌案上的黑白棋子,徐平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晚辈棋臭,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不要带着那么大的敌意……”说话间,隆圣帝颇有些无奈的拾起一枚棋子。“你父亲不是宁毅,你也不是,明白吗?” 瞧着对方落子,徐平也随意落下。“弹指一挥,数年过去。遥想当初入京,晚辈还不谙世事。转头一想,一切的一切都是皇伯父御下的手段罢了。” 未等对方开口,他又率先抢言。“那年我刚到京城,尚未入府便见到了纪月华。是巧合吗?现在想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让她知晓我何时入京的正是您吧? 明知舒瞿乃大周首富,您依旧让纪月华来接触我,言之青梅竹马,不过是试探晚辈懂不懂进退,知不知分寸罢了。 当初在七王府,本以为陛下会不计代价将我和家父拿下,却因夫子到场便是作罢。那时以为您在忌惮夫子,也不想得罪天下学宫,现在想来,您是舍不得即将到手的岳州,借坡下驴而已。 这么些年来,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您派李子画前去截杀司徒娴韵,又让她在刑场救下司徒娴韵,即是试探,也是施恩。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您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彻底除掉藩王。 您了解家父,却不了解我,所以让我前去大梁成了最优选。徐平不过是个晚辈,虽没有您这般深谋远虑,但也不会任人宰割。 晚辈不知您与家父私下有何图谋,也不想知道。我已调兵前来玉螭,并且没有让许阳和郭子韬他们随军,今日来此,更没指望还能活着离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我不同,我天生反骨,死也要咬上一口!!!”说罢,徐平抬手将棋盘掀翻。“这棋下不了一点,晚辈没这个能耐!!!要杀要剐,您给句痛快话!” 见徐平浑身颤抖,情绪不稳,隆圣帝撇了撇嘴,俯身拾起棋盘。“不要那么激动!” “我激动了吗?有吗?”徐平骤然起身,拳头捏得吱嘎作响。“我一离开神京,您就对宁毅动手。我一到南境,您削藩的圣旨跟着就到了南境。 我只想活着,您如此步步紧逼,还让我不要那么激动?我激动了吗!!!!!” “……”听闻此言,隆圣帝双眼微眯,不禁揉了揉眉心。“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玉不琢,不成器,伯父没有在逼迫你,你先坐下……” “刀都架脖子上了,这不是逼迫难道是关心吗?”徐平的声音越来越大,也刻意表露出情绪即将崩溃。“温水煮青蛙,钝刀子捅人的手段您自是拿手,晚辈不才,却也想与君一斗!” 隆圣帝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催动修为,将一股精纯的内劲送入徐平体内。 温热的真气流转四肢百骸,修复着徐平受创的五脏六腑。他仔细感受,似乎连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见对方入定,突然间,隆圣帝并指点向气海穴,又经百会穴,转向中脘穴,最后停留在膻中穴。不过几息之间,一气呵成,使之浑身真气翻涌,又归于平静。 烛蜡点点滴落,换了一支又一支。待到徐平睁眼,他抬手握拳,体内真气浑厚无比,显然已打破桎梏,迈入了七境后期。 当他正欲开口之际,却见隆圣帝的脸色颇有些异常,整个人咳嗽不止。“陛下……” “不要叫陛下,私下要叫伯父…….”察觉到徐平已然恢复清明,隆圣帝深吸口气,稳定住体内躁动的气息。“你这孩子……和你爹年轻时一模一样。做事不计后果,冲动、易怒,还总喜欢耍些小聪明……”话到此处,他举杯欲饮,却在杯口触及嘴唇时溢出几滴鲜血。“皇伯父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亦非伯父所愿。你能明白吗?罢了,你往后兴许就会明白……” 第1028章 南境之争(十四) …… 未等徐平开口,隆圣帝又缓缓说道:“欧阳正奇在南境经营了数十年,他毕竟年岁大了,后期自然有些软弱。但不可否认,他对南境还是用了心的。 臭小子,一个地方的治理,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南境离京城千里之遥,政令传递本就迟缓,再加之地缘偏远,世家大族更是盘根错节,处处掣肘。 欧阳正奇能让南境维持安稳,多年来没有大规模的动乱,已经是他力所能及了。”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愈发疑惑。纪凌为何突然会替欧阳正奇说话?此人畏首畏尾、截留赋税,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情况。如今改口说他“颇有苦劳”?却是何意? “……”他摸不透隆圣帝的心思,只能低头应声。“皇伯父所言极是,地方治理确非易事,欧阳正奇在南境多年,确实有不少根基。” “你不过双十,即便在外征战几年,却摸不清朝堂的深层博弈。”说话间,隆圣帝突然又咳嗽起来。“水至清则无鱼!朝阳就是个龙蛇混杂之处,它需要有能臣、需要有佞臣、需要有谄媚之辈、需要有直言之人,这些人并存朝阳才不会乱…… 制衡和御下,从来不靠一己之力,靠的是让不同心思的人,都在伯父摆下的棋盘上各安其位,各尽其用。”接过韦全递来的温水,隆圣帝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目光愈发深邃。“你以为佞臣无用?他们揣度圣意,会把朕不愿明说的心思落到实处,也会替朕挡下那些朝堂上不便沾手的琐碎龌龊。 就像扫路的扫帚,看着脏,没了它,路面积灰只会堵了正道。” 见徐平还在思量,隆圣帝拍了拍他的肩头继续说道:“佞臣不一定是无能之辈,而那些趋炎附势的谄媚之人,他们嘴甜舌软,能哄得世家勋贵少些戾气,也能在节庆宴饮上凑些热闹,让这冷冰冰的朝堂多几分“和气”。 你别瞧不上这“和气”,有时候,一碗顺耳的话,比十道强硬的旨意更能稳住人心。这些都是你要学的,记住没?” 徐平似懂非懂,却是微微颔首。“多谢皇伯父不吝赐教,晚辈明白……” “鬼话连篇!这需要你身居高位多年,才能慢慢感悟体会!那有那么容易明白?”话说到这里,隆圣帝轻笑起来。“那些个直言之人,他们是伯父的镜子。 朝堂日子久了,皇伯父也难免会被奉承蒙了眼,被权力烘得忘了分寸。这时就得有几个敢掀桌子、敢说“陛下错了”的人,把伯父从偏路上拉回来。 他们或许固执,或许不懂变通,但有他们在,那些个佞臣、奸臣才不敢明目张胆的欺上瞒下,这大周的天,才不会闷得让无数人喘不过气。” 放下茶杯,隆圣帝顿了顿,咳嗽声轻了些许,语气却添了几分郑重。“至于能臣。他们是撑着江山社稷的庭柱,治河、练兵、安国、理政,离了他们,朝堂就是空架子。 可你记着,能臣本事大,心气也高,若身边全是一群跟他们一样硬邦邦的直臣,难免会争功、会相轻,最后闹得派系倾轧,反倒误了正事。 所以啊,佞臣能掣肘能臣的傲,谄媚之辈能缓和能臣的锐,直言之人能校正能臣的偏。 这些人,这些党派,看似水火不容,实则是互相绊着、互相托着。 佞臣不敢太贪,怕擅言之臣参他;言臣不敢太迂,怕谄媚之辈挑错;能臣不敢太独,怕佞臣在背后使绊子。如此一来,繁乱的朝堂才能正常运作。” 说罢,隆圣帝抬眼看向徐平,眼神中满是上位者的通透。“河水至清则无鱼,朝堂至纯则必乱。 皇伯父要的从不是一群“好人”,而是一群能让这盘棋下得下去、下得稳当的人。他们互相制衡,最后所有的力道都得绕回朕这里,这才是御下的根本,也是伯父能在天政殿能稳坐几十年的缘由。” “……..”徐平仔细思虑着对方的话,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掀桌子的。片刻之后,他再度将头低下。“侄儿愚钝,只想活着,皇伯父这些话应当说给太子听才是……” “你的确愚钝!擅自调兵,屠戮禁军,真是给伯父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割据一方,也不是你这么个割据法。”隆圣帝看瞥了一眼,语气微微沉下。“皇伯父问你,若是让你来接替欧阳正奇,提调南境,你打算怎么做?” 这话一出,徐平顿时愣住了,这话直接就给他整不会了。 见他张了张嘴,老半天没有接话,隆圣帝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若是让你领兵,与伯父对峙,你觉得自己有几分胜算?” 此话一出,徐平只觉脑子一片空白。我是打算领兵和李孝师对抗,什么时候想过和你对抗?那不闹呢吗?你那么牛逼,谁打得过你。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时“噼啪”的细微声响。 徐平低头垂首,啥也不说,只觉得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隆圣帝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你的确不安分,的确是一身的反骨,那又如何?皇伯父也好,你爹也罢,老一辈迟早是要走的,大周未来还是会交到你们这些晚辈的手中。” 听闻此言,徐平依旧没有抬头。“您多厉害啊,文武双全,雄才大略,谁敢和你打。” “你方才不是还叫嚣着要咬下一口吗?怎么现在又萎了?贼眉鼠眼!”隆圣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抬起头来!” “……”徐平缓缓抬头,再度直视对方。“不知皇伯父想怎么打?“ “你领兵三千前往万峰岭,伯父也会领兵三千前往。此战你若胜,南境便归你提调,非但如此,伯父还会替你铲除欧阳靖和欧阳宇。 此战你若败,老老实实滚回岳州,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去虎威折腾去,明白了?” 第1029章 南境之争(十五) …… 听完隆圣帝的话,徐平垂在身侧的手突然一松,拳头也重新摊开。 这番话像块巨石砸进心湖,泛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万峰岭一战定南境归属,本已是匪夷所思,竟还倾囊相授为君之道。 明明自己前一刻才掀了棋盘,字字句句都透着反骨,这帝王心思,当真比塞外的雾霭还要难测…… 抬眼时,徐平撞见隆圣帝那双无比深邃的眼眸,缓缓又低下头去。他不明白,不明白皇帝为何会与自己说这些,更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如此纵容自己。便是这样的举动,更让他心意难安。 察觉到对方情绪到变幻,隆圣帝指尖摩挲着杯沿,温热的茶水在杯中晃出细碎涟漪。“你很聪明,但有些心思不是正道。 之所以来此,无非是怀揣着两处心思。其一嘛,伯父顾念旧情,不会真的杀了你,让你父亲绝后。其二,西边战事吃紧,你笃定伯父不会彻底与你父亲翻脸,亦或是说全面开战。 这是你此来的底气,也是在试探皇伯父的底线,对吗?” 徐平喉结滚动,终究是没有反驳。 瞧着对方这般模样,隆圣帝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感叹,还有几分无奈。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沾了些嘴角未干的血迹,却是浑然不觉。“这龙椅啊,究竟如何才坐得安稳? 夜里听着宫墙根的虫鸣,皇伯父都要想着明日朝会上谁要递参本,哪个藩王侯爷又在私下囤粮,暗通款曲。 伯父与你说过,为君者,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 即为九五之尊,本就无需在意你是否有谋反之心,即便你有谋反之心,你又能为伯父做些什么?这才是御下的根源所在。”说话间,他缓步走到殿中,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梁东舆图上。“也正因为你一身反骨,正因为你迫切想要打破身为棋子的困局,所以你竭尽所能,不遗余力的拿下岳州。 于你而言,你有了立身之地。与皇伯父而言,你替大周打下了梁东。 所以你有没有逆反之心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你提供了足够的价值,也是皇伯父一直容忍你的缘由。” “您曾与我说过,身为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所以,即便我触动了您的底线,您也会根据这枚棋子的重要性选择下一步。”徐平站起身来,走到隆圣帝的身旁。“若是我没有给您提供相应的价值,兴许一早就被困死在神京城里了。对吗?” “这天下何其之大,远不是靠伯父一人就能撑下去的。”隆圣帝回过头来,含笑的拍了拍徐平的背脊。“太子性软,耳根也浅。他多谋却少绝,擅智却寡威。这样的性子,将来如何能守得住大周的江山社稷? 皇伯父初登大宝之际,大周何其羸弱。我用了近二十年,才将千疮百孔的大周得以稳定下来。若是伯父还能再活二十年……不,只要十年……”话到此处,隆圣帝目光炯炯,疲惫的脸颊上龙相尽显。“我大周必当一统六国!” 此话徐平默然。他能听出对方并不是虚张声势,更不是好大喜功。以其文韬武略,兴许真能横扫六合。 未等徐平接话,隆圣帝却突然开口。这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凝固,“当年的有些事情,伯父也很后悔,九泉之下更是无颜面见列位先帝。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觉祖宗怒斥,父皇愤慨。他们怪朕屠戮宗亲,篡夺皇位,梦受千夫所指……”话到这,他转头看向徐平,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威压和气势,反而多了几分暮年之人才有的疲惫。 “皇伯父为大周呕心沥血,即便它朝驾鹤西去,列为先帝也断无怨言。”徐平第一次见到皇帝这般模样,没有了锐气,没有了君威,只有满眼的遗憾。 听闻此言,隆圣帝微微摇头。他踱步走到窗前,不禁举头望月。“你以为朕是在教你为君之道吗?不!朕是在教你怎么活下去,怎么让大周得以长存。这天下可以不姓纪,但它必须是咱们周人的天下!” 徐平心头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会将身后事谋划到这般地步。即便养虎为患,他也要让周人立身定邦吗? “咱们周人可以穷,可以苦,但绝不能没有血性。”隆圣帝紧握双拳,不自觉间竟将窗檐当场捏碎。“还记得你率兵屠杀元武使队吗?朕若是你,会将除武成道和白敬安之外的人斩尽杀绝!天下间,没有人可以欺辱我大周百姓。 知道宁毅为何明知会死,明知朕欲铲除武成王府,他却依旧没有转投元武吗?”未等徐平接话,隆圣帝便转过身来。“因为锅里肉再怎么搅合,那也是咱们周人的! 所以朕今日给你这个机会!万峰岭一战,你若胜了,南境便归你。你也不再是朕的棋子,而是能与朕对弈的棋手。”说罢,他话锋陡转,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但你要记着,一旦你坐上这棋盘,咱们二人之间就再无伯侄情谊,只有君臣之道。” 第1030章 南境之争(十六) …… “……”徐平深吸一口气,此刻他才算真正明白隆圣帝的心思。看似在纵容自己,实则是在为太大周的将来寻一条退路。这份算计,深到骨子里,却也带着几分无奈的苦心。“即便知晓非陛下敌手,末将也甘愿一试……” “算是有点骨气!”隆圣帝瞧见对方神色清明,满意的转身回到蟠龙椅上坐下,再度端起茶杯喝了下一口。“理政可比打仗麻烦多了!你图谋大梁,日后想要治理天下,首要是庙堂! 徐平啊,你以为朝堂是什么?那就是个是戏台子,也是屠宰场。台上的人唱着忠臣孝子的戏,台下的人握着刀,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割了喉咙。”话语间,他手指轻轻敲击桌案,发出“笃笃”的声响。“当年先帝登基时,朝堂上全是庆帝留下的老臣旧吏,他们一个个都把先帝当傻子糊弄。 彼时的大仲宰还是王礼,他仗着自己是庆帝留下的托孤大臣,肆意驳回先帝旨意,知道先帝是怎么做的吗?” 闻言,徐平摇头。 “先帝没有杀他,反而以帝师相待。”隆圣帝似在回想,许久之后方才笑道:“也正是因为先帝这般举动,让王礼肆无忌惮,对朝中诸多大臣各种打压。 所谓物极必反,司徒文联合萧如讳暗中收集罪证,打算在国宴之际对其发难。 即是贺岁国宴,王礼本以为先帝相邀,当无大碍。却不想宴厅暗藏刀手,他未能做任何反抗便被拿下。 事发突然,甚至连其党派也未能来得及反应。当他们回过神来,弹劾王礼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御案之上。 所谓治理朝堂,最忌刚愎自用,也忌心慈手软。该忍的时候要忍住,就像当年先帝对王礼,明明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却还要笑脸相迎。 该狠的时候更要狠,这一点朕倒是不担心你。毕竟你狗胆妄为,连伏杀禁军这种事都敢做……”说着,隆圣帝表情一变,恨不得将徐平当场拍死。“日后你经略大梁,这些要牢记。 徐平啊,大梁虽已将倾,然其世家大族颇多,盘根错节。你初掌大权,不能一上去就大刀阔斧的改革,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驭下就像驯马,既要给它草料,也要给它鞭子。”说着,隆圣帝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年李孝师还是个百户,他跟着朕驻守凉州,多次立下大功。朕不仅升了他的官,还把自己的御马也一并赏给了他。 也正因如此,后来的他居功自傲,在军营内酗酒打人。朕将他贬去守门,让他在寒风里站了三个月。再回来,他老实多了。 你要记住,对下属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坏。太好,他们会恃宠而骄,觉得你的赏赐是理所当然的。太坏,他们会心生怨恨,迟早要反你。 要让他们对你又敬又怕,敬你的恩,怕你的威,这样他们才会乖乖听你的话。” “这个末将明白!营中人,多为莽夫,没有文臣那些个歪歪肠子,反而容易敲打。”徐平开口接话,为皇帝倒满热茶。“陛下御人治政之道,末将定会仔细斟酌……” 这些都是次要!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你麾下之人抱成团,逐渐形成党派!”隆圣帝举起茶杯轻吹浮末,却始终未饮。“你得让他们斗!斗得越厉害越好! 他们一旦斗起来,就需要你来调和,就越是离不开你。若是他们都抱团取暖,对你言听计从,那才要小心。 要么是想联手架空你,要么就是在图谋不轨。比如李正我,朕听说过此人,是个了不得的大才!但越是了不得,你就越需要扶持人用于制衡。”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躬身。“末将谨记陛下教诲。” “以为朕是在挑拨吗?” “末将不敢……” “但愿你能听得进去才好!”说罢,隆圣帝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夜已经深了,你该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你就赶回玉螭。七日后,朕要看到你领兵前来万峰岭。” “陛下圣安!”徐平再度躬身,看了一眼隆圣帝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韦全,而后才迈步离开了大殿。“末将告退……” 待其转身走出大殿,殿外的月光洒在徐平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辉。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静思殿,殿内烛火依旧通明,隆圣帝的身影映在窗户上,似乎显得格外孤寂。 “战就战吧!总比当个提线木偶强!”说话间,徐平深深吸了口气,随即握紧手中佩刀。 万峰岭交兵,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静思殿内,隆圣帝看着徐平离去,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胆儿挺肥啊,你爹都不敢正面与老子干架,不得不说,忽悠傻子还挺爽! 思绪飘荡间,隆圣帝再度咳嗽起来,脸色突然苍白了几分。他抬手扶住桌案,方才勉强站稳。 见此情形,韦全连忙上前搀扶。“已经快二更天了,陛下,您该歇息了。” 听闻此言,隆圣帝却摆了摆手。“你即刻前往驿馆,让韩布、许定山、鱼定方、郭正军和李尚武前来见朕!“ “陛下……” “这小兔崽子!朕不打得他满地找牙!”韦全还想说些什么,却已被隆圣帝开口打断。“按朕说的办!现在就去!” “诺……” 当韦全领着韩布、许定山等一众将领折返静思殿,已然天明! 殿内依旧烛火摇曳,隆圣帝手持舆图,指尖落在万峰岭处,目光扫向殿内诸将。“徐平明日便返程玉螭,七日后必至万峰岭。 以其行事稳妥之性,到后定会择水源处安营扎寨,朕就先给他上一课!”说罢,他挥手抓起几支令箭。“李尚武。” “末将在!” “七日后,辰时,你亲率三百骑兵,自万峰岭左侧绕道,务必隐蔽行迹,待两军阵前对峙之际,从侧翼突袭其营寨后方,断其退路。” “末将领命!“李尚武抱拳退下。 “鱼定方。” “末将在……” “你领五百枪骑前往流阳河,待徐平营寨初立、三军灶饭之际,从河道发起突袭,直破其前军大阵!” “末将定不辱命。” 环顾四周,隆圣帝又将目光看向许定山和郭正军。“你二人各率二百弓弩手,提前潜入万峰岭两侧山沟设伏。 待鱼定方吸引其主力,便以箭矢点火,覆盖其营寨四周,阻其援兵调度。” “末将接令!”二人齐声领令,赶忙躬身退至一旁。 “余下兵力,随朕直袭徐平中军大帐。”隆圣帝语气威严,散发出极致的战意。“此战关键在“快”与“奇”。他领兵先到,必求立身,这是常理所在。 正因如此,这第一战,朕便要徐平知晓何为兵贵神速,何为出其不意。此战,务必将之生擒!!!” 听闻此言,众将面面相觑。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这么欺负一个晚辈真的好吗?皇帝这是要把徐平当蛮狗打啊…… 第1031章 南境之争(十七) …… 经过两日疾驰,徐平终于在傍晚时分踏入玉螭地界。入夏时节降雨颇多,此时的天空乌云密布,大片压在城头之上。 “嘀嗒”!“嘀嗒”!“嘀嗒”!细密的雨丝缓缓落下。起初还只是零星几点,转瞬便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将整座城池裹起一片湿热。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雨珠,混着泥点打在甲胄边缘,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响。 街道两侧,店铺早已闭门,只有几家酒肆还亮着昏黄的灯笼,光晕透过窗纸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之上,转瞬又被雨水晕开。 偶有巡街的兵甲披着蓑衣走过,甲叶碰撞的脆响在雨雾中传得很远,与远处城楼上的钟声交织,竟透着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 徐平勒住缰绳,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目光扫过熟悉的城墙轮廓。来回不过几日,这座城池却因即将到来的战事添了几分肃杀。 城门口的守卫比往日多了两倍,每辆进出的车马都要经过仔细查验,门卒握枪的手是紧了又紧,眼神中满带警惕。 他们或许还不知晓即将发生些什么,但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早已让人心生动荡。 “大将军,先回府中歇息吧?” 身旁亲卫低声提醒,雨水顺着徐平的发髻直往下淌,很快便打湿了肩头的披风。“先去府衙一趟,有些事还得和林聿伯商议。” “诺……”闻言,亲卫微微颔首,牵着缰绳便往城中而去。 郡守府衙的院门虚掩着,推门而入时,院内的老松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雨水黏住。 徐平侧目望去,正屋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林聿伯抬头见是徐平,放下手中书卷,脸上满是意外。“徐少保怎的回来了?卑职原以为大人会在思南逗留许久。可是皇帝未加留难?” “情况有些复杂!玉螭这鬼天气,好生的闷热。”说话间,徐平脱下湿透的披风,随手递给侍从,接过暖茶喝了一口。 几息后,他在林聿伯对位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将思南行宫的经过缓缓道来。 从隆圣帝斥责李孝师的场景,到殿内关于朝堂制衡的说教,再到万峰岭三千对三千的对战约定,一字一句,未有半分隐瞒。 林聿伯静静听着,手指在桌案上不停的敲击,眉头时而舒展时而蹙起。待之说完,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原来如此…… 隆圣帝此举,深含帝王算计,也有不少试探性的考量。” “哦?你有何说法?”徐平放下茶杯,拾起案上的文书翻看起来。 “昔年,周文帝在位之时,彪炳宽仁而治天下,却也极擅制衡之术,以稳固朝堂。 周武帝凭铁血定四方,亦知晓恩威并施以收拢人心。”林聿伯放下茶杯,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隆圣帝能将二者揉合,既让大人看透朝堂博弈的本质,又以对战之约给咱们机会,这份豁达的气度,此等眼界与手段,比之文帝武帝也毫不逊色…… 皇帝看似纵容咱们,恐怕是在试探大人究竟有几分能力。依卑职之见,他要的,是一个既懂战事、又明理政的“棋手”,而非只会冲锋陷阵的“棋子”。 往近了说,皇帝在给太子铺路。倘若往远了说……兴许是在给大周寻条退路,亦或是说给大周寻个兜底的盟友。” “周、梁,联合吗?”徐平沉默片刻,想起隆圣帝在殿内所说的话语:这天下,未来终将交到你们年轻一辈的手中。 “我大抵是知晓了!”思虑片刻,他心中忽然有了几分明悟。“看样子,我这位皇伯父是打算让我在大梁称帝,与大周相互拱卫,就如同昔日的元武和北蛮。” “自是如此!”林聿伯低头垂目,心中不知在作何思量。“否则,他无需教您为君之道。” “有理!”听闻此言,徐平再度抬头。“万峰岭一战,依你之见,咱们该接吗?” “为何不接?”林聿伯笑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给的不是死局,是契机。 胜,大人可名正言顺接掌南境,往后便是真正意义上打通了周、梁二地。即便败,也不过是退回岳州,回到当初的原点罢了。 这都是次要!这一战,能让天下人,能让追随大人的幕僚看得明明白白。您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而是能与帝王对峙之人。 这份军心,可比什么都重要。” “此言不虚!所以,这一战我接了!”徐平起身,负手而立。“人都到了吗?” “这个自然!”见此,林聿伯也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舆图,摊在桌案之上。“大人前往思南这几日,唐禹、杨定、薛勇等人已陆续率部抵达,如今就在南大营驻扎。” “算算脚程,是该到了!”说罢,徐平拂袖一挥,径直朝屋外走去。“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南营见他们!” “……”顾不上晚膳,林聿伯抓起蓑衣便跟着往外走去。“正该如此……”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府衙,跃马穿行在雨幕之中,直奔南大营而去。 越是靠近营地,徐平越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清晰的声响。或甲胄碰撞、或是兵器打磨、或是兵卒交谈、或是校骑巡营。 即便隔着雨雾,南大营内也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气。 待入营前,辕门紧闭,两侧的火盆被漂雨打湿,火焰明明灭灭,映得守门卒那脸庞忽明忽暗。 “参见大将军!”见是徐平到来,众人连忙上前见礼。 推开辕门的瞬间,营内的景象彻底展现在徐平眼前。 营寨内的帐篷沿着道路两侧排列,每顶帐篷前都挂着一盏油纸灯,昏黄的灯光在雨水中摇曳,将地面照得一片斑驳。 不少兵士正坐在帐篷门口,借着灯光擦拭铠甲和兵器。 有人用砂石仔细打磨着枪头,寒光在灯火下一闪而过;有的拿着小锤敲打甲叶上的凹痕之处,动作娴熟而专注;还有些正往弓弦上涂蜡,确保雨天也能正常使用。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屑和粮草混合的味道,虽有些杂乱,却透着令人安心的规整。 不远处的伙房还冒着热气,几名火夫抬着木桶往各营送去晚膳,木桶盖子掀开时,飘出阵阵米粥的香气。 几个刚擦完兵器的兵士围过去,接过陶碗便蹲在地上大口喝着。偶尔说笑几句,声音里满是爽朗。 第1032章 南境之争(十八) …… “大将军来了!”一声高喊不知从人群中的何处响起。 周围的兵卒闻言纷纷起身,赶忙放下手中活计,齐齐朝着徐平行礼,呼喊声在雨幕中震得人耳膜发颤。“参见大将军!” “参见大将军!!” 此时,薛勇正巧从伙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几个麦饼,见徐平入营,连忙将麦饼塞给身旁的亲兵。“末将薛勇,参见大将军!” “诸位无需多礼,该干嘛干嘛。”说着,他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在场的兵士,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这些人,大多跟着他从大周前往大梁,如今又随他从大梁回到了大周。 “大将军稍待,唐将军和杨将军还在帐中议事,末将这就前去通报出迎!”说罢,薛勇转身就要去各营喊人。 “不必麻烦!“徐平抬手将人叫住,随后将马鞭丢给了一旁的亲卫。“传令各部,半炷香后帅营升帐!” “诺!” 待人走后,徐平在林聿伯和一众亲卫的随同下,沿着营道缓缓走着。 凡有兵卒见他们言笑着经过,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紧紧跟随,眼中满是崇敬。 偶尔有些个新入伍之人,见主帅前来,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是挺直了腰板。 “徐少保且看,这些虽是新招募的,士气却也不低。”林聿伯低声说道,目光扫过一个个年轻的面孔。 徐平点头颔首,心中感慨万千。后勤这一块有李正我操持,的确是如虎添翼! 穿行间,瞧着一名擦拭长刀的小卒,那小兵约莫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正如当年初入神京的自己。 “你是哪里人?“徐平停下脚步上前,语气颇为和善。 见是主帅过来,小卒很是紧张,连带着兵刃也掉在地上。 “莫慌!”徐平俯身拾起长刀,交还给对方后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刀擦得很亮,是把好刀!” “小……小的不敢怠慢!”小卒愣了愣,随即赶忙跪地叩首。“小的是紫萍人士……” 徐平心中一暖,还想说些什么,亲兵已匆匆来报,各营将领都已在大帐等候。“你先起来吧!好好干!本将不会亏待了你们!”说罢,他转身朝向帅帐而去。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唐禹、杨定、薛勇、薛毅等几位将领早已等候在帐中。 “我等参见大将军!” “我等参见大将军!” 见徐平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待其落座后,才依次坐下。 帐内的气氛有些压抑,烛火跳动着,映在众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 徐平看着眼前众人,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开口。“今日召集诸位,是有一事要与大家商议。四日之后,咱们将率三千兵马前往万峰岭驻扎,与陛下的三千兵马正面交战。” 话音刚落,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隆圣帝此举……不知是何用意?”唐禹率先开口。“三千对三千,既非大规模作战,也决定不了任何战事走向,岂不是需耗时日?“ “这个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徐平的很是语气平静,将自己与隆圣帝的约定又详细给众人说了一遍。“胜,则南境归我;败,咱们夹起尾巴退回岳州。 这一战,关乎咱们能否彻底打通南境和梁东!所以……只可胜,不可败。” “末将以为,三千人对三千人,即是兵力相当,不宜分散,当布阵为主,正面交锋!”唐禹立刻接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皇帝麾下虽多是精锐之士,但我等亦是征战多年,配合同样默契。 依末将之见,咱们可布“锋矢阵”,以精锐为前锋,撕开对方阵型,后续兵力跟进,一举破敌!” 其人话音刚落,薛勇便立刻反驳。“正面交锋太过冒险!据传,隆圣帝深谙兵法,麾下将领也多是身经百战之辈,若正面交战,咱们未必能讨得好处。 大将军明鉴!末将觉得,应当以正面佯攻牵制敌军主力,再由末将与家父率奇兵从两侧山道迂回,突袭其后方阵角。 盾卒推进,枪骑穿插,届时敌军必乱,我军再趁势掩杀,定能一举获胜!” “……”听完二人的话,薛毅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些忌惮。“想当年,隆圣帝在凉州同莫无涯与慕容烈对峙多年,期间数次交锋,正面从未有失,冒然进攻,非明智之举。 大将军明鉴,万峰岭地形复杂,雨夜过后山路泥泞,奇兵迂回难度亦是极大,若被敌军探马察觉,反而陷入被动。 依末将看,应当先行抵达万峰岭,选择有利地形屯兵,加固营寨,稳扎稳打。待摸清敌军动向,再寻机出战。毕竟我军长途行军,本不宜急于求成,如此方为正道。” “薛将军所言在理,末将附议!“宁武拱手出列,眉目中并未有半分因武成王府覆灭而表现出的情绪波动。“两军对垒,兵力相当,自然以正不以奇。稳扎稳打,终归没错!” “不妥!不妥!即是三千人对峙,就该以军阵推进,与之周旋于隘口,何以屯兵固守?” “长途跋涉,必然人困马乏,又岂可冒然出兵?” “依末将之见,还是应当正面佯攻,或是据寨固守,奇兵绕袭!” “应当正面迎敌!怎可畏畏缩缩?” “应当稳扎稳打,绝不能冒然进军才是!” “哼!迂回侧翼才是正道!” “以军阵强袭才是关键!” 众将领各执一词,帐内顿时争论起来。 唐禹始终坚持正面布阵,认为兵力相当之时唯有以勇破局;薛勇则主张奇袭,觉得应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薛毅和宁武均赞同稳扎稳打,不愿冒半点风险。 第1033章 南境之争(十九) …… 徐平静静听着,并没有插话,手指在舆图上的万峰岭的周遭来回摩挲。 此处群山环绕,中间有一片开阔地带,两侧是陡峭的山道,确实适合伏击,但也容易被敌军封锁;而开阔地带虽适合布阵,却无遮挡,一旦陷入胶着,伤亡必然惨重…… “行了!都安静!”待众人争论稍歇,徐平方才缓缓开口。“即然兵力相当,稳扎稳打终归没错。依本将看,其布防重点大概率会放在这两处……”说罢,他抬手向舆图上的河道处。“万峰岭南侧有一条流阳河,雨季水量大增,却也能行船。 薛勇的奇袭之策应当可行,但不能从两侧山道,而是从流阳河乘船而下,直接绕至敌阵后方。”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围拢上前,看着沙盘仔细思考。 未等他们开口,徐平又指向开阔处。“唐禹口中的“锋矢阵”的确可用于正面,但需将前锋兵力减半,只作牵制即可。待奇袭得手,敌军阵脚大乱之时,再从三路合围。” “大将军,倘若皇帝派大量轻骑巡河,岂不是被人逐个击破?” 听闻此言,徐平侧目看向宁武。“你所虑之处本将知晓!这样,一会你便率二百人先行出发,在万峰岭北侧打探。这二百探马无需深入敌阵,但务必要确保流阳河安稳!” “……”本还想说些什么,瞧见薛毅拉了拉自己的胳膊,宁武只能作罢。“末将接令!” 徐平交代完各部,帐内顿时议论起来。见众人围着沙盘商讨,他并没有再多干涉。 “此策当为可行……”片刻之后,唐禹率先拱手出列。“以少量兵力正面牵制,奇兵从水路突袭,再以三路合围,兼顾稳妥与奇袭,即便未能取胜,想必也可与敌周旋。” “末将附议!”几息后,薛勇与其父对视一眼,同样拱手出列。“流阳河长数百里,对于三千人马而言,拉锯过大。 敌军想来不会设防,末将愿率本部五百亲卫顺流而下,定能向其背后发起猛攻!” “即如此……”薛毅微微皱眉,旋即将标旗插向万峰岭左侧。“末将便率中军前往此处安营扎寨!只需半日便可。” 众将达成共识,徐平心中愈发坚定。他踱步上前,目光不禁扫过众人。“传我将令: 唐禹领兵八百,于万峰岭隘口处摆下“锋矢阵”;薛勇即刻准备船只,率兵五百,明日辰时便扬帆而下;宁武所部,着探马两百,今夜便前往流阳巡河;薛毅与本将领一千玄甲,四更起锅,五更灶饭,大军卯时集结。” 见众将领命,一直未曾说话的杨定当即抱拳而出。“敢问大将军,末将呢?” 思虑几息,徐平拂袖一挥。“李尚武乃八境中期战将,实力极强。你便随唐禹压阵,若与之,切勿恋战,迂回即可!” “末将接令!!!” 看着众人心如磐石,徐平深吸口气。“除去李尚武,许定山和卢承远均为八境初期,郭正军乃七境后期,韩布乃八境后期,皇帝更是八境绝巅…… 硬碰硬虽不可取……但,玄甲卫均为武者组成,凭这一千玄甲,起码可敌三千徐州营精锐。论将,咱们或许小劣,论兵,咱们大优! 此战,将对将,只可迂回!兵对兵,给老子全力干死他们!!!!”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稍后我会安排林聿伯前去调粮,诸位即刻整军备战!” “我等遵令!!”众人齐声应下,声音铿锵有力,在帐内久久回荡。 议事结束,已是深夜。 雨不知何时停了,帐外的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洒在舆图上,映出万峰岭的轮廓。 众将早已离去,各自准备战事,帐内只剩下徐平和林聿伯。 “徐少保的部署很是周密,但仍需留意隆圣帝的后手。”林聿伯看着舆图,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他既然提出对战,必然早有准备,或许还藏着我们没料到的计策。” “总共就三千人马,再怎么变也变不出一朵花来!”徐平微微抬头,目光望向帐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战,咱们没有退路。” “……”听闻此言,林聿伯轻叹一声便不再多言。“徐少保该歇息了,明日还要率军出发,需养足精神。” “粮草之事就全权拜托了!依我看,备上半月足矣!”徐平并未回应,反而握紧了手中佩刀。“我部只有杨定和薛毅踏入八境,倘若薛刚在此,正面对将也是不虚……”说话间,他突然转头。“只要皇帝不亲自下场,倒也无大碍!” “能将楠州薛氏收入麾下已是难得,大人双十,日子还长,往后不会缺了谋臣悍将!”林聿伯的心中其实颇有些感慨,徐平和薛刚的矛盾从其入梁就一直不断,更遑论薛毅父子。能将昔日旧敌纳入麾下,并妥善应用,的确是有几分雄主之姿…… “三年之期已到……”徐平揉了揉眉心,思绪飘荡回瑜州之行。“即然老张头能推会算,却不知他料到今日对峙没,会不会给我个惊喜!” “哦?徐少保还有后手不成?“林聿伯有些意外的看向对方。”莫非此战还有变数?” 见他这般好奇,徐平豁达一笑。“说是后手就夸张了些!我有一弟,天生神力!脑子虽不怎么灵光,冲锋陷阵却是拿手。入摘星司三年,也不知如今的他学成了没……” “原来如此……”林聿伯抬手作揖,旋即缓步退下。“卑职这就去准备粮草!徐少保还是早些歇息为妙。” “猛虎余威虽犹在,幼蛟今日便化龙!”说罢,徐平扬起披风大步走出帅帐…… 第1034章 巅峰对决:纪隆圣VS公孙妙善(上) …… 三日后的卯时,万峰岭的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山间。 徐平和薛毅领兵沿流阳河行进,杨定身后一千玄甲随行,黑色甲胄沾着雨珠,在熹微晨光里泛着深冷的光泽。 马蹄踏过泥泞的山道,溅起的泥点落在甲叶之上,转瞬便被细雨冲散。 “吁!”薛毅勒住马缰,指向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大将军且看,前面那片坡地背靠岩壁、前临河道,借岩壁能挡西侧来风,取水也方便,是扎营的好地方。” “……”徐平抬眼望去,坡地边缘的灌木刚抽新芽,东侧流阳河的水声顺着风飘来,河面泛着粼粼波光,确实是易守难攻的扎营之所。“的确是个好地方!”说罢,他翻身下马。“传我将令!你亲率五百人搭营寨,先立中军大帐,再起外围栅栏,午时前必须扎好防御。” 闻言,薛毅当即调转马头。“诺!” “唐禹!” “末将在!” “你先带三百人前去巡山,重点要盯防侧翼。还有,飞鸽宁武,让他麾下探马再往前巡视十里,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 “末将领命!” 待其走后,徐平取下携壶饮水。稍作歇息之后,他掸去肩头雨渍,快步朝后阵走去。 薛毅动作很快,麾下兵卒熟练的卸下帐篷支架,每几人一组挨着撑开帆布。 新砍的木杆带着潮气,夯进土里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外围栅栏一根根立起,一众兵卒用藤蔓缠紧木杆,底部堆上石块加固。 不过一个多时辰,中军大帐的框架便先立了起来。青色帆布被扯平,四个角用绳索固定在木柱上。 徐平领着杨定快步入帐,案几是临时搭的木板,摆着几块干粮和一壶清水。擦净石墩上的泥渍,他正欲坐下,帐外便已传来伙夫的吆喝声。 数口大铁锅被抬到空地上,清水哗哗倒进锅里,即便有些小雨,也不影响熬粥。 远处,唐禹的巡逻队沿山道行进,马蹄踏过浅滩,接连惊起几只水鸟。 寨内帐篷接连立起,玄甲卫和一众兵卒趁着搭营间隙席地而坐。有的靠在岩壁上擦拭着佩刀,有的闭目调息,或是交头接耳。 辰时过半,薛毅正指挥兵卒给中军大帐高挂帐帘,西侧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是自家探马的节奏,那声音又密又沉。 “怎么回事?”听到动静,正看着舆图思量的徐平骤然起身离帐。 还没等杨定前去问询,只见一探马飞驰入营,其人甲胄内多处渗血,连人带马摔在帐门之外。“启禀大将军!西侧来了上千骑兵,离营寨已不足三里!” “烽火为信,让唐禹即刻回营!”说罢,徐平翻身上马,营地内的玄甲卫瞬间起身,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分慌乱。“取我一丈威!” 其人话音刚落,远处的薛毅已高声吆喝。“不要乱!不要乱!!速速披甲列阵!!!” 听闻此言,寨内兵卒提枪举盾,纷纷涌向辕门而去。 “敌袭!有敌袭!” “快快举盾,快!快快!” “杀!!!”一声号角吹响,韩布亲率骑兵冲阵,顷刻间便已突破围栏。 “稳住!不要乱!”薛毅率先顶上,他纵身一跃,高举佩刀杀向辕门。“举盾!迎敌!还不快快……” 话未说完,韩布麾下骑兵弯弓盘马,漫天箭雨顷刻间便朝着营内射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一众兵士慌忙之中举盾格挡,却被自己人挤得乱做一团。 “唔啊……救我…..救我……” “额啊!!!” “唔……” “这边,这边!快快快!” “啊……啊…..” 不过短短片刻,便有大量盾牌箭矢射穿,辕门处的兵卒挨个闷哼倒下。韩布飞马而入,长枪横扫,瞬间便破开盾阵。“杀!!!” “杀!!!” “你妈勒个*!狗皇帝不讲武德!”徐平猛夹马腹,踏云骓嘶鸣一声,瞬间从人群中冲出。“玄甲卫何在!!随本将迎敌!” 短短几息,一众玄甲卫便紧随徐平从帅帐前杀出。刚与对方接触的瞬间,便有几名玄甲卫纵身跃起,长枪刺下,前阵的数十名徐州营兵卒连人带盾被凿穿胸膛。 “杀!!!” “杀啊……!” “有点意思!就让韩某来看看你学到你父亲的几分能耐!“说罢,韩布拉动缰绳,挺枪便朝徐平刺去。枪尖带着八境后期的内劲,划破空气发出“咻”的声响。 “槽******!老子****!”见此情形,徐平瞳孔收紧!慌忙横枪格挡。“锵”的一声响,他被震得手臂发麻,就连踏云骓也接连后退。 见此情形,不远处的杨定手持其一把断刀便掷向韩布。“狗贼休得猖狂!待本将前来会会你!”说罢,他抓起马鬃一跃而起,举刀便朝对方劈去……. “驾!”得到驰援,徐平稳住心神,当即领着玄甲卫朝徐州营冲杀而去。“此处交给你!不要与他硬碰碰!” 随着玄甲卫四处冲杀,徐州营兵马逐渐开始不敌,被砍瓜切菜般接连斩杀。即便偶有人突破前阵,也会瞬间被跟进的玄甲卫砍翻。 整个营寨处杀声震天,哀鸿遍野,双方已是短兵相接。可没等局势好转,东侧突然传来混乱。鱼定方率领五百枪骑从侧翼绕来,借着地势飞驰而下,瞬间便杀入阵中。 众人没料到还有兵马,顿时乱了阵脚。不过短短片刻,栅栏便被枪骑冲破,营内再度开始混乱………… 与此同时,远处的高山之上,隆圣帝盘腿坐于石台,手中轻拂古琴,琴声浑厚婉转。 “陛下小心!”突然间,极远处一道金色内劲飞速袭来。 韦全大惊失色,正当他欲催动修为抵抗之际,却被隆圣帝挥手推开。旋即,一道磅礴的真气裹挟着琴音并发而出,将袭来的金色内劲瞬间打散。 几息之后,他掸了掸衣袍,收起古琴缓缓起身。“夫子远道而来,何不现身一见。” “一群老登,如此欺负一个后辈,就不怕传出去颜面尽失?”话音落,一道白衣倩影足踮枝叶,至远处踏空而来。 见此情形,隆圣帝屈指一弹,浑厚而澎湃的内劲击穿巨木,朝向对方快速袭去。“若真要欺负小辈,去的可就不止这点人马了。夫子前来此处,是欲对朕说教吗?凭你,还不够格!” 第1035章 巅峰对决:纪隆圣VS公孙妙善(中) …… 流火七月,高山绝顶,日光泼洒在爬满苔藓的青石崖面之上,将几棵老松的树影拉得修长一片。 山风裹着野花的淡香掠过,公孙妙善立于树顶,长发未绾,使一支木簪束在脑后,左手握着青玉尺,右提着木酒壶。 绫罗纱随风飘扬,流云飞仙裙上绣的银线云纹在日光下流转,她微微抬手,身侧的广袖轻扬,将袭来的真气尽数隔绝。“说教嘛,倒是谈不上!这天下六国,东君垂垂老矣;元帝刚愎自用;南安自顾不暇,金帝一心求道。若说有谁能笑傲天下,唯陛下是也……” “是吗?”几步外,纪隆圣负手而立,黑底金边的常服龙袍虽未缀朝珠、不束玉带,衣料上暗绣的五爪金龙却依旧透着帝王龙气。“既如此,来这寻朕所为何事?”说话间,他只微微仰首,八尺之躯往那一站,便自带悍然的威严。 “周游列国,途经而已。”公孙妙善俯视而下,一身裙纱被山风吹得“呼呼”作响。“在此遇上,那便称量称量!” 听闻此言,隆圣帝将古琴放下。他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指节分明的手掌布满厚茧,那是常年握刀、执缰、挥拳练出的硬茧,每一寸都蕴含着战场厮杀的气息。“朕也很想领教下夫子高招!都说神虚不可犯,帝威亦不可犯!” “……”公孙妙善轻轻颔首,左手玉尺在掌心轻轻一敲,清脆的玉响中,周身气流竟似缓了半分。“陛下乃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帝王,这一身龙气与煞气交互,的确不凡……” “来战!”说罢,她足尖轻点崖边碎石,那石不过巴掌大小,被踏过竟说纹丝未动,其人身影却如流云般飘出数丈。 几息间,公孙妙善玉尺挥动,直击隆圣帝心口。动作轻柔却快如奔雷,玉尺未到,尺尖已透出澎湃的金色内劲。 “猖狂!!!”纪隆圣微微后撤,待玉尺近身的瞬间,他不退反进,右手骤然握拳,拳风带着破空声直直砸去。 这一拳毫无半点花哨,是在尸山血海中练就而出。磅礴的内劲裹挟着红色煞气与金色龙气并发而出,连带周身数丈内的空间都已瞬间形变。 “铛”的一声脆响,拳风撞上玉尺,反震之力让纪隆圣只觉掌心传来一阵酥麻。尽管神虚真气激荡在尺间,他却五指合拢,将玉尺牢牢擒住。 可不等他再度挥拳,公孙妙善右手的木酒壶突然从斜边处砸来,壶嘴木藤直点对方手腕上的“曲池穴”。 这一下变招极快,纪隆圣迅速撒手,只凭本能,他左手重扣酒壶,同时将周身内劲灌输于右臂,顺势向下一压,借着力道便将对方掀翻于数丈之外。“神虚也不过如此!” “……”公孙妙善足尖轻点翠叶,整个人旋体三周缓缓落下,不禁眉头微微皱起。她并未言语,手腕翻转间,再度朝向对方袭去。 见此一幕,隆圣帝的战意瞬间大涨。他屈膝蹲下,而后纵身一跃,飞沙走石,带着方寸内的地面尽数龟裂。 俩人瞬间近身在一起,于林中巨木之巅来回搏杀。短短片刻,便已交手数十合。 “有破绽!”一拳出,瞧着对方侧身向枝干掠去,隆圣帝欺身紧随。 “聒噪!”未等他靠近,公孙妙善却催动玉尺顺着对方的拳劲向后一跃,同时酒壶在其掌心轻轻一旋,借势将身形骤然转折,从纪隆圣右侧飞速飘出,玉尺反手横扫,直击对方后腰的“命门穴”。 突如其来的一击,纪隆圣后背汗毛瞬间竖起。任凭对方的身形如何飘逸,他却早已养成背不靠敌的习惯。 眨眼间,他猛然向前扑出,同时右腿向后横扫,直取对方膝盖骨。这一击裹挟着磅礴的内劲,若被打中,下盘必废。 如此势大力沉的一脚,公孙妙善却是游刃有余。她足尖在对方脚背上轻轻一点,身形迅速避开,翻身落在丈外的松枝之上。 松枝不过拇指粗细,她站于其上竟只压弯半寸。即便壶盖不在,酒壶内的酒液晃荡间却没洒出半滴。 看着缓缓起身纪隆圣,她嘴角噙笑,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外。“不愧是尸山血海中杀出,陛下的拳术,的确狠辣。” “就当你是在夸朕!”纪隆圣甩了甩发麻的右手,掌心已红了一片。“战场厮杀,从来都是一寸长,一寸强!拳头只是小道,枪术朕才是颇为擅长。”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握拳护在胸前,周身气息骤然变幻。不再是帝王威严,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堆出的杀伐之气。 猩红的内劲蒸腾,让周围的环境都似冷了几分。下一瞬,纪隆圣飞速跃出,竟是比方才的公孙妙善都快了三分。 他左手拳劲虚晃,引对方注意的同时,右手重拳直捣对方小腹,拳风刚烈,带起大量的青石粉末。 “……”说时迟,那时快!公孙妙善瞳孔骤然收紧,她微微侧身,左手玉尺横挡,“铛”的一声再次相撞,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力道更足,当是借着气血之力暴涨。 未等她反应,连环杀拳便如急风骤雨般侵袭而来。拳影叠着拳影,几乎将公孙妙善周身丈许空间尽数封死。 纪隆圣每一拳砸出,猩红煞气与金色龙气便似开山裂海。短短几息,俩人周遭的空气被打得“滋滋”作响,拳锋所过之处,凝出无数道短暂的扭曲波纹。正是真气暴动到极致,硬生生压得空间都在颤栗。 公孙妙善的身形在松枝上来回腾挪,白刃短打的瞬间,她迎着拳风旋身突进。广袖翻飞之际,青玉尺贴着小臂急转,尺身金色内劲暴涨,每一次与拳面相撞,都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 瞧准时机,待拳劲稍缓,她另一手的木酒壶从边砸去,专挑对方拳路衔接的缝隙。壶内酒液被真气裹挟,化作细密的金色水珠,顺着壶嘴喷出的一霎那,每一滴都带着割裂空气的锐响将拳风尽数打散。 第1036章 巅峰对决:纪隆圣VS公孙妙善(下) …… 呼吸之间,两人瞬间贴在一起,近身缠斗的速度快到极致。即便韦全也有八境修为,却只能看见两团光影在松枝间穿梭腾挪。 纪隆圣左拳虚晃,右拳却突然变向,拳背带着磅礴真气砸向对方肩头的瞬间,龙气在拳背凝成龙首虚影,尚未触碰到衣料,已将其肩头的绫罗纱当场撕裂。 见此,公孙妙善却似早有预判,她手腕翻转,青玉尺横挡肩头,同时腰腹骤然拧转,右膝弹腿,足尖金芒一闪,金色内劲当场贯穿对方膝侧的阴陵泉。 这一挡一踢快如电光火石,尽管受击,纪隆圣的拳劲依旧未卸。 他欲借着推力向前再出重拳,可公孙妙善身形却如影随形,酒壶突然脱手,壶身旋转着砸向对方面门,其本人则借着掷壶的力道,青玉尺直刺对方心口。 尺尖真气暴涨,竟在身前凝出一道半尺长的金色气刃,所过之处,空气被撕开一道三寸裂痕,连着下方松针也被气劲扫得漫天飞散。 面对如此强大的一击,纪隆圣眼中厉色更是暴涨。他不闪不避,双手骤然合十,硬生生将旋转的酒壶夹在掌心。 可酒壶刚被擒住,壶内真气突然炸开,金色气浪从壶口喷涌而出,逼得他不得不偏头避让。 也就是这一瞬,公孙妙善的青玉尺已至其胸前。对此,纪隆圣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快速沉肩,龙气与煞气所裹挟的内劲在胸前凝成磅礴的气盾。 “铛”的一脆声,气刃撞在气盾之上,气盾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话虽如此,极高的战斗经验让纪隆圣当即作出调整。凭借这股冲击,他左脚在岩壁上重重一跺,本人迅速后倒飞,完全避开对方内劲的范围。 同时,他右手握拳,将周身真气尽数灌注其中,拳头上的龙影与煞气相缠,化作一道丈许长的红白相间气拳,朝着公孙妙善的面门轰然砸去。 气拳未到,地面上的岩石碎块已被气劲掀得浮空而起,连带周围空气都似被抽干,形成一股强大吸力。 公孙妙善瞳孔微缩,她足踮树枝后撤,又将青玉尺在身前划了个圆,金色真气如潮水般涌出,于胸口处凝成一道气墙。 即便做好应对,这一击却是力沉千钧,气拳撞上气墙的瞬间,气墙便骤然碎裂。 余劲带着狂风扫过,将公孙妙善身后的几棵老松拦腰折断,而断裂处,浮空的木屑也被真气全数碾成粉末。 “莫无涯不如你……”公孙妙善侧目看着身后折断的老松,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气定神闲。 她气沉丹田,真气游走奇经八脉。一举飞跃至树顶,而后顺势而下,右手酒壶径直砸向对方左肩。 见此情形,纪隆圣不躲不避,左肩硬生生受住这一击。只在须臾间,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木酒壶,右拳挥出,龙首虚影冲天而起,万钧不挡的一击上勾拳,当场轰向对方腹部。 “你……”公孙妙善瞬间松开酒壶,即便她已后撤,身上罗纱依旧被拳风完全撕裂,连带满头秀发也披散开来。 这一刻,她不再留手,左手玉尺舞出一片莹白虚影,尺风呼啸,将对方后续的拳劲一一挡开的同时,磅礴的金色内劲于其右手掌心呈巨大的五指虚影拍下。 对此,纪隆圣似乎早有防备,他左脚猛踏足底青石,青石瞬间碎裂,随其内劲悬浮于周身半丈之内,形成整片护体罡气。 也就在暗金色五指虚影落下的瞬间,纪隆圣帝的护体罡气却突然崩裂。旋即,他整个人半跪在地,止不住的连续咳嗽。 “噗!!!”几息之后,大口鲜血从其口中喷出,连带着背后的金龙虚影和浑身血煞之气也缓缓消散不在。 突如其来的一幕,公孙妙善赶忙收回掌中真气,而后飞身跃下,素手轻抬,将之托扶而起。“原来有伤在身!”说罢,她眉头紧皱,将一股精纯的内劲送入对方体内。“这天下间,能伤你的几乎没有。莫无涯吗?还是徐沧?”话到此处,她又微微摇头。“莫无涯办不到,至于徐沧嘛,恐怕也难……” 纪隆圣缓缓睁开眼,感受着温热顶真气流转体内,又看了看自己垂落的右手,不禁沉默片刻。“一些老毛病罢了。不愧是天下武首,今日一战,朕很尽兴……” “原来如此……”公孙妙善手腕一收,木酒壶瞬间回到手中。“陛下并未输,若非……” “朕能感受到你未出全力!”说话间,纪隆圣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九境吗……还真是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提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拳术并非你之所长,你也同样未出全力,不是吗?倘若你尚在巅峰,或许还能再战一二。”说罢,她将酒壶扔给了对方。“徐平酿的,喝点吗?莫要对着壶口。” 接过木酒壶,隆圣帝不禁皱眉。“却不知夫子如此看重他,又是何故?” “说不上看重!一点眼缘罢了。”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公孙妙善招了招手。“不喝就将木壶还我……” “你知道些什么!”纪隆圣微微摇头,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木酒壶,又将之还给对方。“朕的时日想来无多,不想带着疑问下去……” “若论观星,我远不如张启圣。与其在我这里找寻答案,不如去问他。”说着,公孙妙善素手轻挥,将地上的沙尘掸尽。“陛下之文韬武略,可谓冠绝古今。你又因何如此?” “…….”隆圣帝自然听得出对方深意,他本不欲作答,许久之后却还是缓缓开口。“徐平是一把好刀啊,兴许不属于大周,却可以属于天下人。 六国,苦战乱久矣。朕虽办不到,却也想替后世之人谋划一二。”话到此处,他突然话锋一转。“倘若有朝一日徐平能攀上顶峰,他断然不会放过天下学宫。你要早做打算…… 当然了,即便是朕,也同样如此。” “或许吧!善缘与恶缘本就在交互间,将来的事,留给将来再说。”话到此处,公孙妙善席地而坐。“妙善不懂用兵之道,万峰岭这一战徐平有几分胜算?” 听闻此言,隆圣帝大笑出声。“一九吧!” “只有一成胜算吗?陛下还真是残酷!” “不不不!若真要摆开了打,一回合!朕能捶死他九次!” 第1037章 不同的理念,同样的心 ……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崖顶,攀谈间,隆圣帝喉头偶尔还会泛起腥甜,一阵咳嗽之后,他随意拭去嘴角血迹。 不远处,公孙妙善将酒壶横放在膝头,青玉尺压在壶身,目光时不时朝向山脚下还在厮杀的营寨望去。“自昔夏崩亡,六国征伐已有数百年之久。结束乱世绝非一朝一夕,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倾力于此。 徐平虽有些手段,但为人两面三刀,极重自身利益。他于高压之下成长,可没有武成乾那股子天下为先,己为天下先的心性。” “此二人若能联手,何愁天下不平。只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周、元之争也从未停歇。”隆圣帝微微抬头,目光同样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万峰岭。“治乱世易,治太平难。 朕初登大宝,国库空虚,北境年年遭于蛮狗劫掠。元武虎视眈眈,东卢屡屡扰袭,而凉州七郡,那更是腹心之患。 即便如此,各州郡的藩王与诸侯依旧拥兵自重,荼毒百姓。朕用了近二十年,才让大周得以稳定……也说不上稳定,目前也只是在苟延残喘。 遥想景平十一年,整个东境民不聊生、赤地千里,流民与匪寇更是随处可见。那些个藩王、诸侯,以及世家大族,如群蚁聚食,无时无刻不在吸食着百姓血肉。彼时的朕,有心无力,皇权根本出不了神京。 而如今,局势已然逆转。 司徒文退居幕后,韩文钦远驻关外。张启圣不理朝政,武成王和镇南王挨个倒台。再多三年,朕便可让大周重回鼎盛!” 公孙妙善低头垂目,指尖轻轻摩挲着尺身的云纹。许久之后,她轻叹一声。“武帝当年亲征康州,七日不眠不休,不但连破三城,还斩季明之于阵前。 他四伐元武,杀得元人足不出户,稚童夜不敢啼。可乱世的根,从来不在刀剑之上,周人依旧吃着糠栗啃着树皮。 陛下自是圣明!便如这山间野草,斩断茎秆,根还深埋土底,一场雨下,又会疯长。” “行力所能及之举,为后世谋罢了。待朕西去之后,天下大事还哪轮得到朕来劳神!”说罢,隆圣帝稍稍挑眉。“闻宁州有一李正我,乃夫子高徒,传有经天纬地之能,更有王佐天下之才!将来之事,自有这些后辈操心!” “陛下言不由衷啊!”说着,公孙妙善抬手指向南面。“南境百姓住草屋、食粗粮,一年劳作所得,大半数都要缴给世家。 中州士族锦衣玉食,良田千顷,却可凭祖荫免缴赋税。百姓已然食不果腹,士族却是骄奢淫逸,旦遇天灾,饿殍遍野,盗匪丛生,即便天下一统,乱世仍在继续…… 陛下削藩收权,肃清朝野,也只是斩了野草的茎,却没拔除它的根。” “说得轻巧!要不你来?”隆圣帝不由的瞥了对方一眼,旋即沉默良久。“当年朕推行均田赋令,便欲将世家多余田产分给流民。但满朝文武半数出身世家,奏折堆了三尺之高,言祖宗之法不可废,圣祖之道不可改。 朕硬压着司徒孝康推行三年,其结果?一众世家联合朝臣抗命,暗中煽动流民叛乱,为此,韩布平叛四年方才还朝。 断人利益如掘人祖坟,闹得最凶的便是三王。继续下去,大周早已覆灭……” “陛下是帝王,行事却需顾全大局!可正是这大局二字,往往斩断了前路。”公孙妙善拿起酒壶,又饮下一口。“陛下想要天下安,终究要落在民心二字之上。” 隆圣帝闻言,忽然笑了,笑声中还带着几分愤慨。“所谓民心?朕当年驻守凉州,每见百姓易子而食,也曾立誓要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 如今看来,不过臆想罢了。 民心最是金贵,也最是廉价。你给百姓一碗饭,他们会念你的好;可一旦你要动世家的利益,世家又会裹挟这群愚民骂你“昏君”。(注释:比如雍正帝推行的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除了大量世家贵族和地主商贾,骂他的百姓也不在少数,甚至比地主阶级还多。) 看看欧阳正奇吧!他截留朝廷赋税,给流民佃户分了不少田地。可真当南境生乱,此地百姓有谁还念着他好?谁还记着过往旧情? 他们巴不得镇南王府覆灭,巴不得欧阳正奇一家死绝。这就是你口中的民!!!!!”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沉默了。“倒是妙善唐突了……” “你可不是唐突,你只是没有身处在朕的位置。”说罢,隆圣帝目光一凝。“所以你评判不了朕的对错!” “也许吧!”公孙妙善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袍便迈步离去。“此来叨扰,多有得罪!望陛下海涵,告辞了……” “万峰岭这一战,夫子没兴趣看吗?”隆圣帝同样起身,山风将其龙袍吹得猎猎作响。“朕给了他机会,也给了大周机会。 倘若他能赢,南境便交给他。朕可以让他去试,去闯,或许能闯出条不一样的路。若他败了,便退回岳州,去往虎威驰援。而大周的前路,朕还得自己走。” 听闻此言,公孙妙善驻足回首。“是该说陛下胸襟如海,还是说陛下太过心大!“ 对方的话虽带着几分戏谑,隆圣帝却并未因此而动怒。“那小子的确是一身反骨,不甘屈居人下。可朕不怕他有野心,就怕他没能力。 若他真能扛起天下,即便这龙椅换个人坐又有何妨?朕要的,从来不是纪家天下,而是天下大统。” 第1038章 鸣金收兵 …… “陛下格局,让妙善叹为观止!”公孙妙善转身作揖,长发在风中高高飘扬。“至于万峰岭一战,想来也是陛下在教他如何担当吧! 胜败什么的,还不是陛下说了算!” 隆圣帝沉默片刻,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见此情形,韦全正欲上前搀扶,却被其挥手推开。“它朝,若徐平真能走出那一步,还望夫子多多提点。” “不管谁能结束乱世,天下学宫都愿尽一份心力。不为人,只为人人!”话到此处,公孙妙善抬手,木酒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其手中。“万峰岭之战,只要陛下不出面,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说罢,她足尖轻点,身形如流云般飘向远处的山峰,只留下一道白衣倩影,渐渐消失在云雾之中。 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隆圣帝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韦全!” “陛下,老奴在!” “先扶朕下去。两个时辰后……你去对侧山顶鸣金收兵!” “诺……”韦全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隆圣帝,一步步走下陡峭的山崖。 山风依旧呼啸,却似比先前柔和了几分,而崖顶,那古琴静静躺在了青石之上。 ……. 与此同时,万峰岭下的营寨内,厮杀声已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韩布率领的骑兵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徐平的防线,枪尖上的鲜血顺着枪杆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汇成一道道暗红色水渠。 徐平手持一丈威,策马穿梭在阵中,玄甲卫紧随其后,黑色的甲胄上溅满了徐州营兵卒的鲜血。 也就在这时,李尚武率领三百骑兵从北侧迂回而来。他手持方天长戟,八境中期的内劲全开,刚冲入战场就斩杀数名兵卒,直奔徐平而去。“挡我者!死!!!” “大将军小心!”见此,数十名玄甲卫纵身跃起,佩刀全力朝着李尚武劈去。 李尚武挥戟格挡,一击横扫,几名玄甲卫虽被震得连退数步,很快众人又欺身而上,将之死死围拢。 “先挡住辕门!莫要乱!”徐平见此,想抽身支援,却又被冲杀而来的兵卒死死缠住。在一阵冲杀之后,他枪挑一线,连续凿穿数块盾牌,飞速朝着辕门杀去。 此时的东侧,鱼定方已冲到中军大帐,林聿伯刚收拾好舆图和文书,就被大量禁军团团围住。 正当他惊慌失措之际,帐外宁武带着几百探马杀到。“大人先走!末将来拖住他们。”说罢,他猛夹马腹,瞬间陷阵其中。“弟兄们,随我杀!!!” “杀!” 而辕门处,徐平赶到,他一声大喝,一丈威横扫而出,瞬间将数名徐州营兵卒劈飞。“先走!!!”瞧见薛毅率人还在拼死抵抗,已是左支右绌,他匆忙带着玄甲卫冲开一道缺口。“且战且走,先放弃辕门!” “大将军莫慌!末将前来助你!” 听闻呼喊,徐平回眸望去,瞧见杨定甩开韩布杀到,顿时心中稍定。“杨定,快随本将从西侧杀出去!”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是唐禹领兵回援!“大将军先走!末将来此垫后!!!” 其人一马当先,身后弓骑卒张弓搭箭,朝着徐州营侧翼射去。漫天箭雨射下,围堵众人的骑卒顿时被射成马蜂窝! “先往西侧突围,待到聚拢,再随本将杀回来!”说话间,徐平策马向前,一丈威直指敌阵中心。“杀!!!” 听闻此言,薛毅、杨定等将随同玄甲卫紧随其后。众人于战场左右突袭,只一个多时辰便破开数道口子。 时机已至,徐平来不及找寻林聿伯,领着众将与残兵便往西侧高坡飞驰而去。“块随我这边走!!!” 残阳如血,将西侧山道染成一片暗红。众人紧紧跟随徐平,马蹄踏过泥泞,溅起的血珠与污泥早已混成一片。 行进数里,眼瞅着就快离开此处,却不想而前方高坡之上,两列黑甲军策马而立,近千柄长枪斜指天际。 “吁!!!”见此,徐平猛勒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连连嘶鸣。几息间,他握紧手中一丈威,目光扫过阵前,又回头看向身后的兵马。 玄甲卫尚好,镇南军残部却身形歪斜,甲胄上的血痂早已被汗水浸软,顺着甲片缝隙止不住的往下淌。 未等徐平开口,前方枪兵阵中缓缓让开一道口子。 两道身影从缺口处跃马而出,郭正军一身银甲,右手握着缰绳,左手按在佩刀之上。许定山则身着黑铠,腰间横刀刀柄上的红绸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 “徐将军,别来无恙!”许定山拍马向前两步,语气却很是平和。“下马受缚吧!” 风,裹着血腥味掠过!将高坡上的旗帜吹得“哗啦啦”作响。 “……”见郭正军与许定山并马立在阵前,徐平死死攥着长枪,默不作声。 几息后,他抬头望去,高坡上的敌军阵列严整,前排兵卒半蹲屈膝,长枪斜指地面,后排弓手已拉满弓弦,箭尖正对自己。 这还不够,只稍作耽搁,徐平便能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当是追兵已至。 见对方不说话,许定山微微摇头,催马又向前两步。 这一次他没有开口,只是抬手朝向徐平比划了个“下马”的手势,动作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见此情形,徐平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身后残兵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有绝望的,有不甘的,却没有半分退缩。 “他妈了个*的!”念及于此,他缓缓抬起一丈威,枪尖指向高坡处。 正当他欲开口之际,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噗”的一声钉在他战马前的泥地里,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郭正军放下长弓,弓弦还在微微颤动。他没有看徐平,只是抬手朝身后挥了挥,后排的弓箭手立刻调整姿势,箭尖齐齐对准徐平的方向。“下马受缚,免你麾下弟兄血溅当场。” 徐平低头看着那支钉在地上的箭,箭杆上刻着的军徽清晰可见。 几息后,他缓缓抬起头,高坡上的夕阳正好落在郭正军与许定山脸上,两人的表情隐在光影里,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那股子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身后的追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徐平甚至能听到兵器碰撞的脆响,玄甲卫和镇南军残部开始有人握紧兵器,呼吸也变得急促。 “吁!!”也就在此时,对侧的高山坡顶传来一道大声呼喊。“陛下有旨!鸣金收兵!” 第1039章 突然的退兵 …… 听闻远处的吆喝声,众人齐齐将目光朝着对侧山头望去。还未等许定山开口,山上便已传起阵阵铜锣声响。 “陛下有旨,鸣金收兵!!!” “陛下有旨,鸣金收兵!!!” 话音落,郭正军策马上前,朝着山头上拱手抱拳。“敢问公公,陛下可知我等已将徐平拦下?” “……”听闻此言,远处的韦全脸色顿时有些不悦。“自然知晓!还请二位将军率部回营!” “韦全!陛下既已知晓,岂会让你此刻前来鸣金?”说罢,许定山同样策马上前。“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徐平插翅难逃!此时退兵岂非前功尽弃?简直荒唐!!!” “放肆!”说话间,韦全气息暴涨,八境修为显露无疑。“许定山,你敢质疑陛下不成?不速速退军,是想让咱家亲自下来请你吗?” “阉狗,你妈了个****!” 许定山正欲发作,却被身前的郭正军抬手拦下。“公公息怒!即然是陛下有旨,我等即刻率部回军……”说罢,他勒动缰绳调转马头。“传本将令:后军变前军,回营……” 听闻此言,许定山嘴角一阵抽扯。他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徐平等人,几息后,终究是夹紧马腹返回阵中。“回营!!!” “………”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徐平先是松了口气,旋即使劲揉捏起眉心。“皇帝这特么是唱的哪出戏?槽!” “大将军,咱们还继续往西吗?”说罢,薛毅仰首看了眼韦全离去的身影。 沉默几息,徐平先是摇了摇头,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往西是退军路线,如今情况有变,咱们又损失了那么多军械和甲胄,折返!” 战场尚未打扫,折返也不失为办法。众将对视一眼,纷纷领着本部兵卒调转了方向…… 约莫半个时辰,徐平带着众人回到原地。 营寨附近早已没了徐州营的身影,只剩满地尸骸。寨内一片狼藉,栅栏被尽数冲垮,帐篷也已全部倒塌。 徐平翻身下马,皱着眉头缓步入内。地面上遍布残肢断臂,空气中更是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瞧着眼前的景象,他双拳握紧,几息后又缓缓松开。“来人!” “大将军!”唐禹紧随其下马上前。 “传令薛毅……让他率部打扫战场。此地闷热潮湿,需将尸体拖往峰谷内焚烧,以免引起疫病。切记,不可大意!” “您受伤了!卑职先替您包扎。”待唐禹离去,一名亲卫连忙上前。 若不是有玄甲卫撑着,这一战险些全军覆没。念及此处,徐平摆了摆手。“一点小伤,无妨!先让人清点伤亡。” “诺!” 亲卫应声而去,徐平拄着一丈威,缓缓走到营寨中央。 营寨内,除了玄甲卫依旧身姿挺拔,幸存的镇南军兵卒或坐或躺,脸上满是疲惫,口中更是哀怨四起。 不多时,唐禹、薛毅、宁武、杨定等人纷纷赶到大帐,脸上的神色都不怎么好! “启禀大将军,伤亡已清点完毕。”宁武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玄甲卫阵亡八十五人,伤一百六十二人;其他各营共阵亡五百一十八人,伤七百余人。徐州营骑兵阵亡约四百人,伤不详。” 五百一十八人阵亡,七百余人受伤,这特么才刚到万峰岭,还没正面开战,就折损近半数兵马。 见徐平默不作声,薛毅缓步上前。“大将军明鉴,弟兄们连夜赶路,未做任何休整便经历大战,已是精疲力尽,可否先休整一晚,明日再打扫营寨?” 听闻此言,徐平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营寨内的尸体和倒塌的帐篷,语气颇有些生冷。“不行,今夜必须把营寨立起来。 徐州营虽已撤退,谁知他们何时又会卷土重来?若今夜不加固营寨,明日只会更被动。” “弟兄们都已疲惫不堪,且伤亡惨重,若是连夜扎营,恐怕……” 见宁武欲言又止,徐平勃然大怒。“恐怕什么恐怕?不说身经百战,从定平到梁东,从梁东到南境,他们也算老卒了吧? 今夜若不立营,一旦明日敌军再来,拿什么抵挡?”说罢,他将一丈威插入地底,骤然拔出手中佩刀。“你去告诉他们,是想此刻偷得半日休整,还是想明日敌军来时丧命于此?” 宁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薛毅拉住。“末将这就前去打扫战场。” 没有民夫和辅卒随行,的确艰难。到底是戍边多年的统帅,还是薛毅好使。几息后,徐平迅速调整好心态,将佩刀重新归鞘。“唐禹何在?” “末将在!“ “你率人修复栅栏,加固营寨。” “诺!” “宁武!” “大将军……” “你率探马于五十里内巡逻,密切关注徐州营的整体动向。” “诺!“ “杨定!” “末将在!” “带人重新立帐,明日卯时前,务必将营帐全数搭建。” “大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办!” 待几人离去,徐平抬手一招。“林大人。” “卑职在此,不知徐少保有何吩咐!” “你带人前去安抚受伤兵卒,随军的粮草李尚武并未烧毁,分发些肉干下去,让火夫加紧起灶。” “大人放心……” 哀嚎与抱怨声充斥在营内,忙碌的身影更是随处可见。夜幕,也在此刻降临。 营寨内点起了火把,火光摇曳,将营寨照得一片通明。 除了玄甲卫之外,其余各营的兵卒分工明确,或是在清理尸体,或是在修复栅栏,或是搭建帐篷,或是包扎伤口。 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渐被烟火味所取代,营寨内虽依旧有怨言传出,却多了几分秩序。 徐平站在营寨中央,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战,虽伤亡惨重,但薛勇所部却没有任何损失。只要立寨死守,凭借唐禹摆阵拖住徐州营。薛勇顺流而下,直捣黄龙,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第1040章 隆圣帝摆下的第二课 …… 与此同时,万峰岭东侧的开阔地带,白日厮杀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着雨后泥土的淡淡腥甜,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 徐州营的兵卒背着麻绳、扛着木杆,借着残余的天光加紧安营。 盆盆篝火在营地各处燃起,橙红的火光跳跃间,有兵卒弯腰将木柱夯进土里,有兵卒蹲在地上整理帆布,还有不少兵卒牵着战马去河边饮水…… 马蹄踏过积水的洼地,溅起细碎水花,众人的吆喝声与战马响鼻混在一起,倒比白日厮杀多了几分烟火气。 帅帐早已在搭建完毕,黑色的帐帘用铜钩固定在木柱之上,帐顶缀着的鎏金铜铃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响。 天气炎热,帐内没铺地毯,只有层晒干的茅草,还带着淡淡的草香。 案几是临时搭的木板,上面摆放着一壶凉茶,瓷壶外壁还凝着些许细密水珠,顺着壶身直往下淌。 隆圣帝斜倚在楠木椅上,双目微阖,右手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口的龙纹。龙纹用金线绣成,在烛火下隐约闪烁,却掩不住这位帝王眉宇间的疲惫。 韦全站在皇帝左侧,躬着身子用蒲扇轻轻打风,时不时又换上一边。 “启奏陛下,郭将军与许将军已率部返回营中,此刻就在帐外候着。” 帐外传来亲卒低声通报,隆圣帝缓缓睁开双眼,眼底的倦意散去些许。“宣!” 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帐外亲兵连忙应了声“诺”。 帐帘被掀开,带着一股山风涌入,吹得烛火来回摇曳。 郭正军与许定山并肩迈步而入,两人身上的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渍和些许泥点。 “末将郭正军/许定山,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见隆圣帝端坐椅上,二人齐齐停下脚步,右手按在腰间佩刀上,躬身行礼。 “免礼。”隆圣帝抬手,目光扫过二人紧绷的侧脸。“韦全,给二位倒杯凉茶。” 韦全应了声,从案上拿起两只茶杯倒满。 二将谢恩后分两侧落座,双手捧着茶杯却迟迟没有喝。 许定山眉头紧锁,显然心中憋着股气。郭正军虽面色平静,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案上的册子,眸中藏着几分疑惑。 他们实在是想不通,方才明明已将徐平逼至绝境。高坡上的枪阵严阵以待,身后的追兵步步紧逼。 徐平麾下的部卒早已是疲惫不堪,只需片刻便能将其生擒,为何皇帝会突然下令鸣金收兵…… 许是看穿二人心思,隆圣帝从案上拿起一本泛黄的册子,指尖划过封面上的军需战损几个小字,缓缓翻开。 册子上用小楷清晰记录着徐州营兵马的伤亡情况,每一笔都写得工工整整:枪骑阵亡三百二十六人,伤一百八十七人;盾卒阵亡九十二人,伤一百五十四人;损毁长枪一百一十三柄、短刀一百四十六把、战马九十三匹…… 几息之后,他将册子甩到二人面前,声音平缓且不带任何情绪。“这是军中司马刚报来的战损,你二人且看看。” 许定山伸手接过册子,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数字,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末将愚钝,我军虽有部分伤亡,但徐平所部折损更甚!若方才乘胜追击,必能将之生擒。” 听闻此言,郭正军眼神微眯,匆忙拉住许定山的衣袖,示意其稍安勿躁。“陛下自是英明神武,此举定有它意。” “能有什么它意?前后围堵,徐平还能飞了不成?” “嗯?你是在质疑朕?“说话间,隆圣帝指尖在案上重重叩击敲击,让帐内的气氛瞬间压抑起来。“定山,你随朕征战多年,该知道胜也有许多种。” 许定山一愣,显然不明所以。“末将的确愚钝,未明陛下深意……” “看看郭正军,再看看你!明明在戍边司当了那么些年的司首,还以为自己是凉州营的臭丘八?”说罢,隆圣帝拾起案上录册便砸在了对方头顶。“愚不可及!正军,你来说。” “……”几息之后,郭正军抱拳起身。“陛下圣明!咱们今日并非摆开架势与之正面攻伐。 徐平刚到万峰岭,营寨未立、兵卒未歇,我等趁其立身未稳发动奇袭,即便取胜,他心底也不会服。 他只会觉得自己输在仓促应对,而非实力不及。这样的胜,于陛下而言没有意义。” “听听!听听人家说的,再看看你?没脑子的臭丘八,什么勾八玩意?”说话间,隆圣帝余光一瞥,旋即负手起身。“朕要的,不是一场投机取巧的胜绩,而是要磨一磨徐平的心性。 其人虽有反骨,却有冲劲,敢打敢拼,是块好料子,但也少了几分沉稳。 今日这一战,就是让他明白,战场之上半点疏忽都能让三军陷入绝境。 更要让他知道,何为谋定而后动,何为戒骄戒躁。” “陛下自是圣明,末将就是个丘八,只懂打打杀杀,倒是让陛下见笑。” “看看!他还不服气!“见对方如此,隆圣帝直接就笑了。“就你这心性,一辈子也就干个司首了。” 许定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郭正军从座位上起身,语气很是恭敬。“陛下深谋远虑,我等自是不及。却不知接下来我军该如何部署?还请陛下示下。” “接下来两日,全军休整。让兵士们修补甲胄、清点军械,灶房多备些肉干和热粥,养足精神。 待三日之后,让李尚武与卢承远各率五百骑卒,去徐平的营寨叫阵。他若战,尔等做做样子即可。他若营门紧闭,往后每日都去,就指着他爹骂!懂吗?” “陛下!徐平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麾下兵卒死伤惨重,想必不会在万峰岭立寨!兴许他此刻已经率军回逃玉螭。 况且每日都去,粮草消耗颇大啊!” “他不会走的。”隆圣帝语气笃定,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徐平心怀夺取南境之志,万峰岭之战,是朕给他的机会,也是他唯一能名正言顺掌控南境的途径。 他若此刻退回玉螭,便等同放弃,以他的性子,绝不会甘心。 至于粮草嘛,玉螭距离万峰岭远比思南要远,调度也没有思南来得便捷。朕就是要让他误以为咱们要和他打消耗战,如此才能给这兔崽子下套!”说罢,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眯眼扫过面前二将:“按朕吩咐的去做,其余的无需你二人多想。” 听闻此言,郭正军与许定山对视一眼。虽心中仍有几分不解,但也知晓帝王心思深不可测,绝非他们能轻易揣摩,当即齐声躬身:“末将遵旨!” 待二人走后,隆圣帝嘴角轻扬,不停转动着手中扳指。“好侄儿,三日之后,皇伯父再给你上第二课! 什么叫引蛇出洞,什么叫围点打援!” 第1041章 忆往昔,叹白头 …… 夜已深,营内却依旧喧嚣。 正当隆圣帝好不容易偷得片刻休憩,侧帐的门帘又被轻轻掀开。 萧如讳身着青色官袍,手持几卷文书走入其内。他的官袍下摆沾了些泥点,显然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见皇帝靠坐在椅上打盹,赶忙上前躬身。“陛下。” “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就不能让朕喘口气吗……”话虽如此,隆圣帝的语气温和几分,不似方才那般威严。“方才他二人去寻你了?” “是。”萧如讳点头作揖,将手中的文书轻放在案上。“老臣方才在侧帐整理思南的政务文书,二位将军路过,来说了几句。 老臣虽随军前来,却不懂行军打仗,自然不敢妄议战事。陛下的每一步安排,必然有多诸多深意,故而前来。” “往年随朕巡边的通常都是司徒文,倘若是他,非但不会来见朕,甚至不会见那二人。 如今的四柱国,只有你一人在朝。但比起司徒文,你还是差点意思。”话说到这,未等对方接言,隆圣帝轻笑一声,指了指案上空着的青瓷茶杯。“不过你来得也巧,朕的确有件事要你去办。” “哦?却不知何事?还请陛下明言……”拿司徒文来敲打自己吗?心头却有不悦,萧如讳却并未表露出什么。 “你即刻动身回思南,从思南粮仓再调几批粮草过来,越多越好,还得让徐平的探马能“恰巧“打探到这个消息。”说罢,隆圣帝再度闭目养神。 萧如讳先是一怔,旋即俯身上前。“敢问陛下,老臣临行前曾清点过军中粮草,现存的足以支撑我军月余所耗,且思南到万峰岭路有三百余里,调粮需耗费人力物力,为何还要劳师动众?” “咱们不需要,但有人需要。否则,如何给某些人下套!”说话间,隆圣帝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手指在案上轻轻画着路线。“徐平今日吃了大亏,非但折损近半数兵马,军需也损失不少,其麾下兵卒的士气必然低落。 为防他狗急跳墙,自然要摆出长久对峙的作态,让人缓口气嘛!若非如此,李尚武早就一把火将他营中存粮烧尽。行了,去办吧!” “……”看着隆圣帝并没有再言的念头,萧如讳掸了掸衣袍躬身施礼。“陛下圣明,老臣这就赶赴思南,定会将消息“巧妙”的泄露出去。” “对了,此行就让韩布随你一同前往!退下吧!” “诺!” 待人走后,韦全俯身上前,为隆圣帝满上一盏凉茶。“陛下,是否要老奴暗中跟随?以免生出意外?” “意外?当然要有意外!”隆圣帝拾起茶盏满饮,一股清凉入腹,让其睡意消散几分。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徐平一旦打探到我军从思南增调粮草,必然按捺不住心中异动,当会派兵来劫。 你去告诉韩布,若遇劫粮,围困即可,等着徐平率部来救。旦遇援兵,刻意让他们撕开道口子撤离。” 听闻此言,韦全面露不解。虽如此,他却并未闻讯,只低头应声。“老奴这就去办!” “想不明白?”许是瞧出对方眼神有变,隆圣帝不禁发笑。“朕是磨练他,不是整死他。若压得太过,朕怕把他心气打散了去,此后一蹶不振。” “原来如此!”韦全拂尘一甩,躬着身子退往帐门。“陛下圣明,老奴告退!“ 此战之后,那兔崽子也当晓什么叫“用兵在外,不可冒进”。嘀咕几句,隆圣帝重新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右手依旧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口的龙纹。 帐外的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火光在夜色中闪烁。风吹过帐帘,带来阵阵凉意,却吹不散这位帝王心中的宏图。 他知道,徐平就像一把刚开刃的长刀,虽锋利却容易折断。北上虎威,他将面对的是慕容烈、是吴青峰、是顾应痕、是武成乾,他们是食人的虎,吞人的狼,远不是苏北石和姜安民之流可比…… 兵贵神速,突袭是第一课,让其知晓战场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围点打援,钓鱼就是第二课,让其学会沉稳,遇事不可冒进,否则万劫不复! 隆圣帝要将这把刀打磨得更加沉稳、也更加锋利。是为了大周的将来、是为了天下人的将来、更是为报徐远山的养育和栽培之恩……. 夜色已深,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隆圣帝略显疲惫的脸庞。不知不觉间,他鬓间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许。 即便如此,这位帝王的眼神依旧锋锐,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烛台上的蜡,渐渐燃尽。只留下些许火星子还在跳跃。 帐外传来巡营兵甲的脚步,“踏踏”的步伐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偶尔还能听到兵卒低声交谈。 许久后,隆圣帝起身走到帐门处,抬头看向帐外的夜色,眼底闪过多种复杂的情绪。 有对大周未来的诸多期许,有看不到徐平攀临顶峰的诸多遗憾,更有几分对岁月无情的感慨。 见皇帝出帐,一众亲卫跪地施礼。 看着这群守在帐外的兵卒,隆圣帝只觉时光荏苒,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早已不再回来。他掀开尾袍,缓缓蹲下身子。目睹着脚下还有些湿润的泥土,伸手捧在掌心。 奈何苍天不允,身体每况愈下。过去片刻之后,隆圣帝将泥土用锦帕包好,缓缓揣回了袖袍内。 他想去定平看看,看看守护着大周数百年的雄关。他想去燕岭看看,看看茫茫无边的千里草原。他想去庐口看看,看看贯穿大周的无边长河。还想去岳州看看,看看徐平替大周打下的千里疆土。 可惜,须发染霜,时不与待。 隆圣帝缓缓起身,抬眼闭目,面朝星空。 “昔逐烽烟靖边州,金戈铁马踏荒丘。 御案曾定山河策,青简难书岁月愁。 鬓发忽惊霜雪染,阶前梧叶又落秋。 江山万里仍犹在,只叹光阴不我留。” 第1042章 察觉有异 …… 三日后的万峰岭,晨雾散去时,阳光已穿透云层,洒在镇南军营寨的栅栏之上。 新夯的木杆泛着湿润的浅棕色,顶端削尖的部分裹着一层桐油。营内往来的兵卒脚步已然沉稳,再无三日前的慌乱。 玄甲卫身着黑色甲胄列队走过校场,甲叶碰撞的脆响整齐划一,让整个营内更显有序。 徐平一身轻便的银纹软甲,沿着营道缓缓巡视。 东侧的伤兵营外,几名医卒正将熬好的草药汁分装进陶碗,蒸腾的热气裹着苦涩的药香飘散开。 一断了左臂的小卒正用单手擦拭佩刀,见主帅走来,连忙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却又被徐平抬手按住。“安心养伤。” 说罢,他将目光扫过对方的刀身,指尖轻点了几下刀刃,“伤好归队,争取活下来。” 小卒还愣在原地,徐平已然离去。 往前便是操练场,正有人领着几百锐卒演练阵型。盾手列成紧密的盾墙,枪兵从盾缝中挺枪刺出,动作如行云流水。 “提枪要快,收枪要稳!”薛毅的吼声在场上回荡,见徐平驻足,他快步上前。“末将见过大将军。” 闻言,徐平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场中那些熟悉的面孔之上。“加紧操练,保命的本事可都在这里头。”说罢,他拍了拍对方肩膀,继续朝前走去。 营寨外侧,百十名兵卒正挥舞着铁锹挖掘沟壕。沟壕已挖至丈许宽,底部满是尖锐的木刺,外侧还堆着三层鹿角障。 杨定见是徐平过来,当即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笑道:“大将军放心,末将都盯着呢,没有谁敢偷奸耍滑。” “我一会让火夫给你下面人加些肉食,吃饱了才有劲!沟壕还得继续往外延伸。”一边说着,徐平一边俯身查看,指尖还时不时叩击着桩木。“在沟壕两侧多布些绊马索,缺个就去找薛毅借。” “末将知道!大将军放心即可!”目送着徐平离开,杨定也是快步离去。 待到一圈巡视下来,徐平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 回到中军大帐时,唐禹、宁武、林聿伯已等候在帐内。 案上摊着万峰岭的舆图,流阳河的河道用蓝色墨迹标注,营寨的位置被红圈圈出,周围还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处布防的细节。 “启禀大将军,今晨探马来报,徐州营那边暂无异动,每日会只派少量骑卒在十里外巡查。”说话间,唐禹又抬手指向舆图上的一处黑点。“依末将看,他们怕是等咱主动出击。” 徐平走到案前,指尖沿着流阳河的河道来回滑动。“咱们刚吃了亏,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稳扎稳打。 你继续率人加强东侧的防御,尤其是流阳河的渡口,绝不能让薛勇暴露。 还有,玄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一切军需粮草优先供给。” “末将这就去办!” 唐禹话音刚落,正要起身离去,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启禀大将军!李尚武与卢承远已领兵前来,此刻已至营外不足五里!”说罢,探哨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听闻此言,帐内众人皆是一怔,唐禹率先握紧佩刀:“来得倒是快!大将军,末将愿率部迎敌!” 对此,徐平却显得格外镇定,他快步走到帐门口,望着远处尘烟滚滚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是来探虚实的,无需在意。 林聿伯!” “卑职在!” “你让薛毅亲点五百玄甲卫,随本将去营门外会会他们。” “诺!” 片刻后,营门缓缓打开,五百玄甲卫列成整齐的长阵。徐平勒马立于阵前,一丈威斜指地面,目光盯着前方而来的徐州营兵马。 李尚武与卢承远并马而行,身后跟着一千骑兵,马蹄踏过地面,扬起阵阵尘土。 随着动静越来越大,莫约小半炷香后,两军已于寨前百丈处对峙。 看着五百玄甲卫列阵在前,卢承远率先勒马出列。“尔等前日被我军杀得丢盔弃甲,今日怎敢露面?” 话音刚落,李尚武勒住缰绳,手中方天长戟直指徐平。“你爹是条好汉,你可不要辱没了他的名头!徐平,可敢来战?” “叫什么叫?能耐!”徐平扫视着不远处的徐州营兵卒,将一丈威缓缓举过马背。“你说战就战,本将不要面子的吗?” “你个缩头乌龟!既不敢出战,那趁早滚回玉螭。”其人说罢,徐州营阵中顿时传出一片唏嘘之声。 见对方如此挑衅,玄甲卫中同样传出一阵怒喝,薛毅正要冲出,却被徐平抬手拦下。“李统领,国公爷,这么大热的天,你们领兵来此就是为了耍嘴皮子?”说罢,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烈日。“本将没兴趣陪你们耗着,有能耐就直接攻寨,倘若不敢,就别在此丢人现眼。” “若论嘴皮子,六国谁是你的对手!”李尚武不怒反笑,将手中长戟一挺,“本将今日就站在这,可敢率部来战?若是你赢了,我二人即刻退军;若你输了,乖乖下马受缚!” 听闻此言,徐平却不为所动,他笑着招了招手,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囊喝下一口。“我军已安营扎寨,人就在此,要打你就来!”说罢,他勒马转身,朝营内而去。“收兵!” 此话一出,玄甲卫齐整后撤,不过短短片刻功夫,营门再度关闭。 李尚武与卢承远对视一眼,皆是满脸错愕。这特么就走了?说好的年轻气盛呢?说好得血气方刚呢?啥玩意这是…… “大统领,现在咋办?”见此情形,其身旁的亲兵当即策马上前。 “既然他不出战,派人在营门外叫骂!陛下说了,专逮着他爹骂就是!!!” 话音落,亲卫抬手一挥,几个大嗓门的兵卒快马从阵中出列。 “徐平,你个窝囊废!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的,装你**大尾巴狼?” “你生儿子没屁眼!生姑娘万人睡!唯唯诺诺,胆小如鼠!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徐平!据传你夫人国色天香,乃是胭脂榜上数一数二之人,不如拉出来让弟兄们也乐呵乐呵!!!哈哈哈哈!” “听闻汝母甚美!我等*****!” “汝妻甚妙!不如让我等*****!” “去去去!老子要排第一个!” 听到如此谩骂,徐平悠悠转身,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未挂箭袋,也未执弓。如此炎热,披甲却未带足够的携壶,有蹊跷…… 第1043章 若有所思 …… 营门外的叫骂声持续钻入众人耳中,粗鄙的言语在开阔的营寨内更是久久回荡。 任凭对方如何叫嚣,徐平却似未闻,很快便已回到中军大帐。 帐帘落下的瞬间,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 帐内众将早已按捺不住,杨定一边怒骂一边重拍桌案,震得案上杯盏叮当作响。“外头那厮欺人太甚!不过区区千骑,也敢在我军营外如此撒野!末将愿率三百玄甲,定将他们狗头斩于马下,挂在辕门之上曝晒十日!” 听闻此言,薛毅同样攥紧腰间佩刀。“这般指名道姓,辱骂对手家眷,实乃小人之举!玄甲卫皆是武者,末将愿领兵冲杀,定将这千骑生吞活剥!” ”启禀大将军……”宁武缓步出列,朝着徐平拱手施礼。“营中兵卒本就因前日战败而士气低落,如今稍有平复,却被这般羞辱!此刻若再不反击,恐军心涣散。” 短短片刻,帐内叫战声便此起彼伏,唯有林聿伯端坐在角落,神色很是平静。 徐平走到沙盘前,指尖在万峰岭的地形上来回滑动。待到帐内的请战之声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诸位所言,虽有道理,但却不合用兵之道!李尚武和卢承远为何只带一千骑来叫阵?”说罢,他抬眼扫过众人,目光终落在杨定身上。“你常年领兵,可知战场之上最忌讳什么?” 杨定先是一怔,随即拱手回道:“领兵在外,尚未探明一切,最忌冒进,落入圈套。” “不错。正是如此!”徐平点头颔首,抬手指向大帐之外。“方才我观其军阵,一众骑卒虽踩实马镫,却无蓄力姿态,若是交战,他这骑卒怕是无力冲锋。 非但如此,李尚武双手一直勒着缰绳,连令旗都不在身上,他叫哪门子阵?” 见众人面面相觑,徐平看向沙盘上徐州营的方向。“隆圣帝是什么人?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帝王。一生征战,几乎未有败绩! 日前咱们因立足未稳而遭袭,如今必然严加防范。他今日派两员大将带兵前来叫阵,只要不是傻子,断然不会出战。他这么做,除了徒耗粮草,能有什么建树?这合理吗?一点都不合理……” “若是试探,没必要派千骑。且不说粮草损耗,如此炎炎夏日,身披厚甲,水源需求定然极高。”说罢,薛毅将手指向沙盘。“此处离流阳河数十里,人有携壶,马可没有……” “不仅仅是试探。”徐平走到案前,拿起一块干粮,却并未吃下。“他们既来,咱们自然也得披甲待战,虽好过对方奔波半日,粮草损耗同样也大。要么是为拼消耗,要么是为诱敌围杀。只要不出营,以逸待劳,咱们不亏!” 待徐平说完,林聿伯这时才开口。“大将军所言极是。隆圣帝此举的确怪哉!他本可在西山将我军一举剿灭,却又鸣金收兵,这岂不是错失良机? 如今再来,背后定有更大图谋。” 众将闻言,皆陷入沉思。 “……”唐禹脸上的怒意率先褪去,很快便恢复冷静。“即便如此,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营外辱骂。长此下去,士气有损。” “自然不是。”徐平不停敲打着桌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想探咱们虚实,咱们也该探探他们的底细。薛毅!” “末将在!”薛毅上前一步,抱拳应道。 “你从玄甲卫中挑选二十位境界较高,且擅长身法之人。入夜之后,随你亲自前往徐州营附近打探。 重点查探徐州营的粮草囤积情况、兵力部署,还有调兵动向。”说罢,徐平抬手甩去一枚令牌。“尤其河道附近,定要多加打探。” “末将领命!” “且慢!“见薛毅转身便要离去,徐平又将之叫住。“若遇危险,即刻撤回,切勿恋战。” “末将明白!” 待之离去,徐平又将目光看向众人。“尔等也各自回营,安抚麾下兵卒。告诉他们养精蓄锐,加固营寨,等待时机。” 听闻此言,众将互看一眼,随后齐声应下。“我等遵令!!!” 帐内众人散去,只剩下徐平和林聿伯。 徐平走到帐门口,掀开帐帘一角,望着营外依旧传来的叫骂声,双眼微微眯起。“你觉得隆圣帝的后手会是什么?” “……”林聿伯走到其身旁,抬手作揖。“徐少保明鉴,卑职并不懂行军打仗。 若真要说,依卑职之见,他要么是在等咱们主动出击,设伏合围;要么,就是在为后续的大战做准备,调兵遣将,囤积粮草。” 徐平并未说什么,林聿伯对于内政的确颇有能耐,但领兵打仗,也确实是个外行。片刻之后,他随手放下帘帐。“看架势是想与咱们打消耗战,但疑点不少!”说罢,他手托下巴,眉头紧皱。“万峰岭距离思南较近,玉螭较远,但三千兵马的粮草需求不算太高,这么做,意义其实并不大!” 话到此处,未等林聿伯接话,他便将之屏退。“你先下去,我要好生思量一番……”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万峰岭上,营外的叫骂声渐渐消停。 李、卢二将的水囊都已饮尽。见镇南军始终闭门不出,二人脸上也露出不耐之色。 “鬼天气,热死个人!”说罢,卢承远勒住马缰看向对方。“天色不早,先回营吧。” “为了徐平,陛下还真是劳心费神。”李尚武冷哼一声,随即抬手挥动。“收兵!” 片刻之后,一千骑兵缓缓调转马头,朝着徐州营的方向离去。而营寨内,徐平看着对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他仔细回想着自己首次入京后,面对隆圣帝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的萧世杰,再到自己屠杀元武禁军。从瑜州回来,又带着姜云裳前往梁东。这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细想又颇为合理。也正因自己去往大梁,才有了此后的七王府和刑台之事。 此间发生的所有,都在无形中透露着隆圣帝的行为处事。追溯根源,这一刻的徐平,终于看透了几分这位帝王的心术与权谋…… 第1044章 反客为主 …… 接下来的几天,李尚武和卢承远每隔一日就会带兵前来营外叫阵,辱骂的言语也是一次比一次难听。 一众部将虽是心中愤怒,却在徐平的严令禁止下,终究是没有人擅自出战。 雨后的傍晚,徐平正在与众将探讨对敌之策,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薛毅掀帘而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启禀大将军,末将打探到消息,思南那边似乎有动静,大批粮草正往万峰岭押送。” “哦?领兵之人是谁?”徐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领兵之人乃是韩布!”说话间,薛毅递上去一份探报。“末将亲自去了思南附近的官道探查,看到不少押送粮草的车队,且守卫森严,随行兵卒约有五百。” 听闻此言,帐内的众将顿时沸腾起来。 宁武率先开口出列。“这是个好机会!末将愿领兵前去劫掠粮,即便不能带回,也可付之一炬。” “末将愿率本部亲卫,连夜出发,定能将粮草劫回!”杨定脸色大喜,已然跃跃欲试。 “大将军,末将愿领八百玄甲前去,定能有所斩获!” “末将只需五百!五百即可!” 见众将纷纷请战,徐平却沉默下来,手指不停案上轻轻敲击。 许是瞧出他心中疑惑,林聿伯凑上前去开口问道:“大人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自然有蹊跷!”徐平点头颔首,语气变得愈发低沉。“据咱们之前打探,徐州营军中粮草足以支撑月余。 万峰岭对峙,即便再久,也不可能打一个多月。哪怕拼消耗,也没必要这么快就从思南调运?有些不合常理。”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提前屯粮也是常有之事!依末将看……” 杨定话未说完,徐平已抬手打断。“运粮这么重要的消息,如此轻易就被探到?粮道那么关键的地方,如此轻易就能得知? 隆圣帝先派兵奇袭,使我军大败。我军初战受挫,必然会紧闭寨门休整,旦行如此,定然陷入对峙。对峙必然损耗大量粮草,咱们又恰巧探查到对方运粮……”话到此处,他脸色陡然一变。“尔等就不觉得一切的一切实在太巧了些吗?” 此话一出,薛毅赶忙跪地。“还请大将责罚军,末将……” “这个与你无关!”徐平摆了摆手,将之托付扶起身。“据我所知消息,数月之前,宁毅就是被皇帝软刀子捅死的。 彼时的他,一举一动都合情合理,履行的每一件事也都顺理成章。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本将有理由怀疑这粮草押送的消息,就隆圣帝故意泄露给咱们的。” “故意引诱,摆下这般阵仗就只为吃掉咱们前去劫粮的兵马?”唐禹颇有些不解。“派兵劫粮这种事,定然不会倾巢而出。即便是逐步蚕食,也没必要费那么大劲……” “倘若玄甲卫遇伏,你深陷险境,咱们要不要救?要不要派兵接应?”说罢,徐平冷笑一声。“围点打援,恐怕才是根本所在。 连日以来,本将想了很多。 当初李尚武追击咱们之时,为何不一把火烧了咱们营中粮草?若是如此,咱们恐怕早就退回玉螭了,哪里还能在此与之对峙? 这也只是其一。其二,本将只让薛毅前去打探对方营内情况与调兵部署,如何就能打探到运粮之事? 当然,关键还是李尚武和卢承远。”说话间,徐平起身走到舆图前,指着流阳河。“即便皇帝谋算再多,总归要分给下面人实施。而命令层层传递,最终一定会有偏差…… 七月流火,如此炎热,本该轻甲而来,以弓骑为主,以枪骑为辅。这二人在此叫阵,露出了太多破绽。而这个,绝对是隆圣帝没有料想到的。 依本将看,皇帝故意留下咱们的粮草,就是为了让咱有底气留在这里!他这是要一步步用钝刀子捅死咱们呐…….” 老登,你特么是真的狠……. 众将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 还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林聿伯已然出列言道:“即是如此,大人可有对策?” “既然猜到,自然是有!接下来,咱们也让徐州营吃坨大的!“说罢,徐平抬手取出案上令箭。“薛毅!” “末将在!” “韩布乃是八境后期,你惧他否!” “自是不惧!” “如此甚好!”说话间,徐平挥手甩去一支令箭。“明日卯时,你领兵三百前去劫粮!” “末将领命!”薛毅当即抱拳。 “唐禹!” “末将在!” “论及阵战,大周能胜你的寥寥无几!本将只给你五百兵马,且有部分带伤,你可敢率部出战李尚武!” “大将军放心,若有失,末将提头来见!” “明日午后,李尚武与卢承远再来,你便于营外摆下锋矢阵。只可御,不可击。 你放心!本将留有后手!想来他今夜便能赶到万峰岭!” “……”听闻此言,唐禹并未多问,当即抱拳接令。“末将领命!” “杨定、宁武!” “末将在!” “明晨四更,你二人率本部人马提前绕道长埕坡,务必隐藏踪迹,待薛毅与韩布叫兵之后从高处杀下,一举将之合围。” “末将接令!!!” 吩咐完众人,徐平甩开披风,大步走到沙盘之前。“至于本将嘛……皇帝想围点打援,既然如此!老子明日倾巢而出,让他尝尝反包围的滋味!” “林聿伯!” “大人。” “一旦皇帝派来围困的前部有失,必然带大军前来救援!而此时,正是他营寨防守最为薄弱之际!”说罢,徐平骤然拔出佩刀。“一会你修书一封,飞鸽传给薛勇。 让他点兵披甲,明日未时顺流而下,见烟火为号,直取隆圣帝的中军大帐!!!” 听闻此策,众将先是面面相觑,旋即齐声抱拳施礼。“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此一战!徐某也要让陛下瞧好,什么叫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什么叫养虎取乐,终成大患!” 第104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 …… 翌日,晨雾尚浓,天未亮,杨定与宁武已率部悄然离营。玄甲卫的马蹄裹着麻布,踏在湿润的山道上只发出细碎闷响。 众人各尽其责,朝着长埕坡方向潜行。 卯时初刻,徐平立于中军大帐前,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缓缓握紧兵器架上的一丈威。 帐外,唐禹正指挥兵卒调整阵形,瞧着主帅驻足眺望,当即抬手一挥。“末将,参见大将军!!!”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五百锐甲早已列阵,盾卒在前密不透风、枪卒在中蓄势待发、弓卒在后张弓搭箭,此刻士气已达顶峰。 “镇南军威武!!”徐平取下一丈威,旋即高高举过头顶!“镇南军威武!!!” “镇南军威武!” “镇南军威武!” “大将军,薛毅已率三百玄甲出发。”不远处亲卫快步而来,在徐平身旁低声禀报。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流阳河的方向。“行了,下去吧……” “诺!” 按照部署,薛勇此刻应已率部在河道上游待命,只需见烟火信号,便能顺流而下直捣徐州营中军。 他深吸口气,空气中除了晨露的清新,还隐约夹杂着远处山林传来的鸟鸣,似这般宁静之下,却暗藏着即将爆发的血雨腥风……. 喧嚣声与操练声中,转眼辰时过半,营外也如期传来一阵马蹄声。 片刻之后,探马飞奔入营。“大将军!李尚武与卢承远率一千骑兵已至营外五里处,此刻正在列阵!” “是时候出发了!”说罢,徐平抬手示意探马退下,转身又对唐禹道。“按计划行事,切记只可守不可攻,拖住这一千人,今日之战你便是头功!” “末将领命!”唐禹抱拳拱手,旋即翻身上马。“弟兄们,开营门,随本将出阵迎敌!” “呜呜………..!!!” 随着号角声响起,营内擂鼓喧天,唐禹领兵飞马出寨,摆下锋矢阵缓缓向前推进。 两军阵前,盾卒将盾牌重砸于地,枪卒戈矛林立,于缝隙中探出齐齐枪尖。 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李尚武与卢承远相互对视一眼,旋即勒马立于阵前。 “倒是蹊跷!今日居然出来了?” 李尚武话音刚落,卢承远当即冷笑,扬鞭指向远处军阵。“昨日还缩在营里当乌龟,今日怎敢出来?莫非是想通了,要乖乖受缚?” “你他娘是来打仗还是玩舌头?少跟本将扯些有的没的!今日摆下这锋矢阵,有胆子就率部前来破阵!”说罢,唐禹面无表情,将手中长枪一挺。”列阵,迎敌!!!” “插标卖首之辈!安敢叫嚣!”李尚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旋即抬手一挥。“弟兄们,随本将破阵!” “杀!!!”听闻将令,其身后五百枪骑迅速发起冲击。 “莽夫!原地冲锋是在给本将找乐子?”唐禹脸色一沉,待枪骑逼近至五十步时,缓缓拔出佩刀。“变阵!” 一声令下,军阵迅速变幻,二百重盾相互拼接,前卒拉动绊马索,枪卒从两侧分道,于盾缝中挺枪而出。 “李统领莫要大意!”卢承远见状,怒喝一声,亲自率军从侧翼迂回。“本将前来助你!” “放箭!!”对此,唐禹自有防备,前卒齐转侧翼,列成横阵阻拦。 也正是此时,卢承远背后高坡之上,一道身影飞驰而下,八境后期的修为盖压全场。“老匹夫!你的对手乃本将是也!还不速速死来!” 听闻此言,正跃马冲向唐禹的卢承远心头一阵惊骇。他急勒缰绳,马首高高仰起。“何方宵小胆敢口出狂言?“ 未等众人有所反应,一杆长枪至极远处裹挟八境内力投掷而来。只在须臾间,便将卢承远身前的数名兵甲贯穿。“徐少保麾下,大梁禁军统领薛文博在此!贼将看枪!!!” 说话间,其战马高高跃起,瞬间跨过倒地的尸体。薛刚伸臂一拉,长枪拔地而起,伴随着浑厚而彭拜的内力径直刺向对方。 “卫国公当心!!!”说时迟,那时快!李尚武飞马回撤,用手中长刀重重掷出,当即将枪头打偏。 “吁!”战马穿过二人又快速停下,他勒马回首,旋即拾起长刀指向薛刚。“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个三姓家奴!待本将前来会你!!!” “你妈了个***!我你妈的*****!”薛刚勃然大怒,俩人瞬间便战至一块。 ………….. 与此同时,薛毅率领的三百玄甲已抵达思南至万峰岭的官道附近。此处两侧皆是陡峭的山崖,官道狭窄,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卧马,隐蔽!” 薛毅一声令下,一众兵卒翻身下马,将战马放卧,隐蔽于官道两侧灌木丛中。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远处逐渐传来车轮滚动的“吱呀”声响。 薛毅眯眼望去,只见一支粮草车队正朝此地缓缓驶来,为首者的正是韩布。五百护行兵分列车队两侧,千余民夫吃力的推动着粮车。 瞧着这一幕,偏将缓缓抬头。“将军,对方人数不少,咱们不如以火箭焚之,避免引起较大动静。” “不急!咱们要做的可不是焚粮,而是诱敌来此!”说罢,他将头埋低,双眼微微眯起。 粮车缓缓前行,车轮吱嘎作响。约莫半炷香后,待车队行至林中之地,薛毅缓缓拔出佩刀。“放箭!!!” 第104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 …… “杀!”听得令下,一众玄甲瞬间起身,林中四处皆有箭矢袭去,不过片刻功夫,众人便跨马杀入粮队。 “杀啊!!!” “杀!!!” “……”韩布见状,脸色也只微变。“果然有埋伏!列阵,随本将迎敌!” “额啊……” “举盾!块举盾!!” “啊……” “逃啊,快逃!!” 主将虽波澜不惊,护行的兵卒却早已慌乱不堪。为躲避箭矢,众人四散奔逃,好半天也没能稳住阵脚。 见此情形,薛毅纵马跃出,手中长枪寒光一闪,径直朝着韩布杀去。“韩布,来战!” “狂妄无知……”韩布面无表情,手中偃月刀缓缓举起。“就凭你?” 说罢,他重夹马腹,两人瞬间交手,刀光剑影间,八境的真气四处激荡,震得周围的兵卒连连后退。 薛毅枪法不但刚猛霸道,且每一击都带着诸多变幻。对此,韩布则气定神闲,本就经验老到的他,刀法极其沉稳,即无破绽,也并未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似乎只为拖延…… 话虽如此,玄甲卫皆是武者出身,战斗力远超普通兵卒,尽管人数处于劣势,却很快便占据上风,将一众护行军打得节节败退。 长埕坡上,杨定与宁武密切关注着官道方向的动静。当看到远处交战已至白热化时,杨定当即拔出佩刀。“差不多了!” “再等等……”宁武眉头紧皱,缓缓握住马缰用力收紧。“皇帝派来合围的兵力还没到。” “大将军已亲率兵马前来,咱们没必要再等下去。韩布骁勇,拖久了玄甲卫损伤太大。” “即如此……”沉默几息,宁武点头应声,随即勒马直立。“那便杀!!!” “嘿嘿!弟兄们,随我杀!”说罢,杨定猛夹马腹,率先冲下高坡。 片刻后,远处的长埕坡传来阵阵马蹄。众人居高临下,朝着官道飞驰而下。 见远处杀声震天,韩布心头一怔。说是围点打援,徐平这援兵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未等他有所反应,杨定一马当先,只片刻功夫便已举刀攻向对方。“吃你杨爷爷一刀!” “韩布休走!”薛毅大喝一声,刀法也是愈发凌厉,招招直取要害。 即便腹背受敌,韩布依旧稳如泰山。他左挑右挡,一时间与俩人战得不分高下。 主将虽有余力,在玄甲卫的攻伐下,护行军却是折损过半。众人且战且跑,士气已然跌落低谷。 见情况不妙,韩布微微皱眉。按脚程来估算的话,郭正军和许定山的兵马至少还需个把时辰才能赶到。 念及此处,他不再保留,八境后期的修为喷薄而出,整个人充斥着浓烈的肃杀之气。 随着其人周身真气暴涨,无匹骇人的威压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连带着官道两侧的灌木丛也被气浪掀尽数碾为碎屑。 “啧!陪你们玩玩还真当自己是盘菜!”说话间,韩布飞马腾挪,刀身裹挟着浑厚而磅礴的内劲朝着杨定面门劈去。 这一刀速度极快,风声刺耳,杨定仓促间举刀格挡。“你妈**的!”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两股力道轰然相撞。他只觉手臂发麻,虎口震裂,鲜血很快便顺着刀柄缓缓滴落。 “挡我者……死!”话音落,韩布手腕瞬间翻转,刀势陡变,擦着对方护肩划过,护肩甲片当场碎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其人肩头。 “……”杨定瞳孔暴睁,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策马后退,匆忙与对方拉开距离。 说是如此,韩布岂会给予喘息之机。他双腿夹紧马腹,战马嘶鸣着向前冲去,偃月刀再次挥出,刀光如练,直取对方面门。 “先退!”见此情形,薛毅大惊失色,手中长枪翻马一挺,瞬间从侧面突袭,枪尖直指韩布后心。 深知双方差距,薛毅这一枪几乎已用尽全力。尽管如此,韩布却是头也不回。他左手翻腕一抓,牢牢握住枪杆,而后手腕再次翻转。 一股巨力沿着枪杆传出,薛毅只觉头皮发麻,无奈慌忙弃枪。倘若晚上半息,只怕整条手臂都得被废! “连枪杆都握不稳,窝囊废!”说罢,韩布策马前追,手肘重重一击,将薛毅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薛将军小心!” 见此情形,周围的玄甲卫纷纷围拢。百名玄甲手持长枪,呈合围之势逼近韩布,枪尖齐齐指向他,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枪阵。 尽管修为不高,一众玄甲却配合默契,枪阵变幻,时而突刺,时而横扫,招式狠辣,只片刻便将薛毅救下。 “……”韩布提刀后撤,拖刀之际,却又突然调转马头,只几息便已杀向杨定。 “统领小心!”形势危急,几名玄甲卫重拍马背,整个人高高跃起,持枪朝向韩布的后背与脖颈径直刺去。 面对四面八方袭来枪尖,韩布只微微侧身,同时刀背横拍,先将离己最近的玄甲卫当场拍飞,而后拉起马首,顺势直劈而下,将围攻上前的众人全数撞出。 只这一瞬,数名玄甲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旁边的岩石之上,挣扎几下便没了声息。 未给众人喘息之机,他双脚在马镫上重重一点,身体腾空而起,手中长刀旋转劈下,将身前数丈内的玄甲卫连人带马劈成两半。“一群乌合之众!“说罢,韩布挥刀甩去上面血渍,随后长刀拖地,飞速朝众人杀去。 看着对方在玄甲卫中如入无人之境,薛毅心机万分。他深吸一口气,拾起长枪重新翻身上马。“杨统领助我!” 听闻此言,杨定捂着肩头的伤口,同样翻身上马。“且战且退,不可硬拼!此獠非我等能敌……”说话间,他拉动缰绳让马首仰起,而后再度飞马攻去。“弟兄们,随我杀!!!” 只几息过去,三人再次战作一团。 二将一人主攻,一人牵制。杨定刀法刚猛凌厉,每一刀都携带开山之势。薛毅的枪法则灵动迅捷,枪尖游走,舞得密不透风。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难以抵挡对方强大的攻势。韩布持偃月刀大开大合,不过短短片刻功夫,杨定和薛毅又添多处新伤。 瞧见主将不敌,一众玄甲卫前赴后继的杀向韩布。有的或被长刀劈翻,有的则被气浪震退,整个官道上杀得尸横遍野。 只过去半个多时辰,已有数十名玄甲卫阵亡当场。 话虽如此,韩布看似占据上风,但长时间的高强度战斗也让他消耗巨大。看着周围源源不断冲上来的玄甲卫,他已然皱起眉头。 寻常兵卒远非玄甲卫之敌,何况人数还有差距。如若郭正军和许定山再不来,自己也只能先行撤离。 而极远处,徐平同样在山腰注视着官道上的杀戮…… 第1047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下) …… 厮杀中,时间飞快,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正当韩布生出撤离之意时,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支大军正朝着官道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郭正军和许定山。 瞧着眼前这一幕,向来面无表情的韩布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喜色。 不光有是他,见到有援兵赶赴现场,悬在杨定和薛毅脸上同样露出喜色。徐平所料的确分毫不差,皇帝果然是要围点打援! 一时间,整个战场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护粮的韩布、来劫粮的薛毅、前来包围韩布的杨定和宁武、前来打援的郭正军和许定山……整个现场,四方人马各怀鬼胎,谁都认为自己已是胜券在握! 短短片刻功夫,郭正军和许定山各率三百骑卒很快便抵达战场。 “韩将军勿虑,我等前来助你!”说罢,郭正军高举长刀,一马当先杀向玄甲卫。 见此,其身旁的许定山抬手一挥,身后骑卒纷纷向四周散开,很快便形成包围之势。 三名大将汇合,加上千余名骑兵,瞬间将玄甲卫杀得节节败退。 郭正军和配合韩布,对薛毅和杨定发起猛攻。其人刀法精湛,闪转腾挪间,不断有玄甲卫受伤落马。玄甲卫虽为武者组成,终究也是肉体凡躯,防线很快便被大军压缩在一团。 杨定和薛毅已是强弩之末,身上伤口不断流血。看着周围的厮杀愈发胶着,薛毅当即取出烟筒点燃! 只几息,浓烟高高窜起,很快便在官道上空汇聚成一片。 “…….”远处山腰,见此一幕的徐平明白时机已到,当即挺枪勒马,大喝一声。“擂鼓!” 话音落,山腰处一阵号角声传开,震耳欲聋的战鼓轰鸣作响。随行玄甲缓缓举起铁面覆于脸上,旋即手弩高举,瞬间冲下山腰! “弟兄们!随本将杀!”徐平一马当先,手中一丈威寒光凌厉! “杀!!!” “杀啊!!!!” 一众兵卒士气高昂,马蹄席卷尘埃滚滚,只在顷刻间玄甲卫便已冲至山脚。 四面八方传来“咻咻”的弩矢破空之声,漫天羽箭倾射而下。对此,郭正军和许定山料之未及,麾下兵马更是毫无防备,只在几个呼吸间便接连中箭落马,惨叫声此起彼伏。 本就是骑卒,冲锋又是居高临下,喊杀此起彼伏,恍若雷霆震聩。长枪惊芒乍现,更似狂飙卷岗! 一时间,大批玄甲从四面八方冲出,众人挺枪跃马,气势如虹,朝着郭正军和许定山的兵马冲杀而去。只在片刻间,便已然呈现反包围之势。 突如其来的一幕,郭正军和许定山连同韩布在内也脸色大变。说好的围点打援,特么这叫援军?人都倾巢而出了好吗???李尚武和卢承远特么吃屎去了??? 玄甲卫本就战斗力极强,加之徐平带重兵而来,局势瞬间逆转。 几乎没有几分胶着,徐州营兵马便已然陷入混乱。兵卒丢盔弃甲,被杀得抱头鼠窜,不到一炷香便已逐渐失去战力。 “中计了!快撤!”郭正军脸色大变,挥刀砍翻一名兵卒便策马往林间奔逃。“徐平是想将咱们一网打尽!莫要恋战,能走多少是多少!” “早在前些日子就可将之一举歼灭,如今反被咬上一口,简直荒唐!”许定山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围剿自己兵马的玄甲卫,心中已然是怒火中烧。“韩将军马快,我等牵制徐平,你杀开一条血路,即刻回去向陛下请旨搬救兵! 如若不然,这一千多人都得死在此地!” 话落,郭正军和许定山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爆发出全部战力,转身又向徐平反冲而去。 “……”韩布倒也未曾纠结,他眉头微皱,旋即将内劲提升到极致。寒芒乍现,强大的刀劲携带万钧之势,顷刻间逼退围拢的玄甲。 他回头瞥了眼二将,又将目光看向追杀残兵的徐平,旋即重夹马腹,朝着徐州营方向飞驰而去。 “大将军……” 宁武话未说完,徐平便抬手打断。看着韩布远去的背影,他并没有下令追击。“八境后期的战将,他要走,老爷子都留不下! 再说了,他若不走,怎么引皇帝来援!” 唐禹和薛刚面对李尚武和卢承远,不知能打出多少战损。但无论怎样,韩布回去搬救兵都是必然的。 否则,此地的徐州营定然全军覆没。若真如此,隆圣帝麾下可就没多少兵马了……… 官道上还在厮杀,而韩布一路疾驰,不到一个时辰便看到了徐州营的营寨。 未行通报,也未作停留,他策马径直冲过营门,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而此时,隆圣帝正斜倚在楠木椅上闭目养神,帐内安静异常,只有韦全轻轻扇动蒲扇的声音。 片刻之后,韩布一把掀开帐帘,大步冲入其中。“末将韩布,参见吾皇万岁!”说罢,他单膝跪地,声音颇有些急促。“启禀陛下,大事不妙!咱们中了徐平圈套,在官道被其麾下兵马围困,如今损失惨重,还请陛下速速派兵前去驰援!” 听闻此言,隆圣帝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的落在对方身上。看着韩布满身血污,颇有些焦急,他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沉默了许久。“说说吧,怎么回事?” “回陛下!末将领旨送粮,徐平的确派兵前来劫道。一番厮杀,其部援军莫约一个时辰便赶到战场。末将与之交战许久,郭正军等人才率部而来。”说话间,韩布骤然起身,脸上表情来回变幻。“本以为可将来援之军吃掉,却不想徐平那厮倾巢而出,反将我军围困。 如今,郭、许二将还在率部抵抗,还请陛下速速发兵驰援!” 听完对方的话,隆圣帝起身负手,脸色竟是流露出几分意外。虽如此,这几分意外很快又消散不见。“韩布啊,你也算久久经沙场,可知徐平为何会倾巢而出?” 韩布先是一愣,旋即抱拳拱手。“自然猜到我军意图,故而反制!”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来是李尚武和卢承远过于轻视对方,这才让人摸清了根脚。”说罢,隆圣帝轻叹一声。“此二人一是禁军统领,一是世袭国公。他们常年在京,自然久疏战阵,此番派他们前去叫阵……的确是朕到疏忽。” 第1048章 运气使然?不,是能力! …… “既如此,那咱们快些派兵驰援吧!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说罢,韩布再度拱手。 “你啊,不了解徐平!这小子不一般!他胆大心细,行事果断,只有区区几万兵马,便敢以诈降计诱杀苏北石。”话到此处,隆圣帝随意摆了摆手。“你以为朕不想派军驰援?你有没有想过,徐平既然敢倾巢而出,会不会还留有后手?” 听闻此言,韩布渐渐冷静下来。几息后,他吐出一口浊气。“陛下的意思是……” “你等为国征战多年,虽功勋卓著,但缺了几分少时的锐气。靳鍾啊,你是不是认为徐平夺取岳州,乃是运气使然?”未等韩布出言反驳,隆圣帝却已接着说道:“定然是!呵呵!也别不认,他毕竟年少,朕可以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认同! 徐平初入大梁,即无根基,也无支援。他靠着苏北石的势,先借雍城驻扎,凭借周旋南安与大梁之机,又顺势夺取了紫萍。 看似投机取巧,可姜安民却不得不认这个亏。你不妨仔细想想,这真是投机取巧吗?但凡他守不住雍城,便会深陷绝路。但凡姜安民生出丁点异心,他便会命丧紫萍。 可这小子做到了,他非但做到,还做得很漂亮。这可不是光靠投机取巧就行的,这需要敏锐的洞察力,极高的把控力,还需要强大的自信与胆魄。 换做是你,甚至是你父亲,你们绝对不会谋取紫萍。毕竟苏北石势大,一旦与姜安民反目为敌,很快便会被逐个击破。 除此之外,徐平先利用亲信被困,诱使苏北石分兵前来围点打援。此后,他非但没有派兵援救,反而集结全部兵力将前来打援的兵马全数剿灭。 是不是与今日势态有几分相似? 也正因他铁石心肠,漠然坐视老五和张掖被围攻,营造出李正我与张士杰不和,继而顺理成章的摆下诈降计,诱杀苏北石于三江口。 这还不算,他看似报复性杀降泄愤,实则给姜安民埋下巨坑,使之追剿苏北石之际损失惨重。而后,他于岳林道伏杀姜安民,一举夺下了整个岳州!”话到此处,隆圣帝不禁拂须大笑。“这一点,大周换谁去都做不到,因为你们压根就不会对姜安民出手! 短短二年,他不但拿下岳州,还在大梁站稳脚跟,此心性非常人能及。 顾应痕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即便徐沧对上也未必能讨得多大好处!徐平不光与之周旋于朝堂之内,还能收得薛氏三将在手。 如此,你等还认为是运气使然吗?这六国天下的年轻一辈,谁他之外,谁又能做得到?” 听完隆圣帝的话,韩布是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他在脑海中不断尝试着演练,但他无论如何布局,如何调兵遣将,恐怕也只能是联合姜安民与苏北石抗衡,绝对不可能拿下岳! 念及于此,韩布的眉头是越皱越紧。 许是瞧出他心中所想,隆圣帝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当然,这不代表着正面交锋他就一定能胜过你等!但徐平总能整些花活,让人意想不到! 此时朕若派兵前去官道救援,且不说能不能及时赶得及,营中必然空虚。只要徐平还是个合格的统帅,他就一定不会放过此千载难逢之机。 如若朕之所料未偏,这臭小子必定会派兵前来突袭我中军大帐。” “这……”听闻此言,韩布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一点。“不能吧?这臭小子胆儿真有那么肥吗?”说罢,他抬头看着隆圣帝,眼中充满了复杂之色。“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郭、许二人战败不成?他俩虽能逃脱,那一千多兵马可就得折在官道了……” “连屠戮禁军,拥兵谋反他都敢,这有什么不敢的?”说罢,隆圣帝眉头微挑,而后抬手指向舆图。“折了也就折了,只要吃掉他前来攻打营寨的兵马,咱们也不算太亏。 只不过……在此之后,双方的可战之兵只剩千余,已然无法布局,只能正面交战!”话音落,隆圣帝突然转身。“即刻传令下去,以烽火为号,让郭正军和许定山尽快撤离,能跑多少算多少,跑不掉的就不用管了。 此外,让留守大营之士全营披甲待命,加强戒备,准备应付对方偷袭。” 韩布看着隆圣帝淡漠的神情,本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拱手退了出去。“末将遵令!”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隆圣帝再度缓缓闭上双眼。他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心中也重新对徐平考量起来。 这场万峰岭之战,臭小子的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他很欣慰对方能识破自己的摆下的计策,但却不知怎么的,总归是有些不爽! 思来想去,片刻之后,隆圣帝最终还是决定不再想下去。免得越想越气,越想越忍不住亲自下场………. 官道处的厮杀自然还在继续,而徐州营中军大帐内的烛火已被山风卷得明暗不定。 隆圣帝依旧斜倚在楠木椅上,目光始终落在那幅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舆图之上。 半个时辰后,韦全轻手轻脚的替皇帝换上盏新茶。其人刚将茶盏搁在案边,帐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片刻之后,一名探哨翻身下马的动静清晰传入帐内,紧接着其人便已然冲入了大帐。“启禀陛下!流阳河下游发现异动。 有数百精兵乘快船顺江直下,现已在西侧滩头登岸,正朝我中军大营杀来,此刻距营不足五里!” 听闻此言,隆圣帝笑着看向韦全,而后端起茶杯吹开浮沫。“瞧瞧,徐州营在官道才刚吃下个大亏,来奇袭的兵马这么快就到了,臭小子的确没让朕失望!” ……………………………………. (由于国庆节要回老家,所以明日停更一天) 第1049章 贪功冒进 …… 帐内静了片刻,韦全并未接话,也并未有吹捧。虽不似刘辟那般深谙纪凌的心思,察言观色之道他也很是擅长…… 又过去片刻,隆圣帝缓缓起身,眼底没有半分意外,毕竟探马口中的“敌情”只是他早已推断好的结果。 “起来吧!你先下去!”说话间,隆圣帝抬手示意韦全将之扶起,声音平缓,也听不出有什么波澜。“传令各营严加防范,不得有误。” “遵旨!”探哨转身离去,出帐后似乎还能听见内里轻摇蒲扇的声响,所谓敌袭,想来不过是寻常午后。 待之走远,隆圣帝走到舆图前,指尖落在流阳河滩头的位置,轻轻点了点:“徐平的确是个可塑之才,但南境太大,还不能完全交给他来节制……. 韩布!” 帐帘应声掀开,韩布大步而入,身上的血污尚未擦拭干净,仍旧带着几分厮杀时留下的血腥气。“末将在!” “你同鱼定方即刻前去布兵!”隆圣帝俯身指着舆图,语气带着胸有成竹的淡然。“摆下空营之态放他们进来。主营之外,只留一百门卒即可,分守东西两门,巡卫减至三成,且换些带伤之卒,脚步也要放慢,别露了破绽。” “陛下是想关门打狗?”韩布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否要派精兵二百,提前绕道截断其退路。” “没必要把事做绝!徐平手底下能用之人本就不算多,你还想伏杀了薛勇不成!”隆圣帝轻笑一声,指尖点向沙盘上的中军大营。“让帐内兵卒隐匿好些,调三百弓手伏于箭楼,盾卒守于帐后。 待薛勇前来袭营的兵马全数进来,再见机行事。切记,莫要伤他性命。 朕也很想看看,徐平精心安排的这支奇兵究竟有几分能耐。” “末将领旨!”韩布抱拳起身,转身快步离去。 大帐外,鱼定方早已在营中等候,见韩布已经出来,当即快步迎上。“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要摆出空营计!”韩布握紧佩刀,很快便将皇令传达给对方。“你带三百盾卒藏进主营两侧的帐篷,帐帘要留几道缝,听我号令再冲出来。 我这就去箭楼布防,一会厮杀,莫要伤了对方主将。” “……”鱼定方点头应下,转身快步走向西侧帐篷。“行,我这就去办!” 不多时,原本戒备森严的徐州营大营渐渐变了模样。 东西两门的门卒斜靠在栅栏上,手中的长枪随意杵在地上,偶尔交头接耳两句,语气中满是懈怠。 巡逻甲士多是突袭镇南军大营时负伤的兵卒,脚步不快,身上到处缠着绷带,就连腰间佩刀也松松垮垮的挂着。 营内的帐篷大多敞开着,有的帐帘被风吹得乱晃,里面空空如也,只留下几张散落的草席;有的帐篷里虽有动静,却只是几名伙夫在四处收拾锅碗。 箭楼上,韩布领着弓手已然伏于暗处,弓弦紧绷,箭尖正对营门方向。 时间缓缓过去,营外忽来一阵大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落在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西侧道路尽头,一队人影缓缓浮现,为首的正是薛勇。他身披玄甲,手持长枪,身后跟着数百精兵。众人不但脚步轻快,还带着几分警惕,显然是唯恐有伏。 “吁!”不足百丈处,薛勇勒停战马,目光扫过徐州营大营,眉头微微皱起。 营门微微敞开,门卒懈怠,巡逻甲士多是伤兵,帐篷里更是没什么动静。这般模样,倒真像是营中空虚,大部分兵力都已被调去思南官道。 瞧着眼前这一幕,他不禁想起徐平出发前的叮嘱:隆圣帝若派兵驰援,徐州大营中必然空虚,你趁机直取中军大帐,夺旗即可。 去时,倘若他营门紧闭,严阵以待,则不必犹豫,径直杀入,其内定是空营。 倘若他营门大敞,只留伤残在内,那便调转马头立即回营,其内定有伏兵……. 脑海中虽闪过徐平的嘱咐,见此刻营地空虚,薛勇却是心中一动。 李尚武和卢承远每日会带一千兵卒前往营寨叫阵,护粮军则有五百,前去驰援的郭正军等人该也不下数百,即便营中真留有伏兵,想来也剩不了多少。 自己只需一鼓作气,直取中军大营,定能夺下帅旗! 念及此处,薛勇心中的犹豫渐渐消散。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若再迟疑,等隆圣帝的兵马从官道回来,将会错失良机。 便是如此,他缓缓握紧手中长枪,随即大喝一声。“弟兄们,随本将冲杀进去!直取中军大帐!夺得帅旗者,赏金千两,官升三阶,赐美婢二十!!!” 杀!!!”说罢,薛勇重夹马腹,径直朝向营寨奔袭而去。 “杀!!”闻令,数百精锐齐声呐喊,跟着主将便朝着营门冲去。 见有敌军来袭,门卒吓得脸色惨白,转身便就往营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不好了!有人闯营!有人闯营!” “都给本将死来!”薛勇一马当先,只片刻功夫便已杀进营门。他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其内帐篷微敞,也无人阻拦,巡逻甲士更是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对此,原本还有些顾虑的他心中更是生出几分不解。当其正要下令直奔中军大帐时,薛勇心中的不安愈发高涨。就算是座空营,未免也太过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营中虽瞧着空虚,却没有留下任何混乱的痕迹,草席摆放整齐,锅碗收拾干净,甚至连地上的尘土都像是被刻意扫过…… 这哪像仓促调兵后的模样?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迎接他们。 “不好!”念及于此,薛勇脸色骤变,猛然勒住马缰。“快撤!有埋伏!” 第1050章 薛勇中伏 ……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营门上方的箭楼突然露出大量人影,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弓弦震颤的声响,无数羽箭倾泻而下,朝着薛勇的队伍齐射。 “噗”“噗”“噗”的声响接连不断,跑在最前面的兵卒应声倒地。 未等他做出反应,左右两侧的偏帐内瞬间冲出数百名兵卒。众人手持战盾,快速列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只顷刻间便将薛勇连同其麾下兵马团团围住。 见此情形,箭楼上的韩布缓缓挥下手中令旗。“还真是好胆?竟敢来袭营!杀!” “贼将!哪里走?!”话音刚落,鱼定方便跃马从盾阵后快速杀出。“还不速速缴械,下马受缚!” 见此情形,薛勇眉头紧皱,连带着眼角也止不住的跳动。他悔恨自己未听徐平将令,更悔恨自己贪功冒进……“他妈个*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只在呼吸间,薛勇催马跃起,挺枪便挑开身前盾卒。“弟兄们,杀出去!!!” 话虽如此,奈何箭雨密集,大量兵卒尚未冲到营门便已接连中箭倒地。 瞧着眼前一幕,薛勇怒火冲天,他催动修为左突右杀,很快便冲至营门数丈之内。 “你还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一道喊杀声传来,鱼定方持刀劈下,刚猛的刀劲瞬间将之逼停。“贼将看刀!!!” “吁!”薛勇勒起马首避开,旋即转身便想朝另一侧杀去。 未等他挪步,箭楼上韩布弯弓搭箭,只在须臾间,一支箭矢牢牢射在对方马蹄前。“垂死挣扎!还不下马受缚?” 看着漫天箭雨落下,薛勇且战且退,却始终无法突围。只短短半炷香,其麾下兵马便被压缩在营门附近。 一众盾卒缓缓推进,盾墙不断缩,枪卒于盾阵缝隙处接连刺出,前来袭营的兵马惨叫着挨个倒下。 “妈的!弟兄们,跟他们拼了!”说罢,薛勇提枪将射向自己的羽箭挑开,旋即一记横扫破开道小口。“杀出去!!!” 见此情形,鱼定方正要上前,却见箭楼上的韩布微微摇头。 便是这片刻的耽搁,薛勇策马向前,长枪直刺,朝着盾墙猛冲而去。 “铛”的一声,长枪撞在盾墙上,震得周围盾卒连连后退。 即便如此,立刻又有数名兵卒趁机从盾缝中冲出,抬枪便朝其战马刺去。 “……”薛勇急忙勒马后退,却在后退的过程中踢枪腾挪,转身一击势大力沉的下劈,内劲澎湃而出,瞬间将前方围堵而来的数名兵卒掀翻在地。 也就是盾墙破开的刹那,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飞马直奔营门,长枪在身侧划出数道寒光,大量枪卒应声倒地。“弟兄们,快随本将杀出去!!!” 话音落,其麾下兵马持枪胡乱挥舞,只在徐州营兵卒被逼退半丈的间隙,紧随着主将冲向营门之外。 箭楼上,韩布望着薛勇的背影,缓缓放下手中长弓。“行了,收箭!” 一众弓手虽不明所以,却已松开弓弦。原本密集的箭雨变得稀疏,只余下零散的几支羽箭擦着薛勇的盔甲飞过。 鱼定方站在盾阵旁,眉头微蹙,却也并未下令阻拦,只目视对方领着麾下残兵惊慌失措的冲出营门,缓缓消失在烟尘之中……… 而此时的思南官道上,厮杀声早已停歇。 满地的尸体和旌旗倒在血泊之中,折断的兵器与盔甲碎片散落各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数十里外,郭正军手提长枪,铠甲上布满刀痕与血污,肩头还带着几道伤口。 许定山跟在其身旁,身上同样有着几处损伤。两人身后的残兵败卒个个面带疲惫,步履蹒跚,早已没了来时的锐气。 “咱们这一路退回去,陛下怕要降罪?”许定山嘴角一撇,心中更是愤怒不已。本在前几日就可拿下徐平,现在反而落得如此狼狈。 听闻此言,郭正军亦是长叹一声,而后又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先回营复命再说吧。” 官道上,此刻的徐平正率部沿着官道缓缓行进。身后薛毅和杨定等将也指挥着麾下兵卒有条不紊的打扫战场,将散落的兵器与尸体一一收拢。 “吁!”行至岔道处,徐平勒停战马,回头扫过满地狼藉,眼底没有丝毫波澜。“行了,回营吧!” 还在打扫战场的众人纷纷抬眼看去,见主帅已然调转马头,众将当即翻身上马。“大将军有令,收兵回营!” “大将军有令,收兵回营!!!” 回到镇南军大营时,天色已近黄昏。 徐平刚入帅帐,还未来得及清点伤亡,便见一名亲兵快步迎了上来。“启禀大将军,薛将军领兵回营了……” “嗯!知道了!”闻言,徐平眉头一皱。正当他继续讨论战果,却听见营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道狼狈的身影冲进大营,正是满身血污的薛勇。 其战马早已是疲惫不堪,入营之后,前蹄一软,险些将之摔落马下。 扫视一眼四周,薛勇强撑着翻身下马,踉跄了几步,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落地。 也顾不上捡拾兵器,他径直朝着帅帐的方向奔去。沿途的兵卒见对方这般模样,纷纷让开条道,而后驻足观望。 帅帐内,徐平正与众将领统计战损,帐帘便被重重掀开,薛勇垂头丧气的冲了进来。 望着帐内的众将,他脸上血色尽失,唯有懊悔与愤怒在眼底翻涌。 “怎么?没能夺下帅旗?”徐平起身,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对方。“什么情况?说具体!” “……”听闻此言,薛勇双膝跪地,将头重重磕在地底。“末将……末将无能!中了伏兵,本部兵马……几乎……几乎损失殆尽。” 此话一出,帐内瞬间陷入沉默,众将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解。 “说说吧,怎么回事?“徐平缓缓走到对方面前,低头俯视着对方,语气很是平静。“一字一句,说清楚!” “这……”薛勇深吸口气,而后缓缓抬头,将自己如何中伏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将军息怒,薛勇虽有过……” 唐禹正欲出言为其开脱,未等他说完,徐平却已抬脚将薛勇踹翻。“本将有没有与你说过不要冒进?本将有没有与你说过千万谨慎? 隆圣帝用兵如神,老子就怕他不来,反在营内设伏,故而再三嘱咐于你。而你呢?不听将令,贪功冒进,你自己说?该如何处置?” 第1051章 决战之期到了 …… 徐平话落,帅帐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他方才踹出的一脚力道颇重,完全不是作态。 薛勇慌忙爬起,却不敢有半分动弹,只将头埋得更低。 “若按军法,违令冒进致损兵折将者,当以阵前斩立决!”徐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寒意。他将目光扫过帐内众将,最终又回到薛勇身上。“此事,诸位以为该如何?” 其话音刚落,唐禹便率先出列,单膝跪倒在薛勇身旁。“薛将军虽有过失,却也只是急于破敌,且其往日作战勇猛,从未懈怠。 还望大将军念其初犯,以从轻发落,让他日后戴罪立功!” “……”紧随其后,宁武也上前一步,缓缓跪倒在地。“启禀大将军,唐将军所言极是。眼下实乃对峙的关键,我军正值用人之际,斩杀薛勇恐折损士气。不如暂且饶他性命!” 见他们开口,杨定亦是颔首附和。“二位将军所言,末将附议。 薛勇虽违抗将令,但他毕竟是想为咱们夺下帅旗嘛!大将军不如网开一面,也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片刻之后,帐内众将纷纷出言求情,一时间跪满了整个帐中。唯有林聿伯与薛毅二人立在原地,神色平静,始终未发一言。 薛勇听着众人求情,心中既有感激,更多的还是愤怒。不过折了几百人,是不是也太过小题大做了些……“大将军明鉴!末将自知违令冒进有错,但此次不过折损几百兵马,于我镇南军而言如九牛一毛。往后,末将定然谨慎行事,绝不再犯……..” 这话一出,原本因众将求情而怒火消去大半的徐平,眼神骤然一冷,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愈发凌厉。 他并未开口,反而缓缓上前。当行至对方身前时,一把揪住薛勇衣领,将他从地上骤然拽起。“只不过折损几百兵马?你以为折损几百人是小事? 那是因为你只领了几百兵,且此次交战不过三千对三千!若不是我与皇帝有约,若你领的是数千兵马、数万兵马,岂不是这数千人乃至数万人,都得因你贪功冒进而全军覆没?” 此话一出,薛勇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方才还存有的一丝侥幸心理彻底消散。“末将,末将有罪……”他张嘴想辩解,许久过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徐平整理了一下衣袍,声音恢复了冷静,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亲卫何在!” 几息后,帐外两名亲卫应声而入。 “将他拉下去,重责一百军棍!”说罢,徐平将目光落在一旁的薛毅身上。“此事,由你亲自行刑,不得有半分留情!” “多谢大将军开恩……”薛毅先是一怔,随即抱拳拱手。“末将领命!” 薛勇被亲卫架着往外走,路过薛毅身边之时,他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对此,薛毅却没有看他,只是缓缓握紧着手中马鞭。 片刻后,校场上响起集合的号角。 徐平让林聿伯传令,营中所有兵卒和将领都来观看行刑。 看着校场上密密麻麻的兵卒,唐禹拉了拉林聿伯的衣袖。“这般让薛勇当众受罚,会不会太失他的面子?如此一来,日后他在军中可就威信全无了……” 听闻此言,林于伯淡淡瞥了一眼,语气也很是平静。“失面子是小,丢了性命才是大。大将军此举,看似惩罚薛勇,更是在收拢飞云旧将的心!无妨!” “……”听完对方之言,唐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而另一侧,宁武、杨定、薛刚等将也静立于校场边缘,既没有交谈,也没有出言。 校场内,薛勇被按在长凳之上,褪去上身甲胄,露出结实却布满旧伤的脊背。薛毅手持军棍,站在其身后,深吸了一口气。 “啪!啪!啪!”军棍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久久回荡,每一声都让在场的兵卒心头一震。 薛勇的背上很快便血肉模糊,汗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浸湿了身下的长凳。他从最初的闷哼,到后来忍不住呻吟,却始终没有求饶。 一百军棍结束后,薛勇痛得鬼哭狼嚎,整个人惨不忍睹。徐平让人将他抬下去医治,而后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兵卒。“今日之事,尔等都看清楚了!军令如山,违令者,本将必然严惩不贷!” 一众兵卒先是交头接耳,很快又齐声应和。待众人散去,徐平重新召集众将返回帅帐议事。 帐内烛火通明,沙盘上清晰地标注着双方的兵力部署与阵地分布。 徐平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木杆,指着上面的标记缓缓开口。“方才林聿伯清点了今日的战损,隆圣帝派来攻打营寨的兵马折损了四百余人,官道上更是折损了上千余人。”他顿了顿,将木杆随手放在一旁。“此次,薛勇中伏折损了麾下全部人马,加上之前与郭正军等人交战的损失,其中玄甲卫尚有八百余,寻常兵卒三百余,这还是将轻伤者一并算上了。” 众将闻言,脸上都露出些许凝重之色。一千左右的兵力,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似乎看出众人心思,徐平微微摇头。“诸位不必过于在意,皇帝那边也好不到哪里!目前他麾下的可用可战之兵,应当也只有千余人左右。”说罢,徐平拾起木杆在沙盘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线条。“如今双方人马都不多了,就这么千百号人,谈不上什么战略规划,更谈不上什么精妙的战术。 即如此,依本将之见,接下来便与隆圣帝正面交战,一决雌雄。” 听闻此言,薛毅率先表态。“大将军所言极是!如今双方兵力相当,与其继续这么僵持下去,既消耗粮草与士气,也会耽误北上虎威的时机!正面一战,早定胜负!可行!” “薛将军言之有理!“唐禹迈步出列,随即看向众人。“我玄甲卫本就战力强悍,此刻还与对方兵力相当,正面交战,也当不落下风!” “卑职附议!” 几息之后,杨定、薛刚等人也纷纷出列。 “我等附议!” “兵有优,将有劣……但亦无惧一战!”徐平突然抬眸,眼中闪过几分锐利。“唐禹!“ “末将在!” “我即刻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往徐州大营面呈隆圣帝,邀他三日后在万峰岭一决雌雄!” 第1052章 会猎万峰岭 …… 说罢,徐平让人取来笔墨纸砚,亲自提笔书写战书。其笔锋刚劲有力,每一个字都透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不多时,一封言辞恳切却又不失威严的战书便已写好。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内容无误后,当即盖上帅印,将之交给对方。“派人速去,务必亲手交给隆圣帝!” “大将军放心便是!”接过战书,唐禹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行了,今日就先到这。”说罢,徐平挥了挥手。尔等下去之后,各自整顿麾下兵马,加强操练,做好决战前的准备。玄甲卫仍旧由杨定负责,务必保证战力巅峰!” “末将领命!” “我等遵令!” 待众将退下之后,帐内很快便只剩徐平与林聿伯两人。 徐平走回案前坐下,连同神色也是缓和了许多。“今日议事,林大人一直沉默寡言,想必心中另有想法。 方才众人都在,我未及多问,如今帐内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不妨直说。” 林聿伯闻言先是一怔,沉吟片刻后,整理好思路缓缓开口。“回大人话!这些日子来,卑职左思右想,南境之战想必要不了几日便会有结果,无论战况如何,皇帝恐怕都会将南境交给您。即便战败,最次也会将玉螭划拨给您。 即是如此,治政便是首要之紧! 依卑职看,南境贫瘠,百姓虽多,却有大量土地荒芜,民生更是不济……”他顿了顿,见徐平并未接话,便继续说道:“乱世之下,人心浮动,律法松弛。大人自然没经历耗费在这弹丸之地,故而,想要短期内稳定秩序,必须用重刑。 其次,乱世更需苛政!此“苛政”倒也并非指鱼肉百姓,而是政令与制度之变。依卑职之见,当统一调配资源,集中力量恢复生产。 初期,流民必然大增,但长远看,掌控更多资源才易联合当地士族。先由他们牵头,咱们只需跟着捞便是。只待虎威局势明朗,再行整合调配便是…… 旦行如此,既能防范朝廷,还能减少内部动乱的概率。” “…….”徐平听完并未认同,却也并未反驳。几息后,他随手敲了敲案台。“说具体!” 林聿伯抬手作揖,旋即从袖袍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这是卑职提前草拟好的! 南境这烂摊子,说再多稳定秩序什么的都是虚妄,至于具体……”说话间,他起身往前凑了几步。“地,肯定是不能荒着。 现在的南境,流民满街跑,与其让他们饿肚子闹事,不如请旨皇帝,把镇南王府手里的荒田要来,再划给他们。 定下谁种便归谁种,但前三年收成得交五成给军里,后二年交三成。如此既养了兵,又能让这些人定下来,毕竟没人会跟活命的地过不去。 再者,律法也不能搞些场面上的废话。现在当兵的、跑商的、要饭的全都混在一块,最是容易生出乱子。 凡抢者尽诛、藏兵屠满门、藏甲灭九族。胆敢敢煽动流民闹事儿的,直接以通敌叛国论处。不用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刀先亮出来。”咽了口唾沫,林聿伯继续说道:“士族那边也别想着捞大头,咱们还得拿捏紧着。 他们手里有粮有佃户,咱们刚到南境,虽用着他们,但也只能当夜壶。 依卑职看,愿意出粮出人的,往后保他们的田产家业。胆敢藏着掖着的,一律按勾连南安论罪,总之先把田收了再说。 至于那些个穷秀才、酸儒生,管过账的小吏,还有懂种地的老农,只要能办事,就给他们些个八品九品框着。 管流民分地的、盯着士族交粮的、帮着军里算账的,都可以派上用。 大人英明,这群白包身没个靠山,只能跟着咱们吃饭,总比笼络那些跟士族勾连的旧吏靠谱几分。” 徐平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对方。他眼中虽闪过几分异色,却并未表露出来。 待到林聿伯把话说完,他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而后拾起文书翻阅。“林大人所言颇有些道理,此事本少保已知晓。先退下吧!后续再行商议……” 见徐平这般态度,林聿伯的心中虽有几分疑惑,却也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后,他便转身退出帅帐。 帐内只剩徐平一人,他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万峰岭的位置,若有所思。 林聿伯的治政方略确实可行,但南境的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但要彻底掌控,那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当然,这也并非最重要的。回奉天后,兴许可以考虑将林舒虞纳入府中!他爹以后或许能成为制衡李正我的重要人选…… …………. 转眼过去两日,徐州大营内一片平静。 隆圣帝正与萧如讳在帐中对弈,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局势异常胶着。 “陛下棋艺精湛,老臣远不是对手!“萧如讳手持白子,凝视着棋盘思索良久,又才缓缓落下一子。 “精湛吗?记得前年出席,司徒文与朕对弈了五盘,他那是一盘都没让朕赢啊……..”话到此处,隆圣帝想起来便是咬牙切齿!“朕这一子落下,你可就没棋了!” “陛下这步走得精妙,只不过,老臣觉得还能尝试几许!”说罢,萧如讳缓缓抬头,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听闻此言,隆圣帝放下手中黑子,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屑。“死不认输!就你这气性,徐平都比你通透。换作他,他早就掀棋盘了!”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息后,一名信卒快步走进帐内,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书信。“启禀陛下,徐平派人送来一封战书。” 隆圣帝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他抬手示意信卒将战书呈上,随后展信悦。 信上是徐平亲笔所书,字迹刚劲有力: “皇伯父钧鉴: 自南境对峙以来,两军交战数次,互有胜负。然久战不决,徒耗粮草,苦了将士,亦扰百姓。 今双方兵马皆剩千余,彼此相当,再行迂回周旋,已无甚意义。 侄儿以为,用兵当雷厉果敢,即是两军对垒,自当实力定胜负。故修书一封,邀伯父三日后会猎于万峰岭,一决雌雄。 侄儿徐平顿首!” 第1053章 决战万峰岭 …… “说谁来谁!”隆圣帝瞥了眼萧如讳,将战书仔细再看一遍方才递给了对方。“徐平是个爽快人啊,所言也在理。 如今双方兵力都不多,再做过多部署,确实没什么太大意义。既然他要战,那朕这作伯父的,自然要陪他一战!”言罢,他抬头看向跪地的信卒。“回复徐平,朕允了他的邀战,三日后,万峰岭,一决雌雄!” “诺!”信卒领命后,躬身退下。 待人走后,萧如讳放下手中棋子,看着隆圣帝的眼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意。“陛下明鉴,万峰岭地势复杂,徐平此人用兵又极为狡诈,倘若有失,莫不是真要将南境划归给他来提调?” “这是你该考虑的事吗?”说话间,隆圣帝眉头微挑,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和善。“收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司徒文都知道激流勇退,你也在朝数十载了,安分点它不好吗?” ”老臣只是……” “行了!场面话就不必再说!“隆圣帝重新拿起黑子把玩,几息后,重重落向棋盘。“三日后的万峰岭之战,决定的并不是南境归属,而是徐平想当个臣子还是想当个盟君。 此间关乎天下计,有些事,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们和稀泥!但有些事,谁要是胆敢伸手,朕必摘其人头,全族杀尽! 听明白了?下去!” ………… 转眼三日过去,约战至期已至,正午,烈阳悬于万峰岭上空,将山石晒得滚烫。 徐平勒马立于阵前,左手按在枪杆上,指腹不停摩挲着枪身。其身旁,唐禹、薛刚、薛毅、宁武等将并马而立,玄甲卫则楔形阵于谷中铺开,众人呼吸匀净,眼底藏着厮杀前的沉凝,千杆枪尖斜指地面,日照下的阴影更是摄人心魄。 对面徐州营呈雁翅展开,明黄色龙纹战袍于谷风中掀动,隆圣帝策马上前,目光扫过玄甲卫的阵形,最终回落在徐平身上。 “南境多山,重甲于谷中周转不便,将他们摆成攻坚阵,惯会整些花活!”隆圣帝的话语听不出褒贬,其声音虽不高,似乎却能穿透谷中的燥热,更带着帝王特有的从容与威压。“徐平啊,玄甲卫的名声还是你爹打出来的,窄谷藏风,引弓不易,可别丢了他的脸。”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回头,只目光扫过麾下的一众玄甲卫。“今日出阵,记住两点! 其一:护好阵形。其二:莫要分散。”他的声音同样不高,依旧穿透风响,落在每个玄甲卫耳中。 几息之后,他缓缓抬眼,目光与隆圣帝隔空相对,既没有臣对君的谄媚,也没有将帅的倨傲,只带着几分审慎的分寸。“陛下明鉴,当年父王带领弟兄们裹着单衣驻守隘口,靠的不是甲胄,是必胜之念,是有死无生之志! 玄甲卫练的便是“重甲破阵”的本事,陛下若要试试深浅,臣便斗胆接下。” 徐平这话说得是恭顺,尾音却暗藏着几分不卑不亢。既没称“侄儿”,也没说“应战”,只以“接下”二字明志,守了君臣分寸,又不失将帅底气。 其话音刚落,玄甲卫阵中同时响起整齐的低喝。“玄甲所至,势不可挡!!!” “玄甲所至,势不可挡!!!”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撞在谷壁之上,回声久久不散。 见此情形,隆圣帝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随即抬手轻挥。 “传本将领!”说着,韩布骤然拔刀,声音带着久经战阵的厉色。“擂鼓!进攻!!!” “呜呜!!!!”一阵号角传开,震耳欲聋的鼓声响彻天地。 徐州营并未呐喊,只是有序的分散开来。 几息后,许定山带左路率先冲锋,刀盾手结成盾墙,长枪卒从盾缝中挺枪,众人齐步朝着玄甲卫右路压去。 “杀!”一道喊声乍响,宁武高举长枪,身后玄甲卫飞马而出,只在呼吸间便已杀至刀盾卒前。 武者的确非寻常兵卒可比,只一次冲锋便将许定山前部冲的七零八落。 “一群废物!”瞧着这一幕,许定山怒喝一声,当即策马提刀亲自冲上。 其人刀快如电,只在瞬间便杀入玄甲卫的阵中。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头前数名玄甲连人带马便被劈翻在地。 见此情景,一众玄甲当即围拢,枪尖从四面八方刺出, 面对数名玄甲,许定山倒是淡定。没等枪尖近身,他飞身而下,一脚踩住对方枪杆借力跃起。长刀直劈而下,几颗头颅冲天而起!! “驾!!!”一道喊声响起,宁武催动修为跃马上前,当即和许定山战至一块。即便它修为远不如对方,却凭借着玄甲掩护一时间与之打得难解难分……. “杀!”眼瞅着左翼战至贴身,右路的郭正军猛夹马腹,带着麾下轻骑径直杀向唐禹。 “单打独斗,虽非本将长处!只不过……”唐禹见状抬手一挥,其部人马很快便分三道冲向对方阵中。”咱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顷刻间,二将刀枪交错,瞬间战至一起。 玄甲卫凭借修为于对方阵中左右突杀,而郭正军则凭借修为全程压着唐禹打。 十数个回合下来,唐禹本就独臂,还被郭正军反手一刀划中肩甲。 鳞甲碎裂的瞬间,大量鲜血很快便浸透其战袍。“唐将军就这点能耐?”郭正军冷笑,策马再次冲上前,长刀直劈对方面门。 “老七若在,安有你叫嚣之理!“唐禹眉头紧皱,匆忙举刀格挡,手臂却被震得虎口连连发麻。“弟兄们,随奔将先拿下他!”说罢,他调转马头边战边走,大量玄甲卫则从四周挺枪来援。 第1054章 还有谁!!! …… 左右两翼杀声震天,中路的韩布却是如入无人之境。 他只一人直扑玄甲卫中军,玄甲前排欲挺枪阻拦,却在瞬息间便连人带马被其斩杀。倒到底是八境后期的战将,韩布何其骁勇!其刀芒所过之处,横扫间,除玄甲卫之外的寻常兵卒更是成片倒下。 见此情形,薛毅和薛刚对视一眼,二人勒紧缰绳径直杀向韩布。 “三姓家奴!你的对手在此!”说罢,李尚武飞马而出,未等对方合力杀出,其人便已冲至二将数丈之内。 如此侮辱性的话语引得薛刚勃然大怒,他顾不得理智,当场调转马头杀向对方。 便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韩布刀挑薛毅枪尖,旋即翻身后仰,一记重落,刀背生生砸在对方枪杆之上。 如此势大力沉刀一击,薛毅手中长枪瞬间脱手飞出。见此,韩布趁势近身,长刀顺着马背重重劈下。 “薛刚,你妈了个傻*!”薛毅大惊失色,匆忙一跃而起,其胯下战马当场被劈成两半。 见此情形,已然落地的他突然发力,催动全部修为直直撞向韩布胯下战马,使得两人同时倒地。 “垂死挣扎!”对方如此举动,引得韩布勃然大怒。见对方他伸手去抓地上长枪,他反身便是一刀横扫。 磅礴刀内劲卷起满地尘埃,薛毅瞳孔骤然放大。他旋身腾挪,瞅准时机取枪,目睹着刀芒在自己胸口几寸之上劈向身后兵卒。这一刀若是吃下,明日就得开席……… “吃老子一枪!”顾不得惊叹,他手拍地面腾旋起身,随即脚踩刀刃,挺枪直刺而去。 瞧着对方还有反扑之力,韩布左手擒住枪尖,低身一脚踹出。此一击,俩人虽不得不拉开身位,很快却又再度厮杀在一起………… 日头开始西斜,万峰岭的谷风也逐渐带了几分凉意。这一战,从午时一直持续到了申时三刻,战场彻底成了血肉磨坊。 徐平的玄甲阵形早已没了最初的规整,楔形阵的尖角被韩布冲杀得稀碎,右翼防线更是被撕开一道数丈宽的口子。 兵卒层面,玄甲卫凭着武者的身手,每一次交锋都能斩杀数不清的徐州营士兵。可将领层面,隆圣帝麾下的将领却把徐平这边打得节节败退。 杨定和卢承远打得难解难分,一时间断然不会有结果。 唐禹被郭正军逼至谷边,手中马刀也被砍出数道缺口。其臂上战创深可见骨,每一次挥刀抵挡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 宁武则更惨,他本就与许定山有极大的修为悬殊,即便有玄甲卫打掩护,依旧被杀得抱头鼠窜。 如若非要说,薛刚虽被李尚武拖住,却游刃有余,除了难以抽身驰援,反而时不时还能占据上风。 看着眼前的战况愈演愈烈,局势也愈发艰难,徐平自是目眦欲裂。 隆圣帝自然是没有下场,否则还打你妈卖麻花!即便如此,鱼定方同样未加入战场。他只横刀立于皇帝身侧。只要自己出战,对方瞬间便会袭来…… 现场已然是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更是随处可见。犹豫几息,徐平握紧手中长枪,深吸一口气后,他轻夹马腹,踏云骓嘶鸣一声,驮着他缓缓出列。 “徐将军,身为三军主帅,你也打算下场参战吗?”果不其然,鱼定方眉头一皱,拍了拍马鞭缓缓出列。“若是如此,那末将便陪你过上几招。“(徐平是正二品征南将军,鱼定方是从二品。) 二将还未开打,不远处却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响。“宁武,受缚吧!”许定山提刀立在对方面前,刀身滴下的血珠落地上,晕开一小滩血渍。“玄甲卫的确厉害,可你们撑不住!” 听闻此言,宁武突然抬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刚想提枪反击,许定山的刀便已架在其的脖颈上。“你父王是个人物,你也不差,只是年少罢了!再打,本将可就不留手了!” 见此情形,徐平正欲开口,韩布却已将薛毅连人带枪拍飞数丈。“徐平,你可要看清楚些了!”其声音带着碾压的冷意,刀芒一闪,又将薛毅的战盔打落在地。“你的将扛不住了,你的阵也撑不住,再打下去,你麾下这些弟兄,一个都活不了!” “……”徐平抬头望去,只见薛毅靠在岩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明明就只差一点,明明可以摆脱棋子的身份…….他不甘心,极其的不甘心。 不说李尚武和韩布乃八境后期战将,这里每一个都是大周排得上号的武将,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之辈,难不成谋划那么久,还得回到原点吗……… 许是瞧出徐平脸上的阴沉,韩布将长刀重重一劈。磅礴的内劲裹挟着不可匹敌之力,擦着薛毅的身旁将其背后岩壁劈裂数丈。“还不束手就擒?再战不过徒增亡魂!” “老逼登!你装你妈呢?”就在此时,谷口坡道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沉、猛,迅,恰似惊雷滚过石地。 紧接着,一声洪亮的呐喊穿透厮杀声,震得谷内兵卒耳膜发颤。“老大切莫惊慌!阿虎前来助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黝黑的瘦影策马冲来,粗布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待入谷内,裴擒虎将手中一对玄金八面破骨锤重重朝向徐州营兵卒所在之地掷去。 “轰!”的一道巨响,漫天烟尘裹挟着数不清的哀嚎声传荡开来。待到烟尘散去,一道十余丈宽的巨坑处满地碎肉。裴擒虎拉动战马一跃而起,顺势拾起八面锤杀向阵中。 只一瞬间,徐州营拦路的兵卒如同纸糊一般连连飞起,或被砸得骨碎筋断,或被气浪扫飞数丈之外,几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见此情形,韩布骤然回头,连带着握刀之手都不自觉紧了半分。他征战数十年,从未见过有人提着如此重的兵器,还能有这般威势。 未等他缓过神来,裴擒虎便已杀到卢承远身后。“先吃你爷爷一锤!!! 话音落,数百斤重的左锤径直砸下,卢承远身旁亲卫来不及反应便被砸的脑浆飞溅。 只半息,右锤瞬息而至。 见此,其人更是大惊失色。匆忙提枪抵挡的瞬间,枪杆骤然断裂,整个人当场被砸飞十余丈外,撞在岩壁上吐出大口鲜血! “还有谁?!”裴擒虎手提双锤,目光环顾四周,竟是无一人敢出声!!! 第1055章 裴擒虎独斗三将 …… 就在裴擒虎叫阵之际,许定山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手中长刀高举,刀锋于日下划出一道冷弧,拍马便朝那黑瘦身影冲去。“竖子胆敢如此放肆!!” 说话间,其胯下战马通灵,奔至半途人立而起,许定山借势腾空,磅礴刀劲直劈裴擒虎后心。刀风裹挟着八境武者的内劲,竟将周遭尘埃卷得漫天飞扬。 见此情形,裴擒虎却似背后长眼,左手玄金锤骤然后撩。“偷袭可不算本事!”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锤刀相撞的震波顺着刀身传导,许定山只觉虎口发麻,整个人被震得倒飞三尺,落地时非但踉跄了数步才稳住身形,连带着掌心也渗出点点细密血珠。“你这贼子,好大的气力?!!!“ “我来助你!”未等其缓过劲,右侧马蹄声已如惊雷炸响,郭正军挺枪杀出,枪尖寒芒点点,直刺裴擒虎咽喉,正是绝技“云中三叠”。 一枪虚晃,枪尖擦着对方耳畔掠过,带起一缕黑发的瞬间,第二枪直取心口,枪势迅猛如蛟龙出海,未给对方后退的机会,第三枪却是突然变向,斜挑裴擒虎握锤手腕。 只在须臾间,三枪衔接无缝,泛起阵阵尖锐的破空声响。 见对方枪头连连刺向自己左臂,裴擒虎当即弃掉左手锤,而后右手重锤横扫,以蛮力硬撼枪尖。 玄金锤与精铁枪相撞的一瞬,长枪顷刻间便被反震落地!!! 也就在对方铁枪落地之际,裴擒虎已然欺身近前,膝盖重重顶向对方马腹。 战马吃痛嘶鸣,前蹄骤然跪地,马背上的郭正军被迫翻身落下。他刚要伸手去捡地上的精铁枪,却见一道黑影迎面袭来! 裴擒虎拾起地上的左手锤掷出!巨锤带着呼啸风声直逼对方面门。 见此情形,郭正军瞳孔骤然放大。他慌忙侧身翻滚,锤体径直擦着肩甲飞过,砸在身后岩壁之上,碎石迸溅间,数块硕大的碎石当场砸中其后背。 他闷哼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一旁的鱼定方瞬间提刀跃马而出。“郭将军莫惊!待本将前来相助!” 其人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许定山同样一跃而起,俩人瞬间对裴擒虎形成合围。 “攻他下盘!”说罢,许定山挥刀从左侧劈向裴擒虎后腰,郭正军一个翻滚拾起长枪,枪柄从右侧飞速砸向裴擒虎膝盖。 “有破绽!” 见二将左右夹击,鱼定方高举大刀从正面顺势冲杀而去。三人皆身经百战的宿将,不过几息便已形成默契。 即便如此,闪转腾挪间,裴擒虎却是越打越兴奋。 他巨锤在手如臂使指,左手架开鱼定方之际,故意卖个破绽,任凭刀口擦着自己小臂划过。 鱼定方见状,长刀顺势前送,却没料到裴擒虎借着这股力道,骤然旋身,右锤携万钧之力重锤而下,“嘭”的一声砸在许定刀背之上,使其整个人跪倒在地。 只此一击,许定山只觉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在其踉跄后退间,腿甲缝隙处瞬间被鲜血浸透。 虽未骨折,却也伤了筋脉,左腿是再也无法发力。见状,郭正军怒喝挺枪柄直刺,却被裴擒虎侧身一仰,锤柄顺势扫在对方背心。 “这什么怪物……”郭正军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撞在鱼定方身上,两人皆被震得连连后退数步。 见此情形,裴擒虎缓缓蹲下,而后一跃而起,重重落在岩壁旁。扫视眼面前三将,他弯腰拾起左锤,而后将双锤架于肩膀,大步朝着三人走去。“来啊!继续!小爷我还没尽兴!” 三将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愣在原地。 这才二十余合的交锋,许定山左腿已然血流不止,只能单膝跪地,长刀撑着地面方才勉强支撑。而郭正军背甲凹陷,显然也是受了不小的内伤,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异常急促。 此刻的三人,唯有鱼定方还能支撑,却也额头见汗,握刀之手不自觉的越握越紧…… 见三人不再攻来,裴擒虎用力甩去锤上的血渍,黑瘦的脸上满是嗜杀。“就这点能耐?” “竖子狂妄!”其人话音刚落,一道破空声骤然从头顶传来! 韩布不知何时已跃至半空,他双脚于马背上踩下,手中偃月长刀高举过顶,刀身泛起淡红色光晕,那是八境后期武者即将把内劲练至圆满的征兆! 说时迟,那时快!光晕流转间,连带着周遭空气都被刀气凝结。“看刀!” 韩布声如洪钟,一字一句都带着内劲,震得人耳膜发疼。话音落时,长刀骤然劈下,刀风竟将谷内气流引动而起,形成一道半丈宽的气刃。 气刃所过之处,地面的枯草、灌木被连根拔起,碎石、沙尘被卷得漫天飞舞。 见此情形,裴擒虎脸色一变,迅速将双锤交叉举过头顶。 “轰”的一声巨响,气刃撞在锤体上,似乎连整道峡谷都震颤不已,岩壁上的碎石更是簌簌落下。 只此一刀,裴擒虎双脚深陷土中,地面裂开数道蛛网般的纹路,更从其脚边延伸出去数丈之远。 “……”他喉头微动,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你……又是何人?” 第1056章 韩靳鍾战力无双 …… “大周骠骑将军,韩靳鍾是也!”韩布落地之际,长刀拖于地底,刀刃与岩石摩擦,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区区后生,不知天高地厚!”刀过处火星四溅,他每走一步,脚下地面皆微微下陷,周身内劲如狂澜般汹涌,将数丈内的尘土逼得连连散开,形成一圈无形的内劲气浪。“老夫今日便教教你何为谦卑!!!” 说罢,其长刀突然横斩,刀光如练,直取裴擒虎腰间。 这一刀看似平淡,却封死了裴擒虎所有闪避的方向。往左,会被刀气扫中肋下。倘若往右闪转,便会露出后背破绽。后退,则被刀势压制,再无反击之力! 即便如此,裴擒虎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 他突然弃了右锤,左手锤横扫的同时,身体竟以诡异的角度扭转,腰部向后弯折,几乎与地面平行,这才堪堪避开此击。 就在刀芒擦着其腰间衣衫划过的瞬间,他右手忽然般探出,稳稳抓住对方的手腕。 “来啊!小爷可不是吓大的!”得益于天生神力,即便修为不如韩布,裴擒虎腕力却足以裂石。他左锤撑地,右手死死扣住对方腕骨。 韩布只觉手腕一麻,随之运功相抗,左手成拳,带着浑厚的内劲重重砸向对方面门。 尽管如此,裴擒虎却不松手,任凭拳头砸在自己脸上,鼻血瞬间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前的衣衫上。 他非但没退,反而凭借蛮力将身体猛然向前一冲,额头重重撞向韩布胸口。 “……”吃下一记头槌,韩布被撞得连连后退几步。他刚要提刀再上,却见裴擒虎已拾起油手锤,双锤再次舞动起来。 这一次,裴擒虎不再硬拼,而是借着地形辗转腾挪!他踩着地上的碎石,时而跃起,时而翻滚,双锤专挑韩布刀势转换的间隙攻击。 韩布一刀劈下时,他便用锤柄砸向对方的刀背。韩布收刀防御时,他又以锤头扫向对方的脚踝,使之不得不分心防守。 短短片刻,俩人已近身缠斗。韩布是越打越闷,他征战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战法。明明有着万钧之力,却偏要钻营破绽,每一击都精准落在自己必须防守之处。 反观裴擒虎,虽脸上带血,胸口被刀风扫出数道深可见骨血痕,却依旧精神抖擞。非但双锤舞动的速度丝毫未减,眼中的嗜杀之意反而更浓。 “再来!!”裴擒虎大喝一声,左锤虚晃一招,看似要攻其胸口,实则手腕一转,锤体突然变向,径直砸向对方手中刀杆。 对此,韩布勃然大怒,八境后期的修为更是不再保留。他放弃防守,内劲裹着刀势欺身而上,先一步压得对方呼吸缓滞。 对方突然变换打法,仓促间,裴擒虎举锤格挡。“铛”的一声脆响,玄金锤竟被震得向上弹起半寸,虎口瞬间麻得失去知觉,鲜血顺着锤柄止不住的往下淌。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韩布的第二刀已斜劈而来,刀芒直取对方握锤的右手腕。 这一刀又快又狠,显然是要废了自己握锤之手。裴擒虎慌忙一缩,刀刃擦着锤柄飞速划过,却还是在其手腕上留下一长道伤口。 “你妈了个****!”他刚想挥锤反击,韩布的第三刀已贴着地面扫来。刀风卷起碎石,直削其膝盖,逼得裴擒虎只能后跳躲闪,连半分进攻的空隙都抓不到。 “光靠蛮力,于老夫无用!”说罢,韩布身形突然加速,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刀招连连落在对方周身。 时而直刺心口,时而横斩腰腹,时而劈向锤柄,每一刀都带着碾压性的内劲,将裴擒虎的活动范围压缩在两丈之内。 如此急风骤雨般的攻势,裴擒虎只能双手握锤,凭着感知硬扛。即便如此,他能勉强挡住要害,可每一次格挡,手臂都会被震得连连发麻。短短几个呼吸,其肩下、腰侧便已添了数道深浅不一的刀伤。 见对方依旧战意不减,韩布突然变招,长刀竖劈之后骤然收势,转而用刀背拍向裴擒虎左肩。 这一击裴擒虎猝不及防,被重力拍得踉跄数步,连带左手锤也险些脱手。 他刚想要调整姿态,韩布的长刀却已再次刺来。刀尖直指其咽喉。 面对如此一击,裴擒虎被逼得只能后仰下腰,鼻尖擦着刀刃划过,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其狼狈起身之际,韩布欺身近前,刀身虽抵在对方胸口前,却没有再进半分。“你还想反击?”其人的声音冰冷,内劲顺着刀身缓缓传出。“小辈,你可服气?” “老子不服!”裴擒虎咬着牙,双手死死握着横于胸口的锤柄,试图以蛮力推开长刀。可这股内劲如重山压顶,他连半分都推之不动。 见此情形,韩布突然收刀,而后再度将刀尖拖地。“年轻人有点东西,但不多!”话到此处,他拖刀上前,刀尖于地底划出深口几尺的痕迹。 “小爷跟你拼了!”说罢,裴擒虎催动修为一跃而起,再度与对方战至一团! 接下来的交手,韩布的刀招始终贴着裴擒虎的要害游走,时而用刀身压制其锤势,时而用刀芒逼得对方四处躲闪,却始终留着一线余地,没使之受致命打击。 尽管裴擒虎拼尽全力,每一次却都只能勉强护住要害,想要挥锤反击,却是如何都寻不到合适的的机会。 又十几个回合过去,他双锤舞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动作也从最初的悍勇变得狼狈,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不停滑落。 “铛!”又一次格挡后,裴擒虎的手臂被震得再无握力,左手锤的锤柄于掌心打滑,他慌忙握紧,却被韩布抓住空隙,刀身斜压在锤面上,将他的左手锤逼得向下倾斜,露出右侧空当。 对此,韩布却没有继续进攻,反而收下了几分力道。“怎么?握锤的力气都没了?” “你妈的!”裴擒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连连后退拉开距离。此次交锋下来,他胸口已然剧烈起伏,连带着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你这是武者的打法,而非战将!如若老夫所料不错,你师承张启圣那个老神棍吧?”说话间,韩布手腕微翻,缓缓收回长刀。“老夫若想取你性命,你已死了数次!后生仔,有没有兴趣来老夫麾下效力?” 听闻此言,裴擒虎先是一愣,而后抬头环顾一圈四周的兵将。“要战就战,小爷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至于投你麾下,哼!咱和大哥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想都别想!” “…….”此话一出,徐平双目微凝。几息之后他深吸口气,旋即看了眼远处的隆圣帝。“到底是陛下技高一筹,臣……” “行了!不过是以大欺小,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话未说完,隆圣帝却是侧目摆了摆手。“再战无意,到此为止吧……” 第1057章 再会了,少年郎(上) …… 突然的叫停,徐平双目微凝。几息后,他抬手一招,麾下的玄甲卫接连退出战场。 见此情形,宁武、杨定等将缓缓退后,薛刚也在挑开李尚武兵器间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徐平的身旁。 远处,隆圣帝勒马立于高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脸色虽平静无波,眼底却闪过几分复杂。 “此一战,你算不得败!”说话间,其身后缓缓浮现浮现出真龙气劲,龙影盘旋升空,高达数丈,龙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威压笼罩整个峡谷。“徐平啊!做得很好,没有让皇伯父失望!”隆圣帝虽然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能清晰传入现场每个人耳中。“收兵之后你随朕来一趟大营……” 听闻此言,徐平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是落地了。他很清楚,从今日起,自己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即便不看徐沧,自己也有了正面博弈的资格! 只是……伯侄情分,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驾!“隆圣帝勒紧缰绳轻夹马腹,在其缓缓调转马头之时,又瞥了眼远处的徐平,语气依旧平淡。“韩布!” “末将在!” “传令撤军,即刻回营!” “遵旨!”韩布抱拳领命,转身对着残余的徐州营士兵大喝一声。“陛下有令,撤军!” 短暂的愣神,徐州营兵卒如蒙大赦,纷纷爬起来,或是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或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谷外撤离。 徐平看着徐州营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几息后,他抬手抱拳,朝着场内众将微微躬身。“此一战,聚集了戍边司、禁卫军以及京卫司近乎半数的战将……但是,咱们依旧能与之打得有来有回! 蒙诸君死战效命,徐平在此多谢了……”说罢,他朝着裴擒虎微微颔首,旋即策马朝向徐州营所在之处飞奔而去。 “大将军威武!玄甲卫威武!!!” “大将军威武!玄甲卫威武!!!” “大将军威武!玄甲卫威武!!!” 呼喊声此起彼伏,久久回荡在这空旷的万峰岭山谷之内……………… 徐州大营,帅帐内。 烛火跳动,映在鎏金帐柱上,将两道身影拉得左右晃动。 徐平随隆圣帝入帐后,便见皇帝抬手屏退了左右,就连此来南境随侍的韦全也躬身退至帐外。 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外界所有声响,帐内只剩君臣二人相对而立。 “愣什么?过来!”说罢,隆圣帝缓步走到沙盘旁,指尖轻轻拂过标注着万峰岭所在的木凸之处,沉默片刻后才转过身来。“此番在万峰折腾许久,可有感触?” 这一闻倒是突然,徐平垂手而立,神色恭敬却没有半分谦卑。“回陛下,此战,微臣悟得三事。 其一,自然察势为先。 兵者,非逞勇之器,乃顺时应势之舟。当观天时之阴晴寒暑,度地利之险易广狭,审敌势之虚实劳逸,而后可动。逆势而进,譬如以卵击石,难成其功。 其二,当是抚士为本。 三军之众,非木石。当察其饥寒,恤其劳苦,赏罚必信,恩威并施。士卒亲附,则赴汤蹈火而不辞。若失其心,则上下离德,虽有良策,亦难推行。 其三,战者持重为要。 兵事诡谲,变幻莫测,不可轻举妄动。当静以观变,谋定而后发,寻机避其锐气,击其惰归。若因贪功冒进,轻启战端,必致首尾难顾,祸及全军。” “嗯……”隆圣帝闻言微微颔首,随后走到案前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锦凳。“看得通透,却只明其一不明其二。”说罢,他端起案上凉茶抿了一口,目光也是愈发深邃。“察势、抚士、持重,乃为将者基本功架。然行军在外,尚有几处关窍藏于其后。 用兵者,通变破局。势非恒定,若固守初见之形,敌变而我不变,纵前期察势再明,无异于胶柱鼓瑟。 帝丘一战,宁毅守隘口,武敬山辨得己部粮草线长,率军奇袭以求先机。本以得势,又知韩忠主力不在,故而怠安。却不料宁毅反守为攻,出其不意,焚其粮草军械,以至人数优势尽丧。此非不察势,乃不善因势而变也。”说罢,隆圣帝也替徐平倒上一杯清茶。“帅者,所谓驭下有度。抚士固要,却不可过纵。 兵将若恃恩而骄,视军法为无物,虽亲附主帅,却难成阵列。 昔年,耶律洪阳率军南下,厚待部曲却失之宽纵。燕城一战,其亲信董城违令冒进,终致前锋大败。此亦非不抚士,乃未于恩威立住铁矩是也。” “皇伯父圣明!日前薛刚冒进,被您伏击于大营,侄儿当全营之面杖责,亦是此意!”徐平抬手作揖,举杯缓缓饮下半盏。“此人终乃大梁旧部,又是新投麾下,非如此,自当诛之以儆效尤!” “你能看透此处,却有成长!”说着,隆圣帝轻拂须髯,泛起若有若无的浅笑。“梁将投你麾下,便是生了叛主之先,无论缘由几何,终需多加防备。 譬如宇文萧,他在定平随韩忠驻军,可有按月一报?按季一禀?该敲打不可手软,该赏赐不可吝惜。”话到此处,他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所谓谋深虑远。持重,非畏战,更要算及战后。 你北上虎威,若仅顾一时避锐,却弃了粮道、丢了援路,纵保得一军无伤,亦陷全局于被动。 譬如司徒孝呈,他师从韩忠,却未得其用兵精髓所在。每战必谨守稳妥,却多次因错失粮道、延误战机,终是难建奇功。 此非不持重,乃未将一时之稳,系于全局之胜也。”说罢,隆圣帝将茶盏置于案上,抬眸再度看向徐平。“夫战将之勇是为刃,兵力部署是为鞘,统帅之能,乃握鞘持刃之根本。 你今日所悉,无论协同、变数、士气,皆是“术”,而非“道”。你可明白?”未等徐平开口接话,他便继续说道:“徐平,虎威一战,你将面对天下最为顶尖的统帅。 无论慕容烈还是吴青峰,亦或是顾应痕,皆百战不怠……即便皇伯父对上,也未敢言胜。 所谓统帅无能,累死三军,切记!!!” 听着对方缓缓道来,不自觉间,徐平的身子已然微微前倾。“皇伯父所言侄儿谨记!对上他们,取巧大于死斗,成败,或许还得看父王能给北蛮制造多大的压力……” “这个自是如此!”听闻此言,隆圣帝点头颔首。“不过,东卢那边也非省油的灯!既然两国合兵讨伐,光靠耶律武阳和白家自然是守不住的。 你此番重回大梁,虎威只是跳板,目的还是为了扎根。”一边说着,隆圣帝一边将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他国立足,首忌锋芒过露,却也忌藏锋过深。 初期夺政,需做“吃得亏的傻子!” 想靠姜云裳拉大旗,便要寻机镇边,更要在镇边时暗中将大周的军制融入新麾。 若遇朝中生变,梁境必然动乱四起。 你可借着平乱之名,打压那群摇摆不定的诸侯,并将剿来的粮草分三成给那群诸侯所辖的士族。即便只换一句“徐少保仁厚”,你也不吃亏!” “皇伯父的意思是……” “世人看利不看脸,只要舍得,借世家之力反制那群诸侯不难!”话说到这,隆圣帝先是顿了顿,几息之后语气又陡然转厉。“待你根基稍稳,便要做“带刺的乱头”。 大梁朝堂虽颓,亦有派系之争。你无需站队哪方,也无需急着结党,只需在一众派系相争时,偶尔递一把“刀”! 但要记住,你递的刀不能致命,要让这群人斗伤而不斗死…….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来求你,你才能做那个居中调停的“关键人”。 譬如顾应痕,他能在短短几年内掌控大梁朝政是靠武,拼这个,你拼不过!所以要绕道潜行,用调停的斗手段渗透进去,从内部打破他的平衡。 一旦朝内平衡失调,朝外又四处战火,即便是那老贼,也会首尾难顾!” 第1058章 再会了,少年郎(下) …… 此话一出,徐平眉头微蹙。“若是顾贼察觉侄儿从中渗透,恐怕会提前下手……” “察觉便察觉,只要你还有用。”隆圣帝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帝王的权衡。“大梁如今内忧外患,北有元武虎视,东有大周垂涎,不到万不得已,顾贼不会对你动手,这才是你能与之周旋的根本。” “岩台大营的兵符已落入季书同手中,他如今已投靠了姜云裳,若联合镇南军,或许可以在顾应痕驻守虎威之际,率先夺取奉天内城的掌控权!” 徐平话刚说完,隆圣帝便将沙包打的拳头敲在他脑瓜上。“愚蠢!”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篡夺政权也不是你这么个篡夺法,你又不是梁人,光靠姜云裳的身份是不够的……. 撤下他国朝臣,不能用“杀”,要用“换”。 先联合姜云裳窃政,以各州民怨为由,派遣朝臣前去安抚百姓,切记,这里还不能涉及到顾党的人。 只针对那些宣帝旧臣,将他们一个个“举荐”到地方上去,迅速调离权力中心。 至于替换之人,多选些寒门士子。”话到此处,隆圣帝语气放缓,却更显阴鸷。“只要你不动顾党的人,碍于虎威严峻,短期内此獠不会有心思插手。 而大梁士族垄断朝堂多年,寒门子弟难有出头之日。如此,你便出面为他们铺路,给他们官做,教他们理政,让他们知道荣华富贵不是大梁皇室给的,是你徐平给的。 不出三年,朝堂之上除了顾党,半数官员都会是你的人,而你便是徐党的魁首!” “……”徐平心中仔细思虑,许久之后方才出言问道:“那些士族怕也不会任我宰割。” “寻机加速他们内斗!这群士族本就斗了几代人,挑唆不难。”隆圣帝走到帐边,抬手望着帐外漆黑的夜色。“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你再以“平息内乱”之名,出兵接管他们的产业和佃户,既得了实利,又得了功绩。 谁敢反抗,便诛谁全族!毕竟这种事,你干得还是挺拿手。 至于篡政嘛,最忌急功近利。你得温水煮青蛙,整合军权后先除异己,再控朝堂,最后断皇室财路。 大梁皇室的粮仓在哪,盐铁司、钱袋子又由谁掌管,税银如何押运,清户收粮多少,你都要摸得一清二楚。 待时机成熟,只需断了奉天粮草,停了国库税银,再推姜云裳出来辅政,堂而皇之的架空皇室。 好在顾贼也含篡逆之心,这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只要手段得当,办到这些不难。 只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最后再与顾应痕一较高下。胜,则大梁落入你手。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听得徐平心潮澎湃,几息后,他起身抱拳行礼。“皇伯父教诲,侄儿受益匪浅。 只是侄儿还有一问,倘若侄儿在大梁夺得政权,可否联合大周共伐元武?” 此话一出,隆圣帝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没那么容易。要想吃掉元武,北蛮也必须参与。” “原来如此……”徐平不再出言,这话与李正我如出一辙,看样子,未来还任重而道远。 见对方沉默,隆圣帝轻拍其肩膀。“他国夺权离不开驭民,记住,百姓不是子女,只是工具,也是根基。你无需对他们好,只需让他们“怕“与“盼”并存。 “怕”,便是立规矩。偷盗者断手,作乱者杀头,勾结外敌者凌迟灭族。 律法从不需要仁慈,只需严苛。让那些百姓知道,犯了错便会付出他们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如此他们才会安分守己。 “盼”,便是给甜头。”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每年灾荒之时,开仓放粮,但只放三成,让他们够活却不够饱。 修路建城之时,得给工钱,但只给够买粮却难有结余,让他们为了生计不得不记住你。 所谓爱民如子,那是屁话。得让他们认识到日子能过下去,便是托了你的福。若想过得更好,那便要听你的话。” “侄儿谨记皇伯父教诲。” “行了,时候不早了!”说罢,隆圣帝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奏折递给了徐平。“南境离京城太远,你要兼顾岳州,断然无法完全掌控。 朕已下旨,玉螭乃至玉螭以东五百里,全部划给你来提调。 此地土地肥沃,又有铁矿,你可派亲信在此练兵、囤粮,作为日后攻略大梁的核心根基所在。” 徐平接过奏折,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盖着鲜红的玉玺,字迹苍劲有力。“侄儿……谢皇伯父恩典。” “你也不必谢朕,利益是靠实力争取!”隆圣帝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你若能在大梁成事,大周便多了一个强援,日后对抗元武,也多一份胜算。”说罢,他朝着帐外大声喊道:“韦全。” 几息后,帐帘应声而开,韦全躬着身子快步而入。“老奴在。” “摆酒,三杯。”隆圣帝语气平淡。 韦全不敢耽搁,连忙吩咐人端来酒壶和两个酒杯,一一摆放在案上。待下人退去,他也躬身退至帐外,再次合上帐帘。 隆圣帝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徐平倒了一杯,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走到帐中央,将酒缓缓洒在地上。“这第一杯,敬历朝历代为大周战死边疆的儿郎们。 是你们流尽热血,才护我大周河山!此恩此德,纪凌永世不敢相忘。” 听闻此言,徐平连忙端起酒杯,也将酒水挥洒在地。“臣同敬。” 长出一口浊气,隆圣帝又给自己缓缓倒满一杯。这次,他端着酒杯,目光望着帐外,语气带着深深的感慨。“这第二杯,敬这些年来为大周效命的臣子们。 你们或征战沙场,或运筹帷幄,或安定庶民,或守土开疆。没有你们,便没有大周。 这一杯酒,朕敬你们,也敬宁毅、司徒孝康、欧阳正奇、还有纪恒!”说罢,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隆圣帝再次拿起酒壶斟酒,也将徐平的倒满。“至于这第三杯,朕要敬你! 愿你在大梁旗开得胜,将我大周战旗插满大梁的每一寸山河。” “陛下…..”徐平心神一颤,赶忙仰头饮尽。 “夜已深!回吧。”言语间,隆圣帝亲自替徐平掀开帘布。“少年郎,慢行……” “陛下……”徐平躬身行礼,握紧双拳缓缓走出了帅帐。“保重龙体,臣……告辞。” 隆圣帝望着徐平离去的方向,始终没有离开帅帐。一阵狂风席卷,帘布沙沙作响。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走出帐外。 “陛下……” 见此,韦全连忙上前搀扶,却被隆圣帝挥手推开。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他负手而立,望着漆黑的夜空,眼中满是复杂与不舍。 “咳!咳咳!”伴随着一阵剧烈咳嗽,隆圣帝取出手帕捂嘴,手帕只一瞬间便被染上了一片猩红。 直到徐平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他方才缓缓转身。今日这一见,应当是你我此生最后一面了!待你在大梁成事之日,朕恐怕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无需介怀,更无需忧伤!即便命归九泉之下,朕亦会身化帝魂,庇佑我周人武运昌隆! “再会了,少年郎……” 第1059章 尘埃落定 …… 徐平离开隆圣帝大营时,夜露已重。 胯下踏云骓似通人心,步伐跑得极快,蹄铁踏过碎石路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也是格外清晰……. 回到军营,已是子时。 帐外巡夜的兵卒见了他纷纷收刀躬身,却都默契地没有出言。这位年轻的大将军自万峰岭回来,周身气息似乎沉得吓人。 徐平没有回帅帐,只是勒转马头,朝着营后一处小山坡行去。 那是他往日勘察地形时所发现,坡顶光秃秃的,只长着几丛耐旱的矮草,却能将整个大营与通往玉螭的官道尽收眼底。 此刻月色正好,银辉洒在坡上,将地面照得亮堂堂的,连草叶上的露珠都泛着微光。 “吁!”徐平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系在一根老桩上,踏云骓温顺地打了个响鼻,低头啃食着脚下的枯草。 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徐平掀开尾袍缓缓坐下,双手撑在膝上,目光不禁望向远处的黑暗。 夜色里,大营中隐约能看到些许灯火,似乎还有兵卒处理伤口时的哀嚎。 隆圣帝的话在耳边回响,那句“少年郎慢行”!像根细枝,扎根在徐平心头,连带着胸腔里都泛起一阵燥闷。 他想起方才在帅帐中,隆圣帝教导自己该如何领兵、该如何略政、该如何驭下、又该如何夺权。 直至最后,想到对方递来文书时指尖的微颤,原来帝王的权衡背后,也藏着这般难以言说的托付。 “算上奉天外城,如今的我,几乎已坐拥两州之地。面对任何人,我似乎都有了执棋的资格……”徐平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腰间玉佩。 那是徐沧给的物件,这些年无论征战到哪里,他都带在身上。交给纪凌后,对方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又还给了自己? 从前,总觉得自己是棋盘上的一颗子。 可万峰岭一战后,徐平突然明白了,所谓棋子,不过是没找到自己棋盘的人。 如今,大梁就是我的棋盘!!! 念及于此,他想起林聿伯日前递来的那份治政文书。 文书中的每一条都透着股狠劲,划荒田给流民,收五成粮养兵;用重刑治乱世,抢者尽诛、藏甲灭族;借士族之力却不被牵制,还要用寒门士子掺沙子。 乱世安稳,本就没有慢慢来的余地。兴许将林聿伯留在此地,是个极有先见的举动…… 裴擒虎从神京而来,那个黑瘦的汉子提着双锤杀进万峰岭时,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勇劲,让人记忆犹新。 除去八境后期的薛刚,自己麾下再添一顶尖战力。按推算,阿虎可敌八境中期,后期也能周旋一二…… 唐禹是家将,宁武是特例,除他俩外,许阳、李庆、郭子韬、张老四乃大周勋贵之后。薛毅、薛刚、薛勇、宇文萧、杨定、林聿伯,则是降将。而李正我、孟然、吴文渊、李善等人,乃天下学宫之士。 自己麾下,不说能人辈出,却也基本上成型。这些人跟着自己,有的是为理念,有的是为前程,可若是自己给不了他们想要的,这份忠心又能撑多久? “怕与盼……”徐平想起隆圣帝说的话。“让百姓怕规矩,盼甜头”。而麾下将士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怕军法森严,却也盼着跟随自己能建功立业,享无上荣光。是该好生谋划了…… 二更已过,山风带来阵阵凉意。 徐平靠着老桩抬头冥想,直至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踏云骓早已吃饱,见主人起身,随意甩动起尾巴。徐平拍了拍马背,翻身跨上,朝着大营的方向行去。 晨光下,他的身影比往日更为挺拔,眼底的迷茫也已散去。 回到大营时,营内已经有了动静。 火夫早已开始灶饭,炊烟袅袅升起,兵卒三五成群的从帐内走出。 “见过大将军!“瞧着来人,亲卫快步上来牵起马缰。 “……”徐平翻身下马,对手将马鞭丢给了对方。“传本将令,让林聿伯、唐禹、薛毅等所有将领,半个时辰后帅帐议事。” “诺!”亲卫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几息后,徐平径直走向帅帐,帐内的烛火还未熄灭,案上放着林聿伯递来的文书,旁边还高悬着玉螭郡的舆图。 约莫半个时辰后,众将陆续到来,帅帐内很快便已站满了人。 “我等参见大将军!”众人拱手抱拳,目光齐刷刷看向主位上的徐平。 “诸位,今日召集你等来此,有两件事要宣布。”徐平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息后,他从袖袍中取出份文书随手扬了扬。“昨日与陛下议事,陛下有旨:玉螭及玉螭以东五百里,划归我镇南军来提调。 换言之,从今日起,那片地,便是咱们这群人的。” 话音刚落,帅帐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玉螭划归给咱们?”薛刚第一个忍不住,语气中满是探究。“不会有诈吧!” “有什么诈?都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唐禹颇为激动,连带着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扬。“有了玉螭,日后攻略梁地,便可进退无忧。” “正是如此啊!”薛毅大步出列,随即拱手施礼。“有飞云天险,又有西宁同玉螭兜底,真乃天佑我等!恭贺大将军!!!” “我等恭贺大将军!!!” 众将纷纷附和,一时间,帅帐内满是道贺和吹捧之声。 “行了!别吹了!”徐平坐在主位上,看着众人激动的模样,缓缓抬手,示意安静。“玉螭虽好,却也不是现成的安乐窝。 此地流民众多,士族盘根错节,还有不少荒地等着开垦。若是经营得不好,别说成为根基,恐怕还会成为拖累。”他顿了顿,将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今日召集大家,除了宣布此事,徐某有些话想与诸位说说……” 第1060章 称帝之心 …… 见之起身,众将面面相觑,旋即纷纷退至一旁。“还请大将军示下!” “请大将军示下!!” “今日在此,本将不想与你们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言罢,徐平话锋突然一转。“你们跟着我,或为名、或为利、或为高官、或为厚禄。 若说我徐平有多大的人格魅力让诸君舍命相随,那是屁话。没有粮草,谁替你打仗,没有饷银,谁给你卖命? 在他妈当今这个乱世,好挣的银子它不干净,干净的银子它又不好挣。好挣的银子要人命,不好挣的银子又会要咱们的命。 所谓人间正道是沧桑,沧桑的尽头全他妈是伤。百姓把命卖了,换成柴米油盐酱醋茶。当兵的把命卖了,换成军饷铜板顶戴花。百姓们饿肚子,国会乱。当兵的饿肚子,咱会亡。 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老子不要求你们往后手脚干净,该替你们争取的利益,老子不吃,也让你们吃饱,让底下的弟兄们吃饱。 弟兄们总是调侃徐某,说胭脂榜快被徐某给包了个圆。殊不知,老子一出生,差一步就能站在顶点。若非如此,那榜上女人,见一面便是三世福分。 底层的尽头是卑微,人生的尽头是土堆。今日在此,徐某诚邀诸位共攀顶峰。 进一步,尔等便是开国元勋!承享高官厚禄,更可光宗耀祖!即便败,那也不过黄土一堆。又有何惧?!!!” 帐内一片寂静,众将看着徐平,眼底满是震惊。能把话说得如此敞亮,将名利的遮羞布撕得如此彻底,不得不说,众人心动了。打从心底里心动……. 他们知道,徐平说的不是空话,是用其所能告诉大家他不是在画饼……是要披黄袍、戴冕旒、让众人享那从龙自耀!!! “末将愿随大将军赴汤蹈火!”唐禹率先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末将愿随大将军赴汤蹈火!”几息后,薛毅、薛刚等人也纷纷跪下,齐声应和。 “…….”看着眼前这一幕,林聿伯心中颇有些介怀。他支持徐平,本意是想要还大梁一片海晏河清。而今,这厮竟然打算…… 即便如此,开国荣耀,光宗耀祖啊……多少人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不得不说,他也真的心动了。“卑职……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既如此!”徐平环顾着众人,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废话,徐某也就不再多言!明日便会启程返回奉天。 唐禹、林聿伯!” “末将在/卑职在!” “我走之后,玉螭的一切事务,就全权交给你们二人负责。” “诺!” “唐禹。” “大将军!” “欧阳靖应该会被陛下除掉,他先前承诺的兵马,你务必要争取到手。此事,陛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要办得隐晦! 此番前来玉螭的兵马,我留三万给你,整合玉螭驻防军,挑选精锐留守城内,其余驻扎城外。” 闻言,唐禹当即躬身。“末将领命!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林聿伯!” “卑职在!” “玉螭及其周边郡县就交给你了,一切政务操办,流民安置、士族接触,以及寒门学子的选拔……这些要尽快落实。 还有,关于玉螭郡的一切事务不必经过李正我,直接传信本少保!” “……”徐平的心思……这是摆明了要在玉螭再立山头啊。林聿伯低头垂目,很快又拱手作揖。“属下明白,定将玉螭打理妥当,为大将军稳固根基!” 待其退至一旁,徐平又将目光看向薛毅和薛刚。“你二人率领剩余大军返回紫萍。回去后先将镇南军安置在城外,待郭子韬和许阳前来点册,交于他二人即可。” “末将领命!”薛毅和薛刚齐声应道。 “至于杨定、阿虎、宁毅,你三人随我同回奉天。”交代完一切,徐平缓缓起身。“各自前去准备,唐禹和林聿伯留下。” “诺!”众将领命,依次退出帅帐。 帐内只剩下徐平、唐禹和林聿伯三人。 “大人打算何时返回奉天?”林聿伯率先开口问道。 “明日一早便走。”徐平微微皱眉,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这个你拿着,若遇情况,可暗中调用。她能帮你处理很多不干净的事。” 接过令牌时,林聿伯尚未开口,唐禹却已出声。“大将军,英月娥她……..” “新入玉螭,理政必然困难。”说罢,徐平随意摆了摆手。“将她留在我身边暂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在玉螭不同。别忘了英月娥擅长什么。 玉螭这边的事,盯紧着点,尤其是流民和士族的问题,一定要处理好,不能出乱子。” 听闻此言,林聿伯再度躬身。“卑职会尽快拟定流民安置的告示,过几日便张贴。 此外,关于盐铁矿的处置,卑职会尽快派人前去勘察,拿出个具体方案。” “多费心了!”说话间,徐平拍了拍唐禹的肩膀。“我走之后,你们二人要多沟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要擅自做主,及时传信给我便是。 你二人于此立政,免不了提拔官员。我不反对你们拉帮结派,但要有分寸。” “诺!”唐禹和林聿伯齐声应道。 几息后,徐平走到案前,伸手拿起那份玉螭地图递给了林聿伯。“这图你们拿着,上面标注了玉螭的所有重要位置,包括铁矿、荒田、还有流民的主要活动区域。处理时,若遇反抗者,该杀杀,该灭族灭族。 薛勇留守飞云还有兵马八千,西宁也留有三万原驻军,欧阳宇若是不老实,你二人看着办便是。” “大将军放心,卑职明白。”林聿伯接过舆图查看,自己后才将之收起。“卑职已经让人在南境搜罗寒门士子的名单,想来过几日便能筛选完毕,到时会派人送往奉天,全权交由大将军审核。” “一些门下小吏,你自个交出去即可,这点自主权,本少保还是不会干涉。”说罢,徐平摆手一挥。“行了,时候不早!退下吧……” 说是这么说,林聿伯却心里清楚。 这都是将来要送去大梁渗透朝堂之人,银子可以捞,人不能碰。自己若是真想伸手,徐平的屠刀恐怕瞬息便至…… 伴君如伴虎,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第1061章 咸鱼大管家(上) …… 转眼便已过去大半个月,踏云骓踩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奉天城外渐次清晰。 城门处,徐平勒紧手中缰绳,抬头望向眼前这座巍峨的城池,心中颇有感慨。 朱红色的城门高达丈余,铜钉在日照下泛着冷硬光泽,守城兵卒统一银色甲胄,手按腰间长刀,目光扫过进出的行人。 城门上方,“奉天”二字以烫金镶边,字体雄浑,却在边角处蒙着一层淡淡的烟尘,像是这座都城与生俱来的沉郁。 徐平自打前往飞云关,再回来,已然半年多过去了。进城时,门卒瞧见出示的令牌,纷纷单膝跪地。“见过徐少保!!” “都起来吧!”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初入奉天之时。除去顾应痕,梁地能与自己正面掰手腕的几乎没有…… 说罢,徐平翻身下马,将之交由亲卫牵向一旁,自己则踏着青石板缓步入城。。 日光漫过街巷两侧的飞檐,抬眼看,街道两旁的店铺人来人往。 缎庄伙计正将一匹匹绣着云纹的锦缎挂出门面晾晒,色彩艳丽得晃眼。粮铺前堆着一袋袋粟米,掌柜的拿着算盘噼啪作响,时不时抬头与熟客寒暄两句。 “卖烧饼咯!好吃的勒!热和着呢!” “看一看瞧一瞧了啊!刚出炉的烧饼!” 街角的饼摊冒着热气,油香混着麦香飘得老远,几个穿着短打的孩童围着摊子打转,手里攥着些铜板,目光在烧饼上不停打量! 穿行过道,徐平时不时便会驻足。市井的热闹中,似乎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走街而过的巡逻卫比往日多了几成,他们步伐整齐,甲胄摩擦的声响很快便压过一众小贩的吆喝。 茶馆内,几个穿着长衫的文士凑在一起低声交谈,手指在茶桌上比划着,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时,眼底也会掠过几分唏嘘。 偶有挑着担子的农夫与妇人走过,在距离府衙附近时,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一切的一切,徐平看得明白。 顾应痕掌控下的奉天城,虽表面繁华,却有着无处不在的监视与压抑。 犹豫几息,徐平没有朝着征南将军府的方向而去,反而拐进了一条更为繁华的街巷。 这条街上没有粮铺与绸缎庄,街尾处,一座座雕梁画栋的楼阁显现。朱漆大门上挂着鎏金牌匾,门口站着衣着鲜丽的侍女,见了行人便躬身行礼,语气柔得能掐出水来。 而其中最惹眼的,自然是中心那座高达四层的楼阁。外墙以胭脂红为主色,窗棂上雕着缠枝莲纹,檐角挂着小巧的铜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顶端的匾额之上,“天上人间”四个大字以银粉书写,在阳光下闪着极为夺目的光晕,即便隔着大半条街,也能感受到这座楼阁的与众不同。 离开奉天大半年,如今重回故地,天上人间早已是奉天城乃至整个大梁境内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片刻之后,待徐平行至门口,一股混合着熏香、酒气与脂粉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比街面上的热闹更显浓烈。 门口侍女瞧见徐平到来,先是一愣,随即立马认了出来。“见过……见过东家!” “司徒娴韵可在?” “回东家!正在四楼!” “……”徐平微微颔首,抬脚走了进去。 刚进大堂,眼前的景象便让他心头微微一动。不再是去年刚开时的模样,也不知是咸鱼的意思还是宋婉柔,总之花了不少心思打理。 与寻常妓院的喧闹不同,如今的大堂透着几分雅致。地面铺着青白玉石,光可鉴人。 厅柱上缠着翠绿的藤蔓,间或开着些许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四周墙壁撤下了原来的美人图,反挂上几幅水墨山河,笔法很细腻,意境倒也悠远,看得出是名家手笔。 大堂中央没有了红台,反而摆着几座小型的乐间,几个身着纯白色素衣的女性乐师端正坐于其内,指尖拨动琴弦,乐声缓缓流淌,倒将厅内的嘈杂压得恰到好处。 即便未到晚上,厅内堂客依旧不少,却没有人大声喧哗。 靠窗边的位置,几个穿着锦袍的官员正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与一壶清酒,他们低声交谈着,偶尔抬手举杯,眼神里带着几分放松。 另一侧的卡座内,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挑逗着几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女子手持团扇,掩着嘴角轻笑,男子则眼神痴迷的动手动脚,时不时还会亲上几嘴。 往来的侍女与姑娘也不似当初,众人没有穿着暴露的衣裙,反而身着素雅的襦裙,颜色多为浅绿、淡粉、月白,裙摆处绣着精致的暗纹。 她们行走时步伐轻盈,举止优雅,见了客人便躬身行礼,语气温柔却不谄媚,递茶、添酒的动作都透着几分训练有素的规整。 即便是陪在客人身边的姑娘,也并非只是陪酒说笑,有的正与客人对弈,有的在为客人抚琴,还有的在与客人讨论诗词,举手投足间,的确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看样子,司徒娴韵将自己的理念落实的非常到位。天上人间已不仅仅是家妓院,而是一处集娱乐、社交、休闲于一体的场所,既满足客人的淫乐需求,又要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非常体面的社交空间。 如今看来,这番布局显然是成功的。 徐平瞧着厅内客人的衣着与气度,几乎涵盖了大梁的高官、富商与世家子弟,想必此内早已成了奉天高层社交的核心之地。 第1062章 咸鱼大管家(中) …… “是东家来了?”片刻后,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嗯?”徐平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裙、面容清秀柔美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其人手里拿着一叠账本,眼神里满是惊讶与恭敬。 “奴婢见过东家万福!”女子显然是刚从二楼下来,一时间竟是差点没认出来。 “刚回奉天,顺路过来看看。”徐平语气平淡,目光依旧在厅内扫过。“楼上情况如何?” “回东家,一切都好。”女子连忙回话,语气愈发恭敬。“司徒姑娘和宋掌柜正在四楼核对账目,奴婢这就带您上去?” “倒是正好!不必声张……”说罢,徐平转身朝着二楼走去。 “诺!”女子应了一声,连忙侧身引路,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扰到厅内的客人。 徐平沿着木质楼梯往上走,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越往上,琴声与喧闹声便是越淡,而空气中的熏香气息却愈发清雅。 四楼自是天上人间的核心区域,除了司徒娴韵与宋婉柔,平日里只有几个贴身侍女能上来,即便姜云裳,她也不会常来。 行至一扇雕花木门旁,女子停下脚步,将声音放得很低。“东家,司徒姑娘和宋姑娘就在里面。” “下去!”徐平抬手示意对方退下,自己则站在门外,没有立刻推门。 门内隐约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偶尔还有两个女子的说话声。一个清冷霸道,一个柔和谨慎,自然是司徒娴韵与宋婉柔。 “这处不对。”几息后,司徒娴韵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还带着几分明显的不满。“上个月城西酒庄的分红,账面合计该是十九万五千七百两,实际到账只有十六万四千八百两,余下的银子呢?” “四爷来支走了二万两,赵大人哪里还拖欠了几千两,这才未能如实到帐!”宋婉柔的声音很轻,却也没有慌乱。”酒坊的银子每月都会比楼里先到,四爷急着用,婉柔便也没多问。 至于那几千两,赵大人承诺月底送来。” “你当酒坊是张士杰开的?他想什么时候支就什么时候支?”司徒娴韵冷笑一声,语气更是不善。“从今日起,但凡要支银子,你让他们亲自来找我。 五月初,郭子韬前来支用的十三万两如今都尚未归帐,楼里何时短缺了营中饷钱?什么阿猫阿狗都等着来捞银子,你以为天上人间是在做慈善?” “这……” “废物!”见宋婉柔吞吞吐吐,司徒娴韵抬手便将账册砸在了对方身上。“徐平离开才不到一年光景,就整的这般乌烟瘴气……秋儿!!” “小姐!” “你亲自去一趟大营,告诉郭子韬,让他月底前自己把帐平了!平不了,他这左骁卫将军就别干了。” 听闻此言,宋婉柔心头一颤。“姑娘,他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神京而来。咱们将事情办得那么死,会不会……” “他不干,有的是人干!”说罢,司徒娴韵拍案而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儿个要五万,明儿个支三万,徐平是好说话,本姑娘可不惯着!!!” 见对方态度坚决,宋婉柔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姑娘息怒!赵少卿欠的银子奴家这就派人去催!至于张士杰哪边……” “你倒是惯会使些小聪明!担心得罪徐平的心腹?脏活烂活本姑娘给你擦屁股?”司徒娴韵余光一瞥,秋儿心领神会,当即取出案架上的账本。 “婉柔不敢……” “你最好不敢!”说话间,司徒娴韵一边翻看账册,一边仔细核对。“如今天上人间的生意越来越大,牵扯的银子也是越来越多。 不光是几处酒坊,还有城南的茶楼、城东的当铺,以及新揽的茶商买卖。这些银子,不仅仅是天上人间的盈利,更是徐平日后做事的根基。 谁再敢伸手,本姑娘送他去见祖宗!” “是是是……婉柔这就去办……”宋婉柔的声音带着微颤,显然已不敢多言。短短半年多的光景,对方明里暗里不知处置了多少下人。就这股子狠辣劲,着实叫人心惊…… “等等。”就在对方转身之际,司徒娴韵又再度开口。这次的怀中似乎多了几分疲惫,却依旧带着一丝锐利。“上月咱们从南安进的那批丝绸,成本比预期高了一成,你去查查,是供货商那边调了价,还是中间人手脚不干净。 还有,城西刚盘下来的宅子,虽用做新添的胭脂作坊,所耗银子多少也有些超,让人将明细报上来,我要亲自核对。” “好,我一并去查。” 宋婉柔应了一声,就在她转身之际,徐平抬手掀开了门帘。 突如其来的举动,门内的两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进来,当即愣在了原地。 徐平打量四周,屋内布置极为雅致,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梨花木桌,桌上堆满了账本与算盘,还有几封拆开的信件。 司徒娴韵一袭红黑色襦裙,乌黑的长发松垮的挽了一个飞仙发髻,玉簪斜插,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 此时的她,手指还停留在账本上,眼神中满是惊讶,显然没料到徐平会突然出现。 而宋婉柔看到徐平出现,也是一惊,手中账本都险些掉落在地。 短暂的寂静之后,还是司徒娴韵最先反应过来。她没有说话,反而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一条腿,优雅地翘在另一条腿上,裙摆缓缓滑落,露出小截白皙的玉腿。 “哟,这不是咱们徐大将军吗?怎么有空回奉天城了?我还以为你把此地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说话间,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嗔怪与幽怨。 对此,徐平早已习惯,闻言也只是撇嘴笑了笑,便走到桌旁拿起一杯凉茶饮尽。“这大半年是真的忙!先去攻打飞云关,回京后又耽搁了不少时日。刚到玉螭京中便出变故,具体的你也当知晓。 回来确实晚了些,倒是让你们辛苦。” “辛苦?”司徒娴韵轻哼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们辛苦什么?徐大将军在前线领兵打仗,何等威风?哪里还会记得我们这些在后方打理琐事之人? 再说了,辛苦点也值当,至少天上人间还在不是,将军府也还在,没被人拆了去!否则你那新来的小媳妇岂不是连个住处都没有? 徐承岳吗?真是个好名字!”说罢,她将手中账册一把砸在了徐平身上。 第1063章 咸鱼大管家(下) …… 对于薛若薇和徐承岳的到来,宋婉柔自然也是知晓。 她站在一旁,听司徒娴韵话里有话顿觉情况不好。虽想插言缓解气氛,却又不敢,只能默默将账本放于桌上,垂手而立。 听对方提起承岳,徐平知道司徒娴韵是在闹情绪。他倒也不与之计较,反而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此次途径玉螭,我先是擒了禁军统领蒙章,后又将那五千禁军伏杀。 此举几乎等同谋反,本以为陛下会调集大军前来讨伐,却不曾想万峰岭战后,隆圣帝将玉螭及以东五百里的土地全数划归于我。 现如今,算上奉天外城和岳州,我手里算是有了两州之地。” “你说什么?”此话一出,司徒娴韵脸上的嗔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震惊。 几息后,她骤然坐直身子,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伏杀了驻扎玉螭的五千禁军?隆圣帝非但没有大军讨伐,还把玉螭给你了?” “其实我也是在赌!赌我的价值够不够隆圣帝称量!很幸运,我赌对了!”说罢,徐平拉开椅子坐下,将万峰岭之战的大致情况与隆圣帝的安排简单说了一遍。 对方的话中虽没有过多提及细节,却也让司徒娴韵听得心惊不已。沉默许久,她皱紧眉头缓缓开口。“爷爷当初说过,有司徒府和靖北王府在暗中斡旋,即便换头猪,那也很难做不出一番事业。 只不过……这才短短几年,你便执掌两州之地。莫说大周,六国天下也从未有之。这般成就,便是那些经营了几十年的世家,也断然是办不到的……” “本质上还是陛下格局够大!他从未将眼界单单放在大周,而是早已跳出姓氏所缚,始终看着天下大局。”说罢,徐平微微皱眉。“他如此铺路,可不单是为了纪贤。而是为了大周将来有个铁杆盟国,譬如当年的元武和北蛮。” 徐平只提供了少许信息,司徒娴韵却立马想到了深处。她抬手一挥,宋婉柔识趣的退出屋外。“陛下这么做,是彻底将你绑在大周。亦或是说,将大梁彻底与大周绑定。 试想一下,倘若咱们真能拿下梁地,同样都是掌控一国,以你心性,你还会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吗?”未等徐平开口,她继续说道:“自然是不会的。 真到那一步,隆圣帝要你交出大梁,你是交还是不交?交,那便继续称臣,你手底下哪群人也不会同意。不交,那便是叛国谋逆,大周说什么也得出兵讨伐。否则国威何在,国体又何在? 真到那时,周、梁便形同水火,将成为不死不休之敌。” “所以陛下将玉螭给了我,告诉我大周永远都是根基!永远不会将我拒之门外。有朝一日拿下大梁,待登临九五,周梁便是一家。”说到此处,徐平笑了笑,却又转移开话题。“先不说这些,我离开奉天的这大半年,天上人间的生意如何?还有你们拓展的那些新活路,情况怎么样?” 提到此处,司徒娴韵的眼神很快又恢复了清明,脸上的震惊也渐渐褪去。 “都还成吧!”说话间,她拿起桌上的一本总账翻开,语气也是极其的沉稳。“天上人间的活计比你离开时还要好。 扣除开业时登册的年费,上月盈利也已突破七十万两,比去年你走时增长了三成。 至于拓展的生意,进展也还算顺利。城西的酒坊如今已经开了三家分号,每月盈利大抵在十余万两左右。还有城南酒楼,招呼的都是达官显贵,成本虽高,利润也丰厚,每月盈利大抵有个七八万两。 对了,城东添了两家当铺,主要做些高官与世家的生意,每月盈利也有个几万两。最近新开了茶汤生意,从南安进来,上个月才刚刚起步,盈利有个万余两,后续潜力不小。” “油粮布匹……” “这个你别想!”徐平话未说完,司徒娴韵便已抬手打断。“你走之后,我动用了不少人力和财力多方打探。栗米生意顾应痕咬着,至于布匹,大梁最大的布商便是鲍大福,此人与顾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必只是门堂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宋婉柔提议下月去城南再添两处妓院,不用想天上人间这般,寻常经营便可。”一边说,司徒娴韵一边指向账本上的排排数字。“除了妓院,还可再添一处赌坊,就立在城东。” 听闻此言,徐平没有提出任何建议。他本就离开许久,胡乱插手并不合适。“宋明远那边如何?“ “只知道活计似乎做的不错!具体的都是李正我在调配,我并不太清楚。”说罢,司徒娴韵敲了敲桌案。“进来!” 几息后,宋婉柔躬身入内。“姑娘!” “令弟近两月都未曾来过楼里,你知道些什么一一道来。” 听闻此言言,宋婉柔先是一怔,旋即黛眉微微皱起。“上月初,工坊匠人来支银,据说甲胄改良上已有突破。 改良后的皮甲,重量比原先轻了三成,防护似乎也未下降。对了,还有弩箭,听闻射程比原先远了三十步,绷弦的概率也降低不少。 上月支银就是批量投产,有好些已交付给了岳山。具体效果如何,李大人哪边并未有所反馈。” 见徐平没有插言,司徒娴韵点头颔首,旋即继续说道:“咱们目前每月的总盈利,约合一百四十余万两。 至于每月支出,包括经营成本、各分号的拨付、还有粮草军饷、各家抽水,以及军械改良和研发费用,约合六十余万。 至于岳山,每月如数调拨四十万两,条子都在李正我那边,我这儿只有出账。 结余的银子,一部分存在了咱们自己办的银号里,一部分用来购置田地与房产,还有一部分,预留出来作为流动银钱。” 对方说的头头是道,徐平听得暗暗点头。 他知道司徒娴韵做事稳妥,早在司徒府就帮着处理账目。只不过,徐平却是没想到对方能在短短半年内,将生意做得如此红火。 第1064章 态度的转变 …… 每月能有数十万两的结余,这已经是笔相当可观的财富。有了这笔银子,无论是日后招兵买马,还是后续在大梁的布局,都有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做得好!不愧是司徒府大小姐!”徐平毫不吝啬的夸赞,眼神中也带着浓厚的欣喜。“这些日子的确是辛苦你了!待我北上虎威,届时奉天还得靠你盯着。” “据我估算,至多不过三年,月结余便可破百万。”听到徐平夸赞,司徒娴韵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眼底更是闪过一丝笑意。“什么时候动身去虎威?顾应痕在虎威屯兵不少,你若去了怕是少不了各种打压。” “……”听闻此言,徐平摇了摇头。“去虎威的事不急。顾贼在那边根基深厚,若是贸然前去讨不了好……”话到此处,他手托下巴,目光不由的看向窗外。“得等一个契机,一个让我不得不率兵北上得契机!这个不在我,得看武成乾靠不靠谱!” “回到奉天不第一时间去见你儿子,先跑到楼里来见我,看样子你这大儿子你也没那么上心嘛!”司徒娴韵随意到说着,又重新斜靠回软榻之上。 “你够了啊!多大仇多大怨!“说着,徐平顿了顿。“姜云裳最近老不老实?我离开的这大半年,她在将军府可有什么异动?” “她老不老实我能管的着吗?人家可是你明媒正娶的长公主!” 司徒娴韵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似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老不老实跟你有关系吗?一走走了大半年,回来不问我一句安,倒是先问我老不老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听闻此言,徐平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色宫装的女子正站在门口,虽面容绝美无双,眉眼间却藏着几分冷意。“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什么人,还会在意我多心?” “哼!”姜云裳迈步走进屋内,目光在徐平身上扫过,眼神中满是戏谑。“随口问问?”说话间,她拂袖一挥,走到桌旁拿起桌上茶杯轻轻摩挲着杯沿。“徐大将军倒是清闲得很!走了大半年,回来就往这天上人间跑,将军府的门怕是都快忘了朝哪开的吧?” 司徒娴韵见是姜云裳来了,收起了方才的娇嗔,重新恢复了清冷模样。“朝哪开的与你有关系吗?自打某人走后,你可是再未来过。 如今搁着阴阳怪气,能耐!” “见过长公主……”见两女一股子火药味,宋婉柔则是更为拘谨。这房间内的三人,身份各异且关系复杂,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微妙的张力。 对此,徐平倒是不以为意。他缓步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街巷,语气很是平淡。“将军府自然是记得,只不过刚回奉天,有些事想先了解一番。 夫人今日来此,莫不是为了散心?你可做不出这种事!” “哟!大将军想了解些什么?了解这个大周来的逃犯?”姜云裳随手放下茶杯,拉开椅子便坐到了正位。“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吧!纳妾也不支会一声,大将军是没把本宫当人啊!” “你先出去!”徐平转身看向宋婉柔,待人离去之后,又将目光落在姜云裳身上。“我纳妾还要你同意?你可没那么大面子!”说罢,他话锋一转。“合作就是合作,别整的我欠你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难为你把话说那么直白,这是演都不打算演了?”姜云裳强压下心中的怒意,语气也是故作平静。“本宫自然是安分守己,断不会给将军府惹些麻烦。倒是驸马爷得了两州之地,心理那点野望怕是如何都按耐不住了吧!” “驸马只是个名头,徐某是谁,取决于徐某手里有什么。”徐平语气淡漠,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若是想安稳,便可以是大梁的驸马。我若是想争,这大梁的天……也未必不能提前变上一变。”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司徒娴韵眼中闪过一丝窃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并未插言,反而拾起瓜子不停的往嘴里送。 反观姜云裳,听闻此言当即脸色大变。她自然知道徐平的野心,却没想到对方如今已是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 许是猜到姜云裳的心思,徐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夫人倒也不必惊忧,徐某现在还没有推翻大梁皇室的打算。咱们都合作,还在继续不是吗!” “你……”姜云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徐平说的是实话,只要顾应痕一天不倒,她俩就还得绑在一块蹦跶。 沉默几息之后,她定了定神,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你跪老娘屁股后面时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一声不吭将人送来府上,还带着个刚出生的娃娃,你能不能做个人?” “噗!!”刚喝下的清茶被司徒娴韵一口给喷了出来,她本想调侃几句,瞧着徐平一副黑脸,当即又把嘴给闭了回去。“你们继续……” “有什么话能不能回去说!”徐平知道对方在介意什么,当初姜云裳滑胎,若说她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那不可能。 只不过徐承岳到底是自己的长子,薛若薇这种性格自己态度若不强硬,还不知会被俩女欺负成啥样…… 念及于此,他突然转身,也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有些事,人多口杂,也不方便在此细说。等咱回了将军府,我还有话问你。” “谁要跟你回府?”姜云裳眉头微挑,显然是尚未看到徐平脸上的阴沉。 “随你的便吧!”徐平没有接话,反而看向一旁的司徒娴韵。“账目之事你跟宋婉柔继续核对吧!有什么问题,回府再谈。 还有,宋明远那边你替我传个话,让他尽快抽时间来见我一面,有些情况我需要亲自了解一番。” “行!晚些就回府!”说罢,司徒娴韵重新拾起账册核对起来。 “你走不走?夫人!”说罢,徐平拉着姜云裳便朝着门口走去。“我说了,有话要问你。” 姜云裳看了司徒娴韵,最终还是任凭对方拉着自己离开了此处。 第1065章 翻脸(上) …… 两人并肩走在天上人间的楼道里,任谁都没有率先说话。楼道里静得只剩两人前后的脚步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尴尬的沉默。 走到一楼大厅,厅内客人依旧不少,只是众人见了徐平与姜云裳,都纷纷低下头,似乎没人想与之对视。 毕竟一个是大梁东境叱咤风云的人物,一个又是大梁长公主。两人并肩而行,气场强大的让人不敢轻易抬头。 走出天上人间的大门,阳光洒在身上,带着几分暖意。门口的侍女见了两人,连忙躬身行礼。 徐平朝着亲卫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亲卫心领神会的牵着踏云骓走来。 “不知夫人是回皇宫,还是回将军府?”徐平接过缰绳,随意开口问道。 “自然是回将军府。”姜云裳语气平淡,并没有因为先前的口角之争而表露什么。“不是说有要事要与我商议吗?还在等什么?“ “……”徐平点了点头,翻身跨上踏云骓,伸手拉住对方臂腕。“上来吧!” 姜云裳抬目瞟了眼,犹豫几息,最终还是借力翻身上马。 “驾!”随着徐平一声轻喝,踏云骓掉头朝向将军府而去。 坐在他身后,姜云裳双手下意识抓住了对方衣角,连带着身体也微微有些僵硬。“宁毅和欧阳正奇一死,大周的异姓王可就只剩下你父亲一人。如今他屯兵亭山,你就不担心隆圣帝趁机收拾靖北王府。”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徐平感受到了姜云裳的僵硬,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夹了一下马腹,踏云骓便飞速扬蹄而去。 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奉天城的街道上回荡。街道两旁行人见了纷纷侧身避让,眼神中满是谨慎与敬畏。 姜云裳靠在徐平的背上,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徐平接下来要做何打算,从其掌控玉螭开始,此番重回京城,大梁的天恐怕真要变了。 而自己的价值,无形中也低了三分。 徐平骑马前行,偶尔会将目光望着街道内来往的行人。他并未猜测姜云裳心中所想,但蒙章之事,据皇帝提供的刘辟密报,与季书同可是脱不了干系…… 念及此处,他心中突然一阵烦闷。若说姜云裳没有参与其中,倒也可能。若对方真是卢风口设伏的主谋,那就不得不提前铲除,这会极大影响后续的谋划。 一旦与之翻脸,不光拉不了虎皮,自己也将完全独立于梁庭之外,稍有不慎还会再起新的战乱。 “呼!”徐平吐出一口浊气,脑海中不停做出利弊权衡。如今虽文李正我和林聿伯、但此二人一个经略岳州,一个提调玉螭,几乎很难参与到奉天城内到争斗……或许,的确该考虑启用司徒府的门生…… 至于战将,薛刚八境后期、薛毅和杨定八境初期,阿虎可战八境中期,倒是不缺,只不过少个统帅……也不知宇文萧在定平如何,跟随韩忠学艺的机会天底下可不多。 奉天城的阳光依旧明媚,可越是靠近征南大将军府,这座都城的空气中却越是弥漫起风雨欲来的气息。 属于自己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但愿姜云裳与卢风口之事无关。 恍惚间,踏云骓的步伐越来越快,将军府的轮廓在前方的街道尽头,渐渐清晰起来。 待到府门前,徐平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复杂也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沉。 “吁!”几息后,他翻身下马。 门卒瞧着主子回府,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的脆响当即打破了门前的寂静。“恭迎大将军回府!” “起来吧!”说着,徐平把缰绳随手丢给一旁的亲卫,目光扫过府门前那对鎏金铜狮。 狮身蒙着一层薄尘,却始终难掩其威,一如这座府邸的主人,虽暂离奉天半年,依然紧握着梁庭的话语权。 姜云裳紧随其后落地,红色宫装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她抬眸看向府内,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这座将军府,既是自己的“夫家”,也是自己不得不暂避锋芒之所在…… “把马顾好!”徐平的声音平淡,门卒起身时,他已迈步跨入府门。 见此,姜云裳迟疑几息,终究还是跟上。 穿过朱漆大门,青砖铺就的路径两侧,几株老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面织就斑驳光影。 几个洒扫的仆妇见是徐平来了,慌忙跪倒在地行礼。“奴婢参见大将军!” “……”徐平并未驻足,只是随意摆了摆手。 仆妇们微微抬起头,直至主子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方才缓缓起身。 穿过前堂,便是后院。 相较于前院的规整,后院更显雅致,一池碧水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垂柳随风轻拂,将影子映在水中,搅碎了满池宁静。 池边的石亭之下,薛若薇正坐在一张藤椅上看书,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徐承岳。她身着一袭浅碧色襦裙,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那张本就温婉的脸庞愈发柔和。 书页“哗啦”翻动的轻响在静谧的后院中格外清晰,直到有脚步声缓缓靠近,薛若薇才惊觉抬头。 当看清来人正是徐平时,她眼中瞬间泛起光亮,随即又看到其身后跟着姜云裳,那抹光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反化作一丝局促。 第1066章 翻脸(中) …… “若薇!” 徐平的声音传来,她慌忙起身,怀中的徐承岳被惊醒,小嘴微张,却未哭闹,只是好奇的打量着父亲。 “妾身见过夫君。”薛若薇声音轻柔,微微屈膝行礼,动作带着几分谨慎与恭敬。 待到徐平颔首之后,她又转向姜云裳,垂首行了一欠身礼。“妾身见过夫人!” 见此,姜云裳轻哼一声,目光却落在薛若薇身旁的徐承岳身上。 那孩子眉眼间颇有几分徐平的英气,她心中莫名一堵,嘴角顿时勾起一抹冷淡。“你先下去吧!”说话间,姜云裳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还愣着做甚?” 听闻此言,薛若薇的身子微僵,手指不禁攥住裙摆,赶忙低声应道:“是!夫人。” 正当她小心翼翼抱着徐承岳转身之际,族谱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急什么?” 薛若薇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看向对方。 徐平并未回应,反将目光落在了姜云裳的身上,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这座将军府还轮不到旁人来发号施令。我没让你走,你便不必听其他人的话。” 此话一出,姜云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指尖微微蜷缩,正要开口说话之际,却见徐平已转向薛若薇,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奉天这鬼天气可热,此处正好乘凉!” “多……多谢夫君。”薛若薇眼中重新泛起暖意,对着徐平福了一礼,却依旧抱着徐承岳快步走向后亭。 徐平看着薛若薇的背影消失在此,又看向脸色不停变幻的姜云裳,语气很是平淡。“你随我来。”说罢,他转身朝着主厢房走去。 姜云裳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心中顿生幽怨。即便如此,可一想到徐平方才眼中的冷意,那股幽怨又被其强行压了下去。 几息后,她咬了咬牙,转头看了眼远去的薛若薇,快步跟着徐平朝内庭走去。 主厢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与天上人间的雅致不同,这里的香气更显轻柔,也正是薛若薇与司徒娴韵的不同之处。 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奢华,梨花木打造的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画中群山连绵,气势磅礴,想来也是薛若薇精心布置…… 徐平大步走到桌边坐下,抬手解开腰间的玉带,随手丢在桌上。 几息后,他抬眸看向依旧还站在门口的姜云裳,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愣着做甚?还不替我更衣。” 此话一出,姜云裳心中颇有些不平。可看着徐平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眸,她终究还是压下脾气走到对方身后,轻轻解开外袍上的系带。 外袍滑落,露出里面银白色的内衬,上面绣着细密的云纹,是大周藩王的制式锦服。 姜云裳将外袍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正准备退开,却听徐平又道:“内衫也脱了。” 她的手指顿了顿,终究还是依言而行。 内衫褪去,徐平背上的一道疤痕顿时映入姜云裳眼帘。那是年初他在卢风口遭遇伏击时留下的,疤痕狰狞,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姜云裳的目光在疤痕上停留了一瞬,心中竟莫名泛起一丝酸涩,随即又恢复正常。 “……”徐平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仰头饮尽。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未能压下心中的烦躁。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旋即抬眸看向姜云裳。“长公主啊长公主,你就没有什么想与为夫说的吗?” 听闻此言,姜云裳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垂柳,脸上泛起一丝不解。“大将军如今手握两州之地,风光无限,又有什么是需要妾身来禀报的? 想来,便是妾身说些什么,大将军也未必肯信吧?”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怨,竟有几分罕见的怒意与疏离。“毕竟在大将军眼中,妾身不过是个随时可能背叛你的“外人”,又怎能与薛姑娘那样的“自己人”相比较?” 徐平皱了皱眉,他知道对方还在为后院之事耿耿于怀。端起茶杯,他又倒了一盏。“滑胎之事乃你我二人合谋,如今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姜云裳转过身,看向对方的眼中满是讥讽。“哦?那大将军想听什么? 是想听妾身如何夸赞你运筹帷幄,轻而易举的拿下玉螭?还是想听妾身告诉你,顾应痕在虎威屯兵数十万,正等着你前去找死?”话到此处,她拂袖一挥。“想来,这些也入不了大将军的耳吧?毕竟,大将军如今羽翼已丰,又怎会将顾应痕放在眼里?” “姜云裳!”徐平的声音沉了下来,似乎带着几分警告。“我再说最后一次,莫要拿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搪塞我!”说罢,他将茶杯重重置于案上。茶水溅出,很快便打湿了桌面。“有两件事,第一,岩台大营的情况。 按说,季书同已拿到两块兵符,并且,应当已除掉了周信,是吗?” 姜云裳脸上的嘲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周信自恃手握先帝遗诏,便想拉拢季书同共谋大事。却没想到,季书同设下宴杀局,邀请周信前来议事,暗中却埋下三百刀斧手。待人到,连带着周信和其心腹一同被当场诛杀。” “原来如此……”徐平点头颔首,又道:“第二件事。卢风口一战,行军路线被泄露,导致我陷入重围,险些全军覆没。事后查明,是蒙章将路线给透露出去。至于他透露给了谁,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云裳闻言,脸色瞬间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他透露给了妾身?” “自然不是直接透露给你!”徐平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心中的烦躁更甚。“有些话倘若非要我明言,那可就不太好了……” 此话一出,姜云裳更是不解。尽管对方话里有话,她却骤然起身。“妾身自是不知!也不想知!倘若大将军有所怀疑,何不将妾身送入军牢严刑拷打?毕竟你对付顾秋蝉不正使的这个手段!” 见对方依旧这般说话,徐平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他一手拿起桌上茶杯,将杯中剩下的凉茶尽数泼在了对方脸上。“你是非要与我撕破脸是吧?真以为徐某不敢杀你?” “你!”姜云裳勃然大怒,眼中的不解瞬间被怒火取代。她后退一步,双手微微抬起,周身的八境气息瞬间爆发。“找死!!!” 第1067章 翻脸(间) …… 正当姜云裳欲催动修为对徐平出手,突然想起些什么,又急忙收住真气。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垂手缓缓握紧双拳。“你已确定了什么消息?你就如此笃定此事与妾身有关?” 徐平看着对方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他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方才缓缓开口。“薛刚将路线透露给了季书同,而季书同又将这件事透露给了薛毅。”他抬眸看向姜云裳,眼神也愈发阴冷。“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厢房内的气氛凝滞而压抑,凉茶泼在脸上的凉意顺着姜云裳的脖颈往下淌,逐渐浸湿了她脖颈下的衣襟。 “呼……”吐出一口浊气,她周身的八境气息虽已收敛入体,指尖却仍在微微颤抖。既是因愤怒,也是因徐平这句直指核心的话…… 蒙章将路线透露给了季书同! “徐平!”姜云裳抬手抹去脸上的茶水,眼底满是难以言喻的讥讽。“就因为蒙章将消息给了季书同,季书同名义上投靠了我,你便认定我是他的合谋?这便是你所谓的“确信”?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臆断罢了!”她上前一步,宫装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卢风口伏击之事,本宫若真有参与,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从玉螭回来? 张启圣虽救下你,但他毕竟是恰巧途径飞云而已。倘若我随薛毅一同前往,在他救下你之前,你便已魂归九天。” “……”徐平坐在梨花木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平静的看着对方,没有丝毫被反驳的怒意。“是不是合谋,眼下不重要。”他语气很是低沉,更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重要的是,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没有与之合谋?” 此话一出,姜云裳心中一怔,瞬间便被徐平击散了所有的反驳底气。 她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滚动,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辩解。 季书同名义上投靠自己,岩台大营也已彻底落入其手中。如今季书同与卢风口之事扯上关系,即便浑身是嘴,也难以彻底摘清。 厢房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垂柳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偶尔传来。 徐平用盖殴不停敲击着茶盏,姜云裳垂在身侧的手则紧紧攥着。 即便没有刻意看去,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目光里没有信任,只有权衡与审视,仿佛在评估自己这个合作人还有几分可利用价值…… 屋内的气氛因二人的沉默而愈发压抑,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平缓缓站起身。 他本就比姜云裳高出大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眉宇间的压迫感也是愈发强烈。“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由徐某来说。”话到这,他缓缓抬手,指尖轻拂过姜云裳被茶水浸湿的衣襟,动作中更是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侵略性。“如今我已拿下飞云和玉螭,手中的兵马你可知有多少?” 姜云裳抬眸与之直视,却没有接话。 “原有的镇南军十一万七千余众,飞云关留有驻军八千,西宁驻军三万,玉螭原驻防军三万,还有从南境借调的七万兵马。”徐平将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句,极其清晰的传入姜云裳耳中。“算下来,徐某如今手握兵马共计二十五万之众。披甲之数,十三万!辅卒,亦有十二万。” 他顿了顿,看向对方的脸色骤然一变,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即便没有你,没有大梁长公主这层身份打掩护,没有岩台大营那所谓的助力,如今的徐某也未必不能与顾应痕一争高下。” 话音刚落,徐平轻哼一声,突然将手伸向姜云裳的领口,指尖捏住那枚用来固定宫装的玉扣,轻轻一扯。 “啪”的一道声响,玉扣应声而落。 姜云裳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徐平伸手揽住了腰,动弹不得。 “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徐某不是不给你机会。”徐平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耳畔,还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可你若是不把握,那咱们之间的合作,便只能到此为止。”说罢,他手指继续下探。 一颗颗玉扣接连被解开,红色的宫装从姜云裳的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素粉色的内衫,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 “你……”姜云裳的身体微微颤抖,却是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其余的举动。她很清楚,此刻的反抗只会让徐平更加肆意,顺从,或许还能为自己争取一丝余地。 宫装彻底滑落,堆在其脚边,紧接着,内衫的系带也被徐平解开。 布料缓缓滑落,露出优美的肩颈线条与纤细的腰肢。直到最后一件亵衣落地,姜云裳缓缓低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只留下优美的下颌线。 “多么诱人的身子,胭脂榜第二啊!”徐平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对方完美的躯体,手指顺着姜云裳后背一直下滑到臀部。“倘若死了,真叫人唏嘘……” “够了!!”姜云裳突然摇头,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沙哑,却又异常的平静。“你想要本宫怎么做?” “这才哪到哪?”徐平看着对方这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情欲,只有冰冷的审视。他抬手捏住姜云裳的下巴,迫使对方直视着自己。“如今季书同既已掌控了岩台大营,他名义上又是投靠于你,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 听闻此言,姜云裳的瞳孔骤然收缩,此刻她自然明白了徐平的目的。 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听自己的辩解,而是要自己亲手除掉季书同,用季书同的命来证明自己的合作的诚意。“他可是顶级战将,你要我如何动得了她?” 姜云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季书同虽未必真心投靠自己,却可能是自己为数不多能调动的力量。 若是没了季书同,岩台大营便会成成无根之木,不光自己的价会更低,日后还会彻底失去反制徐平的可能…… 第1068章 翻脸(下) …… “呵呵……”徐平没有回答,只是松开捏住对方下巴的手,突然将之拦腰抱起。 “你做甚?”姜云裳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却被徐平用力丢在了身后的拔步床上。 步床被砸得吱嘎作响,还未反应过来,徐平便已俯身坐在床沿,旋即伸手捏住了姜云裳修长的脖颈。 随着指尖的力道逐渐加重,姜云裳的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脸色也渐渐涨红,她想要催动修为反抗,却被徐平眼中的狠辣所震慑。 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似乎只要自己敢乱动一下,对方便会立刻拧断自己的脖子。 “你还没有那么蠢。”徐平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的笑意,而后拍了拍姜云裳的脸颊。“该怎么办到徐某不关心,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说罢,他缓缓松开手。 姜云裳咳嗽着骤然坐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脖颈也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痕。 屈辱与愤怒在其心中交织,几息后,她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周身的八境气息也随之爆发。 强劲的气浪朝着徐平席卷而去,猝不及防之下,他被内劲当场掀飞,重重砸在一旁的木柜之上,后背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是可忍孰不可忍!!!”须臾间,姜云裳飞身一跃,先一击膝顶,而后抬腿竖劈,玉足死死抵在徐平脖颈之下。“你欺人太甚!!!” “噗!”大口鲜血喷出,徐平踉跄着想要挣扎起身,看着姜云裳冰冷的眼神,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嘲讽。“怎么?这就忍不住了?” 姜云裳脸色微变,突然将一双玉臂遮挡在自己胸前。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羞怯,只有满满的冷意。“若是没有了季书同,岩台大营那十五万兵马你以为你能调动得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更有着几分愤恨。“即便虎符落到你的手中,那些个岩台大营的部将也未必会听你的调遣。 凡事总得有人起头,没有季书同,你也捞不到半分好处。” “咳!咳咳!!!”徐平双手死死捏住对方的小腿,想要挪开却怎么也挪不动。“夫人打归打……空气给一下……”说罢,他用力一掰,将顶在自己脖子上的玉足使劲推开几寸。“你不肯处理季书同,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借季书同掌控岩台大营。 你看似对兵权无欲无求,恐怕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吧?一旦顾应痕倒了,岩台大营便是你最大的依仗。不是吗?“ “本宫不懂打仗,更不懂领兵。”姜云裳冷笑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自嘲。“掌控岩台大营对本宫来说,有什么实际意义?”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季书同一旦死了,顾应痕势必会立刻下手。 届时,岩台大营的结果无非只有两种:其一种是分崩离析,大梁的各路诸侯都会来分一杯羹,咬一口肉。 另一种,便是那些营将纠结在一起,转投顾应痕或是其他势力。 无论哪种结果,对你我而言,恐怕都没有什么好处吧!” “嘶呼……嘶呼……”对方终是将腿挪开,徐一边平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目光上扬。“!还真是不错!无愧胭脂榜第二的绝世身姿!” 此话一出,姜云裳脸色骤变。身无寸缕的她慌忙遮住身子,随后拾起地上的衣衫横挡在身前。“卑鄙无耻下流!!!” 徐平耸了耸肩,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彼此彼此!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着,他掸了掸灰,随手抹去嘴角血渍。“徐某要的是没有风险的合作伙伴,不是一个随时有可能在背后捅我一刀的女人。”言罢,他用力一推,再度将对方推到床上。 “你这个疯子!!!” “掌权者,哪个不是疯子?”徐平俯身看着姜云裳,目光锐利中更带着几分戏谑。“你若是办得到,咱们的合作就继续。 即便办不到,如今顾应痕不在京城,岩台大营散了也是好事。如此一来,即便是我,想必也能从里面咬下一块肉。徐某从不怕争,但绝不能容忍身边有怀揣异心之人。” 这一番话彻底断了姜云裳的侥幸心理。 她知道徐平说的是实话,得玉螭后,以他如今的实力,即便岩台大营散了,他也能从中获利。而自己,却会失去日后的依仗。 姜云裳看着徐平冰冷的眼神,心中的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徐平不再看她,而是翻身上床,俯身将之揽入怀中。 这一次姜云裳没有反抗,只是僵硬的靠在对方怀中,感受着徐平身上传来的温度,心中五味杂陈。 “好了,你也别闹腾……”徐平的语气似乎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就按我说的办。一个月后,我必须要看到结果。”说罢,他翻身压住对方,伸手将锦被拉来盖住两人的身体。“如何决定,看你!” 厢房内的气氛依旧有些尴尬,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剑拔弩张。 “……”姜云裳能感受到徐平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一种掌控感。她缓缓闭眼,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对方的话。 从这一刻起,自己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彻底倒向徐平,亲手除掉季书同。要么,便与徐平决裂,最终成为他棋盘上被舍弃的棋子。 不过短短半年光景,此刻的徐平已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隆圣帝将玉螭划给他,还真是好深的手段!即便皇兄还在,对上纪凌恐怕也绝非敌手……… 周帝,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见姜云裳脸色变幻,徐平手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腰肢。窗外的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厢房,在地上织就斑驳的光影。 拔步床上的两人各怀心思,却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夫人!你该侍寝了!!!” 致每一位与本书同行的读者 ……… 国庆结束,今日作者才返程,清早抽空写下这一段,回答读者们一些问题和剧情走向。 从徐平在第一章出现,直至如今已经一千多章了。感谢各位读者,愿意把有限的时间用来这个故事,陪着徐平一路走到大梁。 最近后台收到了很多私信,大多是关于剧情和人物的疑问,有些问题反复被提起,作者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和各位读者唠唠。 首先是很多人提及的“送女剧情”,在很多里,女性角色常常会成为推动男主剧情的工具,或是为了制造冲突剧情的起点,这个作者完全理解。 但本文中并没有你们顾虑的“送女”。月季花的结局并不好,但不好的远不止她。比如顾秋蝉、比如宁毅、比如司徒孝康、比如武玉宁等等。 无论是咸鱼、夫子,还是姜云裳,甚至是纪月华。作者笔下的她们,并不是依附于徐平的“挂件”和“花瓶”,而是有着自己立场和欲望的独立个体。 她们应该有相应的人生,不会为了爽感而存在,这些角色的结局,只会由她们自己的选择、所处的时代背景决定,可能是圆满,可能是带着遗憾,也可能是悲剧,但绝不是写到最后只剩一个名字的角色。 开这本书,作者的初衷是描写一个六国纷争的乱世。英雄豪杰多不胜数,风流人物比比皆是。 譬如隆圣帝、譬如司徒文、譬如徐沧、譬如韩忠、宁毅、纪廉、武成乾,甚至是太监刘辟。作者相信,即便有朝一日不再出现他们相关的剧情,读者脑海中也会记得这些人。 所以这是群像文,不是单像文,不会为了凸显主角,让所有人都成为主角的陪衬。 然后是关于徐平的变化,这是被议论最多的话题。 很多读者表示,徐平从一开始那个有点莽撞、带着少年气的穿越者,变成了现在这个心狠手辣、阴险歹毒的人,甚至很多人觉得主角人设崩了。 其实大部分读者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从开篇第一章徐平初入京城,到现在他在大梁图谋称帝,在他的时间线里,已经实实在在地过去了五年。 看似短短五年,却不是里一笔带过的时光飞逝,而是充满生死考验的每一天。 围绕在徐平的身边,无数人因为权力斗争而丧命,在皇权的威压下苟活。他在这短短五年内四处征战,东奔西走,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战创。 试问哪本皇权中的主角年仅二十就浑身带伤,皮肤黝黑,满是老茧。 他们征战不会受伤,徐平会。他们提笔就能治天下,上马就能平乱世,徐平不行。他们收女各个对他们死心塌地,义无反顾,而徐平身边这群女人要么希望他死无葬身之地,要么为了自身利益才选择相伴。 都说司徒娴韵对徐平好,无条件的为徐平付出。徐平若不是靖北王世子,她连看都不会看徐平一眼。 而她对野心,也从来不会因为和徐平好上就消失不见。因为她不是“挂件”。 这些经历,是绝大部分人活几辈子都未必会遇到的,而徐平只是一个前世连社会都没踏入过的高三学生。他没有天生的权谋天赋,也没有穿越者自带的金手指,他的成长,是被现实一次次推着走出来的。 有人说他两世加起来都三十岁了,但这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逻辑偏差。 如果一个人在十岁时意外去世,重生后又从婴儿开始活了十年,那么他的“总年龄”是二十岁,但他能懂高中知识吗?能处理成年人的社交吗?显然是不能的。 徐平的情况也是一样,他的前世记忆只能给一些“历史轨迹”的便利,但这些信息无法转化成“社会阅历”,也无法让他跳过“成长的阵痛”。 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心理年龄、处理问题的能力,始终和他真实经历的岁月挂钩,两世为人没有让他变成“老谋深算者”,只是让他比同龄人更早看清了一个真相:在皇权与王权的游戏里,不具备可调和性。 很多人说徐平想造反是因为野心,其实不是他想造反,是他没得选。 试想他的身份,藩王子嗣。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站在了皇权的对立面,这不是隆圣帝对他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两种权力之间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 皇权要的是绝对的集中,而王权只要存在,就会成为威胁。天平两端,要么皇权把王权压下去,要么王权反过来制衡皇权,没有中间路可走。 已是藩王子嗣,徐平如果不进一步,等待他的结局是什么?看看宁毅就知道了。宁毅其实只想保下祖宗基业,最终还是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徐平想造反,本质上是求生,是为了在皇权和王权的争斗彻底爆发前寻找出路。 哪怕现在的纪凌暂时没有动手,可后世之君呢?只要王权还在,这个隐患就永远存在,总有一天会有人拿起刀来。 催生他野心的不光是权力,更多的还是吸取了历史教训的先见之明。 至于徐平不够沉稳、谋略不行、行为处事不够有能力。这是读者站在上帝视角和穿越者光环带来的误解。 上帝视角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知道哪个角色是敌人、哪个是朋友,所以会觉得徐平的能力不够。 但徐平不一样,他身处局中,没有预知未来的全知能力,他得到的信息是碎片化的、甚至是被篡改过的,他只能在有限的信息里做判断,自然会犯错、会冲动。 而且大家很容易默认“穿越者就应该很厉害,就应该吊打土著”。 徐平前世没有学过兵法,更没有处理过政务,他所有展现的“谋略”,都是在一次次失败和被打压下摸爬滚打出来的。 还有就是情报机构的问题,很多人觉得徐平怎么不搞个厉害的情报网,这样就能掌控一切前路。 这里作者给你们还原一个更真实的古代背景。 古代的情报机构,功能其实很有限,大多是用来监视朝臣、刺探敌国的简单消息,而且受限于通讯方式,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消息靠人传,一来一回就要很多天,甚至十天半月乃至数月,中间会出现大量偏差甚至被拦截。 所以它远没有影视剧、国漫、,里面的那种无所不能。它对战争和执政的帮助不能说没有,但其实不大。 尤其是古代战争,打的最多的其实本质上就是信息差。既然情报机构那么厉害,那还打什么信息差。 作者不想为了所谓的爽感就给徐平开一个情报外挂,因为那样会让本文失去真实感。 最后,作者还想和大家说说这本书未来的走向,这也是很矛盾、很纠结的地方。 按照最初的大纲,第四卷和第五卷会有很多重要的剧情:武承乾在元武发动谋反、徐沧率领大军北伐、隆圣帝御驾亲征病故他乡、北境土崩瓦解…… 这些剧情不是“支线”,而是支撑整个故事的“主线骨架”。 没有武承乾的谋反,就无法埋下元武皇权内斗引发混乱后导致的下坡。 没有隆圣帝的驾崩,就没有后续权力真空导致大周分崩离析的原因。 没有北境的土崩瓦解,徐平后续的选择就失去了时代背景。 没有这些剧情,这本书就是不完整的,徐平后续的每一步也会显得极其突兀。 但问题在于,这些剧情里,徐平几乎没有参与,因为他在大梁,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偶尔出现。 几天前作者把这个想法告诉了XX,XX并不赞同,也不支持作者这样写。XX不是作者的朋友,而是这本书的** 一旦离开主角视角,大部分读者会失去代入感,觉得这和徐平有什么关系?,进而失去的耐心,数据也会跟着下滑。 XX给作者两个建议:要么是舍弃这些没有徐平的剧情,把大纲改得更聚焦于主角。要么就考虑提前完结,也不是必须要一本书写完十一卷。 这个问题让作者纠结了很久。 如果舍弃这些剧情,本文虽然也能继续写下去,能留住更多读者,但它会变成一个“不完整的故事”,作者自己心中过不了这关。 如果要保留这些剧情,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徐平会很少出现在章节内。读者可能会觉得无聊、会弃文,流量流失、数据崩溃几乎是必然的。 作者既不想辜负这个故事,也不想辜负一直在陪伴徐平的读者。毕竟读者是因为徐平才追更到现在的,要是长时间看不到他,肯定也会看不下去。 所以作者也在此征集意见。 一、按原定大纲写。 二、改写大纲,主笔继续集中在徐平处。 三、提前完结,或以新书重开视角。 ……………………………………. (废话了三千多字,今日停更一天!明日到家后恢复!请读者们多见谅!) 第1069章 三寸长 …… 晨光透过窗棂,在拔步床的锦被上洒下细碎光斑。徐平率先醒来,经过一夜酣战,双腿似乎有些僵硬…… 而此时,其人身旁的姜云裳仍在熟睡。她长发散乱在枕间,几缕青丝凌乱的贴在其白皙的脸颊之上。褪去了平日的冷傲与锐利,竟是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徐平就这么侧躺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对方躯体之上。昨夜鱼水之欢时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肩颈处的红印、腰间的指痕,似乎都在描述着昨夜的疯狂与缠绵。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徐平指尖不禁拂过对方光滑的脊背。触感很是细腻,有些温热,让他心中不禁泛起复杂的感慨。 单看姿色,姜云裳位列胭脂榜第二,容貌倾城绝世。 谈及能力,她身处大梁政变的漩涡,却能在顾应痕手底下保全自身,甚至暗中布局,联合自己图谋后招。 要论心机,此女懂得借势而为,将长公主的身份化作筹码,在乱世倾轧下寻机谋利。 再说修为,即便没有真正过招,徐平也能察觉到自己远非对方之敌…… 如果不是立场有别,没有权力博弈,这样的女子,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绝佳伴侣。 可现实终究是现实。 自己乃是周人,目的就是要在大梁的土地上夺权篡位。姜云裳是大梁长公主,肩负着皇室的存续。两人从合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裹挟在利益的纠葛之中。 徐平很清楚,随着自己在大梁的势力愈发稳固,与姜云裳之间的矛盾有朝一日终究会彻底爆发。或许要不了多久,俩人便会从同床共枕的夫妻,变成刀兵相向的敌人。 也正是这份清醒,让他心中的那点旖旎很快便消散殆尽,只剩掌权者的冷静与权衡…… 就在徐平沉思之际,姜云裳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刚醒来的她,眼神还有些朦胧!待看清身旁的徐平之后,才忽然回过神来。 昨夜,屈辱和愉悦交织而至,挣扎和呻吟此起彼伏。 独特的感受瞬间涌上心头,姜云裳并没有说话,只是迅速侧身避开对方目光,伸手够向床边散落的衣衫。 红色的宫装早已被揉得满是褶皱,赤身裸体的她缓缓坐起身,肌肤在晨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 拿起内衫,姜云裳深吸口气,指尖有些僵硬的系上裙带,动作还带着刻意的疏离。“看什么看?再看抠瞎你眼珠子!”说罢,她将襦裙上的细摆绕过腰间,仔细系好每一颗玉扣。 从领口的双鱼环,再到腰间的缠枝扣,姜云裳指尖反复摩挲确认扣合紧实,仿佛通过这些细致的动作,便可将昨夜的脆弱与狼狈点点封存。 “你要磨蹭到何时?”见对方如此作态,徐平不禁打了个哈欠。 “催什么催?催命呢?”说着,姜云裳起身走到梳妆台边坐下。 对着铜镜,她用桃木梳蘸了些桂花油,从发梢到发根缓缓梳理。原本散乱的长发渐渐变得顺滑,随后以玉簪为骨,熟练的挽出繁复的飞天髻,最后在鬓边别上一支点翠步摇。 镜中女子倾城绝世,眼神也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与冷傲。 “把披纱递给我!“说话间,姜云裳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典雅与贵气。 “……”徐平嘴角一撇,却还是拾起地上的素白披纱甩给了对方。“今早不再过几招?“ “就会鼓捣裤裆里那两寸的小玩意,大话是真能说,缴械是真的快!”姜云裳从铜镜倒映中看了眼徐平,语气中更是充满不屑。”昨日你交代的事,本宫会尽力去办。 但季书同毕竟是顶级战将,身边还常年跟着数十名高手。寻常手段近不了他的身,能不能成,本宫不敢保证。”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晚上的夫君?如今雨过了,天晴了,你又觉得你行了?”说罢,徐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借口。事还没做,就先给我打预防,你这些心思不如花在季书同的身上。” “但你也要清楚……”姜云裳缓缓起身,上前一步俯视着靠在床上的徐平。“若是本宫真的动手,岩台大营必然会乱。 那些将领大多都是皇兄的旧侍,倘若季书同一死,十五万兵马群龙无首,顾应痕定会借平叛为名插手。 到时,你我未必能占到便宜。” 未等徐平开口,姜云裳突然又道:“还有一点,若是你当真要与本宫撕破脸,那你最好也做足准备。 本宫可不是顾秋蝉,有的是法子让你走不出这座奉天城。” 听闻此言,徐平耸了耸肩。“大清早的不说些暖心话,有你这么当夫人的?” “三寸长!呸!”姜云裳没有再多争辩,只是冷哼一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红色的裙摆扫过门槛,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屋内才重新恢复了寂静。 徐平起身穿衣,动作干脆利落。他从衣柜中取出一件玄色劲装,腰间系上镶铁玉带,将佩刀缓缓别在腰后……. 片刻之后,姜云裳刚走到前庭处,便看到薛若薇正坐在池边的石凳上,给怀中的徐承岳喂着早膳。 她身着浅碧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白梅,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名贵的饰品。 薛若薇左手托着食盒,右手拿着银勺,将温热的米糊一点点喂到徐承业嘴边。 “咿呀!咿呀!”徐承岳穿着红色肚兜,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偶尔伸手去抓银勺,引得其母轻笑出声,眼底满是温柔。 瞧着这温馨的一幕,让姜云裳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缓缓上前,故意放轻脚步,伸手轻轻捏了捏徐承岳的脸蛋。“吃这么香?看来你娘把你照顾得很好。” 徐承岳被这突然的触碰吓了一跳,很快却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他仰了仰头,伸手便要去抓那揉捏自己脸颊手指。 薛若薇见是姜云裳到来,慌忙放下幼子起身行礼。“贱妾给夫人请安!” 第1070章 启用司徒府的人(上) …… “……”姜云裳看了眼徐承岳,旋即又将目光落在对方脸上。“长相倒是娟秀!”说罢,她伸手挑起薛若薇的下巴,指尖感受着对方肌肤的细腻。“的确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不光知书达理,性子也是温顺。” “多谢夫人夸赞,贱妾……” 薛若薇尚未说完,姜云裳的话锋却是突然一转。“只可惜,这样的性格跟在徐平身边,注定是走不长久的。 姑娘,这乱世之中,温顺换不来安稳,只会成为别人拿捏的软肋。可别看着司徒娴韵平日里颇好说话,她若盯上你,你必死无疑!” 此话一出,薛若薇脸色瞬间苍白,眼神中更是流露出慌乱与不解。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在她的认知里,女子只需相夫教子,温顺贤淑便是本分。可对方的话,却像盆冷水,当场浇灭其心中的所有暖意。 见对方如此,姜云裳没有在意。她缓缓将手收回,旋即拂袖一挥,转身朝着前院走去。 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薛若薇依旧还站在原地。她抱着徐承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徐平的声音突然从其身后传来。“姜云裳的话你不用过多在意,她就那么个性子。你安心照顾好承岳,其他的事不用管。” 薛若薇回头,看到徐平站在不远处,忽然觉得心安起来。“妾身明白。” 徐平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后院。 回到前堂,他简单用了早膳。依旧是一碗粟米粥、一碟酱菜、两个白面馒头。 都是些军中常见的吃食,即便如今的徐平身居高位,他也从未贪图过奢华。 “来人!”待用餐完毕,徐平突然亲卫。 几息后,一亲卫快步走来。“大将军!” “去通知司徒娴韵,让她将调来奉天的那群司徒府门生故吏召集起来,半日之后在正堂集合,本将要挑选幕僚。” “诺!”亲卫领命离去……. 枝头雀鸟叫唱,杆上蝉鸣不止。转眼,半日便已过去。 午后的大将军府,正堂内气氛肃穆。 徐平坐在主位上,身后是一幅巨大的大梁舆图,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与几本账册。 司徒娴韵则端坐侧位,身着黑红长裙,手中拿着一份泛黄的名册,目光平静地看着堂下站着的十几号人。 来此之人都是司徒文挑选的门生故吏,年龄从三十余岁到四十余岁不等。有的身着单薄长衫,文质彬彬。有的穿着短打,眉宇间透着几分干练。 这还是入梁之后徐平第一次召见,众人虽个个神色恭敬,却难掩眼中的期待与野心。 “我等见过征南大将军!” “我等见过征南大将军!” “诸位一表人才,本侯也是多有耳闻!今日召集诸位来此,所谓何事,想来也不用本侯过多赘述。”徐平的声音过了许久才响起,还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微微颔首,旋即拿起名册依次点名。“尔等从左至右,依次道来!不必拘谨,有什么便说什么。” 听闻此言,众人面面相觑。几息后,一瘦高男子率先出列。 此人约莫三十左右,身着蓝色长衫,腰间系着一块玉佩,看起来倒是温文尔雅。“卑职李明远,祖籍青州,精通律法。曾在大周监政府平狱司任堂内主事,正六品,负责过青州、徐州以及瑜州等地的刑狱案件。 蒙大将军召见,若能追随左右,卑职可协助处理地方刑狱,制定律法章程,确保所辖之地秩序井然。” “下一个!”徐平微微点头,旋即抬手示意对方退下。 “卑职王松,见过大将军!”出列之人身材微胖,穿着灰色短衫,脸上带着几分精明。“卑职祖籍黔州,擅长后勤运管,曾在大周国税司任督粮造,从五品。 打从景平六年,卑职便跟随孝康大人跑过东河、青幽、南境,以及吴州。卑职深谙粮草调度,熟悉各地粮价,还懂些囤粮积货之道。 若蒙大将军用得上,卑职可负责军中粮草的征集、运输与储存调度,可保三军将士们有粮草无忧。” “哦?”听闻此言,徐平手托下巴,微微眯起双眼。“如此说来,你倒是个人才!” 瞧出徐平眼中的满意之色,司徒娴韵却是突然抬手打断。“先下去!” “诺!” 待其退回原位,一模样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快步出列。其人身着白衫,拱手抱拳,瞧着倒是颇有几分英气。“启禀大将军,末将名唤袁承新,出身青州,修为六境初期,家父曾是右威卫副统领。 末将自幼便熟读兵书,曾在右威卫任前军参将,从六品,早年跟随家父参与过北蛮南下一战,懂些排兵布阵与长途奔袭。 承蒙大将军不弃,若能追随大将军,末将愿誓死追随!” 现如今,镇南军的营下倒是不缺将,尤其是小将!话虽如此,徐平却未表露。他微微点头,旋即摆了摆手。“挨个说,快些!” 此话一出,后头几人同时出列。 “卑职孙同毅,出身大周神京,擅长情报打探。曾在皇城司机做事,虽只是小卒,却也擅长跟踪、监听、传递情报的法子,还懂些伪装的技巧,能混入各种场合收集信息。 若是大将军用得上,卑职可在奉天城建立情报网络,用于打探顾应痕、士族以及其他势力的动向。” 皇城司的人?徐平心头一怔,对于司徒府更添几分忌惮。仔细回想,那么些年来,自己算是深刻见识了隆圣帝的能力和手段。整个朝廷之内,包括老爷子,能真正在纪凌手上不吃亏的,似乎只有司徒府,亦或是说,也只有司徒文了…… 而他,居然连皇城司都能塞人进去,此刻又将人送到奉天来。不得不说,这里面的意味无比深长啊?是为了给司徒娴韵铺路?还是为了在自己微末之际提前为她埋子?恐怕这两个层面的用意都有! 这不光是站队和扶持,还是无形中在向自己亮肌肉…….念及于此,徐平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侧坐的司徒娴韵。 第1071章 启用司徒府的人(中) …… 徐平心中虽有诸多想法,却始终没有表露出半分。待到孙同毅退下,其身旁一略微发福的男子缓步走出。此人满脸油光,身材更是颇为矮胖,眼神中却满藏精明之色。 “见过侯爷!下官周浩,出身神京。曾在邦政司任从四品宣令! 若侯爷用得上,卑职可负责与士族、门阀交涉斡旋,卫侯爷争取更多利益。譬如布匹粮草、钱财马驹、才人吸纳等等。” “卑职陈林,出身凉州武都,擅长医术与防疫。曾在大周太医院任职,师从院判,处理过不少宫中贵人的疾患、精通外伤救治,还懂些防疫的法子。” “下官吴瑾,曾任青州府衙内司马,正五品职。总览青州赋税、账目核算。” 最后一人出列,一身精练的黑色短打,身型虎背熊腰,魁梧高大。“末将郑虎,出身青州军户,曾任五品御前带刀卫,七境后期。 若大将军用得上,末将可为贴身亲卫,必保大将军万全!” 八人依次自述完毕,徐平仔细听着,偶尔在纸上记下几笔。 连御前卫和皇城司都有门生吗?大部分还是青州出身,司徒文这老狐狸的确有一套。 许久之后,他随手放下毛笔,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本侯还有几个问题,尔等可依次回答。无需顾忌,畅所欲言便是。”言罢,他将目光瞥向第一个出列的李明远。“若是由你负责谷阳县刑狱,当地士族仗势欺人,打死平民无数,其下又与谷阳县令勾连,刻意拖延,包庇凶徒。你该如何处理? 想好再说,既要依法办事,又不能引发士族动乱。” 听闻此言,李明远略作沉思。“卑职会分三步处理。 第一步,先派人将死者家属控制,而后再收集人证、物证,包括目击者的证词、死者的尸检报告等,确保铁证如山,让这群士族无法抵赖。 第二步,私下拜访谷阳县令,点明此事已引起上头关注。若是继续闹大,一旦让顾应痕抓到把柄借机发难,大将军定会以雷霆手段惩处全县衙门。 同时承诺,只要交出凶徒,卑职可保上头不追其全族之责。 第三步,一旦交人,签字画押,便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之名,上禀紫萍郡守,派兵将之抄家灭族,一网打尽。 既得民心,又可敛财,还能在不引起士族动乱前一举铲除。” “…….”听闻此言,徐平并未表态,但眉宇间流露出的满意之色却被司徒娴韵尽收眼底。 待到李明远退下,徐平又看向王松。“若是西宁遭遇旱灾,粮草减产,秋收不利,军中存粮只可维持一月,而从岳州调粮的路线又被细作破坏,无法正常通行。你该如何解决?” “这个嘛……”沉默片刻鍾,王松不紧拂须笑道:“回大人!卑职会从二个方面入手。 其一,紧急清点军中与地方存粮,优先保证营中供给,减少非作战兵卒的粮草供应,同时限制粮草使用,禁止以粮酿酒、以粮交易。 其二,派人与当地士族交涉借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军中断粮,则必生兵变,最先遭殃的便是他们那群世家大族。 同时承诺,只要士族配合修复粮道,大将军可在旱灾过后,减免三年税收。倘若是交涉无果,便以调兵为由,刻意纵容兵卒清剿,无论士族还是百姓,虽不至烧杀抢掠,却可将除冬粮外的先行掠夺。 不管此后会引起何等动荡,百姓饿死,大将军还是大将军。当兵的饿死,可就没有征南大将军了。” 徐平并未接话,微微眯眼后,又将目光看向孙同毅。“若要在奉天城建立情报网络,而顾应痕在城中已布满了眼线,且对进出城的人员盘查严格。你该如何发展情报,传递情报,又不被顾党所察觉?” “这个简单!”孙同毅拱手施礼。“依卑职之见,或可从三个方面入手。 以皇城司为例,首先,发展情报细作优先选择底层人士,譬如商铺伙计、茶馆小二、青楼女子、乞丐等等。 这些人身份低微,且数量庞大,不易引起顾应痕底下眼线的注意,且能接触到各个阶层之人,便于收集情报。 同时,还需对情报细作进行严格筛选与训练,确保他们绝对忠诚。 细作容不得半点差错,卑职会让他们以同乡和亲友的名义相互监督,若有背叛,不仅本人要受严惩,其家人也会被一并处决。 其次,传递情报可用“暗记”与“中转”结合之法:便如茶馆的杯底刻特殊符号,青楼的胭脂盒里藏密信,再让无关的小贩、货郎作为中转人传递,避免情报人员直接接触,即便其中一环出问题,也不会牵连整个大局。 最后,应对盘查需提前打个身份掩护,伪造商户、流民、工匠等等,还当熟知其中话术。 行脚商当熟记各地货价、流民需掌握当地口音、青楼女容貌出众,且颇懂撩骚、乞丐则多点蹲讯,非不必要不轻易离开。 如此既可保证效率,亦能确保不会露出较大的破绽。” 皇城司这群鹰犬,看来大周的各个州郡县都不知暗藏了多少这样的人……. 念及于此,徐平脸色微变。孙同毅的做派与陆铮有几分相似,却也有多处不同,倘若整合汇总,的确可以一用…… “周浩……” “卑职在!请大人示下!” “你官可不小,曾任从四品宣政令!如今转投徐某麾下,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听闻此言,周浩先是一怔,旋即又赶忙抬手作揖。“卑职不敢!还请大人明鉴!” “本侯要让奉天城西的王氏交出三成粮食支援镇南军,而王氏却以收成较差且族中缺粮为由,各种推脱,暗中联合其他士族抵制,你该如何应对?”说罢,徐平拾起茶杯浅饮一口,心中却已然有了几分打算。 一个四品官跑来跟着自己混,即便自己有朝一日登临大统,身后还有着一群旧部,对方又能获得多少利益?高官厚禄?银子,司徒文的人肯定是不会缺的。官爵难不成还能升任三品甚至二品? 呵呵!司徒府也是不安分的主啊…… 第1072章 启用司徒府的人(间) …… 即便瞧出徐平表情上的变化,周浩上前一步,脸上却依旧挂着圆滑的笑意。“大人英明决断,自然心中明了。既然大人问到,卑职也只能斗胆说上几句…… 其一嘛,自然是摸摸底。 先派人清查王氏存粮,譬如粮仓规模、家丁与护院数量,以及堂内的口粮标准,再去王氏所纳的佃户家中核查收租情况。 待到知晓一二,暗中摸清联合抵制的世家大族中,有哪些是真心追随王氏,又有哪些是被胁迫或是观望。 其次嘛,便是分化利诱。 依卑职之见,或可单独约见王氏族长,先拿出证据破其推脱之词。再许以好处:承诺战后归还粮草,且多加一成,还可帮王氏解决与之不对付的世家纠纷。同时,一旦日后衙下有了缺位,可免去举荐便送几个五品下官后补之职交给对方。 至于其他士族,亦需分别沟通。若是有心观望者,承诺不强迫他们交粮,只需中立即可于外便是。受迫者,暗示若继续抵制,后续会在战后格外关注。并将许诺王氏的好处一一告知他们,即便知晓是在分化,他们也一样会生出诸多异心。 毕竟王氏所得好处是实打实的,交粮却是由各族一同承担。 待收粮入府,后续如何,那还不是大将军说了算……” “不愧是司徒府出来的人,办起事来的确头头是道!”徐平微微颔首,旋即又看向靠远处的陈林。“本侯麾下正巧缺些医官,倘若军中突发痢疾,短短几日便已有上百人患病,且有蔓延趋势,或该如何?” 闻言,陈林脸色一正,有些佝偻的身姿也赶忙挺正。“回大人话!若交由卑职处理,隔离与救治,乃至防范,当三管齐下。 既然蔓延军中,首要隔离传染源。需在城外搭建新营,将患病士卒全数转移,再由专人进行看护与管控。同时,对原营房的铺盖、餐具、及随身物进行统一销毁,并以艾草、石灰粉驱散虫患、尽可能保证清洁。 待营防搭建完毕,尚可救治者,佐以黄连、黄柏、葛根等常见药草煎服。若是病情较为严重者,三日内以针灸配合药膳缓解,一旦加重,立刻带去城郊处决,并就地焚烧掩埋。 大人明鉴,病者,防范大于救治。依卑职之见,可定期让营下兵卒服用草汤,无论是否有疫病发生,预防总归是没错。” “……”徐平揭开盖殴轻吹几口,旋即满饮整盏清茶。“吴瑾。” “卑职在!” “玉螭及以南刚划归本侯提调,当地士族偷漏税款严重,百姓也因税重而怨声载道。这些事,欧阳正奇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本侯与他不同,该上缴的银子,少一个子儿,本侯可都夜不能寐啊!” “大人稍待!”听完徐平所言,吴瑾拿起侧案上的笔,在纸上简单画下几个框架。“大人且听卑职详说……” 见对方如此慎重,徐平倒是来了兴趣。他撑着扶手起身,旋即来到对方身旁。“无论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不急!本侯有的是时间!” “侯爷且看!”说罢,吴瑾在纸上一点。“卑职曾在青州府拟定过新的税策,刺史大人虽并未采纳,但侯爷或可一观。 一来,针对士族,先清查其下土地、商铺数量,制定“累进税”。土地少于百亩、商铺少于三间,按原有税率征收。超过的部分,每多五十亩地、铺两间,增税提高一成。 同时,所在州郡需遣廉洁之士严查原有偷漏税款之事,若有隐瞒,不仅需补缴税款,还需追缴五倍罚金。如若不然,便以抗税为由收缴其下地契。银子不够铺子抵,铺子不够田产抵,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当然,为免生乱,还需给这群士族商贾一些补税政策。若一个月内主动补缴,可光免除罚金,还可免除三成税款,但仅限一次。若是配合得当,交税自觉,还可减免五年内的人丁税以及纳粮份子。 据卑职所知,南境的赋税欧阳正奇早已收至四年后。待五年期满,新条例也已作废,只需再度巧立名目便是。 二来,南境贫瘠,荒田居多。大人可勒令降低田税,从原有的“十税三”降到“十税二”。 同时,依卑职看来,还可取消“人头税”以及“杂役税”。对于受灾百姓、流民、佃户,可申请“免税策”,以开垦新地为准,主动脱离隐田挂靠,转开荒地者,三年内不征税,十年内不加税,且五年内无须纳粮,秋收只领一季份子,亦不追增过冬粮。” 听完对方的策略,徐平眉头一皱,当即转身回到原位。“怪不得青州刺史不予采纳,你所提之策漏洞颇多……”几息后,他微微招手。“取笔来!” “大将军!”亲卫赶忙拉开桌案,将笔沾墨递上。 徐平沉思片刻,随后快速落笔。“你之所言虽有诸多缺漏,但大方向可用…… 其一、士族与商贾联合对抗的风险未控。 累进税加之严苛的追罚制度,会直接冲击这群士族商贾的核心利益,却又未能给予对方缓冲之机。 一旦引起南境士族联合抵制,甚至勾结地方势力叛乱,新策即刻崩盘。”说罢,徐平向吴瑾招了招手。“看好! 缓和士族矛盾,降低对抗风险 累进税的梯度,每多五十亩,铺两间,改为每多百亩,铺五间增税一成。此举可降低中产士族的税负压力,亦可分化士族阵营。拉拢小士族,孤立大世家。”未等对方开口,他又继续说道:“至于追罚,主动补税除免罚金、减三成税款外,额外给予“乡饮宾”的头衔,满足那群狗大户的面子需求。 追罚时先“约谈警告,再限期补缴”,尽量避免直接收缴田产而激化矛盾,确属抗税再依法处置。” 第1073章 启用司徒府的人(下) ……. 听闻此言,吴瑾拍了拍额头,一脸的谄媚之色。“侯爷英明,若是……” “马屁少拍!接着看。”对方话未说完,徐平便挥手打断。“清查土地商铺、选派廉洁官员均依赖绝对高效,且忠心本侯。 但南境原属欧阳正奇管辖,基层官吏大多与与当地士族勾结,贸然派人清查,不光会导致清查、追罚流于形式,还可能引起玉螭旧吏人人自危。 本侯初掌权柄便要大刀阔斧,此法于大局不利,林聿伯也不好办。” 至于其二,短期靠追缴补税填补缺口,却未建立稳定的新增税源。譬如荒田开垦后的长期税收制,你打掉丁税,又不纳粮,当本侯是开善堂吗? 还有你说的新田策,需知,荒田开垦耗时且不易,仅靠免税来吸引流民佃户,他们哪来的种子、农具?更遑论水源灌溉还需引流,是你去还是本侯去? 无基础资源,新田策不过一纸空文。”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缓缓起身。本以为徐平这些年东征西讨,忙理军务,不曾想治政也已颇具眼光。“这样吧……”说着,她伸手接过徐平手中朱笔。“追罚涉及利益甚大,需从侯爷直属亲信中选拔,再让林聿伯搭配南境的寒门小吏配合,共同负责清查与监管。 同时还需增立“问责制”。若查实有官吏勾结士族商贾,连坐其上级。当然,清查完土地及商铺数量,做好补税名单后、追缴及罚没情况均在州郡城门公示,降低暗箱操作的可能。 吴大人的策略也有可行之处,荒田开垦需给予相应扶持。但有流民佃户愿开垦新田,种子、农具,由大将军府出。”未等徐平开口,她嘴角微微上扬。“莫急!银子司徒府给你解决。 至于引流灌溉、修缮水利,这个让林聿伯和唐禹去办。玉螭如今有兵数万,不打仗光吃饭算什么事? 开垦后的土地归百姓所有,三年免税期后按“十税一”来征收即可。 还有,取消“人头税和杂役税”,但新增“丰年储备制”。年成好时,百姓需按“十税三”来纳粮,其中四成存入州郡栗仓保存,作为荒年赈灾所用,余下的充为军粮,也避免再行征缴“过冬粮”。”言罢,司徒娴韵将笔一甩,挽着徐平重新坐回原位。“怎么样?本姑娘给你当钱袋子那是大材小用!偷着乐去吧你!!!” ”额,这个嘛…….”徐平嘴角一撇,本想再补充些什么,思来想去,确实暂无纰漏。“是是是,司徒府大小姐多厉害?我沾你的光咯!”说罢,他轻咳几声。“尔等确有才能,徐某最喜欢的便是人才! 但有一点必须记住:跟着徐某做事,忠诚是第一位的,若敢背叛,无论是谁,下场只有一个。全族尽诛!” 这话一出,八人齐齐躬身。“我等定当誓死追随大将军!” “我等定当誓死追随大将军!” 徐平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取出几枚令牌放于案上。“尔等暂且先去岳州就职,除了听命于李正我外,一周一报,一月一表! 待时机成熟,本侯会根据尔等所为,逐步将你们调到奉天朝中任职。 而你们,要做的便是在各自的位置上站稳脚跟,为本侯传递信息、执行命令,成为本侯在大梁朝堂的“耳目”与“手足”。 听明白了吗?” “我等领命!定不负大将军厚望!” 几人齐声应道,眼中却神色各异。 待这群幕僚退下,正堂内只剩下徐平和司徒娴韵。 徐平端起桌上的凉茶,仰头饮尽,冰凉的茶水压下了几分燥热。几息后,他侧目看向司徒娴韵,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司徒府一次性送这么多门生故吏过来,好家伙!又是律法、又是后勤、又是情报,几乎涵盖了军政的方方面面。 咸鱼啊咸鱼,你爷爷是打算在我身边提前安插你将来的人手吗?还是想借着这群人,帮司徒府在日后多占些话语权?” 司徒娴韵放下手中的名册,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旋即轻笑一声。“你能这么想,我可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你从骨子里就不信任何人,猜忌心重得很啊。即便算上靖北王府,除了你爹,这六国天下能让你毫无保留信任的,恐怕也只有阿虎了吧?” “我要是忌惮,亦或是说猜疑,反倒不会向你明言,不是吗?”说罢,徐平伸手挑起对方的下巴。“至于为何要问,无非是考虑考虑怎么安排罢了……” “真是如此?”司徒娴韵竖起手指挡住了对方的嘴唇,眼神坦诚却又藏着几分野心。“不过你猜得倒也没错,这两方面的心思我都有。 一来,这些人是司徒府培养多年的,知根知底,让他们跟着你,本姑娘也能随时知晓你的动向不是吗! 当着,这可不是监视,而是要确保司徒府的利益不会被你忽略。你若在大梁成事,我司徒府可是最大的助力,该得到相应的回报。 二来,这些人确实有能力,能帮你解决许多实际问题。你虽能领兵打仗,却在政务、后勤这些“细活“上有所欠缺,也无暇顾及。有他们在,你能少走很多弯路,也能更快的掌控大梁,本姑娘没说错吧?” “至于最后一点!”未等徐平开口,司徒娴韵一个转身坐到了对方怀中。“李正我之能,六国天下难寻一二,他随你起始于微末,又有天下学宫为背景,日后必入权力中枢。 没有我司徒府结党,光靠一个林聿伯,你日后想制衡他是痴人说梦!!!” “哦?你倒是透彻!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爷爷到意思?”徐平放下茶杯,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不过我可不信你只有这点心思,咸鱼啊咸鱼,你跟着我从神京到奉天,真就只是为了司徒府的既得利益?还是说,你想要比利益更多一些?“ “谁的意思重要吗?”说话间,司徒娴韵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缓缓站起身,俯身靠近徐平的耳边,语气带着挑衅与坚定。“我想要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世子妃的虚名,也不是金银珠宝的富贵!我要的,是你徐平能在大梁登基称帝,而我,便是那大梁的皇后,凤临九天,执掌六宫!” 第1074章 恶凤的故事 ……. 司徒娴韵的话直白得近乎狂妄,没有丝毫女子的矜持,只有对权力赤裸裸的渴望。 徐平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鼻尖还萦绕其身上淡淡的熏香,却没有丝毫波澜。“凤临九天?咸鱼,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即便有朝一日我真能称帝,你想要的恐怕也不只是个皇后之位吧? 什么六宫之主,对你来说不过浮云。你想要的是皇后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利?还是日后诞下子嗣能承继大统一?是你,还是为司徒府?” “无论是为权利,还是为子嗣,这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说罢,司徒娴韵抬手挽住徐平的脖颈。“至于说司徒府,能帮衬的,我肯定不含糊!毕竟府上也没少给你下注。倘若是触及底线的,能捞则捞,捞不了,我也不会为了司徒府和你闹翻!得不偿失嘛!” 听闻此言,徐平不由的撇了撇嘴。他伸手将之揽入怀中,而后眉头轻挑。“后位给你我没什么意见,你有这个能力。只不过……” “磨磨唧唧作甚?”见对方突然沉默,司徒娴韵脸色微变。“只不过什么?一次说完!” “算了算了!八字还没一撇!”说罢,徐平在对方脸颊上亲上一口。“走吧!用膳去!” “你怕我日后干政?”许是察觉到对方内心的想法,司徒娴韵黛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除非你压不住!否则你怕啥!” 徐平倒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白,他微微摇头,从果盘中捏了颗葡萄,剥好皮送到司徒娴韵嘴边。“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关于吕雉和刘邦的故事……” 伸嘴咬下葡萄,司徒娴韵突然又将身子微微前倾。“咋的,想借故事敲打本姑娘?“ “啧!你就说听不听吧!”徐平尴尬的抠了抠鼻尖,自己也拾起葡萄往嘴里送。 见对方这般模样,司徒娴韵倒也不想再继续打趣。行行行,我听着……” “这吕雉可了不得!当初她嫁刘邦时,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吕家是单父望族,她爹说刘邦有龙相,硬是把娇养的女儿许给了比她大十多岁、还带着个私生子的刘邦,而彼时的刘邦不过是个地痞混混…… 试想一下,好好的大家闺秀,突然要洗衣做饭,要照顾继子刘肥,还要给刘邦那些狐朋狗友端茶倒水,换旁人早闹翻天了,可她没一句怨言。”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端起桌上的茶盏,指尖在盖殴上来回摩挲,语气没什么起伏。“倒是个能忍的。” “何止是忍。”徐平笑了笑。“后来刘邦犯事躲进芒砀山,官府抓不到人,也就把吕雉给关了监狱。 牢里的狱卒可没少磋磨她,她硬是咬着牙挺过来了。可等她出来,刘邦早拉起了谋反的队伍,身边还多了个能歌善舞的戚夫人。 换做寻常女子,怕是得寻死觅活。可吕雉没有,她悄悄回了家,把刘邦的老父和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还暗中筹粮草、传消息。”话到此处,徐平取过对方的茶杯喝了一口。“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吕稚的确是个人物…..!” 司徒娴韵微微眯眼,旋即冷笑一声,连带着眼底也多些意味深长的神色。“她要的,想来也不是夫妻情分。” “看得透彻。”徐平点头颔首。“后来刘邦和项羽争天下,却在彭城一战输得精光。 刘邦自个倒是坐着马车逃命,为了让马车跑快点,他还将吕雉生的一双儿女,刘盈和鲁元公主,直接就给推下了车。 亲信看不过去了,又把孩子抱回来,刘邦却拔剑要杀了人家。而那时,吕雉正被项羽扣在大营做人质,听说这事,身边人都以为她会崩溃,可她只说了句“大王自有苦衷”!” “苦衷?”听到这里,司徒娴韵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冷意。“怕是从她孩子被推下车的那一刻,她心里的刘邦就死透了。” “或许吧。这个鬼知道!”徐平既然没有否认,也没接话,反而继续讲了起来。“后来刘邦战败项羽登基,封她做皇后,立刘盈为太子。 可他偏宠戚夫人,还想废了刘盈,立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做太子。就为这,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刘邦却是谁的话都不听。 吕雉知道这时候去哭求没用,找戚夫人算账也没用,于是她打算去找刘邦的军师。”说话间,徐平缓缓坐直身子。“人家可是那刘邦的谋主,又怎会帮她?”他语气加重几分,抬头将目光看向远处的大门。“她没有直接去求军师,而是让她哥哥带着厚礼,三番五次去请,还放了几次狠话:太子若是废了,吕家上下,愿陪太子一起死。 军师也被吕雉这狠子劲打动,便给她出了主意,让她去请商山四皓,那是四个连刘邦都请不动的隐士。 得知此事,吕雉立刻派人,带着太子的亲笔信和黄金百镒,亲自去商山。 那四人一开始不肯出山,吕雉就让人天天去说,不仅说太子仁厚,还说太子被废,则天下大乱,最后竟真的把人请来了。” 一阵微风吹过,烛火噼啪响了一声,司徒娴韵眼底浮现一抹精明。“所以刘邦看到商山四皓跟着太子,就知道太子动不了了。” “不愧是你!一针见血!”徐平点头。“刘邦设宴时见了那四人,私下对戚夫人说:太子羽翼已成,动不了。从那以后,废太子的事再也没提过。 吕雉从来不用女子的柔弱做武器,她用的是手腕,是决心,是能让刘邦的谋臣都低头的魄力。 后来刘邦忌惮功臣,又舍不得担个屠戮功臣的名声,是谁帮他做的?都是吕雉。 齐王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后,吕雉看出了对方有反心,便和丞相定计,将之骗到宫里,直接就给杀了。 梁王彭越被流放,路上遇到吕雉,哭着求其帮忙,她表面答应,回头就对刘邦说彭越这样的人,放了就是后患。 最后彭越不仅被杀,还被剁成了肉酱,分给所有诸侯看……” 第1075章 先见之明 …… 司徒娴韵沉默了,她大抵知道了徐平想表示些什么。虽如此。她却忽然问道:“刘邦就看着她这么做?” “刘邦是皇帝,他要的是天下安稳。吕雉做的这些事,看似狠辣,其实每一件都合了刘邦的心意。 可他心里也怕啊,怕吕雉的能力,怕吕家的势力。所以他晚年的时候和大臣定下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的规矩,其目的就是想防着吕雉。 可他没算到,自己死得早,留下的太子刘盈性子软弱,根本压不住吕雉。” “后来呢?”司徒娴韵开口追问,声音里似乎还多了几分急切。 “刘邦一死,吕雉就成了太后呗……”徐平突然侧身,目光直直盯着对方。“她先是将戚夫人抓起来,剃了头发,穿了囚服,让她去舂米。 后来觉得不解气,又把戚夫人的手脚全给砍了,眼睛也挖了,耳朵也熏聋了,嗓子还毒哑了,扔进厕所里,叫人彘。 她还让自己的儿子刘盈去看,刘盈吓得大病一场,说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从此之后他不理朝政,没过几年也就死了。” 此话一出,司徒娴韵脸色骤变。“所以吕雉做了这么多,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刘盈死后,吕雉临朝称制,成了皇权的实际掌权者。她封自己的侄子吕台、吕产、吕禄为王,打破了非刘氏不王的规矩。 朝堂上全是吕家的人,刘氏宗室被她打压得抬不起头。可她再厉害,也敌不过时间。 她七十多岁那年已然病重,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就安排吕产、吕禄分别掌管南北军,想保住吕家的势力。 可她刚死,一群刘邦旧部便联合刘氏那群宗室发动政变,把吕家满门抄斩,连她立的小皇帝也被废了。” 到此,徐平没有再说下去。他看着对方不停变幻的神色,伸手缓缓握住对方。“你觉得吕雉这一生,值吗?” 司徒娴韵再度陷入沉默。 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整个气氛也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我说这个,并不提防你,否则我压根没必要说……”徐平将之揽入怀中,而后又拾起果肉送入其口中。“吕雉有野心,有能力,她把刘邦的天下攥在手里这么多年,可最后却落得个全族满门抄斩的下场……” “是她忘了分寸。”司徒娴韵似乎觉得有些无趣,随意的摆了摆手。“她帮刘邦稳住天下这是功,可她杀戚夫人、封吕姓王,是越了界。 刘邦对她想来也是又用又防,用她的能力稳固朝局,防她的野心动摇刘氏江山。 而她嘛,偏偏把刘邦的“用”,当成了可以为所欲为的资本,最后才把自己和整个吕家都推向了火坑。”话到此处,她推开徐平缓缓站起身来。“我不是吕雉,论能力,我不弱于她。但论眼界,她逊我太多!” “你可知这是为何?”未等徐平接话,司徒娴韵掩嘴一笑。“因为出生不同!她随刘邦起始于微末,并且在此之前吕家从未接触过权力的核心,自然会膨胀! 大周尚未立国司徒府便已存在。 老太祖官拜一品,任二朝丞相。高祖爷随武帝南征北战三十余年,掌大周半数兵马。曾祖爷随靖王平定张康动乱,迎庆帝还朝。爷爷三朝宰辅,拜二任仲宰。 自本姑娘记事起,接触的不是王公贵族便是达官权贵。虽不似二姑那般察言观色,懂分寸知进退的道理,本姑娘也是了解。 你怕我有朝一日成为吕雉?”说罢,司徒娴韵突然转身。“那你可就低估我了! 大周不是没经历过后宫乱政,比之当年的王皇后,吕雉还差点意思。那可是将元武打得夜儿不敢啼哭的悍妇,即便如此,依旧难逃车裂的下场。 这点先见之明,本姑娘还是不缺!” “我可没说你是吕雉!”徐平无奈的起身走到对方身旁。“你野心都崩我脸上了好吗!“ “该伸手的,本姑娘不会客气。若是不该伸手的,本姑娘也不会惦记……”说罢,司徒娴韵挽起对方的臂膀,将头缓缓靠上。“司徒府送这群人给你,爷爷的确有铺路的心思,但这不代表我会唯命是从。 他能和隆圣帝在朝周旋那么久,靠的是左右下注。而我不同,我靠的是全心全意。 赢,则登临绝顶,且不受君王忌惮。 输,则一无所有,且永无超生之地。 怎么样!意不意外!” 听闻此言,徐平不淡定了,他是如何也没想过对方会这般考虑。吕雉的能力,在套上个全心全意为你,那不就是马秀英么…… “行了!八字没一撇就扯这些。和幕僚掰扯半天还得和你掰扯!走……用膳!”说罢,徐平大步离开了屋内。 ………….. 与此同时,大周。 神京的秋意似乎要比奉天来得早,马车穿过城南大街时,阵阵凉风卷起的落叶已带着几分萧索。 隆圣帝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掠过一处熟悉的街巷,最终落在前方的朱门府邸上。 府门前的“司徒府”匾额虽蒙着薄尘,却依旧透着三朝元老的厚重底气,只是门前车马已然稀疏,不复往日门庭若市的盛况。 “陛下,司徒府到了。”韦全轻声禀报,伸手欲扶,却被隆圣帝抬手拦住。他拢了拢身上常服,踩着几片枯叶缓步上前。 守门仆役见是皇帝,慌忙跪地行礼,声响很快便惊动了府内的司徒明德。 司徒明德匆匆赶来,见隆圣帝一身常服立于阶前,忙躬身叩拜。“老奴司徒明德,参见陛下万岁!陛下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免了,起来吧。”隆圣帝语气平淡,目光越过府门,望向深处隐约可见前厅。“你家老爷何在?” “回陛下,老爷正在后花园垂钓。”司徒明德缓缓,赶忙上前扶驾。“陛下稍待,老奴这就去禀报老爷出来接驾……” “不必了。”隆圣帝抬手打断,已然迈步跨过了门槛。“前头引路便是,朕自去见他。” 第1076章 钓鱼 …… 司徒明德不敢多言,只得躬身前引。 穿过抄手游廊,绕过栽满桂树的庭院,一阵淡淡的鱼腥味混着桂香扑面而来。 后花园的鱼池边,司徒文正独自坐在竹椅上垂钓,银丝白发垂在肩头,背影佝偻却依旧精神,手中鱼竿纹丝不动,目光定定地落在平静的水面上。 “老爷……老爷!是陛下到了。”司徒明德轻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按礼制,陛下驾临,主人需出门远迎,可自家老爷竟端坐不动,属实叫他摸不清头脑…… “嘘!莫要惊了鱼!”司徒文手指依旧轻轻搭在鱼竿上,过去良久方才缓缓开口。“你去取副棋盘来,就摆在这池边。” “老爷!”司徒明德大惊失色,慌忙上前作揖施礼。“如今陛下在此,这可是大不敬啊!” “无妨。”司徒文头也不回,目光依旧盯着水面。“陛下是来炫耀战果的,他既如此,便不会在意这些。照做便是。” 听闻此言,司徒明德不敢违逆,只得匆匆去取棋盘。 “爱卿倒是好兴致!”隆圣帝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院子小,陛下随意坐,招呼不周之处还望陛下海涵!”说罢,司徒文随手指了指一旁的矮石凳。 隆圣帝并不介意,径直走到鱼池边的石凳旁自顾自的坐下。“看爱卿这鱼篓,似乎没什么收获嘛!”说罢,他用指尖拂过凳上青苔,似乎在感受岁月的痕迹。 司徒文尚未接话,司徒明德便已捧着棋盘匆匆返回,随后躬身退到远处, 隆圣帝拿起黑棋盒,取出一枚棋子,悬在棋盘上空,却迟迟未落。“大仲宰这一杆可有把握让鱼儿上钩?” “……”话音刚落,司徒文突然抬起鱼竿,空空如也的鱼钩上,连鱼饵都没剩下半点。 他眉头微皱,看着鱼钩上空空如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挂上鱼饵将钩投入湖中。 浮漂在水面上轻轻晃动,似乎又引来了几条小鱼。 司徒文缓缓捶腰,深邃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这人老了,眼神不好,手也不利索,鱼儿来了也抓不住咯。”说罢,他转头看向隆圣帝,眼底满是复杂与无奈。“陛下果真是好手段啊…… 想这满朝文武,上至四柱国,下至各州诸侯,连带着雍王、陈王、武成王、镇南王,竟都被陛下耍得团团转。” “哦?”隆圣帝握着棋子的手顿了顿,随即轻笑一声,将黑子落在棋盘角落。“大仲宰何出此言?朕不过是依着祖制,看好这大周的江山罢了。”说罢,他又拿起一枚白子,落在黑子对面,自顾自地对弈起来。 司徒文看着对方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指尖在棋盘上交错落子,沉默片刻后,伸手拿起一旁的黑棋盒,取出一枚黑子,落在隆圣帝方才落下的白子旁。“都以为陛下第一个除掉的是武成王,却不想,第一个接受削藩的竟然是靖北王。 好一招先发制人,好一手声东击西。” 听闻此言,隆圣帝先是一怔,旋即抬眸看向对方。其眼中虽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却又恢复平静。“大仲宰何以见得?” “老臣在朝已有四十余年了,辅佐过三位帝王,自觉也算识人辨事,却还是头一次这般叫人戏弄。”司徒文轻轻咳嗽几声,再度抬手捶了捶腰腹,苍老的脸上满是感慨。“直至近日收到南境来的密报,方才后知后觉。 徐平伏杀玉螭禁军,形同谋逆。陛下非但没有派兵征讨,反而还将玉螭及以东五百里之地划给了他。 不得不说,利益交换与帝王权术,陛下果真拿手。陛下今日来此,是为银子吧……鲁尚文有几斤几两,老夫还是拿的透滴。” “是吗?”隆圣帝重新拿起白子,快速落于棋盘上,形成一道合围之势:“哦?大仲宰倒是说说,朕如何就戏弄你了!” “宁毅出事时,徐沧的态度太反常了。”司徒文的目光重新落回鱼池,见浮漂轻轻晃动了一下,他却没有提竿。“宁毅手握贺州营的十余万兵马,若是他倒了,北境三王与皇室之间的平衡便会崩塌。 无论徐沧有什么谋划,他都不该坐视宁毅覆灭而不发一言,不解围也就罢了,也不与朝中通往……老夫本以为他是另有图谋,没成想陛下与之早已达成同盟,实属可笑……” “就因为这个?”隆圣帝落下一枚白子,语气依旧是那么云淡风轻。“镇北军如今屯兵亭山以东,他又如何顾及得了。” “面上看,的确如此!”说罢,司徒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原以为陛下亲赴南境,是为处置徐平这等“逆臣”,现在想来,陛下是去给徐沧一个交代,顺便完成你二人的交换罢了。” 此话一出,隆圣帝手中的棋子停在半空久久没在落下。”大仲宰的确看得通透!远非萧如讳可比!” “千算万算,没成想陛下是将大梁作为筹码与徐沧达成了交换!”话到此处,司徒文放下鱼竿,转身直视对方。“徐平在大梁成事,要么继续做大周的臣子,要么让大梁成为大周的兄弟盟国。 无论哪种情况,徐平都不可能再回北境埕袭靖北王爵,靖北王府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果去。 这一点,徐沧自然知晓。用大梁做交换他的确也不亏,或者说,还赚了…… 如此一来,陛下既不用费一兵一卒便可收回北境,日后还能多一个强援,真可谓一箭双雕啊!老夫佩服。”说罢,司徒文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关键处,只一招便破了隆圣帝的合围之势。“老臣先前还纳闷,为何徐平在玉螭那般折腾,徐沧却始终按兵不动,既不响应,也不斥责。 原来,早在几年前刘辟前往北境宣旨召见徐平时,徐沧就已经默认了陛下削藩之策。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为了兵不血刃的处理掉其余二王。免得公开站队,宁毅和欧阳正奇想不反都不行。 陛下这步棋走得妙啊,既能开疆扩土,又能削去藩王,不动声色间,挥手便解决了大周近百年的隐患。” 隆圣帝看着棋盘上的局势被逆转,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笑了起来。“能看清这些,便不算后知后觉。 只不过有一点仲宰大人并未说对。” 第1077章 责无旁贷 …… “哦?!”此话一出,司徒文脸色微变。 见老登露出如此神色,隆圣帝心里别提有多么的劲。“朕从未与徐沧达成交换,毕竟当年召徐平入京,元武和南安尚未攻打大梁。 只不过元帝猖狂,南帝愚蠢,这才让朕寻得时机,不遗余力的扶持徐平攻略大梁。 但徐沧那老王八默认削藩也是事实,甚至于徐平都并不知晓。有些事,不需要明说,一个眼神,一件物件,或是只言片语,聪明人自会领悟。 徐沧是聪明人,大仲宰也是。” “可老夫还是晚了。”司徒文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老夫原以为陛下会先除宁毅,再削欧阳正奇,最后集中力量应对北境的一十三郡。却没成想,削藩,竟早已结束。” “不算晚!”说话间,隆圣帝拿起白子,重新开始布局。“藩王势力盘踞各州多年,若是强行征讨,只会让大周只会覆灭。 朕要的是安稳的天下,是大周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而非血流成河,烽火连天。 徐沧自然识大体,用大梁换取北境他的确是赚了。换言之,兄弟一场,朕当然是不会亏了他。” “将玉螭划给徐平,他进可攻退可守,又有陛下暗中扶持,我司徒府还掏干掏净的为他提供粮草,连用作军饷的银子都不需要陛下来出,天底下哪还有这种好事?”说罢,司徒文眼角颤动,将鱼竿重重甩开。“老夫在朝白白混迹了数十年,司徒府何曾吃过如此大亏。陛下已是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今日来此,又何必再行羞辱。” “哈……哈……哈哈哈哈哈……”隆圣帝先是一愣,很快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差没拍着对方的肩膀叫好。“仲宰大人消消气!您老年岁已高,气出毛病来朕可是愧疚得紧。” “陛下和徐沧沆瀣一气,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戏耍老夫吗!!!!” “记得上一次仲宰大人这般动怒,还是徐远山兵败亭山吧?”说罢,隆圣帝赶忙收起脸上笑意。“行了!你也不吃亏! 你那小孙女屁颠跟在徐平后面,朕可没有阻拦。别忘了,她如今还是大周的通缉犯。” “即便徐平真能称帝,蒙陛下大恩,他营下又有诸多大周的勋贵之后,如何都不会与大周为敌。”司徒文很快便平复好心情,旋即深深吸了口气。“陛下就不怕养虎为患?”徐平此人野心不小,手段也狠辣,日子久了,未必还会甘心屈居人下。 即便盟国,那也是有“兄”“弟”之分!” 听闻此言,隆圣帝落子的动作一顿。“只要他记得大周是他的根基,是他的后盾,只要周梁两国世代交好,这便足够。 再多的……朕是管不了了,也没有时间再去管了…..” 司徒文拿起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语气中没有了怒意,反而带着几分释怀。“陛下这一步棋走得险,却也走得妙。 既解决了藩王问题,又为大周培养一个潜在盟国。不愧是能从纪恒手中抢桃子之人,陛下英明睿智,老臣万不能及也……” “你老了!”说罢,隆圣帝将棋子随手丢回棋盒内。“朕……也年过四旬了。 将来的事,自有后人费心。而今日,朕请大仲宰还朝……” “……”听闻此言,司徒文眉头微挑。“银子够花,老匹夫你找死!银子不够花,还请大仲宰还朝。陛下这是和徐沧学坏了…….”未等隆圣帝开口,他已然缓缓起身。“鲁尚文嘛,陛下让他办差可以,搞银子,他不是那块料。 依老臣之见,可调傅秋衡接领国税司,并加太子太傅。空出的右少御……或可让孝国公秦舟羽接任。 至于老臣……既然陛下今日来了,北伐之战想必多有难处。事关边疆,事关国体,老臣…….责无旁贷。” “大仲宰是明白人啊,徐沧北伐朕总觉心神不安,由你提调后勤,朕信得过。”隆圣帝语气中没有试探,只有最纯粹的认可。“日前朕收到徐沧飞书,东卢大军已过漠青草原,想来三月之内便可抵达亭山。 主帅杨文忠、副帅安施信、前锋大将杨再义、军师白玉书、行军司马耿明、行军粮造丁承宗。兵马共计一十八万。”说罢,他拿起一枚黑子递给了司徒文。“场面话,朕也就不与你多说,北伐若胜,此后的数十年内,北蛮将再无作乱之能。 北伐若败……我朝元气大伤,徐平在虎威也将失去同元狗博弈的底气。” 接过黑子,司徒文手指微微颤抖。即便年事已高,他依旧双眼有神。“三军粮草、军械辎重、饷银抚恤,陛下可全权交于老臣。 前线之战,老臣无能为力。军需有缺,请陛下治老臣之罪。出师利,青州可保钱粮。出师弊,青州尚可征调民夫十余万用作辅卒。 此诚我朝兴亡之战,老臣必领司徒氏竭尽全力。”言罢,司徒文躬身一拜。 听闻此言,隆圣帝微微颔首,旋即转身朝着府外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拔。 司徒文看着对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庭院深处,再度拿起鱼竿,重新投入了湖中。 这一次,浮漂猛的沉了下去,几息后,他用力一提,一条肥美的鲤鱼被钓了上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见此情形,司徒明德匆匆赶来帮忙。“老爷老爷,上鱼了!” “……”司徒文看着手中的鲤鱼,嘴角终于是笑了起来。“是极,钓上来了。 明德啊,江山就像这鱼池,陛下自然是那垂钓之人,而咱们这些人,便是池中之鱼。 有些鱼识时务,愿意上钩。而有些鱼不识时务,最终只会成为盘中餐。”说罢,他取下鱼重新丢回水中。“陛下这是搭起高楼让司徒府往里跳,是台阶,也是选择…… 哎!遥想当年,武帝临朝,北蛮不过蝇蛇之辈。现如今,是时候该好好教育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鱼池之上。 司徒文重新坐回竹椅上,拿起鱼竿,目光再次投向平静的水面。 第1078章 追溯根源 …… 皇帝离开司徒府时,天边的余晖已经逐渐被夜色所取代。 宫墙上悬挂的风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灯罩在地面投下斑驳影子。隆圣帝搭乘銮驾一路朝内城而去,车轮声在寂静的宫道上也是格外沉闷。 “陛下!该用膳了!”说话间,韦全将拂尘轻轻一挥。“不如先去尚膳监坐坐!从这过去倒也是近些。” “摆驾天牢。”车辇内,隆圣帝的声音过去许久方才传出。“若是刘辟,不用朕说他也知道该去哪……” 闻言,韦全心头一惊,忙躬身应“喏”。他自是不敢多问,快步走前头引路而去。 天牢入口就在皇宫西北角的僻静处,厚重的铁门被锈迹啃噬得坑坑洼洼。 “参见陛下万岁!”圣驾到来,几名守卫见状慌忙跪地施礼。 ”速速开门!“韦全捏紧鼻尖,颇有些嫌弃的瞥了眼门卒。“陛下在此,尔等还不快去将御首大人唤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免了!”隆圣帝余光一扫,旋即从驾上快步下来。“前面引路。” “诺!” 说罢,几名门卒合力推开铁门,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气与汗味的恶臭扑面而来。”里头阴暗,陛下您慢些……” 味冲,一时间,伺候在旁的宫女太监忍不住纷纷捂紧鼻子。对此情形,隆圣帝却是毫不在意,只简单拢了拢衣袍,踩着湿滑的石阶便往里走去。 石阶两旁的墙壁渗着水珠,每隔几步便嵌着一盏油灯,火焰在穿堂风里摇曳,将两侧牢房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牢内不时传来铁链拖动的哗啦声,偶尔也会有囚徒断断续续的呻吟。 韦全提灯走在前头,几位早已疯癫之人趴在栏杆上对着他各种嘶吼。若瞧得仔细,里面不乏一些达官显贵与皇室宗亲。 “啪啪啪”,抽打声传出,这群人叫痛着蹲回了原位,只留下一串凄厉的呜咽。 靠内的死牢比别处更冷。 那儿没有窗,唯一的光源便是墙角那盏快要燃尽的油灯。 光线昏暗,连人的五官都辨不清晰。隆圣帝走到最末端的牢房前,目光落在正中央那根发黑的木桩上。 蒙章被铁链吊在上头,琵琶骨已穿,双臂硬生生拉成一个大字,手腕和脚踝处早已磨得血肉模糊。 “嘀嗒”!”嘀嗒”!暗红色的血水顺着铁链落在地上,已然积成一滩黏腻的水洼。 “你招是不招?招是不招!”刑夫拿着沾满盐水的倒刺皮鞭一下下抽打,皮鞭落下,能清晰听到皮肉撕裂的声响。 “额……”蒙章微微抬头,白色囚衣早已被血浸透,露出的后背布满了交错的鞭痕。“呃……”旧伤未愈,新伤又来,几息后,他将头无力的垂下。 “陛下驾到!!”韦全眯起双眼,声音也刻意拔高了几分。 听闻此言,蒙章身体僵了一会,像是从剧痛中被强行拽回一丝清明。他再度抬头,浑浊的眼睛费力睁开一条缝,视线在昏暗中找寻许久,方才勉强瞧见牢门外那道熟悉的身影。 “陛……陛下……”也许是出于本能,他想弯腰行礼,膝盖刚一弯曲,便被铁链狠狠拽住。 身体被铁链拉得剧痛,蒙章的脸色瞬间涨成紫红。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的看着门外。 隔着牢门,隆圣帝就这么静静看着,也没有任何情绪。 “蒙章……”片刻后,他突然开口,声音倒也不高。“你曾是禁军副统领,朕待你不薄,连你儿子的亲事都是朕亲自指的婚。 为何要泄露徐平的行军道?又为何要通敌叛国?告诉朕,你背后之人是谁?” 此话一出,蒙章的头又垂了下去,杂乱的头发很快便遮住其脸颊。“陛下……既然末将已是阶下囚,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多少还是有些!”说罢,隆圣帝往前走了一步,随意靠在冰冷的牢门上。“说出来,你可以死得体面些,蒙家也不至于落得满门抄斩。” “……”听闻此言,蒙章的身体几乎不可察的颤了颤,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被决绝所取代。 隆圣帝见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向对方。“你不愿说,没关系,朕来替你说。 李尚武与你年岁相当,一辈子当个副统领不好受吧?他们是这般与你说的,对吗?” 蒙章的眼皮动了动,却依旧没睁眼。 “凭这事自然不够,那些个世家勋贵也不会光说不练,他们还许诺了什么?”隆圣帝推开牢门大步走入,旋即抬手一挥,将闲杂人屏退出去。“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武成王宁毅?还是镇南王欧阳正奇? 应当都不是!他们也没有能力挑唆一个禁军副统领。”话到此处,隆圣帝突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陈王?还是雍王?” 此话一出,蒙章的呼吸似乎急促起来,连带着额头也渗出细密冷汗。 “亦或是孙国安?徐平一死,他和欧阳正奇摘桃子最是方便,很难让朕不怀疑。”隆圣帝的声音陡然转冷,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惊人的杀意。”老三不甘心随徐沧北伐,让自己远离权力中枢。 于是乎,孙国安找到了你,希望你能寻机除掉徐平?既可以让岳州群龙无首,世家大族都出来分一杯羹。 还可以让纪武前去接掌,与黔州、南境连成一片?或是如此?” 这一次,蒙章终是有了些许反应,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隆圣帝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不光是孙国安,这里面牵扯很大嘛,纪廉的话不好说,陈王纪安是一定参与在内了,对吗?” “纪安”这二字一出口,蒙章的身体猛然一震,他抬头死死看着隆圣帝,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不过臆测罢了……” 看着对方这样子,隆圣帝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臆测吗?孙国安是为纪武,纪贤又无党派扶持……各家子背后多有利益输送,前线还没消停,后方就开始伸手。 朕这个做皇帝的,很为难啊!” 第1079章 心仪之人 …… “呵呵!既然陛下都已知晓,何故还来此见罪臣?”蒙章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几分破罐破摔的坦然。 “朕来见你可不是为了纪安之事,他那点心思朕早已知晓。之所以还留着,无非是还没养肺罢了。”话到这,隆圣帝抬手打出一道浑厚真气,修复着对方受损的身体。“朕吊着你这口气还想确认几件事…… 司徒府可有参与其中?你又是如何与季书同连上的线?此事是否乃武成乾下的套?” 这三问追溯本质,蒙章知道些,但也不够多。他缓缓抬头,眼中充满无奈和不甘。几息之后,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铁链碰撞起木桩,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知道多少,说多少!” 闻言,蒙章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眼,把头扭向一边。 见他如此,隆圣帝的耐心彻底耗尽。“那便加刑吧。” 刑夫不敢怠慢,拿起一旁烧红的烙铁便压住对方胸口。烙铁接触到皮肉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声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剧痛让蒙章的身体微微弓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罪臣的家眷尽在湘州,死罪臣一个总好过死全家……” “用亲族胁迫,的确是纪安的手段!”隆圣帝微微眯眼,手指不停转动起扳指。“司徒府是否也有参与?” 蒙章死死咬牙,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直往下流。即便如此,他依旧选择了继续沉默。 刑具换了一种又一种,蒙章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渐渐消失。他的头无力垂下,眼睛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见此情形,刑夫上前探了探鼻息。“启禀陛下,他昏过去了。” 隆圣帝看着昏死过去的蒙章,原本还想泼醒了再问些什么,最终却是摆了摆手。“传讯给刘辟,让他不必再行追查,此事到此为止。 至于蒙章……带出去,刑台车裂。” “喏。”刑夫应了一声,快速解开铁链,拖着对方身体便往外走去。 回廊内,蒙章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隆圣帝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血痕,眼神愈发复杂。 卢风口一战,若说单靠蒙章泄露消息,季书同未必敢传达给薛毅。且不说镇南军,徐平不光是岳州刺史,还是太子少保,一旦生出任何变故,于局面不利。 所以……蒙章只是被世家裹挟,又受利益驱使。而季书同,他后面定然有人。要么就是元武,要么就是姜云裳。 徐平的处境比想象中要难,徐沧北伐也有诸多风险,或许是该杀鸡儆猴了,免得有些人整日惦记…… 念及此处,隆圣帝缓缓转身,朝着天牢外走去。 韦全连忙跟上,看着皇帝风脸色,尝试着开口问道:“陛下,摆驾哪一宫?” “……”听闻此言,隆圣帝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回文德殿。” “陛下摆驾文德殿!!!”一声吆喝,韦全大步走在了前头……. 回到大殿,已是深夜。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墙上悬挂的江山社稷图。 隆圣帝坐在龙椅之上,一闭眼,脑海中全是军务和政务。深吸口气,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走到御案前。 案上堆满了折子,有关于北境战事的,有各州灾情呈报的,还有官员任免的。 随意翻了翻,隆圣帝拿起一本关于北境的奏折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放下奏折,又拿起另外几本各州灾情呈报的折子。吴、湘洪涝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急需朝廷拨款赈灾……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隆圣帝抬头一看,只见皇后带着纪知礼和纪月华走了进来。 白惜月一身素雅的宫装,头发挽成个简单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支白玉簪,没有什么华贵的饰品。 她走到隆圣帝面前,微微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来找朕所为何事?“隆圣帝看着几人,脸上显露出几分不耐烦。“若要银子,朕没有。若是后宫之事,皇后看着办便是。政务繁忙,朕也无暇他顾。” 听闻此言,白惜月起身走到对方身边,为其按摩起肩膀。“陛下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可是舟车劳顿?还应保重龙体才是…….” “不劳皇后费心!”说罢,隆圣帝拾起奏折继续翻阅。“随意坐吧。” “陛下,臣妾已经让人备好晚膳,政务繁多如何也忙不过来,还是先用膳吧!”白惜月一边说着,一边将对方手中的折子夺下。 到这份上,隆圣帝哪还不知道是韦全去送的消息。虽如此,他倒也并未在意。“难为皇后一片心意,传膳吧……” “诺!” 宫女应声退去,白惜月则继续为对方按摩起来。“听闻陛下将玉螭……” “后宫不得干政!”隆圣帝眼神一冷,很快又恢复平静。“月华。” “儿臣在!” “过来父皇身边坐!”说罢,隆圣帝拍了拍一旁的坐垫。“父皇问你一件事。” “不知何事?还请父皇示下!”纪月华欠身福礼,却并未坐到龙椅之上。 见她如此,隆圣帝眉头轻挑,过去许久之后方才悠悠开口。“徐平既已娶姜云裳为妻,你也没有必要一直拖着,更不必记恨于他。他经略大梁,姜云裳能提供的政治价值不可估量!” “儿臣自然知晓!”纪月华的语气平静,似乎口中之事并不与自己有关。 “知道就好!告诉父皇,你如今可有心仪的男子?若是有,父皇替你招为驸马。” “……”听闻此言,白惜月按摩的动作骤然停顿。陛下为何突然提及这个?莫非…… 纪月华并未瞧见皇后眼神中的变化,她身体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回禀父皇,儿臣尚未有心仪的男子。” 第1080章 宫墙月影 …… 文德殿的烛火微微摇晃,晚膳的银盘里还剩半盏未凉的莲子羹。几息后,隆圣帝放下手中玉勺,殿内原本缓和的气氛再度绷紧。 ”父皇若无它事……”纪月华掸了掸衣袍,躬身行下一万福礼。”儿臣这就告退了……” “月华啊……”隆圣帝的声音不大,余光也始终落在对方微垂的侧脸之上。“你前日还向皇后打听徐平的消息对吗?需知,如今他在大梁羽翼渐丰,也不再是初入神京时你认识的那个徐平了……” 话音刚落,一道浅紫宫装的身影从席间缓缓起身,正是二公主纪知礼。虽只比纪月华年长几岁,但其语气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坚定。“还请父皇明鉴!五妹亦非惦记徐平,只是前些日子听闻大梁北部有异动,才随口一问。” “提及此事,你怕驳了父皇的脸面?无需这般紧张!”说罢,隆圣帝将目光在姐妹二人脸上转了一圈,缓缓叹出一口浊气。“乱世大多不由人,许多事更没必要认死理。你既是大周的公主,往后归宿,也不该由私情定夺。” “儿臣明白。”纪月华终于抬头,眼底还藏着未散的倔强,“可儿臣要的不是归宿,是一个说法。” “月华!”纪知礼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对方手腕,语气也放软不少。“过去的事再纠缠,只会让自己不悦。 父皇留在此处,是等着商议下月东卢使臣来访之事,莫要偏了正题才好。”说罢,她转身向着对方屈膝行礼。“儿臣先陪妹妹回宫,不在此处扰了父皇处理政务。” 本想多说什么,见姐妹俩一前一后走出屋内,隆圣帝终究也只是摆了摆手。“韦全!” “老奴在!” “让御膳房把剩下的点心给月华送过去。” “诺……” 出了文德殿,宫道上的风似乎带着几分秋夜的凉意。纪月华挣开对方的手,脚步加快了几分。 “五妹,你慢着些……” 纪知礼默默跟上,直到揽月阁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俩人才一前一后在此坐下。 “还在难受吗?“说着,她拿起一旁的披风披在对方肩头。“方才殿上,父皇没说重话已是顾及你的情绪了。” 纪月华的声音有点闷,还有点沙哑。她并没有反驳,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我没有半分责怪父皇的意思…… 至于徐平,原以为他会真心待我,却不曾想他让我成了整个大周的笑柄。说没怨,没有恨是假的,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司徒娴韵看得就比你要通透的多。”纪知礼望着远处的灯火,过去许久后继续说道:“大姐如今远嫁东卢,梦蝶多年未见,而晓蝶则吊死在韩府。 你睁开眼睛瞅瞅,咱们这些个当公主的又有几人能活得自在?是荣耀亦是枷锁!” 听闻此言,纪月华眼眶更是通红。“我和大姐不一样,这是他欠我的!我更没想过……” “废话就莫要再说……”纪知礼微微摇头,当即打断了对方。“元武长公主武玉宁,为了宇文萧逃出帝都,却落得个客死异乡。 南帝长女当年也是名满六国之大才,最后还不是因为站队偏差被当街腰斩。 顾秋蝉被送入寺庙,青灯古佛过一辈子。姜云裳为了稳住在大梁政权,百般不悦还是嫁给徐平为妻。 诸如此类的人和事多不胜数,姜云裳、耶律明珠、白玉茹、武玉宁、司徒孝怜,等等。 与他们相比较,你算幸运的,不是吗……” 话到此处,纪知礼缓缓转头。“错的是这乱世。在这乱世里,女子的命就像飘在水上的浮萍,风往哪吹,就得往哪去。 徐平利用你,是为了他的政治图谋。父皇敲打你,是不希望你因爱生恨。天下间没有人是故意要害你,只不过身处乱世,个人心意太轻罢了。” 纪月华的眼泪掉了下来,却不再像刚才那般激动,只是无声地抹着泪。“我是不是从来都没看透过他?” “看透又如何,看不透又如何?”纪知礼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这有些人,你以为你懂了,可他转身就能做出你想不到的事。而有些人,你以为陌生,却可能在你最难的时候帮你一把。 徐平于你,不过是一段已经过去的路,没必要一直回头看。” 纪月华沉默了。压她双手不自觉的握紧衣袍一角,直至许久后才缓缓开口。“我过几日会去见父皇,让他许我再去一趟大梁。 有些事,我要当面说清楚,就算徐平从来只是利用,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纪知礼看着妹妹眼里的决绝,知道劝也没用,便是不再多言。 俩人在阁楼上坐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并肩走回寝殿…….. 翌日午后,文德殿内,隆圣帝正在看着司徒文送来的奏折。 奏折上详细写清了北伐蛮狗的粮草调度及人员安排:粮草由国税司丞负责,押运由禁军副统领秦弋掌管,清点交由监政府少御,记账则由枢密司全权统调,几十万民夫和辅卒的管理也都一一举荐了人选,条理清晰,可谓是滴水不漏。 “还得是司徒文办事靠谱…..”隆圣帝放下奏折,对着一旁的韦全招了招手。“传旨,宣傅秋衡即刻觐见。” “宣傅大人入宫觐见!!!” “宣傅大人入宫觐见!!!” 不多时,傅秋衡身着红白丹鹤袍快步走进殿内。“老臣傅秋衡,参见陛下。” “你先起来!”说话间,隆圣帝将司徒文送来的奏折递给了对方。“你看看,觉得如何?” 接过奏折,傅秋衡仔细看了一遍,脸色渐渐变得颇有些凝重。几息后,他突然抬头,语气还带着几分犹豫。“回陛下,仲宰大人的安排极为周全…… 只是……老臣能力有限,怕是担不起国税司的担子,更没办法替陛下筹措军饷。” 第1081章 乱世浮萍 …… “是不想干,还是不能干?”隆圣帝看着对方脸色变幻,竟是笑出了声。“呵呵呵!傅爱卿啊,你在朝这么些年,既不站队司徒党也不与萧党往来,甚至于各地诸侯藩王,你也从不与他们联系。 不得不说,你做得很好,也给太子立了个好头啊。但话说回来,如今太子也不小,是时候该替朕处理些政务了。 你既是太子的岳丈,难道就不想握一握这大周的钱袋子?有了国税司在手,太子日后的根基也能更稳些不是。” 听闻此言,傅秋衡的脸色骤变,额角很快便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似乎还带着几分颤抖。“陛下明鉴! 老臣……老臣从未想过要争权夺利,只是一心辅佐太子,也好替陛下分忧。而国税司事务繁杂,牵扯甚广,老臣怕……怕是要辜负陛下的信任,误了北伐大事!” “以你之见,纪贤是个合格的君王吗?”隆圣帝看着对方惊慌的模样,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愈发凝滞。 傅秋衡整个人跪在地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却始终不敢抬头。”回……回陛下,臣闻太子自束发以来,素怀仁心,言行之间尽显仁孝温恭。待宗亲以和睦,遇臣属以宽宥,是为宽仁厚德。 其于政务虽未总揽,然观其论事,皆能洞察民情、体恤疾苦,足见明睿仁厚之资。寻常处之,见禽鸟伤则悯之,见百姓困则忧之,有仁民爱物之怀。 如此胸襟与德行,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也!” “……”过了许久,隆圣帝才缓缓开口。“朕不想听场面话。”说罢,他拂袖一挥,撑着扶手缓缓起身。“当初将令爱许给太子,朕的确有几分平衡之心。现如今,时过境迁,有些制衡已经没有这般重要了。 太子乃布政府左少宰,你这个当岳丈的又是国税司首,可谓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好好想想吧,三日之后,给朕一个答复。” “陛下圣明……”听闻此言,傅秋衡自是如蒙大赦,当即连连叩首。“老臣……臣遵旨!” “跪安吧……” “老臣告退!” 看着傅秋衡狼狈离去的背影,隆圣帝放下茶杯,眼神愈发深邃。 他知道对方不是不想接,是不敢接。国税司虽掌财权,却也是个烫手山芋,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更遑论如今的国库基本上等同于龙空包,别说捞银子,要捅出多大的窟窿才能把帐给平了?才能把缺口堵上? 自己看似替太子铺路,在对方眼中,指不定后面还挖了多大的坑在等着。 “朕,就让你们如此畏之如虎么……”念及于此,隆圣帝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文德殿内的烛火已燃至过半,灯花偶尔噼啪作响,将这道伟岸的身影在江山社稷图上拉得忽长忽短。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尖还残留着奏折上朱砂的凉意,脑中反复盘算着北伐粮草调度与南境赋税改革的细节。 “太子殿下到!”突然,殿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低低的通报。 隆圣帝抬眸,只见纪贤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其人身姿挺拔,面容温润,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进门便躬身行礼。“儿臣纪贤参见父皇。” “起来吧。”隆圣帝的声音褪去了方才对傅秋衡时的锐利,转而多了几分缓和。“近来在布政府当值,诸事还顺手吗?” 纪贤起身时,顺势将手中的紫檀木折匣捧在身前,语气很是谦逊。“托父皇洪福,布政府的日常政务,儿臣已能按规制处理。 各司呈报的文书、地方上的琐碎事宜,皆未出现纰漏。”他顿了顿,上前一步,当即将折匣打开,取出三份折叠整齐的奏折。“只是这几份折子,涉及漕运改道、贺州流民安置,还有神京卫戍换防调度……. 儿臣思虑再三,心中仍有疑虑,不敢擅自决断,特来呈于父皇过目。” “你有心了……”接过奏折,隆圣帝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目光快速扫过其上的字迹。 漕运关乎粮饷运输,流民安置牵扯民生稳定,卫戍换防则系着京畿安危,皆是些棘手却又不能拖延之事。 几息之后,他将奏折放在御案上,抬眼看向纪贤,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些事你既已看出症结,便该自己拿主意。你是大周太子,日后要承继大统,需要事事都来向朕禀报。” 纪贤闻言,微微垂眸,拱手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只是事关重大,儿臣怕一时考虑不周,误了国事。” 其声音温和,姿态谦卑,全然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半分异样。而此时,隆圣帝却忽然从龙椅上站起身,缓步走到纪贤面前。 昏黄的烛火映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藏着深不可测的威严。他盯着对方双眼,忽然开口,语气中满是冰冷与锐利。“倘若父皇不在朝内,让你来监国,你能做到吗?” 此话一出,如惊雷乍现,在纪贤耳边久久回荡不止。他浑身一震,脸上的温润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惊惶。 几息后,他下意识屈膝跪地,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中刻意着几分惶恐的颤抖。“还请父皇恕罪!儿臣……儿臣万万不敢! 父皇龙体康健,正值盛年,监国之事,绝非儿臣敢于妄想。儿臣只求能在父皇身边多学多做,辅佐父皇打理好江山社稷。” 说话间,纪贤依旧跪伏于地,刻意将姿态放得极低。没人知道,他垂在身侧的手早已完全攥紧。 隆圣帝的这话番是试探,还是真的有意放权?纪贤不知,更不敢赌。即便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依旧只当这是个笑话…… 那么些年来,他既有对权力的渴望,更有对隆圣帝深不可测的忌惮。但他深知,在隆圣帝驾鹤西去前绝不能露出半分野心,隐忍才是唯一的生路。 反正对方已然毒入肺腑,断然是活不了多久了……. 题外话,瞎聊,不耽误章节 …….. 前段时间二狗提到了写作困难的话题,有个读者强烈推荐二狗去看某本古穿书,因为艾特了多次,作者这几天抽空去看了下。 好家伙,给作者三观和认知都看碎了。 主角穿越到古代,大概等同隋末,唐初这样的年代吧。 是个落魄寒门,然后被退婚,然后打脸女主,然后女主被男主才华震惊,于是就自然而然的倾心男主。 皇帝和女主是闺蜜,一直听说女主很反感男主,打算退婚,后面得知女主态度转变,然后就很好奇,就要见男主。 见了男主之后,首先是作诗,唐诗三百首那必然手到擒来,直接好感度拉满。然后女帝问起一些政治问题,男主就套用历朝历代的一些改革举措来回答。好家伙,直接把女帝干成了植物人,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完全不用考虑时代局限性和改革弊端性的。 PS:(旁白中女帝政治智慧,能力,美貌都是无双的。至于能力和智慧和政治手段怎么个无双法,这个不知道,反正作者旁白是这么写的。) 然后女帝顺理成章就爱上了男主,完全信任男主,直接就官拜二品。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大量人反对和搞事,男主自然是各种打脸。 拿到权力,男主就开始改革,并且同步发展科技。什么火枪、火炮都不用说,男主只需要提供一个思路理念,然后女帝负责给男主提供人员,这些人看下图纸,思考一下,过不了多久就能造出来。 在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情况下,好家伙,战舰,火车,飞机,地铁,全整出来了,还只用了短短几年。再过几年,是不是可控核聚变都要出来了……… 有了火枪、火炮,自然是攻略它国。 男主率兵攻打别国,那肯定无脑横推。它国女人只要是见了男主的,那必须爱得死去活来,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灭国之仇?那不存在的好吗。 统一完周边国家后,自然离不开大航海时代咯,主角直接就是战舰下场。然后发现原在国家只是个偏远小国,海那边有着几十个无比强大的国家,那就继续打呗。 好嘛,海那边的国家里面一半以上都是女帝啊。而且都是清白身,见到男主前都是极其讨厌男性的人设。 为了不伤害百姓,男主决定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潜入进去,名为刺探情报,了解国情。 了解完之后,自然就是开打。然后么男主打哪个国家,娶哪个女帝,要么就是女将,女丞相。反正容貌绝世,不超二十岁。她们都被男主的才华所征服,只要男主说是为了天下百姓,她们就会立刻成迷妹,然后无脑投降。谁不同意投降,就一起干谁。(哎哟!二狗脑壳有点疼) 然后最强的一个,拥兵百万,各种描述的牛逼的人才数不胜数。然并卵,直接被飞机大炮干成小卡拉米。 最强这个国家皇帝依旧是个女帝,男主见对方一直不投降,为免波及百姓,他又潜入对方国家去了。 然后自然是和女帝偶遇,然后告诉女帝什么叫人人平等,什么叫天下百姓为大。那男主都这么说了,女帝能怎么办,肯定是成为迷妹啊。 后面发现原来男主就是攻打自己国家的罪魁祸首,女帝表示要和男主正面打一场。 男主自然是舍不得打未来老婆,故意输给了女帝。女帝感动得要死要活,自愿投降,并且要嫁给男主为妻。 然后么自然是大一统结局,完美完结。 量和数据比二狗的书要好太多,是二狗太久没看了,还是现在就得这么写? 还有哪些什么一首诗震惊满朝文武的,几句话让女帝非主角不嫁的,开局什么无敌谋士毒士的,计策天下无双的……. 是本打开都是女帝,描述的各种无敌各种完美,一遇到男主秒变智障? 所谓诗词歌赋,在古代统称为小道,是上不了台面的,满朝文武是欢乐豆吃多了么? 什么谋士毒士,邦政、内政、统略、武略,这些里面谋是最没有地位和身份的,也是最末等的,咋就凌驾所有了? 这些真是碳基生物能写的书么,完全没有逻辑性和历史依据……..流量还大得不行。借某校长一句话:我不明白! 兴许作者真该考虑换个赛道吧,看完读者推荐的那本书,小脑都给二狗干萎缩了。实在是忍不住吐槽几句!!!各位彦祖当看个乐子就好!! 第1082章 心黑如墨 …… 隆圣帝看着纪贤伏跪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里面有审视,有失望,却也有几分无奈。 “动不动就下跪,朕这个做父亲的,有那么让你忌惮吗?”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你是太子,站起来。” 纪贤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不敢与隆圣帝对视,仿佛他还未从方才的惊惶中平复。 见他如此,隆圣帝微微摇头。“父皇已年过四旬,早年征战落下不少伤病,精力也大不如前了。”说罢,他转身走回御案旁,拿起一碗汤药大口喝下。“太医院那帮饭桶,让朕喝了多少年的药膳也不见好,简直无能至极! 罢了!罢了!不提他们…… 北伐战事在即,南境又需安抚,朝堂内外诸事繁杂,父皇总会顾不过来。”话到此处,他抬眼看向纪贤,目光愈发深沉。“你得尽快熟悉政务,无论赋税、军事,还是民生、外交,都要一一吃透。” “父皇正值壮年,兴许是舟车劳顿,方才会有疲惫之感。只需静养些时日,想来必可恢复如初。”说罢,纪贤作揖垂首,目光瞥了眼龙椅旁的皇帝,又瞥了眼空空如也的汤碗。 “长途跋涉的确是累人,徐平那臭小子不让朕省心啊……”隆圣帝的语气中带着无奈,似乎还有几分打趣。“皇儿!” “父皇,儿臣在……” “你太子府的幕僚该添些新人了,说不准哪天你就得坐到这龙椅上来,既要帮父皇批阅奏折,甚至要替父皇监国。” 听闻此言,纪贤心中又是一动,却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躬身应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日夜勤勉,尽快熟悉各项政务,以备不时之需。” 隆圣帝就那么看着对方,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折子留下,跪安吧。” “儿臣告退。”纪贤再次躬身行礼,缓缓退出殿外。 直到走出文德殿的大门,感受到秋夜的凉风拂过脸颊,他才悄悄松了口气,眼底的惊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见底的晦暗幽光…………. 暮色四合,神京城内华灯初上。 东宫内殿的木门在沉重的铜锁碰撞声中闭合,隔绝了殿外的一切闲杂声响。 纪贤褪去身上的太子锦袍,露出精瘦却线条分明的上身,古铜色肌肤上隐约可见数道深浅不一的旧疤。 那都是他早年围猎时与猛兽搏斗被抓伤的痕迹,也揭开了他温润表象下潜藏的狠辣。 “嘶……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纪贤赤足踩在狼裘地毯上,绒毛蹭过其脚背,却未让他眼中的寒意有半分消减。 两名面容貌美的侍女垂首立于紫檀木榻之旁,一人手中捧着温热的帕子,上前为其擦拭手面。另一人则温顺的跪坐在脚踏上,指尖轻捻着对方腰间悬挂的玉佩流苏。 正在此时,纪贤突然抬手,将玉佩摘下来随意丢在一旁的托盘内。 玉佩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两名侍女身子微微一颤。 “都来齐了……”纪贤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身旁侍女修长的脖颈,目光扫过殿内跪成一排的几位幕僚后,突然又用力一捏。“一群废物!” 寝殿宽阔,金砖铺地。 看着侍女拼命呜咽着挣扎,几名幕僚始终低头垂首,并没有接话。 时间缓缓过去,屋内依旧沉默无言。 纪贤将瘫软的侍女踢倒在地,旋即闭目享受着身旁另一侍女的按摩。 许久过去,见众人还是这般沉默,他骤然睁眼,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翻倒在地的侍女身上。“碍眼的东西!”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寝殿中回荡,侍女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五道指印清晰可见,嘴角更是渗出血丝。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女子吓得魂飞魄散,不停的拼命叩首。“殿下饶命……还请殿下饶命……” “拖下去,杖毙!”说罢,纪贤俯身看向跪在头一个的孙庆庆,语气中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父皇今日去了司徒府,回来时精神头反倒比往日好了许多,你说,这是为何?” 听闻此言,孙庆庆面色一变。还未等他开口接话,纪贤便已看向另一人。“周衍,你就没什么想与本太子说道说道的? 你不是说那“凝神补气汤”颇有药效,长期服用必能严重损耗父皇根基吗?怎么他东奔西走,反倒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话到最后一字,他几乎是怒吼出声。 见对方勃然大怒,周衍身子一颤,额头抵着地面,声音也有些发颤。”殿下明鉴!那“凝神补气汤”是卑职耗费数年心血精心调配,绝对有效…… 其主料千年参须三钱,自古便有固本培元之效,辅以冰山雪蛤,取其滋阴润肺之功,关键是加入了关外的龙血草五分,此草生长于沙流之下,性燥且如骄火,若……若非陛下修为绝顶,寻常人服用,至多三日便会气血逆行而亡啊。 为了掩盖龙血草的烈性,卑职又加入了合欢花二钱、远志一钱、茯苓三钱、白术二钱等十余味温和草药制衡。 如此一来,短期服用时,参须与雪蛤的滋补之效会掩盖龙血草的烈性,看似能补气养神、改善精气。 可一旦长期服用,龙血草的毒性会与雪蛤的阴寒之性相互激发,逐渐侵蚀心脉与五脏六腑。五年为期,必然神仙难救。 陛下已服用此汤药四年又七个月,按常理来看,此时的他应当时常感到心悸气短、精神萎靡不振,且咳嗽伴血、内劲迟滞、丹田受阻才对……” “按常理来看?”纪贤眉头一挑,将手中镇尺重重砸向对方。“你也知道四年多了?你现在跟本太子说按常理来看? 徐平收得南境半数土地,徐沧联合东虏兴兵北伐,朝内国库空虚,朝外边患四起,等江山交到本太子这儿早已是个空壳子了!!! 父皇是老糊涂了吗?大周到底是我纪家的江山还是他徐家的江山?!!!” 第1083章 欲似涛海 …… 周衍被吓得浑身颤抖,额头在金砖上不停的磕碰。“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卑卑卑……卑职也不知……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或许……或许只是近日朝政顺遂,陛下一时心情愉悦,才显得精神罢了。毕竟那“凝神补气汤”的毒性本就是缓慢发作,更遑论陛下如此修为傍身,岂能与常人相较……” “哦?这你倒是提醒本太子了!”纪贤冷笑一声,抬脚重重踹在对方肩头,“父皇是什么人?他心思缜密,疑心极重,若不是朝政有什么变动,他怎会有心情去司徒府闲坐。”话到此处,他抬手捋须,双眼缓缓眯起。“你说,要不要让太医署的人在药里再加点料? 比如……加点“牵机引”的粉末,能让父皇他早登极乐?!!!” “不可!殿下万万不可!”孙庆庆闻言,急忙上前一步。“陛下修为已至八境绝巅,五感敏锐至极,远非常人所能比拟。 那“凝神补气汤”他已服用近五年,汤药的色泽、气味、口感,甚至是服药后的细微变化与感受,他都了如指掌。 哪怕只是增减一丝分量,或是加入一味新的草药,陛下都能立刻察觉。” ”有些道理,倒是本太子心急了!”纪贤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罢了!汤药之事一切照旧。书生!” “属下在……” “你即刻启程前去吴州,南境发生了如此变故,本太子就不信雍王那边毫无动静。除此之外,派人查查司徒府近日的往来信件,看看有没有跟北境或是梁东有暗中联系。” “诺!”冷面书生抱拳拱手,很快便退出了屋内。 待人走后,又一幕僚从人群中上前,他躬身施礼,声音很是低沉。“殿下,大周如今的异姓王,仅剩靖北王徐沧一人。 徐沧手握北境十三郡的兵权,麾下镇北军战力强悍,若能得到他支持,纪武小儿便不足道矣。殿下日后若要登临大宝,也必是如鱼得水啊。” “支持?”纪贤嗤笑一声,走到对方面前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魏宏,你跟在本太子身边也有四年了,就这么点眼力见儿? 本太子涉政却无兵权,纪武有兵,却从未得干政。父皇这套把戏玩了这么些年,你以为徐沧看不明白吗? 他本就手握重兵,无论日后是谁登基,都必成心腹大患。似这样的人,越早死越好!还拉拢他? 他每在一日,都是对皇权最大的挑衅!” 听闻此言,魏宏脸色一变。“殿下英明睿智!是卑职一时糊涂,未能考虑周全,还请殿下恕罪!” “你的确没考虑周全!若非提前防备,本太子当初为何要让徐平替东宫要来那瑜州刺史之位?” 纪贤话音刚落,殿门突然被推开,傅红玉一身绯色宫装,面容冰冷的快步入内。 “太子妃怎么有空来此?”见其到来,纪贤抓过一旁的锦袍披在身上。“这个时辰你不在偏殿处理东宫内务,寻我何事?” 傅红玉看了眼榻边的小几,目光又扫过殿内的狼藉,眼底闪过一丝阴冷,却也并未多言什么。“方才听闻殿下召集幕僚议事,故而来此一见。 父亲今日面圣后,派人送来消息,说陛下有意让他接掌国税司,父亲以年迈体弱,恐难担重任为由婉拒了。 此时前来,便是想问问殿下是何打算?” 听闻此言,纪贤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很快便模糊了他的神色。“哦? 呵!父皇让令尊接掌国税司,无非是试探罢了。恐怕是想看看司徒府退居幕后,傅家是否有出来夺权之心,兴许也想借着令尊之手整顿国税司,填补国库的亏空。” “如此说来,殿下是不打算要这送到手的钱袋子了?“ “令尊倒是精明,知道国税司如今就是个空壳子。不仅没钱,还欠着各地商户和世家不少银两,所以才婉拒了呗。 你回头告诉你父亲,能推就推,若是实在推不掉,就告病在府。 与其守着国税司那个空壳子,还不如趁着这段时日,赶紧想办法捞些银子往私库填。 现如今,东宫的开销是越来越大。无论招揽幕僚、收买官员,还是暗中培养死士,都需要大量的银钱。 你月影楼如此规模的杀手组织,还时不时要找本宫拿银子,这合适吗?没有钱,本宫也是寸步难行。” “荒唐!若非你无母族相佐,我傅家又如何会这般捉襟见肘!”说罢,傅红玉快步走到对方身旁,随手甩去一叠文书。“如今的大周,看似皇权集中,异姓王几乎被铲除殆尽,可朝中仍有隐患。 陈王纪安手握湘州兵权,雍王纪廉更是数一数二的悍将。既是亲族,又为何不考虑提前拉拢? 你不拉拢,纪武也很可能拉拢。 他外公孙国安本就是黔州的封疆大吏,手握实权。倘若有纪安和纪廉在背后扶持,你就算登基了位置也坐不稳…… 别忘了,天底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兵权?”纪贤放下参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本太子现在最缺的就是兵权,可偏偏又不能轻易触碰。 父皇对此看得极重,朝中禁军、神京卫戍部队,甚至是地方兵马,本宫都插不上手。 若是贸然拉拢他们,或是暗中培养自己在军中的势力,父皇第一个就会怀疑。 到时候别说登基,能不能保住太子之位都是个问题。这事急不得,只能从长计议。” “实话说,你从始至终都是太子,何必要这般行事?得位不正,终究是个隐患。”傅红玉轻叹一声,旋即拉开椅子坐下。 “呵呵!本太子可不是父皇心目中的最佳人选……”说罢,纪贤摇头轻叹。“反正都过去那么几年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扳倒徐沧。 只要他倒台,北境必乱,到时父皇肯定要御驾亲征,以稳定北伐之战,不至全局崩盘。 父皇一旦离京,那便是本太子监国的最佳时机。届时不光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神京卫戍兵权,还能顺道清除朝中的某些势力。 你放心!一旦父皇病故关外,本太子定然是一众皇族宗室里哭得最为悲戚之人!” 第1084章 学宫还有个九弟 ……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吗?“听闻此言,傅红玉黛眉微蹙。她仰首扫视着屋内一众幕僚,旋即素手轻挥。“尔等都先下去吧,殿下若有事问询,自会召见。” 众人面面相觑,瞧着太子并没有出言反驳的意思,也就挨个退出门外。 待到屋内只剩太子妃一人,纪贤踱步停在正中央,目光看向壁上悬着的大周舆图,手指轻轻点了点北境所在。“只有父皇离京,我才能拉拢那群旧贵。一旦控制了京城卫戍,再将他们安插进去,便可保万无一失。 待父皇殡天之日,无论是战死关外,还是毒发身亡,本宫都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大位,还不必担心有人从中作梗。 所谓夜长梦多,你们能忘,本宫可忘不了父皇当初是如何登基称帝的。” “以陛下的修为,没有阵亡这种可能。倘若毒发于关外,尸体不在宫中,即便你掌控了京城卫戍,孙国安手中却有着数万大军,纪武他未必会认。 一旦有人出来起头,对陛下毒发身故提出质疑,湘有纪安、吴有纪廉,他们未必不会领兵入京。”说罢,傅红玉轻叹一声,眼中的复杂之色更为强烈。“倘若陛下死在宫里,你有诸多手段可以调用,一旦他死在关外,那可就不好说了。” “纪武跟着徐沧一块北伐,只要徐沧兵败亭山,他大概率也回不了京城。就算他还能活着回来,没有父皇掣肘,单凭一个孙国安还翻不了天。”说罢,纪贤嘴角微微上扬,而后越张越大,直至最后,他双手掩面,发出几近癫狂的大笑。“本宫谨小慎微了这么些年,世人皆以为本宫性弱,是个易于掌控之人。 对于那些勋贵和党派而言,本宫继位大统远比纪武要合他们心意。单这一点,纪武就没有与本宫相斗的可能性。” “呼……”傅红玉微微眯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对方眼中的疯狂,她始终有着难以言表的担忧。“你本就是大周太子,是皇帝钦定的储君,只要耐心等他病故,便可继承大统。而今如此急切,非但与它国暗通,还不惜出卖镇北军……. 纪贤,死徐沧一个,镇北军还会替你守着边疆。倘若没了他们,北境极有可能陷落。 凉州之耻,我朝可是经三代帝王都未能洗刷。韩忠已年近八旬,此刻依旧在想着夺回旧土。你这般行事,早已不是与虎谋皮,而是出卖国土。” “呵呵!我急切?”听闻此言,纪贤骤然转身,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此刻的他眼中满是疯狂,声音也再度提高了几分。“你懂什么? 你以为太子之位就稳了吗?自古太子能顺利继位的有几个?文帝太子纪仓,因谋逆之祸而死。景帝太子纪乾,因私德被废。高祖曾二立太子,最终却是康王继位。还有纪恒…… 哪怕是父皇,当年也是踩着纪恒尸骨才登上的皇位!” 话到此处,他缓缓松开对方手腕,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与惆怅。“若不除掉徐沧,若不寻机掌控兵权,一旦父皇驾崩,光靠太子府这些幕僚,光靠你傅家的势力,能挡得住谁? 你能挡住徐沧的镇北军吗?你能挡住孙国安的黔州军吗?若是他俩合谋篡位,本宫又该如何?当初父皇不就是这么做的? 一旦朝中生变,雍王和陈王定然会相继起兵。届时,本太子又该如何? 好!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不反,那也绝不会奉令京师。本宫不是父皇,没那么大的能力压住他们,你懂吗? 真到那时,他们各自裂土称王,大周分崩离析,与如今的大梁又有何区别?” “你着相了……”傅红玉很清楚这是为何,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她看来,纪贤会陷入这般偏执,一来是纪凌帝威过甚,才让这个当了那么多年太子之人心有余悸。二来是毒亲弑父,让他失去了顺位继承的从容。而这根刺,也会在心中永远扎根……. 念及于此,她缓缓起身。“殿下不如……” “本宫没有着相!”未等对的说完,纪贤双手按住其肩膀,又将人压回座位之上。“唯有登基前将这些隐患清除干净,把所有威胁都扼杀在摇篮之中,本宫才能真正坐上龙椅。 至于父皇嘛……”说到这,他眼角颤抖,声音陡然压低。“本宫就从未觉得父皇会真把皇位传给我。” 此话一出,傅红玉脸色骤变。她抬头仰视对方,双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呵呵!”纪贤摇头轻叹。“父皇对我看似信任,实则处处提防,否则也不会让本宫一直做个有名无实的太子,更不会迟迟不让本宫触碰兵权。 他要的,是能让大周重回鼎盛之君、是能替大周开疆扩土之君、是能让大周称雄列国之君。而本宫,呵呵!”话到此处,他突然自嘲一笑。“守业兴许有余,再进,断无此能……” “连司徒府都放弃了纪允,你的对手只有纪武一人。外戚干政,那绝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局面。”说罢,傅红玉站起身来。“即便只能做个守成之君,那也好过外戚之祸,此间轻重陛下又岂能不知。” 听闻此言,纪贤却是冷哼一声。“真是妇人之见!你当小九死了吗? 父皇若不是看重他,岂会将之送去天下学宫培养?就因为公孙妙善一句话? 等我和纪武斗个你死我活,一道遗诏再让徐沧扶持老九继位?你别不信!这就是父皇能干得出来之事……” “这………” “呵呵…….难道不是吗…….”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以及纪贤略显粗重的呼吸。 片刻之后,傅红玉最终还是沉默了。 那个在朝堂上佯装了多年的太子,那个世人眼中温文尔雅、对皇帝恭敬孝顺的储君,已然藏毒肺腑…… 第1085章 安分守己 …… 转眼过去数日,大梁,岳州。 府衙议事厅内,李正我身着常服,端坐于主位之上,指尖轻轻叩击着案几,目光平静的扫过堂下站着的几位来人。 而这几人,正是日前从奉天赶来赴职的李明远、王松等人。 “我等见过军师!!!” “属下/卑职见过军师!”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李正我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是随和。“主公既将诸位托付于正我,诸位自可大展抱负。”说罢,他从案几上取出一封书信,仔细起来。 信中,徐平不仅详细介绍了这些幕僚的背景与能力,还对他们的职司做出了安排。 李明远暂代岳州刑狱司主事,王松任粮储司郎中,孙同毅负责主理情报,周浩协助处理地方士族,陈林入驻军中掌医,吴瑾参与赋税改革,袁承新则辅佐内营军务……. 看完书信,李正我将其收起。“主公对诸位十分认可,也对职司有了安排。 既如此,结合岳州情况,本军师便只做些微调。李明远!” “卑职在!” “你除了暂代刑狱司主事,还需协同修订岳州现行的律法条文。” “诺!” “王松!” “回军师!属下在!” “粮储司除了管军粮调度,还要负责岳州百姓的粮储。秋收将近,你需提前准备,尤其清乡之事,断不可再行发生。” “属下领命!” “周浩!吴瑾!“ “请大人吩咐!“ “周浩暂代孟然与岳山士族交涉,需兼顾主公利益与地方融洽,不可一味用强。 至于吴瑾,赋税核算,要重点核查诸郡县的隐田与丁册,至于补税,此事待我与主公另行商议再做定夺。”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几息之后,皆躬身应道:“我等遵令!” “先下去吧……” “诺!“ 待几人离开,议事厅内恢复了平静。 李正我正欲整理案几上的文书,书童却端着托盘快步走了进来。“先生,这是吴大人从凉州送来的密信,说是要您亲启。” “吴文渊又在搞什么鬼……”说着,李正我抬手接过书信。 刚要拆开查看,门外却传来一阵叩击声。 “进来。” 门被推开,一道身着墨绿色官袍的身影走了进来。 “师兄!”李善快步上前,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探究。“方才我在府衙外看到有几人离开,瞧着装束,不像是岳州本地的官员啊,不知是何来历?” 听闻此言,李正我示意对方坐下,随后将徐平派幕僚来岳州赴职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说来倒是也没啥,李善听着听着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复杂。“我说师兄,主公突然派这么多人来岳州就职,岂不是会打乱原先的不少安排? 岳州府衙职位本就有限,之前定下的几个空缺,本是打算留给那些学堂中表现较为优异的学生历练。 如今被这几人占了位置,那些学生又该如何安置?这里头可有几人还是学宫来的。” 这个情况李正我自然知晓,他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语气依旧平和。“府衙内勿要以师兄弟相称,我与你说过多次了…… 主公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无论是这几位幕僚,还是你培养的学子,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辅佐主公成事。既然主公已发话,咱们照做便是,不要过多揣测。 至于那些学子,你也不必着急,日后总会有合适的职位安排下去,眼下先让他们在学堂中继续研习,或是跟随府衙官员历练。” “师……军师啊……” 李善还想再说些什么,未出口便被李正我抬手打断。“你只需记住,主公决策,对的你要认,错的你也要认。无论怎样,执行优先。倘若有偏颇,事后在旁敲侧击。 眼下岳州正值内政改治的关键,虎威军情复杂,地方士族阳奉阴违,不是纠结官吏安排变动之时。 至于那些个学子,我会再行斟酌。若无其他要事,你便忙去吧。” 李善见对方态度坚决,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无用。他正欲起身告辞,目光却无意间扫过案几上那封刚到的密信。“这是…….吴文渊送来的密信?” 就在李善伸手欲取之际,李正我突然按住了对方的手。“有些信只有我和主公能看,下不为例。” 听闻此言,李善的手一顿,脸上也露出几分不悦。“都是学宫所出,无论哪些人同处在一国,不都是一个派系?你这般提防…….有些过了吧?” “并非提防!”李正我缓缓松手,掸了掸衣袍起身。“吴文渊是主公的下属,并非天下学宫的下属。他送密信呈报于我,本就不合规矩。 咱们虽同为学宫出身,但不可因私交而越过主公,这是为人臣子的大忌。” “哎……”见对方并未接话,李正我无奈的摇了摇头。“非但如此,这封信还需交给善于模仿笔迹之人,稍作修改后再转呈给主公,以免主公对吴文渊生出戒备。 当然,修改也并非是要篡改内容,而是有些细节需结合实际情况调整表述,以免一些不该出现在主公眼前的文字显露。” “如此说来,军师是打算将……”李善拂须一笑,便也没有再多说下去。 见对方如此,李正我缓缓眯起双眼。“收起你的小心思,在徐平手下,不同于身处六国朝堂,别把结党弄权的把戏带入这里。 之所以不直接将信禀呈,因为我也不清楚吴文渊会说些什么。与其有可能引发问题,提前规避也未尝不可。” 李善闻言,心中的念头渐渐消散。“还是军师考虑周全,倒是我唐突了。” “下去吧!”说着,李正我摆了摆手,随后转身看向书童。“取文房四宝。” “诺!” “既然军师要忙,属下告退!”说罢,李善抬手作揖,快步退出屋内。 人走之后,书童应声而去,很快便将笔墨纸砚端了过来。 李正我拾笔蘸墨,略一沉思,便是挥毫。 信中无它,唯有八字:安分守己,勿生它念。 第1086章 所谓人才 …… 李正我将写好的信笺折起,用火漆在封口处按出规整的印纹,指尖摩挲着那方刻着“岳州府衙”的铜印,许久之后才抬眼看向候在一旁的书童。 书童年方十六,名唤青砚,乃李正我从学宫带来的弟子。人虽年幼却心思活络,此刻捧着一方紫檀木信匣,眼神里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疑惑。 “派人送去凉州,亲手交于吴文渊。” 李正我的声音依旧平和,落在青砚耳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 “诺……”他双手接过信匣,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方才李大人来时,您的脸色明显不好。青砚愚昧,实在不解! 先生与李、孟那二位大人皆是天下学宫出身,如今同佐主公,本就该相互帮衬着些。 方才那些奉天来的幕僚,一下子便占了府衙好些个空缺。那些原是您和李大人多番挑选后所留。 如此,二位大人心中不会有想法么?还有那些慕名来投的学宫同门,见咱们自己人反倒没了晋升门路,怕是也要寒心吧?” “……”李正我闻言,缓缓走到窗边,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半枯的老槐树上。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枝头,在青石板上打了几个旋,倒有几分像这乱世中身不由己之人。 “先生……” 听闻呼喊,李正我悠然转过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字字句句都透着通透。“他们有没有想法,不重要。” 青砚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自家先生会如此这般直接。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正我抬手打断。“重要的是主公会不会有想法。 你记住,咱们是主公的臣子,不再是天下学宫的门生。学宫的情分是私谊,辅佐主公定鼎天下是公业,私谊断不能碍了公业。 那些学子是有些才情,可主公派来的李明远、王松等人,或是精通刑狱,或是深谙粮草调度,同样是可用之人。 主公要的是服从,是根基稳固,而不是为学宫子弟谋官做宰。 眼下这事,也希望他们拎得清轻重。” 微微诺言,青砚捧着信匣的手紧了紧,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那些职位先生前前后后物色了快半年,从学堂考核到府衙历练,层层筛下来才敲定。 都是难得的人才,如今突然被人顶替,明面上即便不说,私底下也少不了非议。 就算有才又如何?终究是抵不过主公的一句话。甚至……甚至会觉得跟着先生没有实打实的晋升之路啊!” “用人之道从来不在臣下,而在主君。”李正我走到案前,拿起一本翻得卷边的《文略政要》打开,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这世间哪有什么所谓的人才?先生也不与你说教,便给你举个例子……. 若让先生去唱戏试试,或让孟然去领兵试试。亦或是李善去种地试试,还是说让主公去跑堂试试?” “呵呵呵!”未等书童开口,李正我笑着摇了摇羽扇。“先生去唱戏,那开口就得黄腔。若李善去种地,肯定是颗粒无收。孟然领兵,败仗他能打出一箩筐。叫主公去跑堂,客人都得走光。 究竟什么是人才?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那便是人才。 你非得让母猪上树,你就是拿鞭子抽,它也上不去。你换只猴儿,不用你点,它自个就能上去。对于上树而言,猴儿就是人才! 鸟的施才之地是天,鱼的遨游之地是水。 不是因为他们有才,而是咱们发掘了他们的才!就如同主公发掘了先生之才。 之所以想法多,因为猪老想成为猴。 猴想成为你,你想成为他,他想成为另一个他。这也要,那也要,什么才是根本?” 这一番看似玩笑之话,青砚听闻却是恍然大悟。他放下盒子,抬手作揖,对着李正我深深一拜。“先生所教,青砚恰如醍醐灌顶……” “岳州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年初刚经飞云关之战,郡县民心不齐,士族阳奉阴违,军粮需调度,刑狱需整顿,赋税需改革,每一件事都是燃眉之急。 主公派来的李明远,在大周监政府平狱司待过,处理三州刑狱,比咱们学堂里那些只懂律法条文的学子多了十余年实务经验。 王松跟着司徒孝康大人跑遍大周南北,粮草调度、粮价波动、囤粮之法,哪一样不是实打实的差事里磨出来的? 咱们预留的那些个空缺,原是为了给学子历练,不是给他们铺就晋升之路。”话到此处,李正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辩才辨心,更辨局势。 你以为主公派这些人来,只是为了填岳州的空缺?不全是。 先生查过案档,这些大多是司徒府举荐之人,主公之所以将他们放在岳州……. 一来是让他们在先生眼皮底下做事,摸清他们的底细。 二来是借他们的手,用于试探岳州士族的反应,也平衡咱们这些“学宫派”的势力。 三来是打造履历,方便日后往大梁朝廷内部安插。 主公如今在大梁根基未稳,所用文臣大多是学宫所出,这需要分立。 为求平衡,势必要用司徒府的力量,但主公又得防着司徒府结党营私,所以才放到先生这里,双方互相制衡,这便是局势。 咱们作为臣子,要懂主公的布局,而不是纠结于其他。 那些学宫学子,眼下跟着府官历练,看的是实务,学的是应变,将来主公定然要经略更多州郡,有的是他们的用武之地。 若现在反对,主公会考虑先生的意见,也会降低对先生的看重。因为咱们不懂事,学宫也不懂事。” “原来如此……”青砚听得入了神,忍不住便开口追问。“先生大才,投效列国岂不是更好些吗?从一州起事,会不会…….” 第1087章 跋扈 …… “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李正我笑着敲了敲对方的额头。“无论投效哪国,都得与其党派相争,且未必得到重用。你不做,有的是人争着做。 反观先生投效主公,不说一人之下,那也大差不差了!” “原来如此……”青砚似懂非懂,替对方添上一盏新茶。“若是有朝一日,咱们学宫之人和主公派来的人起了冲突……” “帮事不帮人!”未做任何思考,李正我毫不犹豫的笑道:“无论他是学宫出身,还是司徒府举荐,只要他做的事对主公有利,咱们就要鼎力支持。 青砚啊,你往后要记住,咱们从来都不是“学宫派”,而是“主公派”。 倘若有朝一日学宫阻碍到天下大业,先生会不遗余力的出手铲除!” 说完这番话,李正我看着青砚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这对方一时半会未必能领会。 便是如此,他笑着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去安排送信的事吧,一切谨慎!” “诺!”青砚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捧着信匣转身往外走。 其人刚走到门口,突然又听见身后李正我的声音传来。“且慢!” 青砚停下脚步。“先生?” “让人备好快马,先生要走一趟奉天。” “您要亲自去?” “不错……”李正我点头颔首,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主公从大周回梁,也有小半月了。 他路过岳州时未在岳山停留,如今这边的摊子算是初步形成,那些幕僚也安排妥当。于情于理,先生都该去奉天觐见主公一趟。 这是身为臣下的本分!” “我这就去安排!”说着,书童便快步退了出去。 李正我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转身走到案前思索一番,确认没有遗漏什么,才选取几份文书塞进了袖中。 窗外,秋风又起,老槐树的叶子落得似乎更急了。 望着庭院里飘落的黄叶,李正我眼神愈发的深邃。乱世棋局,不光对外,即便对内,那也是一步都不能走错………..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奉天城的街道上便已响起了马蹄声和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 大将军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一队队身着玄色铠甲的亲卫肃立两侧,甲叶上的寒意在晨光愈发浓烈,连带着空气中都透着一股迫人的威压。 徐平身着一袭墨色嵌银丝的铠甲,腰悬精铁长刀,刀鞘上镶嵌的七颗黑曜石在晨光中闪着暗沉的光。 他站在府门前的白玉阶上,目光扫过下方列队的将领。郭子韬、许阳、杨定、薛毅、张士杰、薛刚、宁武、裴擒虎、李庆……. “今日乃是大梁月例的大朝会,你等随本将一同入宫。”徐平的声音不高,却已然带着几分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诺!”众将领齐声应和。 此时的府门外,整条主大街早已被玄甲亲卫清空。众人翻身上马,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沉闷如雷。 徐平的仪仗从大将军府往皇城去,不是臣子的步辇,而是一辆由四匹纯黑骏马拖拽的鎏金车驾,车辕上雕刻的饕餮战纹似乎比天子的御驾上的龙首还要多出几分威严。 战车两侧,杨定与薛毅身着亮银铠甲,腰悬长刀,肩甲上的“镇南军”三字在微光中格外醒目。 身后跟着的郭子韬、张世杰等将领,皆是甲胄鲜明,腰间佩刀整齐划一。如今更是成了他们在奉天城内最为张扬的“身份铭牌”。 二百亲卫手按横刀,步伐有力,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将街道两侧探头探脑的百姓与官员彻底隔绝在外,只留下一条通往皇城的“无人之路”。 “那是……徐平的车驾?”街角处,一位刚转任不久的外州刺史攥紧手中朝笏,连着声音也发颤。 “哎!”其身旁的老御府轻叹几息,伸手将对方拉到一边。“莫看,莫议论。 如今这奉天城内,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嚣张跋扈的?便是当初的顾应痕,那也未曾如此猖狂!” ”李大人还在乱嚼舌根?可别惹了不该惹的祸!”郑之为的轿子路过,他掀开帘子编排几句,很快又将之放下。 几人脸色瞬间一变,连忙低下头,朝着正道边角挪开几个身位赶路……. 车驾行至皇城正处的朱雀门,守门的禁军统领正是孙振岳。 瞧着是徐平到来,他脸色微变,却依旧拱手行上正礼。“末将参见徐少保!” 车驾大门缓缓打开,徐平踩着紫檀木踏梯走下。他未穿朝服,依旧是那身墨色嵌银丝的铠甲。肩甲上缀着五颗白玉珍珠,那是大梁只有郡王才能佩戴的“镇国珠”,如今却堂而皇之地挂在身上。 “时辰已到,怎的还不开门?”徐平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卯时三刻哪里到了?你妈的?孙振岳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抬手一挥。“开城门!” “吱嘎”一道声响,沉重的大门在绞盘转动下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宽阔的御道。 御道两侧的松柏树下,站着宫中内侍与几名宫女,未及开口,便被随行的亲卫推开。 “徐少保且慢!”孙振岳眉头一皱,还是手扶佩刀走上前去。“内城可是国公爷……您这般作态,不太合适吧?” “嗯?镇国公劳心边关,又岂会在意这些微末小事!“徐平话音刚落,裴擒虎扭了扭脖子大步上前将之推开。 见对方低头垂目,冷哼一声,徐平迈步走上御道,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在御道的正中央。 按照大梁礼制,历来只有天子才能走御道中央,臣子需走两侧的青石道。 可此刻,不光徐平,其身后将领与亲卫紧随步伐而上,就这么径直踏在御道中央的汉白玉石阶上。 瞧着这副场景,周围的禁军面面相觑,想要说些什么,似乎却也没什么可说。轮班之后接替的便是薛刚旧部,领头的都跟在身后,下面人还不愤个鸡毛……. 禁军尚且如此,更别提穿行而过的太监和宫女。莫说小声议论,抬头看上一眼,那明天都得开席!!! 现如今的奉天,顾应痕远在虎威,顾秋蝉被迫出家,这所谓的规矩,无形中已然是徐平说了算! 第1088章 徐平上朝(上) …… 太和大殿广场前,一群身着绯色官袍的朝臣早已在此等候。见是徐平到来,纷纷快步上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赵秋山抢先一步,微微躬着身子,双手递上一份文书。“下官得知大将军换朝,这是上月奉天的赋税明细,已连夜核对好,您过目。” 闻言,徐平面无表情,身后亲卫伸手接过文书,随手递给了随行的李庆。 赵秋山倒也不觉尴尬,脸上依旧堆着满面笑意。“大将军若有疑问,可随时传召下官!” “是是是!徐少保……”郑也紧随其后,低头呈上一份奏折。“南安使臣月末来访,相关流程卑职都已拟定,您看是否要再行调整?” “哦?南安来的?”徐平这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等倒是勤勉。 本少保一不掌政,二不批折,朝堂之事自有陛下定夺,何时需要先向徐某递折子?”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怎么会!”赵秋山躬着腰身上前,连忙接过话来。“陛下年幼,国公爷又驻守虎威,这等政务也不便报呈,以免误了前线紧要不是! 大将军乃大梁之擎天柱石,如今还朝,各中大小事务,自然该您先过目。且陛下尚未亲政,顾秋蝉又被废黜太后之位,朝堂政务还需您多多费心啊!” “是吗?“徐平微微挑眉,伸手拍了拍赵秋山的肩膀。力道虽然不大,却让对方瞬间汗毛立起。“你倒是懂规矩。只不过,这样的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怕是误会徐某越权吧?” “这个……”赵秋山先是一怔,旋即连忙摆手陪笑。“大将军言重了!!!依下官之见,陛下断不会多心! 朝政如此繁杂,您身为太子少保、征南大将军,领甘岳总督,理应为社稷分忧,怎么能算越权呢? 如今这满朝文武,谁不盼着大将军能出来提领大局?” “是啊大将军,您可是朝廷股肱,可不能妄自菲薄!” “就是就是!徐少保身负社稷之功,乃是栋梁所在,岂容他人非议!” “大将军平南安、诛叛逆、攻克飞云、收回西宁,提笔可领政,上马可定国,陛下信任都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不满!” 一时间,在场众人纷纷吹捧,谄媚之声此起彼伏。 早在顾应痕去往虎威之前就已多次打过招呼,若非迫不得已,不要轻易与徐平争斗。而此刻,站在远处的几名顾党之人,脸色虽阴沉无比,却也不敢出声呵斥。 见众人这般态度,徐平冷笑一声便是不再理会,转身继续朝着大殿走去。 众将领和亲卫紧随其后,很快便将那群谄媚之辈远远甩在身后。 得不到回馈,赵秋山等人站在原地尴尬的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愤恨。 大殿门前摆着一对鎏金铜狮,几个身着暗红色宫装的太监躬身站在外头,手中拂尘随风微微晃动。 片刻之后,见是徐平到来,领头太监赶忙上前两步,满脸写着小心翼翼。“呵呵!大将军可算是来了。 陛下已经在殿内等着,按规矩,您……得解去佩刀,才能入殿。否则于朝制……” 其人话未说完,杨定突然上前,右手骤然拔出腰间的佩刀。 寒光一闪,冰冷的刀刃已然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狗东西,看清楚眼前是谁! 大将军的佩刀,也是你一个小小司礼太监能让解的?莫说你,便是顾应痕在此,也无权授领卸刀,你算个什么东西!” 听闻此言,老太监吓得浑身发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点头认怂。 “滚。”徐平的声音冷冷传来。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这就滚……”老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到一旁,再也不敢多说一字。 徐平迈步走上大殿台阶,刀鞘偶尔碰到一旁的汉白玉栏杆,发出“当当”的轻响。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击,连连砸在周围众人心坎之上。 待到徐平率先入殿,众人赶忙跟上,很快便向殿内两侧散开。 “我等见过大将军!” “我等见过大将军!” 这声音听着倒是整齐划一,比之当初顾秋蝉还在时不知恭敬了多少。 即便心有不悦,顾党众人犹豫几息,同样是情不愿的弯腰拱手。 “哼!国公爷不在,这皇城大殿就成了他徐平的天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其中一身材瘦高之人与身边人对视一眼,语气中满是愤愤不平。 其声音虽是不大,却恰好能让周围的顾党之人听到。 “哎!连池相都没说什么,你还是消停消停吧!真要传到徐平耳中,谁能保你!” “就是就是!忘了当初国公如何交待的?” “怕什么?难不成徐平还敢处置咱们?“ “嘘!你小点声!”此话一出,旁边的人连忙拉了拉对方衣袖。 不远处,季书同站在立柱旁,脸色早已憋得通红。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余光时不时的看向龙椅上那惊慌无措的幼帝……. 即便姜云裳委身徐平是为对付顾党,但徐平之祸也绝不逊色对方。今日此獠可以毫无顾忌的提刀上殿,明日是不是就该入主议政殿统领内阁了? 似这般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说是要以身侍虎,何时才能有所作为? 念及此处,他最终也只是轻声一叹…… 瞧着顾党小声嘀咕,徐平却毫不在意。他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了龙椅上的小皇帝身上。 没有了顾秋蝉在旁听政,六岁的幼帝虽身穿宽大龙袍,小小的身子却蜷缩在龙椅上,显然已经不知所措。 当他看到徐平一步步走近,眼睛中瞬间充满无尽恐惧。幼帝小手紧紧攥着龙袍一角,身子微微颤抖着,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会不会祸从口出。 “陛下。”见皇帝迟迟没有开口,徐平微微躬身,行了一个随意的君臣礼,语气中也没有半分臣子对君上的敬畏,反而像是在对一个晚辈说话。“今日朝会,可有要事宣布?” 第1089章 徐平上朝(中) …… 听闻此言,小皇帝微微张嘴,却依旧没说出话来。只是怯生生的看着不远处的徐平,眼泪在眼眶内不停打转。 殿内一片寂静,一众朝臣纷纷低头,没人敢行礼,也没人敢说话。 按常理,臣子行叩拜,皇帝言平身,再由内侍宣布朝会开始。可如今小皇帝年幼,吓得说不出话,又无太后垂帘听政,场面一时变得极其尴尬。 就在这时,太子少师屈延从一旁举着笏板快步走出。身为小皇帝的学师之一,如今周信死了,池国栋又装聋作哑,他也只好出来做个牵头。“老臣参见陛下……” 行至大殿中央,屈延先是对着龙椅上的小皇帝躬身行礼,而后缓缓转过身,对着百官朗声言道:“陛下尚且年幼,今日朝会,便由老臣代为传旨。 百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其人声音虽然苍老,却带着几分正气,余光还瞥了眼不远处的徐平。 可他话刚说完,徐平却突然向前一步,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颇有些冰冷。“本少保有话要说。” 只这一句话,瞬间压过众人议论之声,也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一众朝臣纷纷抬头看去,眼神中既有惊讶也有恐惧,更多的却是带着几分无奈。 “这……”屈延虽心有不平,最终却是微微颔首。“却不知徐少保奏请何事?” 听闻此言,徐平目光微凝,抬眼看向龙椅上瑟瑟发抖的幼帝,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陛下年幼,想来是忘了臣麾下将士功劳。 今日朝会,臣便替陛下梳理一二。该赏的一分都不能少;该封的,半职也不能缺。否则国体何在,君恩何在!” 话音刚落,李庆捧着一卷明黄册页快步走上前去。 书页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录与职务清晰可见。徐平抬手点向册页,虽带笑意,声音却陡然拔高。“薛刚,禁军统领,顾秋蝉秽乱后宫,其人拿贼有功,后随臣攻克西宁,平定叛乱,加从二品关西侯,领御前带刀卫首正。 郭子韬随臣克敌苏北石,斩敌众多且骁勇无比,拟封镇远大将军,从三品,领奉天城防营副统领。 许阳,华林道一战破敌二万,道口斩将三名,拟威远大将军,从三品,领外城四门提督。 张士杰,诈降南安,于三江口领兵大破苏北石,拟抚远大将军,从三品,领外戍卫统领。 宇文萧,随军转战析津、上穰、紫萍、雍城多地,更于岳山大破姜安民叛军,拟定远大将军,从三品。 宁武,随臣破敌苏北石,剿贼姜安民,攻飞云,战西宁,拟征远大将军,从三品,领京畿营副统领。 杨定、唐禹,二人同破飞云关,平定西宁叛乱,拟封振武将军,奋武将军,正四品,分领左、右骁骑营副统领。 薛毅,戍边飞云多年,劳苦功高,虽授岳王府余孽蛊惑,如今幡然醒悟,随臣攻克西宁有功,拟扬武将军,正四品,领八县巡边卫戍卫统领。 林聿伯,随臣治下,辅政有功,自当官复原职,拟内阁参议,领中政平章台。 李庆,提调镇南军粮草调度,总领军需机要,可谓劳苦功高,拟内阁参议,正四品,领议政枢密使。 其余营将、偏将、校尉、校骑,皆按战功升一阶,赏银千两。” 好家伙,每念出一个名字,殿内百官的脸色便沉一分。 待徐平念到最后,目光落在李庆身上,屈延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高举笏板。“大将军不可!李庆出身军务,虽提调粮草有功,却从未参政,何以入内阁参议? 内阁乃中枢之地,非经科举、无治政之功者不得入内,此乃大梁祖制!” “哦?祖制么!”徐平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屈延。“屈少师倒是将记祖制清楚。那本将倒要问问你,你不让人入阁,人又如何参政?参不了政,又无法入阁,岂不是在说笑吗?” “大将军此言差矣!官职任免需由相国大人提报,经内史院考核、参议院商议,岂能由大将军一人定夺? 况且御前卫、城防营、四门提督、外戍卫等等,此皆军职,非将衔,又岂可由大将军肆意安排? 这分明是不将镇国公放在眼中,也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你这是乱政!”顾党中,一高瘦男子迈步出列,语气中满是不屑。 “乱政?”徐平双眼微眯,缓步行至出言之人身旁。“你是顾应痕的人? 怎么,大的不在,小的出来摇旗?”话到此处,他突然一记耳光甩出,当场将对方打得晕头转向。“想要与本将对话?那得让你家主子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未等对方回过神来,徐平突然转身。“臣麾下将士守着大梁的东境国门,尔等在朝堂上坐着喝茶,如今倒有脸提及“乱政”? 若不给封赏,军心涣散,南安再犯,又有谁来替尔等挡刀? 真到那时,莫说什么大梁祖制,便是这太和殿,还能不能保住都要两说!”言罢,他随意掸了掸衣袍,朝着小皇帝微微拱手。“陛下,臣替您守江山,麾下将士替您流血,若连这点封赏都给不了,便是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君无信,则臣不忠;君失德,则国不宁。 陛下、屈少师、还有尔等,莫不是想要徐某退回大周不成?” 此话一出,幼帝当场被徐平的举动吓得眼泪直流。他小手紧紧抓着龙袍,却是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屈延见状,连忙上前欲替幼帝辩解,却被徐平抬手打断。“屈少师不必多言! 今日这事,要么陛下准了臣的奏请,要么臣便带着麾下将士退出岳州,这大梁江山谁爱守谁守!” 殿内瞬间就是一片哗然,众人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小声议论,而那群顾党官员纷纷面露愤色,却没人敢再出声反驳。 他们很清楚,如今的徐平几乎手握着两州兵权,真要翻脸,顾应痕不调大军回京,没人能拦得住。 看着众人的表情,徐平嘴角上扬,装作并未察觉众人不满,反是回头对着身后喝道:“裴擒虎,出列!” 第1090章 徐平上朝(下) …… 听闻徐平喊话,裴擒虎大步上前,铠甲寒光夺目,七尺身躯往殿中一站,便自带一股慑人的杀意。 “阿虎!” “大将军!!!末将在!” ”呵呵呵!”徐平微微带笑,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裴擒虎,对殿内百官言道:“尔等是认为本将任人唯亲吗? 既如此,今日便让尔等长长见识,看看徐某麾下将士,究竟有何能耐。”说罢,他抬手一挥,一股极度暴虐且充满杀性的内劲瞬间激荡开来。 众人脸色大变,正当季书同打算催动修为出列之际,徐平却眉头一挑,率先开口。“此乃徐某麾下一小将,名唤裴擒虎,年方十七,修为虽只有六境圆满,却能硬撼八境中期,即便对上八境后期战将,那也能周旋一二! 前些时日徐某途径玉螭,巧遇镇南王府图谋叛逆,万峰岭一战,裴擒虎单枪匹马闯入对方阵中,一对玄金八面破骨锤,杀得敌卒血肉横飞。 即便独斗三位八境战将,那也是瞬间便挨个战败。如此本事,徐某以为,陛下当授其神威大将军衔! 尔等以为如何?” “神威大将军”这几字一出,殿内须臾间便彻底炸开了锅。 虽为名号,那也正二品的武官高位,历来只封给战功赫赫的宗室或元老,即便吴青峰也未曾享有如此头衔……. 裴擒虎不过是徐平麾下一亲卫,竟要如此殊荣?顾党中一白发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当即指着徐平破口大骂。“你你你……你这是蓄意谋反!神威大将军乃国之柱石,又岂容一介亲卫担任?” “谋反?”徐平嗤笑一声,旋即拍了拍裴擒虎的肩膀。“阿虎,大哥瞧着殿外台阶旁有一对鎏金铜狮,每只足有数千斤重。 来,你去把它抬入大殿,也让诸位大人瞧瞧,你有没有当那“神威大将军”的能耐。” “大哥放心!”说罢,裴擒虎拱手抱拳。“小事一桩!”话音未落,其人便已转身大步朝向殿外走去。 见此情形,殿内百官面面相觑,有人满脸不屑,有人则面露担忧,更有人低头垂首,完全不敢插言。 众人心思各异,如何也猜不透徐平今日这般强硬,究竟要闹到何种地步。 立柱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池国栋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也带着几分无奈。“大将军明鉴,即便裴擒虎能搬动铜狮,也不能这般封官吧?祖制在前,朝廷法度不可乱啊!” “喊你一声相国,真当自己是盘菜?徐某让你说话了吗?“言罢,徐平甩开披风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殿外。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这封官之事,绝不会轻易结束。徐平要的,不仅仅是给其麾下将士封赏,更是要借着今日之事,告诉朝堂上的所有臣工,顾应痕不在,梁庭他说了算。 可真是如此吗?即便顾应痕在,双方如今各掌两州兵马,恐怕也是难分高低……. 不多时,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伴随着地面轻微的震动,众人不由的转头望去,只见裴擒虎双手托着一只鎏金铜狮,稳步走了进来。 那铜狮足有一人多高,狮身刻满花纹,寻常太监想要挪动,起码得十余人,甚至数十人才能搬起。 可如今裴擒虎高高托起,却似托着一大团棉花,非但面不改色,气息也极其平稳。 “咚”的一道声响,他将铜狮放在殿中,地面被砸得剧烈震动,连带着地砖上也出现了大量的裂纹。 “不过如此!”裴擒虎掸了掸手,抱拳对着徐平笑道:“大哥在上,弟弟幸不辱命!” 徐平看着殿内目瞪口呆的百官,嘴角当即勾起一抹冷笑。“诸位大人都瞧见了?六境圆满战八境中期,数千斤的铜狮,随手可搬。 陛下,我朝正值用人之际,这般人才,封个神威大将军不过分吧?”说着,他又将目光挨个扫过众人。“尔等又因何沉默?难不成还委屈上了?” 此话一出,殿内百官鸦雀无声,一时间竟再无人再敢出言反驳。 龙椅旁,屈延看向蜷缩身子的幼帝,又看了眼志得意满的徐平,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便垂下了头。 “呵呵呵!”徐平拍了拍裴擒虎后背示意对方回到原位,旋即转头看向龙椅上的幼帝,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压迫。“陛下,臣麾下将士皆有大功,此时还不宣旨,更待何时?“ 幼帝满脸无助,他看着低头的屈延,再看向殿中铜狮,目光却始终不敢看向咄咄逼人的徐平。 几息之后,幼帝颤抖着坐起,略有些断断续续的开口回道:“准……准大将军所奏……宣……宣旨……” 听闻此言,内侍连忙上前,接过李庆手中的册页,高声宣读起来。 册封的旨意久久回荡在太和殿内,顾党官员脸色铁青,却是隐忍不言。一众梁臣更是低头垂目,完全不敢与徐平对视。 随着一个个名字念出,徐平麾下众将面露喜色,纷纷躬身谢恩。 徐平站在殿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今日这一步,不仅稳定军心,也算是施恩于众。而在这大梁朝堂之上,也已彻底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为日后插手内阁打下基础。 片刻之后,待到最后一个名字念完,徐平轻咳几声,旋即朝着小皇帝微微拱手。“臣近日偶感风寒,长公主还在府上替臣熬着汤药,便不在此过多逗留!”说罢,他冷哼一声,余光瞥了眼角落处的顾党众人。“陛下圣明,臣先行告辞了!!!” 看着徐平领着麾下众将大步离去,殿内众人或是出言怒骂,或是暗暗诋毁。 季书同低头不语,眼神却异常阴沉。即便当初顾应痕在朝,那也不似这般猖狂至极。睡了顾秋蝉不说,还这般欺辱人家的孩子,天底下也算是独一份。 世事无常,顾秋蝉被打落后位,顾应痕驻守虎威更是无暇他顾,如今这大梁朝阳之上已然比往日更加乌烟瘴气。 虽已掌握岩台大营,但也只能等徐贼与顾贼斗得两败俱伤才有机会。若是妄动,没等元狗打进来,奉天就得杀成尸山血海。 念及此处,季书同深吸口气,终究只能微微摇头。倘若陛下泉下有知,怕是要死不瞑目啊…… 第1091章 搭台设宴 …… 回到府上已然日耀当头,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厚重而古朴,徐平踏着青石板步入内院,廊下的铜铃正随微风轻晃,细碎的声响却压不住他身上未散的朝堂威严。 姜云裳早已在正厅等候,她身着一袭月白襦裙,乌发仅用一支白玉簪绾起,素手捧着一盏微凉的茶汤,见徐平进来,眼帘微抬,语气听不出喜怒。“大将军今日在太和殿的威风,怕是整个奉天城都传遍了。” 徐平解下腰间佩刀递给亲卫,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端过那盏茶汤一饮而尽,动作更带着几分随意。“怎么,有气? 不过是替小皇帝给将士们讨些封赏,算不得什么威风。”说罢,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将朝堂上佩刀硬闯大殿、逼幼帝宣旨之事轻描淡写的带过,唯独提到裴擒虎搬铜狮时,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阿虎那小子就是争气,等他步入七境后期,怕是能战八境圆满了!” 听闻此言,姜云裳握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眼底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冲破伪装,却还是强压着声音,字字带着讥讽。“争气?我看是跋扈吧。 幼帝才六岁,你提刀闯殿,还逼着他封官赏爵,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当初与我说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你还真是说到做到。”说到这,她突然一顿,语气也愈发冰冷。“你与顾秋蝉的那些破事不谈,将当妈的送去出家,如今又这般欺辱她孩儿,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她留…… 徐平,你这般行径,与牲口有何分别?” “牲口?”徐平低笑出声,指尖不停敲击着桌面。“长公主倒是会用词。可你别忘了,这乱世之中,权力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顾应痕手握兵权,他可会对你我有那半分手软?顾秋蝉垂帘听政,与我苟且床底又何尝不是想着利用我除掉顾应痕?”言罢,他抬眼看向对方,脸色同样冰冷。“我今日不逼幼帝,明日就会有人逼我。 天下纷争,素来如此!别忘了,将顾秋蝉拖下水的可正是你。” “你……”姜云裳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将那句“你不过是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咽回腹中。 她自然也清楚徐平的性子,此刻争辩只会自讨没趣,甚至两人还会再度撕破脸…… 徐平见对方沉默,倒也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饮下一口清茶,他抬手召来亲卫。“去通知郭子韬、许阳、张士杰、薛刚等人,今晚将军府中设宴,摆戏台,备足美酒,就说徐某为他们庆功。” “诺!”亲卫躬身应诺,转身快步离去。 待人走后,徐平重新看向姜云裳,语气并未缓和半分。“今日可是大喜事,你若是不愿见他们,便回内院歇息。倘若敢垮着张脸,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姜云裳没有接话,只是起挥袖,转身朝着内院走去。 徐平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眼底的温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郁。 说对姜云裳一点感情没有,那是假的。但立场之争,俩人很难不走到刀兵相向的一天….. 转眼华灯初上,暮色渐浓,大将军府的庭院里已是灯火通明。 数十盏红灯笼高悬在廊下,将青砖地映得通红。戏台就搭在庭院中央,戏子们穿着艳丽的戏服,正调试着琴弦,丝竹之声袅袅不绝。 庭院的两侧摆着数张圆桌,上面满是美酒佳肴。烤乳猪、蒸熊掌、醉青蟹等等,数不清的酒坛敞开着,浓郁的酒香弥漫四周。 郭子韬率先抵达,他身着崭新的从三品武官袍,腰悬精铁长刀,脸上满是笑意,见到徐平便快步上前行礼:“末将参见大将军!今日若非大将军出言,末将哪能得封镇远将军!”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徐平抬手扶起对方,语气和善,还带着几分随意。“今日就是为你们庆功,放开了喝。” 随后,许阳、薛刚、张士杰、宁武等人也陆续到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薛刚穿着从二品军侯袍,走路都带着几分底气。见到徐平,他赶忙拱手抱拳。“今日在朝堂之上,承蒙大将军给脸,文博感激涕零。 当初虽与大将军多有摩擦…….” “几百章以前的事,就不提他了!“徐平抬手打断了对方,笑着指了指身旁的桌案。“这边入座! 你等跟着徐某出生入死,总不能是为爱发电吧?都是你等应得的!“ 说着,徐平朝众人招了招手,婢女赶忙引着他们入座。 待所有人都到齐入座,徐平举起酒杯朗声笑道:“今日召集诸位,一是为了庆祝大家得偿所愿,二是为了咱们日后能同心协力,共创大业! 徐某在此,先敬诸位一杯!干!” “干了!!” “大将军威武!“ “镇南军威武!” “干!!” 众人齐声应和,纷纷举杯饮尽杯中酒。 一时间,庭院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接连不断。酒肉入腹,划拳叫斗,戏台上也上演着一出出名戏,引得众人阵阵喝彩,酒也是喝得愈发畅快。 几巡之后,郭子韬喝得兴起,拍着桌子高声笑道:“大将军,今日在太和殿,裴兄弟搬起那鎏金铜狮时,顾党下面的文官脸都白了!可算是给咱扬眉吐气啊!” 听闻此言,裴擒虎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憨厚。“都是大哥的功劳,我那不算什么!” “什么叫都是大哥的功劳,你小子这能耐比起老大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说着,张士杰端起酒杯走到徐平身边,勾住对方肩膀,眼神带着几分醉意。“那可是几千斤的铜狮,老大可举不起来!你说是吧老大!” “呵呵!这个自然!”徐平任由张老四勾着自己肩膀,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底却渐渐冷了下来。 第1092章 口无遮拦(上) …… 徐平知道张士杰性子有些跳脱,喝了酒更是没规矩。眼下众人都在,又是庆功宴,自己也不好当场发作。 见徐平点头喝酒,张士杰you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想当初咱们在神京的时候,谁能想到今日能有这般光景? 老大,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了,往后咱们跟着您,保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呵呵呵!老四说的对!”徐平将对方的手挪开,随后举杯起身。“有我一口吃的,那就一定有弟兄们一口!来!干!!!” “干!!!” “干了干了!” “干!” 酒过三巡,众人大多已经醉醺醺的,说话也愈发口无遮拦。 “嗝!“郭子韬已然喝得大醉,舌头也像打了结般,含糊不清的开起玩笑。“要我说,天上人间的那些姑娘,可真是…… 嘿嘿,前些日子我去玩姑娘,宋掌柜知道了也没多说什么……咱们可都是大将军的手足兄弟,谅她也不敢!哈哈哈哈!” 其人话音刚落,徐平手中的酒杯“咚”的一声放在桌上,声音不大,很快便被现场的喧闹声所掩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伴随着戏台上的美人献舞,乐师献艺,气氛愈发活跃。 郭子韬高举酒杯,几轮划拳后,他便拍着许阳的肩膀起身,语气中满是酒后不加掩饰的张扬。“想当初在咱们神京,那可是连个像样的营房都没有。戍边司内如我等校尉,那更是多如牛毛! 如今再看,连咱老郭都是三品武将了!搁在五年前,便是做梦都不敢想啊!呵呵!要让我说,弟兄们都出息了,高官厚禄、金银美女往后可谓取之不尽!!!” 其人话音刚落,身旁的许阳当即拍着桌子附和,腰间从三品的将军令牌更是随其动作不停的晃荡。“可不是嘛!如今大梁这群臣工,哪个看到你不得恭恭敬敬喊一声郭将军! 想咱刚入奉天,这群人何其不屑,如今再看,不过是群仗着资历混日子的废物!” 听闻此言,薛刚亦是端着酒杯起身,从二品的关西侯袍在灯火下泛着暗光。 他走到庭院中央,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几分居高临下。“诸位兄弟如今都是上品武将,往后在奉天城内行走,便是顾党那些老狐狸,见了镇南军的旗号也得礼让三分!”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唯有李庆端着茶杯独自坐在角落,眉头紧锁的看着眼前这番景象。 他注意到徐平自始至终都坐在主位上,指尖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杯沿,对于将领们的自满言论既不制止,也不附和,只是偶尔抬眼看向戏台,眼底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酒过五巡,郭子韬已然醉得双眼迷离,他踉跄着走到徐平面前,大着舌头笑道:“老徐啊老徐,你是不知道……月初那日我去天上人间支银子,就宋掌柜那态度,可是恭敬得很! 不过十余万两嘛,她还想跟我磨蹭,我一说这是营中兄弟饷钱,她立马就给了!根本不敢多言半个字!” “哈哈哈!”听闻此言,张士杰当即拍着大腿笑出声来。“你这算什么!老子上个月去城西酒坊调货,那掌柜的还想跟我讲规矩,我直接把令牌和佩刀往桌上一拍…… 你猜怎么着?那狗东西立马就乖乖把酒给老子装满一车!现如今,咱们可不是从前的穷酸样了,这奉天城里除了老大,谁敢不给咱老四面子?” “……”话说到这,徐平终是放下酒杯,目光当即落在郭子韬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天上人间的银子,每一个铜板都有相应的安排。司徒娴韵那边立过规矩,你前去支用十余万,可有报备?” “报备?”郭子韬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的摆手笑道:“报备什么?老徐啊,咱可都是自家人,这点银子还要走流程吗? 再说了,我那也是用来招待城西结识的几位世家子弟,这可是为了给咱拉拢人脉,算不得私用嘛!” “拉拢人脉?”徐平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天上人间的账目,司徒娴韵每月都会报给我。你支用的银子账面上写着军需备用,实际用在了哪里,你我都清楚。”说罢,他话语突然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却依旧平淡。“诸位弟兄如今都是朝廷命官,手握兵权,更该懂得规矩二字。 若是人人都像尔等这般随意支取,无视章法,日后府内账目混乱,军饷短缺,又由谁来承担?” 郭子韬脸上笑容僵住,正要开口辩解,张士杰却抢先一步站起身,醉醺醺的大步走到徐平身边,拍着其肩膀说道:“老大啊,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咱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别说十万两银子,便是二十万两,对于现在的天上人间而言也是九牛一毛嘛! 想当初在神京,你于城郊设营,还是咱老四从家中拿了二十万两银子给周转。如今咱们发达了,怎么也得享受享受不是?” 见徐平并未反驳,他越说越激动,抬手指着庭院内的众人大声喊道:“老大,咱们跟你可不是外人,何必那么较真? 再说了,郭子韬支用银子,也是为了咱们镇南军的名声,又不是中饱私囊,没必要揪着这点小事不放!” 此话一出,徐平的手指骤然收紧,手中的青瓷酒杯“咔嚓”一声裂开细纹,酒液很快便顺着其指缝滴落在青石地上。 见此情形,庭院里的喧闹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看着徐平阴沉的脸色,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的玩笑似乎开过了头。 郭子韬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看着徐平手中裂开的酒杯,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还……还请大将军恕罪!末将一时糊涂,不该随意支用银子,更不该无视营中规矩!那银子,末将尽……尽快补上,绝不敢再犯!” 徐平没有看他,反而将目光落了在张士杰身上。 张士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却依旧在醉意中嬉皮笑脸。“老大先别生气啊,咱们就是喝多了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徐平缓缓站起身,语气也是愈发冰冷。“你的确是喝多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朝着内院走去,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弧线,留下满院沉默的众人和尚未散场的戏台。 第1093章 口无遮拦(中) …… 待到徐平走后,庭院内的气氛已然压抑到了极点。 李庆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郭子韬给扶起。“先起来,大将军只是一时动怒,明日你好好认个错便是。” 许阳则走到张士杰身边,看着他依旧醉醺醺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张老四,你今日的确有些太过分了!大将军待咱可不薄,你说话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听闻此言,张士杰摆了摆手,舌头依旧像是打了结。“我……我没说错啊……咱们跟老大可是兄弟……” 话没说完,张老四突然捂住肚子,一口酒液夹杂着食物残渣吐了出来,随后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可如何才是?”薛毅看了眼薛刚,皱着眉头轻叹一声。“好好的庆功宴,怎么就搞成这副样子……张士杰还喝得烂醉如泥!哎……” “莫要多言……”薛刚沉吟片刻,旋即起身朝院外走去。“我和薛毅去追大将军,你们先把张士杰送回府,让他醒醒酒,明日再做打算。” 众人点头应下,李庆和许阳架着不省人事的张士杰匆匆离开了将军府………. 张老四的府邸位于奉天城东区,是他不久前刚买下的一处宅院,虽不及将军府气派,却也富丽堂皇。 李庆和许阳将之架进卧房,刚把他放在床上,张士杰便翻了个身,又吐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 见此,许阳皱着眉头,转身去院子里打了一盆冷水,回来后直接泼在了对方脸上。 冰冷的水让张士杰瞬间清醒过来,他猛然坐起身子,略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咋的?我怎么回府了? “你你…..你还好意思问!”许阳一个巴掌甩在对方脑瓜上,语气中更带着极大的怒意。“你在大将军府的宴会上胡说八道,若不是我们把你送回来,你指不定还要惹出什么祸端。” “我?!”张士杰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断断续续的回忆起宴会上的场景,脸色也逐渐变得有些难看。“我……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从前给大将军二十万两银子,还说咱们跟大将军是兄弟,不必讲规矩!”李庆叹了口气,语气也是颇有些沉重。“老四,你简直糊涂啊! 如今咱们身份不同了,大将军是大梁的太子少保,大周的征南将军,领甘岳总督,岳南道行军总管,手握两州兵权,咱们如今是他的下属,早已不是从前的穷兄弟了!” 话音刚落,许阳便接着说道:“徐平虽然还跟咱们称兄道弟,但该有的敬畏不能少,该守的规矩不能破。 你今日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到了外人耳朵里,只会让人觉得咱们镇南军目无尊卑,不懂规矩! 薛刚、薛毅,裴擒虎,杨定,这些可都是顶尖战将,镇南军早已不是咱们几人说了算。 倘若大将军今晚真的动怒,别说你这刚到手的官职保不住,咱们这些兄弟也会受牵连!” “不…..不至于吧……”张士杰的脑袋是嗡嗡作响,此刻的他即便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却依旧还是嘴硬。“咱们跟着徐平出生入死,这点情分总该有的吧?我就是喝多了胡说,他应该不会动真格…….” “愚蠢至极!你还抱有幻想?”许阳已然是恨铁不成钢,眼神也变得极其阴沉。“大将军今日在朝堂上能硬逼幼帝封官,在军中更是说一不二,你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能跟咱们随意开玩笑的徐平吗? 他如今手握二十余万将士的性命,不是初入神京的后辈了。” “哎……”李庆拍了拍张士杰的肩膀,语气却是缓和了一些。“明日你去将军府,好好跟大将军认错,要把姿态放低,求得他的谅解。 切记,不要再提从前的旧事,更不要说什么兄弟情分,只说自己酒后失言,甘愿受罚。” “有那么严重吗?”张士杰沉默了许久,随意的点了点头。“行行行!我知道了,明日就去给他认错。” “…….”许阳见对方似乎醒悟,也算是松了口气。“明日认错时,一定要态度诚恳,切莫再顶撞大将军了!“ 张士杰连连点头,送走二人后,他独自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满是不解。 从袭杀元武禁军到瑜州处置黄世安,从凉州驻守定平关,再到岳州对抗苏北石,伏杀姜安民。这一路走来,按说兄弟情谊只会愈发的深厚,怎么就不一样了??? 翌日中午,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将军府的庭院里,徐平正抱着徐承岳在廊下逗弄。 小家伙穿着一身粉色的锦袍,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手紧紧抓着徐平的手指,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不多时,张士杰来到庭院门口,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心中的紧张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官袍,深吸口气,迈步走了过去。“老大,我来请罪。” 见到来人,徐平并没有回头,依旧低头逗弄着徐承岳。“你有什么罪?” “嘿嘿!”张士杰咧嘴一笑,赶忙走到徐平面前。“那不是昨日在宴会上酒后失言嘛,冒犯了老大,请老大责罚。” “哦?”徐平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张士杰身上,眼神却很是平静。“酒后失言?我看你清醒得很嘛。” 听闻此言,张士杰心头一怔,连忙嬉皮笑脸的说道:“我是真喝多了,所以才会说出那些混账话,以后保准再也不会!” 他见徐平依旧没有说话,他嘴角一撇,继续开口说道:“记得咱们当初在神京,那时候还只是区区小辈,没兵没权,可叫一个苦啊! 好在咱老四颇有家资,但凡老大有需要用到的地方,咱可从不打哈哈不是! 再说了,来到梁东之后,军中缺银,粮草和布匹短缺,只要老大您开口,咱老四可是全力以赴啊! 不看面子看银子嘛!你就原谅我呗!” 第1094章 口无遮拦(下) …… 徐平迟迟没有说话,张士杰反而是越说越起劲了,试图通过回忆往日的旧事来拉近与徐平的距离。 也就在这时,一道极其清冷的声音从廊下悠悠传来。“张将军倒是好记性,难为你还记得这么多陈年旧事!“ 张士杰回头一看,只见司徒娴韵身着一袭红黑色的襦裙,手中拿着一本账册,缓步走了过来。 “司徒娴韵,是你?”张士杰脸色微变,颇有些尴尬的笑道。“往后我肯定老实!嘿嘿,帮我跟老大求求情!求求情!!”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眼神冰冷,看向对方时还带着几分厌恶。尽管如此,她却掩饰得很好,几乎没有人察觉。“本姑娘说的话,在你四爷那可没什么用不是吗? 如今惹了某人动怒,这回想到又想到本姑娘来了?”说罢,她并未理,径直走到徐平身边将账册递去。“这个月的账目,你过目。” 徐平接过账册,随意翻了几页,便放在了一旁。“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放心就好!”说罢,司徒娴韵转头看向张士杰,突然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对方的脸上。“这一巴掌打你目无尊卑!” 突如其来的一下,虽然不怎么疼,张士杰却被当场打懵。他捂着脸看向对方,还未开口出言便又一巴掌甩来。 “怎么,你不服?”司徒娴韵掸了掸,双眼微微眯起。“这一巴掌打你得意自满!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大将军麾下的一小将,也敢在将军府里口出狂言,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是担心大将军记不得,还是想在众将面前显摆你二人的关系? 你支用天上人间银子,不按规矩报备,还在宴会上大放厥词。按军中制,若非顾念到这些旧时情谊,你今日早已是阶下之囚! 如今,还敢来此攀谈过往,你是有多大的脸?”话到此处,看着依旧懵逼的张士杰,司徒娴韵缓缓转身。“他虽有过错,却也只是酒后分不清轻重,这两巴掌,便算是惩戒! 张老四随你转战南北,在与苏北石一战中立下过汗马功劳,念在他忠心耿耿,姑且饶过他这回如何?”说罢,她微微欠身,头一次给徐平行礼……. 张士杰被骂得哑口无言,脸上虽然火辣辣的疼,但此刻的他哪还不知道司徒娴韵是在替自己求情。于是乎,他低头垂目,当即便双腿跪地。“末将知罪…….还请大将军责罚。” 看了眼躬着身子的司徒娴韵,又看了眼跪地认错的张士杰,徐平长长吐出口气……. 庭院内的气氛再度变得死寂,只有徐承岳偶尔发出的几声哼唧声。 张士杰始终低着头,心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徐平之间,早已不单纯是从前的兄弟,而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道鸿沟,是权力,是地位,更是无法回头的过往。 念及于此,张士杰心一沉,就在他打算磕头之际,一股柔和的内劲却将之托起。 徐平起身来踱步,片刻之后终究是拉着对方站起身来。“你是不是认为咱们之间已然不再是兄弟,而是上官与臣下……”未等其开口,他又拍了拍对方肩膀。“老四啊,你之所以来此见我也是许阳他们打的招呼吧?” “哎!”轻叹一声,徐平负手走回了原位。“你跟随我也有五年了,这五年,咱们从瑜州到凉州,从岳山到奉天,一路上,大大小小经历了数十战。 当初我带着你们前去营救姜安民,险些被顾勋围杀。我记得,当时的你嚷嚷着要替我断后来着……这些事,老徐我都记得……. 年初宫宴,为了打掉顾秋蝉,我被顾应痕的兵马围困在内城,也是你第一个率兵攻破巷道,将内门打开。”话到此处,徐平的语气却是陡然一转。“你去天上人间支银子,我并没有怪罪过你,在我看来,咱们弟兄比银子重要。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薛刚、薛毅这群降将的面让我下不来台!” 看着张老四沉默不语,徐平手指轻轻抚摸着徐承岳柔软的发丝。 几息后,他侧目看向对方,目光少了几分平日的随意,多了几分上位者的锐利。“即便如今不似昔日,我却从未把弟兄们当外人。 可你要记着,如今的镇南军不是当年从三司调拨的杂兵了。薛刚是前禁军统领,薛毅曾是岳王府麾下猛将,他们投效于我,是为了功名利禄,更是为了看我如何平衡各方势力。 你在宴会上提到从前给我银两,提到兄弟不必讲规矩,你让他们怎么想?” 他顿了顿,徐承岳的小手攥着徐平哼唧了两声。见此,徐平低头拍了拍儿子后背,语气稍缓几分。“他们会觉得,我徐平任人唯亲,会觉得周将派的人仗着旧情无法无天。 到那个时候,降将派心生不满,学宫派暗生猜忌,你这一句“兄弟”,会把老徐我好不容易攒下的人心给搅散了去,明白吗?”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站在一旁,指尖轻轻点着账册边缘。“张老四,你以为天上人间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城西酒坊上个月的分红,无端被你支走两万两,账面上写着“军需备用”,可实际呢? 我早已派人查过,那银子最后流进了城南赌坊,我却没有找你过问吧?你是觉得,大将军日理万机,还是我无暇他顾,所以才没空管这些“小事”?” “这……”张士杰的脸瞬间涨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支吾半天也说不上话。 见他如此,司徒娴韵微微摇头。“还有上个月你去酒坊调货,仗着将军令牌强拿了五十坛陈年佳酿,掌柜的自然不敢吱声,转头就把账报给了我。 那批酒是要送去岳山,李正我打算在宴请岳州士族,并且在岳州开设酒铺。若不是我临时从其他酒坊调货,误了军师大事,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第1095章 兄弟情义 …… “我我……”张士杰将头垂得更低,双手紧紧攥着官袍下摆。自己从前在神京,虽也是勋贵子弟,却从未管过这些琐事。只觉得跟着徐平有功劳就该受赏,有需要就可以伸手,本就家资丰厚的他,何时考虑过这些…… 徐平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将徐承岳递给了身旁的乳母。“司徒娴韵说的,只是账面上的错。 我跟你说的,是人心上的错。”言罢,他走到张士杰面前,为其整理着官袍。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爹是大周 城建司司丞,你外公是神京首富,你若是留在神京,不必上战场,也不必担风险。 过个头十年,凭着你爹的关系,凭着你外公的银子,也能混个从三品武官。可你跟着我来了大梁,为什么?” 此话一出,张士杰孟然抬头,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又带着几分激动。“那自然是想跟着老大你干一番大事!” “干一番大事!”徐平冷笑一声,转身走到廊柱旁,抬头敲了敲柱子。“大事可不是靠兄弟情分就能干成的。你们只看到我拿下玉螭,却没想过面对隆圣帝,薛刚、薛毅、薛勇、杨定等人是如何厮杀,如何奋战。 这些人,哪个不是拿命在拼?哪个不是把头挂裤腰上?你若是总想着跟我是兄弟,凡事可以例外,那他们凭什么卖命?凭什么服我?” “老四,镇南军不比当初了!”司徒娴韵适时补充。“大将军这话,你得往心里去。 如今岳州的学宫派,李正我、李善、孟然等人,个个都是处理内政的一把好手。而降将派里,除了薛刚、薛毅、杨定这等战将,林聿伯也是不可多得的大才。更别提如今的镇南军中,还有不少是我爷爷送来的人……. 你们这群周臣派比他们多的,不过是几年旧情,可这旧情,不是无视规矩的挡箭牌。” 听到这里,张士杰终于绷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大我……我不该让你难做。” 徐平看着对方不停叩首,眼神逐渐缓和了几分。他正想说些什么,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卫快步跑入。“大将军,郭将军来了,说……说也是来请罪的。” “哦!”徐平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倒是巧了。让他进来。” 亲卫领命退下,不多时,郭子韬便快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从三品武官袍,却没有往日的张扬,反而低着头,神色凝重。 一进庭院,不等徐平开口,他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比张士杰要干脆多了,声音还带着几分惶恐。“末将郭子韬,参见大将军!末将昨日在宴会上口无遮拦,还私自支用天上人间的银子,恳请大将军责罚!” 徐平看了眼郭子韬,又看了看一旁还跪着的张士杰,淡淡开口。“你倒比那蠢货懂事,知道自己错在哪。”他顿了顿,语气很是平静无波。“你在天上人间支用的十余万两银子,账面上写着招待世家子弟,具体用来干嘛了,我也就不过多干涉,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听闻此言,郭子韬微微抬头。“末将,末将有罪……末将糊涂!请大将军责罚!” 徐平看着对方这副模样,缓缓开口。“责罚就不必了。但你要记住,天上人间不是你随意支取银子的地方,每笔账,每个铜板,都关系着咱们的根基。”话到此处,他语气又加重了几分。“限你半月内,把支用的十余万两银子补上。往后再去天上人间,无论是要支银子还是办事,都必须按规矩来。 有一就不要再有二,若是再犯,休怪我不念旧情。” “是是是……”郭子韬连忙磕头。“谢大将军宽宏大量!末将一定照办,绝不再犯!” “哎……”徐平摆了摆手,让俩人起身。“都是自家老伙计,起来吧。如今也快正午,府里备了午膳,一起吃了再说。” 闻言,张士杰和郭子韬对视一眼,赶忙抱拳施礼。“多……多谢大将军…….” 不多时,婢女便将午膳端了上来,摆放在庭院的石桌上。 四菜一汤,虽不算奢华,却也精致。清蒸鲈鱼、红烧肘子、炒时蔬,还有一碗鸡汤。 徐平坐在主位,司徒娴韵在侧,张士杰和郭子韬则分坐左右。 席间,徐平没有再提规矩和责罚的事,反而聊起了从前的旧事。“还记得咱们刚到瑜州的时候吗?为了搞定黄世安,你们下乡到处追查蛛丝马迹,回来时一个个臭气熏天。”说着,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入老四盘中。“还有上次驻守析津,顾勋前来叫阵,我带着你们破阵,虽是全靠军师献策,你二人也的确勇武!” 张士杰和郭子韬听着徐平叨叨,脸上的拘谨渐渐散去。 “都是大将军领兵有方,咱们不算啥!“郭子韬挠了挠头,一大块肉送入口中。“若非大将军提拔,咱要混到从三品,还不知猴年马月去了。” “现在日子好了,你们也别忘了当初吃过的苦。”徐平放下筷子,看着两人,语气变得诚恳柔和。“我知道,你们跟着我来大梁很是不容易。远离家乡,远离亲朋,随时都可能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徐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们的功劳,你们的苦,我都记在心里。”说罢,他放下手中碗筷,目光扫过两人,带着几分郑重。“兄弟始终都是兄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但有些地方,有些场合,你们也得替我着想。 如今镇南军派系复杂,降将派盯着,学宫派看着,还有司徒府送来的幕僚,即便当着司徒娴韵的面我也明白着告诉你们,他们就没一个省油的灯,此间重要,也不用过多赘述。 既如此,我若是对你们格外纵容,别人会说我偏袒,说我枉法,认为镇南军难堪大用。 我若是对你们过于严苛了,你们心里又会委屈,又会觉得老徐我不顾弟兄情义。 我难,你们也难,明白吗?“ 第1096章 熟悉又陌生 …… 见徐平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诫,张士杰和郭子韬当即对视了一眼。 “老大……”张士杰抠了抠脑袋,率先开口表态。“之前是咱们不懂事,忘了规矩。往后一定改,绝不给你再添麻烦。” 此话一出,郭子韬也是连忙点头。“是啊大将军,末将往后一定谨守规矩,绝不再让大将军为难。” “哎……”徐平看了眼两人,不再教训。“快吃吧,菜都快凉了。” “这……” “吃完该干嘛干嘛去!”说罢,他自顾自的端起碗筷大快朵颐。 简单的午膳过后,张士杰和郭子韬便起身告辞而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司徒娴韵走到徐平身边,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悦。“你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他们,你难道不怕以后压不住吗? 今日他们敢无视规矩,擅自支用银子,说话口无遮拦,明日说不定就敢违抗军令,私自动兵。”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转身,看着司徒娴韵不怎么好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笑意。“你以为我是心软?当然,的确也有这个原因! 更为重要的是……我比你清楚该如何管教这群勋贵之后。”说着,他起身走到廊下,看着庭院里的落叶,长出一口浊气。“如今的镇南军分为四个派系:降将派,薛刚、薛毅为首,他们跟着我更多的还是为了求一个前程。 学宫派,以李正我为首,他们是为了实现抱负,辅佐我定鼎天下。 司徒府,以你为首,希望有朝一日我等夺下大梁能分一杯羹,还能为你铺路。 还有就是周将派,张士杰、郭子韬、许阳等等,他们都是大周的勋贵之后,跟着我不远万里来到大梁,不是为了前程,更多的是为了情义,为了证明自己。”话到此处,徐平不禁抬眼看向枝头。“记得当年我争取入梁领兵,朝野上下或是不屑、或是震惊、或是玩味…… 第一个站出来替我说话的,便是郭子韬的父亲。他爹身位中立派,率先开口,郭老二需要在背后做多少努力? 还有许阳,当初我领兵前往定平,本只有张掖一人追随,是他带着这群勋贵之后追随我同赴边疆。在我前往瑜州之前,也是他第一个响应追随与我!”说罢,徐平微微侧目,看着俩人离去的方向。“还有老四,话虽不好听,咱们原先是何等拮据,莫说招兵买马,便是粮草也常常短缺。但凡需要银子,他可从来没有与我打过马虎眼。 这些人跟着我南征北战,每日都把脑袋挂裤腰上。尤其是对敌苏北石,有多次都是死里逃生。我自然和他们走得最近,也最是信任他们。 该责罚的,高拿轻放,该表彰的,不可吝啬。即便要杀鸡儆猴,也不能是他们。本就是自家兄弟,我不能过于打压,明白吗!” “你还真是……”司徒娴韵黛眉微蹙,脸上的表情倒是缓和了几分。“越是心腹,越该严加管教才是。你对顾秋蝉和姜云裳她们,可没有那么大度。” “都说兄弟入手足,女人如衣物!我虽不完全赞同,但此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说罢,徐平淡然一笑。“若是降将派犯错,我可以罚,可以贬,甚至可以杀,因为他们没有退路,只能依赖我。 若是学宫派犯错,我可以斥责,也可以调离,因为他们看重的是抱负,只要我还能给他们实现抱负的机会,他们就不会离开。 但老四他们不同,他们即便不跟着我,回到大周,族中的长辈也能给他们铺好路,让他们衣食无忧,甚至步步高升。 他们跟着我来大梁驻军,既是赌上了自己的前途,更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若是我对他们过于严苛,动辄打骂责罚,他们心里必然会生出怨念。 本在大周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里受你徐平的气? 到那时,他们一旦离开,我不仅少了一群心腹,甚至可能引起大周勋贵的不满,从而失去许多忍的支持……得不偿失啊咸鱼。” 听完对方的话,司徒娴韵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掩嘴轻笑,整个人也活络了不少。“想不到你还有点人情味嘛,倒是让人瞧着意外呢! 但怀柔也该有个度,今日你放过他们,明日他们再犯,你还能放过吗?长此以往,规矩就成了摆设,人心也会散。” “当然不能一放再放。”徐平语气一变,眼神也突然锐利了几分。“所谓事不过三,这是我给他们的底线。 今日算是第一次,我可以原谅,既是念及旧情,也是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若是第二次,我会罚,让他们记住教训。 若是第三次,无论是什么情分,我都不会再姑息。”言罢,他取出大将领摩挲起来。“你放心,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况且……我也不是朱元璋……..” “朱元璋?”司徒娴韵看着对方,眼中显然满是疑惑。“那是谁?” “不重要!”徐平摆了摆手。“一个既陌生却又很熟悉的人! 对了,天上人间的银子下月多压一些,宋明远来见了我,改良后的轻甲和简易复合弓已经可以投产使用。” “你心里有数,我自然也不多说。至于天上人间的账目,我会再盯紧些,需要多少你给个数,我尽量!”说罢,司徒娴韵伸手搂住对方的脖子。“死木头,倘若司徒府的人犯错,你又待如何呢?” “呵呵!他们会犯错,那也一定是得到了你的授意……”徐平低头看着对方,抬手挑起了司徒娴韵的下巴。“很抱歉,我不会姑息!” “你……你还真是不近人情!我司徒府好歹也帮了……”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哨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声音也带着几分急促。“启禀大将军!虎威那边有最新战况!” 第1097章 李正我入奉天 …… 见此情形,徐平脸色一沉,连忙快步上前问道:“什么战况?虎威那边出什么事了?” 哨子喘了口气,当即单膝跪地。“烩饼大将军,顾应痕、吴清峰、姜尚武领兵十二万出关迎敌。 他们和慕容烈在羊腾口打了一仗!顾应痕兵马损失惨重,折了将近三万弟兄,连他的副将都战死了!吴清峰那边情况稍好,但也折了一万多。 “元武伤亡如何?” “慕容烈损失也不小,大约折损四万多的兵马,并且新到的秋粮被劫掠大半。” “怎么会这样……”徐平瞳孔一缩,眉头紧紧皱起。“羊腾口地势宽阔,且植被繁茂,慕容烈怎么会在那里和他们打起来?元帝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大将军,据探子回报,顾应痕想趁着慕容恪不备,夺取羊腾口粮道,结果被慕容烈所识破,双方从小队人马碰撞,最终演变成了大战。 得知顾应痕不敌,姜尚武和吴清峰率部前去救援,结果也被卷入战局。 据潜伏元武的细作回报,元帝得知消息后并没有另做安排,反而有抽调部分兵力回朝的念头。 其意图应当是开拔北蛮,用于应对靖北王府和东卢入驻亭山的目的。 探哨不敢耽搁,让小的赶紧回来向大将军禀报,问大将军接下来该作何安排!” 听闻此言,徐平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敲击着廊柱,大脑飞速运转。 此一战,顾应痕损失惨重,吴清峰也好不到哪里。慕容烈虽然折了四万多兵马,但依旧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 只不过嘛……元帝要想抽调兵力回朝,还要开拔北蛮,这又会带来新的变数。 沉默片刻,徐平抬手一挥。“你先下去休息,安排人把探哨传回的详细情报整理好,尽快送到本将府上。” 待哨子领命退下后,徐平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司徒娴韵,眼神陡然深邃了不少。“羊腾口这一战,顾应痕的势力虽得到了削弱,但咱们的兵马一部分驻扎析津,一部分留守玉螭,总兵力上依旧有不小差距…… 元帝如今抽调兵力回朝,又要开拔北蛮应对老爷子,看来,耶律洪阳这是急了,正如陛下所说,光靠耶律武阳和白家,断然是守不住武州的。 只要慕容烈大举进攻,咱们北上的机会可就来了。” “我可不懂用兵!”司徒娴韵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却并未给出什么建议。“你得尽快拿个主意,是寻机对朝中的顾党动手,还是再观望一阵。 至于说北上,在此之前,我建议你最好先去见武成乾一面。你们既然决定里应外合,一举突破虎威,那就得防止他反咬一口。” “这个自然,我也是这么打算!”徐平深吸一口气,眉头越皱越紧。“不能再等了,无论武成乾是否还藏有它意,虎威都是非去不可。 你即刻筹集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我明日便启程北上,既是打探,也的确该当面见一见武成乾。 这家伙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虽然不至于像陛下那般无解,但也绝非寻常之辈。”说罢,他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回房之后,徐平独自一人在屋内枯坐近三个时辰,案上烛火换了又换,新上的也燃得只剩半截,烛泪顺着烛台蜿蜒而下,在桌案上逐渐积成一小滩蜡渍。 看着墙上的舆图,他指尖捏着那份从虎威传回的军情简报,纸张边缘早已在其反复摩挲下发皱。 羊腾口一战的兵力损耗数字在徐平脑海中翻来覆去,顾应痕折损三万兵马,吴清峰则丢了一万,慕容烈虽损兵四万和大半秋粮,却仍握有兵力优势,自己的镇南军若是参战战局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这一战看似顾应痕受挫,实则将自己逼到了更为微妙的境地。进,则需直面慕容烈的精兵强将。守,则要防备顾贼在虎威各种打压。 而早先与武成乾的约定,随着局势变化也不知是否还依旧作数。 窗外的天色早已沉透,当街道上的梆子敲过晚钟,徐平才惊觉自己连晚膳都忘了传。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欲唤亲卫备些吃食,书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亲卫的问询声。“大将军!大将军!!” “何事在外喧哗?”徐平抬眼看向门口,话音刚落,便见亲卫推门而入,躬身禀报道:“启禀大将军,军师李正我到了,此刻就在外堂。” “李正我?”徐平赶忙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意外。李正我自打驻守岳州之后,便一心打理地方政务,既要安置流民、选拔寒门学子,又要盯着士族动向,大半年来几乎从未离开过岳州半步,怎么会突然深夜到访奉天? 没有多想,他快步走到门口,果见廊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李正我身着素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方墨色玉带,虽面带风尘,眼神却依旧清亮,见到徐平出来,当即拱手行礼。“呵呵呵呵!属下李正我,参见主公。” “军师远道而来,怎么不提前传个信?”徐平上前将之托起,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外,又有几分亲近。“岳州事务繁杂,你这一走,那边岂不是要乱了套?” 听闻此言,李正我笑着摇了摇头。“自然都已安排妥当,主公勿虑!” “走走走!随我屋里坐!” 片刻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推门而入,李正我目光扫过案上的军情简报和散落的舆图。“呵呵呵!主公自大周回大梁已近半月,属下虽在岳州,却也时时关注奉天动向。 听闻主公近日在太和殿为众将请封,又料理了军中琐事,便知主公已稳住奉天局面,这才敢暂时托付岳州政务,连夜赶来。”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叠装订整齐的文书,双手递到徐平面前。“这是岳州近半年的政务明细,流民安置已完成七成,寒门学子选拔出五十余人,盐铁私矿整合也有了眉目,还有宋明远那边改良的轻甲与复合弓,上月已批量生产,首批三百副甲胄、五百张弓已送往镇南军大营,都在这文书里写得清楚。 正我来此,除了述职,想必用不了多久主公就会北上。在此之前,怎么也得见一面!” 第1098章 北上陈州(上) …… 徐平接过文书,却没有翻开,只是随手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军师能力,我自然信得过。 你能推断出我即将北上也不意外,即便军师没来,我近日也打算召你入奉天!”说罢,他提起茶壶为对方满上一杯。“岳州之事,有你在看着,我自然放心,至于文书,就先不看了! 午时,府上刚收到虎威传来的急报,军师也看看吧。”徐平取出案上的军情简报,将之推到了李正我面前。 看着对方逐字逐句读完,接着又道,“顾应痕在羊腾口折了三万多兵马,吴青峰也损失过万。 现如今,慕容烈虽损兵四万,还被断了半数秋粮。据元武朝内传回的消息,元帝有心抽调兵力回朝,用于协助北蛮。虽不知具体数量多少,但虎威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我打算亲自去一趟虎威,面见武成乾,军师以为如何?” 听闻此言,李正我捏着简报的手指突然用力,眉头也随之微微皱起。 沉思片刻后,他看着舆图缓缓开口。“主公啊,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虎威如今局势复兴,一方面是慕容烈的元武军,一面是顾应痕的兵马,还有吴青峰和姜尚武在。 咱们窃取岳州终究失了大义,即便不看顾应痕,怕是吴青峰和姜尚武也会诸多为难。 您身为镇南军主帅,如若亲自赴险,一旦安危有失,不仅麾下群龙无首,咱们在大梁的一切也会沦为泡影,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这个我自然知晓,只不过……” 见徐平迟迟没有说下去,李正我突然又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舆图上的虎威关标记处,语气再添几分郑重。“不光梁人,武成乾身为元武太子,却暗中与咱们合谋,其意本就难测。 如今虎威局势牵动梁、元、周三国,他若真心与咱们交换利益,便需拿出诚意。若只是虚与委蛇,咱们也需尽早摸清他的底细。 从这来看,见他一面也确实必要……” “正是如此!”徐平点头颔首,手指在舆图上的虎威关与陈州之间划下一道线。“我是这般考虑……武成乾野心勃勃,又身份极重,若只派手下人前去见他,定然难以探查虚实,甚至可能反过来试探咱们的底线。” 话说到这,徐平双眼微眯,手指不停转动着扳指。“现如今,我与姜云裳几乎撕破脸。我让她除掉季书同,她多半也只会做做样子。 既如此,见一面武成乾就更为紧要。无论是提前布局,还是互换利益,这都是咱们迫切需要做的。 只有武成乾替咱们托底,姜云裳这杆大旗才会摇得更加顺当。毕竟元武才是消耗顾应痕兵马的主力,如若不然,咱们与之死斗,胜了也是惨胜,甚至还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既是如此,那么属下倒有一策……”听完徐平的话,李正我抬眼看向对方,语气沉稳。“主公可先回岳山坐镇,岳州刚稳定局势,您回去既能安抚民心,也能避开奉天的一些纷扰。 至于面见武成乾,不如由属下代您去陈州见他,属下只需带几名亲卫和幕僚便可,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军师所言怕是不妥。”徐平当即摇头,脸色亦是来回变换。“武成乾是何等精明,你虽是镇南军军师,但终究不是我本人。有些决策和交换,你很难当场拍板。 他若见我不去,不会给什么实质说法。甚至于…….避之不见都极有可能。如此一来,反而会把局面弄僵。 再者,此次见他,不仅仅是探底,还要敲定后续方略。此间不但涉及兵力调度和粮草补给,还有战后的疆土划分。 这些事,只有我亲自开口,才有可能让他信服,才有可能达成交换。毕竟我与他都是为了大梁这片土地,有些事,避不了!” 此话一出,书房内陷入短暂沉默。 烛火噼啪作响,将两人影子映在墙上,时而忽长忽短,时而忽明忽暗。 徐平看着对方紧锁的眉头,自然也知道李正我是在担忧什么。但有些事,还真就得自己才办得了……. 又过去片刻之后,正当他再度开口,却见李正我已然抬起头,眼神中多了复杂。“主公既已下定决心,那便无需再议赴险之事。 如何周密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虎威和陈州的局势瞬息万变,任何安排都未必稳妥。若说最好的法子,便是属下随主公一同北上。” “哦?军师随我同去?”徐平先是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岳州那边百废待兴,这一来一回需耽搁不少时日。你若是走了,谁来接手?” “待我修书一封交给李善即可!”说着,李正我从容一笑。“岳州刑狱司主事李明远、还有粮储司郎中王松等人,他们虽出自司徒府,却也的确是有能之辈,也是主公信任之人。 除去李善和孟然,属下离开岳州前,已将所有事务交接清楚,寻常政务他们足以应对。 倘若遇到重大变故,他们可直接飞书传信给我,不会生出什么乱子。”言罢,他从袖中又取出一封书信。“这一份是属下留给李善的手令备书,主公也可过目。” “……”接过书信,徐平快速扫了一眼,见上面不仅列明了政务交接的细节,还标注了需要重点关注的流民聚集区、士族动向,甚至连寒门学子的选拔后续安排都写得一清二楚,可见李正我此次前来,的确做了诸多准备。 几息后,他将书信放回案上,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却也有几分复杂。“军师本就为岳州之事夙夜操劳,如今还要陪我前往陈州涉险,倒是难为你了。” “不不不!主公此言差矣。”闻言,李正我赶忙抬手作揖。“属下投效主公,便是为了辅佐主公定鼎天下,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又岂能置身事外? 况且,主公身边虽有杨定、薛刚、裴擒虎这等猛将,却少个从旁出谋划策之人。属下随主公同往,也能替主公分忧,这也是正我身为军师的本分嘛。” 第1099章 北上陈州(下) …… “前面就是界碑!”转眼过去数日,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官道,徐平勒住缰绳,侧目看向身旁的李正我。 夕阳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颀长,身后跟着裴擒虎与四名玄甲亲卫,皆是一身利落的劲装短打,腰悬精刀背挂弩箭,行囊中还藏着夜行衣与探路的火折子。 “过了此地,往前再走三十余里,便是虎威关的外围哨卡。”说罢,李正我抬手拂去衣襟上的尘土,目光扫过远处连绵的山影。“顾应痕新败,虎威关的防备必然比往日更严,还得趁着夜色潜入,天亮前必须撤离。” 闻言,徐平微微颔首。“阿虎,你带两名亲卫在前开路,避开明哨暗桩。记住,沿途只许观察,不许动手。若遇探哨,第一时间将其灭杀。” “大哥放心!”裴擒虎咧嘴一笑,露出几分悍色。他身材依旧瘦矮,却也难掩身上的杀伐之气。 两名亲卫紧随其后,三人翻身弃马,脚步轻快,很快便消失在前方的树林中。 待之离去,徐平和李正我则领着剩下的几名亲卫放缓速度,沿着小道边缘前行。 暮色渐浓,天边的云霞从橘红转为深紫。 远处的虎威关渐渐显露出轮廓,那是一座横跨两山之间的雄关,城墙皆由青黑色巨石堆砌而成,高达四丈有余,城头上隐约可见大量游动的火把。 “关墙两侧各有三座箭楼,每座箭楼至少有数十名守军。”说着,李正我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舆图,借着微弱的天光指点。“正门处有六队巡防卫,每队当有千人,一炷香一班岗。 主公,咱们可从西侧排水渠而过,那里地势低洼,守军视野盲区大,且渠壁上有早年修葺时留下的踏痕,便于攀援。” “……”徐平点头,将舆图收起。“可行!” 待裴擒虎传回前路信号,一行人迅速穿过树林,来到虎威关西侧的山脚下。 排水渠宽约丈余,渠水浑浊,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渠壁上每隔三尺便会有几个半掌宽的凹槽,显然是当初工匠留下的借力之处。 “都换上夜行衣,弩箭上弦,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用。”徐平压低声音吩咐,众人动作迅速,很快便化作五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入。 渠水仅及膝盖,冰冷刺骨,却丝毫没有影响有修为傍身的众人。 裴擒虎走在最前,他本就力大,指尖扣住渠壁的凹槽,如同猿猴般向上攀爬,很快便抵达城头下方的阴影处。 探头观察片刻,瞧着巡卫离去,他对着下方比出“安全”的手势。 见此情形,徐平等人紧随其后,登顶后伏在城头的垛口旁,目光扫过关内的景象。 虎威关内是一座小城,街道纵横,两侧分布着营房、粮仓与军械库。此刻虽已入夜,营房中却依旧亮着灯火,隐约可听见士兵的交谈声与甲胄碰撞的声响。 “瞧这营篷,东营房驻兵不低于两万,皆为步兵。你等且看门卒那甲胄,当是顾应痕的嫡系部队。”徐平轻声说道,手指指向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大营。“那边该是粮仓,外围有四队骑兵不间断巡逻,每队百十号人,即便在城关之内,他倒是谨慎…….” 听闻此言,李正我并未接话。他仔细观察着军械库的方向,眉头微蹙。“军械库外虽只有四名守将,皆是七境修为,且营房距离不足五百步,库门处还设有绊索与铜铃,防备的确是极为森严。 不过从方才入库的辅卒来看,车驾上多是长枪与盾牌,弩箭似乎不多,想来羊腾口一战损耗过大,尚未补充齐全。” “这个自然!”徐平侧目远望,双拳不自觉的缓缓握紧。“不光如此,依我看,顾应痕的军械库不过三丈宽,应当没有攻城器械,似乎也没有投石机与冲车。” “看样子,此贼从未打算夺回陈州!既然如此,自然无需配备这些。”说罢,李正我抬手轻轻一挥。“瞧仔细着点!” 闻言,几名亲卫赶忙记录。一人用炭笔在羊皮纸上来回勾勒,另一人则默记巡防卫的换岗时间与路线。 远处时不时传来哀嚎,徐平借着修为,注意到关内西北角还有几座伤兵营,营外晾晒着不少药草,偶尔有兵卒抬着担架进出,羊腾口一战显然伤兵数量也是极高。 “顾应痕的兵力的确受损严重,而吴青峰依旧驻扎在西北山。关内守军看似不少,士气却不怎么高! 按说,顾应痕能掠夺慕容烈的军粮,双方又互有损伤,应当不至如此才对……”看着关哪的景象,徐平心中有了计较。“就这般状态,短期内怕是难以组织大规模进攻。” “接下来应当是死守为主!”李正我点头颔首,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主公,咱们已经探得不少情况,再待下去天该亮了,撤吧!” “唔…….也罢…….” 众人原路返回,顺着排水渠下到关外。 待远离虎威关的哨卡范围,一行人脱下湿透的夜行衣,换上了干爽的劲装。 看了一眼天边的即将泛起的鱼肚白,徐平深吸口气。“此地不宜久留,绕关直奔陈州。” “这边走!”李正我轻夹马腹,调转马头朝向关背一处小径而走……. 接下来的几日,一行人马不停蹄,沿途避开了元武的关卡与巡边卒,专走偏僻的山道与林间小路。 裴擒虎脚力惊人,沿途探路在前。李正我则利用沿途的驿站与茶摊,搜集关于陈州的各种消息。 据悉,自打元武拿下陈州之后,州府依旧还是盛安,武成乾亲自坐镇。 不过近年来,盛安周边常有流民聚集,元武军虽有诸多安抚之举,却也时常在周边抓捕各国细作,气氛既压抑,也悲凉。 对于武成乾,徐平从来都没有小觑。此人城府之深,可谓远超同辈。 就往日的几次接触,明面上,这是个节俭自律,爱民如子之人。但他给自己的感觉,绝不是什么善类。 爱民如子吗?不见得…….. 第1100章 潜入盛安 …… 第三日傍晚,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盛安的城墙上时,徐平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 远远望去,盛安的城墙虽已修复,但墙体上依旧可见密密麻麻的箭孔与刀痕。城门处的吊桥早已放下,由两队元武兵卒把守,对进出的行人逐一盘查,神色极为警惕。 “主公,城门盘查太严,不如从东门缺口潜入。”说罢,李正我指向城墙东侧一处较为低矮的地段。“据沿途打探,东角守军不多,且巡卫只有一队。”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颔首。 众人本就有修为傍身,即便没有入夜,偷摸进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片刻后,在李正我领头下,一行人挨个翻跃城墙。 进入城中,众人发现身处一条狭窄巷道。 巷道两侧的房屋大多残破,屋顶塌陷,墙壁上布满战痕,偶尔还有几声孩童啼哭从远处传来,夹杂着士兵的呵斥,显得格外凄凉。 街道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蜷缩在墙角,眼神麻木,手中捧着半碗稀粥,麻木无言的快速喝着。 “盛安才刚刚重建,也不宜暴露身份,咱们先找家客栈落脚。” 徐平压低声音开口,一行人沿着巷道快步前行,巧妙避开巡逻的兵卒。 不多时,几人在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上找到了一家名为“福安”的小客栈。 客栈门面不大,门板上油漆有些剥落,屋内光线昏暗,只有零星几桌客人,皆是面色凝重无比,似在低头交谈着什么。 “掌柜的,开三间上房,要僻静些。”环顾四周,徐平从怀中取出几块碎银,轻轻放在柜台之上。 客栈掌柜是个年近花甲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见徐平一行人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倒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哈腰。“客官稍等,小老儿这就带你们去…….” 驿馆上房位于二楼,房间狭小却干净。徐平与李正我同住一间,裴擒虎与两名亲卫各住一间。 众人一路奔波,早已是疲惫不堪。简单洗漱一番后,便打算歇息片刻,待入夜再设法联系武成乾。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入屋不久,一阵急促的锣鼓声突然从街道上响起,紧接着便是密集的马蹄声与士兵的呐喊声:“奉太子殿下令,捉拿细作!即刻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奉太子殿下令,捉拿细作!即刻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听到动静,徐平当即起身。来到窗边,他轻轻掀开帘布一角,望着街道上大量城防卫的兵卒,不禁微微皱眉。“还真有意思?咱们刚一入城,元狗就在搜捕细作!” 听闻此言,李正我亦是走到窗边,撩起帘角向外望去。“应当是巧合罢了。” 俩人低头看去,只见街道上灯火通明,一队队元武士兵手持火把,挨家挨户的踹门搜查。 街道上,不少流民和百姓被兵卒给强行拖拽出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声与求饶声此起彼伏。 “看来,今夜怕是难以消停了!”李正我眉头紧锁,随手放下了帘布。“现在出去必然会被盘查,还是待在客栈静观其变吧。” “……”徐平点头,正欲说话,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俩人对视一眼,李正我缓缓抬手,一股精纯的内劲自其掌中涌现。 几息后,一名身着一袭淡紫色襦裙队女子飞身而入。其人裙摆上沾着些许尘土,背后还有几道伤痕,显然是一路奔逃而来。 徐平侧目看去,此人身形曼妙,面容倒也秀美,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散乱的贴在脸颊之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冷漠与急切。 “别出声!”见屋内俩人神色戒备,女子随手取出腰间匕首。“莫要自寻死路!” 看着眼前突然闯入的女子,徐平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扳指,嘴角还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自己本就身经百战,七境后期的修为早已内化于骨血。方才女子破门时那转瞬即逝的杀意,在其眼中与孩童打闹无异。 见此情形,一旁的李正我低头垂眸,就这么立在原地。 “莫要自寻死路?”徐平佯装不解,语气中满是疑惑。“姑娘倒是泼辣,只是不知这自寻死路又从何说起?” 女子本以为屋内只是寻常客商,即便有几分身手,也该被自己的气势震慑。 可眼前这男子不仅毫无惧色,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念及于此,她心底莫名的生出一丝慌乱。 “还敢多嘴!”说罢,女子飞身上前,手腕翻转间,匕首寒光直逼徐平咽喉,显然也是练就了一身好本事。 “……”看似凌厉的动作,在徐平眼底却如嬉闹一般。女子深夜奔逃,还带着伤,显然藏有不少秘密。若是直接拿下,倒少了几分趣味。 便是如此,他身形故意慢了半拍,顺着对方的动作四处躲闪。 不过三两个呼吸,冰凉的匕首已然贴在了徐平脖颈之上。 刀刃锋利,划破皮肤,渗出一丝血珠。女子紧握着刀柄,眼神却依旧警惕。“再敢妄动我便杀了你!” “额……”徐平缓缓举起双手,姿态配合,语气却依旧轻松。“姑娘息怒,我与同伴只是路过盛安,想着找家客栈歇息,既没招惹你,也没碍着你,何必动刀动枪?”说话间,他目光扫过女子背后渗出的血迹,那暗红的印记在淡紫色襦裙上显得格外刺眼。“再者说,你后背的刀伤还在流血,这般动武,怕是要加重伤势。” 这个女子自然知晓,她咬了咬牙,将匕首用力抵住徐平脖颈。“多嘴!此刻起,你二人听我的。 待会儿若是有官兵来盘查,你就说我是你的妻子,我们夫妻二人在此歇脚。只要你好好配合,待官兵走后,我自会离开。” “妻子?”徐平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笑声比刚才更甚。“姑娘倒是会选角!只是咱们素不相识,这般“夫妻”,未免太牵强了些。倒不如姑娘…….” 第1101章 神秘女子 …… 他正欲继续调侃,却突然瞥见窗外闪过大量火把光影。城防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见踹开房门的呵斥声。 见此,徐平眼底精光一闪,突然给身旁的李正我递了个眼色。 李正我何等通透,当即会意,微微躬身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转身便走向裴擒虎的房间,顺带还轻轻带上了房门,将屋内空间留给了这对“临时夫妻”。 屋内只剩两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徐平重新看向女子,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的调侃。“姑娘,你后背看着像是刀伤,虽然算不得致命,但流血已有段时间。 倘若再不止血,即便有修为傍身,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住口!”女子像是没听见一般,死死盯着房门方向,耳尖也因紧张而逐渐泛红。 她能感觉到官兵的脚步声已到二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其心上。 几息后,女子下定某种决心,抬手便解开外袍的系带,将那件染血的淡紫色襦裙飞快脱了下来,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 紧接着,她一把抓住徐平的手腕,用力将之推到床上,自己则率先翻身上床,还不忘将被子拉过来盖住两人。 “我勒个……”徐平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他虽料到女子会设法遮掩,却没料到会如此直接。 “嘶呼!”深吸口气,他鼻尖萦绕着女子淡淡的体香,混着少女特有的清甜,还带上后背流露出的血腥味,这倒让徐平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配合些!”女子黛眉微蹙,当即俯身在耳边低声呵斥,语气中更有着几分慌乱。“官兵走后我自会离开。” 话音刚落,“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城防卫的叫骂之声。“里面的速速开门!奉太子殿下令,搜查细作!” “……”听到动静,徐平眼底闪过狡黠。他放缓了呼吸,故意发出几声暧昧的喘息,还伸手揽住女子细腰,在其耳边轻声笑道:“姑娘,戏要做全套。” 女子被这举动弄得浑身一僵,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 门外官兵见屋内迟迟没有动静,不耐烦的大脚踹开了房门。 “哐当”一声巨响,几个身着甲胄的城防卫卒举着火把快步冲入屋中,火光瞬间便照亮了整个房间。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徐平赤着上身,被子下似乎还压着个女人,而那被子微微起伏,显然两人正处于“温存”之中。 “啊!”女子适时发出一声惊呼,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羞怯,还故意往被子里缩了缩。 听闻女子呼喊,徐平侧目一看,当即佯作大怒。几息之后,他伸手抓过一旁的衣衫挡在胸前,而后骤然起身,脸上满是怒意。“尔等是哪一营的丘八?竟敢擅闯本官房间!不知道老子是谁?!!!” 到底是身居高位的大将军,领头官兵本欲上前搜查,却被徐平这气势瞬间震慑。 他上下打量,见床上之人虽赤着上身,却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人物,心里不由的多了几分犹豫。“奉太子殿下命,捉拿细作!还请行个方便!“ “去你妈的方便!”说罢,徐平随手拾起一块玉佩便砸向对方。“怎么,你要看看老子掏出来大不大吗?还不滚!!!” “…….”领头男子被玉佩正正砸中,他先是一愣,旋即抬手抱拳。“不知大人…….” 见对方怂了,徐平心中了然,语气也是愈发的强势。“本官乃太子府幕僚,此次奉太子殿下之命,去往城郊查探民情。 尔等若还不滚,那便随本官前去盛安府衙走一趟!本官倒要看看,郡守大人是不是连太子府的幕僚也敢捉拿!!!”说罢,他一手将衣服披好,当即就要起身。 这话一出,几个官兵顿时面面相觑。 武成乾麾下的幕僚本就众多,且不少人都是秘密行事,这些个底层兵卒又哪能认全? 非但如此,再看眼前这情形,两人显然是在行床笫之欢,若真是惊扰了太子幕僚,即便郡守大人面上也不好看……. 几息之后,领头男子干咳了两声,脸上的凶戾顿时收敛,语气也缓和下来。“原来是幕僚大人,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大人好事。 呵呵!呵呵呵!您继续,您继续!!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罢,他还不忘对着身后兵卒使了个眼色。 几人撒腿跑出房间,还顺手将房门给带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调侃一句。“呵呵呵!大人尽兴!小的们这就滚,这就滚了!” 待到房门关上的瞬间,屋内那暧昧气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双方同时沉默。 几息之后,徐平脸上怒意褪去,反而是多了几分玩味之色。他伸手缓缓下滑,落在女子腰间,指尖轻轻摩挲着对的中衣的布料,感受着底下温热的肌肤。 紧接着,不等女子反应,他便伸手解开了对方中衣的系带,露出其后背那几道狰狞的刀伤。 刀伤大多不深,只是边缘还在渗血,显然是仓促包扎,又因方才的动作崩开了口。 “你……”女子被徐平这大胆的举动弄得又羞又怒,当即抬手就要去抓放在枕边的匕首。 可徐平却早有防备,之瞬间便一把抓住了对方手腕,同时还将手指竖在嘴边,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姑娘,别冲动。 那些官兵还没走远,你若是闹出动静,他们回来一看,咱们这“夫妻”的戏码可就演不下去了!到时候,你觉得你还能走得掉吗?” 听闻此言,女子的动作瞬间僵住,眼底虽满是不甘,却也知道徐平说的是实话。 她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怒火,凑到徐平耳边,语气中满是威胁。“你就不怕死吗?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现在若是杀你,闹不出什么动静!” 第1102章 元帝的心思(上) ……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徐平轻笑,眼神落在女子那张因羞怒而逐渐泛红的脸上。 小姑娘生得确实好看,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即便此刻发丝凌乱,也难掩那份清丽。“姑娘看着不过双十年华,容貌又如此出众,即便真死在你手上,也不算亏。怎么称呼?” 女子被这无赖的话语气得胸口起伏,再也绷不住脸上的镇定。她猛然翻转身体,想要挣脱束缚去拿匕首。 可徐平的手却像铁钳一般,死死扣住其手腕关节。紧接着,他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脱臼传来的剧痛,让女子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手中匕首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你***…….” 女子正欲开口怒骂,徐平却迅速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同时将之一把拉入怀中,让其后背紧贴在自己胸膛。 “不知姑娘芳名?“说话间,他低头凑近对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其耳廓,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冰冷的压迫。“元武官兵正在全城捉拿细作,你深夜奔逃,身上还带着伤,又刻意遮掩身份。这么看,你就是他们要找的细作?” 此话一出,女子身体瞬间一僵,眼底的警惕与担忧愈发浓烈。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绝非寻常人物。对方眼神太过锐利,动作太过精准,尤其是方才扣住自己手腕时,那股若有若无的内劲,不是凡夫所能拥有。“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下棋之人!”说着,徐平伸手捏住对方的嘴巴,整个人欺身下压,嘴角扬起似有似无的笑意。“你又是何人?” 被捏着嘴巴的女子挣扎着想要开口,却因徐平微微用力,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几息之后,徐平似乎没了戏耍的心思。他缓缓松开捏着对方嘴巴的手,却依旧扣着其手腕,使之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姑娘,你不用急着否认。 你既然敢在元武的地界做细作,说明你背后的势力,要么与元武有仇,要么就是与武成乾有权力纷争。 毕竟,寻常人可没胆子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刺探消息。说说吧,你到底是谁?又是哪国的细作?” “呼呼呼…….“松手的瞬间,女子大口喘着气,眼神愤怒却依旧戒备。“这不关你的事!赶紧放我走!别以为有点修为就能逞凶,我身后之人远非你这种小人物可以探查!” 其人嘴上虽然依旧强硬,语气中却已带上了几分颤抖。她能感觉到,徐平的眼神越来越阴冷,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强,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其几乎喘不过气。 “这天下六国,徐某不能探查的人的确有那么几个,但不多!”说话间,徐平突然就笑出了声。“但你主子应当不在其中!”言罢,他缓缓松开扣着对方臂腕之手,转而一掌拍在了对方小腹之上。 看似轻柔的一掌,却蕴含着七境后期磅礴的内劲。女子只觉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瘫软在床。 “说!你究竟是谁?“见对方踉跄着还想要起身,徐平一把擒住其后颈,用力按在床上。 如此屈辱的姿势,女子羞愤难当。她一边挣扎,一边怒道:“有能耐杀了我!欺辱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好汉?多么可笑的词语!”说话间,徐平俯身看着对方,眼神里没有了丝毫玩味,只剩下冰冷与威严。“敢用匕首架在徐某脖子上的,你还是头一个! 上了老子的床,还想就这么走了?谁给你的胆量拿老子打掩护?” 女子被按得动弹不得,嘴角还在不断溢出鲜血,眼底已然满是惊慌。 她想要开口呼喊,却被徐平迅速抓起一旁的亵衣,揉成一团塞进其口中。 几息之后,徐平指尖凝聚内劲,重重点在对方身上的几处大穴。女子只觉得体内修为瞬间被封锁,浑身酸软无力,就连挣扎的余地都已没有。 “你……你想怎样…….” “这还用问?你傻?”说罢,徐平一把将之推到床角。 看着对方蜷缩成团,他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穿上衣衫,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与压迫。 待衣衫穿戴整齐,徐平走到床边,弯腰挑起女子下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乖乖告诉徐某你是谁,背后是什么势力,此次来盛安是为了刺探什么消息。若是你老实交代,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第二,你若是不肯说,我现在就把手机行的弟兄们叫进来,让他们好好“招待”你,等他们都玩尽兴了,再送你早登极乐。 姑娘放心!我会让他们排好队!绝不会乱了秩序!!!” 徐平的声音很是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女子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知道对方绝非在开玩笑。 她死死咬着牙,眼神里满是挣扎和愤怒。 对方是谁都不清楚,若是自己交代,主上多年的谋划很可能会功亏一篑,而自己也同样难逃一死。可若是不说,等待自己的,便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羞辱。什么排队,什么尽兴,听着就不是啥好事…….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客栈外偶尔传来官兵巡逻的脚步声,屋内却静得可怕,只剩下女子粗重的呼吸声与徐平那冰冷的目光。 女子蜷缩在床角,感受着体内被封锁的修为与后背传来的剧痛,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绝望和无助。“你……究竟是谁…….” 许是害怕徐平动怒,未等对方开口她便再次说道:“你若是太子的人,即便你杀了我,羞辱我,我也不会说,也不能说……. 如若你不是武成乾的人…….我……我……能不能先让我穿上衣服………” 第1103章 元帝的心思(中) …… 见徐平并未接话,女子顾不得其他,拾起衣衫赶忙挡在胸前。“你……” 话未说完,徐平再度用指尖挑起对方的下巴。这力道并不怎么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他的目光深邃,似能洞穿人心,扫过女子因惊恐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眉尾轻挑。“还等什么?选吧。” “……..” 徐平声音很低沉,还带着一丝戏谑。见女子依旧闭口不言,他微微摇头。“这位姑娘,本将的耐心可没那么好。我只给你十息,十息内你若还是这般,那可就怪不得徐某人了!” 女子被封了修为,又被挑起下巴,只能死死瞪着徐平,眼中满是屈辱与恨意。“听你口音既不是陈州人氏,更不是盛安人氏。你我本无仇怨,何必给自己树敌?倘若你放我离去,今日之事全当没有发生……如何?” “树敌?徐某的敌人可不少,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做徐某之敌!”说话间,对方拼命扭动身体,却被徐平随手一按,便再也动弹不得。“要说口音嘛,听起来你倒是与某人有些相似,你来自大都?” 此话一出,女子顿时瞳孔收紧。她只随口一提,却未曾想到竟是被对方悉知一二。“什么大都小都,胡言乱语……” “啧啧!为何每个徐某遇见的人都不愿意好好说话?害得自己命归酒泉了,又抱怨徐某手段狠辣!”徐平并未顾及对方表情的变化,只是慢条斯理的整理着随身衣袍。 六国天下,细作何其之多,对付这种修为有傲气的本不难,硬来或许能探得些许,但未必获悉全貌。 念及于此,徐平眉头一挑,随后缓缓站起身来。“十息已到,如此看来,姑娘是想选第二个了?”说罢,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抬手拍了拍掌。“来人!!!” 听到声响,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擒虎带着两名亲卫推门而入。 三人看到屋内的景象,皆是一愣。阿虎自然不明所以,两名亲卫却是即刻会意,脸上也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阿虎,你先回房!” 见徐平随意挥了挥手,阿虎先是一愣,未曾多问便转身退出屋内。 “还是大哥体恤咱们,赶路多日,想不到还能有机会解解乏!“说话间,一高个子搓了搓手掌,眼神在女子身上逡巡,带着几分粗豪的兴奋与淫邪。 见此情形,女子的身体瞬间僵住,眼中的不安和屈辱再也无法掩饰。 “淫贼,你可知道我主乃是何人?你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欺辱……”她抬眼看向徐平,眼神中充满愤恨,却又带着几分哀求。 “哦?不知!”徐平仿若未闻,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悠悠的喝着。“既然这位姑娘不愿开口,那就按规矩来吧。不过别弄出人命,为兄还等着她给咱点“惊喜”!“ “大哥万万放心!瞧着小娘子,似乎还有修为傍身,玩不死!”两亲卫应了一声,搓着手就朝床边走去。 见二人边脱衣服边靠近,女子一个劲的拼命摇头,眼中的倔强与愤恨终究是被恐惧所取代。 “且慢……”几息后,她低头垂目,虽不愿与徐平对视,但语气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徐平放下茶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抬手示意俩人退下,旋即走到床边,掀起被褥盖在对方身上。“说!” “咳咳……”女子有些犹豫,脸色因为羞愤而泛起潮红。“你……你究竟是谁?” “不重要。别让我再问一次!”徐平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随后微微抬手,一股内劲将之托起,迫使其抬头看向自己。“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在陈州刺探什么情报?” “……”女子咬着下唇,沉默片刻后,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声音却因为羞愤和屈辱而有些发颤。“我……我叫苏清澜,乃……乃是元武宁国公府之人。” “宁国府?”徐平眉头微挑,心中了然。宁国公乃是淑妃的生父,算是元武国丈。虽无参政之权,却手握大都外城卫戍营。 据传,其人一直与慕容烈明争暗斗,如今派细作潜入陈州,目标不言而喻,定是针对武成乾的布局。 “赵长明派你来此做甚?”徐平拉来椅子坐在床边,再度拾起案上的茶盏。“宁国公乃是皇亲国戚,其女更是武成道的生母,看样子,你元太子的位置坐得也不是那么稳嘛!” 听闻此言,苏清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过去许久才低声回道:“并非外公派我来此……” “如此说,是武成道派你来的?“见对方依旧选择沉默,徐平揭开盖殴轻吹几口。“按说赵长明可没资格与慕容烈相斗,这其中少不了元帝在背后扶持吧? 呵呵!有趣!武成道派你来此作甚?你又是宁国府的谁?” “…….”苏清澜贝齿轻咬,伸手将被褥往身上拉动。“并非殿下让我来此……我此番前来是为探查宇文氏的动向……” 此话一出,徐平双瞳骤然收紧。“宇文氏也在陈州?” “太子殿下从康州来时带上了宇文吉,至于是何缘由,我并不知晓,来此也是为了探明此事…….”说罢,苏清澜突然抬头,目光死死盯着床边的徐平。“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就这些?”对方的话徐平显然不信。一个宁国府的女子,并且还有修为在身,仅仅只是跑来探查宇文氏的动向?糊弄鬼呢?“你既然姓苏,苏柏丞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苏清澜深吸口气,旋即倔强的别过头去。“我说的都是实话,来此也并非是外公和四殿下所派。” “这个我信!”徐平冷笑一声,目光在对方身子上来回游历。“没个二十年脑血栓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谁会派自己的外孙女或是表妹去当细作!”只不过嘛,话到此处,其话锋陡然一转。“苏姑娘觉得徐某好糊弄吗?宇文氏为何来陈州又与你何干? 你不惜代价潜入盛安,就只为此?若要打探情报,宁国府麾下是门客幕僚死绝了吗?用你一个小女娃子过来?” 第1104章 埋下暗刺 …… 对于徐平的这番询问,苏清澜自然是没有去细想。她本就没受过专业训练,自然也无法做出妥善的回答。 也正因如此,她身体微微一震,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慌乱。眼前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寻常之人,对于元武的情况了解也是颇深。“我此番是偷跑来的,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至于其中缘由…………” “武成道想和武成乾争太子之位?你来此探查宇文氏的动向,是想知道康州是否投入了武成乾的麾下?“徐平浅饮一口,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表哥表妹的,还真是青梅竹马!武成道的正妻乃是章州常氏,怎么,你想争一争这正妻之位?” “我……”苏清澜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将头转了回来。“殿下之所以娶常氏,那也是因为陛下授意,正妻什么的,我从未想过,不过是想为殿下尽一份力罢了。 “啧啧啧!苏姑娘还真是一往情深呢!”听对方这么一说,徐平顿时来了兴趣。“难为你今日落到我的手中,也不知武成道知晓后是否会生出它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清澜眼神一凝,显然是听出了对方话里有话。“你究竟是谁?” 徐平看着其人不解的眼神,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他将茶杯随手放在案上,不自觉的转动起扳指。“我是谁很重要吗? 武成道的背后有苏家,有赵家,还有安之茂和鲁有才。武成乾的背后是莫无涯,慕容烈对他也颇为看中,但元帝应当是处处提防! 如此说来,你表哥也不是没有机会!” 听闻此言,苏清澜沉默不语,依旧是紧紧咬着嘴唇。 “真要说起来,几年前,武成道还差点死在了徐某手里!如今他没死,他的女人却是落入了徐某手中,你说巧不巧!”说话间,徐平掸了掸衣袍起身,旋即抬手轻拂鼻尖,眼神也是愈发深沉。“苏姑娘,你想死还是想活!“ 此话一出,苏清澜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是徐平……..” “不错。”徐平坦然承认,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惊喜!” “你简直胆大妄为,竟敢潜入陈州?你就不怕死在此处吗?”听到对方承认,苏清澜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早在数年前她就听武成道提起过出使大周之事,如今却好巧不巧见到了屠杀元武护行军的徐平…….. “你的身手不咋滴,头脑也不咋清醒,倒是个可用之才啊。毕竟太聪明的人,合作难以长久!”说罢,徐平欺身上前,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怎么样,要不要与徐某合作?兴许能助你表哥争一争这九武之位!” “满口胡言!”苏清澜一改方才之态,整个人如炸毛一般。“原以为你是梁人,没成想竟是周狗!” “跟武成乾斗,你表哥不过是皇权倾轧下的牺牲品罢了。若与本将合作,兴许还能多几分胜算不是!”说罢,徐平冷哼一声,抬手捏住对方下巴。“落在徐某手里,你若拒绝,会死得很难看!” 苏清澜怔怔的看着徐平,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和阴鸷,此番落在对方手里,怕是死都是种奢侈……. 见其迟迟不语,徐平耐心言道:“本将如今也算梁臣,守土安疆责无旁贷阿! 武成乾和慕容烈陈兵虎威久矣,朝廷的压力颇大。若因太子之争引发元武内斗,本将也能睡几个安稳觉! 各取所需甚好,不是吗?“ “你……我凭什么信你?”苏清澜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反而多了几分意动。“虎威对峙已有两年,此间劳民伤财早已怨声载道。若是外公与家父等人联合上书陛下,的确有罢兵休整的可能。 但你左右不了我朝内务,又谈何帮殿下争夺大位?” “有莫无涯撑腰,光靠赵长明、苏柏丞和鲁有才等人,断无可能。”徐平淡淡一笑,旋即拂袖一挥。“一旦武成乾拿下虎威,他在元武的声望与民望将达到顶峰,即便元帝,恐怕也难以制衡。 若是徐某侥幸能让他吃几场败仗,赵长明等人再行上书,是不是就有可能将之调回大都去? 一旦他远离战场,便是远离军功,这算不算变相替武成道办事?毕竟武成乾在天下学宫寻学多年,回朝不久便赶赴陈州,他在大都的势力和影响力可要低得多。” 听闻此言,苏清澜的心剧烈跳动。 徐平?那个在大梁声名鹊起,短短时间内便手握重兵,甚至敢在太和殿上逼宫幼帝的征南大将军?对方的提议似乎并无不妥,似乎也的确是各取所需…….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平和,却手段异常狠辣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武成道之所以能有那么些人支持,离不开元帝暗中授意。但武成乾久历营武,军中威望颇高,倘若争,将他调离军中的确是当务之急。 念及于此,苏清澜再度低头。“我……我需要考虑一下!并且此事还需殿下点头。” “不不不!”徐平竖起手指在对方面前不停的摇晃。“徐某不是让你考虑!而是让你选择! 要么合作共赢,要么死在陈州。当然,其实你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即便是要合作……”话未说完,他从袖袍内取出一颗乌黑色的药丸。“你也得服下此药! 呵呵呵!徐某历来谨慎,胆子也小!即便合作是双赢之局,这该有的防范措施,还得做到位!”言罢,他笑着将药递到对方面前。“你大可放心!吃了死不了!每年我会派人给你送去解药。 但如若没有解药,半月内你便会全身溃烂不堪,身如万蚁啃咬。也别想着找人解毒,莫说寻常医官,此毒便是九境的夫子也探查不出任何异样!” “你……” 第1105章 补气丸 …… 苏清澜正欲怒斥,徐平却用力捏开对方的嘴唇,一把将药丸给拍了进去。“走你!” “咕噜”一道吞咽声,苏清澜尚未反应过来药丸便已入腹。她一边抠着喉咙一边干呕,整个人道眼神猩红而愤恨。“既是合作,你怎可如此欺人?徐平,你好歹也是一方诸侯,却尽是些小人行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瞧着对方满脸通红,徐平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合作愉快!”他起身走到门口,转头一瞥,旋即抬手推开了房门。“你可以先在这客栈内休息!最好在传信给武成道!”说罢,他迈步离开了屋内。”给苏姑娘安排个房间,好生照看。” “诺!”亲卫应下一声,看向苏清澜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探究。 很快,苏清澜被亲卫带走,李正我则从外面走了进来。 “就这心性还学人出来当细作!”一番简单的解释之后,徐平面露喜色。“正愁元狗入关后怎么将武成乾支走,还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上赶着送枕头!” “主公竟有如此罕见的药丸?”李正我点头颔首,脸上的表情却有几分异样。“就连夫子都探查不出的毒性,天底下的确无人能解!” “什么药丸不药丸,不过是最常见的补气丹罢了!“徐平端起茶杯,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药效,自然查不出毒性。但却会深埋她心底,让她寝食难安! 宁国公府的这条线,或许能给咱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武成道我见过,他肯定是斗不过武成乾的。但是无妨,只要能为其添堵,将其调离虎威,目的便算达到。” “以人心为药,主公好手段!”说罢,李正我同样将目光看向窗外。“自打虎威对峙,元武如今分为三派。 慕容烈为首的主战派,即便没有南安,依旧妄图吞并大梁。赵长明为首的保守派,多次以国库空虚,徒耗民财为由要求撤军,以稳固陈州。还有中立派,既不参言,也不议政,无非是元帝扶持起来以平衡慕容烈和赵长明。 不管谁占优,中立派就会倒向另一边。单靠武成道就想撼动武成乾难度不小,其关键所在还是元帝。” 听闻此言,徐平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初我同宇文萧前去大都,在武玉宁的招婿宴上,武成乾就敢公然和元帝对抗。若说他背后没有莫无涯的暗示,给他一百个胆子也做不出来。 发生这样的事,元帝对其必生恶念,斗起来是迟早的事,武成道不过添把火而已!”话到此处,徐平拍了拍手。“进来!” 几息后,亲卫快步入内。“大将军!” “飞书奉天,让司徒娴韵加派暗哨密切关注陈州动向,尤其是武成乾和慕容烈。 此外,通知宋明远,让他加快轻甲与复合弓的生产,不必考虑成本。本将有种预感,咱们在盛安的时间不会太长。 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该挥师北上了。” “诺!” 待到亲卫离去,李正我抬手作揖。“主公明鉴,倘若要率军北上,不知由谁挂帅?“ 对方这么一问,徐平不禁捏起下巴仔细思量起来。“唐禹如今驻守玉螭,宇文萧还在帝丘领兵,若是派薛毅挂帅……..”话未说完,他自己就摇起头来。“除了许阳,张老四、宁武、郭子韬等人未必会信服于他,杨定统领玄甲,没有我的虎符,谁也调动不了…….此战,还是由我亲自挂帅较为妥当。” 即便已经有所预料,李正我依旧还是叹了口气。“如今的镇南军不比当初,主公也不是初入大梁之时。 依我之见,虎威一战颇为凶险,不如由我挂帅北上,主公则坐镇岳州,留杨定驻守奉天即可……..” 李正我的意思徐平自然知晓,自己已不再是单纯的将职,而是统领两州的诸侯。不说岳州百废待兴,有着诸多政务,便是奉天城内也需着手安插党羽。 思来想去,他沉默不语,过去盏茶功夫徐平方才下定决心。“军师所虑不无道理,平亦是深感艰难。 只不过,虎威一战事关重大,并非信不过军师之能,但我若不在,三军面对慕容烈、吴青峰、顾应痕等人,唯恐军心不稳呐。” 李正我望着徐平沉思的侧脸,知晓这位主公一旦下定决心便再无转圜余地。 他不再劝谏,而后拱手作揖,语气郑重却不失从容。“虎威前线局势复杂,多一人随军谋划,想来主公也能少一分风险。既然主公已决定亲赴虎威,那正我便随主公一同北上便是。 至于奉天和岳州的政务与军务,有李善和孟然,还有李庆在,想来暂可无忧。”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转身。 自打与李正我相识以来,从最初的幕僚与将领,到如今的政臣与主公,彼此早已是信任有加。 几息之后,他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中露出几分暖意。“本欲邀军师同往,又恐误了岳州政务…… 若有军师随行,我的确心安不少。”徐平语气轻松了些,话锋却很快又转回正事。“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与武成乾见一面。 此人城府极深,又手握陈州重兵,无论怎么合作都离不开一个谈判!若不能借此探清他的跟脚与意图,后续计划便无从谈起。 毕竟咱们要是放开虎威,一旦元狗大举入关,难保不会反水。” ”主公所言在理!”李正我微微颔首,旋即扬声唤来一名亲卫。“你即刻去城内打探,重点查探武成乾的行踪。他近日常去何处、与哪些人接触、有无公开活动。务必仔细,切莫打草惊蛇。” “诺!”亲卫领命而去。 待人走后,徐平回身看向李正我,伸了个懒腰,眼底也泛起一丝疲惫。“折腾一晚上,也该歇歇了。”说罢,他指了指隔壁房间。“既然都出去办事了,军师也去那房歇息吧!明日亲卫有了消息,咱们再做计较。” 李正我点头应下,很快,客栈内的烛火渐渐熄灭,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几缕清辉,将夜色衬得愈发静谧。 第1106章 再见武成乾(上) ……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客栈的后厨便已忙碌起来。 许是潜入敌后腹地,徐平一改往日,此番倒是起得颇早,正独自坐在屋内用膳。一碗素米粥,配上两碟小菜,外加几片酱肉,虽简单却也实在。 当他刚舀起第二勺粥,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昨日前去打探消息的亲卫快步跑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急切。 “启禀大将军!有消息了!”说话间,亲卫单膝跪地,语速极快。“据属下查探,今日未时武成乾会去城西的流民棚施粥。他每月都会去一次,明面上说是体恤百姓,实则恐怕也是为了拉拢人心。” “哦?!”徐平放下粥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其看来,武成乾此人向来懂得借“仁政”树立威望。记得当初在大都太子府,所谓的节衣缩食,根本就是没苦硬吃。而此番,在陈州这处两军对峙的边境之地,流民本就众多,如此大张旗鼓的行施粥之举,既能收买民心,又能向朝廷彰显其“贤能”,的确是一举两得。 “城西的流民棚么……”徐平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短短片刻便有了主意。“既是施粥,人定然不少。下午你去准备两套行脚商的衣裳,我与军师扮作过往商人,去那里见他。” “属下明白!”亲卫领命退下。 正在此时,李正我也已到来,他推门而入正巧听到二人对话,当即便拉开椅子坐下。“扮作行脚商倒是稳妥,流民棚人多眼杂,元武的城防军未必会仔细盘查。只是武成乾身边想来有重兵护卫,除了必要的观察,咱们要想近身搭话找个合适的时机便是。” “此事不急,等到了那里再看。”说罢,徐平端起粥碗,将剩下的米粥一饮而尽。“军师也吃点,这酱肉不错!待养足精神,咱们还得好好与武成乾耍把耍把………”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却依旧驱散不了城西流民棚的寒意。 徐平与李正我换上了粗布衣裳,肩上搭着一个旧布包袱,看上去与往来的行脚商别无二致。 莫约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城西。当他们刚走到流民棚附近,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 抬眼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流民挤在破旧的棚屋之间。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连条完整的裤衩都没有,只能用破布勉强裹住下半个身子。 秋日的寒风一吹,年纪较大者忍不住缩紧脖子,一群孩童则冻得哇哇大哭,却是连半件能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四周随处可见饿死的流民尸体,或是被破席草草裹住,或是直接暴露在烂泥地上,引来成批的乌鸦啄食。 偶尔有流民找到些许出霉的草根,便大口大口塞进口中咀嚼。即便脸上满是痛苦,却又带着一丝求生的渴望。他们从未想过是否会病死,若不啃草根食树皮,病没来,人就得先饿死在城郊。 徐平和李正我穿行而过,路遇一名怀抱着婴儿的妇人,嘴唇早已干裂起皮。 她轻轻拍打着怀中的孩童,那婴孩小脸蜡黄枯瘦,气息也已微弱到极致,显然已是许久未曾进食。 妇人看着徐平和李正我走过,眼中虽噙着泪,却是不敢哭出声。在她看来,或许一开口迎接自己的便是一番恶嫌和毒打。 “这陈州的流民,竟已多到这般地步……”李正我低声感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忍。他虽久领后勤,见惯了生死,却也没料到陈州陷落之后竟是这般饥寒交迫之景。 “……”徐平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眼前的场景远不只是陈州,落入南安的甘州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梁战乱不止,百姓流离失所已是常事。元武屯兵虎威两年,这里面损耗的粮草数之不尽。 若说拮据,不假。但这些粮草只需分出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也可暂缓几分。既已拿下陈州,那便算元武的疆域。盛安这个州府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郡县。 元帝一心只想着扩军备战,任由流民饿死冻死,这般行径,也难怪武成乾妄图篡位。 “贤兄可随身带有干粮?”深吸口气,徐平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尽管当初黄世安与自己提到过一二,真遇见了,多少也有些怜悯。 听闻此言,李正我自然知晓其意。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随身银钱,递给徐平时却微微摇头。“干粮倒是未曾携带,换些铜板分发下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接过银子,徐平在手中掂了掂。“距慕容烈拿下陈州已近两年,盛安这般光景,凭武成乾的手段不可能无法解决。 哼!有功夫整日在此搭棚施粥,更多的还是作秀罢了。” 李正我并未接话,抬眼环顾四周,最终还是点头表示赞同。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随着人流往前走,很快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施粥大棚。 大棚是用粗木搭建而成,共有四处。草垫下面盖着一层破旧的帆布,每个棚下都摆放着几口大铁锅。 锅里的米粥冒着热气,持续散发出淡淡米香。上百名元武巡防卫穿着整齐的铠甲,手持长枪守在大棚周围,瞧着倒像是维持秩序。 第1107章 再见武成乾(下) …… 大棚外,一众流民们排着长队,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铁锅,那里装着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武成乾就站在大棚中央,他穿着一身素色锦袍,没有戴头饰,也没有佩刀剑,看上去温文尔雅。 “这边……”他亲自拿起勺子,给每一个上前的流民盛粥,动作很是娴熟,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莫要急,都有份,慢慢排队。”其人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喝完粥还有馒头,妇孺若是不够,可以再要。” 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接过粥碗,激动得浑身发抖,对着武成乾连连磕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您可真是活菩萨啊!” 见此情形,武成乾连忙将老者扶起。“老人家快些起来,战乱久矣,乃是孤之过。何以受此跪礼,折煞孤了。”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说罢,老者捧着粥碗朝人群中挤去。“孙儿快来,热和的!吃了就不饿了…….” “殿下大慈大悲,再给加点儿吧!我家中母亲已有两日未食了……”老者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矮娃子冲上前去。 听闻此言,武成乾当即取来两个馒头递给了对方。“娃娃莫要慌,不够了再来要!” ”谢谢殿下!谢谢殿下!”矮娃子接过馒头飞快朝着土坡跑去,未行多远,却是摔倒在泥巴地上。 尽管黄泥水溅得他满脸都是,他却将怀中馒头死死护住…….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喜悦。 周围流民陆续上前领粥,一个个对着武成乾感恩戴德,语气中满是喜悦和激动。 这一切徐平都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暗自冷笑起来。武成乾这出戏演得的确是逼真,若不是知晓他的能力,恐怕连自己都会被他这仁善爱民的表象所迷惑。 “主公……”李正我目光扫过大棚周围,心中已在暗自盘算。武成乾身边的兵士至少有百十来人,个个都手持兵刃,戒备森严。“咱们直接过去吧。” 徐平点头颔首,正当他欲走近时,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俩人对视一眼,当即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娃子,因为饿得心慌,挣脱了母亲的手,朝着施粥的铁锅冲了过去。 “何人造次!”守在铁锅旁的兵卒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当即举起长枪拦住那女娃子。“大胆刁民!竟敢冲撞殿下!” 女娃子看着近在咫尺的铁锅,却又被兵卒的凶神恶煞吓得哇哇大哭。 其母见状,连忙跑过来,当即抱着女娃子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大人饶命!饶命啊!娃娃她不懂事,求您宽恕!求您了!” “刁妇安敢犬吠!”兵卒不为所动,抬脚便将之踢翻。“不好好排队,活腻歪了吗?” 周围的流民见状,纷纷停下脚步,却没人敢上前劝阻,生怕多管闲事便连救命的粥都喝不上。 不大不小的动静引起了武成乾的注意,他放下手中的勺子,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何事如此喧哗?!!!” “军师……” “……..” 见人走出粥棚,徐平和李正我也随之走上前去。俩人快步去到兵卒面前,当即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这位军爷,还请息怒。这小娃子不过是饿坏了,并非有意冲撞殿下,不如高抬贵手,先给打碗热粥填填肚子。” 兵卒上下打量了徐平一番,见其穿着粗布衣裳,却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流民,语气便不再那么盛气凌人。“尔等却是何人?来此又所为何事?” “在下是过往的行脚商,路过此地,见这孩子可怜便多嘴说了一句。”徐平微微一笑,却将目光转向了武成乾。“殿下仁厚,瞧这小娃子瑟瑟发抖的,倘若饿死,反倒辜负了殿下体恤百姓的心意。” 听闻此言,武成乾寻声望去。当他目光落在徐平身上时,先是觉得有些眼熟,很快便转为惊讶。“哦?贤弟竟然有空来盛安?倒是让愚兄颇为意外!” 徐平见对方朝自己走了,当即对着武成乾抬手作揖,语气平静中却带着几分玩味。“自打小酒馆一别,倏忽二载过去。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周围的兵卒听到“贤弟”二字,顿时让开了一条小道。那名持枪之卒瞥了眼妇人和小女娃子也是退到了一旁。“殿下,这刁民……” “住口!”其人话未说完,武成乾便厉声喝止。“都是我元武的子民,何来刁民一说?还不速速打粥来?” 听闻此言,兵卒赶忙应声,取来勺子便朝大锅起上一勺。“都排好队!一个个来!小娃子端好,这是你的!” 见此情形,徐平瞥了眼小女娃,又将目光重新看向武成乾。“徐某不远千里而来,贤兄就不打算…….” “尔等留在此处,继续给百姓施粥,若有任何差池,休怪孤不讲情面!”难民聚集地自然是人多眼杂,也不乏有暗探在此,若是任由徐平留在此处,定会引起麻烦。 念及此处,武成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贤弟不如随为兄回府一叙!”说罢,他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见对方这般模样,徐平与李正我再次对视了一眼,随后便跟着武成乾的脚步离去。 瞧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周围流民与兵卒皆是一脸茫然,却也没人去多想。 看似温和,口碑极佳的太子殿下,与徐平这位突然出现的“行脚商”之间有何猫腻?他们虽不在意,角落中,却有几名乞丐模样的人一直盯着几人的背影……. 待三人登上马车,车夫一挥马鞭,马车缓缓驶离了流民棚,朝着武成乾的府邸而去。 车厢内一片寂静,武成乾看着徐平,眼神中满是探究与思量。而徐平则闭目养神,仿佛并未有什么特别在意之事。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盛安府后门外停下。 对于突然来访,武成乾并未领着徐平和李正我从正门入。有些事兴许旁人不知,但两人并非头一次打交道,更遑论盛安城内遍布着列国的探子。 莫说顾应痕和姜尚武的人,即便大周和北蛮,同样潜伏了不少人在此。 穿过小门,武成乾径直走在前头。 徐平四处打量,目光时不时落在对方的身上。府内算不上华贵,倒也布置的素雅,配得上这位太子精心营造的人设……只不过,如此多的流民疲于求存,这位太子殿下却想都没想便离开了粥棚,其心可见一斑。 几人快步走过回廊,在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阁内,武成乾停下脚步。他伸手推门,旋即微微躬身。“舍下简陋,贤弟里面请!” 第1108章 针锋相对 …… 小阁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三人影子悉数投在斑驳的墙面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味,武成乾点上一支沉香,抬手示意徐平与李正我落座。 “这茶乃是内人前往胡宁采摘!虽算不得名贵,喝着却也回味甘甜!”说罢,他亲自执起案上的青瓷茶壶,滚烫的茶水注入杯盏时,其眼底的神色却如深潭般难测。 接过对方推来的茶盏,徐平面无表情的吹了吹浮沫。“自神京一别,再见贤兄,风采更甚过往!” “贤弟此来,怕不是为了叙旧吧?”武成乾指尖敲打着杯沿,目光始终注视着茶面。“来此所为何事,大可明言!” 说着,他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徐平身上时却带着几分审视。眼前之人如今已手握两州兵权、能在大梁这般乱局下立身,还能与顾应痕呈分庭抗礼之势,这般崛起速度,由不得自己不忌惮…….. “无事就来不得吗?”徐平端起茶杯却迟迟未饮,目光扫过阁内陈设:墙上挂着的《锦绣山河图》笔触雄浑,案上摊开的兵书却夹着半张未写完的布防图,显然这位太子殿下早已在暗中筹谋着夺权了。 听闻此言,武成乾和悦一笑。“贤弟来此为兄自是欢喜,又如何来不得!素闻贤弟治下的岳州锦泰祥和,倘若有机会,愚兄倒也想去瞧上一瞧!” “徐某此来,是为虎威之僵局。”说着,徐平将茶杯轻轻放回案上,声音虽然不高,却字字清晰。“不过在谈正事之前,愚弟倒要先谢过贤兄。若非有慕容烈大军牵制,愚弟断难从顾应痕手中捞些边角好处!” 这话一出,武成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贤弟说笑了,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谈不上相助。 倒是贤弟了不起,短短几年便拿下玉螭和岳州两地,还掌控了奉天外城,摇身一变,成了大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方诸侯。 这份手段,便是愚兄也要佩服。”说到此处,他话锋却又陡然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刻意的推崇。“听闻贤弟在太和殿上为麾下的众将请封,硬生生压下了顾党气焰,就连身居九五尊位的幼帝也不得不照办,这份魄力,寻常人可没有。” “…….”如此旁敲侧击,徐平自然是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试探。他并未搓破,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浅笑。“承蒙贤兄过誉,徐某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哪比得上贤兄在凉州的手段?”说着,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带着几分假到不能再假的赞叹。“当年宇文氏在凉州根深蒂固,连元帝也是头疼不已,否则安能借我大周之手除掉宇文逸! 现如今,贤兄不动声色便将其掌控,既没引发兵变,又让宇文吉和宇文括对贤兄俯首帖耳,这份润物无声的本事,徐某自愧不如。” 武成乾端茶的手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原想借着吹捧摸摸徐平的心思,却没料到对方反将一军,直接点破了自己掌控宇文一族之事。 看来,徐平在元武安插的细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会是吴文渊在着手吗……. “贤弟倒是消息灵通。”几息之后,武成乾放下茶杯,语气中多了几分冷意。“不过宇文一族摇摆不定,本就是我朝巨大的隐患。愚兄将他们收入麾下,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哪比得上贤弟在大梁“替主分忧”来得风光?” 这里的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徐平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贤兄这话倒是有趣?徐某身为大梁太子少保,守土安疆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来的风光一说? 倒是贤兄,一边在盛安施粥收买民心,一边又继续扩充兵力,进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呵呵!徐某还差得远了!!!” “贤弟是在嗤笑为兄吗?”武成乾突然拍了拍桌案,台上烛火被震得摇曳不止。“孤乃元武太子,所作所为皆是为我元武江山,贤弟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才好!”说罢,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倒是贤弟,一边打着大梁的旗号,一边又与孤暗中勾结,若是为天下百姓知晓,不知会如何看待你这新晋的一方诸侯!” “…….”听闻此言,徐平缓缓站起身来,体内气势陡然释放,七境后期的修为让整个阁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贤兄还是少拿百姓说事为妙!”他冷笑一声,目光俯视对方。“两年前慕容烈就已拿下陈州,而后又在虎威屯兵两年。 怎么说陈州如今也算是元武的疆域吧?堂堂州府,流民数以万计,或饿死街头,或曝尸荒野,贤兄却只知在流民棚内施粥作秀,似你这般“仁政”,与徐某初见之时怕是相去甚远!“ 两人如此针锋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压抑之感。 李正我坐在一旁,始终未曾开口,只是默默观察着两人的神色。直到气氛愈发紧张,他才手捂嘴角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下息怒,主公息怒! 今日我等相聚于此,可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快的。”说罢,他转头将目光扫过武成乾,语气也颇为平稳。“主公与殿下皆是聪明人,不必为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伤彼此和气。 咱们今日来此是为瓜分大梁之利益,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突然的插言,武成乾深吸一口气,重新端起茶壶满上一杯。 见对方如此,徐平也收敛了气势,又重新落座,顺道还朝着李正我递了个眼色。 既然主子都已示意,李正我自然明白。他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而后看向武成乾,语气平和还带着几分从容。“太子殿下明鉴!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我家主公助您攻克虎威关,需在两军交战时暗中开放关隘,此举形同叛国,风险之大,无需在下多言。 我主如今已是大梁的一方诸侯,若是此事败露,不仅会身败名裂,甚至可能引来多方围剿。既然合作,当要对等才是!殿下能给出怎样的条件,让我主觉得这份风险值得!” 第1109章 空手套白狼 …… 李正我之能武成乾当然知晓,他侧目看向对方,眼中多了几分审视。“呵呵呵!师兄倒是直爽。”几息后,他端起茶壶为两人满杯。“贤弟毕竟是周人,光靠姜云裳扯虎皮,便想吞并大梁、图谋篡夺政权,不现实! 即便徐平未入大梁之时,顾应痕也成就不了九五。换言之,即便他真能扳倒顾应痕,同样难以拿下大梁!”话说到这,他话锋一转,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强硬。“孤与慕容老将军率兵攻打虎威关,动用的是我元武的兵马,损耗的是我元武的粮草,这便是孤所承担的风险。 一旦战局不利,不仅会损失兵力,还会失了军中威望,更让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单就这份风险,可一点都不比你家主公要小。” 听闻此言,李正我摇头一笑。“这就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我主如今手握两州兵权,麾下带甲之士不下十万,遑论杨定、薛刚、薛毅、唐禹等人皆骁勇善战,更有天上人间这等销金窟以做粮草后勤。 即便没有元武协助,也有能力与顾应痕正面抗衡。至于扳倒顾应痕能否再进,殿下可别忘了我大周皇帝陛下!我主可不单是梁臣,也不单靠姜云裳来拉虎皮! 他背后站着的是靖北王府,是司徒氏,是整个大周的百万雄师!” 此话一出,武成乾眉头微皱。与神京相见之时有所不同,如今的徐平手握两州兵马,更有飞云和玉螭为退路,无论在梁怎么闹腾都可进退无恙……. 念及于此,他不由的轻叹一声。“师兄所言却有几分道理!但若真要交战,尔等即便侥幸胜过顾应痕,也必然是惨胜,又如何与梁境内的其他诸侯相斗? 若说大周,西线,北线已呈交兵之势,李孝师和孙国安如今还驻守着晋陵,说是三线对峙也不为过,又何来余力攻略大梁!最终不过是被旁人摘去桃子罢了! 至于虎威!即便没有尔等以为内应,又焉知我朝攻之不下?即便强拼国力,大梁也绝非我朝之敌。” “呵呵呵!非也非也!殿下所言,李某不敢苟同!”说罢,李正我抬手作揖,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变。“虎威天险,易守难攻!可谓雄关所据,百万师亦难寸进。 元武伐梁乃是国策,事到如今已损耗大量民财,早已是骑虎难下!于殿下而言,退兵是万无可能,屯兵不过徒耗粮草,进军也不过再添亡魂,这般耗着,即便元武国力强盛,于殿下而言同样不利! 除了赵长明和苏柏丞等人,元帝陛下想来也是一直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但凡有半点机会,以李某愚见,必会召殿下回大都! 是也不是!!!” “…….”几息之后,武成乾突然一笑。“师兄好一口伶牙俐齿!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孤也不想与二位攀扯,明言吧,你想怎么合作?” “呵呵呵!不多!我主要的不多!”李正我拂须轻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一旦贵部攻破虎威,当协同我主剿灭顾应痕与吴青峰! 非但如此,虎威百里处,以西、以南,及东南的三座城池需划于我主! 此外,太子殿下昔日承诺的银钱与粮草何时可以兑现?” “三座城池?”武成乾脸色一沉,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平淡。“此三处皆是咽喉所在,遏制了云川、昆吾以及安建粮道,师兄未免也太过贪心了吧! 至于粮草!尔等尚未发兵,谈何军需!”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李正我虽微微摇头,脸上却依旧带着几分和悦的笑意。“既入虎威,整个大梁以北的五州等于尽入元武。 这三座城池虽也在殿下手中,却地处诸多交界点,殿下想要长久经略,需要耗费大量的兵力与粮草。 征伐大梁使得元武朝内空虚,记得大梁这半壁江山,安抚民众,开仓放粮,那都是必要之举。 倘若殿下愿将之交于我主,不仅能节省人力与财力损耗,还能让我主成为抵御大梁反攻第一道防线。这对太子殿下而言,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许诺的银钱和粮草,待我主拿下这三座城池之后,可将城内的盐铁资源交给殿下来通贸,盐铁乃是战略物资,其价值不可估量。 无论怎么算,殿下都不吃亏!” 听完对方的话,武成乾沉默了。 倘若不去探究各方的暗藏小心思,他不得不承认李正我的话却有几分道理。 内境这三座城池对自己而言虽有价值,倒也确实算是累赘。若是将之交于徐平,既能节省损耗,又能让徐平与梁人相互牵制,继而得以巩固以得疆域。 而盐铁资源,更是如今所急需的。对峙两年以来,慕容烈的兵马军需损耗不小,倘若通贸,非但无需打理,还可以巩固合作…….. 除去将来需要提防徐平进军北上,不管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 “师兄倒是会算计。”念及于此,沉默许久的武成乾缓缓开口,语气中似乎也多出了几分赞同。“不过话说回来,何时开放关隘,又如何开放关隘,当由孤来决定。并且一旦生出任何变故,孤可不会给予任何帮扶和助力。” 此话一出,未等李正我开口,徐平便笑出声来。“贤兄这算盘珠子,崩得徐某满脸都是。 顾应痕驻扎虎威,还有吴青峰为侧应,且不说徐某并无北上的借口,即便有,那也要看贤兄如何向此二人施压! 至于变故,只要贤兄不想,徐某实在猜不出会有什么变故。提前告备,莫不是贤兄早已生出它意不成?”言罢,他看了眼李正我,旋即又将目光回到武成乾的身上。“银钱和粮草还望贤兄近日便于兑现,空手套白狼,这样的亏徐某可吃不得!!!” 第1110章 虎威盟定 …… 武成乾指尖在案上反复摩挲,青瓷茶杯的温度早已散去,杯沿留下一圈浅浅的水痕。 徐平的话说得非常直白,几乎戳破了他刻意维持的从容。空手套白狼这种小心思被当场点破,再遮掩反倒落了下乘。 思索一番,他抬眼看向徐平,眼底的审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权衡后的复杂。 “呵呵呵!贤弟这话倒是直白。”武成乾轻笑一声,打破了阁内短暂的沉寂。“孤并非是要空手套白狼,钱粮军械乃军国重器,陈州现状贤弟也当知晓,旦此之下,倘若孤在此时贸然拨付,恐引内外非议罢了。 毕竟朝中远非孤一人说了算,无论赵长明还是苏柏丞,甚至是那群墙头草,无一不盯着孤的一举一动。”话说到这,他陡然一转,语气多了几分笃定。“不过既已谈妥合作,孤自然也不会让贤弟白白冒险。 待到三日后,会有几只商队从盛安的西门出发,每队携带有粮草七石、生铁五万斤,还有两千套制甲软皮与数千斤鱼胶。 商队打着宁国府采买的旗号,沿途关卡皆有孤的手令,将会途径盛安,届时如何,贤弟应当知晓。” 听闻此言,徐平眉梢微挑,指尖不经意间敲击起桌面。“七万石粮草?贤兄倒是大方,单只这点粮草,你搁这赈灾呢? 况且徐某可没有兵马在陈州,让老子前去劫道!你那不闹呢吗?“ “呵呵!贤弟莫急。”武成乾微微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这只是首批,且无需你动手,但如何运进虎威,这个得靠你自己解决。毕竟孤就算自掏腰包给你,你同样得经虎威入内境。 再者,待你按约定开放关隘,孤即刻再拨付二十万石粮草、十万斤生铁,另额外加赠三万支箭矢、以及二千副甲胄。 待孤入关,这些物资会分批次从安州经楠州两地调运,直至送入岳州境内。 至于银钱,生铁、软皮、鱼胶,乃至箭矢与甲胄,此皆用于抵数!” “合着你是一张银票都不打算掏,还得我自己想办法整入虎威…….” 见徐平脸色不好,李正我亦是微微皱起眉头。“殿下既以宁国府为钱袋,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其根本还是在空手套白狼! 赵家与苏家自然不是慕容老将军之敌,但元帝之所以放任,还不是有意扶持武成道。 太子殿下如此商议,不够地道了!” 听闻此言,武成乾并未反驳,眼底还闪过一丝笑意。“银子呢,孤是真没有,即便二位就此离去,孤也拿不出来!”说罢,他侧目看向墙壁上挂着的舆图。“师兄也不必再多试探,眼下最为关键的还是虎威……. 虎威城高四丈有余,墙体皆由青黑巨石所堆砌,城防坚固无比。除此,翁城外还有三道护城河,宽十余丈。 顾应痕虽折损几万兵马,但麾下披甲仍有七万之多,辅卒民夫五万有余,再加上吴青峰的五万兵力,总兵力足有十七八万。 孤与慕容老将军麾下虽有四十万大军,但披甲之数也不过到二十万,还不说陛下即将抽调部分兵力回朝,强攻如此雄关,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 听闻此言,徐平身子微微前倾,神色也是严肃起来。“贤兄说得的确没错,虎威天险易守难攻,正面强攻绝非上策。 所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即便你有四十万兵力,想要强攻拿下一个有十七八万守军的雄关,没有数倍以上的兵力优势,根本无从谈起,且伤亡必然是天文数字。 若非如此,你等也不会对峙两年之久!当然了,慕容老将军用兵如神,要做也绝不会强攻。 依徐某之见,攻为辅,扰为主,让他们疲于奔命,损耗军需和粮草才是正道。大梁如今早已不堪重负,朝廷给不了后勤,每一个铜板都得顾贼自个掏,待此二人支撑不住,徐某再率军北上支援,届时,顾应痕和吴青峰必然求之不得,对我也会降低警惕,更不会想到这是咱们里应外合之计。” “呵呵呵!兵不厌诈,贤弟这手背刺,玩得的确高明…….”武成乾神色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赞同。“日前,孤与慕容将军商议过,正面强攻损耗太大,当以围困加疲敌之策,再寻机围点打援,算是与贤弟不谋而合……. 经我二人拟定,下月初五,慕容将军会率领二十万大军,将兵分三路,分别攻打虎威关东侧的羊腾口、西侧的落雁坡以及南侧的望江渡。 这三处皆是虎威外境屏障,虽有守军,但兵力相对薄弱,慕容老将军只需动用部分兵力牵制,让顾应痕误以为我等要全面围攻,迫使他分兵救援吴青锋。” “分兵救援?不太现实!顾应痕刚吃了羊腾口的亏,除非他脑子不好使。”说罢,徐平起身走到舆图前。 “他不得不去。”武成乾同样起身,看向舆图的目光满是自信。“羊腾口乃是东关粮道咽喉所在,如今虽被慕容烈暂时控制,但顾应痕必然要夺回来。 慕容将军自会示敌以弱,我军早前损失了过半的粮草,如今秋收已过,军心不稳且粮草不济,攻打羊腾口的兵力倘若不足五万,顾应痕急于抢占粮道,也不可能坐视吴青峰被大军围困,倘若他不分兵,那便集大军全力进攻。 一旦他分兵出关,我会亲领精骑自安华道抢占上流水源。” 第1111章 暗布棋局 …… “此策可行……”李正我手捻须髯,当即起身补充。“所谓疲敌,关键在于“持续”。殿下可日夜不停的佯攻,白天只以投石车轰击城墙,无需派兵做登城战,待到入夜,使小股弓骑毅火矢袭扰城关,让四门守军得不到片刻休息。 同时,殿下还需切断虎威与其外石寨的所有联系,不让任何消息传入关内。 顾应痕和吴青峰摸不清慕容将军调动的真实兵力和意图,也只能被动防御待援。” “军师言之有理!”徐平点头颔首,旋即指向舆图上的虎威所在。“为保长期作战,军需损耗当慎之又慎! 投石车当以城门两侧、箭楼、角楼为主要目标,虽不能有效诛敌,却可大量消耗守城器械。其次,光靠弓骑不够!不能只做样子,还得要真刀真枪的干。 以徐某之见,入夜后,每次进攻都投入一到两万兵力,迫使守军不得不严阵以待,让他们尽可能动用箭矢、滚石、火油等物,最大程度消耗关中的军需储备。 素闻殿下手中养着不少门客与幕僚,其中不乏一切修为高深之辈。让他们潜入关内以为细作,也不必期待什么建树,能在入夜之后扰袭军械库与粮仓即可。” 听闻此言,武成乾再度沉默。 片刻之后,他抬手在舆图上指点。“贤弟考虑周全。 孤以为,慕容将军的二十万大军中,披甲兵卒有十二万,辅卒民夫八万,待月底,孤会让这些辅卒和民夫大张旗鼓的日夜赶造攻城器械,包括云梯、冲车、井阑等等。一旦守军探明此举,便会时刻紧绷我大军发起总攻。 不光如此,以孤与慕容将军商议,月底将会派一支五万兵力的精锐,经当康直插平江。 平江乃是虎威的后方粮仓,一旦平江生出变故,无论是否有破城之险,姜尚武都会领兵以做驰援。 如此一来,我军围困了吴青峰,调离了姜尚武,顾应痕驻守的虎威便成了孤关。 宁州营尚未参战,其兵力驻扎在虎威关西北的正阳山,与顾应痕互为犄角。孤以为,或可分兵三万用于牵制,彻底封锁虎威。 还有一点…….”话到此处,武成乾脸上闪过一丝深沉。“孤打算游说吴青峰…….”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此话一出,徐平差点没栽倒在地!“吴青峰乃是梁宣帝旧将,你特么在逗我?!!!” “你叽里咕噜的说啥胡话呢?”武成乾先是一怔,旋即在冷笑一声。“吴青峰驻守虎威却被顾应痕长期打压,粮草军械更是屡屡被克扣。 宣帝已驾崩多年,如今的大梁,除去你和顾应痕,心怀鬼胎之人更是多不胜数!即便没有我朝攻打,大梁也会因内乱而亡。 这些个诸侯拥兵自重,不奉朝廷。顾贼屠戮后宫,你威逼幼帝,他死守虎威,岂不是替你等在办差? 孤会派人联系他,只要他按兵不动,待破城之后,孤便奏请陛下,将他封为安陈郡王。 掌管陈、永两州之地,同时拨付三十万石粮草、五万精铁作为赏赐。他若是识时务,自然会明白孤的深意。若不识时务,有慕容将军牵制,他也无法支援顾应痕。” “…….”徐平还尚未开口,李正我却已沉吟道:“殿下此计可行,吴青峰虽忠于大梁,可现在地大梁还是大梁吗? 只不过,还有几月便会入冬,此战耗时可不会短。” “这个不劳师兄多虑!说罢,武成乾拂袖一挥。“依孤之见,三月即可!” 下月初,慕容将军分兵攻打外围屏障,孤佯攻虎威,切断粮道,散布谣言。月中,孤派亲信引兵平江,同时加大佯攻力度。 待到深秋落叶,孤会集中兵力,对虎威关发起大规模进攻,让顾应痕疲于奔命,此时贤弟便可率军北上支援,他定会扫榻相迎。” “太子殿下好气魄!”话说到这,徐平终于是露出笑意。“慕容烈的二十万大军,算上马匹的日栗,按两围走,单马草便需两千石。 如此一来,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便近四千余石,一个月便将近十余万石。再加上攻城器械的损耗、兵卒的伤亡补给,代价不小啊。” “哼!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武成乾面无表情,语气却颇为坚定。“只要能拿下虎威,打开入梁的门户,这点代价都算不了什么。 而且,孤已让人从关州、华州、以及平州三地调运了一百五十万石粮草,足够支撑数月的战事。” 徐平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在虎威关与盛安之间划过:“贤兄的部署很周密,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我率军北上时,如何向顾应痕解释?总不能凭空说要支援他吧?” 武成乾笑道:“这一点孤早已想好。孤会让慕容烈在佯攻的同时,故意让部分兵力越过虎威关南侧的防线,袭扰奉天周边的几个县城。届时,奉天震动,幼帝必然会下旨让你率军北上抵御元武军,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率军进入虎威关的防区。顾应痕此时早已焦头烂额,见你率军前来支援,只会感激涕零,绝不会对你产生怀疑。” “好!”徐平一拍桌案,“就按贤兄说的办。一个月后,待虎威关岌岌可危,我便率军北上,届时会派人在关内与贤兄的细作联络,约定时间,打开关隘,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虎威关!” 武成乾也站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徐平伸手与他握在一起,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野心与算计。 李正我在一旁道:“既然盟约已定,不如立下字据,以免日后生变。” 武成乾摆手道:“不必。孤与贤弟皆是一方诸侯,一言九鼎,岂会出尔反尔?况且,咱们之间的合作,本就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只要双方都能得到好处,盟约自然有效。若有一方违背约定,损失的只会是自己。” 徐平点头认同:“贤兄说得是。字据不过是形式,真正的盟约,在咱们各自的利益之中。” 商议完毕,已是酉时三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武成乾并未挽留徐平和李正我用餐,只是派人送他们从后门离开。徐平也知晓此地不宜久留,与武成乾拱手作别后,便与李正我一同踏上了返回客栈的路。 两人沿着僻静的街道行走,沿途偶尔能看到巡逻的元武兵卒,气氛依旧紧张。李正我低声道:“主公,武成乾的部署看似周密,但此人城府极深,咱们不得不防。” 第1112章 雄关暗流涌 …… 对于李正我的话,徐平自然赞同,打从第一次在天下学宫与武成乾见面,他对此人就颇有些不适感。这种不适感来源于善和藏,这种善与藏,非人性之本,而是一种刻意灌输于自身意识的精神。 俩人边走边说,一番思虑之后,徐平轻笑一声。“军师大可放心,我从未真正信任他,此次合作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此人想借咱们的力量拿下虎威关,进而图谋大梁。咱们则想借他的力量削弱顾应痕和吴青峰,趁机北上,夺取虎威关这一天险。进而彻底在大梁扎根。”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深沉。“军师别忘了,咱们早已给他埋下暗子。 就苏清澜那蠢女人,她背后是宁国公府和武成道,只要武成乾与其兄产生冲突,苏清澜自然会为咱们传递消息。 而咱们此次约定的三座城池,分别位于云川、昆吾、安建三处交界,皆是战略要地,咱们接手之后,便可暗中修筑防御工事,囤积粮草军械,待日后时机成熟,便可以此为根基反客为主。 进,能寻机图谋陈州。退,也可凭此与顾应痕慢慢周旋!” 听闻此言,李正我点头颔首。“主公所见高见。武成乾想凭虎威以南五百里为界,与咱们划分大梁,无异于痴人说梦。 虎威关乃大梁北方之门户,一旦真正落入元武手中,奉天便再也无险可守,元军随时可长驱直入。所以它必须掌握在咱们手中,这才是合作的根本。 武成乾愿意付出那么多都想拿下虎威,咱们自然也一样!不管多大代价,都要争。” “正是如此。”徐平微微凝神,语气也是愈发的坚定。“此次合作,只是权宜之计。 待咱们拿下虎威,便是与顾应痕彻底开战的时机!倘若顺利,此战若胜,整合顾应痕和吴青峰残部,再加上咱们自己的十万大军,便有足够的力量与元武抗衡。 倘若不顺,那也有虎威及云川三郡用作周旋,自然进退无恙!到那时,武成乾想再图谋大梁,老子不给他屎都打出来……..” 两人一路攀谈,很快便回到了客栈。 此时,城内的搜查已经结束,街道上也恢复了些许平静,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与压抑的气息。 而武成乾的府邸内,一名身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瘦之人走进了小阁。 此人便是武成乾首席幕僚,名沈从文,智谋非凡,深得其信任。 “见过殿下!徐平已经离开?”说话间,沈从文躬身作揖。 “你来了!”武成乾微微点头,脸上神色也颇有些凝重。“盟约已经定下。一个月后,咱们佯攻虎威,吸引顾应痕和吴青峰的注意力,徐平则寻机率军北上支援,届时便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虎威。” “下月嘛?日子会不会早了些?“沈从文眉头微皱,心中已然有了诸多盘算。“殿下,徐平此人野心勃勃,手段异常狠辣,且并非大梁本土人士,咱们与他合作,恐怕不妥。 此人当初能毫无顾忌的背刺姜安民,今日能与咱们合作,他日便可能反过来攻打咱们。” “呵呵呵!”闻言,武成乾轻笑一声。“这个道理孤又岂能不知?”说着,他突然皱眉。“朝内的非议越来越多,大军粮草损耗与银钱皆是不菲,再拖下去,恐怕就只能还朝了……. 我元武谋划了如此之久,以举国之力南下攻打大梁,岂可不胜而退。大梁早已是一潭死水,但我朝下如此血本,若无斩获,恐将由盛转衰。” “殿下……” 未等对方说完,武成乾继续说道:“就眼下局势,拿下虎威才是首要。倘若没有徐平作为内应,咱们强攻虎之下,至少要付出数十万兵力的代价,还不一定能取胜,即便取胜了也只能屯兵虎威休养生息,得不偿失。 军师且宽心,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拿下虎威,孤便会让慕容烈率军驻守,同时派兵向虎威东西扩散。 徐平想夺取三座城池,那便让他拿去,那三座城池地处交界,大道不通,粮草补给尤为困难,且四面受敌。他想守住都不易,更别说以此为根基图谋不轨。” “……”见主子已下定决心,沈从文再度拱手。“殿下英明。但徐平麾下兵强马壮,又有李正我相辅佐,断然不可小觑。咱们还需提前做好防备,以免他日养虎为患。” “放心。”突然,武成乾眸中寒光一闪。“徐平可首要目标可不是咱们,还有顾应痕在等着收拾他。此二人一旦交兵,顾强,则助徐平稳住跟脚。徐强,则助顾应痕粮草军械。 只有旗鼓相当,才能斗得你死我活!他两什么时候打完,咱们便什么时候进军奉天!” “殿下深谋远虑,属下佩服。”说罢,沈从文会心一笑。“如此,徐平不足为惧矣!” “好了,你下去!传令慕容烈,按今日商议的部署行事,务必在下月初,率军攻打吴青峰所部!”言罢,武成乾似乎觉得遗漏什么,突然又开口补充。“除此之外,密切关注武成道的一举一动!我这四弟可不老实,背后又有宁国公和苏柏丞等人摇旗,还得趁早收拾……” “诺!” 待到沈从文躬身退下,小阁内只剩下武成乾一人。他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虎威关的位置,眼中闪烁着野心和锐利。 拿下虎威是取得民望的重要一步,也是篡夺皇位的第一步。至于徐平,不过是登顶路上的一颗棋子,待用过之后,自有处置之法。 第1113章 厉兵待北伐 …… 夜色如墨,浸染着盛安城的每一寸肌理。 晚膳后,徐平和李正我沿着僻静的石板路缓缓前行,靴底踏过散落的碎石,发出一阵阵细碎声响。 沿途的巡逻兵卒手持火把,光影在断壁残垣间摇曳,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平添了几分隐秘之感。 瞧着长长的巡逻队伍背影,徐平不禁有些烦躁。“说他会算计,的确不假!即便有粮草要想弄进关来,咱们页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此人算盘打得向来精到极致,在天下学宫我便已然看出。”李正我压低声音,语气中同样带着几分凝重。“既要借我军之力破虎威,又不愿付出实质代价,那七万石粮草与些许军械也不过是投石问路的诱饵,既在试探咱们的实力与手段,也在试探顾应痕…….” “呵!”徐平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目光扫过街边那群蜷缩在墙角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中满是麻木与绝望。“入关后,他还埋了一石二鸟的主意!既想让咱们时刻牵制顾应痕,又可以借我俩争斗削弱双方实力,待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 可惜,武成乾他算错了一点,咱老徐可从不吃暗亏…….” 边走边说,两人步履匆匆,不多时便回到客栈。 刚踏入客栈大堂,便见裴擒虎正烦躁的来回踱步。见到二人归来,当即迎上前去。“老哥,军师,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才又有兵卒在附近巡查,倒是没过来搜查咱们这儿。” “无妨,武成乾既已与咱们达成盟约,短期内不会再生事端。”徐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阿虎,你带着亲卫守在客栈,密切留意周边动静,尤其是苏清澜那边,派人给我好生“照看”!” “老大放心,都安排妥了!”裴擒虎拍着胸脯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悍色。 “如此甚好!”说罢,徐平微微点头,与李正我一同登上二楼房间。 推开门,屋内的桌上烛火摇曳,正映照出案上的舆图。 徐平走到桌前,指尖当即落在盛安城的标记之上。“陈州虽已归元武管辖,咱们方才一路所见,流民遍地,饿殍遍野,哪有半分治政的模样?想来陈州之民并不被他们接纳,这倒是个机会! 明日起,你我二人分头行事,把盛安郡及周边都逛一圈。咱也看看这战后两年,元武究竟把此地折腾成了什么样。” 此话一出,李正我颔首赞同。“主公所言极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摸清陈州的真实情况,不仅能判断元武的后勤虚实,也能为日后北上作战提供参考。” “正是此意!咱们迟早也会与他开战,赶巧又赶早!”说罢,徐平揉了揉眉心。“歇了!” “也好,主公好生休息……” 待人走后,徐平倒头就睡,梦中却是和顾应痕斗得天崩地裂,几乎将整个梁中打废…… 翌日,天刚亮,徐平与李正我便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分头离开了客栈。 徐平一路向西,朝着盛安城西郊而去。越往外走,景象愈发凄惨。 昔日的村落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坍塌的房屋框架,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野草,偶尔能看到散落的白骨,令人触目惊心。 田间地头一片荒芜,原本肥沃的土地因无人耕种而龟裂,裸露着狰狞的黄土。几名衣衫褴褛的农夫正跪在地里,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挖掘着什么,走近一看,是在到处寻找深埋地下的草根与野菜。 “老人家,这地里怎么这般光景?”徐平走上前,语气很是平和。 老农抬起头,脸上布满沟壑,眼神浑浊而疲惫,看到徐平陌生的面孔,很是警惕的缩了缩身子,好半晌才低声道:“打仗打的呗……元武的兵占了咱们陈州,不光抢了粮食,还烧了房子,年轻力壮的要么被抓去当壮丁,要么逃荒去了,剩下俺们这些老弱病残,只能靠挖草根活命呐!” “官府不管吗?”听闻此言,徐平不禁皱起了眉头。姜尚无虽谈不上仁善,但在他的治下陈州也还算安稳。自元狗攻陷,原住民的日子简直连狗都不如……. “哎!”闻言,老农却是苦笑一声,当即摇了摇头。“管?他们只知道征粮征兵,哪里管俺们的死活?那些个元兵天天盯着虎威,打仗的粮食不从俺们手中抢,还能天上掉下来不成? 那元太子每月都会搭棚施一次粥,可那点粥水顶什么用?本就是俺们家中的存粮,到头来还的感恩戴德,这叫什么世道。”说罢,他叹了口气,继续埋头挖掘,仿佛多耽搁一刻,就少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武成乾的“仁政”的确只是作秀,同为位高权重之人,这一点徐平深有感触。 他沿着官道继续前行,沿途所见,皆是相似的景象。 废弃的驿站、烧毁的田地、还有布满箭痕的土墙,无一不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行至一处渡口,只见河面之上漂浮着几具尸体,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岸边的码头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下几根腐朽的木桩孤零零的立在水中。 穿过小道,徐平向东而行,路过一座残破的县城,城门早已倒塌,城内房屋十有八九都是断壁残垣,街道上荒无人烟,只有几只野狗在啃食着不知名的腐肉。 城中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竟是元武的兵营,门口兵卒个个精神抖擞,戒备森严,与城内的荒凉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此情形,徐平快步绕开,反朝着附近路过的一老妇人打听。 老妇人口中,这小县原本还算繁华,两年前元武大军攻城时,梁军与之激战多日。城破之后,元武兵卒烧杀抢掠,县内百姓几乎都死在了屠杀之中。 幸存者要么逃了,要么就成了流民,如今城内只剩下元武的驻军,以及少数苟延残喘的老幼。 听闻此言,徐平微微眯眼。“你们……应当对元人恨之入骨吧。” “恨?有什么资格恨?”老妇人说起,眼中满是恐惧与愤恨,“可怜我家中还有几岁的小娃子,咱们只求活下去,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呐……” 不光此地,盛安周边的几个县城,情况几乎与这座小县大同小异,皆是一片狼藉。 元武虽占据了陈州两年,却并未着力治理,反而一味地掠夺资源,压榨百姓,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武成乾的善,恐怕只针对他元武人,甚至于元武人都不一定……. 第1114章 调兵遣将 …… 傍晚时分,徐平与李正我在客栈汇合,两人交换了所见所闻,皆是面色凝重。 “此行却有些意外,没成想元武治理下的陈州竟是这般模样。”李正我脸色深沉,没有平日的和悦与平静。“即便一州之府,此地百姓尚且活不下去,更遑论陈州所辖郡县。 梁人流离失所,土地荒芜,府库空虚,这般景象,即便没有战事,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武成乾的善,打从一开始就让我觉得颇有种违和感。”说罢,徐平冷笑一声。“此时的他恐怕一心只想着篡位夺权,元帝更是目光短浅,哪里会有功夫管梁人死活? 以我之见,这些年来元武四处兴兵,虽看似强大,实则早已根基动摇。待取虎威,只要咱们加以引导,陈州百姓定会揭竿而起,即便对抗不了元军,至少也能让他们焦头烂额。” “主公所言极是。”李正我点头颔首,将所书录册递给了徐平。“来回耽搁数日,眼下咱们还得先行返回奉天,筹划北上之事。 至于陈州的情况,已足够咱们判断出某些虚实,再留此地,恐生变故。” 听闻此言,徐平一边查看录册,一边点头应声。“军师所言与我不谋而合,我看今夜便可便启程回京。”言罢,他沉默几息,旋即将录册随手合上。“一会劳烦军师通知阿虎,让他提前收拾行装,并差一亲卫送苏清澜离开盛安。” “主公放心!” 当晚三更,徐平和李正我换上常服,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客栈。有裴擒虎领头在前探路,一行人顺利避开元武哨卡,沿着偏僻的山道疾驰而去。 连日来,众人晓行夜宿,不光避开了元武的关卡与巡边卒,还避开了不少顾应痕派出的探马………. 虽相隔千里,短短数日过去,一行人便抵达了奉天城外。 远远望去,奉天城高墙耸立,城门处戒备森严,与陈州的荒凉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入城后,徐平并未耽搁,很快便回到了征南大将军府。稍作休整,他立刻召集了麾下一众将领议事。 将军府议事厅内,李正我站左侧首位,杨定、薛刚、薛毅、宁武、郭子韬等将领也皆已到齐。众人个个身着戎装,目光灼灼的看着主位上的徐平。“我等参见大将军!” “我等参见大将军!” “这些礼数都免了吧!”徐平环视众人,几息后沉声言道:“此次我与军师前往陈州,和元武太子武成乾达成了盟约,约定里应外合,助他攻克虎威关,并寻机剿灭顾应痕与吴青峰。” 此言一出,大厅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众将脸上皆露出惊讶之色。 “大将军,据说武成乾此人心思深沉,与之合作恐有不妥吧?”薛毅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素闻此人手段高明,与之合谋等同与虎谋皮,大将军还得三思啊……”见有人领头,宁武也是出言附和。 “此言在理啊!且不说顾应痕好不好对付,单就武成乾和慕容烈,那绝对是虎狼之辈,远非姜安民之流。” “大将军英明!此事是否略有不妥?” 听着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徐平不露声色的摆了摆手。“好了!诸位稍安勿躁! 咱们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武成乾想要借我军之力拿下虎威,进一步巩固他在元武的威望与民望!而咱们,则要借元武的兵力牵制顾应痕,寻机北上后共分大梁! 陈州民不聊生,梁人活无寸地,只待顾贼伏首,便是咱们与武成乾翻脸之时。”说罢,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李正我。 主子之意,李正我自然知晓。他轻拂须髯缓缓出列,朝着众将微微颔首。“下月初五,慕容烈将率领二十万大军,分三路攻打虎威关外围屏障,顾应痕分兵救援之际,同时派大将领兵佯攻虎威。 月中,武成乾将亲自率军袭扰平江,尽可能切断虎威的粮道。一旦战况严峻,咱们便以支援为由率军北上,如此即可名正言顺的进入虎威防区。 待武成乾与慕容烈全军攻城之际,与之里应外合,一举放开虎威关。” 听闻此言,众将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便交头接耳。 “咳!咳咳!“见此情形,李正我轻咳几声,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诸位也不必有着太多顾虑,咱们与武成乾短期内不会起冲突,目的都是瓜分大梁,只需严防顾应痕即可。” “这……” “这什么这?”张老四话未开口,许阳已抱拳出列。“大将军英明!” 闻言,众将齐声应道。“大将军英明!” “行了!”徐平示意众人安静,旋即目光一凝,语气也变得无比严肃。“传本将领! 杨定!” “末将在!” “你率领玄甲卫留守奉天,密切关注朝中的一切动向,尤其是顾党之人的所有举动,确保奉天外城无虞!还有,此战军师和李庆将随我一同前往虎威,你要配合司徒娴韵做好粮草调度与运输,不得有任何差池。” “末将遵令!”杨定上前一步,抱拳领命。 “薛刚、薛毅!” “末将在!” “你二人即刻前往雍城,调集五万步卒前往紫萍,入城后需整训兵马,补充军械,随时准备北上。” “末将领命!” “宁武!” “末将在!” “你即刻前往析津,调集二万骑卒前往紫萍驻扎。” “末将领命!” “张士杰!” “末将在!” “你负责奉天城内兵马操练,同时派人探查虎威的一举一动,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传回消息。” “大将军放心!末将领命!” “郭子韬。” “大将军……” ”你快马加鞭前往岳州,协助李善整合地方兵力,调集五万辅卒与三万民夫待命!随时准备前往紫萍。” “末将得领!” “许阳!” “末将在!” “下去之后你亲自前往铸器坊,督促宋明远加快轻甲与复合弓的生产,务必在一个月内再多交付五千副甲胄、一万张复合弓与十万支箭矢。” “末将遵令!”许阳大声回道。 一切部署完毕,徐平深吸口气,旋即目光一沉。“此次北上,事关重大,关乎我镇南军的未来,也关乎整个大梁的格局。 诸位既随徐某争天下,徐某望诸位能尽心竭力,各司其职,不得有丝毫懈怠。 军令如山,若有违抗,杀无赦!!!”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众将领齐声应道,声音洪亮无比,震得人热血沸腾。 议事结束,众将纷纷离去后,徐平处理完一些琐事便回到了后院书房。 刚踏入书房,他便看到姜云裳与司徒娴韵正坐在屋内等候,两人皆是一身素雅衣裙,一个神色平静,一个闭目养神。 “你信中所言,我与这大周逃犯已商议多次。武成乾断不可信,与之合作,小心栽了跟头。”说罢,姜云裳悠然转身,并不与之对视。 “你作主便是,粮草后勤交给我。”司徒娴韵并未反驳,反而起身掸了掸徐平的衣袍。“瞧你风尘仆仆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大将军的威严,给你热了膳,吃不吃随你。” 听闻此言,徐平随意的摆了摆手,走到桌边坐下,端起早已备好的茶水一饮而尽。“武成乾虽不可信,咱页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陈州景象,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相较于岳州,你还认为老子不是个东西吗?”说罢,他将茶杯重重放在了姜云裳的跟前。“一个月就快到了,季书同那边你怎么说?“ “…….”突如其来的一闻,姜云裳黛眉微蹙,语气中却没有太多变化。“搞不定!他从不单独外出,即便与我联系,也不会孤身前来。 说得简单,且不论他八境后期的修为,即便没有修为,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亲卫,你让老娘去色诱他?此事我办不到,你爱咋咋的。” “是办不到还是不想办……”徐平余光一瞥,最终还是没有过于逼迫。“你先和玲珑联系,这世间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没有破绽。” 此话一出,姜云裳更是掩嘴而笑。“自打玲珑入府,季书同压根就没碰过她。你喊我联系那便联系,有没有用,我可不敢保证!” “陈州究竟如何?”见两人针锋相对,原本与姜云裳极不对付的司徒娴韵却反常的岔开了话题。“自打沦陷,已过去两年,莫不是依旧没有起色?” “何止是没有起色……”徐平摇了摇头,旋即将自己在陈州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了两人。 从流民的惨状到元武的苛政,再到武成乾的作秀,事无巨细。 听完他的话,姜云裳眉头皱得更紧。“元武如此压榨我大梁百姓,即便占据陈州,也难以长久。” “哼!现在你还觉得老子屠戮岳山郡过分吗?这可是战争,不是儿戏!洗干净些,今晚就由你长公主来侍寝。” “你……” “你什么你?”未等对方说完,徐平已然转头看向司徒娴韵。“话虽如此,这也正是咱们的机会。 先靠那三郡给武成乾上点强度,待咱们除掉顾贼,便可引动陈州百姓揭竿而起,未必没有收回陈州的可能。” “如此说来,你不日便要北上?“说话间,司徒娴韵的眼眸中头一次露出了担忧之色。 “没那么快!但也差不了多久!”言罢,徐平将与武成乾商议的详细计划,以及自己的相关部署悉数告诉了两人。“方才在外堂,我已下令调集粮草,分批调兵。 除了杨定留守奉天,薛刚、薛毅、宁武等人都会前往紫萍待命。不出三月月,我便会率军北上,与武成乾里应外合,助他一举拿下虎威关。” “那么快吗……”司徒娴韵揉了揉眉心,不由得与姜云裳对视一眼。“她说得没错,武成乾此人不可轻信,你率军北上之后,务必要多加提防才是,切勿被他算计。 尤其是在开关之时,定要确认无误,防止他和慕容烈反戈一击。” “这个我自然知晓。”徐平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几分从容。“不但知晓,我也提前给武成乾埋了刺!苏柏丞之女,苏清澜!” “苏清澜?” “正是。”徐平微微一笑,端起茶壶替自己满上一杯。“她是武成道的表妹,对武成道忠心耿耿。背后是苏家和宁国府。 我用计胁迫她与我合作,届时她劝说武成道在大都发难,通过元帝来掣肘武成乾。如此一来,武成乾每在虎威一日,其背后的的压力便会增大一分,也会更加依赖与我的合作。” “元武惯会内斗!你想到这等手段,的确也算可行。” “何止是可行!”司徒娴韵抬手捋顺耳旁秀发,旋即瞥了眼旁座的姜云裳。“此计分明是甚妙好吗? 不过,苏清澜毕竟是元武之人,你同样要多加防备,不可完全信任。” “这个自有分寸。”徐平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份盟约拍在了案台之上。“眼下,最关键的便是筹备粮草与军械,确保大军北上之后后勤补给能够跟上。 除此之外,武成乾许诺的粮草军械,还得想办法弄进关内才是……” “哼!他倒是会耍手段!”司徒娴韵脸色突然一变,语气也冷了几分。“你打算如何?” “暂时没想好………”说着,徐平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目光望向北方,眼中闪烁着满满的野心与坚定。“无论如何,虎威一战必须要拿下…….” 见他起身,两女对视一眼也相继起身。 虎威关,这座横亘在大梁内境与外境之间的雄关,即将成为多人逐鹿天下的跳板。 拿下虎威,剿灭顾应痕与吴青峰,徐平便能占据整个大梁江山。待与大周结盟,甚至能和元武分庭抗礼,进而问鼎天下…….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平静了。”徐平缓缓闭目,语气中虽已带着几分感慨,更多的却还是期待。 姜云裳与司徒娴韵走到其身边,三人并肩而立,目光一同望向北方。 夜色渐浓,奉天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在三人身上,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天下的争斗即将来临。 ………………………………….. (二合一大章) 第1115章 狼烟四起待鏖兵(上) …… 奉天城的初冬早已浸骨,北风卷着枯叶掠过城头,将城外大营的“徐”字帅旗吹得猎猎作响。 猩红镶边的旗面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城外十五里的中军大营连绵数不绝,座座黑色营帐如群峰列阵。 辕门处,鹿角、拒马整齐排列,巡逻的兵卒身着玄色战甲,腰悬利刃,步伐沉稳,目光扫视四方,连风吹草动都尽入耳目。 营内各处秩序井然,铁匠坊炉火熊熊,叮当的打铁声昼夜不绝,大量工匠正日以继夜的修缮兵器、打造甲胄。粮草场里,数不清的辅卒将糙米、粟米分装成粮袋,码放整齐。 操练场上,万余兵甲分成若干方阵,呐喊声震天动地,长枪如林、刀光如雪,透着一股沉凝的杀气。 转眼过去数月,这些时日,徐平每天都在营中备战,显然已做好了随时北上的准备。 他身着白锦云翎甲,肩披猩红披风,腰悬碧城刀,站在中军帐内的巨大舆图前。 舆图足有丈余见方,其上用细密丝线标注着虎威周边的所有山川、河流与城池,朱砂笔更是将兵力部署与行军路线勾勒得密密麻麻。 “按约定,慕容烈和吴青峰当已交战。几十万人厮杀,拼的是粮草、是耐力、是调度,绝非一朝一夕能分胜负。”说着,徐平抬手敲了敲舆图。“传令下去,让前哨暗探每三日呈报一次虎威战况,重点查探慕容烈与顾应痕的粮草补给、兵力损耗!” 帐内两侧,李正我、杨定、裴擒虎等将领肃立待命。 “大将军宽心,今晨许阳便已飞书!” “军师可有说词?” 闻言,李正我拱手作揖。“回主公,从各郡县征调的民夫已足数入境,此次交战,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若依在下之见,咱们都得挥师北上。” “虎威战事不是半月一月的急战,吴青峰麾下有数万部众,与顾应痕成犄角之势,相互拱卫,势必会形成拉锯。”说罢,徐平掀起披风穿行而出。“军师所言在理,如此大规模调集粮草军需,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诸位,随本将校场验兵…….” 却如徐平所言,月初,慕容烈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直扑吴青峰所立的青石要塞。 石塞地处虎威东北部的咽喉要地,城防坚固严密,粮草储备充足,吴青峰麾下虽只驻扎了五万守军,却皆是身经百战之精锐,依托城池与地形周旋。 慕容烈起初想速战速决,每日派出数万大军轮番攻城。云梯密密麻麻架满城头,喊杀声更是震彻云霄。 奈何连日以来吴青峰防守滴水不漏,要塞本就地处隘口,人数优势难以展开,他白日凭借城高墙厚抵御进攻,夜间派小股部队袭扰元武军大营,或是阻截粮道、或是袭扰后方,让慕容烈麾下步营四处辗转,疲于奔命。 自打战起,一拖就是大半个月。 在每日的轮番进攻下,慕容烈大军伤亡已然接近两万,却始终无法引来顾应痕。 但随着时间增加,吴青峰的守军也伤亡超过数千人,粮草虽仍充足,但箭矢、军械等消耗品却日渐短缺。 因此,慕容烈改变策略,不再硬攻,而是派大军封锁隘口的所有小道,妄图彻底切断石寨与虎威的联系。 这一封锁,又是月余。 青石寨内的粮草虽还能支撑半年,但箭矢早已已消耗过半,伤兵也是越来越多,药草已然告急。 迟迟未有支援,不少兵卒因长期守城而疲惫不堪,士气也是日渐低落。 吴青峰深谙兵法,自然知晓这般长久耗下去不是办法。未等寨内粮草耗尽,其营中军心便会率先垮掉。 正因如此,他多次组织兵力突破封锁,试图打通粮道。慕容烈自是早有防备,每次突袭梁军都付出巨大伤亡,却始终无法有所斩获。 消息传到虎威,顾应痕陷入了两难。 虎威是绝对核心,他手握十余万大军,本可坚守不出,但青石寨又是虎威东北之屏障。 若青石寨被攻破,慕容烈便可居高临下,将虎威上游水道完全掌控。 届时,虎威关内必然断水,再好的防线也可能彻底崩溃。 念及于此,顾应痕召集麾下将领商议了数日,最终还是决定分兵八万,由心腹大将赵乐驰援青石城。 他自然不会倾巢而出,也寄希望于赵乐能突破封锁,再与吴青峰合力击退慕容烈。 赵乐率领八万大军星夜兼程,直奔青石城寨。 对此,慕容烈自然知晓,两军在野狼谷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 顾应痕的援军虽有人数优势,但身处峡谷之中兵力无法展开,只能被动防御。 反观慕容烈,大军占据地形之利,不断从两侧山坡发起攻击。 双方激战五日五夜,谷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顾应痕援军伤亡超过两万,赵乐却始终无法突破谷口的封锁。 而青石寨内的吴青峰知晓援军被围,即便心急如焚,多次组织兵力出城突围,却都被慕容烈大军主力所击退,城中处境是愈发艰难。 与此同时,宇文吉率领十万大军南下,屯兵在虎威关外围,展开持续佯攻。 虽性格莽撞,他也是深知兵法。 第1116章 狼烟四起待鏖兵(下) …… 顾应痕分兵后,虎威关内的兵力依旧有数万之众。对此,宇文吉并未全力攻城,而是采取了“围而不攻、持续施压”之策。 其麾下大军每日分为三班,轮番袭扰虎威外城防线。 首班大军清晨出击,架起云梯、投石机,猛攻一阵,消耗守军体力。次班大军午后出击,重点攻打北门和西门,持续损耗守军箭矢、火油与檑木。末班大军夜间出击,用火箭、铜锣袭扰,让守军完全无法休整。 他不追求登城,更不奢望破城,只让顾应痕所部疲于奔命,始终处于高度紧张。 顾应痕坐镇虎威,手中虽有数万守军,可既要抵抗宇文吉的持续扰袭,又担心青石城寨之安危,可谓分身乏术。 更让他头疼的还是粮草补给。 分兵八万驰援青石城寨,让关内的粮草消耗陡然增加,而宇文吉的大军又时刻派轻骑在城外阻截粮道,导致青石寨的补给愈发困难。 此时的顾应痕,已然有些“坐不住”。元武与自己对峙了两年,如此大规模的分兵进攻次数并不多。攻不同于守,自己损耗大,元狗的损耗更大。无论军械粮草,还是各营兵卒,绝对远高于自己。 在他看来,武成乾真是疯了。 他要强破虎威显然不可能,否则也不会对峙了两年之久。如今这么搞,除了消耗彼此双方实力,他能得到啥?????? 援军被围、青石寨告急、虎威关受攻、粮草又短缺,为保存实力,顾应痕最终还是打算向朝廷要旨,让徐平率军驰援。 他自然没想过徐平能真心相助,只需替自己缓解压力,能减少兵卒与后勤损耗即可…… 数日之后,信卒快马加鞭抵达奉天。 其人并未前往皇宫,而是找到了顾党核心成员之一的池国栋。 得知此讯,池国栋当即便召集了周显、孙振岳、赵秋山等顾党成员议事…… 密室中,池国栋面色颇有些凝重的将来信递给众人翻阅。“国公如今压力不小,虎威关粮草短缺,赵乐所部被困,青石城寨岌岌可危。” 周显接过求援信,快速浏览一遍,眉头亦是紧锁。“据哨子探得,徐平的大军已在紫萍集结完毕,雍城五万步卒、析津两万骑卒、岳州五万辅卒,加上他在奉天的本部兵马,足有十余万之众。” “哼!这还用探查吗?徐平那厮整日在城郊练兵,生怕咱们不知晓其意。”说罢,池国栋缓缓起身。“此贼粮草军械充足,但若由他北上驰援,恐怕是引狼入室。” “事到如今,还谈什么引狼入室?莫不是要国公爷与元狗拼个你死我活不成?”孙振岳抱拳出列,目光扫过众人。“只需他徐平率部协防便是,又不指望他能打退元狗,即便有再多的异心,在元狗如此攻势下,那也得精诚合作。” “既是如此……”犹豫片刻,池国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那明日……便由老夫去一趟徐平大营。” “善……” 顾党还在打着小算盘之际,紫萍城郊却是满满的肃杀之气。 镇南军大营连绵数十里,旌旗猎猎,鼓声震天,一派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 这是徐平大军集结之地,薛刚、薛毅、宁武、郭子韬等人已在此经营三月,早已将驻守各郡的兵力整合成了一支精锐之师。 薛毅身着银色战甲,手持长枪,率领从雍城调集的五万步卒演练“鱼鳞阵”。 他独自站在高台,目光四处扫视。“前锋稳住!中军推进!侧翼展开!” “杀!杀!杀!” “杀!杀!杀!” “弓身架稳,左脚前探、右脚后蹬,沉腰坠肩莫摇晃!左手托弓要平,右手勾弦贴腮,拉满!拉满!再满三分!” “收弓归位!弓弦松紧,箭囊补满!脱靶者,原地再练五十次拉满定势,弓不满者,不得入列!” “持枪肃立!杆贴右肩,枪尖朝上,目视前方,不准歪斜!出枪!前手稳把,后手推尾,枪尖指前,力贯枪梢! 都给本将精神点!不准晃悠!” “收枪!枪杆要直,枪尖点地,重心下沉!起枪突刺!左脚踏前,腰身发力,枪要直、劲要猛,刺毕即收!” “列阵,盾者,盾墙竖起,首尾相接,不留缝隙!长矛贯缝,间距三尺!缓步推进!听鼓点行事,一步一停,盾不离身,矛不脱势!谁敢乱了阵型,老子军法处置!” “杀!杀!杀!杀!杀!” 一众兵卒齐声应和,步伐整齐划一,盾牌如墙,长枪如林,整个阵型如同一条游动的大鱼,攻防兼备。 薛刚则在营中来回巡视,不时纠正着麾下兵卒的动作。俩人练兵三月,已然将军中士气拉升到了极致。 另一头,城南草原之上,宁武的两万骑卒也在操练着奔袭和迂回。 众骑卒身着轻甲,手持改良后的复合弓,策马疾驰,马蹄踏起漫天尘土。 宁武手持马鞭,猛夹马腹。“加速!保持间距!注意侧翼警戒!” 他时而让兵卒分成两队,展开迂回包抄。时而让其集中兵力,发起冲锋。时而让他们骤停射击,再快速撤离。时而让众人飞马弯弓,移动瞄靶。 大营内,李庆站在草场旁,手持账册,仔细核对每一批即将转运的粮草。 他已将各地调运的九十七万石糙米、六十四万石粟米、二十八万石麦粉,与紫萍本地储备的粮草整合完毕。 按“每日消耗定量”分装成若干包裹,每个都都详细标注着数量、运输地与优先级。 “北上千里,路线漫长,还需做好防雨防防霉。”说着,李庆转身看向粮造官。“除此之外,伤药、火油、绳索也要足额准备,不得有任何短缺。” “大人放心!卑职都已办妥。” “李大人,点数吧!” 听见有人吆喝,李庆当即转身看去。 只见许阳带着宋明远将督造好的军械已尽数送达此处。 数千副崭新的玄铁轻甲、一万张改良后的复合弓、三十万支箭矢、二百架强弩,源源不断的送入营中。 见此情形,李庆赶忙迎了上去。“许将军办事果然实在,我这就派人录册…….” ”呵呵呵!此战,我镇南军定要将顾应痕杀得抱头鼠窜!”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啊!” 说罢,俩人对视一眼,并肩朝着军械库走去。 翌日,奉天城郊大营内。 徐平端坐高台,裴擒虎站立身旁,杨定则带着玄甲卫四处穿行。 “启禀大将军!营外有人求见!”突然,不远处一亲卫快步跑来。 “哦?他们动作倒是快嘛?这就商议出了结果!”说罢,徐平嘴角上扬。“来者何人?“ “回大将军!来者左相池国栋!” “呵呵呵!想必今日之后,咱们就要从诸侯纷争,正式转向逐鹿天下了!!!” 第1117章 大冤种(上) …… 朔风卷着寒意穿梭于营帐之间,“徐”字帅旗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猎猎作响,猩红镶边的旗面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肃杀。 池国栋跟随引路的门卒穿行而过,环顾校场四周,镇南军兵卒的操练之声震天动地,长枪如林、巨盾重叠,呐喊声此起彼伏,气势直冲云霄。 片刻之后,门卒步履匆匆的领着人从辕门而来,跑到帐外单膝跪地。“启禀大将军!相国大人求见!” 闻言,帐外站立的两名亲卫掀开帘子,朝着对方微微抬手。“大将军有请!” “……”哼!这厮还真是好大的派头!腹诽几句,池国栋掸了掸衣袍,挺直身子步入其内。 他一身藏青色朝服,头戴乌纱,双眼睛透着精明,随意打量着里面的环境。 中军大帐内,陈设简洁却不失威严。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案几,上面铺着细密的毡毯,案几一侧的舆图依旧摊开着,朱砂标注的行军路线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徐平端坐于正位之上,臀下是玄铁铸就的帅椅,椅身雕刻着狰狞的兽纹,与他身上白锦云翎甲上的云纹相得益彰。肩披的猩红披风垂落至地,随着掀开门帘时吹入的秋风微微摆动,腰间碧城刀的刀柄泛着温润的玉光,却难掩其下的锋芒。 裴擒虎一身玄黑战甲,虎目圆睁,直直伫立在徐平身旁,浑身散发着凛冽的煞气。 “咳!咳咳!”池国栋微微眯眼,旋即拱了拱手。“不请自来,还望大将军莫怪。” “征南大将军徐平,见过左相。”徐平端坐不动,只是微微抬手示意,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暗藏之意。“有事说事,本将军务繁忙。” 听闻此言,池国栋心中暗自不悦,却也不敢发作。他拱手作揖,脸上挤出几分笑容。“大将军日理万机,自是劳心费神。老夫今日匆忙前来,乃为国事,呵呵呵!” “国事?” “自然!事关虎威,还望大将军……” “左相请坐。”话未说完,徐平随意指了指案几对面的座位,始终埋头翻看兵书,甚至连头都没抬。“虎威关之事,本将军略有耳闻。 镇国公手握十余万大军,镇守雄关已是两年有余。元武屡攻不下,想必此次也只是小打小闹,何需劳动相国大人亲自前来。” “……”你妈的……池国栋掀开衣袍坐下,端起侍从递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大将军有所不知,此次元武军来势汹汹,慕容烈率领二十万大军围攻青石要塞,宇文吉又带十万兵马佯攻虎威关,顾国公已分兵八万驰援青石,如今援军被困野狼谷,青石要塞岌岌可危,虎威关内也是粮草短缺,处境艰难啊!” “是吗?”徐平放下兵书,微微抬眼,目光中透着几分审视。“徐某远在奉天,前线之事叶是有心无力。” 听闻此言,池国栋放下茶杯,语气也凝重了几分。“倘若虎威关有失,元武大军便可长驱直入,我大梁的半壁江山将不复存在。 大将军手握重兵,镇守岳州,乃是朝廷倚仗之柱石。如今国难当头,还望大将军能率军北上,驰援虎威,解燃眉之急。” 徐平微微挑眉,脸上不仅刻意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手指还一直敲击着案几。 “笃笃笃”的声响接连不断,在寂静的大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池国栋正欲开口,徐平却已出声。“左相此言差矣啊。”沉吟片刻,他继续说道:“本将军麾下兵马虽多,但大多是刚从岳州各郡调集紫萍,尚未整训完毕,战斗力堪忧。 而且岳州乃是梁东之重地,若是本将率军北上,析津和雍城兵力空虚,一旦有南安贼子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池国栋眉头一皱。你他娘都调兵了,扯这个?那你调个鸡毛的兵?心中虽是这般想,他却依旧满脸堆笑。“大将军多虑了,苏北石折了数十万兵马,南安哪还敢造次。再加上地方守军,即便有状况,也足以应对。 至于兵马整训之事,如今军情紧急,镇南军更是精锐之师,又怎会战力堪忧……” “呵!左相说得轻巧。”徐平脸上露出几分不悦,语气也加重了几分。“这是打仗,可不是小娃娃嘻闹。 慕容烈是何等人物?军神榜首!本将麾下兵卒皆是血肉之躯,未曾操练便率军北上,岂不是白白送死? 再者说,镇国公与元武对峙两年,想必早已有了应对之策。或许此番只是故意示弱,想要诱敌强攻,本将若贸然出兵,反倒坏了他的大计。” 哼!不就是想要好处吗?世人皆言徐平这厮能言善辩,这何止是巧舌如簧,分明就是贪得无厌…… 念及于此,池国栋心中暗骂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即便知晓对方野心勃勃,此时又正是拿捏顾党软肋的时机,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就答应出兵。“大将军,虎威关的局势绝非儿戏,更非国公爷故意示弱。 如今青石城塞箭矢告急,伤兵满营,援军被困,若再无支援,会有城破之险。 一旦青石城塞失守,虎威上游水道为元武所掌控,断水后虎威也难以久战。届时,元武兵临城下,奉天又能安稳几日?”话到此处,他看着徐平挤出一脸谄媚。“大将军乃是我朝栋梁之才,胸怀天下,岂能因一时之虑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只要大将军愿意率部北上,朝廷必定不会亏待于你。老夫可以保证,事后满朝文武必定向陛下举荐,为大将军加官进爵,享那太子太保之耀。” 听闻此言,徐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加官进爵?老子要的,幼帝敢不给?狗狐狸还想把饼画老子身上…….“左相说笑了,本将军岂是贪图富贵之人? 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本将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再者说,大军北上,粮草、军械、军饷缺一不可。如今岳州府库空虚,本将麾下这十余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更是天文数字。 若没有充足补给,就算本将愿意出兵,将士们也未必肯卖命啊!相国大人以为呢?” 第1118章 大冤种(下) …… 终究还是开口了……池国栋心中一凛。他早已知晓徐平在紫萍集结兵马,粮草军械也已筹备妥当,如今这般说辞,实属可恶。 “大将军言之有理,只不过粮草之事,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话到此处,池国栋抬手作揖沉声道。“老夫此次前来,便是代表朝廷向大将军承诺,只要大将军愿意率军北上,朝廷愿意提供十万石粮草、五万两白银作为军需补给。” “啧啧!十万石粮草?五万两白银?”徐平故作惊讶,很快又摇了摇头。“左相未免也太不把徐某当自己人了!十万石粮草够谁吃的?再来十万,不,是每营十万!” 你妈了个*****!此话一出,池国栋差点没当场气死。“每营十万,你喂猪呢?” “这话说的!相国大人注意修养!”徐平拿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旋即浅饮一口。“北上虎威千里路遥。 十万石粮草顶多支撑个把月,五万两白银更是杯水车薪。将士们抛家舍业,不惜奔赴沙场,若连基本军需都无法保障,本将如何能让他们安心作战? 明人不说暗话。本将知道国公爷如今处境艰难,否则也不会让左相亲自前来求援。 但本将出兵,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战败,不仅损兵折将,还可能落得个失守岳州的罪名。 所以,粮草必须给足,否则,本将实在难以说服麾下将士啊!大人以为呢?” 池国栋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虽暗骂徐平贪婪,但形势比人强,他也头疼。“那大将军想要多少?老夫是带着诚意而来,大将军开口还是考虑清楚些好……” “粮草五十万石,白银三十万两,除此之外,相国府在清都有三座铁矿,需分出一座暂时交由本将打理,作为军械补给之来源。”徐平自然是狮子大开口,语气却又不容置疑。“但行如此,本将才能确保大军北上粮草充足、军械精良。将士们也能安心作战,抵御元武不是!” “你……”池国栋气得嘴角抽扯,却又不敢当场发作。“大将军未免太过贪心些了!二十万石粮草、十万两白银,老夫可以向朝廷申报,但铁矿绝无可能!”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作罢。”说着,徐平站起身来,语气也骤然冷淡。“左相请回,本将还要督练兵马,就不奉陪了。” “徐平!”池国栋怒从心起,当即也站起身来。“你不要太过分!你如今大军已在紫萍集结完毕,粮草军械也已筹备妥当,你分明就是想去捞好处,有必要藏着掖着吗? 世人逐利,老夫可以理解。但你如此贪得无厌,就不怕适得其反? 好好好!你若不去,那便守着岳州,可千万不要按耐不住!” 听闻此言,徐平脸上的神色不变,反而露出一抹笑容。“左相既然都明说了,那便是再好不过! 本将的确想去,但也可以不去!慕容烈可不是苏北石,此去风险之高,即便徐某也是难以估量!索要好处不奇怪吧? 亦或是说,等顾应痕的兵马消耗过大,本将再率部前往,是否也未尝不可?”言罢,他缓走到对方面前,目光直直盯着其目。“顾党想要本将出兵解围,得以最大程度保存实力,就得拿出足够诚意。 粮草三十万石,白银十五万两,这已经是本将的底线。至于铁矿,若是左相不愿,那便用其他东西来换。 比如尔等在陵、成两州的盐场,或是将宁州的税赋交由本将征收三年。总之,有可能亏本的买卖,徐某不做!” “你……”池国栋沉默了,他自然知道徐平所言非虚。如今虎威压力极大,损耗的都是顾应痕的精锐兵马,长此以往,最终获利的依旧是徐平。 既是如此,盐场虽也是重要财源,但相比铁矿,损失的确要小不少。 沉吟片刻,他最终咬牙点头。“好!老夫答应你!粮草三十万石,白银十五万两,陵成二州盐场暂时交由你打理,直至虎威关战事了解为止。 但你必须承诺月内率军北上,倘若有任何延误,那便一切作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钱到位,粮到位,本将自然不会耽误。”徐平微微一笑,抬手摊开白纸。“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左相便与本将军立字为据吧!” “哼!”池国栋倒也是爽快之人,当即与徐平立下盟约。“吃人的本事,徐将军倒也没少跟司徒府学…….” “彼此彼此!多谢夸奖!” 双方签字画押,各执一份。 看着手中的盟约,徐平心中满意至极。 呵!此次不仅能名正言顺的率军北上,还能从顾党手中捞取如此多的好处,可谓是一箭双雕,武成乾的确是有点东西!“左相放心,只要粮草和白银在送达城郊大营,本将必定率军启程,驰援虎威。” 收起盟约,池国栋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也罢!老夫这就回去筹备,五日之内,粮草必到。 至于白银,待你兵发之日,自然会送到你府上。”说罢,他不再多言,带着侍从转身离开了中军大帐。 看着池国栋离去的背影,就连裴擒虎都忍不住开口。“大哥,我看这老小子语气不善!要不要阿虎去教训教训?” “你被人坑了那么大个坑,你语气能和善才有鬼了!”说话间,徐平眼中闪烁着野心和得意的光芒。“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咱们早已和武成乾暗中勾连,无论如何都会北上! 呵呵!等咱拿下虎威关,剿灭顾应痕和吴青峰,整个大梁都是咱们的。到时候,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大哥放心!有阿虎在,必保大哥无忧!” 看着裴擒虎目光炯炯,徐平颇有些心暖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镇南军中,乃至于整个六国天下,能让自己毫无保留信任的,除了老爷子和小姨,也就是阿虎了。 这种无条件信任,连司徒娴韵都不行。 第1119章 开会就是杀人 …… “虎子,等咱拿下顾应痕,大哥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整个大梁境内的女人,任凭你随意挑选!”说罢,徐平转身回到案几前,目光重新落在舆图之上。“传本将令,即刻召集杨定、郭子韬、宁武、李正我等前来中军大帐议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众将陆续赶到,中军大帐内顿时气氛凝重。 李正我为首,杨定和裴擒虎分立徐平的两侧。郭子韬、许阳、宁武、张老四等人皆身着战甲,肃立在沙盘一周。 “诸位,方才左相池国栋前来,代表顾党向咱们求援,希望咱们率军北上,尽快驰援虎威。”徐平开门见山,将与池国栋的约定简要告知了众将。“本将已经答应了他,待其粮草送到城郊,咱们便率军启程。” “大将军威武!镇南军威武!”张老四率先开口,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北上杀敌!” “就是就是!自打拿下岳州,咱们可是整日都在练兵,也该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厉害了!” “大将军英明!” “顾贼不过冢中白骨,待吾将之生擒!” 众将纷纷附和,眼中都满是战意。 “诸位!此番,吴青峰所损耗的是朝廷兵马和姜尚武的残部,顾应痕的实力并未有过多削弱,不可大意,更不可小觑!”说着,李正我拾起木杆在沙盘上的虎威处画上个圈。“正所谓骄兵必败,咱们不弱,但他也不弱。 此战当以保存实力为主,开关后,尽可能消耗元武和顾应痕的兵马。非到万不得已,更要避免与慕容烈正面碰撞。” “军师言之有理!大家稍安勿躁。”徐平摆了摆手,快步走到沙盘前。“此次北上,看似是开关放元狗入境,实则是咱们逐鹿天下的关键一步。 虎威关地势险要,是大梁内境与外境的咽喉要道,拿下虎威关,奉天才能占据主动,进可攻退可守。 倘若拿不下,一旦为元武所掌,即便咱们除掉顾应痕,头顶夜随时悬着一柄利剑。只要时机成熟,元武必定长驱直入,兵锋所向,直指奉天。到那时,一切都是泡影! 此战不容有失,诸位切记!”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听闻此言,众将面面相觑,旋即齐声高喊。 “北有虎威,东有飞云,此乃大梁万里江山之根基所在。如今这二者,咱们已取其一。 待拿下虎威,除掉顾贼,便是尔等封侯拜相之日!更是咱们逐鹿天下之基!”言罢,徐平骤然拔出佩刀。“军师!” “主公请言!” “嘶……呼……”徐平深吸口气,旋即将手中佩刀重插木案。“你即刻前往紫萍大营,负责统筹调度,确保粮草、军械、兵马都能在十日内准备就绪。 待本将回奉天城内处理完一些琐事,即刻前往紫萍与你汇合,率领大军挥师北上。” “主公放心!”李正我拱手应道,朝着众将微微点头便离开了帅帐。 “郭子韬、张士杰、许阳!” ”末将在!” “你等各自回营,督促本部将士做好万全准备。军械、粮草、整理行装,不得有丝毫懈怠。此次北上,路途遥远,战事凶险,务必要铭记于心!” “末将遵令!”众将领齐声应道,声音洪亮无比。” “散了吧!”徐平摆了摆手,目光颇有些凝重。“记住,军令如山,无论谁,若有违抗,军法处置!”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言罢,众将领纷纷抱拳告退,大帐内只剩下徐平、杨定和裴擒虎三人。“你二人先随我回府。”徐平捏了捏鼻尖,当即沉声言道。“咱们北上之前,还有件要事情要办………” 三人换上常服,带着几名亲卫,悄然离开大营,朝着奉天城内的征南大将军府而去。 此时的奉天城,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看似繁华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顾党与徐平互斗,元武虎视眈眈,让这座京城充满变数。 回到大将军府,徐平径直前往后院书房。 刚踏入书房,便看到姜云裳正坐在窗边看书,一身素雅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与平日里的清冷孤傲截然不同。 “咳!咳咳!” 听到咳嗽声,姜云裳本能抬头。看到是徐平来此,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哟!大将军今儿个怎么有空回来?” “即将北上,处理掉一些隐患。”徐平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刚从池国栋那里搞了三十万石粮草,十五万两白银,还有几处盐场,顾党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听闻此言,姜云裳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徐平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这不是你惯用的套路吗,臭显摆啥! 虎威战事凶险,武成乾和慕容烈都不是易与之辈,你自个多加提防,切勿阴沟翻船。” “这个为夫自然知晓。”徐平点了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此次找你,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 “放!” “我率军北上之后,奉天城必定空虚,尤其是季书同,此人手握岩台大营,他不死,我是万万不敢离京。我的意思,你可明白?”徐平心平气和的说出这番话,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姜云裳闻言,眉头微微一蹙。“怎么又是季书同?说我对付不了他,你诚心找茬是吧?” “愚蠢!杀人最好的办法不是硬拼,而是开会。”说话间,徐平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我要你无论用什么办法,将季书同约出来。只要他肯来大将军府,或是任何一处咱们指定的地点,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保证他有来无回。” “开会?” “就是设局!” 闻言,姜云裳依旧有些犹豫。“季书同生性多疑,他虽表示投靠我,却并不信任。如今我身在你府中,他未必会来,更未必会单独前来。” 第1120章 寒刀藏锋 …… “你是先帝的亲妹,他可是你皇兄的太子伴读,更是儿时玩伴,你这长公主的身份就不能当作筹码好好利用吗?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想!”说罢,徐平看着姜云裳,语气一沉。“你可以找一个理由,比如说是有先帝之物或是先帝文书要交给他,或是有关于我的重要情报要告知他,亦或是要谋划如何除掉我!他一定会万分感兴趣! 总之,一定要让他相信,此次见面对他极为重要。只要他肯来,我便有办法让他走不出咱们设下的埋伏。” 见姜云裳不接话,徐平微微摇头。“不要想些不着边际之事!我会召薛刚、薛毅来奉天一趟,还有裴擒虎和杨定,任凭季书同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必死无疑………” 入冬后,奉天城的暮色来得快,夕阳将大将军府的飞檐染成金红,落在后院书房的窗棂上,投下凌乱的光影。 姜云裳指尖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却未落在字句之间,徐平的话语如同冰投入水,在其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若是彻底站队季书同,与之联合下,有着长公主的身份,还有着十余万岩台大营精锐。 若是当真除掉季书同,徐平离京,这十余万精锐必然被打散,最终为各方势力所吞食。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姜云裳想要真正意义上想要的。 站队季书同,意味着与徐平正面翻脸。虎威之战尚未结束,奉天也将掀起数十万兵马的大战。这一战的结果无论如何,最终都将便宜了顾应痕……. 若是除掉了季书同,自己往后就完全失去了制衡徐平的可能,最终结果或是死,或是成为对方摄政的傀儡…….. 见姜云裳低头垂首,迟迟不接话,徐平伸手托起对方的下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些人,有些事,你还是别算计得太多。 我曾说过,只要你我合作,我会尽可能扶持你成为六国天下的首位女帝。即便你认为那是傀儡,也好过姜氏血流成河。 你立位,我摄政,咱夫妻同心不好吗?我会信守承诺,保留你姜氏血脉,绝对不会斩尽杀绝。” “徐平啊徐平,你的话有可信度吗?”姜云裳突然抬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我姜氏与顾应痕有着血海深仇,我虽不会投靠于他。但你嘛,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一旦真让你摄政,无非是日后寻个合适的契机让我禅位罢了。亦或是诞下子嗣后将我暗中除掉,再以子掌政,而后篡位。 呵呵!真要说起来,你与顾贼有区别,但不多。” 听闻此言,徐平眉毛微挑,竟是好半天也没接上话来。 姜云裳的政治洞察力很敏锐,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她与司徒娴韵不同,俩人的政治嗅觉有明显差异,这是长公主与世家长女生长环境带来的区别。 即便自己得心思被挑破,徐平的脸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联合季书同,等我与顾应痕斗个你死我活,你再出来收拾残局,这是最优的选择! 只可惜…..”话到此处,他伸头凑到了对方到耳根旁。“徐某不会给你这样对机会! 北上之前,倘若季书同还在,我不但会除掉你,还会联合顾应痕先将岩台大营拔除。而后再与他一较高下,免得被人摘了桃子。 这样的提议,我相信他会欣然接受! 所以我亲爱的夫人,你压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好吗!老老实实做我的女人,岂不美哉!” ”你…….” 话未说完,徐平突然欺身上前,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会对自己的女人下手。当然了,顾秋蝉肯定要除外!亡夫带娃,这样的女人徐某是如何都搞不定的!” “你想我怎么做……”沉默许久,姜云裳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 “季书同与先帝自幼一同长大,又做了多年太子伴读,对先帝的一言一物最为看重。”徐平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飘落的银杏叶,语气非常笃定。“你只需派人递话,说先帝临终前曾留过一封密诏,关乎幼帝继位后的安排,以及除掉顾应痕的后手! 只要你以先帝亲妹帝身份相邀,他必定会动心。” 听闻此言,姜云裳微微抬头,清冷的眸子里闪过几分迟疑。“密诏之事太过重大,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现在提。季书同生性多疑,未必会信。” “早不提是因为时机未到!如今元武前线出兵,与顾应痕打得天昏地暗,正是除掉他的机会!这样说,不就行了……”言罢,徐平掸了掸衣袍重新坐回原位。“至于信与不信,不在说辞真假,而在于他内心的执念。 季书同手握岩台大营十余万精锐,迟迟按兵不动,无非就是等着我与顾贼相斗。而这封“密诏”,便是给他一个实现抱负的诱饵。 你只需略微暗示于他,就说这密诏能助你二人摆脱桎梏,甚至还有机会肃清贼寇。他即便心存疑虑,也会冒险前来一探究竟。” 见姜云裳依旧还在思索,徐平继续开口补充道。“你是先帝的亲妹,这层身份便是最容易敲开信任的门砖。他即便不信旁人,总不会连你这个先帝的亲妹妹都不信,毕竟你委身于我也只是权宜之计! 再者,你虽身在我府,但本就与我有诸多的矛盾不是吗?这个大梁朝内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现如今,你以联合他除我为幌子,自然能打消他的戒心。在其眼中,你与他有着共同的敌人,自然不会加害于他。” “徐平啊徐平,你还真是机关算尽……”姜云裳沉默片刻,终究是站起身来。“何时动手?” “七日后便是十五,月明星稀,正是行事的好时机。”说罢,徐平嘴角微微扬起。“我会让人在府中西侧的静心苑布置妥当。 那里偏僻而幽静,四周都是竹林,便于埋伏。你约他亥时三刻在静心苑相见,就说密诏事关重大,需避人耳目,且我已前往紫萍,并不在奉天。 待明晨,我会大张旗鼓的从南门出城,并且一路往南而走。” 致每一位读者 …… 各位读者好,枌榆草木长自去年四月在番茄连载已经一年半过去,作者在此感谢每位读者的喜爱与陪伴! 本书总计十一卷,分别为:潜龙出渊、双龙探海、三龙戏珠、龙游浅滩、龙战于野、狂龙翔天、铁锁囚龙、猛龙出闸、龙腾四海、五龙归一、尾序。 时至今日,第三卷三龙戏珠即将结束。而本书也将告一段落,暂时与诸位读者拜别。 关于本书后续几卷,因为其中第四卷、第五卷、第六卷前中,并无太多徐平的剧情,故而只能前三卷作为一个大篇章,中三卷为另一个大篇章,后四卷加尾序为最终篇章。 也正因如此,作者决定暂时完结,后续可能会以徐沧和纪凌的视角开设中篇,也可能会先写别的书,具体时间待定。 对于喜欢徐平和本书的读者们,作者在此深表歉意!或许本书更适合以三部曲来观看。 对于后续剧情,作者可以在此做些剧透。 首先是中篇的主体核心: 在东卢大军抵达亭山后,徐沧北伐之战将正式开启。 中篇,主要涉及人物为纪凌、徐沧、司徒文、韩忠、纪廉、纪安、张启圣、安凝霜、白玉茹、司徒孝怜、司徒孝呈、苏念娇、耶律武阳、耶律洪阳、元帝、武成乾、莫无涯、杨文忠、安施信、薛维民、沈黎、布信、韩布、七绝(白玉书、郑合德、张孝华、齐振)等等,而上述这些人大多也会在中篇陆续下线。 在中篇内,徐平的剧情占比大约为百分之二十,主要剧情是铲除顾应痕,篡夺大梁后自立为王,并与大周结盟。 而中篇主要剧情为,徐沧北伐,并在纪贤与北蛮暗通下身陷重围,又遇东卢背刺,导致镇北军损失惨重。 在徐沧被困漠青草原,并以一己之力独战两国时,纪凌雷霆震怒,调集戍边司剩余兵力,联合徐州营、京卫司、五军司以及原贺州营御驾亲征。 北伐一战,徐沧因东卢背刺腹背受敌,力竭而亡于亭山。同期,纪廉调集镇东军未经纪凌下旨便与东卢彻底宣战。并一举攻破越州与汉州,但最终因粮草不济,战线过长、孤军深入,导致大败而归。 而纪凌北上后,整合镇北军残部再度向征伐北蛮,并在骥州大败耶律武阳。随后,他分兵漠青与赫州,韩布东临、纪凌全歼杨文忠和安施信。 此战持续两年之久,战后,周军全数屯兵东临,并于第三年秋,纪凌亲率韩布、李孝师、司徒孝呈、许定山、郭正军、卢承远等将攻打圣天城。 耶律洪阳自知不敌,迁都琴川,后联合元武与纪凌在北州平原展开旷世一战。 此战,纪凌大败金元联军,北蛮精锐近乎尽丧,领土损失过半。大周同样损兵折将,包括司徒孝呈在内,许定山、卢承远等人相继阵亡。 正面突破后,就在纪凌准备攻打琴川,兵锋所向,已距新都不足百里时毒发,最终含恨而终,殒命它乡。 就在纪凌病故后,西线韩忠、朝内司徒文也相继病故,大周不得已退兵赫州,并由韩布驻守圣天。 纪贤继位后,徐平回京吊丧,强行要求开棺验尸,最终确定隆圣帝是因中毒身亡。 此后,大周陷入内乱,而纪贤也因毒杀隆圣帝之事泄露,孙国安与纪武率兵讨伐,纪安和纪廉也相继起兵。 至此,大周彻底分崩离析。 也就在大周陷入内斗时,武成乾因诛杀武成道,彻底与元帝撕破脸,并于平州起兵,以宇文氏为由,清君侧。 同期,徐平在查出纪贤毒害隆圣帝后,借学宫之名,以小九为大旗,由宇文萧挂帅、薛刚、薛毅为左右将、林聿伯为军师,从玉螭起兵讨伐纪贤,并与纪月华冰释前嫌。 至此,北蛮与大周名存实亡,元武陷入大范围内战,东卢也因杨文忠和安施信兵败,彻底消停。 这便是中篇的大致剧情,作者在此也算是剧透了。 中篇包含了前一辈大量的爱恨情仇,譬如徐沧和白玉茹、苏念娇、司徒孝怜、安凝霜。譬如隆圣帝的暮龙之威、兄弟之情、以及最终病故它乡的落寞和遗憾。还包括司徒文、韩忠等人的相继病故,以及徐平和姜云裳的勾心斗角。 大江东去,故人凋零,多少英雄豪杰抱憾终身,多少红颜知己对烛垂泪。 写不尽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笔墨间留下的,更多还是叹息……. 今日停更,感谢各位读者的陪伴,本书第一大篇即将完结。后续,中篇何时开书,暂时待定,再次感谢! 第1121章 风起奉天 …… 听闻此言,姜云裳皱紧眉头拢了拢素雅的衣裙,脸色说不出有多难看。“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徐平转身朝着裴擒虎与杨定招了招手。“杨定。” “末将在!” “你派人盯着姜云裳,要挑身手好的!” “诺!” 待人走后,徐平深吸口气。“阿虎,你随我去静心苑看看。” “诺!” 静心苑位于大将军府西侧,远离主院,平日里鲜有人至。 苑内种植着大片竹林,风吹过竹叶带来沙沙作响,倒是能掩盖些许动静。苑中央有座小巧亭台,其下是方池塘,周围已经打霜,覆盖着一层薄冰。 徐平步入其内,目光扫过四周。“只要季书同来,他就走不出此处…… 阿虎!” “老大!” “你亲率五十玄甲,埋伏在竹林东侧,待季书同入亭,暗中封锁东侧所有出口,不得放走一人。” “老大放心!“ “一会你去告诉杨定,让他带二百玄甲埋伏在亭台后方的假山之内。 季书同必会带护卫前来,届时要他最快速解决其随行亲卫。” “放心吧大哥!”裴擒虎咧嘴一笑,眼中闪过嗜战之色。“只要这厮敢来,咱保准叫他命丧于此!“ “没那么简单!八境后期,他玩了命想走的话,很难诛杀!”话到此处,徐平手托下巴微微眯眼。“他与薛刚同为八境后期,薛刚虽一人拿不下他,但有你和薛毅,他想走,也没那么容易……”说罢,他微微抬手。“来人!” 闻言,亲卫快步上前。“大将军!” “可惜英月娥在玉螭……你让宋婉柔在亭台内安排些精明的女婢,扮成伺候茶水之人,不要有修为傍身,免得对方察觉。 亭柱上已暗设机关,一旦动手,让婢女搬动机关,落下铁网将他困在亭中。” “诺!” “此外,”似乎依旧觉得不妥,徐平又将目光扫视一圈。“派人在静心苑外多安排几名心腹,就扮作巡逻家丁,密切关注外围动静,防止有人暗中窥探。” “卑职明白!这就去办!”说罢,亲卫拱手抱拳,旋即转身离去。 “阿虎……季书同乃岩台大营主将,修为高绝,且心思缜密。七日之后,务必谨慎,一旦你们失手,后果将不堪设想。”徐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中罕见的流露出几分慎重。 听闻此言,裴擒虎面带不解,却也没有多问。 许是瞧出对方心中疑问,徐平不由的抬头望月。“他一旦逃出,便会知晓姜云裳已经彻底倒向为兄。非但如此,他这十余万精锐还会在咱们北上之际下手,不光奉天,甚至有可能对岳州也发起进攻。 到那时,咱们深处虎威,失去根基,还断了和玉螭的联系,将会成为孤军。而孤军,则必败…….” “所以若是被那厮逃出,咱们就去不了虎威了是吗?”裴擒虎微微歪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似乎又没完全明白! 听闻此言,徐平放声一笑。“就连你都会思考战局了!有长进!”话到这,他的语气陡然一转。“所以万万不能有失,否则咱们便无法北上,还会在奉天与之彻底开战……..” 翌日,天刚破晓,奉天城的朱雀大街便已人声鼎沸。 大将军外,徐平自正门而出,鎏金兽首的旌旗在晨光中猎猎作响,几百玄甲卫兵队列整齐,步伐铿锵震得青石板路嗡嗡作响。 徐平一身银白战甲,腰悬佩刀,骑在踏云骓上,面容平静而从容。 一路上,他目光随意扫过人群,未在任何一处停留,浩浩荡荡的出了南城城门,大队人马朝着紫坪方向而去……. 待到城内暮色四合,季书同府邸的偏院书房之内,一道黑影悄然潜入。 来人正是姜云裳的贴身侍卫,手中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长公主有要事相商,特命属下连夜送来。” 这人季书同识得,他当即屏退左右,接过密信,指尖抚过封口处独特的云纹印记,正是他与宣帝幼时定下,从未外泄。 拆开密信,姜云裳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言辞简练却意涵深远,约他七日后前往征南大将军府一聚,共商扳倒顾应痕与徐平之大计。 见信中所写,季书同阅罢,眉头微蹙,随即起身。“来人!” “大统领!” “即刻召集府上所有幕僚来书房议事。” “诺!” 二更时分,书房内烛火通明。 季书同将密信传阅一圈,座下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一名唤陈开的老者率先开口。“启禀大统领,此事不妥!长公主虽身份尊贵,且与大人有旧,但她如今身处徐平府中,徐平此人城府极深,谁能保证这不是一场杀局?” “统领,陈老所言极是啊!”幕僚李文开口附和道:“顾应痕权势滔天,徐平同样如此。 长公主委身徐府久矣,是否留有初心,如今尚未可知。更何况,见面地为何选在征南大将军府?那本是徐平的地盘,即便徐平今日离开奉天,府中也必定仍有重兵把守,万一有埋伏,我等插翅难飞!” “正是如此!长公主虽是先帝亲妹,但她毕竟是个女子,谁知道是否还记得先帝遗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劝阻之意。 有人提议派心腹代为赴约,有人建议婉言回绝,更有人怀疑如今的姜云裳早已与徐平狼狈为奸,否则又怎会设计扳倒顾秋蝉。 整个书房内,反对之声几乎一边倒。 季书同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待众人声浪渐息,才缓缓开口。“诸位的顾虑,本统领又岂能不知?倘若真有埋伏,长公主更不会将见面之处选在将军府。若不去,岂不是适得其反吗? 再者说,姜云裳乃先帝亲妹,我与她、宣帝自幼一同在宫中长大,其人之品性,本统领比谁都清楚!她绝不可能背弃其兄长。”话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其人委身徐府,不过是权宜之计。 徐平手握兵权,与顾应痕早晚一战。长公主借徐府庇护,正是为了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反顾之时机。” 第1122章 杀局已现 …… “大统领……” 陈开话未说完,季书同却摆了摆手。“徐平今早离城南下,此事全城皆知,将军府如今虽有守卫,但群龙无首。 本统领八境后期,谁能杀我?谁又能留下我?长公主选在将军府,必是有其考量,或许府中藏有蹊跷,又或是她不愿让外人知晓此次会面。 毕竟将军府是徐平的地盘,顾应痕的眼线也是难以涉足。” 听闻此言,李文仍不死心。“大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徐平阴险狡诈,难保不会策反长公主。若是她与徐平串通一气,又该如何? 大人万金之躯,岂能亲身涉险?” 此话一出,季书同骤然起身,全身内劲轰然外放,八境后期的修为威压让书房内众人抬不起头。“好了!公主乃先帝亲妹,又岂会加害于我?再者言,凭某八境后期的实力,即便真有变故,放眼整个奉天城,能能拦我?“ 未给众人开口之机,他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此次事关重大,虎威有难,这是难得的机会。扳倒顾应痕乃本统领多年夙愿,不容错过。 届时,本统领会带上八位门客,这八人皆是修为不凡的武道高手,其中三人已达七境巅峰,其余五人也都是七境初期以上。再配上二十名精锐亲卫,足以应对任何状况。” 见季书同主意已定,且考量周全,众人虽仍有担忧,却也不再强行劝阻。 陈开叹了口气,缓缓拱手。“大统领既然心意已决,那属下便提前部署,派人暗中潜伏在将军府四周,一旦有异动,即刻驰援。” “如此甚好!季书同点头应允,目光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七日之后,准时赴约。”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 就在季书同敲定之际,徐平也在暗中重新潜回了奉天城…… …….. 弹指一挥,过去七日,夜幕如期而至。 奉天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唯有巡夜的打更人敲着梆子,声音悠远。 大将军府内,灯火稀疏,唯有西侧的静心苑,亭台之上点着两盏灯笼,昏黄的光芒透过薄纱,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姜云裳身着一袭素白色衣裙,坐在亭台内的石桌旁,面前摆放着一套茶具,几名侍女垂手侍立在侧,神色平静。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心中虽复杂,更多的却还是无奈。 月色如练,清辉漫过征南大将军府的朱红院墙,将西侧静心苑的竹林浸成一片银白。 竹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看似静谧,实则每一片叶尖都藏着杀机。徐平精心设下的天罗地网,早已在这偏僻院落中悄然铺开。 亥时三刻,马蹄声轻叩石板长街,在将军府侧门不远处骤然停驻。 季书同身着玄色暗纹长袍,腰悬佩刀,刀鞘上的七颗美玉在月色下流转着幽光。 其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沉静,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警惕。八境后期的修为恰如渊渟岳峙,虽未完全外放,却已让周遭空气都透着沉凝。 “大统领,此处便是静心苑。其内竹林颇为茂密,易设埋伏,还需格外小心。”为首的门客沈渊低声禀报。“是否要属下先行……” 他一身七境巅峰修为,快剑绝技在江湖中鲜有敌手,此次随季书同前来的八位门客,也是由他精挑细选。 三位七境巅峰,五位七境中期,二十名亲卫更是岩台大营中百里挑一的精锐,身着轻便铁甲,背弓提枪,护在道路两侧。 “不必如此,让长公主瞧见,还以为本统领别有它意。”说罢,季书同微微摇头,指尖轻抚剑柄,声音沉稳如钟。“徐平已南下紫萍,府中即便留有守卫,也绝非我等之敌。就算真有意外,本统领要走,谁人可拦?”话虽如此,他却抬头瞥了眼远处的院墙。“不过嘛……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渊、李慕!” “属下在!” “待入府中,你二人护住左右,其余人戍卫在后,让亲卫看好外围,倘若有变,尔等先护自身,不必顾我。” 季书同对自己的修为有着绝对自信,八境后期,放眼整个大梁,能与之抗衡者的确也寥寥无几。 即便真有埋伏,他自信可以全身而退。 与此同时,侧门处,姜云裳的贴身侍女早已等候。 小半炷香过去,见是季书同到来,当即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季统领,长公主已在静心苑亭中等候,密诏事关重大,需避人耳目,请随奴婢来。” 听闻此言,季书同只微微皱眉,却也并未出言反驳。 待一行人入府,侍女神色从容,引着众人穿过曲折回廊,很快便步入竹林深处。 竹林小径狭窄,月光透过叶隙洒下些许斑驳的光影。 季书同随意打量,浑厚的内劲也不自觉的铺展开来。姜云裳身为先帝亲妹,与其也算自幼相识,又有共同之敌顾应痕,即便偶有甲胄摩擦的声响传来,他只当是将军府护卫的正常巡视,并未多想。 行至亭台外,季书同停下脚步。 静心苑中央的亭台孤立于池塘之上,水面结着薄冰,映着两盏青灯的微光。 姜云裳一身素白长裙,端坐于石桌旁,面前摆着一方鎏金锦盒,似乎是先帝之物。 “季统领深夜前来,有劳了!”说话间,她抬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很快又化为清冷。“入坐吧。” 听闻此言,季书同缓步走入亭中,身后门客分立两侧,亲卫在竹林边缘结成盾阵。 “呵呵!长公主好兴致,这小院的确是颇有些雅韵。”说罢,他随意在对面落座,目光看向锦盒,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徐平怎的突然南下?” “明面上巡查岳州,实则是为北上虎威做准备,府中只剩些寻常守卒。”说着,姜云裳伸手将锦盒推向对方。“此文书乃皇兄所留,言明唯有在顾应痕腹背受敌时,方能交由可信之人查看。 你与皇兄自幼便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整个大梁除你之外,本宫也再无旁人可托。 顾应痕如今被困虎威,依本宫之见,正是除贼的最佳时机。也正因如此,才邀季统领今日前来。” 第1123章 插翅难逃 …… “原来如此……”季书同点头颔首,当其指尖刚触到锦盒,亭外突然走进四名身着素雅衣裙的侍女,手中端着茶水点心,举止温婉。“启禀大人,长公主特意吩咐奴婢为您备了热茶,驱驱寒气。”为首侍女眼神平静,将茶盏轻轻放在对方面前,动作自然,毫无破绽。 “……”突然来人,季书同心中微动,继而抬眼看向姜云裳。“长公主身旁何时有了这般伶俐的侍女?” “不过是些旧人,便带在身边伺候。”姜云裳语气平淡,率先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先帝留书就在此处,看看吧。” “也罢!”季书同伸手便欲打开锦盒,却在此时,突然察觉到姜云裳周身修为激荡。 那是八境高手特有的内劲气息!他心中猛然一沉,抬头看向姜云裳,眼中满是错愕:“长公主这是何意?” “对不住了!”说罢,姜云裳骤然起身,体内真气暴涨,八境修为毫无保留,与季书同的气息在亭中瞬间碰撞。“我也是身不由己,你若不死,徐平便会与顾贼联手…….” 话音刚落,侍女突然出手,飞快转动亭柱上的暗扣! 只听“咔嚓”几声轻响,亭台顶部突然落下四道玄铁铸就的铁栅栏,高三丈有余,上面缠绕着淬了迷药的铁丝,顿时在季书同四周形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牢。 “姜云裳,我欲真心投效于你,你竟然联合徐平设局害我!”季书同怒喝一声,手中佩刀瞬间出鞘,一道凛冽的刀芒横扫而出,直劈玄铁栅栏。 “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玄铁栅栏竟只被砍出一道裂痕。 见此,季书同心中暗惊,这铁栅栏竟是用千年玄铁打造,坚硬无比,寻常兵刃根本无法斩断。“雕虫小技!”说罢,其人眼中瞬间寒光一闪,周身真气疯狂涌入长刀,八境后期的磅礴力量让刀身泛起一层光晕。 他双手握刀,骤然劈下,“轰隆”一声,玄铁栅栏应声断裂,一道丈余宽的缺口赫然出现。 “走!!!”说罢,季书同足尖点地,身形瞬间冲出亭台。 也正是破笼的这几息时间,他刚落地便察觉数道凌厉的气息从四周袭来。 “小贼!吃你爷爷一锤!”竹林东侧,裴擒虎身着玄铁战甲,手持双锤,率先杀出。 须臾之间,一锤砸下,空气撕裂,巨锤直取季书同面门。“嘿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猖狂!!!”季书同勃然大怒,他刚躲开锤击,假山后方,杨定与薛毅同时杀出! 杨定手持长枪,枪尖如毒蛇穿林,八境初期的真气灌注其上,直取对方后腰。“还不给你杨爷爷死来!” 薛毅则手握长刀,刀身宽阔,劈砍间带着风雷之声,同样是八境初期的修为,刀法刚猛霸道,两人一左一右,瞬间封锁所有退路。 “姜云裳,你我自幼相识,你竟为徐平所用,助纣为虐!”季书同腾转招架,却始终怒视着亭中的姜云裳。 其手中长刀挽起漫天刀芒,硬生生挡住裴擒虎、杨定和薛毅三人。 姜云裳站在亭中,看着激战的身影,眼中满是复杂,却终究是没有出手。 她虽同有八境修为,却不愿亲手斩杀昔日旧识。 见此情形,暗藏林中的徐平也并未出言。 “大大统领,我等护你突围!” 呼喊间,沈渊等八位门客已然斩杀冲入院内的护军。 三位七境巅峰的高手瞬间冲入亭下,其余五位门客则迎向杨定与薛毅,二十名亲卫结成盾阵,死死守住后方,盾牌与兵刃碰撞的声响震耳欲聋。 “大统领速速突围!”沈渊大喝一声,其快剑如流星赶月,李慕的重剑势大力沉,另一位七境巅峰的门客林清玄则以刀法精妙著称,三人联手杀向了裴擒虎。 裴擒虎天生神力,虽同为七境,却远不是江湖武者所能敌。“一群废物,也敢拦我!”说话间,他怒吼一声,双臂发力,一双巨锤横扫而出,沈渊三人急忙抵挡,“铛”的一声,三人同时被震飞,李慕更是当场毙命。 见此情形,季书同顾不得多想,纵身一跃便欲突出重围。“今日之事,本统领记住了!” “还想走?”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极其凌厉的枪芒刺击而出,薛刚于林中飞身一跃,当场将之拦在原地。“今日你插翅难逃!” 看到薛刚,季书同的脸色终于变了。“竟然连你也在……”他与薛刚同为八境后期,也深知对方实力,两人即便单打独斗,那也是胜负难料。如今再加上杨定、薛毅和裴擒虎,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大将军乃有明主之相,不像某些人,守着岩台大营,却不思进取。”薛刚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屑。“你自裁吧!兴许还能留得几分体面!” “你原位先帝御前执刀卫,后投顾贼,又转投徐贼,你真以为……” 季书同话未说完,薛刚身形一晃,瞬间冲向对方。他脚踢枪尾,一记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裹挟着八境后期的磅礴内劲重重砸下。 见此情形,季书同自是不敢大意,他高举佩刀抵挡,“铛”的一声巨响,两道八境后期的真气正面碰撞,气浪席卷开来,周围的竹林被拦腰震断,倒着青石地面也裂开一道道缝隙。 “还不束手就擒!”未等对方站稳,薛刚已然再度杀到。 “匹夫猖狂!”季书同大喝一声,瞬间持刀迎上。“似你这等三姓家奴,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去见昔日之主?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老子苟不苟活的与你无关!但你……”薛刚枪压刀背,旋身直刺对方胸口。“今日必死!” 第1124章 寒锋裂夜 …… 刀枪相撞的巨响震彻静心苑,气浪裹挟着碎裂的竹叶狂舞,似乎连月色也被激荡的真气搅得支离破碎。 季书同长刀横胸,连连退后,虎口方才就被薛刚那一记“力劈华山”震得发麻,此刻鲜血顺着刀柄缓缓滴落,在青石地面晕开点点暗红。“狗贼,你真当本统领惧你不成!!!” “逼话多!”说罢,薛刚持枪而立,枪尖斜指地面,枪身因内劲奔涌而微微震颤,发出嗡嗡龙吟。“季书同,你我同为八境后期,垂死挣扎有何意义!”话音落,他身形再度前冲,枪尖化作一道流光,裹挟着浑厚的内劲直刺对方面门,正是其成名绝技“穿云破月”。 枪势之快,空气中划出数道残影,裹挟着凛冽劲风,将周遭寒气逼得退避三舍。 季书同不敢怠慢,丹田内真气狂涌,尽数灌入长刀。他手腕翻转,刀身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铛”的一声再次架住枪尖,这一次他借势后掠,足尖在打霜的地面一点。“薛刚,你本是先帝亲封的执刀卫,却三易其主,如今更沦为徐平鹰犬,就无半点羞耻吗?” “良禽择木而栖!”薛刚枪势不停,脚步踏动间,枪尖如狂龙出海,招招直指要害。“你守着岩台大营固步自封,迟早也会沦为顾应痕的垫脚石!” 两人一边互喷,身影一边在竹林间飞速交错,刀光枪影交织成网,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周围的竹子被气劲扫中,纷纷拦腰折断,断口平整如削。 季书同的刀法刚猛霸道,兼具八境后期的深厚内劲,每一刀劈出都带着开山大裂之势,时而横斩,时而竖劈,试图将薛刚的枪势压制。 而薛刚的枪法则灵动诡谲,攻守转换间毫无滞涩,枪尖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刀锋,同时反击的枪招又让对方不得不回防。 两人你来我往,短短半炷香便已激战百余回合,打得更是难分伯仲。 就在两人战至胶着之际,西侧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季书同的节奏。 他微微侧目,眼角余光瞥见林清玄的长刀被裴擒虎一锤砸飞,那柄重达数百斤的玄铁巨锤顺势砸在对方胸口。 只听“咔嚓”一声,肋骨全数断裂,林清玄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软软倒下,来不及惨叫气息便瞬间断绝。 “狗贼!!!”见此,季书同目眦欲裂,心中一阵剧痛。林清玄的刀法精妙绝伦,乃是其门下最为得力的臂助之一,如今却惨死当场。 “还他妈狗叫呢?”在其分神之际,薛刚抓住破绽,枪尖猛然提速,“噗”的一声刺穿了季书同的左肩,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当场染红半边玄色长袍。 “你找死!”季书同怒吼一声,不顾肩头剧痛,反手一刀横扫,刀芒裹挟着无尽怒火,从枪杆上径直划下,逼得薛刚不得不后退闪避。 也正是这一刀,让它得以重新与对方拉开距离。借着这个机会,季书同转头望去,只见裴擒虎如一尊杀神立于林间,双锤上已然沾满了鲜血。 沈渊和仅剩的一名七境巅峰门客即便联手围攻,也已是险象环生。 “攻他左路!”李慕转身一挑,在避开裴擒虎右锤时,一个滚身将手中兵刃反劈。 见此情形,沈渊未给对方格挡之机,整个人飞身一剑,剑锋直刺裴擒虎左臂。 “一群废物,也敢在爷爷面前放肆!”见两人左右来袭,裴擒虎却是狂笑一声,臂膀猛然发力,双锤同时砸出,左右横击。 “唔!“巨锤扫着脑瓜而过,沈渊当即大惊失色,急忙横剑抵挡。“铛”的一道声响,其长剑被震得脱手飞出,本人也被锤风扫中,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老树之上,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沈兄!“李慕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裴擒虎掷出的一锤正中后心,当场毙命。 眨眼之间,三位七境巅峰的门客尽数身死当场,裴擒虎提着染血的双锤,大步流星的冲向季书同,眼中满是嗜血的凶光。“老贼,还不吃你爷爷一锤!” 得益于天生神力,阿虎虽只是七境中期的修为,但一身横练功夫已至化境,再加之手中重锤之威,实力堪比八境中期。莫说已然横死的几位门客,便是季书同也料之未及。 他来不及惊叹,慌忙腾转躲闪。但左肩的伤口却传来阵阵剧痛,内劲运转已然滞涩。 如今腹背受敌,一边是同阶的薛刚,一边是实力堪比八境中期的裴擒虎,局势可谓凶险到极点。 “好好好!为了对付季某!尔等可谓煞费苦心!”深吸一口气,季书同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将长刀竖于身前,周身真气再度暴涨,竟是以一己之力硬抗两人。“徐平,你这阴险狡诈的无耻狗贼,还不出来吗?!!!” “哼!一起上,取他狗命!”说罢,薛刚大喝一声,率先突进而至,枪尖如长虹贯日,直刺对方丹田。 裴擒虎则紧随其后,双锤挥落而下,带着雷霆之势砸向季书同头颅,一刚一锐,配合默契无间。 “欺人太甚!”季书同一边抵挡,一边连连后退,此时的他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看枪!“薛刚侧身飞腾,枪杆弯弹而上,又迅速横压,瞬间便是一记凤点头! 季书同瞳孔骤然收紧,侧身避开枪尖的同时长刀上扬,硬生生架住裴擒虎的双锤。 “轰隆”一声巨响,其脚下的青石地面瞬间崩裂,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嘴角也溢出大量鲜血。这贼子,力气好生惊人,即便自己是八境后期,也难以正面硬抗。 就在季书同心中暗惊之际,薛刚亦是抓住机会,枪势一变,化作点点寒星,枪芒直刺对方周身大穴。 见此,季书同左手捂住肩头伤口,右手单手持刀格挡,躲开刺击之,又一记横扫千军几乎贴着裴擒虎的脖子划过。 “你这厮,竟然还有还手之力?!”裴擒虎脸色一变,冷汗瞬间溢出。 就在他后退之际,季书同寻机挑开薛刚的长枪,径直杀向裴擒虎。 在他看来,以最快速度解决修为较低的才是生路所在。而这等心思,久经沙场的薛刚又岂会不知。他提枪掷出,枪尖落地,硬生生挡住对方去路。“阿虎,就攻他左臂!” “好勒!!!” 第1125章 独战重围 …… 随着薛刚大喝一声,裴擒虎举锤而上,三人再度混战到一起。 刀光枪影中,季书同的手臂、大腿接连被枪尖划伤,鲜血不断滴落,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石板。 即便如此,毕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他依旧临危不乱,凭借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在两人的围攻下艰难支撑,偶尔还能反击几招,逼得薛刚和裴擒虎不得不暂避锋芒。 “季书同,你已是强弩之末,还不给小爷速速受死!” 裴擒虎愈战愈勇,双锤砸出,每一次碰撞都让季书同的内腑震动不已。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真气正在快速消耗,肩头的伤口更是影响了两成发力,再这样下去,不出百合,必然会命丧当场。 也就在这时,东侧竹林传来一阵兵刃碰撞的声响,随后又归于平静。 季书同心中一凉,转头望去,只见杨定和薛毅提着染血的兵刃快步袭来。 莫说境界上的差距,便是武者本身就与战将有极大区别,远处的五位七境门客显然已惨遭屠戮。 “呵呵呵!季大统领,你的这些门客倒是有些能耐,费了我们不少功夫。”杨定一把甩去刀上的血迹,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薛毅则手持长刀,面色冷峻。“如今你的人都已死绝,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说话间,四人呈合围之势,将季书同团团围住。 薛刚八境后期,裴擒虎堪比八境中期,杨定和薛毅皆是八境初期,这样的阵容围攻,放眼整个大梁也无人能敌。 季书同且战且退,环顾四周,身上的伤口也是越来越多。鲜血顺着其衣摆流淌,体内真气只剩下三成不到,气息也已然有些紊乱。 “哈哈哈……”当其一刀挑开薛刚枪头,季书同突然仰天大笑,这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不甘。“想我季某一生征战,随先帝驰骋沙场多年,没想到今日竟会栽在尔等手中! 姜云裳,你可真是先帝的好妹妹!这等出卖故旧之事,九泉之下,你如何去见宣帝!”话到此处,他握紧手中长刀,眼神逐渐变得无比决绝。“也罢……今日便让尔等看看,八境后期的真正实力!” 话音未落,季书同突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体内仅存的真气疯狂燃烧,长刀上泛起一层耀眼的金光。 须臾间,他无视杨定和薛毅的攻击,径直冲向裴擒虎,这是典型的以命搏命之法。 “来得好!”裴擒虎见状同时冲出,双锤全力砸向对方面门。“死来!!!” 季书同却是丝毫不乱,侧身避开锤势,同时长刀猛然劈出,一道丈余长的刀芒直斩裴擒虎的腰间。 刀芒一闪而过,裴擒虎大惊失色,急忙旋身闪避,却依旧慢了一步。磅礴的内劲裹挟着刀口擦着其铠甲划过,将之腰间破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老狗猖狂!”裴擒虎当即怒吼一声,踉跄后退几步后便稳住身形。 也就在对方后退之际,季书同更是得势不饶人,转身一刀横扫,逼退薛刚,同时一脚踹出,正中杨定胸口。 杨定猝不及防,被踹得倒飞出去,口中喷出大口鲜血,气息顿时萎靡三分。 “杀!”薛毅瞳孔骤缩,一记反旋刀径直劈向季书同后心。 见此,季书同急忙回刀格挡,却因真气消耗过巨,动作慢了半拍,当场被刀芒破开整个后背。伤口自上而下,长达数尺,剧痛让身为八境的他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死!”薛刚抓住时机,趁机发起猛攻,长枪瞬间贯穿季书同右肋,枪尖从后背穿出,带出一大片血肉与碎骨头! “噗!”大口鲜血喷出,季书同身体随之一僵,连带着手中的长刀也险些脱手。 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体内的真气已然枯竭,四肢百骸传来阵阵剧痛,就连眼前也开始出现模糊的景象。 “垂死挣扎!”薛刚抽出长枪,鲜血顺着枪尖滴落。“你今日便留在这里!” “呸!”季书同拄着长刀艰难站立,伤口密密麻麻,鲜血浸透全身衣衫,整个人如同从血池中走出一般。 “呼!呼!呼……”短短片刻,他的气势便急转直下,呼吸也变得异常粗重,每一次举刀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剧痛。 看着眼前这四人,季书同眼中满是不甘与绝望,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深深的恨意。 自打宣帝驾崩,顾贼把持朝政,他一生都在为扳倒顾应痕而努力,也为此付出了无数心血,却没想到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 姜云裳的背叛,薛刚的出现,以及徐平的算计…….一步步将之推向死亡深渊。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季书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声音沙哑而悲凉,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他试图再次举起手中兵刃,却发现手臂早已不听使唤,长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几息后,其人先是双腿一软,旋即踉跄着后退数步,最终靠在一棵竹子之上,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徐平!你个狗贼!你个无耻至极的卑鄙小人!!! 你背刺盟友,篡政夺权,逼迫幼帝,设计太后,怎么,你敢做不敢现身吗?徐平,事到如今,还不出现,你在忌惮什么? 奸贼,你是在怕季某会取你狗命吗?给我滚出来!!!!!” 第1126章 清算 …… 话音落,片刻之后,竹林深处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平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手扶碧城刀,悠然从竹林内走出。 他面色很是平静,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只是来欣赏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好戏。 月光洒在其人身上,勾勒出挺拔而黝黑的身形。徐平目光扫过满身是伤的季书同,又看了眼周围的四人,最终落回季书同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冷漠。“季统领,别来无恙啊?” “……”见其出现,季书同艰难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他死死地盯着徐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道:“徐平啊徐平……倒是季某小瞧了你……”说罢,他又转头看向姜云裳。“这大梁天下,除了我,还有谁会真心为了姜氏?呵呵呵!长公主啊,季某的今日,恐怕就是姜氏的明日。 而你,今日可以串通徐平害我,明日就能串通他人害那狗贼!你以为,还会留着你这等祸患吗?你以为他会放过姜氏?他比顾应痕更加歹毒,更加无所不用其极!” “啧啧啧!临死都不忘挑拨离间吗?徐平轻轻摇头,脸上的笑意不变。“将来之事,谁又说得准? 其实你也不用怪她,她不做,她便和你会一起死!与顾应痕联合,徐某也同样乐意!”言罢,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血迹,语气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上位者的从容。“有些人啊,就是不识时务! 大梁走到如今这一步,气数已尽!即便梁宣帝还在,他也无力回天!” 季书同看着徐平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的悲凉与愤怒交织,最终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瘫倒下去,气息也是愈发的微弱。“呵呵!本以为顾贼是最大的祸患,却不曾想……原来你才是……. 引狼入室,周信这是引狼入室啊……可叹我大梁数百年江山,竟要亡于尔等之手……” “噗嗤”一道声响,未等对方气绝,徐平已然将之削首。 看着滚落在地的人头,他嘴角上扬,看向姜云裳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戏谑。“这件事办得漂亮!夫人不愧是徐某之妻!” “你……” 未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徐平拾起地上的人头一手丢到了姜云裳脚边。“季书同死后,岩台大营必然生乱!待我率部离京北上,如何收拾残局,如何接掌岩台大营,你看着办! 别说徐某没给你机会,你好生把握!” 听闻此言,姜云裳低头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季书同人头,不禁悲从心来…….. 静心苑内,月光依旧清冷,竹林间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与淡淡的竹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徐平站在原地,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麻烦。 而薛刚、裴擒虎、杨定等人则站在一旁,神色恭敬。 “大将军,咱们接下来……” “呵!季书同胆敢袭击大将军府,自然是抄家灭族之罪!”说罢,他头也不回的朝着院外走去。“裴擒虎,杨定!” “末将在!” “即刻点兵,你二人带领玄甲卫将季府上下斩尽杀绝!” “诺!!!” …….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静心苑的血腥气,一路蔓延至城南的季府。 府外,朱红色大门前的两盏石灯摇曳着昏黄的微光,映照在门楣的“安德侯府”那块烫金匾额之上,显得格外讽刺。 此时的府内寂静无声,唯有巡夜护院的脚步声轻响。 “咚!咚!咚!” 沉闷的撞门声如同惊雷炸响,玄甲卫手中的撞锤重重砸在季府大门之上,厚重的木门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待到三声过后,“轰隆”一声巨响,大门骤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 “给爷杀!一个不留!” 裴擒虎身披染血的铠甲,腰间深可见骨的伤口只以粗布草草包扎,此刻却全然不在意伤痛,双手提着重锤率先冲入府中。 其人身后,杨定同时率领数百玄甲卫紧随而入,长刀出鞘间,寒光凛冽,照亮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有人夜袭!!!” “有人夜袭!快敲响铜锣!!” “来人!快来人啊!!” 巡夜护院刚反应过来,尚未拔出兵器,便被玄甲卫的长刀挨个劈翻在地。 “啊!!!救……” “额…….啊…….” “跑!快跑!” 护院又岂会是玄甲卫之敌,须臾间,断壁残肢到处都是,大量鲜血喷涌而出,很快便染红了门前的青石板,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划破长空,只持续片刻却又戛然而止。 瞧见一名护院试图奔向内院,裴擒虎眼神一厉,手中重锤脱手而出,当场砸在对方后背之上。 “咔嚓”一声脆响,该护院的脊椎被生生砸断,口中喷鲜血溅在院墙上,来不及呼喊便已没了气息。 府内的灯火被依次点亮,季府上下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的跑出房门,看到的却是如狼似虎的玄甲卫和满地的尸体。 “你们……你们……”见此情形,老管家颤抖着挡在众人身前,高声喝问。“尔等是何人?竟敢擅闯季府!” “哦?”杨定冷笑一声,缓缓抬刀直指对方笑道:“奉征南大将军令,季书同叛逆作乱,满门抄斩!”话音落,长刀已然劈下,管家头颅应声落地,滚到了一小妾脚边。 其人的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当场溅了几位孩童一身。那群孩子大的不过头十岁,小的不过三四岁,已然吓得浑身发抖,张嘴想要哭喊,却被几名玄甲卫挨个捂住嘴,刀刃瞬间划过脖颈,小小的身体软倒在地。 “不要!放过我孩子!”季书同之妾疯狂扑向玄甲卫,却被裴擒虎一锤砸中胸口,喷出大口鲜血后,她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几名孩子倒下之处,没了气息。 前院的厮杀很快蔓延至中院。 长子季承业乃是军中都尉,听闻变故已然披甲持刀冲出厢房,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家仆护卫。“守住府门,快去岩台大营报信!” 说罢,他怒吼着挥刀杀出,却架不住玄甲卫人多势众,家仆护卫不过是些寻常武夫,片刻间便被屠戮殆尽。 “还有漏网之鱼!”杨定咧嘴一笑,托刀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尔是何人?” 季承业一边挥刀抵挡玄甲卫,一边朝着院门处怒声骂道:“狗贼!纳命来!!!” “啧……”许是看得有些不耐烦,裴擒虎提着双锤上前,一声暴喝之后,巨锤横扫,将对方连人带刀砸翻数丈之外。 “噗!!!”季承业撞在廊柱之上,口中鲜血狂喷,气息奄奄。“你…..你们……” 第1127章 梦渡边关夜(上) …… “你爹都死了,你还叫唤个啥!”说罢,裴擒虎大步逼近,一锤砸在季承业头颅之上。 脑浆、碎骨与鲜血混合在一起,当场溅满了廊柱和石阶,原本整洁的庭院已然变成人间炼狱。 “给本将搜!”杨定啐了口唾沫,旋即抬手一挥。“若有漏网之鱼,军法处置!” “诺!”闻令,一众玄甲卫分道冲入后庭。 穿过回廊,后院乃女眷居住之地,众人远远便听到其内哭声一片。 季书同的夫人赵氏身着素衣,抱着年幼的女儿,脸色惨白如纸。 其夫前往将军府她自然知晓,她没成想对方已然出事,灾祸来得如此之快。“你们……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你们不得好死!!!” 听闻此言,杨定缓步走近,目光在众女眷身上挨个扫过。“呵呵!季书同勾结叛党,意图谋反,满门当诛!”说罢,他挥了挥手,玄甲卫立刻冲了上去。“家仆、婢女杀无赦,季氏妻妾及其女全数收押!” 只一瞬间,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几名丫鬟试图向赵氏靠拢,却被玄甲卫挨个刺穿心脏;季书同的嫡次子不过八岁,吓得躲在其母身后,却被硬生生拖了出来。 “娘亲……娘…….” 长刀落下,小小身躯一分为二。 赵氏眼睁睁看着次子惨死,悲痛欲绝,正打算一头撞向旁边立柱,却被玄甲卫拉住。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杨定冷笑着环顾四周,旋即收起佩刀。“大将军有令,凡季府女眷,凡年满十三者,皆充为军妓。” 听闻闻言,赵氏眼神瞬间绝望,她缓缓栽倒在地,抱起地上的次子尸体,朝着墙角的石桌靠去。“我曾多次劝诫过你……天杀的,你为何就是不听啊………….” “带走!”杨定余光一瞥,旋即大步朝着屋内走去。“搜干净些,交由李大人点帐!” 季府之内,厮杀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无论老幼,无论男女,皆未能逃过一劫。 白发苍苍的老仆被一刀枭首,刚学会走路的婴孩被活活摔死在石阶上,怀孕的妇人被一刀刺穿腹部,腹中胎儿与母亲的鲜血混在一起流淌,整一个触目惊心。 “差不多了!应当已无活口。”裴擒虎提着沾满鲜血的重锤站在庭院中央,看着满地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脸上满是狰狞与嗜血。“收兵回府,老大还在等着。” 闻言,杨定微微颔首,指挥着玄甲卫搜刮府中财物,但凡值钱之物,尽数装箱抬出。 “统领!“片刻后,一玄甲卫快步上前。“启禀统领,府中上下共计六百七十二口,已尽数斩杀,无一活口!” “都查清楚了?可核对过丁册?” “统领放心,都已挨个核查。” 听到已核查完毕,杨定目光扫过那些尚未断气的伤者,提起佩刀一一补杀。“大将军有令,务必要斩草除根!”言罢,他大步走到季书同书房,看着墙上悬挂的“精忠报国”匾额,当即一刀劈去。 匾额碎裂,木屑纷飞。 “敢与大将军作对,不知死活!”说罢,杨定冷哼一声,抬脚便将书桌踹翻。“既然事已办妥,也该回去向大将军复命了。” 裴擒虎“嗯”了一声,转身朝着府外走去。 玄甲卫紧随其后,临走时,有人点燃了府中的柴房,火焰迅速蔓延,很快便吞噬了整个季府。 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与地上的鲜血相互映衬,形成一幅诡异而残忍的画面。 寒风依旧呼啸,卷起阵阵血腥味,缓缓飘向远方。 曾经赫赫有名的侯府,如今只剩下一片火海和满地尸骸,几百余口人,无论善恶,无论老幼,皆因季书同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这一切,不过是权力更迭中,最为平常的清算罢了。这样的惨剧列国均有,似乎也从未有过停歇…….. ……….. 与此同时,大周,神京。 夜色如墨,早已浸透了大周皇宫的每一处角落。 文德殿的烛火依旧明灭,映照着隆圣帝略显疲惫的身影。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尚未批阅完毕,朱砂笔在指间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天下苍生的重担。 数月前,自己与司徒文的对弈之举还犹在眼前,盘棋上黑白交错,恰似朝堂与边疆的风云变幻。 削藩引起的暗流、北伐的重任,粮草军饷的筹措,桩桩件件压在心头,让其难以安寝。 早前,白惜月遣人送来夜宵,温热的莲子羹在瓷碗中泛着微光,却被搁置一旁,此时早已失了温度。 文德殿外,更漏滴答作响,敲打着夜的寂静,也敲打着隆圣帝紧绷的神经。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逐一扫过奏折上“北境”和“徐沧”等字眼,指尖不自觉的摩挲着纸面,眸中闪过几分复杂难明之绪。 终究是抵不过疲惫和倦意侵袭,也不知过去多久,隆圣帝伏在案几上沉沉入梦…… 梦中……. 熟悉的皇宫与白日截然不同,没有烛火的通明,只有淡淡的月华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清辉,将殿内映照得朦胧而静谧。 空气中似乎没有隆圣帝早已习惯的龙涎香之馥郁,反倒还夹杂着一丝北境独有的风沙气息。 干燥而清冽,带着几分熟悉的凛冽感。 隆圣帝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文德殿的龙椅之上,身上的龙袍却换成了年少时与那人一同狩猎所穿的常服。 素色锦缎上绣着暗纹流云,少了几分帝王威严,却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第1128章 梦渡边关夜(中) …… 就在隆圣帝疑惑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沉稳,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洒脱。 “何人深夜入宫?”隆圣帝开口,声音竟带着几分少年时的清朗,而非如今的沉稳厚重。 脚步声停在殿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 那人穿着一身玄袍,腰间束着玉带,身形挺拔如松,即便在朦胧的月光下,也能看出其身姿的硬朗。 隆圣帝眯眼看去,只见对方头上的银丝已在鬓间隐约可见,却又丝毫不显老态,反而更添几分沧桑的威仪。 那张脸,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靖北王徐沧。 梦中的徐沧,模样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角的皱纹深了些,眉宇间的锐气被岁月磨得柔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北境之主独有的刚毅。 他站在门口,没有行礼,也没有出言,只是静静看着龙椅上的皇帝,脸上似乎还挂着一抹淡淡笑容。 那笑很浅,像是春日里融化的冰雪,带着一丝驱寒的暖意,却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不是君臣相见时的恭敬,也不是年少时兄弟打闹的亲昵,更不是这些年隔空博弈时的疏离,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平和,仿佛看透了世间所有的纷争,只剩下纯粹的注视。 隆圣帝心头一震,骤然从龙椅上站起身。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 他想问问徐沧,这些年来,北境的风霜是否依旧难熬?他想问问徐沧,默许削藩时,心中是否有怨?他还想问问徐沧,自己将徐平推向大梁他是否后悔?他更想问徐沧,此战究竟有几分把握…….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靖边?隆圣帝试探着唤了一声,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徐沧依旧站在原地,笑意未改,却没有任何回应。 “…….”见他如此,隆圣帝不由的往前走了几步,眉头微蹙。“怎的不说话?你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徐沧目光就这么直直落在对方身上,平静得像是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那淡淡笑意始终挂在嘴角,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既无敬畏,也无不满,这更让隆圣帝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 他们既是君臣,也是兄弟。 隆圣帝自是大周的天子,但他印象中的徐沧似乎从未在意过。而此时此刻,对方却好似尊卑有序,界限分明。 这些年,为了削藩,为了理政,为了稳固江山,他步步为营,俩人时常隔空较量,虽渐渐疏远了当年情分,彼此却也心照不宣。 可他们同样也曾是兄弟,北境那些岁月里的纯粹与真挚,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从未真正消散。 隆圣帝知道,徐沧心中有芥蒂。 自从登基以来,身份的转变,也成为了撕裂兄弟之情的根源。 双方本就有自己的立场,这无关对错。他们之间隔着君臣身份,隔着权力博弈,隔着这些年互不打扰的疏离。 可那份背靠背的兄弟之情,却像是深埋地底的根系,即便表面看似断绝,实则早已盘根错节,难以割舍…….. “靖边?!”隆圣帝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严,也带着几分急切。“朕唤你,你为何不应?” 徐沧还是那样,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 “说话……”见此情形,隆圣帝心中的焦躁更甚。他不再顾及身为帝王的体面,反而大步朝着对方走去,伸手想要拉住其人衣袖。“你今日来此见朕,可是有要事?”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徐沧衣袖的那一刻,徐沧却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步,退得恰到好处,刚好避开了这番的触碰。不远不近,依旧保持着之前的距离。 隆圣帝一怔,随即又往前追了两步。 他不信邪,他想靠近,想问问清楚,想和对方如昔日一般无话不言。 可无论如何,隆圣帝每往前走一步,徐沧便往后退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分毫。 越是如此,隆圣帝的脚步越来越快,心中的情绪也越来越复杂。 有不解、有怒意、有疑惑,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 看着徐沧那张始终带着淡笑的脸,他忽然觉得俩人之间的距离,或许从来都不是大殿上的远近,而是身份的隔阂,是权力的鸿沟,是这些年彼此心中悄然滋生的芥蒂。 “你给朕站住!”说罢,隆圣帝的修为突然暴涨,但很快,他又将之散去。“抱歉,是朕失态了……你莫慌走,朕即刻让人备酒,你是最爱喝的百花酿! 还记得早年咱们在督学司吗?为了掩护你偷酒,朕可是腿都差点被老张头打折。如今那死老头云游四海,咱们兄弟可大肆畅饮啊!” 徐沧依旧没有回应,只是脚步不停,缓缓朝着殿外退去。 见此情形,隆圣帝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 夜色中的皇宫,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回荡。 月光洒在汉白玉阶之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在前,一道在后,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追逐。 他追着徐沧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绕过栽满梧桐的庭院,越过青石板桥,一路冲出了文德殿的宫门。 宫外的夜空似乎更加辽阔,月华如水,洒满了整个皇宫的广场。 就在隆圣帝以为徐沧会这般一直退下去之时,徐沧忽然停住了脚步,而后又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次,他脸上的淡笑不再是之前的平和疏离,而是变得爽朗起来,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顾虑,带着几分年少时的洒脱与豪迈。 那笑声能穿透寂静的深夜,还带着北境的风沙与烈阳,粗犷而真挚。“兄长!” 一声“兄长”,清晰的传入隆圣帝耳中。 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暖意。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积压多年的阴霾。 隆圣帝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徐沧,眼眶竟在不自觉间微微泛红…… 多久了?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徐沧这样称呼自己了? 自从身份转换,那些年的“兄长”与“小弟”之称,早已被淹没在立场和朝堂的权力博弈之中,成为了遥远的回忆。 “兄长,我这就兵发亭山了。”徐沧脸上的笑容依旧爽朗,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决绝与坚定,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舍。“此去不知归期几何,万望兄长保重啊…….” 第1129章 梦渡边关夜(间) …… 突然的一句话,隆圣帝先是一怔,旋即瞳孔骤然收缩。“你这是何意?靖边,你来此面见为兄可是有难处? 所谓北伐,除了替叔父报仇血恨,更多的还是权宜之计。倘若有难处,那便莫要去了?” 听闻此言,徐沧微微摇头。“这是身为徐家后嗣之责,更是大周戍边之王的归宿…… 兄长啊……长路漫漫……再会……” “你……”隆圣帝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这一刻,积压在其心中十余年的情绪彻底爆发。 有对当年情分的怀念,有对这些年疏离的愧疚,有对徐沧理解的感激,也有对北伐之战的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逐渐化作些许水雾,很快便模糊了隆圣帝的视线。 “十余年了……”他手掌微微颤抖,声音更带着几分沙哑。“十余年了,你有十余年没有称呼我为兄长了……” 隆圣帝想再说些什么,想问问对方北伐之路是否凶险?想告诉对方一切的粮草军需已交由司徒文全权负责,不必担忧。 他还想告诉徐沧,无论此战结果如何,大周永远是其最为坚实的后盾,昔日那份兄弟与袍泽之情,从未改变……. 可话到嘴边,似乎又被一股无形的束缚给完全堵住。 隆圣帝看着徐沧的身影,想要上前,却发现对方的轮廓正在渐渐变得模糊。 “靖边?!!!”他大声开口呼唤,想要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袍,却只是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徐沧的身影越来越淡,几息过去,最终化作一道微光,消散在皎洁的月光中。 那爽朗的笑容,那一声亲切的“兄长”,仿佛还在眼前,还在耳边,却再也触摸不到,再也听不到。 “徐沧!!!” 一阵躁动,隆圣帝猛然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更是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梦中的场景清晰无比,徐沧的笑容,还有那声久违的“兄长”,都真实得仿佛就在眼前。 隆圣帝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碰到了冰冷的桌案。 殿内烛火依旧在燃烧,跳跃的火焰映照出熟悉的宫殿陈设,也提醒着他,刚才一切,不过是一梦罢了……. “陛下,您怎么了?”片刻后,门帘快速掀开,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还带着几分担忧。 隆圣帝转过头,看到白惜月正担忧的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关切。 “可是梦中不安?”说罢,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动作温柔而舒缓。“瞧您这满头大汗,还不停咳嗽,先喝杯热茶吧!” 听闻此言,隆圣帝这才察觉到自己喉咙还在发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口,带来一阵阵钝痛。 见此,白惜月连忙拿起一旁的锦帕,轻轻为对方擦拭嘴角。“想来是陛下梦中受惊,国事虽紧要,龙体也需注意啊……”说罢,她转头看向殿外,扬声唤道:“来人!” 未等片刻,刘辟匆匆走了进来。“老奴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免了吧……”白惜月语气平和,却又带着几分急切。“陛下梦中受惊,快去太医署传一碗安神汤来。” “诺!” 刘辟应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开之际,隆圣帝却突然开口。“且慢!” “陛下可还有要事吩咐?” “……”沉默几息,隆圣帝骤然起身,顾不得身体带来的不适,他一把抓住刘辟手腕,力气大得颇有些惊人。“速让韦全传韩布入宫,现在就去,立刻!” “陛……陛下?”刘辟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后赶忙躬身。“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见此情形,白惜月也是颇为诧异。“陛下圣明,这大半夜的传韩布,您这是……” 隆圣帝并没有理会对方疑惑,反而将目光看向刘辟,语气急促而焦躁。“还有,你也不必去传什么安神汤了。 立刻让人去取御诏,朕要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燕岭交给徐沧!” 其人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 梦中那声爽朗的“兄长”,以及那不安与决绝的眼神,都在提醒着隆圣帝事有蹊跷。 北伐之战在即,按脚程算,杨文忠的大军应当抵达亭山以东,徐沧不日便会领兵出征。 听闻此言,刘辟心中虽依旧不解,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退去。“陛下放心,老奴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看着刘辟匆匆离去的背影,隆圣帝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就连胸口的悸动似乎也渐渐平复了几分。 可即便如此,其眼中情绪依旧翻涌。 他转头看向窗外,月光皎洁,就如同梦中那般。便是一刹那的失神,他仿佛又看到了徐沧转身时那爽朗的笑容,听到了那声阔别已久的“兄长”。 “陛下……”几息后,白惜月缓步上前,抬手擦拭着皇帝额头上的冷汗。“您与徐靖边……” “北伐之战,朕心不安。似这种感觉,由来久矣……”说罢,隆圣帝深吸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再睁之时,其眼中已恢复往日的沉稳,只是深处依旧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悸。“东卢虽沉寂多年,但与大周历来也有摩擦。 当初若不是韩忠将吴汉奇与杨安南所部尽数全歼,东君又如何会消停这么些年。 此人善变,又有旧仇,如今与我朝联合用兵,不得不防,也不得不提前布局。 打仗徐沧在行,但他历来瞧不上东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东君能与我朝合谋是为谋取武州与漠青草原,但真若拿下武州,又该如何瓜分? 这里少不了利益摩擦,以徐沧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对东卢有半分礼让,更不会有半分顾及。” 第1130章 梦渡边关夜(下) …… “陛下是担心东卢反水?” “不是担心,是极有可能!”说罢,隆圣帝一把摊开舆图。“甚至于……蛮狗若是许诺将武州割让给东卢,不费一兵一卒,它还会与咱们联合吗? 不在背地里捅刀子就该谢天谢地了…….” “这……”听完皇帝所言,白惜月竟是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殿外的更漏依旧在滴答作响,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隆圣帝的脸上,似乎却是一片冷白。 他站立于案前,指尖仍残留着梦中触碰徐沧时的寒凉。“回去歇着吧……” “陛下……” 未等白惜月开口,隆圣帝的目光重新落在铺开的舆图之上。 就在他仔细琢磨之际,不过盏茶功夫,殿外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小太监手捧圣旨与笔墨躬身而入。“参见陛下!御诏已取至,请陛下御笔亲书。”说罢,小太监将圣旨平整铺于案台之上。 “嘶……呼……”深吸口气,隆圣帝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提起狼毫,笔尖饱蘸墨汁,在圣旨上落下遒劲有力的字迹。 墨色入缎,字字千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北境烽烟将起,北伐系关社稷安危,朕心日夜悬系,特颁此诏,谕靖北王徐沧知悉。 昔年北蛮犯境,叔父捐躯沙场,此国仇家恨,岂敢或忘?然今北伐,非为开疆拓土,实乃权宜之计。 东卢久居偏隅,性狡黠善变,与我朝素有嫌隙。昔年,韩忠大破吴汉奇与杨安南,方换得长久安宁。今其国与我朝联兵,虽名为共讨北蛮,实则觊觎武州与漠青草原之利。 蛮狗若以武州为饵,东卢必反戈相向,此东君惯用之伎俩,王务必严加防范,不可轻信其言,更不可与其孤军深入。 北蛮骁勇,战力亦是剽悍,强攻则必损兵折将,非明智之举。 王当谨记,此战只需虚张声势,坐观东卢与之厮杀,待其两败俱伤,再从旁取些边角之利即可。 无需求胜,更无需建功,唯求保全自身实力,为徐平与元武交涉谋取筹码。关于于疆土得失,朕无所求;王卿安危,朕之所系。 卿当谨记,战线不可过长、过深,亭山地势复杂,若卿孤军深入,若东卢背弃,恐遭两国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则悔之晚矣。 王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凡遇险要之地必派兵驻守,以防不测。 后勤诸事,朕已全权托付司徒文督办。 现今,全境粮草征调已毕,不日便会分批运往燕岭,以保卿军需无缺,不为粮草之事烦忧。 另,自北伐之日,王卿需每半月递来军报两份,详陈战况、军心、敌情及东卢动向。 切记,但有风吹草动,或东卢有异,或蛮狗战力超出王之预期,即刻率军退回燕岭,固守疆土,切勿恋战。 朕愿弃此北伐之利,亦不愿损我大周之擎天栋梁。 徐氏一脉世代戍边,忠勇可嘉,王与朕自幼相识,情同手足,今虽君臣有别,然兄弟之情未改。 北伐之路凶险,王需谨慎行事,凡战三思而后行,切勿轻敌。 朕翘首以盼王之凯旋,得愿君臣再聚。 钦此。” 落笔之时,隆圣帝手腕微颤,最后一笔拖出些许墨痕,恰如其心中难以平复之牵挂。 几息后,他将狼毫掷于笔洗之中,墨汁溅起细小的水花,而后重重合上双眼,仿佛耗尽全身精气。 “陛下。”白惜月缓步上前,她轻扶隆圣帝的手臂,将他引至一旁的龙椅上坐下。 隆圣帝咳嗽几声,背脊微微佝偻,似乎没有了往日那般帝王威严,只剩下满心的疲惫与焦灼。“退下吧……朕无碍…….” 听闻此言,白惜月走到其身后,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对方紧绷的肩颈之上,力道适中,颇为柔和的揉捏着。 揉捏时,对对方指尖带着些许暖意,顺着经络缓缓蔓延,缓解着隆圣帝连日来的操劳与今夜的惊悸。“朕还要批阅折子,若是乏了,早些下去歇着…….” “陛下,圣旨已颁,徐沧他素有谋略,定然能领会陛下深意,也可保全自身。”说罢,白惜月继续按摩起对方的肩颈。 “…….”话说完,隆圣帝微微颔首。尽管眼皮沉重得几乎快合拢,他口中却依旧还在小声嘀咕。“但愿吧……朕只怕徐沧性子刚烈,瞧不上东卢,更瞧不上坐山观虎斗的法子,到时候便会一意孤行呐……” “徐靖边久经沙场,深知兵者诡道,岂会不知轻重?”白惜月微微摇头,一边按摩,一边轻声宽慰。“再者说,陛下今日已在圣旨中言明利弊,他既观得圣意,又岂会置将士与自身安危于不顾。” “……”隆圣帝闻言,脸上牵起一抹淡淡的愁容。“你不领兵,更不懂徐沧的用兵之道。 他骨子里刻下的傲气非寻常人所理解,即便有朕的圣旨,他也未必会认。更遑论叔父之仇,他记了这么多年,怕是早已恨不得生食北蛮之肉,饮其血…… 此次北伐于他而言,既是为其子,更是复仇之机。也正因为他身经百战,修为绝高,故而刚愎自用,难听他意。 他吗个批的……要想这头倔驴认理,除非老子也在前线…….” “陛下乃一国之君,还是注意体统……”白惜月嘴角一撇,沉默片刻后柔声笑道:“您既已尽到提醒之责,便也无需过度忧心。 世间诸事自有其定数,徐靖边身旁亦是不乏能臣良将,定会辅佐他妥当的行事。 陛下连日操劳国事,今夜又受梦扰,当好生歇息片刻,以龙体为重。” 对方的话语温柔而有度,按摩时指尖的力道也是恰到好处。 “但愿吧……”隆圣帝紧绷的肩颈渐渐得以松弛下来,心中的焦躁似乎也稍稍缓解。 他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白惜月说着话,时而提及年少时与徐沧的趣事,时而感叹如今君臣有别的无奈,时而又担忧北伐战局。 夜色深沉,打更声接连响起,每一下都仿佛是敲在人心。 烛火跳跃,静谧而安详。不知不觉间,天边已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第1131章 韩布的建议 …… 隆圣帝呼吸渐渐平稳,似是已然睡着,又似是在闭目养神。 白惜月停下按摩的动作,轻轻为对方披上件厚实的锦袍,而后静立在一旁,目光温柔地注视,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大半炷香后,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太监韦全的声音隔着门帘悠悠传来。“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骠骑大将军韩布奉旨入宫,现已在殿外候见。” 听闻此言,隆圣帝突然睁开双眼,眼中的睡意也是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与急切。他直起身子,语气带着些许沙哑,却依旧透着帝王威严。“快,宣他进来!” “诺!”韦全应了一声,随即掀开门帘。 片刻后,一道高大身影快步走入殿内,正是韩布。 他一身戎装未卸,黑色铠甲上还沾着些许风尘与霜露,显然是接到旨意后便马不停蹄的从大营赶来。 “臣韩布,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韩布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声音洪亮如钟,瞬间打破殿内的宁静。 “免了!”说罢,隆圣帝缓缓起身,快步走到对方面前伸手托起。“深夜唤你来,倒是朕有些心急了。坐下说罢!” “谢陛下!”韩布站起身,见隆圣帝面色略有些苍白,眼底还带着浓重的疲惫,心中不由一紧。“陛下深夜急召臣入宫,莫非是朝内出了什么变故?亦或是北伐之事有了新的动静?” 隆圣帝摇了摇头,示意对方随其来到案旁坐下。而后伸手点在舆图之上的燕岭至亭山那片区域。“你有所不知,今夜朕做了个梦,梦见了徐沧……”他顿了顿,将梦中的情景简略的说了一遍,语气中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自徐沧决意北伐以来,朕便心绪不宁,总觉得此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东卢狼子野心,北蛮凶悍异常,靖边此去,怕是危机四伏……” 韩布闻言,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他俯身看着舆图,手指在燕岭、亭山、武州等地轻轻点过,沉吟片刻后微微点头。“陛下所言极是,东卢向来反复无常,与我朝联合多半也是权宜之计。一旦有利可图,必然会背弃盟约。 北蛮盘踞漠青草原多年,战力之强悍,且熟悉地形,硬拼之下,我朝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惨胜。” 对于此话,隆圣帝很是赞同。“如今韩忠虽不在朝内,但你久经沙场,同样也深谙兵法之道。今北伐之战在即,徐靖边不日便要领兵出征,你对此战有何看法?” 韩布直起身子,目光仔细打量着舆图上的山川河流。“回禀陛下,蛮狗如今调集全境二十余万兵力布防武州,依臣之见,唯今之要,乃是破除战略纵深过长、东卢反水、以及蛮狗本土固守之难。” “不错……”隆圣帝垂眸,同样看向对方所指方向。“徐沧虽悍勇无双,却刚愎自用。东卢何其狡诈,耶律洪阳虽朝政松懈,但本土防线依旧坚固,各州府守军虽散,却能互为犄角,更遑论白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或可如此……”韩布上前一步,指尖落在舆图上武州与亭山之间。“陛下,虽为国战,亦可速攻,核心不在快进,而在掐脉。 北蛮命脉有三:临津渡粮草转运、漠青草原兵力集结,以及圣天城的中枢调度。 臣以为,速攻当有三策。 其一、虚实牵制,以假乱真,钉死那群狗蛮子的边军,尤其是白家。 徐沧麾下镇北军,算上辅卒当有二十余万之众,可分作虚、实两部:以老弱步卒及少量骑卒在武州以西、以南摆出强攻姿态,遍插旌旗、昼夜擂鼓,造大军合围之势。 白家素来知兵,深明武州乃蛮狗门户,绝不敢弃城而走。他若分兵,我军虚部便可转为实攻,趁虚破城。 他若死守,那便正中我军下怀。一旦蛮子边军被钉死,其南境防线便会拉长,可为徐沧主力迂回寻机。 其二、纵深穿插,借道破局,彻底斩断北蛮粮草命脉。 镇北军主力需避开武州正面战场,借道东卢控制的漠青草原边缘,连夜奔袭赫州。赫州乃北粮南运之枢纽,连接武州与圣天,守军并不多,且多为后勤卒,战力薄弱。 一旦迂回敌后,短期攻占不是难事。 其三、还需和东卢彻底绑定,无论是利益捆绑,还是提前让利,都为确保东卢不会临阵反水。 至于能给出怎样的条件,这就得徐沧自个儿掂量掂量。”话到此处,韩布双眼微眯。“只不过嘛…….陛下明面上也可许诺东卢:战后将漠青全境划归于它,并可昭告天下。 东卢一心图谋漠青,要想套狼,稳固局势起码需一到两月,而这恰好是徐沧主力突破纵深之关键时机。” 隆圣帝听着对方滔滔不绝,脑海中也已有了具体思量。他轻叩桌案,随后沉声回道:“你所言之策,确有可行。 除此之外,还需要州府分割,创造围点打援之机,进一步瓦解耶律武阳与白家协同。 蛮狗二十余万兵马虽能相互驰援,但致命弱点是互不统属、粮草自给。 一旦扰袭赫州,徐沧还可分三路:每一路三万,一路扼守白云郡,防备武州边军突围与漠青援军;另外两路分别奔袭百泉与澶渊。” “陛下言之有理!核心乃围而不攻,打援不追。”话到此处,韩布拱手抱拳。“此举可在数月内瓦解武州与赫州守军之协同,也可让白氏与耶律武阳互生不满。 待东卢围困骥城,徐沧可集中兵力,强夺东临郡。东临乃圣天的最后一道屏障,倘若顺利攻破,则兵临圣天指日可待矣!” “…….”听闻此言,隆圣帝看着舆图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揉揉眉心,旋即又拍了拍韩布的肩膀。“你之所言与朕不谋而合,徐沧这厮性子倔,路子野,你我二人之言他未必会听进去……”说罢,他轻拂须髯,目光深沉。“回府后你修书一封送往帝丘,让韩忠亲自修书送往亭山交给徐沧。” “陛下放心,臣这就去办……”说罢,韩布微微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隆圣帝深吸口气后重新坐回原位。“韦全!” “陛下,老奴在!” “去东宫传太子,让他即刻入宫见朕。” “诺!” 第1132章 出兵点将 …… 转眼过去数日,北境,燕岭。 关外,朔风卷地,枯草连天。 亭山山脉连绵千里,横亘在境外荒原与漠青草原之上。 山峦巍峨,云影蔽日,连绵百余里的军帐如浪潮铺展,旌旗猎猎,绣着“徐”与“镇北”等字样的大旗在狂风中舒展,发出阵阵锐鸣。 入冬后,即便北境寒意愈发凛冽,却丝毫未减营中将士热血。 中军大帐前,一座临时搭建的点将台拔地而起,青石垒砌的台面高约数丈,台侧立着两面丈高的巨鼓,鼓皮黝黑,隐约可见干涸的暗红色痕迹,那是历年征战留下的印记。 辰时三刻,一声雄浑的号角划破长空,穿透力极强,传遍整个大营。 刹那间,原本此起彼伏的操练声、兵器碰撞声尽数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镇北军主营将士身着统一的黑色铠甲,手持兵戈,列队向着点将台集结。 甲胄摩擦、马蹄踏地、雷鼓喧天、戈矛林立,可谓尽显北境之师的磅礴气势。 不多时,一道高大挺拔却穿着暴露的身影缓步走上点将台。 徐沧一袭玄铁织金甲,甲胄上镶嵌的兽面纹栩栩如生。其人腰束玉带,悬挂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刀。 岁月在其鬓间虽染上了几缕银丝,却更添几分沧桑威仪。他瞥了眼列队的部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慑人的气魄。 “弟兄们!!!” 大喝一声,徐沧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将士。“今日,本王奉诏讨金,谨以大义昭告天下: 耶律氏,窃据北隅,立国二百余载,然其性剽悍,历代犯边。恨贼寇猖獗,铁蹄踏我疆土,屠我子民,毁我城郭,劫我民财。 承徐氏祖上三代,我北境儿郎数十万人埋骨荒野,此仇此恨,刻骨铭心! 幸赖诸君同心为国,浴血奋战,驱蛮夷于塞外,保家国于危亡。然北蛮不知悔改,十年间厉兵秣马,窥伺南下。 今有其主耶律洪阳,匹夫年逾五旬,耽于仙道,醉心长生,荒废朝政,边防委于耶律武阳、白氏、郭氏之流。彼等恃兵甲之利,忘昔日败北之辱,敢妄犯我朝天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国之存,守礼义、安黎庶;邦之兴,顺天意、合民心。蛮狗逆天而行,穷兵黩武,内则朝政紊乱,外则肆虐邻邦,已失天道人心。 我大周之主隆圣,德被四海,万民归心,兵甲精良,粮草充盈。今奉天子诏,统二十三万镇北之师,联东卢之众,共讨北蛮,吊民伐罪! 檄文所至,凡北蛮各州府将士:若能弃暗投明,开城归降,既往不咎,仍守其土;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天兵一到,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天道昭昭,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诸君当以家国为念,以血债为志,厉兵秣马,直捣圣天,护我大周子民之安! 此战,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景平十九年冬,靖北王徐沧,谨书。” 徐沧言罢,大军列阵整齐,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有朔风卷着沙尘,在阵前呼啸而过。 “将士们!”说着,徐沧缓缓拔出佩刀,刀尖直指天际。“今日,本王当点将出兵,兵锋所向,直指武州!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不灭北蛮,誓不还朝!” 几息后,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震寰宇,直冲云霄。 片刻之后,徐沧缓缓压下长刀,目光重新变得沉静,却更添几分锐利。“点将!” 闻言,其身旁参军立刻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将令册,高声唱喏:“奉靖北王令,点将出兵!!!” “镇北大将军布信!“ “在!”几息后,布信从徐沧身后大步走下点将台。 “命你亲领中军压阵,提调全营步骑。” “诺!” “左将军秦岳!” “末将在!”言罢,一道粗犷的身影从阵前走出,单膝跪地,甲胄光亮。 “命你率岳字营三万步卒、八千骑卒为先锋军,即刻动身,取道亭山左路,十日内攻占长风林。” “末将领命!“ “长风林乃亭山咽喉之要道,其地势险峻无比,北蛮必有前营驻守。你需出其不意,全力攻营,为我大军开辟通道! 记住,此战不求灭敌,只求速胜。” “还请王爷放心!”秦岳怒目圆睁,当即高声应道:“十日之内,必取长风林。若有半分差池,末将愿提头来见!” “很好!”徐沧微微颔首,抬手掷出一支虎符令牌。“去吧!” 秦岳接过令牌,起身抱拳,转身大步流星的回到阵中。 “右将军苏烈!” “末将在!”又一道身影走出,苏烈身形较秦岳瘦削几分,但眼神锐利,透着一股沉稳干练。其人乃镇北军中少有的儒将,自幼便熟读兵法,更善谋略。 “命你率烈字营一万轻骑,沿亭山右路迂回穿插,袭扰漠青草原西南粮道。” “诺!” “据探马来报,北蛮此次出征,粮草囤积于红柳滩,粮队护行军七千,征调民夫共计二万余众。 你需率部疾驰,四方巡卫,旦遇粮队,焚而不战,迂回打击。” 闻言,苏烈当即跪地。“末将遵令!” “取骑兵令!”徐沧再次掷出令牌,目光迅速扫过对方。“北蛮骑卒素来迅捷,你需时刻提防合围。” “末将明白!”接令,苏烈领命而去。 “张孝华、齐振。” “末将在!”两人同时出列,单膝跪地。 “命你二人各率一万步兵,分守亭山以北二百里处的鹰嘴崖与落雁坡。” “我等谨遵王命!” “此二处虽非主攻方向,却是我大军侧翼之屏障。尔等到后,需加固防御,严密监视北蛮动向,旦有异动,即刻通报,不得有误!”说罢,徐沧再度掷出令箭。 “末将领命!”俩人齐声应道,接令后迅速退回阵中。 “参将霍诚庵。” “末将在!”霍诚庵乃镇北军首席参将,跟随布信多年,可谓深谙用兵。 “命你随行中军,统筹全营粮草调度、伤员救治、军情传递等诸事。 后方之事,本王便尽数托付于你。” “王爷放心!末将定不负王爷所托。”霍诚庵拱手抱拳,接令后退至一旁。 “沈黎!“ “末将在!” “命你率玄甲卫绕道兰高山,进抵长风林侧翼。” “末将遵命!” “若有轻骑驰远长风林…….”话到此处,徐沧将手中长刀重重插入案台。“本王要你将他们斩尽杀绝!!!” “王爷放心!若有援兵赶赴长风,末将以死谢罪!!!” 第1133章 势在必行 …… 待到沈黎退下,徐沧收回佩刀,再度将目光看向众人。 约莫半炷香过去,一道道王令有条不紊的发出,从先锋攻城、迂回截粮,到侧翼防守、后方驻留,再到斥候探路、军医随行,每一项都未有遗留。 即便北境已多年未发生大规模用兵,他依旧对麾下将士的性格与能力了如指掌。 谁人擅长攻坚、谁人善于奔袭、谁人沉稳持重、谁人又心思缜密,几乎都被安排在最为适合之处。 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便是如此…… 直至最后一道王令颁布,台下将士看着台上的靖北王,眼中满是敬畏与沸腾。 徐远山阵亡,乃北境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在此刻,却是反击、却是复仇、却是以以血还血之机,是以牙还牙之时! “王爷威武!镇北军威武!!!” “王爷威武!镇北军威武!!!” 在一阵阵喧闹声中,陆铮已故,接替他成为镇北军首席谋臣的邱景之却是眉头微皱。 跟随多年,他深知徐沧武艺超绝,更是难得的统帅。但这位战功赫赫的靖北王,却也极其自我,往往不以众谋为鉴。 国战非同小可,坚信己之判断虽无错,但过头了,便是刚愎自用……. 立于点将台上的徐沧,每一道王令都不容置疑,每一句话都不容置喙。倘若韩忠,想必早已拟定好多变的用兵及退守之策,而自家王爷却丝毫没有坐观其变和保全实力的意思。 念及于此,邱景之不禁轻叹一声。 “最后……”就在邱景之忧心之际,徐沧的目光却再次扫过全场,声音也陡然提高。“此战关乎国运,关乎我北境数十万将士…… 本王亲率大军主力,居中策应,待秦岳拿下长风林,即刻进军,讨贼血恨!”说罢,他披风一甩,大步走下将台。“我北境儿郎们,建功立业,报效国恩之际到了! 诸君,愿随本王否?!!!” “我等愿随王爷出征!誓死以报国恩!” “我等愿随王爷出征!誓死以报国恩!” “我等愿随王爷出征!誓死以报国恩!” 三军将士再次齐声高呼,情绪激昂,士气显然达到顶峰。 “很好!”徐沧点头颔首,旋即大步朝向军阵走去。“各部即刻整兵,午时发兵! 违令者,杀无赦!” “诺!” 军令如山,一时间,大营内人声鼎沸,却又井然有序。步卒整理甲胄、检查兵器,骑卒牵出战马、备足草料,辅卒与民夫搬运粮草、清点军需,整个大营内充斥着浓厚的肃杀之气。 徐沧站在阵前,看着麾下的镇南军将士穿行于营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与深沉。 于他而言,一境战一国,这场战争自然不会轻松。北蛮骁勇善战,东卢心怀鬼胎,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信心攻克武州,踏平北蛮王庭,告慰先父的在天之灵。 约莫一个时辰后,先锋军率先出发。 秦岳率本部兵马背着行囊,手持刀枪,沿亭山左路朝着长风林进发。 队伍浩浩荡荡,如一条黑色长龙,在荒原上延伸,渐渐消失在大营之外。 随后,苏烈所部也拔营起寨,一众轻骑翻身上马,马蹄声哒哒作响,卷起漫天尘土,朝着漠青草原疾驰而去。 徐沧一直站在辕门,目送着各部将领离去,直到最后一支队伍消失在视野中,他才转身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随行的只有管家老高与几名亲卫,而剩余将领早已离营备战。 中军大帐内,陈设简洁而大气。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舆图,上面用朱砂笔标注着亭山山脉、武州、红柳滩、长风林等关键地点,还有密密麻麻的箭头,标示着大军的进军路线与北蛮的布防情况。 舆图两侧摆放着几张桌椅,本是供将领议事所用,此刻却空无一人。 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却温暖干燥,燃烧着一盆炭火,炭火噼啪作响。 徐沧走进大帐,脱下身上铠甲,随手交给一旁的亲卫。 片刻之后,他走到舆图前,手指落在骥城的位置之上。 武州乃是北蛮外境第一州,也是此次北伐的核心目标,其域辽阔,易守难攻,白氏也必定会在此布下重兵。 “老奴见过王爷!忙了一上午,要不要先歇息片刻,吃点东西?”片刻之后,老高端着一杯热茶递到了徐沧面前。 接过杯盏,徐沧喝下一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稍稍缓解了晨间的寒意与些许疲惫。 几息后,他微微摇头,目光重新看向身旁点沙盘。“不必了,三军粮草调度以及军情探报还得再确认一番。 人虽可靠,但北伐事关重大,容不得本王有半点马虎。 老高,兔崽子已有许久未曾来信了吧!” 听闻此言,老高不禁笑道:“您就是拉不下脸面,明明惦念得紧,咱就不能主动修书送往梁东吗? 按小主那性子,没事不会来信,有事也不会是啥好事!”说罢,他又轻叹一声。“虎威那边也不安生,据报,慕容烈已全线出击,想来是势在必得了…….” “哼!元武不过虚张声势罢了,真有能耐还会拖到现在?你以为吴青峰真是吃素的?”说着,徐沧略有些不屑的挑了挑眉。“待咱们一举拿下骥诚,老子倒要看看元狗还坐不坐得住。 一旦慕容烈分兵还朝,兔崽子北上的压力可就小了不少。” “为了世子,您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只不过如今的……” 老高话未说完,帐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亲卫快步入内。“禀报王爷,督粮造张涵求见。” “让他进来。”徐沧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 “诺!” 片刻后,张涵急匆匆走进大帐。其人身着青色素袍,脸上虽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神色恭敬。“卑职参见王爷。” “免了,来此何事?”徐沧抬了抬手,老高当即退到一侧。“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秦岳已率先锋出营,春后的囤粮征调如何?” 听闻此言,张涵赶忙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回王爷,卑职幸不辱命,经过两月征调,集北境八郡、渝州三郡、幽州五郡,以及青州九郡,春粮已基本筹备完毕。 此番共征集粮食七十余万石,草料及栗粟共计五十五万担,足够春需所耗。 此外,盐铁、药草以及军需,卑职也已筹备妥当,已从燕城分批次随大军运送。 至于军械及甲胄,布政府已督造箭矢三十万支、轻甲一万五千副、重甲四千副,马甲三千五百副,相应攻城器械无一有缺。” “呵呵!倒是办得漂亮!“接过文书,徐沧快速翻阅着。几息后,他眉头又微微蹙起。“这七十余万石里杂粮竟有六成之多?这他娘谁打的条子?司徒文瞎了不成?” “这个嘛……”张涵心头一怔,旋即连忙出言解释。“王爷,咱北境之地物产本就不丰,此次征集已倾尽关内各州府之力。 至于为何杂粮占比六成,大多乃太子殿下调拨所得。毕竟连年征战,国库也的确困难。” “无能!”徐沧一把将文书拍于案台,旋即拂袖一挥。“纪贤不过布政府少宰,司徒文就放个屁吗?他这大仲宰吃干饭的?”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说罢,张涵颇有些无奈的躬了躬身。“世子攻略大梁,青、幽二州的精粮早年大多已调入岳州。此时还能筹集到这些,已实属不易了…… 至于后续,卑职已下令继续征集,每月定会按时送至亭山,确保我军粮草不断。 除此之外,司徒氏还与神京各大粮商签订了征调协议,若有急需,可随时向那群狗大户调运粮草,只是价格略高一些。” “国战当前,这群狗娘批的还敢抬价?”徐沧怒目圆睁,当即拍案而起。“待到本王凯旋还朝,看老子不扒了他们的皮!” “这……” 沉吟片刻,徐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粮草之事乃三军之根本,务必谨慎。亭山一带地形复杂,长途押运,恐有北蛮游骑劫掠。下去之后你可与韩布请示,让他加派兵马护行,至于辅卒与民夫也尽量减少。” “卑职明白,”张涵应道:“除此之外,卑职还有一事禀报。 王爷,关内以西的几个县府,因去年遭遇旱灾而粮食减产。如今已是入冬,此次征调粮草遭多人抵御,可否要再行清乡?” “这帮愚民……”徐沧眉头微挑,摆了摆手后语气平淡的回道:“也罢!对于清乡之事,永宁那臭小子曾多次修书本王。打不打仗,他们未必会在意,拿了人家冬粮,自家自然要拼命。 如今北伐在即,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至于欠缺的,让那些狗大户自个儿领份子,谁敢抗命,抄家灭族。” “卑职明白。”几息后、张涵躬身又道:“军需尚可,饷银还差二百余万两。王爷,咱们是否要……” “粮草之事盯好,至于军饷,这个本王自会让老高去想办法。征不到就借,借不到就他娘的抢。 有句话永宁说得很对,百姓身上不但油水单薄,你抢多了,他们还会反。可那群狗大户可不同,国战之际,敢不效力者,老子就算抄他十家八家,谁敢放个屁? 活人还能被尿给憋死不成?”说罢,徐沧缓缓起身。“此战若胜,接下来的百年内我北境都将再无兵戈。若是败了……莫说本王,就他们这群狗东西……” 徐沧的话并未说下去,但其深意,张涵自然知晓。 沉默几息,他本想开口,最终却只是抱拳施礼。“卑职谨记王爷令。” 也就在这时,帐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神色匆匆的快步走入。“启禀王爷,方才有信卒送来一封文书,说是东卢的加急密函。” “杨文忠?”徐沧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哼!这群鼠辈,磨蹭了那么久,到底是按耐不住了。把信拿来。” 亲卫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上。 书信外用火漆封口,上面印着东卢的帅玺印记。徐沧接过书信,随手扯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起来。 信纸乃是东卢特有的桑皮纸,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内容简洁明了。 信中道,杨文忠主力已于六日前抵达漠青草原西北处,并在亭山脉口处安营扎寨,营盘绵延三十余里,前锋兵力约六万,并邀徐沧前往大营一叙。 杨文忠信中还有言,约定于下月初八,两国同时出兵骥城,夹击北蛮,共取武州。 信中还详细说明了东卢大军的部署,约定下月初八辰时,其部前锋从漠青草原出发,进攻骥城以东,镇北军从亭山出发,进攻骥城以南,两面夹击,半月内一举攻克骥城。 看完书信,徐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手将信纸拍在桌上。“哼,这帮东卢蛇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哦!可是有情况?”老高站在一旁,见状连忙问道:“信中怎么说?” 挥手屏退张涵,徐沧拿起茶杯,吹开浮沫喝下一口,语气中满是不屑。“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邀本王下月初八攻打骥城。 按脚程算,我军前部距骥城不过半月,而杨文忠的前锋却需二十余日。他这是想让咱们先与白氏的主力交战,待两军疲敝,他在从旁获利。” 听闻此言,老高拿起桌上的信纸,仔细看了一遍,眉头同样微微蹙起。“王爷,杨文忠将营盘设在漠青草原西北处,位置确实微妙。 他们既可以随时出兵攻打骥州,又可观察我军与北蛮之战况。若是我军胜,他们便趁机抢占东门;若是我军前线失利,他们还可以立即回撤,保全自身实力。” “老高啊,杨文忠这是拿咱当傻子呢!”徐沧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是愈发难看,“东君主向来狡诈多疑,此次与我大周联合,不过是想借助我军之力量消灭白氏与耶律武阳,好趁机夺取骥州与漠青草原。 杨文忠这老狗是算准了时机,即便他按兵不动,咱们同样会与北蛮开战。”话到此处,他突然转身。“即便算到又如何?哼!打铁得靠自身硬,本王从来就没把这群鼠辈当回事!无论有没有东卢,咱们北伐都势在必行!” …………………………………….. (二合一) 第1134章 盛气凌人 …… 转眼过去几日,漠青草原西北处。 朔风如刀,卷着漫天枯草碎屑,在冬后的荒原上呼啸肆虐。 东卢大军的营盘绵延三十余里,黑色帐篷依山势错落排布,旌旗上绣着的“杨”字与苍鹰图腾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营寨四周,鹿角林立,壕沟深挖,巡逻的士卒身着灰褐色铠甲,手持长戈,目光警惕来回扫视周遭,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与凌厉。 辰时刚过,一道孤绝的身影出现在营寨外的荒原尽头。 徐沧身着黑色行军素装,外罩一件玄金暗纹披风。披风下摆被狂风卷得猎猎翻飞,露出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刀。 “驾!”随着一声吆喝,通体乌黑的踏雪宝马四蹄翻飞,踩碎满地寒霜径直奔向营寨。 即便孤身一人,面对数万大军的营盘,徐沧依旧神态从容,不见半分犹豫。 待入营门,他目光深邃,随意扫视,却带着极度的自信与傲气,仿佛眼前这绵延三十余里的营盘,不过寻常村落,而周遭这些戒备森严的士卒,更是土鸡瓦狗。 “来者何人?止步!”营门前,几名东卢校尉横戈阻拦,语气凌厉。 “驭!”徐沧勒住马缰,踏雪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他居高临下的瞥了说话的那名校尉一眼,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大周靖北王来此,赴杨文忠之约。尔等还不速速前去通报?” 话音落地,几名校尉皆是一怔。 他们早已接到通报,虽知晓徐沧会前来商议合兵之事,却未曾想对方竟如此托大,孤身一人便闯营而来。 几人看着对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严与傲气,竟是一时心神恍惚。 “还愣着做甚?”见人呆立原地,徐沧微微眯眼,踏雪更是不停打着响鼻。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请王爷稍候,容我等入营禀报!”一名校尉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行礼,转身快步冲入营中。 见之离去,徐沧立于营外,目光淡漠的扫过东卢营寨。 其营内,大量兵卒往来穿梭,甲胄摩擦、兵器碰撞、战马嘶鸣,看似井然有序,却难掩几分杂乱。 也正因如此,他嘴角不禁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哼!东卢不过弹丸之地,杨文忠虽是一方悍将,麾下部卒却如此懈怠,就这也敢觊觎漠青之地,简直无能…… 在其自语间,不过多时,营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文忠身着一身银甲,腰束玉带,身后跟着十数名东卢将领,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虽年近五旬,但其人依旧面容刚毅,眼角满是皱纹的他,眼神却透着老谋深算。 “久闻靖北王英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杨文忠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客套的笑意,伸手虚引。“王爷单骑赴会,这份豁达的气度与非凡胆识,杨某佩服!”说罢,他微微拱手,让开一条道来。“呵呵呵!杨某已设下酒宴,还请王爷随某入营赴宴!” 听闻此言,徐沧却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杨帅客气。本王来此商议合兵之事,酒宴什么的,还是免了!直接入帐详谈便是。” “这……” 杨文忠尚未开口,徐沧却已摆手。“前面引路便是。” 此话一出,杨文忠连同其身后部将领脸色皆是一变。 怎么说也是东卢的兵马大元帅,地位何其尊崇。即便面对大都督韩忠,也可平等相待。 但徐沧不仅不下马还礼,语气还如此这般轻慢,显然是没将东卢的一众将帅放在眼中。 几息后,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也满是怒意。“王爷,我家元帅亲自出营相迎,你却端坐马上,未免太过无礼!” ”哦?”徐沧微微一笑,目光突然转向那名将领。其眼神锐利如刀,只一眼,便让对方心头一寒,下意识后退半步。 “无礼?”他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本王来此,可不是为了陪尔等吃酒! 你东卢欲与我大周合兵,求的是共讨北蛮之利。若论身份,本王乃一境之主,而你主不过东卢一将,尔等更是无名之辈,也配让本王下马见礼?” 这番话字字诛心,盛气凌人,直接将东卢众将的脸面给踩在了脚下。 “狂妄无理!”那将气得脸色铁青,手中紧握刀柄。“杨帅诚心相邀,你这厮何以如此霸道张狂?莫非大周是欺我东卢无人乎?!!!” 就在众人愤愤不平之际,却被杨文忠以眼色制止。 即便心中颇为不快,但他深知徐沧此次前来的目的,更明白镇北军的实力的确远非自己可比,此刻更不宜撕破脸皮。 强压下心中的怒意,杨文忠依旧是笑脸相迎。“呵呵!王爷所言极是,如此说来倒是杨某考虑不周了。 快请随某入营,帐内已备下热茶,算是为王爷接风洗尘。” “早该如此!”冷哼一声,徐沧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丢给一旁的东卢校尉,动作间更带着几分慵懒与不屑。“前面引路!”说罢,他迈开大步,径直朝着营内走去。既不与杨文忠并行,也不回头看身后的东卢将领,仿佛这大营乃其自家府邸,可随心所欲,毫无顾忌。 东卢众将跟在身后,脸色皆是阴晴不定。 “大帅,徐沧这厮也太过傲慢!不过是边疆匹夫而已,仗着大周势强,竟敢如此欺辱我等!”一营将压低声音,早已气得咬牙切齿。 “若不是大帅您拦着,末将定要让这厮知晓我东卢战将的厉害!”另一人出言附和,眼中同样满是怒火。 “这等狂徒,大帅何必给他好脸!” “我大营数万兵马,此獠安敢孤身前来!” “大帅,咱们不如给他个下马威……” “够了……”杨文忠回头瞪了众人一眼,当即沉声喝道:“尔等休得胡言!徐沧虽傲,但镇北军实力雄厚,此次合兵伐金,我等还需依仗大周之力。暂且忍耐,待攻克武州,再做计较。” 众将心中虽有不甘,却也知晓杨文忠所言有理,只能愤愤不平的小声嘀咕。 徐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丝毫不在意。在其眼中,东卢不过是借着大周之力才敢出兵北蛮的鼠辈尔,当年更是被韩忠杀得血流成河。 若不是为了尽快攻克武州,他根本不屑与这群鼠辈合作。这些个东卢将领的不满,于之而言,不过是蝼蚁喧哗,毫无分量…… 进入大营,穿过层层营帐,一行人来到中军大帐前。 大帐高约三丈,由黑色帆布搭建而成,帐外悬挂着数十盏灯笼,帐门两侧立着八名手持重盾的护卫,气势威严。 杨文忠侧身让开,笑道:“王爷请进。” “杨帅请!”说是如此,徐沧却昂首挺胸的大步走入帐中,压根没有与之同行的意思。 帐内陈设颇为奢华,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楠木桌案,案上摆放着舆图、笔墨、令箭等物,两侧排列着数十张座椅,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隔绝了帐外的寒意。 帐内两侧站立着二十余名东卢将领,皆是目光复杂的看着徐沧,有好奇,有不满,更多的却是戒备。 徐沧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主位左侧的一张座椅上,那显然是为他所准备的。 对此,他却并未入座,而是径直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骥城位置,语气平淡的说道:“废话就不多说了,杨帅,本王今日来此,便是商议合兵攻打骥城之事。 几日前,本王已命秦岳率三万步卒与八千骑卒攻打长风林,想来,不出十日便可开辟通道,直逼骥城。不知杨帅打算何时出兵?” 杨文忠见状,心中更是不悦。徐沧不仅无视自己安排,还主动发问,这完全将他自己摆在了主导地位。 “呵呵呵!”即便这般,他依旧耐着性子走到舆图旁,指着骥城以东的位置笑道:“还请王王爷放心,杨某大军早已整装待发。 按信中约定,下月初八辰时,我部前锋六万大军将从漠青草原出发,进攻骥城以东;镇北军从亭山出发,进攻骥城以南,两面夹击之下,必可一举攻克骥城。” “下月初八?”徐沧眉头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秦岳十日便可拿下长风林,届时我军主力只需五日便可抵达骥城之下。 若等下月初八,足足还有半月之久。 届时,想必白善通和白玉庵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攻克骥城必将付出更大代价。若依本王子之见,三日,三日后两军当同时出兵,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三日后?”杨文忠脸色一变,连忙出言反驳。“此事不妥。我军粮草尚未送达,部分将士还在休整,三日后便出兵,太过仓促。” “兵贵神速!”徐沧冷笑一声,目光颇为不屑的看向对方。“耶律洪阳耽于仙道久矣,朝政紊乱不堪。白氏虽手握重兵,但其麾下将士多是乌合之众。 我镇北军以一敌十尚且不惧,难道你东卢六万大军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还是说,杨帅本就没有合兵之意,只想坐山观虎斗,收得渔翁之利?” 这番话直白简洁,说得杨文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王爷休要血口喷人!我东卢向来是言而有信,岂会做出这等小人之事!” “就是!三日后出兵太过仓促,此事绝无可能!” “我大军不远千里而来,岂容这般污蔑!” “王爷乃当世名将,既有如此把握,此战想必不需我等也够了。” “你说三日就三日啊?” “呵呵呵!王爷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听闻帐内叫嚣之声渐长,徐沧目光随意扫过众人。“若是真心合兵,尔等又为何将营盘设在此处?此地进可攻、退可守,既可观望我军与北蛮战况,又可随时抽身自保。 难道不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难道不是妄收渔翁之利的心思?哼!就这,还需本王点破了说,杨文忠,你脑子拉府上了?” 未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徐沧继续说道,语气也是愈发凌厉。“本王明说了,合兵之事,要么三日后同时出兵,要么我镇北军独自出征。 待本王攻克骥城,武州之地,我大周自会全权接管,你东卢想要分一杯羹,便拿出真正的诚意来。 否则,休怪本王不念盟友之情!” 此话一出,帐内瞬间陷入死寂。 徐沧的话太过霸道,完全不给东卢众将反驳的余地。他们看着对方那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模样,心中的怒火中烧,却又敢怒而不敢明言…… 镇北军的实力就摆在这里,徐沧如此急切用兵,其根本目的还是替其子北上虎威争取契机罢了。 北蛮的局势越差,元武分兵来援的可能性就越高。一旦分兵,虎威的压力就会骤减。 这一点杨文忠自然深知,不管自己作何打算,徐沧最终都会发兵。沉默片刻,他权衡利弊之后最终还是点头回道:“也罢!既然王爷如此有魄力,杨某也不便推脱。三日后,我前锋大军准时出兵,共讨北蛮!” “呵呵呵!杨帅倒是明事理之人!”见对方爽快应下,徐沧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连语气似乎也平和了几分。“如此甚好!希望杨帅言出必行,三日之后,我军在骥城以南静候东卢前锋大军进抵。 只不过,若是杨帅未能按时抵达,那也休怪本王不顾盟友之谊,哼!漠青草原以南,我大周也是垂涎久矣!” “怎么会……王爷说笑了!”杨文忠心头虽有万般不爽,却还是点头应下。“杨某邀王爷来此一叙,除此战之外,还有一事相商!”话到此处,见气氛稍稍缓和,他挥了挥手,让人上酒上菜。“尔等都先下去吧!本帅与王爷另有要事相商。” 众将面面相觑,虽有疑惑,却还是挨个退出了帅帐。 “一路辛苦,王爷不如先尝尝我东卢的特色美味,喝几杯酒水,也暖暖身子。”待到众人全部离去,杨文忠面带笑脸,亲自为对方满上一杯,“不知王爷可否听过杨某小女之名?” “未曾听过!”徐沧并未动筷,只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都说东卢擅茶,倒是不及我大周的雨前芽尖醇厚。说罢,留本王在此到底意欲何为?” “呵呵呵!小女名唤杨师师,乃胭脂榜上有些微名之辈,王爷当真没有听过?” ………………………………… (二合一) 第1135章 小女子杨师师 …… “呵呵呵!”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徐沧笑着掸了掸衣角上的微灰。“什么胭脂榜不胭脂榜的,本王是个粗人,有什么话,杨帅不妨明说才是! 有功夫整这些花里胡哨,不如想想如何取胜吧,免得和苏北石一样,命亡它乡。” 此言一出,就连服侍在侧的亲卫也是有些听不下去。这何止是欺人太甚,徐沧不仅在军事上指手画脚,还拿苏北石来含沙射影,根本就全然没将东卢放在眼里…… “王爷言过了吧……”向来语气和善的杨文忠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依旧强压怒意,继续笑着回道:“王爷乃大周贵胄,自幼锦衣玉食,身旁美人无数!自然不在意胭脂榜! 我东卢虽比不上大周富庶,但也有几分拿得出手的东西。”说罢,他拍了拍手,帐外走进几名侍女,手中捧着弓箭和箭袋。“王爷武艺超绝,弓马娴熟。不如亮一番箭术,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王爷的风采?” 想给老子戴高帽?听闻此言,徐沧随手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笑意。“既然杨帅想看,本王也不好薄了你面子……”说罢,他并未拿起一旁的牛角弓,而是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佩刀,语气很是戏谑的笑道:“呵!你这角弓太过粗糙!即便不用修为,也受不得本王抬手之力!” “那王爷的意思是……” 徐沧并未接话,只是随意举起配刀,手腕一抖,一道寒光飞射,“咻!”的一声,长刀破空而去,快如疾电,将数百步外的校场草人当场打裂。 “一些小道而已,杨帅就莫要玩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了!”说着,徐沧缓缓起身,掌心瞬间收紧,磅礴的内劲宣泄而出,整个大帐瞬间晃动不止。“若无它事,本王就告辞了!” “这……”杨文忠即便心头不忿,依旧是笑脸相迎。“王爷修为高超,杨某佩服!武榜第二果真万夫莫敌!” “雕虫小技罢了!”徐沧收起弯刀,拍了拍衣袍大步走出帐外。“告辞了!” “且慢!“杨文忠见其离开,慌忙上前将之拦下。“文忠深知王妃早逝,多年以来,王爷未曾续弦,此等感人之情,着实令人倾佩! 小女师师年方二一,容貌绝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习得一身好修为。王爷如此英武不凡,小女心中甚是喜爱。 呵呵呵!杨某有意将小女许配王爷,你我两家联姻,永结盟好,共伐北蛮,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杨文忠的提议自然不错,帐外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若是能与靖北王府联姻,不光可以避免东君纳妃,杨氏的地位也将大大提升,攻克武州后想必还能分得更多利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沧身上,徐沧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前有恶女后有悍妇,是老子不想续弦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吧?你懂个鸡毛。“杨文忠,你倒是会打主意!”他边说边笑,笑声洪亮,充满不屑与嘲讽,让杨文忠和东卢众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联姻?杨帅啊杨帅,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算盘珠子是一股脑往人脸上怼啊? 徐某当她爹都绰绰有余了吧?你这么操办婚事,你家东君知道吗?据徐某所知,他早已内定令爱为妃。你这心思大大滴坏啊!大大滴要不得哟!” 喧嚣和议论声还未散尽,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碎步声,似踏雪无痕,又似风铃摇曳,偏偏裹着一股淡淡的烟草焦香,穿透了帐外的朔风,悄然漫入其间。 杨文忠脸色一变,刚要开口,那脚步声已停在帐门处。紧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含笑而来,棉帘晃动间,带起的风卷着一缕青烟,在帐内缓缓散开。 来人正是杨师师。 她身着一袭月白绫罗长裙,裙摆绣着细密的银线缠枝莲,走动时如月华流动,衬得那腰肢婀娜纤细。外罩一件藕荷色软缎披风,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裘,毛茸茸的边缘蹭着其细腻的脖颈,添了几分娇魅,却又被眼底的清冷冲淡。 徐沧抬眼看去,只见对方梳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支碧玉簪,还有些许碎发垂在鬓边。 帐内炭火噼叭作响,滚滚热流烘得杨师师耳旁秀发微微卷曲。她肤如凝脂,透着淡淡粉晕。眉如含黛,细长而弯,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慵懒。 那双眸子幽黑转动,藏着数不清的灵秀与狡黠,鼻挺而小巧,唇瓣天然樱粉,嘴角微微抿着烟袋口子,似有若无地勾着一丝嘲讽。“哟哟哟!搁这闹腾啥呢?这大动静,大老远本姑娘便被吓到了呢……” “出去!此地焉有你说话的份?为父就是对你太过纵容,本就不该将你带来!”杨文忠开口怒斥,却见徐沧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女儿。 ”你就是杨师师?”徐沧微微挑眉,的确也被对方的容貌惊艳。 不谈脸蛋,光这身材便是绝妙!高挑却不显单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脊背挺得笔直,却又带着一种东卢女子特有的柔婉。 走动时裙摆轻晃,形体摇曳生姿,每一步都透着说不尽的韵味。 明明是极为纤细的骨架,却在软缎披风的勾勒下隐隐显出几分紧致的线条,绝非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可比。 与这娇美容貌最为不符的还是对方手中那支足有成人小臂长短的乌木大烟袋。 烟袋锅子乃纯铜打造,磨得锃亮,烟杆上雕着繁复的缠枝纹,烟嘴是温润白玉。其人微微歪着头,烟袋叼在樱粉色的唇间,一口烟吸得极深,再缓缓吐出,青白色烟雾就这么顺着唇角溢出,朦胧了徐沧的眉眼,竟生出一种奇异风情。 “是又如何?王爷有何指教?”说话间,杨师师踩着碎步慢悠悠的走入帐中,目光先扫过案上的酒菜,又落在徐沧身上。声音软糯,却带着几分尖酸。“父亲真是好兴致! 大帐之内不谈兵戈,反倒论起婚嫁,莫不是觉得北蛮的刀太快,要寻个亲家来垫背?” 其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明明是嘲讽的话,从她口中说出竟不那么让人反感, 徐沧眉头一挑,对方容貌确实惊艳,身段更是无可挑剔,可这叼着大烟袋的模样,再配上这阴阳怪气的话,实在让他这个糙汉子有些不适。“本王……” “还不闭嘴!”杨文忠余光一瞥,连忙出言打圆场。“你个逆女,不得无礼!还不快快见过王爷!” “逆父!”杨师师翻了个大白眼,又深吸一口烟。 烟袋锅“啪”的一声轻响,火星溅起,她伸出纤纤玉指,弹了弹烟杆上的烟灰,动作娴熟得与这容貌气质格格不入。“靖北王嘛……”她上下打量着徐沧,眸中的戏谑更甚。“小女子自然知晓! 久闻王爷威名,万夫莫敌,今日一见,倒像是从沙场刚滚回来的。一身风尘味,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来不及换,莫不是镇北军穷得揭不开锅,连王爷的置装费都省了?” 敞胸露怀的确不雅,但自己向来如此。 徐沧脸色一沉,这辈子征战沙场,历来以铁血为荣,何时被人这般嘲讽过衣着? “哎!”正当他欲出言回怼,却见杨师师已转向其父,语气虽依旧软糯,却字字扎心。“父亲也真是的,既然要请王爷来,便该备些精致的吃食。这些油腻之物,粗劣酒水,莫不是觉得王爷乃山野村夫,只配吃这些?” “老远就听到二位争论……”杨文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杨师师又将目光转回徐沧身上。烟袋依旧叼在唇边,还吐了几个烟圈。“方才搁着老远就听闻王爷说要三日后出兵? 依小女子看吧,王爷怕不是急着建功,而是急着回去抱孙子吧?毕竟令郎在虎威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当爹的又怎么忍心! 瞧瞧!多么感人肺腑啊,哪像我这不争气的死鬼老爹?整日不是想着把小女子送入皇宫为妃,就是想着嫁给它人联姻! 哎!小女子可是命苦呢! 瞧着王爷鬓边都有白发了,的确是要快些出兵了,晚了怕是连提刀的力气都要没了去。” “你这女娃娃……”徐沧终是忍不住开口,语气更带着几分威压。“两军交战,事关国运,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杨师师佯装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浮夸的缩了缩肩膀,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她拿下烟袋,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烟嘴,语气那个软糯哟,得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王爷何必动怒? 小女子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倒是王爷,这般沉不住气,莫不是说中了王爷心事?”未等徐沧开口,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再说了,三日后出兵,本就仓促。 我东卢大军远道而来,将士们也尚未休整妥当,粮草更未完全到齐。 王爷只顾着自己的儿子,却丝毫不顾盟友死活。这便是王爷的不是了吧!” “你这女娃……”徐沧冷哼一声,支支吾吾半天才接上话来。“兵贵神速!北蛮不济,正是进军的大好时机。 若等耶律武阳大军赶赴,再想攻克骥城难如登天!你区区闺阁女子,懂什么军国大事!” “闺阁女子?”杨师师挑眉,烟袋在指尖转了个圈,动作行云流水。“王爷莫不是觉得女子便只能在家绣花?这话若是被先王妃知晓,怕是要给您托梦咯! 小女子虽身在闺阁,却也知晓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非一味冒进。 王爷只想着速战速决,可曾想过长风林是否真能如期拿下?北蛮是否真如王爷所想那般不堪一击?”话到此处,她凑近几步,身上的烟草香与淡淡的兰花香混合在一起,缓缓飘入徐沧鼻间。“稍安勿躁!”说罢、她仰着小脸,眸中带着几分灵秀。“再者言,王爷口口声声说镇北军以一敌十,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要拉上我东卢? 莫不是王爷心里也没底,怕战事拖久了元武驰援?所以想要要找个垫背的?” “你特么……”徐沧被怼得一噎,他素来与人硬碰硬,哪见过这般说话的女子? 明明是尖酸刻薄的话,却被人用软糯的语气说出,还带着几分委屈,让自己想发作都觉得像是在欺负个弱女子。“本王与你父亲商议军国大事,你一小女娃休要在此插嘴!” “插嘴?”杨师师捂着嘴轻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又带着几分嘲讽,“王爷是觉得小女子说得不对,还是说中了王爷的心思? 父亲也是,明明是合兵伐金,却要低三下四的求着人家,还要把女儿拿出来做筹码。就你这般做法,怪不得天下人骂咱东卢是高阶版南安鼠辈!” “你住口!”杨文忠脸色铁青,当即大声呵斥!“你一闺中女娃,安敢在此放肆?还不速速退下,否则就给为父滚回东都去!” “王爷您说,小女子为哪里放肆了?”杨师师委屈的瘪了瘪嘴,目光迅速转落在徐沧的身上。“王爷这年纪都能做小女子的父亲了,某些人却要将小女子许配给王爷! 再者说,王爷一心只想讨伐北蛮,倘若小女子嫁入王府,怕不是要守活寡不成?” 听闻此言,徐沧缓缓放平心气,这才仔细打量起杨师师的修为。 方才他只顾着应对对方的言语,此刻凝神探查,倒是有些意外。这杨师师看似娇弱,体内的气息却浑厚无比,悠然绵长,竟已是七境中期修为! 这般年纪,天赋实在可怕。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女子容貌绝色,天赋异禀,性子虽刁钻了些,却也透着一股灵气。若是纳入王府,许配给徐平那小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念头一闪而过,徐沧看向杨师师的目光也变了几分,不再是纯粹的不耐,多了几分审视与考量。 而杨师师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目光的变化,嘴角更是勾起一抹讥讽。“王爷这般看着小女子,莫不是真的动了心思? 想来也是,王爷身边只有些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夫,情理之中嘛!自己不过……..” 随后那半句她并未说出,否则在场所有人脸上怕是都不好看!又给徐沧当媳妇,又和徐平睡过,特么传出去还以为自己才是北蛮人….. …………………………………… (二合一) 第1136章 东卢太子妃 …… 真是见了个鬼!就杨师师那小嘴巴,跟摸了蜜似的,直接把人徐沧怼得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 要不是身为长辈,又在对方大营,高低得给她上点强度。 “你这女娃子说话好不忌讳,本王可没功夫与你较劲……”活了大半辈子,徐沧各处征战沙场,杀敌无数,却偏偏吃了口舌之亏。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说话又古怪,明明针锋相对,却带着一种柔婉的杀伤力,让自己想骂都觉得无从下口,憋在心里甚是难受。 “咦?!”见徐沧转身要走,杨师师莲步轻移动,又将人给拦了下来。“小女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惹得王爷不开心?”说话间,她眨了眨眼,眼底还满是笑意。“王爷若是觉得小女子言语不对,大可反驳!何必憋得满脸通红? 莫不是王爷真的老了,连吵架都吵不过我一个弱女子?” “哼!要不是吾儿不在……” 徐沧话未说完,杨师师却已掩嘴发笑。几息后,她重新将烟袋叼在唇边,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令郎师师见过,的确是生得样貌不凡!”说罢,她突然转头看向其父。“本姑娘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闺阁女子,整天想着拿我来联姻,您老是提不动刀了,还是心气都散没了?” 听闻此言,杨文忠脸色颇为难看。“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还不滚出去!” 见对方动怒,体内修为涌动,杨师师却一个闪身绕到了徐沧的背后。“王爷您看,这当爹的还想动武,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是不是会让人嗤笑?” 未等其父开口,她突然取下烟袋子。“你个老登还想动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是打输了,你脸上可挂不住!” “够了!”杨文忠再也按耐不住,一掌便拍碎了身旁的桌案。“子不教父之过!为父平日里就是对你太过溺爱,这才让你没大没小! 王爷海涵,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哦?打呗!本王无所谓啊?!”徐沧耸了耸肩膀,颇有些乐趣的退至一旁。“若是觉得不够彩头,本王给你父女两添上一个!“ “添什么?”听闻此言,杨师师笑了笑,眼神中满是鬼机灵。“若是我赢了……” “倘若你赢,本王保证令尊不会再拿你去联姻!” “王爷……” “杨帅稍安勿躁嘛!”徐沧摆了摆手。“既然你这女娃见过犬子,呵呵呵!本王便乱点个鸳鸯谱又如何?” “嫁给令郎?” “怎么?你不愿意?”徐沧冷笑一声。“小女娃也别想得太好!若是令尊赢了,本王可以允诺你父帅半月后再行用兵!” “呵呵!我会输?杨师师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将烟袋在指尖不停的敲击。“王爷倒是挺会玩啊?“说罢,她转身瞥了眼其父。“这不正是你想的吗?怎么样,过几招?” “你个逆女!”杨文忠勃然大怒,当即一步跨出。“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哟!爹爹怎么还急眼了?!”说罢,杨师师随手将烟袋递给一旁的侍女,活动了一下手腕,她身形一晃,已然退到帐中空地。“不讲武德,怎么还偷袭!” 听闻此言,杨文忠周身气势陡然释放,如高山压顶,朝着其女笼罩而去。“还不随为父速速离去!!!” 见此,杨师师脸色微变,却并未后退。 她调整呼吸,体内内劲运转,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将对方气势抵挡在外。“有能耐你就真刀真枪的干,整日想着嫁女求利,白瞎了这一身本事!” 两人一边缠斗,一边互怼。 杨文忠的招式大开大合,气势磅礴,恨不得当场将人带走。 反观杨师师,其人招式则小巧灵动,变幻莫测,总能巧妙躲开。 短短片刻,帐内桌椅板凳被两人交手的余劲震得纷纷碎裂,木屑飞溅。 “够了!你还敢躲!”十余合下来,杨文忠硬是没能将人逮住。他怒眉倒竖,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般情况。“王爷见笑了,这逆女向来如此,倒是杨某唐突,这就将她带走!”说话间,他抬手一挥。“都特么愣着做甚?还不将小姐拿下?!” “有本事单挑啊?”杨师师微微挑眉,杏眼扫过入帐的一众亲卫。“本姑娘自个会走,用不着诸位帮忙!哼!!!”说完,她掀帘而出,碎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烟草香,萦绕在帐中。 徐沧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倒是觉得这女子的确不错,有几分当年白玉茹的味道!若是能许配给自己的好大儿,那他府上往后不得鸡飞狗跳?!想想都得劲! “哎……教子无方,教子无方啊!”见徐沧的脸色不停变幻,杨文忠连忙上前,陪着笑脸拱手抱拳。“王爷息怒,小女性子顽劣,真是被杨某给宠坏了。您大人大量,就莫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顽劣?哼!本王倒是瞧着那女娃娃颇有点意思!”说着,徐沧拢了拢衣袍,大步朝着帐外走去。“本王自然不会与个女子计较。三日后出兵之事,还望杨帅守信!告辞了!” “这……哎……王爷放心,届时,杨某必定让大军准时出兵!”杨文忠轻叹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如此甚好!倘若攻下武州,你我二人结为亲家也未尝不可嘛!”徐沧不再多言,当即翻身上马,踏雪宝马嘶鸣一声,四蹄翻飞,朝着镇北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其走后,杨师师重新回到营帐。她将烟袋锅子随时扔在桌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简直荒唐!你今日太过了!”杨文忠瞥了其女一眼,脸色同样沉了下来。“为父早前是如何与你说的?都忘了吗?” 听闻此言,杨师师黛眉微挑,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又将烟袋子给拾了起来。“呵!这见也见了,闹也闹了,人已走,还说这等无关紧要的事做甚?”说罢,她点燃烟袋深吸一口,脸色陡然一变。“太子妃可盼着徐沧死在亭山呢,陛下时日无多,既然咱们杨家已投靠太子,有些事可得想清楚了再办,免得日后遭人清算哟!” “纪妃鱼?哼!隆圣帝雄才伟略,竟会生出这么个女儿来……”说罢,杨文忠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1137章 临行 …… 与此同时,大梁。 奉天城的冬意已浸透骨髓,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寒风卷着碎雪掠过征南大将军府的飞檐,将廊下悬挂的宫灯吹得左右摇曳,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书房内烛火跳跃,著壁上悬挂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块匾额,与案头堆叠的兵书战策形成鲜明对比。 徐平身着白锦云翎甲,肩披黑红披风,腰间碧城刀刀柄泛着温润的玉光。 恍惚之间,他用指尖反复摩挲着甲胄上的云纹,却不知为何总有股心悸的感觉……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姜云裳一袭素白衣裙,缓步走了进来。 她未施粉黛,眉宇间凝着一层复杂,手中端着盏温热的参茶,脚步轻缓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 “喝了再走。”她将茶盏放在案上,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未看向徐平,反而落在窗外飘落的碎雪上。“如今的虎威关天寒地冻,武成乾和顾应痕又狡诈多端,你虽自诩善战,还是多加小心,免得曝尸荒野。” “……”徐平转头看对方,见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既有往日的怨怼,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牵挂。 “你竟然会担心我?今儿个这太阳是打南面出来了?”说罢,他拿起参茶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似乎能驱散些许寒意。“放心,祸害遗千年,徐某还没那么容易死。”话到此处,他缓缓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是等着徐某扶持你为女帝,所以才放心不下吗?” “狗嘴吐不出象牙!”姜云裳黛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本宫可巴不得你死在虎威关,省得日后再来算计我姜氏。” 这话虽似刻薄,其人指尖却不自觉的微微攥紧了衣袖。“如今季书同已死,岩台大营乱作了一团。我自会拉旗子善后,奉天城这边你不必挂心。只不过嘛……”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玄甲卫虽精锐,杨定倒也忠心,但朝中暗流涌动,你若久战不归,未必不会有人趁机生出它意。” “这点我自会安排。”说着,徐平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放在案上。“此乃镇南军龙镶营的虎符,你暂且收好。 若有任何变故,可凭此调动紫萍留守的三万兵马,杨定也会听你调遣。” “你……”姜云裳瞳孔微缩,显然没想到徐平会将虎符交给自己。 她盯着那枚冰冷的虎符,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前些日子还逼着自己设局诛杀季书同,此刻却将兵权托付,究竟是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迟疑片刻,姜云裳终究还是伸手将虎符收入怀中。“我自会守住奉天,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梁,为了我姜氏最后的体面。” 徐平笑了笑,并未戳破对方的口是心非。 他自然知晓姜云裳对自己的恨,恨自己胁迫于她,恨自己搅动朝堂,恨自己让姜氏江山摇摇欲坠。 但在这仇恨的深处,或许也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绊。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两人早已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孩子呢?”徐平忽然问道。 “在偏院,乳母带着。”提到孩子,姜云裳的语气很是平淡。“徐承岳还小,不懂离别,你也不必去看,省得扰了他。” “女人啊……啧啧啧……”徐平笑了,他摇了摇头,迈步朝着偏院走去。“放心,说不准徐某从虎威回京你又怀上了呢?!!!” 姜云裳看着对方的背影,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偏院的暖阁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 未满周岁的徐承岳躺在摇篮里,睡得可是正正香。他小脸红扑扑,小手握拳,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乳母见是徐平进来,连忙躬身行礼,却被徐平抬手制止。“乖吗?” “回主家,小少爷可乖了!瞧这小脸,与主家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嗯!”徐平走到摇篮边,俯身凝视着孩子熟睡的脸庞,眼中的锐利与锋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柔和。 这是自己的长子,于他而言,其实并没有嫡庶之分的心态。 薛若薇性子温婉,与世无争,自入府后便悉心照料孩子,从不参与府中的纷争,这倒也让徐平多了几分慰藉。 “好好照看小公子。”徐平轻声言道,抬手替承岳拉紧了被子。 “主家放心吧!”乳母连忙应诺,笑着拿帕子擦去娃娃嘴角的口水。 姜云裳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自打两人相识以来,她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徐平。 这个阴险毒辣,两面三刀的男人……这个杀伐果断、嗜血善战的男人,在面对自己孩子时竟也会流露出这般柔情。 她忽然想起自己逝去的兄长,想起大梁曾经的繁华,心中一阵酸楚。 “我不在,你和咸鱼少欺负薛若薇……”徐平直起身,转头看向姜云裳。“承岳也拜托你平日多加照看,有什么仇什么怨,没必要发泄在宫奶娃娃身上……” “狗东西,你看不起谁呢?”姜云裳突然别过脸,语气不屑的回道:“以为我会对个娃娃下狠手吗?你未免也太小瞧了我!”说罢,她便转身走出了暖阁,背影依旧清冷孤傲。 徐平看着对方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也跟着走出了偏院。 回到正厅,司徒娴韵已等候在此。 其人一袭暗红色锦装,长发披散,露出光洁的脖颈,眉宇间带着几分悠然,却又不失女子的妩媚。 “穿上!”她手中拿着一件玄色披肩,上面绣着细密的暗纹,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看着披肩,徐平嘴角不禁一阵抽扯。“这特么也太丑了吧?谁绣的?” “这还用问,难不成是本宫?”姜云裳瞥了眼司徒娴韵,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嘲讽…… 第1138章 出征虎威 …… “本姑娘绣的,爱穿不穿!”话虽如此,司徒娴韵却大步上前,将披肩一把塞入对方手中。“这可是雪山狐裘做,别不识好歹!” 徐平接过披风,随手披在肩上,狐裘的暖意瞬间包裹住全身。“丑是丑点,倒也的确暖和的很!” “粮草和军械都已筹备妥当,”司徒娴韵并未在意对方的调侃,反而轻声说道:“三十万石粮草已运抵紫萍大营,十五万两白银也已兑换成军饷,分发给各营将士。宋明远督造的五千副甲胄和十万支箭矢也已全数交付,足以支撑大军北上之需。” “辛苦你了。”说话间,徐平伸手握住对方的掌心。手很凉,也很柔软。一到入冬,司徒娴韵便是惧寒。“我走之后,府中大小事务,还有奉天城的后勤补给,都要你多费心。” “不过一些小事罢了,无碍!”司徒娴韵回握住徐平的手,眼中带着几分得意。“除了岳州各郡的粮草调度,我会让人严密监视顾党在奉天的各方势力。 还有那个苏清澜,元武境内也有不少我司徒府的哨子,但凡武成道那有任何异动,我会第一时间传信给你。”话到此处、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几分。“你在前线安心打仗,不必牵挂后方。 一切的一切,自保为重。 即便不与武成乾合作,凭借咱们如今的兵力与后勤,只要某人真心合作,不说完全掌控岩台大营,只要不出与你为难,对上顾应痕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听闻此言,徐平自是心中一暖。他轻轻将对方拥入怀中,眼中竟没了往日的算计,唯剩几分不舍。“此去虎威,既要对抗顾贼,更要防着武成乾。所谓合作,就他那算盘,恐怕也在等着捡便宜。 你且宽心,此战能不动兵戈,我会尽量不动。保存实力,日后与顾贼一较高下才是真。” 司徒娴韵并未接话,只是静静靠在徐平的胸膛,听着对方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虽然死木头嘴上说得轻巧,但她也深知虎威战事有何等凶险。慕容烈乃军神榜首,武成乾心思深沉,此去无异于以身犯险。 即便如此,但她从未劝人放弃。逐鹿天下是徐平的野心,更是他避不开的宿命。 “不必那么担忧……”许是看出对方眉宇间的神色变化,徐平在其耳边轻声说道:“待我拿下虎威,彻底剿灭顾应痕和吴青峰,便是你我二人大婚之日……..” “好…….”司徒娴韵回答得很平淡,平淡到没有任何欣喜与期待。她微微颔首,将脸埋在徐平的肩窝,用力闻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甚至可能再也无法相见。 但她依旧相信徐平,相信他顺利归来。 正在这时,薛若薇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一袭浅粉色衣裙,性子温婉的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忧愁。“见过夫人,见过司徒姑娘……” “凑什么热闹,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司徒娴韵并未回应,姜云裳则瞥了一眼,掸掸裙摆便退至一旁。“赶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夫人教训的是……是若薇唐突了……”听闻此言,薛若薇赶忙行礼。几息后,她快步走到徐平面前,再次轻轻福了一礼。“夫君此去不知归期几何……妾身无能,帮衬不了夫君……”说罢,她伸手从怀中取出平安扣放入了徐平的手中。“妾身定会日夜祈福,万望夫君保重。” 松开司徒娴韵,徐平看向薛若薇,眼中带着几分复杂。 自从带人来到奉天,不光自己忙于战事和朝堂,少时间陪伴,她还得时刻看着姜云裳和司徒娴韵的脸色。换作别的女人,兴许早已忍受不了。“不必担忧……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接过平安扣,徐平一边摩挲,一边深吸口气。“待我走之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和承岳,遇到有什么难处,去找司徒娴韵和姜云裳,她俩嘴上虽不饶人,帮还是会帮你的。” “……”闻言,薛若薇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泪水在眼中来回打转。“夫君不必担心,妾身自会照顾好承岳。”说罢,她抱起孩子将之递到徐平面前。“承岳,快给爹爹笑一个。” “小崽子,叫爸爸!!!”徐平伸手托住孩子的脸颊,不停的揉捏。 承岳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睁开眼睛对着徐平露出了一个稚嫩的笑容。 看着那笑容纯净而美好,瞬间融化了徐平心中所有的戾气和阴毒…… 他心中一软,接过孩子,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爹走之后,你要乖乖听话,等爹给你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咿呀!咿呀呀!!!”徐承岳嬉笑着眨了眨眼睛,伸出小手抓住了父亲的手指,紧紧攥着不放。 见此情形,徐平心中一阵喜乐!他轻轻掰开对方的小手,又将之递还给了薛若薇。“时辰也是不早,为夫该启程了……” “夫君……”薛若薇还想说什么,瞧着两女的眼神又将话给憋了回去。“一路保重……” “放宽心!“说着,他转身看向姜云裳和司徒娴韵,语气陡然变得郑重起来。“奉天城内的一切就拜托你二人了,我不在,你两也别整日斗气,都消停点。还有,人若薇性子温婉,你两少欺负她。” “……”姜云裳看着徐平眼中复杂难明,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滚吧……” “到底是妻不如妾呢,还不忘特地打个招呼,行了,放心去吧!”司徒娴韵走上前,一边说着,一边替徐平理了理披风的领口。“尽量快去快回,不可为之事,莫要强为。 保重…….” “走了……”徐平深吸口气,不再犹豫,转身朝着府外走去。 大将军府外,裴擒虎和杨定已率领玄甲卫在府门前等候,见是徐平出来,齐声喊道:“见过大将军!” 徐平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踏云骓嘶鸣一声,他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大将军府的方向。 姜云裳站在廊下,身影清冷;司徒娴韵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眼中满是笑意;薛若薇则跟在两女身后,偷偷抹着眼泪…… “驾!“他心中很暖,随即眼神一凝,重重夹紧马腹。“出发!” 马蹄声响起,玄甲卫紧随其后,朝着城外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寒风卷着碎雪,吹起他的猩红披风,在天地间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城外十五里的中军大营,旌旗猎猎,鼓声震天,镇南军将士早已集结完毕。 各营分列成整齐的方阵,长枪如林,刀光如雪,气势如虹。 薛刚、薛毅、宁武、郭子韬等将领身着战甲,肃立在阵前,等候着徐平的到来。各营披甲精锐,民夫,辅卒,十余万大军从奉天城外延绵百里之远……. 徐平率军抵达大营时,天色已渐晚。 夕阳余晖穿透云层,洒在城郊一众将士甲胄之上。 “吾等参见大将军!!!” “吾等参见大将军!!!” “吾等参见大将军!!!”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徐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阵前。 他挥开披风,目光扫过眼前的将士,心中豪气顿生。“弟兄们!” 徐平催动修为,声音洪亮,透过寒风传遍整个大营。“元武犯境,虎威告急,大梁已是危在旦夕! 今日,尔等随本将率军北上,驰援虎威,剿灭贼寇! 此去,要么凯旋归来,要么马革裹尸!功者必赏,过者必罚!待平定贼乱,徐某与诸位共享富贵,金银美人赏之不尽!!!” “誓死追随大将军!” “誓死追随大将军!” 在各营统领吆喝下,一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铛”的一道声响,徐平骤然拔出腰间的碧城刀指向北方,大喝一声。“擂鼓!出征!” “呜……呜…………” 号角声响起,鼓声震天,十余万大军缓缓开动。 步卒方阵在前,骑卒紧随其后,粮草车队和军械车队在中,民夫辅卒分两列前行,大军浩浩荡荡,绵延百里之遥远,朝着虎威关的方向挺进而去……. 寒风呼啸,征尘漫天。 徐平骑在踏云骓上,目光异常坚定的望着北方。虎威关,他来了。 顾应痕、武成乾、慕容烈、吴青峰……所有挡着他逐鹿天下之人,都将被一一扫平。 …………… 而奉天城的征南大将军府门外,众女依旧站在原地。 姜云裳靠在廊下,目光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那枚虎符。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会担忧徐平的安危……. 自己明明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可真看到对方领兵出征,内心深处却总带着几分忐忑与不安。 是一日夫妻百日么?还是……. 也许,两人最终会翻脸,也许,自己终有一日会死在徐平的刀下……. 但此时此刻,她的担忧却极其真切,并未半分算计与虚假…… 即便眼中依旧冰冷,但心底深处却默默祈祷着那个与她合作的男人能够平安归来。 见司徒娴韵转身入府,抱着孩子的薛若薇她轻轻抚摸着承岳的脸颊。“等爹爹回来,会给你带好多新奇的玩意! 岳儿……你要快些长大,日后也能跟随在你父亲身旁,陪他南征北战…….” “死逃犯……”突然的一声轻喝,姜云裳推开薛若薇转身跟着司徒娴韵入府。“站住!”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慵懒的转过身子。“怎么,男人走了,想摆你的大房姿态?本姑娘劝你死了这条心,免得本姑娘下手你脸上挂不住!” “夫人……司徒姑娘……” 薛若薇尚未开口,司徒娴韵已然大步走向堂内。“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行了,你带着承岳先回屋!”说罢,姜云裳快步追上前去。“内政和点账本宫不擅长……” “那你擅长什么?床上功夫?”司徒娴韵未让对方说完便嬉笑着回过身来。“长公主若是想托本姑娘帮衬,说话客气点!!!” “你个……司徒姑娘……”被怼一大句,姜云裳本想转身离去,最终却还是留在了原地。“如今的岩台大营四分五裂,即便抄了季书同的府邸,依旧没有发现兵符。你有什么建议?” “……”听闻此言,司徒娴韵的语气这才有了些许转变。“有病!本姑娘能有什么建议?我又不懂领兵打仗。 要本姑娘说,岩台大营那么多营将,你能拉拢谁就拉拢谁。反正兵符遗失,没有人能完整掌控。” “说得轻巧!”姜云裳嘴角一抽,险些没一锭子砸对方头上。“我前脚才整死季书同,后脚又去拉拢他的部将,是你傻还是他们傻?” 司徒娴韵撩开秀发,瞥了眼廊亭下的美人靠便坐了上去。“当然是你傻!你管他们是谁的部将?只要有利益,只要利益足够,有什么不能拉拢的? 顾应痕的人这些日子可没少走关系,他们不也在往来吗?依本姑娘看,你就是拉不下你长公主的这张臭脸。 先约谈,一个个谈,拨完军饷,银子天上人间还有些结余,该花花,该送送,又不是石头疙瘩,谁还能没点喜好和把柄。” 姜云裳微微皱眉,旋即撩开裙摆坐在了对方点的身旁。“左卫大将温时海已年过六旬,想来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右卫大将皇甫燕谋,此人喜好女色,府上光小妾便有三十余房,或可从此人入手。” “别光瞅着左右二卫,他们麾下的八部才是重点!”司徒娴韵眉头紧锁,很快便在心中有了对策。“与其拉拢温时海和皇甫燕谋,不如拉拢八部统领。 干一辈子统领,他们就不想爬上去? 只要能拉拢到三五个,届时在设计除掉温时海不就行了?比起金银美人,想必这个诱惑更大一些。 试问谁不想上位?只要有人起头,依本姑娘来看,不说全部,拿下一卫应当不难……” ……………………………… (二合一?? 第1139章 两女合计 …… 奉天城的雪越下越紧,征南大将军府的议事堂内暖意融融。 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满室光影浮动。 姜云裳端坐主位,指尖随意摩挲着怀中的虎符,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考虑得如何?”司徒娴韵斜倚在右侧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把玩着翡翠玉佩,肩披厚厚貂裘的她依旧显得格外慵懒。 “季书同死得仓促,顾应痕的人早已在城西宴请过温时海三次。”姜云裳黛眉微皱,声音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凝重。“温时海本就是军中老将,也算是颇有些威望。他若被顾党所拉拢,的确不妙。只不过……咱们才刚除掉季书同,故技重施,不太可靠……” “你就是想太多!”司徒娴韵轻笑一声,随手将玉佩掷回锦盒。“温时海年过六旬,最看重的不是金银美色,而是身后名。 他跟着季书同多年,季书同倒台,他心里必定惶恐不安,生怕被清算。 顾应痕许他的不过是暂时富贵,而咱们能给他最想要的安稳和体面。”说着,她俯身指向舆图上的标记。“岩台大营共分左右二卫,下辖八营,温时海的左卫掌控四部,皇甫燕谋的右卫掌控四部。左卫四部中,有三部统领都是温时海一手提拔,而右卫的四部统领,与皇甫燕谋面和心不和,其中两位还曾因当年顾党夺权杀后与他生过嫌隙。” 听闻此言,姜云裳眼中闪过思虑。“你的意思是……先稳住温时海,咱们第一时间从皇甫燕谋的右卫下手?” “不止如此。”司徒娴韵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在舆图上圈点。“温时海那边,你亲自出面。 就以长公主的身份,带着季书同案的卷宗去见他,明确告诉他季书同罪证确凿,但与他无关,大将军府非但不会清算,还会感念他驻守岩台多年的功劳,许他日后致仕还乡,加赠太保衔。” “他有不傻……” “不傻不代表不会犯病!你也不傻,你在徐平手里吃的亏还少吗?”司徒娴韵顿了顿,笔尖转向右卫。“皇甫燕谋贪色,此乃死穴,更是软肋。 不能直接送美人,派人散播消息,就说天上人间在大周寻得一位绝色佳人,准备近日送入阁中。 至于人嘛,我来安排!正巧年关将近,届时在天上人间新办一场年度花魁宴,不愁这老色批不来瞧热闹。” “你打算从哪弄人来?姜云裳挑眉,显然是有些意外。“随随便便整个美人,就算送入了他的府中,那也起不了任何价值。” “胭脂榜!”司徒娴韵眼带戏谑,嘴角微微上扬。“据传皇甫燕谋素来多疑,天上人间的老面孔自然不行!若是些寻常美人,他又未必会犯蠢。 胭脂榜不同,榜上女子各个人间绝色,且身份背景大多被人熟知,不易引起怀疑。”话到此处,她撩开耳旁秀发,俯身凑近对方。“至于具体何人,可曾听闻过:一袭青衫不染尘,半卷书画冠群芳?” “自然听过!”姜云裳双目微凝,很快却又舒展开来。“胭脂榜十三,青衣仙子洛玉荷!难不成……” “此女在南境开设画堂多年,你猜猜徐平的一举一动为何能第一时间传入我爷爷耳中?” “不愧是司徒府……果然有一套……”姜云裳心头一怔,脸上却依旧表现淡然。“似这般出尘绝色的女子,送给他人寻欢,你能保证她会乖乖听话?“ 许是听到乐子,司徒娴韵掩嘴发笑。“洛玉荷六岁入府,十三岁便被爷爷雪藏。培养她多年,光是传递情报岂不是大材小用?”话到此处,她抚摸着貂裘缓缓起身。“放宽心!所谓青衣仙子……呵呵!我司徒府养的狗,松开狗链依然认主!” “…….”看着对方迈步离去,姜云裳再度陷入沉思…… 翌日辰时,姜云裳一身明黄色宫装,仪仗肃穆,亲自前往温时海的府邸。 守门卫见是长公主驾临,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报。 听闻姜云裳来访,温时海虽心中不解,却还是整理衣冠出迎。“老臣见过长公主!” “老将军不必多礼。”姜云裳扶起躬身行礼的温时海,语气平和近人。“本宫今日前来并非兴师问罪,而是为了给老将军解惑,也是为我大梁之安稳。”说话间,她挥退左右,将一卷卷宗递了过去。“季书同罪有应得,但老将军还请宽心,这其中并无任何涉及老将军之言。” “这……”听闻此言,温时海颇有些犹豫的打开卷宗逐页翻看。待看到最后一页加盖的印记时,他长舒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不少。“老臣年迈体弱,早已不问朝政……无论顾国公还是徐少保……” “老将军不必多言,本宫不是顾贼,来此也绝非相迫!”姜云裳语气和善,眼神中也满是感怀。“老将军提调左卫多年,忠心耿耿,本宫与徐少保都看在眼里。 如今徐少保北上驰援虎威,奉天城的安危还得仰仗老将军。 待战乱平定,本宫会奏请陛下,为老将军加太子太保,让您风风光光的致仕还乡,安享晚年。” “……”什么狗屁的安享晚年,前脚才除掉季书同,后脚就来表态。温时海虽心中腹诽,脸上却依旧挂着几分笑意。“长公主有言,老臣心头自然知晓!无论如何,老臣绝不会与顾党之流为伍!还请长公主告知徐少保!” “绝不会与顾党之流为舞……但同样也不会与徐党为舞,对吗!”姜云裳皮笑面不笑的瞥了对方一眼,旋即微微欠身,掸了掸衣袍便转头离去。“老将军且宽心!徐少保大人大量,不会为难于你。本宫来此并非拉拢,只是希望老将军不要走错路,免得晚节不保……” “长公主且慢!”温时海脸色微变,想要追上前阻拦,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未动。“温某只是个武夫,不是政客…… 顾应痕也好,徐平也罢,温某断然无意插手二人争斗。还望长公主犹念先帝之情……高抬贵手…… “老将军麾下四营可有数万披甲!高抬贵手什么的,老将军言重!”说罢,姜云裳回眸一笑。“本宫还有要事,就不入府叨扰了!今日之言,还望老将军三思!告辞!” 第1140章 青书染墨惊鸿影 …… 看着姜云裳离去的背影,温时海心中再度泛起波澜。本就年事已高,明哲保身多年,不到万不得已,他的确不想站队任何一方! 可季书同的下场就在眼前,中立,真的可以独善其身吗?亦或是说,在此动乱之际谁又能真正安享晚年……. ………….. 转眼又过去几日,南境不似奉天,即便已经入冬,却还带着三分慵懒的暖意。 洛玉荷的“汀兰小筑”就藏在锦宁城郊的竹林深处。青砖黛瓦被层层叠叠的绿植包裹,风穿竹叶,阵阵细碎声响似乎都带着几分清润的韵律。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铺着素色宣纸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的沉静香气,混着案头水仙清浅的芬芳,酿成一种与世隔绝的淡然雅致。 洛玉荷临窗而坐,一袭素青色暗绣兰草纹的襦裙,裙摆曳地,衬得她身姿纤秾合度,宛如月下修竹。 她未施粉黛,肌肤却莹白胜雪,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颈侧,随着她执笔的动作轻轻晃动。 到底是胭脂榜上之人,眉如远山含黛,不描而翠,眼似秋水横波,顾盼间流转着难以言喻的清媚,却又带着三分疏离的清冷,自带一层不染尘俗的光晕。 其人鼻梁秀挺,唇瓣不点而朱,色泽温润如玉,微微抿起时,便漾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既不张扬,也不寡淡,恰好是让人望之失神的恰到好处。 洛玉荷手握着一支紫毫笔,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所制,带着天然的纹理。 抬眸含笑间,她望向窗外修竹,眸光沉静如水,片刻后,又垂眸落笔,手腕轻旋,笔尖沾着浓淡相宜的墨汁,在宣纸上缓缓游走。 起笔轻描淡写,勾勒出竹干挺拔,墨色苍劲有力,却又不失柔韧;行笔间提按转折,枝叶交错处疏密有致,墨色浓淡相生,竟将竹叶在风中轻颤的灵动姿态描摹得惟妙惟肖。 阳光洒在洛玉荷纤长而修长的手指上,指节分明,指甲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粉色。 偶有墨汁不慎沾在指尖,她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笔墨世界里。 笔触时而迅疾如飞,如清风扫叶;时而舒缓悠扬,似流水潺潺。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每一处留白都意蕴深长,寥寥数笔间,便将修竹的清雅风骨与自然意趣展现得淋漓尽致,不愧是胭脂榜上以“书画双绝”闻名的绝世佳人。 画至兴处,洛玉荷微微侧头,发丝滑落其肩头,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下颌柔和却不失棱角,好一个青衣仙子……. 随着时间过去,空气中的墨香似乎更为浓郁。她眼神专注而澄澈,仿佛这世间唯有笔墨与宣纸,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才情与风骨,让洛玉荷即便只是静坐,也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清雅脱俗,让人不敢亵渎。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她正欲提笔蘸取清水,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汀兰小筑的宁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蛮横的急切,不等侍女通报,书房的雕花木门便被快速推开,一股凌厉的气息瞬间闯入此处。 “来者何人!”洛玉荷心头一凛,手中的紫毫笔微微一顿。她并未动怒,也未有半分惊慌,只是放下笔,敛了敛裙摆,缓缓起身。“怎的这般失礼!” “哼!你倒是好兴致!”闯入者乃是名身着青色劲装的少女,身形矫健,眼神锐利,眉宇间带着几分桀骜与煞气,正是司徒娴韵的贴身婢女秋儿。 “原来是秋儿姑娘!”见到来人,洛玉荷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宛如清风拂柳,即便突遭惊扰,那份深入骨髓的雅致与从容也未曾消减半分。“都退下!”她挥手屏退婢女,旋即收起桌上字画。“这边请!” “……”瞧着对方这副清冷的模样,秋儿先是一怔,旋即冷哼一声。这种女人,跟个冰块似的,哪个男人会喜欢?小姐还真是眼拙!“没那么麻烦,交代几句本姑娘就走!” 洛玉荷自然晓得秋儿,心中虽有疑惑,倒也是不敢太过怠慢。 不说对方乃司徒娴韵最为信任的婢女,更何况自己本就是司徒府所豢养,名义上也不过是司徒家的私有物。 深吸口气,她敛衽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侍女礼,声音清润柔和。“奴家玉荷,见过秋儿姑娘。不知姑娘今日到访,有何吩咐?”说话时,她垂着眼帘,姿态谦卑,却又不失风骨。 秋儿瞥了眼书案上的画作,只见宣纸上修竹挺拔,墨色氤氲,意境悠远,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不必多礼,今日来此,是奉小姐之命来给你传个话。” 闻言,洛玉荷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恭声应道:“姑娘请讲,奴家洗耳恭听。” “哼!”秋儿抬了抬下巴,大步上前。“大小姐吩咐,三日后你收拾好行囊,随本姑娘一同前往奉天。到了奉天之后,大小姐已为你安排好了去处!就在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四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洛玉荷的耳边炸响,让她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大半,只剩下一片苍白。 “什么?!!”她骤然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原本澄澈平静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巨大的波澜。“这……” 天上人间……那是奉天城内最有名的青楼楚馆,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之地,是风尘女子卖笑为生的场所。 自己虽说是司徒府从小豢养,自嘲是“司徒家的一条狗”,可这些年来,司徒孝康虽将自己当作棋子,却也未曾亏待。 自己居于汀兰小筑,潜心研习书画,这些年来更是传递了不少南境的消息回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更何况,自己凭借着绝世的容貌与过人的才情,早已名满天下,位列胭脂榜前列,是无数文人墨客追捧的对象,多少人想见自己一面而不可得。 如今,司徒娴韵竟然要将自己送入青楼? 一股巨大的屈辱与不甘涌上心头,让洛玉荷胸口阵阵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