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奶团共感后,暴君爹爹上朝馋哭了》 1.岁岁和猫猫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三岁的殷岁岁看着娘亲被人随便地卷进草席。 她鼓起勇气跑上前,小手紧紧抓住草席一角:“放、放开娘亲,不许欺负娘亲!” “滚开!” 宫人粗暴地一脚踹在岁岁的肚皮上,她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又倔强地爬起来,“娘亲……” 娘亲被抬走了。 大门被砰地一声合上,她被关在黑暗的室内。 她小手用力拍着门:“娘亲!娘亲!” 饿了两天的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很快耗尽。 黑夜之中,饥饿、疼痛与恐惧后知后觉地袭来。 眼泪滚过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挂到岁岁尖尖的下巴上,又被她手忙脚乱地擦去。 “不哭不哭,岁岁不怕。”她自言自语道,“岁岁要救娘亲,要坚强。” - 未央宫。 殷长赋猛然起身。 微卷的乌发自然垂落,本就雪白的肤色此刻更显苍白,竹节似的手指按在玄色衣袍上,黑与白格外分明。 腹部传来莫名的疼痛,但这并不重要,他早已习惯了疼痛。 他只是不明白,胸口那饱胀的、沉甸甸的,充满恐惧和悲怆的感情从何而来? 竟让他眼眶泛红,有哭泣的冲动? 这不正常! “陛下?”内侍在帐外轻声道。 床帐内,眼角的红色为这位年轻的帝王增添几分糜艳,但那双眼却黑沉沉的透不进一点光亮,满是阴郁杀意。 - 殷岁岁是被猫猫声叫醒的。 阳光从窗台的缝隙照进来,猫猫正费力地用爪爪掏开缝隙,用脑袋使劲顶进来。 “猫猫……” 殷岁岁软乎乎的脸颊上被压出了红痕,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猫猫通体纯黑,一双眼睛翠绿翠绿的,像春天的叶子。 殷岁岁一直觉得,她的猫猫朋友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猫猫。 她看着猫猫,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心里酸酸的,又努力表现得坚强:“猫猫,娘亲被坏蛋抓走了,岁岁要去救娘亲。” 但是她又累又饿,身上还好痛,眼前出现了好几个猫猫的重影。 她晃了晃小脑袋,结果续写把自己晃晕过去。 晕晕乎乎之际,她好像听见猫猫说话了。 猫猫让她不要去救。 “猫猫……”猫猫还说了好多,但岁岁头好痛,她听不清,她意识模糊地把小脑袋靠过去。 猫猫本来优雅地端坐在窗台上,绿眼睛发着光,直到殷岁岁凑近。 它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起身用脸颊蹭她。 热乎乎的猫脑壳蹭着殷岁岁软绵绵的脸蛋,蹭过她毛绒绒的额发。 殷岁岁试图把小脑袋埋进猫猫并不宽阔的胸脯。 “喵。” 猫猫把肉垫搭在殷岁岁肉肉的小鼻子上。 “唔唔……”殷岁岁有点喘不过气了,往后退了一点,张开小嘴呼吸。 猫猫用爪子把它刚吐出来的东西往前推了推。 那是一只死老鼠。 “谢谢猫猫,岁岁不能吃鼠鼠。” 猫猫又推了推,绿眼睛严肃地看着她圆圆的大眼睛:“喵喵喵!” 猫猫很严厉,告诫她小孩子不可以挑食。 殷岁岁肚子饿的咕咕叫,她揉揉小肚皮,努力解释:“吃鼠鼠,会生病病,岁岁没有药药。” “喵。” 猫猫肉垫按按殷岁岁软糯脸颊,绿眼睛左右巡视一圈,忽而飞出去拍死一只飞蛾,又叼回来给岁岁。 “谢谢猫猫。” 殷岁岁摸摸猫脑壳,认真道,“岁岁出去救娘亲,找吃的,养猫猫和娘亲。” 房间的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殷岁岁被吓了一跳。 “这贱猫!两个晦气东西又凑一块了。”宫女骂了一声,抄起扫把就朝她们走来。 “猫猫快跑!” 殷岁岁踮脚,使劲将窗户推开一点。 猫猫灵活的从窗缝里钻了出去。 但殷岁岁钻不出去,她回头看着坏人。 就是他们把娘亲带走的。 “我今天非弄死这只贱猫!”坏宫女骂了两声,抓住扫把去追猫。 太监则一脸阴沉地走向殷岁岁。 殷岁岁看着他身后盛满阳光的大门,想跑。 然而,坏太监一脚就把她踹到了角落里。 好痛! 殷岁岁疼得几乎失去知觉,连着两日的饥饿让她头晕眼花,爬不起来。 知道自己跑不掉,她立刻用小手护住脑袋,身体蜷成一团。 这样被打的时候,就不会太痛,不会受太多伤了。 没关系的。 她告诉自己,等挨完打,她好一点了,她就去救娘亲、救猫猫! 坏太监上前看了一眼窗台上的老鼠、飞蛾,扯着岁岁的头发就把她往外拽。 “啊!” 屋外天光大亮。 坏太监把她推倒在地,恶狠狠道:“小杂种,很饿是不是?又让那畜生给你送吃的?” 他眼睛四处瞟了一下,突然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拽住她头发把她拎起来,“饿是吧?给我吃啊!怎么不吃?!” 殷岁岁努力闭紧小嘴巴,但坏太监掐住了她的腮帮子,她被迫张开了嘴,坏太监就要把土往她嘴里塞。 她绝望地看着泥土。 闪着锋利银光的剑尖突兀从坏太监腹部冒出,坏太监僵住,手里的土撒了一地。 殷岁岁愣愣地看着刀尖,它又消失了。 紧接着,坏太监被一脚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 2.和暴君共感了 殷岁岁看着他,殷长赋同样打量着她。 面前的这个小团子很小一只,摇摇晃晃地努力站在那里。 意外的倔强,都这样了也没哭。 殷长赋看着她,又看看一旁被拖下去和宫女押在一起的太监,看看阴影里警惕的黑猫,看看偏僻的房屋。 他昨夜惊醒,又杀了两个不长眼的蠢货,索性不睡了,随性在宫中漫步。 不知为何,那种才平复的复杂感情在天亮之后卷土重来。 悲伤夹杂着恐惧,却又有温暖的坚韧……这种感情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伴随着挥之不去的饥饿感,让他愈发暴戾。 走到附近时,突然窜出一只黑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身后还跟着一个不长眼的宫女。 他当场命人押下,准备过会儿杀着解闷。 但黑猫似乎有意带着他往某个方向走,与此同时,身上像是被人踹了一脚,紧接着头皮也开始疼痛。 心情甚至带上绝望。 他看见了面前的小女孩。 他意识到了什么。 殷岁岁也呆呆地看着他,她小小的身躯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他好高噢…… 她费力地扬起小脑袋,如果她也有那么高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打过坏人,保护猫猫和娘亲了? “陛下!陛下!奴婢是无辜的啊!” 现实没有让她想太多。 坏宫女仗着自己没有被当众抓住虐待殷岁岁,扑上来抱住殷长赋的腿,苦苦哀求。 殷长赋一脚踹翻了宫女:“滚开。” 而殷岁岁愣了一下。 这个大人……居然是皇帝。 殷岁岁有点慌。 她听坏宫女和坏太监说过,皇帝是个很凶很凶,很残暴很残暴的人。 他每天都要杀好多好多人,而且超级讨厌小孩子和小动物。 她的感觉以及那么一瞬间的窒息感传到殷长赋心里,他侧头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殷岁岁挪了一下脚步,试图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挡住身后的猫猫。 “撒谎。你觉得我会杀了你和你的猫。”殷长赋肯定道。 一旁地内侍常明诚不忍地侧过了头。 这个孩子实在是可怜,被宫人虐待不说,还极其不凑巧地带着猫撞上了他们陛下。 要知道,陛下厌恶极了小孩与小动物,禁止他们在皇宫之中出现。 而且,陛下尤其厌恶欺骗。 违者杀无赦。 而这孩子,三样都犯了。 “你可以……放过猫猫吗?”殷岁岁感觉这个大人好可怕,但她还是鼓足勇气道。 殷长赋动作一顿:“哦?” 常明诚闭上了眼睛,这孩子居然还敢火上浇油,他眼前自动浮现殷岁岁被一剑捅穿的样子。 殷长赋紧紧盯着殷岁岁,他感受到了那种情绪,那种真心的,而非作秀:“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杀你们?” “是……是岁岁听到的,他们说的……”殷岁岁小手指向宫女和太监。 “陛下,她在撒谎!这孩子是个坏种从小就会撒谎!跟她娘一样!”宫女发出一声尖叫,爬回来伸手去摸他的鞋子。 殷长赋面无表情地踩住了她的手,逐渐施加力道,底下的石子随着力量嵌入皮肉。 “啊——”宫女惨叫。 殷岁岁摇摇晃晃上前,踢了她一脚,努力凶她:“坏蛋!交出娘亲!” 宫女没理她,反倒是殷长赋见她表现低笑两声,脚上继续用力:“回答她。” “她死了啊!死了!病死了啊啊啊好疼!” 殷岁岁呆住了。 死掉了…… 巨大的悲伤涌来,吞没了她,也吞没了殷长赋。 “够了。”殷长赋捂着胸口,努力平复却毫无作用。 很好,他现在确定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小孩的情绪与感知都会同步到他身上。 而他根本无法控制这种从她身上传来的情绪。 殷岁岁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很难受,终于到了极限,小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没办法控制情绪的情况让殷长赋愈发暴戾。 殷长赋拖着长剑到她面前,猫猫不再躲藏,窜了出来,炸起了毛,弓起身子哈气试图保护岁岁。 宫侍们尽数低下了头,不愿意看她们血溅当场。 然而—— “把她带回未央宫找太医医治。”殷长赋道。 宫侍们愣住了。 他们听见了什么? 暴君居然要救自己最讨厌的小孩子? “站那不动是在等死吗?”殷长赋阴恻恻道。 宫侍们一个激灵,确认了不是集体幻听,纷纷行动起来。 常明诚一边指挥,一边不敢置信地偷偷觑殷长赋。 天爷,暴君转性了? 不仅没杀人反而要救人? 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殷岁岁被抱走了,但她的悲伤情绪依然传递给了殷长赋。 他很不高兴。 于是他阴沉沉地看向宫女与太监。 宫女与太监瑟瑟发抖,他们早就听闻过暴君之名。 这位阴森妖异的陛下缓缓开口:“把他们押去地牢,让太医好好治疗。” 二人眼中迸发出希望。 暴君也要救他们? 殷长赋一点点勾起嘴角,像是想到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然后剥了他们的皮,在我晚上去看他们的时候,我要他们意识清醒地活着。” 二人眼中的希望骤然被掐灭,转而是惊恐至极的绝望:“不!不——” 他们被拖下去了。 殷长赋吐出一口气,笑容和心情都轻快起来。 - 太医已经为殷岁岁检查完了。 头发花白的太医很唏嘘:“这个孩子已经三岁了,但长期饥饿身体和两岁孩子差不多。而且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痕,实在是可怜……” 殷长赋脱了外袍,卸了头冠,锦袍下摆逶迤于地。他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享受着没有殷岁岁情绪左右的平静。 内侍常明诚忐忑不安地进来,脚步都是虚浮的。 他想着自己查到的事情,越想越害怕,一路上都在斟酌词句。 尤其是一想到殷岁岁可怜兮兮的模样就不忍,但又不得不说。 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太医先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开口:“陛下,这孩子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 3.原来是你啊 “唔……”殷长赋没搭理常明诚。 他长眉微蹙,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醒了就过来。” 殷岁岁紧张地从帘子后面出来,身边还跟着猫猫。 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软软的,超级大的床上,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 盖的被子滑溜溜的,衣服也滑溜溜的,一点都不磨人,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舒服面料。 殷岁岁觉得,虽然面前这个黑头发卷毛大人有点凶凶的,但是好像是个好人耶! “你想多了,我不是好人,”殷长赋嗤笑一声,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这个大人好像能听懂她在想什么耶…… 她慢吞吞挪到了殷长赋面前。 殷岁岁一个不慎,一脚踩在锦袍上,小身子往前一倒,心都停跳了一拍。 与此同时,原来姿态慵懒的殷长赋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子,下意识稳稳接住了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殷长赋看起来有点不满:“滑倒而已这么慌做什么?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 “咕咕……” 殷岁岁的小肚皮比她先开口了。 好饿哦…… 殷长赋不慌了,因为他也开始饿了,胃里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感。 他深吸一口气:“给她上点吃的。” 宫人领命下去,但眼神跟看妖怪似的。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殷长赋像刚刚那样露出惊慌的表情。 而且还变得……这么贴心? 最讨厌的小孩子肚子咕咕叫两声,他就主动给她传膳了? 反差之大跟被夺舍一样。 等待途中,殷长赋侧头看了常明诚一眼:“你要说什么?” 常明诚咬了咬牙,不敢看殷岁岁清澈的目光,快步走到殷长赋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殷岁岁乖乖地看着他们。 紧接着,她发现殷长赋看向自己的目光骤然阴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道:“原来是你啊,我的耻辱。” 殷岁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茫然。 还没来得及害怕,宫人就迅速端上了膳食。 香味飘过来,她小肚子又咕咕叫起来了。 好饿哦。 她下意识地往吃食走去,又回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殷长赋。 殷长赋心情很复杂。 他很不高兴,但他又很饿,非常饿。 与此同时,他很馋,心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甚至忍不住想闭上眼陶醉地闻一闻食物香气。 他死死抓住扶手,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那种愚蠢的模样,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生气。 而殷岁岁只看见殷长赋捂着胃,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她就当他是默认了。 于是开开心心地跑去吃饭。 这里的吃食又香又美味又好看,殷岁岁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她咽下一大口有着鱼翅鲍鱼的海鲜粥,心里洋溢起满足的幸福感。 一片阴影笼罩过来,殷长赋捂着心口一脸不适:“你吃饭就吃饭,不要有那么多情绪。” 殷岁岁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 殷长赋盯着她,突然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你知道吗?你娘死了以后被扔去了乱葬岗,尸体被野狗啃食,死无全尸哦。” 殷岁岁愣住了,她的眼底漫起泪光。 殷长赋心里又痛快又悲伤,但他笑得畅快极了:“啊,对,就这样!开心什么?都给我痛苦!” 他俯身逼近殷岁岁:“你用了什么妖术?嗯?” “没有,岁岁不知道。”殷岁岁用力摇头,小手抹去泪花,眼眶红红的,却没有掉下眼泪。 “为什么不哭?”殷长赋手握住她细细的脖颈,没有用力,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我很好奇一点。如果我杀了你,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他微笑道:“我会怎么样?你又会怎么样呢?” 接下来,会怎么样? 殷岁岁呆呆地看着他,然后伸出小手轻轻搭在他脸上:“岁岁,跟着你。” 孩子的手软软的,小小的,又暖乎乎的。 殷长赋愣住了:“什么?” “你是好人,岁岁跟着你。” 殷岁岁的眼睛又大又圆,湿漉漉的盛满了纯粹的信任,传递给他的,也是温暖又真挚的感情。 “……为什么?”殷长赋心里觉得可笑,却下意识松了手,“我是好人?真是头一回听见。” 殷岁岁把软糯糯的脸颊放到他掌心蹭了蹭:“你给岁岁治病,吃好吃的饭饭,不打岁岁。你是对岁岁最好的人,岁岁跟着你。” 她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殷长赋很确定。 他触电般地收回了手,猛地起身,往外走了两步。 又在感受到岁岁惊愕的情绪时,欲盖弥彰地回头:“吃饭,别管我。” 随后大步离开。 “……噢,”殷岁岁乖乖捧起碗,“饭饭,好吃。岁岁,听话。” 只要她听话,就可以留下来了叭? 过了一会儿…… “咪。” 吃完饭的岁岁听到了猫猫的声音。 她迈着小短腿登登登寻着声音跑到窗台边:“猫猫!” 猫猫轻巧跃上窗台,它找到了岁岁。 “太好啦!猫猫和岁岁在一起!”岁岁高兴地抱抱猫猫,又担心起来,“可是,大人不喜欢小动物……” 岁岁一边担心,一边把藏在袖子里的糕点塞到猫猫嘴里。 猫猫本来很高冷地端坐着,被迫咬了一口糕点以后,细细的瞳孔都变圆了。 猫猫决定了:“猫要留下来!” “岁岁又能听懂猫猫说话惹。”岁岁歪了歪小脑袋。 她一直没有告诉娘亲,有的时候,她能听见小动物说话。 听到的次数不多,听懂的次数更少。 毕竟她才三岁,没读过书,是个小文盲。 “大人不喜欢小动物,怎么办呀猫猫?”岁岁很担忧,托着腮帮子叹气。 猫猫很自信地挺起胸脯:“人,你只管带上猫,剩下的交给猫!” “好噢!”岁岁无条件相信猫猫。 外间传来了脚步声,是殷长赋回来了:“你又在瞎高兴什么?” 他想了又想,最后说服了自己。 难得遇见一个不怕自己的人,又还和自己有血缘关系,还有这种奇怪的共感特质…… 养着玩玩也不是不行。 嗯,只是养着玩而已…… 不过他的语气还是很差。 但当他看见猫猫的时候,他语气和表情更差了:“你还敢把猫带进来?你死定了!” 4.奇怪的人 “把这猫给我扔出去!”殷长赋如是说道。 然而,猫猫灵活的跃过所有要来抓它的宫人,溜到他脚边,身体蹭过他的衣袍,扑通一声躺倒在地,翠绿的眼睛美的像翡翠:“咪~” 岁岁从来没有听过猫猫发出这么甜美的夹子音。 殷长赋沉默了,他的脚一动不动:“……把这猫拿走。” 殷岁岁又哒哒哒跑来,抱起猫猫,两双圆圆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猫猫可以留下嘛?” “喵~” “求求你惹~” “喵喵~” 殷岁岁听着猫猫的夹子音,要被猫猫迷倒了。 猫猫真的是太可爱啦! 她好想亲亲猫猫,把脑袋埋进猫猫肚子里,然后深吸一口气! 啊!猫猫,香香! 殷长赋往后退了两步,痛苦地闭上眼。 不!他才不要这么干! 绝不!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常明诚被吓了一跳,“可要召太医?” “不。”殷长赋咬牙切齿。 他真的不能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一些让他颜面无存的事情。 他目光平视向前,坚决不看底下的猫猫和岁岁,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别让它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 岁岁和猫猫两双眼睛亮晶晶的:“谢谢你!你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喵喵喵~” 殷长赋扭头就走,步伐急促。 常明诚迷茫地跟上去。 他怎么感觉陛下是在落荒而逃呢? 因为一只猫? 不能吧? 今天的陛下是十万分的不对劲。 殷岁岁对此一无所知,她开心地抱着猫猫转圈:“好耶!” 她转得歪歪扭扭到了桌边,猫猫跳下来,优雅地卧在桌上。 岁岁激动地拿脸颊蹭蹭猫猫脑袋,猫猫故技重施把肉垫搭岁岁鼻子上,把她推开。 然后伸出舌头,捋着自己被弄乱的毛发。 岁岁就趴在猫猫身边,盯着猫猫笑。 猫猫的毛短短的,很快就舔好了,它看了看岁岁乱乱的额发,顺便替岁岁也理理毛。 猫猫的舌头舔过额头,刺刺麻麻的,还有一点点疼。 但殷岁岁闭着眼睛很享受。 “够了!”殷长赋捂着额头,一脸忍耐地从门口探回身子,“别让它舔你!我真是受不了你们!” - 过了一会儿,常明诚带着几个宫人来到殷岁岁面前。 “呃,”常明诚迟疑了一下,“殿下?殿下,这些陛下派来服侍您的,这是领头的大宫女,名叫绵彤。” 他现在也拿捏不准殷长赋的态度了,一反常态地留下他最讨厌的两种生物,照理来说应该是很喜欢殷岁岁和猫猫? 但是,派宫人来时,说得又是“监视”并“教教她规矩”。 加上殷岁岁的身世……常明诚真心认为殷岁岁能在殷长赋手底下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他并不看好岁岁,但他喜欢岁岁,希望岁岁过得好一点。 因此,挑宫人的时候,他特意挑了几个品行好的。 殷岁岁好奇地看着他们。 她看见一个大姐姐走了出来,冲她友好地笑了笑:“绵彤见过殿下。” 常明诚把宫人挨个介绍了一遍就离开了。 绵彤向殷岁岁走过来,看着她乱乱的额发,柔声道:“我为殿下洗个澡,好吗?” “噢……” 殷岁岁稀里糊涂地被大姐姐抱进的浴桶里。 水很温暖,还有漂亮的花瓣,她很快就放松下来。 大姐姐很温柔,轻轻地用手指拨弄她的头发,把香香的东西抹在她头上,问她:“殿下,水温还合适吗?” “殿、下……”殷岁岁仰起小脸,“是什么意思哇?” 绵彤动作顿了顿:“您知道,您其实是一位公主吗?” “公、主?”殷岁岁眨巴眨巴大眼睛,“很厉害嘛?” “嗯,是陛下唯一的皇嗣,只是……”绵彤无声叹了口气,“殿下,您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她对您好吗?” “娘亲……”殷岁岁想了想,“娘亲好,娘亲好的时候,会抱岁岁,会给岁岁东西吃。” 绵彤拿起澡豆为殷岁岁涂抹,听到她的话一阵心酸,在看见她伤口和淤青时,动作更是停住了:“她……不保护您吗?任由您受伤?” 殷岁岁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失落道:“娘亲不好的时候,就会打岁岁,掐岁岁……” 绵彤光是听着就要窒息了,低头抹去眼泪。 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有这样的出身和母亲呢? 她看着岁岁细细的小小胳膊小腿,小脸上虽然还有些婴儿肥,但下巴也是尖尖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您,您是无辜的啊……您平常没有东西吃吗?” “有哇,”岁岁露出笑容,“猫猫给岁岁摘果果,抓鱼鱼,猫猫还会打猎!带回来大馒头、糕糕、饼饼……” 说猫猫,猫猫到。 殷岁岁还在想着猫猫,猫猫就从外面跑进来了。 它跃上浴桶,伸爪爪捞了片花瓣嗅了嗅,再嚼吧嚼吧,最后呸呸呸吐掉:“喵喵喵!” 岁岁听见它说话了,它在说好难吃。 猫猫又说话了:“猫在外面遇见个奇怪的人。” “咦?”岁岁歪歪小脑袋。 “人藏着刀,猫害怕,就跑了。” 岁岁警惕起来,伸手扶住猫猫:“猫猫要小心哇!” 绵彤笑:“放心,猫的平衡性很好,不会掉下来的。” “唔。”岁岁松开小手。 大人好像都听不见猫猫说话呢。 不过,奇怪的人,会是什么呢? - 接下来的时间,殷岁岁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她思考地小脑袋瓜都痛了,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一直在跟着头痛的殷长赋心情就很不美妙了,他暴躁地让殷岁岁滚过去。 来传话的常明诚如是说道:“殿下,陛下想邀请您共进晚餐。” 殷岁岁的眼睛亮了,脑袋瓜也不痛了,嘴角亮晶晶,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好耶!他果然是个好人!” 猫猫也喵喵喵:“猫也要去!” 两小只开开心心地朝着晚膳奔去。 但是进殿没多久,猫猫就炸毛了。 5.她要保护好爹爹 殷长赋阴沉沉地看着面前满桌的菜肴,不像是在看佳肴,倒像是在看仇敌。 他又瞪了一眼站在桌子旁边,满眼渴望地盯着食物的殷岁岁。 殷岁岁咕咚咽了口口水。 饭饭!香香! 还有肉肉! 她要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只鸭腿,然后把脑袋埋进红烧肉里大吃特吃! “够了!”殷长赋把这三盘菜推远,“你脑子里就不能装一点别的东西吗?” “而且,”殷长赋看向一旁直勾勾盯着鱼的猫猫,语气不善,“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让它出现在我面前?” 殷岁岁眨巴眨巴眼睛,小脚挪动挡住猫猫:“对、对不起……” 很好,被凶了以后,她就没那么馋了。 殷长赋继续恐吓她:“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猫也做成菜?” “不要!”殷岁岁睁圆了眼睛,眼眶一下子红了,“对不起,岁岁错了,你不要杀猫猫,岁岁会走开的……” 殷长赋本该笑的,但他笑不出来,酸涩的情绪涌上来,让他眼睛也开始泛红。 他伸手捂住眼睛,深吸一口气:“够了,你给我站那别动!” 殷岁岁护着猫猫,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殷长赋靠回椅背上,长发垂落在起伏不定的胸口,半晌他才开口:“上壶酒来。” 立刻有几个宫人端着酒壶进来。 猫猫立刻炸毛:“喵!” 声音尖锐,脊背弓起,瞳孔成一条细线,盯着进来的宫人们。 殷岁岁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捂猫猫嘴巴,不忘给它顺毛:“嘘,嘘。” 不可以说话,会变成菜菜的! 她不能没有猫猫。 但猫猫挣开了她,冲她声音尖利急促地喵喵叫。 可这次,殷岁岁没有听懂。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殷长赋便猛地摔碎了面前的餐具。 陶瓷就迸碎在殷岁岁脚边,吓得她浑身僵硬,下意识想抱住脑袋蹲下。 猫叫声愈发尖锐、凄厉、刺耳,一声接着一声不停歇,殷长赋也愈发暴戾。 他的神经随着猫叫声突突跳动,他盯着殷岁岁,仿佛又看见了她母亲罗氏不知满足的贪婪面容。 过往的回忆重现,让他感到恶心:“想死是吗?我可以成全你。” “对不起,对不起!”殷岁岁吓得泪花闪闪但不敢落下,“岁岁这就带猫猫走!” 她转头抱起猫猫,跌跌撞撞往外跑。 路过那几名端着酒壶酒具宫人的时候,猫猫亮出了爪子:“就是他!” 岁岁她脚步一顿:“什么?” “奇怪的人,就是他!” 岁岁顺着猫猫的视线,看向了其中一个太监。 “殿下?您快走啊!”常明诚见她停下,心都跟着吊起来了。 他现在紧张后悔的不行。 他还以为陛下同意留下猫多少也是喜欢的,就同意岁岁带着猫一起过来。 结果陛下其实并不喜欢,加上这猫不知道发什么疯一直叫……好在陛下还是给了一次机会,没像从前一样直接让她们血溅当场。 “猫猫说……”殷岁岁伸出小手,想告诉常明诚情况。 “您别说了!”常明诚急的不行,伸手就要把她连猫一起抱出去。 殷岁岁看向那个太监,他已经走到了殷长赋身边。 她还记得,猫猫说了,这个人有刀,很奇怪。 卷毛大人有危险了! 那个人是坏蛋! 与此同时,殷长赋的心突兀的重重跳了一下,不明地紧张感蔓延,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太监。 他正举着食案走到他面前。 殷岁岁看着这一切。 她想,虽然卷毛大人今天凶了她,但她依然觉得他是个好人。 而且,他好像是她爹爹呢。 她没有保护好娘亲,已经失去了娘亲。她不能再失去爹爹了,她要保护好爹爹! 殷岁岁做出了决定。 她鼓起勇气,绕开常明诚,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向那个太监。 同一时刻,太监猛然将食案砸向殷长赋,从袖子里摸出匕首,刺向他:“暴君!受死!” 殷岁岁一头创在了他腿上。 太监一下子失了准头,刀偏移了几分,落空了。 殷岁岁也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登登登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袋肿起个大包。 太监咬牙没功夫管她,伸手就要再次挥刀。 刀光闪过,落下的却是他自己的头颅。 鲜血从断掉的脖颈处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殷长赋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冷白的皮肤上染了赤红的血,他慢吞吞地用手指抹去,却将血迹染的更长,像艳丽的战妆。 殷岁岁坐在地上,两只小手捂着脑袋,懵懵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6.他凭啥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崽? “什……么?”殷岁岁脑袋好痛,嗡嗡嗡的,她反应不过来。 “我说,”殷长赋笑了,他大步上前,抱起殷岁岁:“你怎么知道他要刺杀我的?” 他身上还带着血腥味,殷岁岁皱了皱小鼻子,乖乖道:“猫猫说的。” 正在指挥宫人收拾场地的常明诚闻言心又突突跳了起来。 这孩子咋胡说八道呢? 常明诚一脸恨铁不成钢,她救了陛下,应该趁机邀功才对呀。 她这话一出,陛下又要不高兴了。 “哦……”殷长赋拉长了语调,“猫说的啊。” 完了。 常明诚心想,陛下要生气了。 然而—— “有点意思。”殷长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常明诚呆住了。 啥?陛下信了? 这么离谱的话,陛下信了?! 他一脸呆滞地看着抱着殷岁岁去了别的房间。 - 殷长赋随意往软塌上一靠,宫人恭恭敬敬递上沾了水的帕子,他接过,慢条斯理擦去脸上的血迹。 擦完以后揉了揉额头,发现没用,还在疼。 他迟疑了一下,去揉殷岁岁的额头。 “嗷——”殷岁岁呲牙,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米牙,“痛痛!” 她小小的身子被殷长赋揉的东倒西歪,本就疼痛的额头一揉更痛了。 “我感觉到了。”殷长赋松了手。 他随手把她搂在怀里,手指不太安分地捏捏她软乎乎的脸颊肉,顺便点评两句:“你现在太瘦了,很轻,细胳膊细腿的,也就脸上有点肉,你该吃胖点……对了,你为什么会想救我?” “因为岁岁没有保护好娘亲,娘亲不在了。所以这一次,岁岁要保护好爹爹,”岁岁失落地垂下小脑袋,“岁岁只有爹爹和猫猫了。” 殷长赋垂眸看她,密长眼睫在苍白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要保护我。” 殷岁岁怯怯地抬头看他,不知道卷毛大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有共感的存在,殷长赋一定会怀疑她是不是在撒谎。 可共感确实存在,他知道她说得都是真的。 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他。 他本来应该笑的,嘲讽她不自量力,他根本不需要保护。 但不知为何,他笑不出来。 “……好吧,我承认,你和罗氏一点都不一样。我不该把对她的厌恶投射到你身上。”殷长赋不太自在地撇过头去。 殷岁岁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卷毛大人好像在和她道歉噢。 所以,他应该是高兴的叭? 殷岁岁伸出小手,轻轻扯了扯殷长赋的衣襟:“爹爹……可以叫爹爹嘛?” 殷长赋低头对上她期待的眼神,听见这陌生的称呼,更不自在了:“随你。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爹爹!”殷岁岁很开心,嫩嫩的脸颊凑过去蹭蹭,“爹爹!” 她又有家人啦!她不是孤儿! “陛下,齐侍郎求见。”常明诚从外面进来,通报道。 “让他进来。”殷长赋挥手。 殷岁岁好奇地扭过小脑袋,努力地往外望去。 咦,又有一个大人要来嘛? 可是外面黑漆漆的,她看不见。 屋外。 齐乐行面不改色地跨过刚被拖出来的尸体,进了殿内。 殷岁岁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殷岁岁。 一大一小两个人先互相好奇地打量了对方一会儿。 殷岁岁好奇地看着这个大人,他看起来和爹爹差不多大,穿着一身很酷的黑色衣服,头发束起,和他对视一会儿后,冲她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 他还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和猫猫一样! 殷岁岁看着亲切的小虎牙,也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齐乐行也在打量殷岁岁。 他今天一直都待在地牢里,但也听闻殷长赋带了一个女孩儿回未央宫,安置在偏殿,听说是公主来着。 他一开始还以为又是什么谣言,毕竟就殷长赋那脾气不弄死就不错了还带回来养呢。 结果一进门,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殷长赋居然还真抱着个小女孩。 那孩子和殷长赋还很像,黑发雪肤红唇,不同的是,殷长赋一天天阴沉的跟个厉鬼似的,这小孩就非常可爱。 软软萌萌的很小一只,乖乖缩在殷长赋怀里,跟个棉花团子似的。 殷长赋居然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齐乐行深觉不可思议。 尤其是当他冲这小棉花团子一笑,这棉花团子也一边小手手捂着额头,一边眼睛亮晶晶冲他甜甜笑的时候,齐乐行更纳闷了。 殷长赋这男鬼凭啥能生出这么可爱的棉花团子? “你们两个在这傻乐什么?”殷长赋阴森森出口打断,对这两人乐呵呵对视交流而不带他感到不满。 “啊,陛下恕罪。”齐乐行从容行礼。 殷岁岁捂着脑袋想了想,也笨拙地扭动弯腰点头:“恕……罪……” “行了,坐好。”殷长赋有点嫌弃地把她扶正。 又看向齐乐行:“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大事,”齐乐行先是回头往外看了一眼,“那人是刺客?为何直接杀了,不留个活【口】交给臣审问呢?” “你在质问我?”殷长赋冷哼一声。 “抱歉,”齐乐行迅速滑跪,“臣只是想着,就这样让那刺客死了实在是便宜他了,他背后的幕后主使还没有揪出来呢。” 齐乐行是在殷长赋还是皇子时,就陪着他一起南征北战打天下的。 在他登基之后,不要封地不要权势,只要了个刑部侍郎的位置,就钻到殷长赋特地建造的地牢里面,一天到晚研究些刑罚,偶尔替他干干脏活。 二人可以说是臭味相投。 殷长赋对齐乐行的容忍度会高一些,加上他也不是什么重视规矩的人,自然也不会在意他言语礼仪中的瑕疵。 所以,殷长赋无所谓道:“有什么好找的?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想我死的?” “唔,有道理。”齐乐行点点头。 殷岁岁则捧着小脑袋看殷长赋。 原来爹爹也混这么惨嘛…… 殷长赋冷着脸把她脑袋转回去:“你别胡思乱想。” “噢……” 殷长赋再次看向齐乐行:“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眼见着陛下耐心即将告罄,齐乐行麻溜开口:“陛下早上送来的两个人,臣完成工作后一直用参汤吊着命呢。这次是来请陛下观摩。毕竟再迟个一天,他们身上就要长虫子,感染死了。” “另外再问问陛下有没有其它需求,”齐乐行笑眯眯道,“比如片个几千片。需要的话臣今天晚上就动手,片个十二时辰刚刚好。” 他们说的话殷岁岁一句都没听懂。 她迷茫地眨眨眼睛:“长虫虫?什么长虫虫?” “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这是给你报仇就行,”殷长赋抱着她起身,脸上带着并不良善的笑意,“好了,我要去地牢找点乐子了,你先回去吧。” 殷长赋把她交给常明诚。 殷岁岁想起什么,突然扯住他的袖子。 7.岁岁想和猫猫在一起 “爹爹!猫猫!” “什么?” 殷岁岁比划着:“不要赶走猫猫,岁岁想和猫猫在一起!” 常明诚下意识地想捂她的嘴。 陛下先前就是因为猫才发怒的,小公主怎么总往陛下雷点上跳呢。 “猫?”殷长赋想了想,露出个嫌弃的表情,“行吧,看在你们救了我的份上,你可以带着猫随意出入宫廷。” 殷长赋勉勉强强认下了这个救命之恩。 “好耶!谢谢爹爹!”殷岁岁放心了。 常明诚愣了又愣。 陛下和公主关系怎么就这么好了? 陛下抱着小公主这么久,小公主可以管陛下叫爹爹,陛下甚至允许最讨厌的小孩带上最讨厌的动物随意出入宫廷。 并且,在陛下完全有能力反杀刺客的情况下,还是认下了小公主的“救命之恩”。 但这显然还不止,因为—— “给她找个太医看看,再给她上些吃食,她还没吃晚膳。”殷长赋末了又叮嘱一句,随后带着齐乐行前往地牢。 常明诚更震惊了。 陛下居然还关心人了?! 甚至还记得小公主没有吃饭! 他忍不住往外探头看看。 没毛病啊,天上也没出现两个月亮。 又掐了自己一把。 挺疼的,也没在做梦。 真是见了鬼了…… - “殿下!”绵彤慌慌张张地迎上来,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殷岁岁额头上鼓起的小包。 “天呐!”绵彤声音都抖了,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我听说了晚上的事情,吓得魂都要飞了。殿下,疼不疼啊?” 殷岁岁被她接过抱在怀里,眨着一双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小奶音软乎乎的,骄傲道:“岁岁救了爹爹噢,岁岁可厉害啦……” 绵彤却心疼得不行,连忙吩咐宫人:“快!去请太医来!”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早就背着药箱在路上了。 他也没想到短短一天能见岁岁两次面,和岁岁也算是宫里的老熟人了。 他给岁岁把了把脉,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小包,最后捋着胡子笑了:“公主吉人天相,只是皮外伤,老臣开些消肿的药膏,擦个两日便好。” 绵彤这才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低头看看殷岁岁软萌的小脸蛋,想告诉岁岁以后不要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些,也担心传入陛下耳中反而不妙。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殷岁岁听见她叹气的声音懵懵地昂起小脑袋:“姐姐怎么啦?” “没事,”绵彤勉强露出个笑容,“殿下饿了吧?我准备了好吃的。” “饿饿……”岁岁摸摸瘪瘪的小肚皮,被绵彤抱着去了桌子旁。 绵彤确实是心疼坏了,回来到现在就没让岁岁脚脚沾过地。 晚膳摆了一桌子,都是殷岁岁爱吃的。 虾仁蒸蛋羹,入口即化的松露粥,精致的糕点,还有摆盘漂亮的水果拼盘。 她坐在软凳上,小手手拿着银勺子,一勺一勺吃得津津有味。 圆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吃到开心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小脚丫还在凳子下欢快地晃悠。 “喵呜……” 一声轻叫,殷岁岁耳朵竖了起来,丢下银勺子就往门口跑,绵彤吓了一跳:“公主慢些!” “猫猫!”殷岁岁小短腿捣腾地飞快,跑到猫猫面前,伸出小手试图把它抱起来。 结果就是一个没站稳,抱着猫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垫了毯子,不疼。 “猫猫你回来啦!” 当时,猫猫小动物的本能知道殷长赋不喜欢它。 于是,在看见殷长赋抱起了岁岁,确认岁岁安全之后,猫猫就离开了。 “猫猫,爹爹答应岁岁啦,猫猫以后可以一直和岁岁在一起噢!”殷岁岁开开心心地想和猫猫蹭蹭脸颊。 “喵~”猫猫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下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 翌日。 老太医来检查殷岁岁的情况。 “爷爷好!”殷岁岁脆生生地打招呼,仰着小脸问,“岁岁的包包好点了嘛?还需要擦药药嘛?” 老太医笑着放下药箱,熟练地给她把了把脉,又轻轻按了按额角的包:“公主恢复得极好,再擦两日药膏,这小包就彻底消啦。” 殷岁岁好奇地盯着他把脉的动作,药箱里奇奇怪怪的道具,笑得甜甜的:“那太好啦!谢谢太医爷爷!” “殿下客气了。”太医和蔼地看着她,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殷岁岁转身走向了殿角的猫窝。 猫猫正蜷在那里打盹。 殷岁岁蹲下身,努力地把自己也挤进了猫窝。 猫猫被挤的喵喵叫了两声,还是给她让了个位置。 岁岁又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蹬蹬蹬跑到老太医刚用过的小几旁,把遗留的脉枕拖了过来,一本正经地放在地上。 “猫猫,该给你诊脉啦!”她学着老太医的样子,把猫猫的爪子轻轻放在脉枕上,另一只手煞有介事地搭了上去。 猫猫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睛。 过了约莫几息的时间,殷岁岁睁开眼,小脸蛋绷得紧紧的,语气十分严肃:“猫猫,你跟岁岁一样,是撞到头啦!要擦药药!” “喵?”猫猫甩了甩尾巴。 殷岁岁当然没听懂,她按照自己的理解伸手揉了揉猫猫的脑袋:“没关系没关系,岁岁给你擦药药就好啦!” 说着,就想去拿自己的药膏,猫猫灵活地围着她转了两圈:“喵呜。” 岁岁停下了脚步:“什么意思哇?” 猫猫翠绿的眼睛有一点点无语:“喵。” 岁岁好像听懂了,猫猫不想玩扮演大夫和病人的过家家游戏,不想擦药药:“好叭……” 岁岁抱着猫猫坐在地毯上,忽然叹了口气,小脑袋靠在猫猫毛茸茸的身上:“猫猫,岁岁想爹爹了……” 猫猫像是听懂了似的,站起身,用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朝着殿外“喵”了一声。 岁岁又懂了:“猫猫,你说哒对!我们去找爹爹!” - 殷长赋刚下朝。 这是一场不太愉快的朝会,让他的死亡名单上又加了几个人。 他臭着一张脸慢吞吞往回走,心里盘算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弄死那帮人。 鬓边几缕卷发不听话地随风轻晃,昳丽的眉眼在春日照耀下依然冷的不行。 刚进殿门,他就对上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殷岁岁正缩在廊柱旁,脚边跟着猫猫,黑猫毛茸茸的身子贴着她。 见他看过来,她好像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声音软绵绵的:“爹爹。” 殷长赋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额角。 那处肿包已消了大半,除非仔细观察,否则肉眼眼睛看不出来了。 他走近两步,不知为何语气下意识温和了些:“还疼吗?” 应该是不疼了的,因为他已经不痛了。 “不痛啦!”殷岁岁忙不迭点头,圆眼睛亮晶晶的,偷偷抬眼打量他:“绵彤姐姐说,再擦两天药药就好啦。” 她顿了顿,又期期艾艾道:“……爹爹今天忙嘛?” 殷长赋看着这小家伙既紧张又期待的模样,慢悠悠地继续抬步往里走。 殷岁岁眼巴巴地看着他越过她,刚露出一点小小的失望,就见殷长赋微微侧头看向她。 “愣着做什么?”他道,“进来,风大。” 8.早知道就该坚定些,亲自养你 殷岁岁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撒了星星,带着猫猫快步跟上,小短腿迈得又快又急,生怕被落下。 进了殿内,殷长赋懒洋洋地往榻上一靠。 殷岁岁凑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起来的什么东西,踮着脚递到他面前:“爹爹,给!” 帕子包裹被她捂得温热,边角还粘着两根黑色的猫毛。 “是好吃的糕糕!”殷岁岁打开手帕。 殷长赋垂眸看去,是御膳房常做的糕点,已经被捏的有些变形了。 他见惯了精致点心,加上平日里口腹之欲极淡,见状眉峰蹙起:“给我这个做什么?” “吃吖!”殷岁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岁岁以前和猫猫分好吃哒,分娘亲,大家一起吃。” 从前,坏太监和坏宫女有时候也会给她们一些能吃的食物,娘亲会分给她一点。 殷岁岁就会把这一部分食物留下来,等猫猫来找她的时候一起吃。 有时候猫猫也会打猎回来,带回来饼、馒头、果子、鱼之类的食物,分给岁岁吃。 岁岁也会把自己的一部分给娘亲吃。 她们三个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现在娘亲不在了,那她就把食物分给爹爹! “爹爹,岁岁照顾你、养你呀。”她声音软糯,语气却格外认真。 殷长赋看向她仰起的小脸,眼里盛满期待,像只捧着珍宝等待夸奖的小动物。 他本来是觉得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她的话语天真又可笑。 可他又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她曾经的过往。 那些充满饥饿、黑暗与疼痛的过往。 于是他没有作声,取了一块糕点。 清甜的花香在口中漾开,软糯的口感,是他所厌恶的甜腻。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糕点。 可殷岁岁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慢慢咀嚼,立刻追问:“爹爹,好吃嘛?” 殷长赋抬眼,撞进她亮晶晶的眸子里,沉默片刻,语气里的冷意已消散无踪,只淡淡“嗯”了一声。 他接过她举着的手帕,连同里面的糕点一起拿过去:“下次想吃,让御膳房做便是,不必攒。” 他顿了顿,强调道:“你现在是公主,你以后不会再挨饿。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御膳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真的嘛?”殷岁岁凑近点,眼神憧憬,“那下次,我和爹爹一起吃好不好?我会照顾你哒,保护你和猫猫吖。” 殷长赋又沉默地咬了口糕点,问出了那句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你娘?” 他能共感到岁岁提起娘亲时,那种微妙的眷恋与恐惧。 但她说她想保护照顾娘亲时,感情又是真切坚定的。 “为什么?”殷长赋不明白,“你不应该恨她吗?她对你并不好。” “可她是岁岁娘亲呀,”殷岁岁眼睛清澈纯净,“娘亲也有好的时候呀。” “真是毫无理由的爱。” 殷长赋说得不客气,可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酸涩疼痛。 很陌生的情感,却是来源于自己,而非岁岁。 他看着岁岁尖尖的下巴,露出来那一截细细的手腕,没被衣服遮盖的皮肤上隐约可见的伤疤,有些说不上来的呼吸发闷。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下来:“早知道……就该坚定些,亲自养你。” 这话轻得像叹息。 但岁岁听见了,圆眼睛里浮现茫然。 她有些话想问,可话还没出口,殿外突然传来常明诚通传声:“陛下!中书令求见,说有西北粮饷的急务!” 殷长赋的眉头瞬间又拧了起来:“不见。” 常明诚在外头迟疑了下,又小声补了句:“可是中书令说……关乎边境数十万将士安危……” 殷岁岁看着爹爹骤然冷下来的侧脸,又听着外头焦急的通传,小大人似的抿了抿唇,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爹爹先忙吧,岁岁……岁岁先回去了。” 她得要乖乖的,爹爹才愿意留下她呀。 她说着,带着猫猫往外走。 殷长赋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就和宫人说,不要在心里憋着。” 殷岁岁扭头,眼睛闪亮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噢!” - 殷岁岁抱着猫猫回到未央宫偏殿,小脑袋里还在反复琢磨爹爹那句“亲自养你”。 她跟着猫猫跑到窗台边上,手指无意识地戳戳猫尾巴:“猫猫,你说爹爹是不是……是不是开始喜欢岁岁了呀?” 猫猫“喵”了一声,把尾巴抽走。 绵彤端着蜜饯进来,见殷岁岁一个人对着猫发呆,小脸皱得跟个小包子似的。 她放下托盘,走过去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殷岁岁摇摇头,忽而想到什么,看向她:“绵彤姐姐,爹爹今天跟岁岁说,早知道该亲自养岁岁的……这是什么意思呀?” 绵彤给她理衣摆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了瞬。 她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蹲下身:“一开始陛下心里是有公主的。只是……” “只是什么?”殷岁岁追问。 绵彤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道:“当年,您的母亲罗氏,是突兀地抱着刚出生的您,出现在皇宫外,要求见陛下的。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很难看。 “所有人都猜测,陛下一定会杀了罗氏和刚出生的您。 “但出乎意料的是,陛下不仅亲自见了罗氏,还许诺她重金,为的是把您要过来。 “当时,陛下是打定主意要亲自抚养您的。甚至为此容忍了罗氏所做的一切……” 她话没说完,却足够让殷岁岁的眼睛瞪得溜圆。 原来爹爹不是才认识她! 原来她曾经有机会,被爹爹养大。 那……那个时候,她会不会也有可能,变成一个有爹爹娘亲,可以幸福快乐长大的小孩子呢? “那后来呢?”殷岁岁追问,小身子往前凑了凑,“后来为什么……爹爹又不管岁岁了?” 绵彤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里像被针扎了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把话咽了回去:“您还是不知道的好……殿下,快来尝尝御膳房新做的蜜饯,甜着呢。” 殷岁岁却没被蜜饯吸引,小脑袋里装满了“后来呢”。 可是绵彤姐姐是怎么都不说。 那个“后来”像颗小石子,在她心里硌得痒痒的。 9.爹爹是不是又不喜欢岁岁了 接下来几天,殷岁岁总找借口往殷长赋那儿跑。 有时是送新摘的花,有时是抱着猫猫说“爹爹看,岁岁的猫猫会后空翻”,有时就只是蹲在未央宫廊下,等爹爹回来。 殷长赋起初没在意,直到某天他又又又碰见了在未央宫外蹲守他的岁岁:“怎么不去玩?” 殷岁岁听见声音,立刻抬起头,圆眼睛闪亮亮:“爹爹,我在等你呀。” “爹爹,”殷岁岁往前凑了凑,“绵彤姐姐说,爹爹以前是想亲自养我的……后来为什么又不养了呀?” 殷长赋垂眸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里头没有丝毫怨怼,只有纯粹的好奇。 他又回想起了一些不想回忆的过往。 那些恶心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来。 鲜血、美酒、刀光,盛大的巡游和刺杀。 以及他被践踏的信任,罗氏咄咄逼人的条件。 一次次的退让换来的是她一次次踩在他底线上,她贪婪的神情和婴儿无休止的啼哭…… 他心口骤紧,一股烦躁的戾气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问那么多做什么?”他声音陡然冷硬,“一边玩去。” 殷长赋越过她,大步离开。 这一次,没有邀请她跟上。 殷岁岁愣愣地看着,有点伤心,眼眶一点点泛红,但她没哭,只是小声说了句“哦”,就带着猫猫转身,一步一停地往外走。 走到殿门口,她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站在原地、周身气息冷得吓人的爹爹。 他背对着她站着,漆黑的、长长的卷发散落,像只阴沉沉想咬人的卷毛大猫猫。 殷岁岁小肩膀轻轻垮了下,然后带着猫猫,低着头快步跑开了。 - 回到未央宫,殷岁岁把自己摔在软垫上,猫猫“喵”了一声,用脑袋蹭她的手背。 殷岁岁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油光水滑的猫毛里,闷闷地说:“猫猫,爹爹又不喜欢岁岁了……” 猫猫“呼噜呼噜”地叫着。 “是不是岁岁说错话了?爹爹会不会不要岁岁呀?” 猫猫坐起身子,严肃地盯着岁岁,把肉垫搭在岁岁肩膀上:“喵!喵喵!” “唔?” “人,他坏,你好!”猫猫无条件偏心岁岁,“不理他,猫带你出去玩!” “呜呜呜猫猫最好啦。”岁岁牵起猫猫的小爪子,捏捏软弹的肉垫,把小脑袋埋进猫猫胸口吸气。 啊,是熟悉的猫猫味儿。 岁岁感觉自己又被治愈了。 猫猫起身往外走去:“人,快来。” “岁岁来啦!” 两小只一路跑到御花园。 春天的御花园开满了花,蝴蝶在花丛里飞,殷岁岁追着蝴蝶跑,猫猫在她脚边窜来窜去,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扑花。 岁岁跑着跑着,就把刚才的不开心全忘了,咯咯地笑出声:“猫猫,花花好香噢!太阳暖暖哒!” 一人一猫在花丛里疯跑,殷岁岁跑得脸颊红扑扑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忽而,猫猫竖起了耳朵,迈着猫步往某个方向悄悄靠过去。 岁岁脚步顿了顿,也蹑手蹑脚地凑过去。 让她看看猫猫要干什么。 她追着猫猫跑到一处偏僻的假山后,忽然听见有哪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你们说,陛下是不是糊涂了?居然对那个野种这么上心!” “嘘!小声点!” “小声什么?这里偏僻的很,又不会有人来。” “说的也是……不过陛下认回那个野种不是挺正常的吗?” “说的也是,呵呵,那个暴君自己就是个野种。” “野种爹配个野种女儿,真是绝配。” “哎,你猜猜那个小杂种能在陛下手里活多久?” “最多十天。暴君不得一看见她就想起她娘?这要是想起来了,可不得恨上那个小杂种?” 殷岁岁脚步一顿,躲在假山后面,圆眼睛里满是疑惑。 她不知道什么是“野种”,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和爹爹。 殷岁岁有点想离开了,却不小心踢到一颗石头,发出了点动静。 “什么声音?”那声音警惕地问。 猫猫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喵”了一声,声音有点凶。 “好像是猫叫。” “哪来的野猫,抓住它!” 两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朝着假山这边走过来,猫猫窜了出去,吸引了太监的注意力。 那两个太监立刻发现了,其中一个伸手就去抓猫猫。 猫猫躲过了第一个,却被第二个眼疾手快地一把拎了起来。 他粗暴地扯着猫猫的皮,猫猫痛的发出尖锐的叫声。 殷岁岁知道猫猫是想让她跑,但是她不能看着猫猫受伤,丢下猫猫不管。 于是她冲了出来:“放开猫猫!坏人!” 那两个太监立刻注意到了她:“原来是你这小丫头!还敢偷听!” 猫猫挣扎着“喵呜”大叫,殷岁岁急了,扑过去想抢。 可她人小力弱,被另一个太监一把抓住了胳膊。 那太监凶巴巴地说:“你是谁?!” 殷岁岁被抓着胳膊,疼得眼圈红了,却还在用力挣扎:“放开我!我要告诉爹爹!你们是坏人!” “告诉你爹爹?”另一个太监意识到了什么,“你就是那个野种?” 两名太监面色一边,对视一眼:“她都听到了,要是放她回去,我们没有活路。” 另一个太监左右看看:“正好这里四下无人,不如直接杀人灭口?料暴君也不会太上心。” “好,我知道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他们捂着岁岁的嘴,拖着殷岁岁和猫猫,往皇宫深处的一个废弃偏殿走去。 猫猫被那太监死死攥在手里,指甲几乎要掐进它柔软的皮肉里。 它猛地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呜呜”声,浑身毛发根根倒竖。 “死野猫还敢凶!”太监被它瞪得心里发毛,手上的力道却更重了些,“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话音未落,猫猫猛地发力,后腿在他手背上狠狠一蹬,同时张开嘴,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 “啊——!” 太监疼得惨叫一声,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猫猫趁机挣脱束缚,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喵呜”一声尖叫着朝抓着殷岁岁的那个太监扑了过去! 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下就撞在了那太监的腿上,尖尖的爪子在他裤腿上抓出几道口子。 “该死的畜生!”那太监又惊又怒,抬脚就要去踹猫猫。 殷岁岁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拼尽全力挣扎,小手拼命捶打着抓着她的太监:“不准打猫猫!放开它!放开!” 可她年纪太小,力气根本不够。 但好在,她成功阻止了太监踢猫猫的动作。 那太监不耐烦地将她甩出去,她直接被甩倒在地,身上火辣辣的疼,一下子没爬起来。 猫猫见岁岁摔倒,更加焦急,它不管不顾地再次朝那太监扑去。 “找死!”那太监被骚扰得火冒三丈,弯腰一把揪住猫猫的后颈皮,将它提溜起来,高高扬起,眼看就要重重摔下—— “住手!” 一声清厉的呵斥响起。 10.时非言 两个太监动作一僵,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缃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 他模样极为好看,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秋水为神玉为骨,肃肃如松下风。 可此刻,精致的眼眸里满是寒霜。 “中、中书令大人?”两个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猫猫也松开了。 岁岁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猫猫身边,抱紧猫猫,小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时非言走上前,目光先是落在殷岁岁身上,又看了看她怀里惊魂未定的猫猫。 他身后的宫人无声上前,利索的绑住这两名太监,堵上他们的嘴。 “殿下,您没事吧?”时非言猜到了岁岁的身份,上前想要扶起她。 殷岁岁却往后面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小声问:“你……你是谁?” 时非言后退两步,款款行礼:“原城时氏家主时非言,现任中书省中书令,见过殿下。” 殷岁岁眨了眨红通通的眼睛。 这个大人说了好长一串话,她听不懂。 时非言没有纠结她能不能听懂的问题,他转头看向地上的两个太监,语气冷了下来:“光天化日,竟敢在御花园欺凌公主,还意图虐杀御猫,你们可知罪?” 两个太监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只是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就磕出了红印。 时非言没理他们,对身后的宫人吩咐道:“把这两个人押下去,交给陛下。” 那两个太监面露惊恐。 “是!”宫人领命,上前架起两个瘫软的太监就走。 处理完这一切,时非言才重新转向殷岁岁,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尘土:“殿下,还能走吗?臣送你回未央宫可好?” 殷岁岁不害怕他了,因为她感觉这个大人好像是好人。 他的帕子香香的,为她擦脸的动作也很轻柔。 离得近了,殷岁岁能看见这个大人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在阳光下像是半透明的琥珀,温柔地注视着她。 殷岁岁点头看了看怀里的猫猫,小声说:“岁岁……岁岁还能走。” 时非言点点头,伸出手:“那臣牵着你,好不好?” 殷岁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时非言牵着她,慢慢往未央宫的方向走。 猫猫跟在他们脚边,绿眼睛偶尔抬头看看他。 路上,时非言问起:“殿下今日怎么一个人在御花园?陛下呢?” 提到爹爹,殷岁岁的小脑袋又低了下去,声音闷闷的:“爹爹在忙……” “陛下日理万机,确实忙碌,”时非言放缓了语气,目光落在她垂着的小脑袋上,轻声叹息,“只是委屈了殿下,竟遇见这样的事情。” 殷岁岁没接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方才被太监扔出去时,膝盖擦破了皮,这会儿每走一步,伤口都在痛。 可娘亲警告过她好多次,不能喊疼,不能哭。 不然……她就会让她更疼。 殷岁岁便咬着唇,一声不吭,小腮帮子抿得紧紧的。 不过这细微的不对劲,还是没逃过时非言的眼睛。 他停下脚步,半跪在地,视线与她齐平,温声问:“殿下,是不是累了?或者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殷岁岁慌忙摇头:“没有呀,岁岁不累,就是……就是……” 她没想到合理的借口,紧张地握着小拳头,生怕时非言像娘亲一样嫌弃她麻烦、没用。 “这样啊,是臣误会了,”时非言没戳破她的小谎言,只看了看远处未央宫的方向,温声提议,“只是这离未央宫还有段路,臣抱你回去好不好?这样猫猫也能早点回去休息。” 殷岁岁愣住了,她看看时非言,又看看猫猫。 他说得好有道理…… 猫猫也受伤了,应该早点休息。 她也有些走不动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也不算没用吧? 她犹豫了片刻,小声应道:“好……谢谢你呀。” “殿下客气了。”时非言莞尔,伸手时特意避开她的膝盖,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膝弯,一手轻轻揽住她的后背,慢慢将她抱了起来。 殷岁岁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小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他身上和帕子一样香香的。 有一点书墨的味道,混着春日的花香,是一种和缓的香气,慢慢笼罩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太阳,春天的太阳。 暖暖的,让人感觉很安心。 这让她慢慢放松下来。 猫猫在旁边“喵”了一声。 时非言低头看向猫猫,笑了笑,让身后的宫人也把猫猫抱起来。 殷岁岁偷偷抬眼打量他。 他皮肤白白的,但和爹爹的冷白不一样,他白皙的皮肤泛着健康的血色。 眉骨高挺,眼睫纤长,琥珀色的眼看向人时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连带着菡萏色的唇也微微弯起。 时非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团子,软乎乎的身子贴着自己,像抱着一团暖融融的棉花,大大的圆眼睛好奇地看他,和他眼神对视之后,又心虚地把小脸埋进他怀里。 他忍不住笑了,顿了顿,又特意夸她:“说起来,方才那些坏人那么凶,殿下还敢护着猫猫,一点都没哭,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诶?”殷岁岁又把小脸昂起来,眼睛闪亮亮的,“岁岁是……好孩子?” 从来没有人这么夸她耶! 娘亲总是骂她,爹爹又不太和她说话,猫猫会说得话也不多,绵彤姐姐她们更多的是安慰关心她…… 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耶! “当然了,”时非言笑着点头,浅色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们殿下不仅勇敢,还特别善良。刚才明明自己都受了伤,还先担心猫猫,这么好的好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 岁岁的眼睛一闪一闪:“岁岁是好孩子,不是坏孩子?” “殿下是好孩子,殿下是世界上最好的好孩子。”时非言再次肯定她。 岁岁鼻子有点酸:“那,大家会喜欢岁岁吗?” “一定会的,”时非言给予肯定,“就像我一样,大家都会喜欢殿下的。” 岁岁泪光闪闪,吸了吸鼻子。 所以,爹爹也一定是喜欢她的,对吧? 时非言又侧头看了一眼被宫人抱在怀里的猫猫,连带着一起夸了:“猫猫也很勇敢哦,为了保护殿下,勇敢的去攻击坏人,真是只忠心又厉害的小猫,比老虎也不遑多让呢。” 猫猫听懂了夸奖,高兴地竖起尾巴抖抖:“喵呜!” 殷岁岁也听懂了。 猫猫说:“人,猫喜欢他!他讲话好听,他夸人和猫,他是好人!” 岁岁听着连连点头,之前被欺负的委屈,膝盖的疼,好像都被这些温柔的话冲得一干二净。 “你是好人,岁岁喜欢你!”岁岁圆眼睛亮亮的。 从来没人这么夸她,一遍遍地肯定她,说她是一个好孩子。 时非言听着她软乎乎的话,心里更软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似的,温声说:“因为殿下就是值得被好好对待的孩子呀。殿下这么乖,这么可爱,就该有人疼你、夸你。” “真的嘛?”殷岁岁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嘛?” 时非言闻言,却微微垂下眼睫:“这个……要看陛下的意思。” 岁岁愣了愣:“爹爹会,不同意嘛?” “很有可能……陛下的性子有些乖戾。说起来,”他顿了顿,看向岁岁的目光带着怜爱,“殿下本不该遭遇那么多苦痛的。若非是陛下……” “什么?” 可是他就和绵彤姐姐一样,又不说了。 殷岁岁有点不解,有点着急,想追问,时非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无声地望向远处:“陛下来了。” 11.爹爹吃醋了 殷长赋本来在和齐乐行讨论该怎么杀人的。 未央宫内…… “户部那几个老东西,还敢跟我哭穷,粮草筹备拖了一个月,还敢拿灾情当借口。我看他们是活腻了。” 齐乐行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明白陛下的想法,只是他们党羽众多,贸然动手恐生乱子……” “乱子?”殷长赋冷笑一声,“我登基那年,比这大的乱子都平了,还怕几个蛀虫?我呃——” 他忽而捂住胸口,弯下了腰,薄唇紧抿,额间渗出薄汗。 “陛下?”齐乐行一愣,快步上前。 他本以为殷长赋是旧伤复发,可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殷长赋流露出的并非痛苦,而是……恐惧? “……陛下?”他从未见过陛下出现过这样的表情,尤其是这样不受控的恐惧。 殷长赋大口喘息,呼吸急促,扶着桌角摇摇晃晃站起来:“出事了。” 熬过最初爆发的情绪,他重新获得了控制权,立刻抬步往外走去。 冥冥之中,他知道方向。 齐乐行不明所以地跟上。 殷长赋一路跟着直觉走,忽而一个踉跄,身上传来疼痛感。 她又受伤了…… 她现在很紧张,很害怕。 殷长赋莫名的,迫切地想要尽快到她身边。 没多久,只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色惨白:“陛下!不好了!公主……公主在御花园遇袭了!” “她现在怎么样?”殷长赋下意识问道,顿了顿,又带着一身杀气开口,“是谁干的?” “是、是两个太监,在御花园欺负公主,还想打公主的猫……幸好中书令大人路过,救了公主!”小太监话都说不利索,“现在那两个太监已经被抓了,正押往这边来!” 殷长赋听闻殷岁岁已经获救,心里的紧张感这才消解一点。 其实,殷岁岁共感给他的情绪已经淡了。 现在,在心中翻滚的暴戾与不安,好像是来自于自己的。 殷长赋未置一词,继续走,步伐快得几乎带起风。 齐乐行与跟在后面的常明诚面面相觑,也连忙跟上。 他们从未见过,这位以冷血无情著称的暴君,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又一会儿,只见两个侍卫押着两个太监过来。 那两个太监双手反绑在身后,见了殷长赋,如同见了恶鬼,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想求饶却苦于被堵住了嘴,没办法开口。 殷长赋脚步不停,拔出佩剑,上前一脚踹翻一个,抬手就要送他去见阎王。 “啊,要直接杀了吗?”齐乐行一脸可惜,“不折磨一下吗?直接杀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殷长赋的手顿住,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那个太监,胸口剧烈起伏。 随后,他反手一剑,砍下了那人的一只耳朵。 “唔唔唔!!!” 哪怕是被堵着嘴,那人也发出了剧烈的惨叫声。 鲜血哗啦哗啦地流,染红了半边脸和肩膀。 殷长赋看着熟悉的血红色,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你不是想练刀法吗?把他们给我凌迟处死!” “那可太好啦,多谢陛下,”齐乐行笑得很欢乐,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臣保证,没到三千刀之前,他们绝对不会死。” 那个被砍掉一只耳朵的太监顾不上惨叫了,眼中流露出剧烈的恐惧绝望。 他看向殷长赋垂下的长剑,忽而猛地向剑锋冲去。 与其受极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宁愿一头撞死。 可惜,殷长赋见多了他这样的人。 作恶的时候胆子大得很,却没有勇气承受相应的后果。 他面无表情地一脚踢在他胸口,将他踹飞出去。 那个太监仰躺在地上蠕动了几下,没能爬起来。 殷长赋又看向另一个太监。 面对他森冷的目光,另一个太监浑身抖如筛糠,身下蔓延出一片污秽之物,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废物。”殷长赋收回长剑,将这两人交给齐乐行,继续前进。 心中的恐慌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曾经出现过。 是在殷岁岁和他相处的时候。 很快,殷长赋的脚步又停下了。 因为他看见了殷岁岁。 不远处,一个缃色身影正抱着个小小的团子往这边走,看见了他后,同样停下脚步,静静与他对视。 殷岁岁就趴在时非言肩头,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小脑袋靠在他颈窝,时非言一只手稳稳托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护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抱孩子的姿势看起来比他熟练多了…… 殷长赋的脸色沉了下来,方才因担心殷岁岁而起的慌乱,现在被一股莫名的烦躁取代。 他看着殷岁岁的亲昵而依赖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殷岁岁对着他时 他也能经常感觉到这种感情,这也是他会对她一次次心软,默许她接近的原因。 但现在,这种感情是对着时非言的,甚至还流窜在他心里。 他感觉有点恶心。 并且恼怒。 那是他的女儿,凭什么跟别的人这么亲近? 他快步走过去,在两人面前站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把她给我。” 时非言见殷长赋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地想把殷岁岁抱下来:“陛下。” 殷岁岁听见爹爹的声音,也从时非言肩头抬起头,看见殷长赋冷着脸,小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抓着时非言衣襟的手更紧了:“爹爹……” 她有点担心,爹爹会不会还讨厌她呀? “过来。”殷长赋语气更冷了。 时非言知道帝王的脾气,不敢再耽搁,轻轻拍了拍殷岁岁的背:“殿下,跟陛下回去吧。” 殷岁岁看看时非言温和的脸,又看了看自家爹爹冷冰冰的样子,感觉还是比较留恋温暖的时非言。 但是爹爹也好。 爹爹好像是特意来接她的…… 殷岁岁可纠结了,眼巴巴看向时非言:“我们下次还会再见面嘛……” 她虽然今天要和爹爹走,但是她可以邀请这个大人来和她一起玩呀。 殷岁岁觉得自己真聪明。 但是爹爹好像误会了—— “我在这儿,你还跟别人撒娇?”殷长赋的声音带着点怒意,直接伸手将殷岁岁从时非言怀里抱了过来。 殷岁岁懵了一下。 咦,爹爹好像生气了? 时非言看着殷岁岁呆滞的样子,心里有点担心,却不敢多言,只能躬身道:“陛下,公主今日受了惊吓,还请陛下多安抚。” “我不用你教。”殷长赋冷哼一声,抱着殷岁岁转身就往未央宫走。 殷岁岁趴在他肩头,回头看着时非言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有点不舍,小声问:“爹爹,他明天还会来看岁岁吗?” “你倒是跟他很亲。”殷长赋的语气带着点嘲讽,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团子。 她的圆眼睛水润润的,带着希冀。 真不知道时非言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殷长赋心里更烦躁了:“以后少跟他来往。” “为什么呀?”殷岁岁不解地抬头,看着爹爹冷冰冰的脸,“他是好人,他救了岁岁和猫猫,还夸岁岁勇敢……”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殷长赋打断她的话。 “喔……”殷岁岁失落地垂下小脑袋,“好叭。” 她好像放弃了。 但殷长赋高兴不起来,丝毫没有目的达成的快感。 他看着殷岁岁失落的小脸,心里竟同样发闷难受起来。 12.他居然会开始在乎别人的想法了? 殷长赋想,他做错了吗? 他开始自我怀疑。 却又拉不下脸来软语安慰,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的伤怎么样了?” 殷岁岁没想到爹爹会问起她的伤,她愣了一下,有点奇怪。 爹爹怎么知道她受伤了呀? 不过她还是乖乖回答:“……不疼了。” “嗯。” 殷长赋应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是抱着她往未央宫走。 进了殿,他把殷岁岁放在软榻上,看着她乖乖坐着,小手放在膝盖上,眼神却还时不时往殿外瞟,显然是还在想时非言。 他心里的烦躁更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殿下,殿下……”正值绵彤慌慌张张地赶来,他顿时有了宣泄口。 “一帮死人,连公主跑丢了都不知道吗?”他森然道,“都给我拖出去杖毙!” 绵彤脸色一白,跪在地上却没有辩解。 殷岁岁被吓坏了,虽然她不知道“杖毙”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爹爹对着他们发脾气肯定不是好事。 就像从前,娘亲对她发脾气的时候,她就会挨打。 于是她赶紧拉住爹爹的手:“不要罚她们呀。” 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攥住手指,殷长赋怔了一下,侧头看向她。 殷岁岁昂起小脸,湿漉漉的眼睛像小动物一样,带着恳求看着他:“不怪她们的呀。” 殷长赋不喜欢被人围绕着,也不信任宫人。因此,哪怕是皇帝所在的未央宫,宫人数量也很少,不到标准人数的一半。 殷岁岁身边也同样如此。 之前,岁岁去找他的时候,殷长赋就不喜欢她身边带着一大帮宫人乌泱泱围在门口。 殷岁岁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就让宫女姐姐们不要再跟了。 绵彤想着,反正岁岁乖得很,平常不是和猫猫在偏殿里玩儿,就是去等殷长赋。 所以,她也放心没跟。 却没想到就是这两次没跟,竟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她心里懊悔的不行。 别说是殷长赋了,就连她也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因此,殷长赋要打杀她时,她一声不吭。 此刻见岁岁居然为自己说话,她心里更愧疚了。 明明是她的失职,却要岁岁为她求情…… “爹爹,不要罚她们好不好呀,打人痛痛……”殷岁岁声音软软的,小手也软软的,抓着殷长赋,可怜巴巴地求情。 殷长赋看着殷岁岁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大很亮,此刻带着雾蒙蒙的水气。 他本来是铁了心要杀人的。 但此刻,他居然在想,如果她们死了,这孩子一定会很伤心吧? 想到这,他又觉得有些奇异。 他居然会开始在乎别人的想法了? “爹爹……”殷岁岁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慌了。 殷长赋沉默了很久,眼神掩盖于长睫垂落的阴影之下:“……随你。” “诶?” “你想让她们活着,那就活着吧。”他说。 殷岁岁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就像风雨过后出现的彩虹一样,黑黝黝的眼流露出光彩:“太好啦!谢谢爹爹!” 她很开心。 那种雀跃的心情传递到他身上,一扫他心中的阴郁,让他也下意识勾起嘴角。 绵彤带着宫人错愕地看向殷长赋,她们谁都没有想到,她们能从暴君手里捡回一条命。 还是在暴君已经下令要杀了她们的情况下。 是小公主。 是小公主让暴君收回成命,是小公主救了她们。 绵彤低头擦去眼泪,心里感动的无以复加。 而殷岁岁朝着殷长赋伸出双手:“爹爹,抱抱!” 殷长赋下意识伸出手,想穿过她胳肢窝把她提溜起来。 但又顿住了。 虽然殷岁岁从来不说,但实际上,这样被抱着应该不太舒服吧? 他想了想,竟学着时非言的模样,一手绕过她膝窝,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一手托着她的背,将她抱起来。 “咦?”殷岁岁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这次爹爹抱她居然不是抱布娃娃的姿势了耶。 不过这样舒服多了,于是她开开心心地搂住爹爹脖子,想着也要夸夸自家爹爹:“爹爹变得越来越好啦!和救了岁岁的人一样!” 此话一出,殷长赋表情肉眼可见地臭了起来。 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眉头紧锁,几缕黑发从金冠中脱离垂落,头发又卷又密,看起来像是只炸毛的大猫。 “啊哦……”殷岁岁后知后觉地捂住小嘴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爹爹炸毛惹,但是她还是不要说话了叭…… “你很想他?”殷长赋阴恻恻问道。 如果是别人,此刻应该已经麻溜滑跪改口并道歉了。 但岁岁不一样。 她没有文化,听不懂反话,也不知道什么是语言陷阱。 她只知道爹爹在问她。 而且是很生气地问她。 所以岁岁认为,她应该说实话。 于是岁岁点了点头,铿锵道:“他夸岁岁,还夸猫猫。猫猫喜欢他,岁岁也喜欢他!” 殷长赋万万没想到世界上会有人这么没眼色,使劲逆着毛捋还火上浇油。 这个人甚至还是他亲生女儿。 他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他闭上眼,深呼吸再深呼吸,强行咽下了这口气。 但一睁眼,看着看着殷岁岁亮晶晶的眼神,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好像没有夸过她。 好像也没有获得猫的认可……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岁岁小脑袋瓜,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生硬地说:“不过是夸人罢了,有什么难的。至于猫……我让人把猫抱来不就好了。” 他就不相信了,他这个亲爹会比不过时非言。 哼,不过是巧言令色蛊惑了他闺女而已。 殷岁岁歪着小脑袋看他。 爹爹刚刚好像有亿点点生气? 但结局好像又是好的…… 所以,她是回答对了嘛? 殷岁岁想了想,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一定是回答对啦! 她果然是聪明宝宝! 她笑得甜甜的:“好耶,爹爹要陪岁岁和猫猫玩!” 殷长赋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殷岁岁开开心心地凑上前,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殷长赋僵住了,条件反射差点给人扔出去,好在及时控制住了。 但殷岁岁一无所觉,亲完爹爹以后,又高高兴兴地和爹爹蹭蹭脸颊,就像平常和猫猫玩儿一样。 软嘟嘟的脸颊肉肉蹭的东倒西歪。 爹爹的皮肤有点凉,不像时非言那么温暖,却也让她觉得安心。 殷长赋身子更紧绷了。 他真的、真的很不适应和人这么亲近。 以至于整个人都像被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一样一动不动。 不过他从始至终都没躲开。 慢慢地,他好像适应了一点,肩膀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殷岁岁大大的笑脸,心里那股紧绷感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自从遇见了这个小团子,他实在是体验了太多太多从未体验感的感觉。 有好有坏,但是……他觉得,还挺有意思。 他站起身,对殿外吩咐:“把猫抱来,传太医进来,再传御膳房,做些公主爱吃的点心。” “是!”宫人领命而去。 殷岁岁看着爹爹,觉得爹爹果然还是喜欢她而不是讨厌她的:“爹爹,你今天好像不那么凶了。” 殷长赋又扭过头去:“胡说什么。” 13.胜负欲极强的大人 太医很快就来了。 又是熟悉的老太医 他又双叒叕和岁岁碰面了。 进殿的第一步,他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唉…… 然后走到岁岁面前,替岁岁检查。 “启禀殿下,公主并无大碍,只是一些擦伤,按时擦药便可。” 殷长赋心里放松了些,面上还是高冷地点点头。 老太医顺便为刚刚被抱进来的猫猫也检查了一下:“……猫也没事。” “好耶,”岁岁露出灿烂的笑容,抱着猫猫,“谢谢爷爷~” 她期待地看向爹爹:“爹爹爹爹,我们来玩叭~” 殷长赋偏了偏身子,假装没听见。 殷岁岁带着猫猫滑下椅子,登登登跑到他面前,小手手搭在他膝盖上,一黑一绿两双圆溜溜的眼睛仰视着他:“来玩儿嘛……” “喵……” 殷长赋被迫面对:“……你想玩什么?” “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吖?” “不好,没意思。” “那,我们来扑球球?” “我又不是猫,我才不要扑球。” “那追蝴蝶好嘛?” “太阳太大,不想出门。”殷长赋像个真鬼似的讨厌阳光。 殷岁岁一连几个提议都被否决,鼓着小脸看他:“爹爹!” 猫猫也跟着抗议:“喵喵!” 殷长赋真没辙了,在三个游戏里挑挑拣拣,最后勉为其难选出一个:“那就捉迷藏吧。” 殷岁岁又高兴了:“好噢,捉迷藏!” 于是乎,捉迷藏游戏开始了。 殷长赋捉人的时候,每次都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利落地把岁岁和猫猫揪出来。 但当他躲藏的时候,他又总是能躲到岁岁和猫猫做不到的地方。 比如高高的房梁上,院子里大树的树冠里,甚至是池塘阴影里…… 一连好几局,每次都以殷长赋的胜利告终。 岁岁和猫猫拼尽全力,仍然无法打败这位胜负欲极强的大人。 最后的最后…… 岁岁蹲在地上,黑曜石般的眼睛默默盯着爹爹。 猫猫蹲在她旁边,也盯着他。 而殷长赋本人才从池塘里爬出来不久,此刻洗了澡换了衣服,懒洋洋地斜倚在榻上,正拿着帕子慢悠悠擦自己的湿发。 他睨着岁岁,带着点笑意:“服气了吗?” 岁岁脸颊鼓鼓像个小包子。 殷长赋看得好笑,冲她招招手:“过来。” 岁岁挪动着小步子过去了。 殷长赋捏捏她嫩嫩的脸颊肉:“好了,去洗个澡吧,瞧你玩得,泥地里滚过似的。” “那是为了找爹爹!”岁岁气呼呼。 “这样啊,”殷长赋毫不谦虚,“那你捉迷藏技术还得再精进一下。” 还没他坐着的榻子高的岁岁很不服气:“那是因为岁岁还是个宝宝,爹爹是大人啦!” “可我是第一次玩捉迷藏啊。”殷长赋理直气壮地反驳。 “啊,可是,可是……” 岁岁陷入了迷茫。 大大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难道,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捉迷藏技术不好嘛? 殷长赋轻轻拍了拍她小脑袋瓜:“好了,去洗个澡吧,你该休息了。” “好叭……”岁岁带着疑问和猫猫走了。 猫猫路过殷长赋时,变成了飞机耳,喉咙里吐出“咔咔”的声音。 ……看起来骂得很脏。 但是殷长赋没养过猫,他可看不懂。 他只是对着猫猫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小样,跟我斗,你还差得远呢。 猫猫气炸了。 - 殷岁岁和猫猫洗完了澡。 绵彤帮她洗得香香的,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干头发,为她换上了滑溜溜的丝绸睡衣。 还一直谢谢她,连带着其它的宫人也这样,看起来恨不得一边帮她洗澡一边给她磕头。 殷岁岁只以为是她劝阻了爹爹不要打她们,于是摆摆手:“不用谢谢呀,姐姐们对岁岁好,岁岁保护姐姐们。” 宫人们一个个热泪盈眶,岁岁的小脑袋瓜有点不太明白。 而猫猫一开始是不愿意下水的。 直到猫猫发现自己脏脏的毛根本舔不干净,于是猫猫只能带着视死如归的眼神,悲痛地下了水。 好在还是很顺利地洗完了澡,猫猫也被擦干了毛发。 两小只往外走,路过了一个被打开的箱子。 这是刚刚捉迷藏时,被她们打开的。 殷岁岁看见了一块帕子,脚步停住了。 - 屏风外,殷长赋等了一会儿,见绵彤出来了,便去里面找岁岁了。 他看见殷岁岁正抱着个褪色的蓝布帕子站在箱子边,头发用粉色丝带松松扎着,碎发贴在小脸蛋上,看着呆呆的。 “你在想什么?”他走上前。 “爹爹,”殷岁岁声音轻轻的,小步挪赶来,也把帕子轻轻递过来。 那帕子洗得发白,边角磨出的毛边挂着细绒,一看就是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这是娘亲给岁岁的帕子。”岁岁看见这个帕子,就又想起了娘亲。 娘亲好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她给岁岁绣了这个帕子当做三岁生辰的礼物,还抱了抱岁岁,祝她生辰快乐。 这也是岁岁收到的唯一的礼物。 可惜没过多久,娘亲就死掉了…… 殷长赋垂眸瞥了眼帕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他对罗氏印象深刻,但几乎都是负面的。 “脏了,该扔了。”他语气冷淡下来。 殷岁岁慌慌张张把帕子抱回怀里,小胳膊紧紧护着:“不能扔!这是娘亲留给岁岁的!” 她眼圈飞快红了,鼻尖也泛着粉,却强忍着没掉眼泪:“娘亲不坏的,上次岁岁发烧,她还坐在床边摸岁岁的头呢。” “这就算对你好了吗?”殷长赋心口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下。 他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块新锦帕,白色料子上绣着精致的双面绣,边角滚着细金线,是皇宫最好的两个绣娘绣了几个月的成果,价值不菲。 “这个给你,比那个好。”殷长赋试图换走岁岁手里的帕子。 殷岁岁却往后退了半步,小手把旧帕子贴在胸口,抱得更紧:“岁岁不要新的,岁岁只要娘亲的。” 虽然娘亲坏的时候占大多数,但她还是喜欢娘亲。 殷岁岁抬头,看着殷长赋,圆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的好奇:“爹爹,你……你见过娘亲吗?她是不是也会给爹爹绣帕子呀?就像给岁岁绣的这样。” 殷长赋真的不想回忆这些,就像人总是会遗忘痛苦一样,他也会下意识回避那些过往。 “忘了,”他避开殷岁岁的目光,掩饰性地拿起案上的茶杯,可杯子是空的,“过去的事,没什么好提的。” 殷岁岁的眼神暗了下去,像被吹灭的小灯。 她小脑袋垂了下来:“噢……” 殿内静了片刻,殷长赋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烦躁。 他不是故意要凶她,只是关于罗氏,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也不想去说。 他伸手把殷岁岁拉到身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殷岁岁愣了下,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帕子想留就留着吧,”殷长赋的声音放得很轻,“别总带着,让宫女洗干净收好,别弄丢了。” 殷岁岁眼睛一亮,抬头看着他,小脑袋用力点了点:“嗯!” 殷长赋刚洗过澡,身上是和她一样香香的味道。 这种香气很好的冲淡了他的冰冷危险感,让岁岁比平时更大胆些。 于是她抱着帕子,靠在殷长赋怀里,又小声问了句:“爹爹,岁岁刚出生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殷长赋没看她,漆黑的眼睛只虚无地看向墙角的阴影,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背:“以后再告诉你。” 殷岁岁虽然有点失望,却还是乖乖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爹爹,有爹爹在,岁岁也不难过了。” 殷长赋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看着岁岁头上的发旋,慢吞吞地把下巴搁在她毛绒绒的头顶。 殷岁岁揪着他的衣服,想,如果爹爹不肯告诉她的话,那她应该去问谁呢? 她想到了一个人。 14.人,你让他当你爹吧 殷岁岁带着猫猫,又一次蹲守在她们和时非言初遇的地方。 绵彤带着一大帮宫人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岁岁每天都往这里跑,但以防万一,她现在会带着人坚定不移地跟在岁岁旁边。 同样的错误她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等了一段时间后,殷岁岁慢腾腾地起身,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今天又没有等到那个说话很好听,长得和爹爹一样好看的大人耶…… 绵彤见她总是重复来这里待着,等待,最后失落离开这种行为,不是很明白,忍不住好奇问道:“殿下是想做什么吗?” 殷岁岁抬起头,想了想,悄悄凑到绵彤身边。 绵彤心领神会地弯腰。 岁岁踮起脚尖,悄咪咪道:“岁岁在等救了岁岁的大人噢。” 很显然,岁岁没记住时非言叫什么来着。 但她记住了时非言说的那句没说完的话。 她觉得,这个大人一定知道好多好多她想知道的秘密。 绵彤虽然当时不在现场,但关于时非言救了殷岁岁的事情,她还是有所耳闻:“原来殿下想找中书令大人呀。” 中书令大人…… 岁岁脑袋瓜子转了转,那个大人好像是有提过这个词噢。 于是她点点头:“对呀对呀。” “那殿下不如去宫道那儿等,那是朝臣们上下朝的必经之路。咱们现在过去,没准还能赶上下朝。” 殷岁岁的眼睛亮了:“好呀!我们走!” - 殷岁岁正好赶上了官员们下朝的时候。 她被绵彤她们带着,站在宫道旁,圆眼睛期待的看来看去,寻找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些大人们都穿着相似的朝服,这让她不得不皱着小眉头,聚精会神地找。 好在,时非言很好找。 很快,殷岁岁就见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走来。 时非言身形挺拔,墨发用支白玉冠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他眉眼愈发清俊。 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柔和,哪怕是穿着和其他人差不多的衣服,也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殷岁岁看着他,感觉这个大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而时非言也看见了她,猝不及防对上了岁岁亮晶晶的眼神。 他愣了一下,随后遥遥冲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侧头对着众人说了些什么,随后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殷岁岁期待地看着他。 只不过这个大人和爹爹不一样,走路慢慢的。 殷长赋走起来很快,雷厉风行,大步流星,殷岁岁得要小跑着,把小短腿都迈成飞毛腿才能跟上。 时非言行进时就不徐不疾,行走时裙摆不乱,禁步不晃。 岁岁感觉他好优雅噢。 岁岁小小声对猫猫说:“猫猫,他像你一样耶,猫猫的猫步也超好看哒!” 猫猫绿绿的眼睛有三分迷惑,三分不解,三分无奈,一分无语:“人,你怎么看谁都像猫哇?” 上上次说某个穿黑衣服的男性人类笑起来有尖尖的小虎牙,像它。 上次说她爹爹像只长卷毛,超大版的它。 现在又说这个讲话很好听的男性人类像它。 猫猫想不明白。 难道人就是放大版的猫吗? “因为……因为岁岁只了解猫猫嘛。”殷岁岁一脸无辜。 岁岁是猫猫养大的,比起人类,岁岁更了解猫猫,自然看谁都像猫猫啦。 “殿下,还有猫猫,真巧,”时非言已经走近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温柔,目光落在猫猫身上,“猫猫今天精神真好,毛比上次见时更亮了。” 猫猫又高兴了。 很好,它喜欢这个人类。 它勉为其难允许这个人类成为猫。 它高兴的竖着尾巴上前,蹭着时非言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殷岁岁也开开心心上去:“你好呀你好呀。” “殿下近来可好?”时非言温声问道。 “好的呀。”岁岁乖乖应道。 “见殿下如此活泼健康的模样,臣也放下心了。”时非言笑了笑,又屈膝下身,指尖轻轻挠了挠猫猫的下巴。 猫猫顺势躺下翻肚皮,非常享受:“喵~” 岁岁听见猫猫在说:“人,你让他当你爹吧!猫喜欢他!” “诶?”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时非言开口,发出了一起玩的邀请,中断了她的思考:“殿下,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要不要一起编花环?” 殷岁岁眼睛一亮:“好呀!” 但她又有一点点小纠结:“可是岁岁从来没编过花环耶……” 她有点担心这个大人会不会觉得她笨呀。 “那,若是殿下不嫌弃,臣愿意教殿下。”好在时非言一如既往地讲话好听有耐心。 “好呀好呀!一起玩!”殷岁岁高高兴兴应下。 随后一群人就往御花园而去。 时非言先摘了些花,都是不带刺的品种。 回来时,他坐在殷岁岁身边的石墩上,先拿起两根花茎,指尖灵巧地缠绕花茎:“来,殿下请看,编花环要先把花茎固定好,像这样……”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捏着细细的花茎时,动作很稳。 殷岁岁凑近了些,好奇地看着:“大人好厉害呀。” 时非言动作顿了顿,像是有些困惑:“殿下,为什么要叫臣‘大人’呢?” 殷岁岁歪着小脑袋看他,也有点疑惑:“因为岁岁是小孩子,而大人是大人呀。” 就像她是人,猫猫是猫。 所以猫猫叫她“人”,自称“猫”一样。 岁岁有点奇怪为什么大人会不明白呢。 “原来如此,”时非言这下明白了,“是臣愚笨,多谢殿下解惑。” 他明白了,此“大人”非彼“大人”。 “不笨不笨,”岁岁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想明白,就是聪明宝宝。” 时非言轻笑几声,笑意渐浓:“多谢殿下赞誉。” “大人可以叫岁岁。”殷岁岁觉得她现在和大人是朋友了,大人总叫她殿下有点奇怪。 “好的,岁岁,”时非言从善如流改口,“那,我们继续编花环?” “好呀!” 但是岁岁手小小的,手指短短的。花茎却是长长的,有好多根的,还有分叉的。 殷岁岁有点苦恼地看着自己的小手:“手手笨笨,好难噢。” “别急,慢慢来,”时非言放下自己手里的花环,凑近她,手把手帮她调整手指的姿势,“你看,把这根花茎压在下面,再绕上来,轻轻拽紧就好。岁岁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有了他的指导,殷岁岁果然顺利多了。 她编好一截,抬头看向时非言,眼里满是期待。 时非言立刻笑了,露出惊喜的神色鼓励她:“太厉害了!这比我第一次编的好看许多,岁岁真有天赋,真是个小神童!” 殷岁岁被夸得脸颊红扑扑,有点不好意思。 时非言手里的花环也编完了,是以茉莉与石竹花为主,点缀凤尾蕨。 他将花环轻轻戴在岁岁头上,为她理了理发丝。 花环以粉白双色为主,点缀生机盎然的嫩绿。 而殷岁岁皮肤又白又嫩,双颊红粉,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朝气,和花环相得益彰。 她背后就是花丛,时非言看着她,觉得此刻这一幕美好的不像话。 这漂亮的小团子,就像是仙童一般,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茉莉很香,殷岁岁陶醉地吸了一大口,感觉自己也变成了香香的茉莉。 她伸出小手,珍惜地摸了摸头上的花环。 她超喜欢这个礼物! 不过说到礼物,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殷岁岁又悄咪咪挪近了一点,贴着时非言,小声问:“大人,你……你认识岁岁娘亲嘛?” 15.开门,送比格 时非言像是骤然被殷岁岁从那种美好的景象中拉了出来,眼神有些复杂,随即又恢复了温柔:“我确实见过你娘亲几次,只是关于她的事,我不敢讲,怕让你难过,也怕……冒犯了陛下。” 殷岁岁的眼神暗了下去,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可看着时非言为难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噢……岁岁知道了。” 所以,大人也不能告诉她…… 可是她真的好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她会一直和娘亲呆在那个小小的宫殿里。 为什么娘亲会变成那样? 为什么坏宫女坏太监要欺负她和娘亲? 为什么爹爹说想亲自抚养她,却又放弃了…… 她有好多好多为什么想问。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告诉她? 时非言看着她失落的样子,也有些心疼,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别难过,虽然我不能随便讲她的事,但如果岁岁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情想说,可以告诉我,我会好好听你说的。” “好叭。”殷岁岁点点头,虽然大人不能和她说关于娘亲的事情,但是大人愿意听。 毕竟,其他人都不敢提娘亲,爹爹更是听不了一点。 猫猫用脑袋蹭蹭殷岁岁的手,时非言见状,又笑道:“猫猫也在安慰你呢,真是聪明又贴心的小猫,比我家那只淘气的小狗乖多了。” “大人家里有小狗吗?”殷岁岁被触发了关键词,又振作起来,好奇地问,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提起小狗,时非言温润的眉眼添了几分无奈。 他抬手理了理岁岁额前垂落的碎发,指腹划过白嫩嫩的脸蛋,声音放得更柔:“有呀,是个小男孩,毛是黄白黑三色的,摸起来软乎乎的。” 这下轮到猫猫被触发关键词了:“喵?!黄白黑三花?!” 它耳朵竖了起来,绿眼睛在发光:“那一定是个大帅哥喵!” 岁岁和猫猫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非言。 时非言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小狗的大小:“它才半岁大,个头小小的。每次我回家,它都会摇着尾巴跑过来,用脑袋蹭我的手,还会把它最喜欢的小球叼到我面前,想让我陪它玩。”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它很聪明,我教它‘坐下’、‘握手’,很快就学会了。” 猫猫兴奋极了:“还是个聪明帅哥喵!” 它迫不及待的蹿到殷岁岁腿上,两只QQ弹弹的肉垫一左一右搭在岁岁软软的脸颊肉上:“喵!猫要这个帅哥!人,把它抢过来!” “诶?”岁岁懵懵的。 抢小狗嘛? 不太好叭…… 时非言目光柔和看着她们互动:“猫猫也想认识小狗吗?它俩要是见面,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唔……”岁岁很纠结,但是猫猫很急。 肉垫扒拉着她的小脸,殷岁岁的脸颊把小嘴巴挤的嘟起来,她被迫和猫猫严肃的绿眼睛对视。 猫猫:“喵喵喵!喵!喵喵!” 是一叠声的催促。 岁岁想来想去,最后下定决心! 为了猫猫,拼辣! 殷岁岁的心跳得飞快,她小声问:“大人,岁岁……岁岁能见见小狗吗?岁岁也想摸一摸小狗,跟它玩小球。” “对对对!就是这样!干的漂亮,人!”猫猫疯狂怂恿,“等他送过来了,我们就不还回去辣!” 可是…… 殷岁岁悄悄看了一眼时非言温温柔柔的浅色眼睛,又陷入了纠结。 好愧疚呀…… 大人是好人,她不能抢他的东西,这样不好…… 只是—— 时非言笑盈盈开口:“岁岁喜欢它吗?我把它送你好不好?这样你每天都能见到它,还能让跟它和猫猫一起玩。” 猫猫兴奋极了:“喵!——(好!——)” “真的嘛?”殷岁岁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都提高了些。 “真的哦,”时非言言语中带着某种蛊惑,“岁岁喜欢它对不对?不用与我客气,只要岁岁喜欢,我回头就让人把它送来。只不过岁岁要答应我,千万不可以抛弃它哦。” 殷岁岁开心得跳了起来,抱着时非言的胳膊晃了晃:“谢谢大人!你真好!岁岁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猫猫:“喵喵喵喵喵!” “岁岁这么善良,肯定能把它照顾得很好。”时非言笑容格外真切。 殷岁岁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雀跃,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小狗。 时非言看着她,像是完成了什么人生大事如释重负。 他起身:“我该回去了,我会让人把它送来,很快的。” “好!大人再见!”殷岁岁挥着小手,目送他离开。 - 当天,时非言就让人送来了一只比格犬。 话说殷岁岁回到未央宫,饭都没心思吃,一直坐在门口等。 绵彤笑着劝她:“殿下,您先吃饭吧,中书令大人说了会送来,肯定不会骗您的。” “岁岁不饿,岁岁要等小狗。”殷岁岁摇着头,眼睛一直盯着宫门外的方向。 猫猫也激动地转圈圈。 不到一个时辰,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殷岁岁立刻跳起来,跑了出去。 只见好几个人过来了,为首的一个侍卫抱着一只小狗,后面两个侍卫抬着大大的箱子,最后还有四个侍卫抬着一个大铁笼子。 岁岁和猫猫不约而同地跑向了最前面侍卫怀里的小狗。 小狗探出了脑袋,它长得可爱极了,黄白黑三色,腹部雪白,耳朵长长的,垂在两旁,眼睛蔚蓝色,像天空的颜色。 它一点都不怕人,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岁岁,嘴里还叼着个小小的布球。 侍卫和她介绍:“见过殿下。殿下,这就是中书令托人送来的小狗,据说是西洋来的犬种,叫什么……比格犬。” 后面两个侍卫打开箱子:“殿下,这是小狗的用品,里面包含了狗粮、零食、玩具、衣物、狗窝、项圈、绳子……” 后面四个侍卫放下大铁笼子:“中书令说,这个笼子是精铁制作,非常牢固,是咬不破的。平常可以用来关小狗。中书令还说,呃……如果实在是受不了了,也可以把自己关进去躲一躲。” 其实侍卫也不太理解。 但是他觉得,中书令不愧是中书令,效率就是高! 回家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一干物品连同小狗全部打包完毕,甚至还手写了注意事项,把笼子也一起送了赶来。 据说中书令为人还特别平易近人,只要在他面前提一句自己喜欢狗,他都会贴心地问别人要不要养,他有,可以送,免费,还可以倒贴点。 不过殷岁岁想不了那么多,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侍卫怀里的小狗。 侍卫把小狗放下。 小比格立刻跑了起来,摇着尾巴跑到她脚边,嗅来嗅去,用脑袋蹭她的小腿,嘴里的布球被吐掉,热情地咬住了她的裙摆。 “小狗狗!可爱!”殷岁岁小手手捧着脸蛋,被萌到了。 但猫猫呆住了:“喵?狗?怎么会是狗?!” “诶?”岁岁有点疑惑,“猫猫没有听嘛?就是小狗呀?” 猫猫好像要裂开了:“居然不是三花猫,而是三花狗吗喵!” 16.热情的舔狗 猫猫心碎:“为什么猫的三花帅猫变成了三花狗啊喵!” 岁岁眨巴眨巴眼睛:“三花狗狗也很可爱吖。” “不可爱!”猫猫喵喵喵地尖叫,“不同种族审美不互通呀喵!” 很显然,语言也不互通。 小比格听见了猫猫的尖叫,以为猫猫在和它打招呼。 于是它快活地松开了嘴,在殷岁岁的裙摆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 它尾巴摇成风车,欢快地蹦跶到崩溃的猫猫面前。 猫猫盯着它疯狂摇晃的尾巴很不高兴:“它在挑衅猫!” 在猫猫界,摇尾巴可是挑衅行为! 小比格听不懂,小比格绕着猫猫转圈摇尾巴示好。 猫猫更生气了:“它一直在挑衅猫!” 小比格依然听不懂,它伸出舌头,变成了一个快快乐乐,没有脑子的舔狗,一口气从猫猫的下巴舔到额头。 “喵!!!” 猫猫激动的飞了起来,跳得比岁岁还高。 “走开啊喵!不要把口水糊在猫的脸上!” 小比格听不懂,小比格快活地伸着舌头追上去。 猫猫窜到了架子上:“拿走拿走!把狗拿走!” 岁岁哒哒哒跑上前,抱起小狗。 猫猫抱起来是一长条的,但是小狗就可以直接抱起来。 “好重噢……”岁岁抱着小比格坐在了地上。 虽然小比格才半岁,但是小比格营养充足,是实心哒。 小比格追不上猫猫了,于是开始热情地舔舔岁岁。 “哈哈哈……”岁岁摸摸小狗脑袋,热乎乎的,毛发软软的。 刚来到未央宫的半岁小比格,还是一只处于赏味期的小奶比,还没有进化成魔童。 岁岁很喜欢它。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尽管一开始,猫猫怀疑猫生了一段时间,但它还是接受了小比格。 除了小比格热情地给它用口水洗脸的时候,还是会激动地跳脚,其他时候,它们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吧? 小比格虽然还披着乖巧的小奶比外皮,但它实在是太热情了。 它会把爪爪搁在猫猫身上,把猫猫顺滑的毛发舔成一缕一缕的。 猫猫挣脱以后会来上一套爱的喵喵拳,虽然不伸爪子,但依然打得邦邦响。 然而小比格皮糙肉厚,迎着喵喵拳舔猫猫爪子。 猫猫会悲伤的带着像被牛舔过一样的造型来找岁岁告状。 而岁岁…… “哈哈哈哈猫猫你的样子好奇怪哦!”岁岁笑得露出一口白白的小米牙。 “喵……”猫猫要自闭了。 岁岁赶紧用小手按住鼓起的苹果肌,努力露出严肃的表情:“狗狗坏,岁岁帮你……呃,帮你……” 岁岁思考了一下,有了主意:“岁岁帮你舔回去!” 猫猫紧急用爪爪按住了她的小嘴巴,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眼神:“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岁岁没听懂:“唔?唔唔?” 看起来像是让她不要和小比格玩了…… - 未央宫的午后暖得让人犯困。 殷岁岁把最后一口甜甜的糕糕咽下去,揉着圆鼓鼓的小肚皮往床上走。 啊,这种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玩,玩累了就吃,吃完了再睡的生活实在是太棒啦! 岁岁身后跟着一猫一狗,猫猫踮着脚尖,尾巴尖翘得老高。 小比格摇着尾巴,摇头晃脑,把大耳朵甩来甩去。 岁岁的床边有两个窝,分别是猫猫和小比格的。 猫猫的窝是黄色绒垫做的,还绣着肉垫图样的粉色小梅花。 小比格的窝是浅棕色棉絮填的,是时非言送来的那一个,特意让人按小比格的大小做的。 刚到软榻边,猫猫就“嗖”地蹿进小比格的棉絮窝里,蜷成个圆滚滚的小黑球。 小比格呆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窝窝被霸占了,急得围着窝转圈圈,小短腿扒拉着窝边边,用湿乎乎的鼻子拱猫猫,想把它拱出来。 可猫猫偏不挪窝,反而往窝里缩了缩,伸出一只爪爪,喵喵拳邦邦拍比格脑瓜子。 “嘤嘤嘤……”小比格委委屈屈地凑到岁岁身边,大嘴巴咬住岁岁的衣袖。 “不哭不哭,”岁岁摸摸小比格脑袋,蹲下身戳了戳猫猫,“猫猫,那是狗狗的窝呀,不可以抢噢……” 猫猫却不认账,从窝里探出头,用脑袋蹭了蹭殷岁岁的手心,还对着小比格又“喵”了声:“猫就喜欢这个窝喵。” “好叭……”岁岁又看向小比格,“狗狗去另一个窝好不好呀?” “嘤……”小比格绕到猫猫的绒垫窝旁,嗅了嗅,也迈着小短腿跳了进去。 它的身子比猫猫大些,把绒垫窝填得满满当当。 这下猫猫不乐意了,从棉絮窝里跳出来,围着绒垫窝转圈圈:“那也是猫的喵!” 小比格把头埋进绒垫里,听不懂,小尾巴甩得飞快。 “可恶啊喵!” 殷岁岁努力劝架:“不要生气气……” 她转动脑筋,想了想把两个小窝往中间挪了挪,让它们紧紧挨着,然后自己坐在中间,拍了拍棉絮窝:“猫猫,来这里叭。” 猫猫不太高兴地趴过来。 殷岁岁一只手摸着猫猫的毛,一只手挠着小比格的下巴:“这样多好呀,大家都睡在一起呀。” 猫猫被摸得舒服了,发出轻轻的“呼噜”声,脑袋往殷岁岁手边凑了凑。 小比格已经呼呼大睡了。 殷岁岁也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 - 殷长赋本来是想来看看殷岁岁的,却没料到会看见这样一幕—— 宽大的床铺空着,殷岁岁怀里蜷着猫,腿边趴着狗,躺在猫狗窝里呼呼大睡。 她头上还戴着她非常珍惜的花环,是时非言送给她的那个。 只是此刻花已经有些焉了。 不过她粉色的裙摆摊开,看起来倒更像是一朵花。 很温馨的画面,但是…… 殷长赋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他素来不喜欢这些小东西,尤其是他听说这只狗是时非言送来的,他更讨厌了。 他走上前,目光落在小比格身上,那狗还没醒,尾巴无意识地轻轻晃着,口水正从嘴巴里流出来。 他心里的嫌弃更甚。 “陛下……”绵彤想说些什么,就被殷长赋抬手制止。 他试图把那只碍眼的狗从岁岁腿边挪开,殷岁岁就像有感应似的,轻轻哼唧了一声,伸手把猫猫狗狗抱得更紧了些。 猫猫先醒了,睁开绿眼睛看到殷长赋,下意识对着他“喵呜”叫了声,声音没了平时的机灵。 小比格也醒了,抬起头看见殷长赋冷着脸,小动物的本能让它的小尾巴瞬间不摇了,趴在殷岁岁腿边,爪子轻轻扒着她的衣料,像个怕被骂的小可怜。 殷岁岁最后才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立刻笑了,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爹爹!你怎么来啦?” “这是什么?”殷长赋没接她的话,指了指她腿边的小比格,语气冷硬,“谁让你把这种东西带进宫的?” 殷岁岁忙把小比格抱进怀里,小手轻轻摸着它的背安抚,小声说:“爹爹,这是小狗狗,是好心大人送岁岁的小狗。它可乖啦,不吵也不闹,还会陪岁岁玩呢!” “时非言?我就知道是他,”殷长赋一听到这个名字,更不高兴了,“他送的你就敢要?你可知宫里规矩,哪能随便留这些阿猫阿狗?” “小狗狗不是阿猫阿狗!”殷岁岁坐直身子,抱着小比格的手紧了紧,却没敢跟他顶嘴,反而往他身边凑了凑,小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胳膊,声音软下来。 “爹爹,狗狗真的很乖,它会自己去窝窝里睡觉,还会把小球叼给岁岁。猫猫也喜欢它,我们三个在一起可开心啦,你看猫猫都不跟它打架呢!” 猫猫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喵……” 殷长赋那叫一个冷酷无情:“不行,这狗必须送走。宫里不需要这些玩意儿。” 宫里有一只猫一个小孩就已经够了,他才不要再多一个! 17.小狗味 “不要嘛爹爹!”殷岁岁立刻晃了晃殷长赋的胳膊,声音带着点软软的鼻音,不是哭腔,是软乎乎的恳求,“岁岁喜欢小狗狗,也喜欢猫猫,有它们陪着,岁岁就不孤零零的了。你看岁岁现在都不去找好心大人了,每天跟它们玩就很开心呀!” 殷长赋有那么一瞬间动摇了。 她说得好有道理啊…… 一只狗和时非言相比,很显然还是选一只狗比较好。 殷长赋低头看着岁岁拽着他衣袖不放的样子,眼神里满是期待,心里松了些。 可他还是臭着脸:“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哪能让你这么胡闹?” “岁岁没有胡闹呀!”殷岁岁往他身边又凑了凑,小脸蛋几乎要贴到他胳膊上,“岁岁会好好照顾它们哒!岁岁每天给它们梳毛洗澡,不让它们吵到爹爹。爹爹,你就留下它们好不好?” 她说着,还轻轻晃了晃殷长赋的胳膊。 猫猫也配合地跟小比格挤在一起,三个小家伙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殷长赋,模样可怜又可爱。 殷长赋看着这一人一猫一狗的样子,又一次动摇了。 “爹爹~”殷岁岁见他不说话,又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声音更软了,“你就答应岁岁嘛……” 她蹲下身,试图把小比格抱起来,让殷长赋凑近看看。 她很坚定地认为,小比格这么可爱,再铁石心肠的大人,都不能在和小比格湿漉漉蓝色小狗眼对视三秒之后,再说出拒绝的话。 但她的计划在第一步就失败了…… 因为殷岁岁试图抱起小比格,可是小比格这段时间伙食太好又胖了不少,整只狗像个小圆球。 岁岁抱了一下,小比格纹丝不动,像被焊在了地上。 岁岁呆了呆,深吸一口气,一个用力! 小比格仍然纹丝不动,对着她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岁岁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白嫩嫩的小脸憋红了都没能撼动小比格一分。 殷岁岁放弃了。 但是聪明的岁岁很快想到了替代方法,她坐在地上抱住狗头,再抬头眼巴巴看着殷长赋:“爹爹……” 旁观了全程的殷长赋:“不行。” 这肥狗胖的他都怀疑哪天会不会一不小心把他家小棉花团子压死。 不行,绝对不行! 殷岁岁带着淡淡的忧伤,抱住狗头,不敢相信小比格明明这么可爱,爹爹居然不喜欢。 而殷长赋已经能很好的克制岁岁传递给他的,对小比格的喜爱之情了。 反正他只要一想到时非言,他就会觉得这狗和他一样面目可憎。 岁岁把小脑袋埋进比格的毛发里:“呜……嗝。” 她打了个嗝,猝不及防猛吸一大口。 半岁的小奶比还带着点奶香味,混着浓浓的小狗味,香中带臭。 ……有点上头。 殷岁岁晕晕乎乎地抬起小脑袋,又低下头猛吸一大口。 是香香的小狗味! 再吸一大口! 凑凑的! 再吸—— “你够了!”殷长赋捏着鼻子把她提溜起来,却无法阻止那种满满当当的小狗味和直达天灵盖的陶醉感。 殷岁岁双脚离地,小脚脚蹬了蹬,小鼻子皱了皱,还在怀念小狗的香气。 殷长赋把她抱起来,很不满:“那狗味道有什么好闻的?” 殷岁岁的圆眼睛无辜和他对视,然后坐在他手上,伸出小手手抱住了他另一只胳膊。 她把小脸贴在他身上,经过这么多天的养着,小脸也圆润的起来,软绵绵的肉肉更多了:“爹爹……”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狗狗呀! 她晃晃爹爹胳膊:“求求你啦,爹爹……” 小狗狗真的超级可爱哒! 殷长赋突然也有了吸狗的冲动。 小狗味…… 又香又臭的小狗味…… 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不对! 殷长赋把岁岁放下来,岁岁就抱着他胳膊不放。 看着岁岁期待的眼神,他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缓和了些:“行了,别晃了,再晃胳膊都被你晃掉了。” 殷岁岁眼睛瞬间亮了:“爹爹,你是不是同意留下狗狗啦?” “留下可以,但你必须保证……”殷长赋板着脸,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狗头上。 毛茸茸的触感比他想象中软。 他又摸了摸。 “嗯?”他猛地反应过来,抽回了手,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 该死,他要回去洗手! “爹爹?”岁岁肉嘟嘟的小脸挤进视线,挡住了他看向自己的手。 殷长赋深呼吸,一口气说完:“让它们乖乖待在未央宫,不许乱跑,不许掉毛掉得到处都是,更不许打扰我。要是做不到,照样送走。” “岁岁保证!”殷岁岁立刻点头,开心得差点跳起来。 她摸摸狗头,又摸摸猫猫:“爹爹看,它们都听懂啦!” 猫猫配合的“喵”了一声。 小比格听不懂,但是小尾巴摇的没停下来过。 殷岁岁开心极了。 殷长赋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控制住了:“好了,没什么好傻乐的。” 但殷岁岁看着殷长赋的眼神仍然满是欢喜:“爹爹,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呀?我们可以一起玩捡小球,小狗狗可会捡了!” 殷岁岁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一下。 “好——”殷长赋下意识开口又紧急改口,“什么好。不玩。” 最后殷长赋跑掉了。 - 又过了几天…… 殷岁岁带着小比格和猫猫,绵彤带着宫人跟在后面。 殷岁岁一蹦一跳地往宫道走,她准备去找时非言啦。 她还特意把猫猫狗狗带上,想让时非言看看它们。 她们正好又赶上了下朝,时非言看到殷岁岁,立刻朝她走来:“殿下又来啦?还把小狗和猫猫带来了。” “大人!”殷岁岁跑过去,向他展示小比格,“你看,小狗狗是不是胖了?它最近能吃好多肉肉呢!” 时非言蹲下身,摸摸小比格的脑袋:“是呀,小狗看起来在殿下那里待得很开心,殿下果然很适合当它的主人呢。” 小比格舒服得摇着尾巴。 猫猫却忽然从殷岁岁脚边跳开,叼着小比格的项圈,往时非言手上放:“喵呜!” 猫猫说:“快把这只狗带回去!猫受不了了!” 殷岁岁有点舍不得:“啊,不要呀,小比格现在是岁岁的啦,不能还给大人。” 时非言伸手揉了揉猫猫的耳朵:“猫猫是怕我把小比格带走吗?放心吧,不会的,小比格跟着岁岁,比跟着我开心多了。” 他故意装作没懂猫猫的意思:“再说了,岁岁把小比格照顾得这么好,我哪舍得要回去?” ……总之,别给他送回来了。 猫猫很急地喵喵喵,它已经受不了这只舔狗了! 虽然都是三花,但这只狗一点都不漂亮! 简直是一个热情的智障! 但是时非言已经开始转移话题了:“说起来,岁岁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大人可以和岁岁一起玩嘛?”殷岁岁眼睛亮晶晶期待道,“岁岁还想要花环。” 上次的花环已经彻底焉吧了,岁岁还很舍不得地想放进箱子里留作纪念,被忍无可忍地殷长赋趁她不注意处理掉了,换成了黄金、翡翠和宝石做的花环。 亮闪闪的很漂亮,殷岁岁也很喜欢这个礼物。 但她还是很怀念时非言送她的花环。 尽管并不名贵,也没办法长久保存,但是香香的,是她很喜欢的礼物。 “当然可以了,我们走吧。”时非言做了个手势,岁岁开开心心地带着他往御花园去。 猫猫不甘心地扒拉在时非言腿上,直到小比格试图凑过来舔它。 它一边喵嗷喵嗷的骂狗,一边像一道黑色闪电一样窜了出去。 “werwer!”小比格吐着舌头兴奋极了,大耳朵一甩一甩的也跟着蹿了出去。 殷岁岁和时非言又到了熟悉的位置。 由于时非言是岁岁唯一一个能对着提娘亲的人,岁岁忍不住问道:“大人,你认识岁岁娘亲嘛?” 时非言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复杂。 18.她是好人 时非言抬头看了看四周。 不远处有几个巡逻的侍卫,还有宫女在打理花草。 近些的,绵彤她们就在旁边呢。 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沉默片刻,才温声说:“关于你娘亲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他委婉地暗示自己不能提。 但是他犯了一个和殷长赋一样的错误。 那就是——岁岁她才三岁,没有文化,她听不懂大人这些奇怪的暗示和反话呀! “没关系,大人慢慢说呀!”殷岁岁以为他答应了,乌黑浑圆的眼睛带着闪闪的光,鼓励道,“不急不急,岁岁可以慢慢听!” 她带着好奇和期盼:“岁岁想知道娘亲以前的样子,想知道娘亲喜欢什么,还想知道……娘亲跟爹爹,还有岁岁,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非言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里有些为难。 他知道有些事不能随便说,可看着岁岁渴望的模样,又不忍心拒绝。 他往四周扫了一眼,忽而温声道:“殿下,我们去摘花吧。” “诶?”岁岁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的话题突然变到了这里。 时非言拉着殷岁岁往外走,岁岁还是乖乖跟上了。 他摘了几朵花之后,又回头看看,见宫人们没有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他们这个距离如果说些悄悄话,也能确保没人能听见。 他这才半跪下来,与岁岁平视,语气比平时更郑重:“岁岁,关于你娘亲,我只能跟你说一点点,而且你要答应我,不能随便跟别人说,尤其是陛下,知道吗?” “岁岁知道!”殷岁岁立刻点头,小手紧紧握着,最近她也长了不少肉肉,小手胖胖的,手背上有着几个凹下去的窝窝,握拳的时候都变成了小圆手。 “岁岁肯定不跟别人说!” 时非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娘亲罗氏……我了解的不多。但根据我知道的事情来看,她是个勇敢善良的人。当年陛下巡游,遇到过一次刺杀,是你娘亲救了他的命。” “真的吗?”殷岁岁眼睛亮了,“娘亲这么厉害呀!” “嗯,”时非言点头,声音放得更轻,“那时候你娘亲救下了重伤的陛下。按说,陛下该好好待她,可后来……” 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没再往下说。 殷岁岁白嫩嫩的小脸就看着他,圆脸上有点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又不说了。 时非言看着她单纯的模样,轻声叹息,却没把话说透,只是委婉地说:“岁岁,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陛下对你娘亲……或许没做到该做的。” 当年,殷长赋登基没多久,为了安抚民心,进行过一次盛大的巡游。 但是巡游途中,某些他没清缴干净的势力进行了反扑,加上他初初登基,根基不稳。 总之,那是一场同样盛大,并且惨烈的刺杀。 那个时候,时非言也在场。 他认为,这应该不能算是刺杀,而是【造】反。 总之殷长赋一方死伤惨重。 虽然【造】反的势力被尽数剿灭,但是殷长赋本人也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他赶紧一边主持大局,一边组织人手去寻找他。 最后他们在一户人家里发现了殷长赋。 是罗氏捡到了殷长赋,将他带回了家,救治了他。 “你娘亲算得上是为数不多帮助过陛下的人,可是后来……”时非言垂眸,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悲悯,“罗氏本来家境还算殷实……最后却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只能带着刚出生的你来投奔陛下……” 殷岁岁似懂非懂,心里却有了个模糊的念头。 原来娘亲救过爹爹,爹爹却好像没好好对娘亲。 她小声问:“那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娘亲呀?” 时非言没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陛下心里的事,我们外人不好猜。” 他没有把“恩将仇报”这四个字说出来,只是点到为止。 但后面发生的一切,殷岁岁再清楚不过了。 她和娘亲被关在了偏僻的宫殿里面,她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宫人欺凌…… 她突然感到好难过,心里一片茫然。 所以,爹爹其实是坏人吗? 她和娘亲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爹爹吗? 可是,她又觉得,爹爹不应该是这样的。 岁岁很迷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低垂着小脑袋过了很久,才慢慢抬头说:“大人,岁岁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岁岁会好好照顾小狗和猫猫的。” 如果爹爹真的是坏人,如果她最后又会被关起来…… 那么,她一定会保护好猫猫和小比格。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像娘亲讨厌她一样讨厌猫猫和小比格。 娘亲不喜欢她,她也没有守护好娘亲。 但她一定要保护好猫猫和小比格! 时非言定定地看着她,那琥珀色的眼睛带着神性的悲天悯人,他眼睫微垂,神色温柔,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岁岁真好。只是,不能跟别人提起,尤其是陛下,知道吗?这样会激怒陛下的。” 时非言的掌心很温暖,轻轻揉过殷岁岁的发顶。 殷岁岁看着他,乖乖点了点头。 娘亲的故事好像没那么简单,她心口沉甸甸的,连带着都少了几分往日的欢喜。 “大人……”她张了张嘴,想问爹爹是不是坏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她记得爹爹昨天还同意留下小比格,还摸了摸小比格的脑袋。 那样的爹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时非言瞧着她皱起的小眉头,眼底多了几分了然。 他蹲下身,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郑重:“岁岁,人心是复杂的,不是‘好’或‘不好’就能说清的。有些人或许对旁人冷硬,却会对在意的人软下心。可有些人……就算受了恩惠,也未必会记在心里。” 他没明说“有些人”是谁,可殷岁岁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她垂着小脑袋,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可爹爹昨天还陪岁岁玩了……他还摸了小比格的头。” 时非言欲言又止,没再往下说。 他只是转而道:“岁岁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别把自己闷坏了。” 殷岁岁点点头,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 小比格本来正追着猫猫在花丛里蹿,一见岁岁,方向一转,摇着尾巴,扭着屁股,摇头晃脑地过来了。 走近一瞧,发现岁岁情绪好像有点低落。 小比格虽然有点痴呆,但也察觉到她的低落,不蹦跳了,只乖乖跟在她脚边,叼着她的裙摆,时不时用脑袋蹭蹭她的小腿。 猫猫也过来了:“喵呜?” 猫猫:“人,你怎么不开心啦?” 岁岁忍不住问猫猫:“猫猫,你说爹爹是好人嘛?爹爹昨天还同意留下小狗狗,可……可大人说,爹爹好像不是好人。” 猫猫歪了歪头,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喵。” 猫猫说:“人,猫觉得那个大人还行。” 岁岁更迷茫了。 - 回了未央宫,殷岁岁坐在软榻上,连绵彤端来的糕点都没心思吃。 猫猫和小比格都安安静静的,陪着她一起发呆。 “陛下驾到——” 殷岁岁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 殷长赋走进来,玄绯双色是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冷意。 他本来在处理政务,共感到岁岁闷闷不乐的情绪之后,特意推了后续的事,过来看看她。 “怎么了?”殷长赋走到她面前,语气比平时缓和了些。 不过目光倒是扫过软榻边的猫猫和小比格。 他原以为是这两小只捣蛋,结果现在一看,两个小家伙都乖乖的,不像闯了祸的样子。 殷岁岁垂着小脑袋,没说话。 绵彤识趣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女俩和两只小宠。 排除掉一猫一狗后,殷长赋很快锁定了目标——时非言。 他蹲下身,看着岁岁湿润的圆眼睛:“是不是时非言对你说了什么?” 殷岁岁先摇了摇头,才小声开口:“爹爹,岁岁……岁岁想问娘亲的事。岁岁听说,娘亲以前救过爹爹,是真的吗?” 殷长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的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冷得像冰:“谁让你问这些的?” “是岁岁自己想知道……”殷岁岁被他的语气吓到,却还是鼓起勇气没有卖出时非言,“岁岁觉得娘亲是好人……” “好人?”殷长赋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你真是看谁都是好人。” 他又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些事情…… 19.落难被救 鲜血与疼痛总是伴随着他。 殷长赋一路跌跌撞撞,最后体力不支,昏迷在路边。 那个时候,他想,他应该是要死了。 他觉得,死了也不错,死了也算是解脱。 反正,他也了无牵挂。 他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间,他又醒了过来。 他惊讶的发现他躺在一间屋子里,房屋简朴,大抵是哪个村民的家。 强撑着坐起身后,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也被粗糙包扎处理。 他居然被人救了。 他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理出头绪,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罗氏。 她穿着粗布麻衣,头戴布巾将头发束起,端着碗滚烫的药进来了。 见他醒来,她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坐到他床边,开朗又健谈:“你醒了啊?我去山上砍柴的时候捡到你的,就把你带回来了。 “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唉,我家里条件不太好,而且我感觉你也不是一般人,就没给你找大夫,我自个儿给你包扎了一下,又给你熬了点草药。 “说实话,我是真怕你挺不过来,好在你身体素质还挺不错的嘛。” 她把药碗递给他。 他没接,黑沉沉的眸子只是盯着她。 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衣物被换了,身上的随身物品都不见了。 如果只是财物不见了,那他并不在乎,可是他的武器也不见了。 这让他下意识警惕起来。 罗氏也意识到了,她把药碗放到一边,笑嘻嘻道:“咋啦?你不会是怕我下毒吧?” 殷长赋仍不开口,只是无声地注视她。 罗氏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那个,呃,你的衣服破损了,我就拿出去扔了……” “不能扔。”殷长赋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因着受伤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却并不妨碍罗氏发现他的音色很好听。 他说:“捡回来。” 如果被有心人发现他的衣服,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他的身份。 他的仇家太多了,他们想必不会介意趁他病要他命。 到时候找上门来,不光是他,连眼前这个女人也别想活。 罗氏猝不及防听到他带着些命令的语气,见他精致深邃的眉眼,殷红的唇色,肤色苍白,长发垂落,态度强势而冷漠…… 她脸红了。 殷长赋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忍着病痛和不耐再次提示了一句:“去捡回来。” “哎,好……”罗氏掩饰性地扭过头去,“我会去捡回来的。” 她又忍不住悄悄侧头觑他。 殷长赋的衣服是她换的,他身材高大,肩宽腰细腿长,似乎是混了西边胡人的血统,一头乌黑卷发,五官立体,高鼻薄唇,身材也格外大只。 她没有合适的衣服给他穿,便给他套了件自己爹的。 显然不太合身,太小了,衣裳被撑得敞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饱满的胸肌,线条发明的腹肌…… 虽有疤痕,却瑕不掩瑜,反而愈发性感。 罗氏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胸腹徘徊,偶尔瞄一眼下半身。 殷长赋默不作声地往上拉了拉被子。 “咳,咳咳……”罗氏尴尬地起身往外走去,“那啥,你记得喝药啊……” 门又被关上了。 殷长赋没喝药,他忍痛起身,先找了一圈有没有衣服可以穿。 再找了一圈有没有趁手的武器。 前者他找了块干净的布料,撕扯几下套上,总算不是衣不蔽体了。 后者,他看着那些唯一可以被称之为武器的木棍,选择了放弃。 到了晚上,罗氏的父母回来了。 他们是在外面做点小生意的,早出晚归,家里的活都是罗氏在干。 家不大,罗氏也没办法遮掩殷长赋的存在。 殷长赋倒是没出门,他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手边是那碗放到冷了也没动过一口的药。 他听见外面传来两道脚步声,罗氏迎了上去,他们嘀嘀咕咕了一段时间。 最后,罗氏走到门前,打开了门:“那个,你出来吃饭吗?” 这次殷长赋同意了。 他准备和他们接触一下。 晚上喝的是大锅煮的粥,配些馒头咸菜。 殷长赋看着罗氏从同一个大锅把粥盛出来,看着他们喝下去,这才低头吃了第一口粮食。 至于馒头和咸菜,他都没有动。 罗氏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他们也猜到他来头恐怕不小,因此都有些拘谨。 倒是罗氏目光不断的打量他,明里暗里试探他的身份。 不过殷长赋根本不搭理她。 吃完晚饭,他慢吞吞地往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罗氏声音紧绷,赶紧追了上来。 殷长赋缓缓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罗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掩饰道:“你伤还没好呢,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你就留在这里,等人来接你吧。” 殷长赋只是应了一声,往回走去。 他听见罗氏在他身后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回了房间,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期间,他一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他侧过头,看见月光透过破木门的缝隙洒进来,木门离地面有一段距离,那里本来铺满了月光,现在却出现了人的阴影。 是罗氏。 有窸窸窣窣,但自以为很轻的声音。 是罗氏耳朵贴着木门,在听他的动静。 他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木门被撬开一道缝隙,罗氏正窥视着他。 又过了一段时间…… 夜色渐深,屋外渐渐的没了动静。 黑暗之中,殷长赋无声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下床,背靠墙壁,站在阴影里,手指轻轻推开窗户,没发出一点动静。 院子里,罗氏正在和父母窃窃私语。 他看见了。 他们手里拿的是他原本身上的东西,全部都在。 很显然,罗氏不仅没有扔掉,甚至还偷偷藏了起来。 罗氏指着他的衣服,道:“看见这布料,这纹样没,这男的绝对来头不小!我当时看见以后就把东西都扒下来了,你看这黄金,这玉,拆下来能卖不少钱呢!” 罗氏爹娘有点担心:“你咋不跟我们商量一声,就直接把人捡回来了啊?” “怕什么?”罗氏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捡个落难公子哥儿不好吗?到时候等他家里人来赎他,我们就可以凭这个救命之恩,索要不少好东西。到时候,咱们就发达了。” 她得意洋洋道:“为了不让别人眼馋我这个奇遇,我都没敢给他找大夫呢!到时候,我跟他培养培养感情,最好让他爱上我,我就可以去做少奶奶了。” 罗氏爹娘还是忧心忡忡:“你想的倒是轻松,万一先来的是麻烦呢?” 罗氏好像没想过这个选项,她迟疑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压低声音道:“那就把他杀了,咱们照样能拿人头的钱。” - 殷长赋回神,他看着岁岁软糯的小脸,沉默地站起身:“你非要相信别人吗?” 他转过去背对着她,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戾气:“有些人事事都带着目的,就算做了点好事,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算计。” 殷岁岁愣住了,爹爹这样的模样,那样的冷硬,那样的不屑……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他好像在说娘亲,又好像在说那个大人。 他说:“是啊,我是暴君。可你不会以为时非言就是什么大忠臣、大好人了吧?” 殷岁岁不知道为什么,爹爹会知道是时非言告诉她的。 她努力试图为时非言隐瞒,不想让这个愿意告诉她真相的大人受伤:“是岁岁自己觉得的,没有人告诉岁岁……” “闭嘴!”殷长赋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眸子里满是怒意,“你还敢撒谎!” 殷岁岁被他吼得眼圈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掉眼泪。 “对,对不起……”她往后退了一步。 她知道自己不该惹怒爹爹的,她不该提这些的,是她的错。 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想知道,她曾经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为一个,有爹爹娘亲疼爱的幸福小孩。 她渴望得知真相,她渴望有人能够告诉她,娘亲爱她,爹爹也爱她。 她不是没人要的小杂种,她是有人爱的好孩子。 20.是你害了我 猫猫似乎察觉到殷岁岁的情绪,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看向殷长赋。 殷长赋看着殷岁岁委屈的样子,心里的怒意渐渐被那种悲伤取代。 他也在想,他不该对岁岁生气的。 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吃了那么多的苦…… 但心中翻滚汹涌的戾气让他无法平息心绪,杀意愈发强烈,情绪逐渐不受控制。 “总之,不许再提她,也不许再跟时非言打听这些事。”他丢下这一句,拂袖离去。 殷岁岁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唇,没让眼泪掉下来,闷闷不乐坐回软榻上,小脑袋垂得更低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一提娘亲就这么生气,为什么时非言说的“好人”,在爹爹眼里却成了“带着目的”的人。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殷岁岁和两只小宠。 猫猫跳上软榻,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小比格也趴在她腿边,用舌头舔她的手。 殷岁岁抱着猫猫,小声说:“猫猫,岁岁好难过,岁岁好像越来越不懂爹爹了……也越来越想知道,娘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喵……”猫猫蹭蹭她。 岁岁这一次没有听懂猫猫说的话。 殷长赋走后,绵彤又走了进来。 她见殷长赋沉着脸离开,心便提了起来。 一进殿,见殷岁岁眼眶红红的,更是难受不已。 可她不敢问,只是上前哄着:“殿下,要不要吃点东西?奴婢让御膳房的人送碗甜羹来,好不好?” 殷岁岁眼睛水润润的,鼻尖红红的:“绵彤姐姐……” 绵彤赶紧抱住她,摸着她软软的头发,安慰她:“殿下吃碗甜羹吧,吃点甜的,心里会好受一些。猫猫和狗狗也没有吃饭呢。” 最后一句话说服了岁岁,岁岁吸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故作坚强:“嗯,岁岁没事,给猫猫和狗狗吃东西吧。” “好,奴婢这就让御膳房的人去准备。” 殷岁岁最后被绵彤喂了小半碗莲子羹,又抱着猫猫狗狗发了会儿呆,眼皮终于撑不住,黏得像抹了蜜。 绵彤帮她脱了小袄,换上绣着小梅花爪印的寝衣。 岁岁抱着猫猫狗狗往软被里一缩,没一会儿就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只是小眉头始终拧着。 夜渐深,未央宫的烛火只剩两盏。 殷岁岁忽然动了动,小身子开始发抖,嘴里发出细弱的梦呓。 憋了一整天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一颗颗滑落。 她做噩梦了。 梦见了过去的事情…… - 风很大,吹得窗哐哐响。 猫猫给她叼了一支花花来,很香,很漂亮,岁岁很喜欢。 她决定把这朵花花送给娘亲。 她举着花花往回跑,看见娘亲坐在梳妆台前,粗糙泛黄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 殷岁岁对娘亲的这副模样已经习以为常了。 “娘亲,你看!”殷岁岁举着花花跑过去,没注意到娘亲眼底的癫狂,“花花,娘亲,给你玩!” 罗氏猛地回头,眼底布满红血丝,面容狰狞扭曲,死死盯着她:“玩?你有什么资格玩?” 她的声音尖利:“若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是皇后了!我肚子里本该是个皇子!是你!是你把我的皇子赶走了,自己钻出来占了位置!” 殷岁岁被吓得后退一步,意识到娘亲现在的情绪不对。现在的娘亲是会打岁岁的娘亲。 “娘亲……岁岁不懂……” “你不懂?”罗氏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她细嫩的肉里,疼得她眼泪直流,“我当年怀你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肚子尖尖的,一定能生下儿子!结果偏偏生下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她面容阴狠:“一定是你在肚子里杀了我的儿子!若不是你,我就能生下儿子,我早就是皇后了!陛下怎么会不要我?!”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殷岁岁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娘亲,岁岁疼……放开岁岁……岁岁不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娘亲说她杀了“儿子”,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认错,希望娘亲能平息怒火。 “不是故意的?”罗氏的另一只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力道越来越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来毁我的!若没有你,他看在皇子的面子上也一定会娶我,我就能母仪天下了!可为什么偏偏生下了你这么个赔钱货?你这个孽种,怎么不去死!” 殷岁岁的眼前渐渐发黑,手里的花掉在了地上。 罗氏上前一步,将她按在墙上,脚踩过鲜花,将它碾碎与尘土混杂在一起,成为污泥。 她耳边全是娘亲恶毒的咒骂:“是你害死了我儿子,害了我!你该死!你个贱种根本不配活着!” 殷岁岁想喊“救命”,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挥舞着小手,胡乱抓着。 她眼前模糊一片,只看见娘亲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眼神怨毒地盯着她,嘴里还在喊:“我恨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要!娘亲别恨岁岁!岁岁不是故意的!”殷岁岁在梦里尖叫出声。 - 未央宫。 殷长赋猛地从床上坐起,墨发凌乱地散在肩头,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他白皙的颈侧。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猩红的眸子里还带着未散的戾气。 他翻身下床,大步走到墙边,一把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 剑身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映出他昳丽却冰冷的脸。 常明诚等人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但看见殷长赋如今的模样,脸色一个个瞬间惨白,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吭。 “都该死,都给我去死……”殷长赋低声咒骂,手握着剑柄,指节泛白,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想杀了所有人,把那些还会呼吸的全部斩了,让那些刺耳的求饶声彻底消失。 他不想回忆的过去太多太多了,那些过往如影随形,如蛆附骨,啃咬着他,吞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开始憎恨,憎恨所有人,这种憎恨又变成了滔天的杀意。 剑尖拖在地上,他走向面前那些碍眼的活物。 常明诚跪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身后的有些宫人心理素质不好的,已经两股战战,冷汗涔涔,几乎要吓得晕厥过去。 所有人都在默默祈祷齐乐行赶紧从地牢带几个人赶来,或者是把殷长赋请走。 只是今日,齐乐行一直没有出现。 希望一点点消失,最后归于绝望。 刀尖离他们越来越近。 殷长赋犹如凶兽,带着森然杀气的目光一个个掠过他们,犹如择人而噬。 直到他心口忽然传来一阵莫名的抽痛。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恐惧顺着心口蔓延开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是岁岁。 殷长赋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皱紧眉头,下意识地松开了剑柄。 有根无形的线,让她的恐惧、她的不安,清晰地传到他心里。 长剑落地,他赤着脚,往偏殿而去。 常明诚等人愣住了。 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悄悄抬头,看向殷长赋离开的方向。 他们面面相觑,虽劫后余生,却都有些不敢置信。 这一次,居然没有见血? - 未央宫偏殿里面隐约传来细碎的哭声。 殷长赋推开门,烛火下,他看见殷岁岁蜷缩在软床上,眼泪把枕巾湿了一大片,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喊着:“娘亲……别恨岁岁……” 那只狗着急地围着岁岁转圈,那只黑猫同样不知所措。 殷长赋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殷岁岁苍白的小脸和皱紧的眉头,眼底的戾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岁岁?醒醒。” 殷岁岁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梦呓声渐渐小了些,却还是没醒,只是下意识地往他手边凑了凑,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殷长赋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 那手很小,原本细细的手腕现在终于有了些肉。 他还记得刚见岁岁的样子,她身上都是伤口,瘦骨嶙峋,眼中总是带着恐惧。 21.我期待过你 殷长赋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将她轻轻抱进怀里。 小家伙很轻,软乎乎的身子贴着他的胸膛,暖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 殷岁岁还陷在梦魇里,睫毛上挂着泪珠,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娘亲……别怪岁岁……” 他低头,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岁岁,醒醒。我在呢,没人能怪你。” 可怀里的小家伙毫无反应,反而往他怀里缩得更紧,像是在躲避梦里的恐惧。 床边的小比格急得转圈,用湿乎乎的鼻子蹭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可殷岁岁只是无意识地偏了偏头,依旧没醒:“猫猫……救救岁岁……” 猫猫周身的毛都绷了起来,对着空气发出低低的哈气声,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威胁。 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尖锐而急促,殷岁岁的身体猛地一颤。 梦中,她也听见了这声嘶吼。 她看见了。 是猫猫。 猫猫从窗户外跃进来,它嘶吼着扑向了罗氏。 它用尖牙和利爪逼的罗氏放开了她。 是啊,是猫猫救了她。 猫猫又一次救了岁岁。 殷岁岁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她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眼神涣散地看着前方,嘴里还在喃喃:“猫猫……” 殷长赋和猫猫一起凑到她眼前:“岁岁。” “喵!” 殷岁岁的视线慢慢聚焦,看清之后,积攒了一整晚的恐惧和委屈瞬间爆发。 她扁了扁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胳膊紧紧搂住殷长赋的脖子,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爹爹……猫猫……岁岁好怕……娘亲说……是岁岁把儿子杀掉了……是岁岁让她当不上皇后……都是岁岁的错……” 猫猫见她醒了,立刻收起了方才的警惕,蜷到她手边,用小脑袋蹭她的手背,发出软乎乎的“喵呜”声。 猫猫:“人,不是你的错!” 小比格也凑过来,趴在她腿上。 小比格沉甸甸的,但肚皮软软的,热乎乎的,重重地压在腿上,反而让人有点安心。 殷长赋抱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团子,原本就沉的心更沉了,瞬间涌起戾气:“真是阴魂不散!” 那女人都死了这么久,还在用这些荒唐的念头折磨岁岁! 他收紧手臂,把殷岁岁抱得更紧,压抑着怒火:“胡说!什么你的错?是她自己满脑子都是算计!跟你有什么关系?” 殷岁岁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哭声顿了顿,却还是小声辩解:“可是……娘亲说……如果岁岁是男孩……她就能嫁给爹爹,可以当皇后了……” “皇后?”殷长赋冷笑一声,语气讥讽,“真是痴心妄想,她就算生了玉皇大帝,她也当不上皇后。”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软糯糯的小棉花团子,她圆眼睛里含着一汪眼泪,乌黑的眼雾蒙蒙的被水汽浸满,还带着惊惶无措。 小鼻子哭得红红的,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救星。 殷长赋一颗心渐渐软了下去,连声音都放柔些。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告诉她:“岁岁,你记住,她对你的所有怨怼,都不是因为你是女孩,是因为她的算计落了空。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从来都没有。” 殷岁岁吸了吸鼻子,眼泪还在往下掉,却抬起头看着殷长赋,眼神里满是迷茫:“真的吗?可娘亲看见岁岁……一定很失望吧?娘亲想要的是男孩子……” “她从来没真心爱过、期待过你,又谈何失望呢?” 殷长赋知道这些话很刺耳,但他希望岁岁能够明白,能够清醒过来。 不要再留恋不该留恋的人了,不要再祈求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得到的爱了。 他告诉殷岁岁:“她期待的从来不是孩子,而是一个能让她攀附权力的工具。若你真的是男孩,她也只会把你当成争宠的筹码,不会有半分真心疼你。” “所以……所以……”殷岁岁有些忍不住哭声,“娘亲从来没有喜欢过岁岁吗?岁岁是不被期待的小孩,没有人喜欢岁岁……” “不是的,”殷长赋认真回答,“我期待过你,也喜欢你。” 殷岁岁愣住了,哭声渐渐停了,眨着满是泪珠的眼睛看着他。 她没有想到会从爹爹口中听到这句话。 殷长赋的指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他的墨发垂落在她的颈侧,带着未央宫熏香的味道,冲淡了梦魇的恐惧。 殷长赋看着女儿懵懵懂懂的模样,眼底的戾气彻底消散。 这一次,是他主动回忆过往:“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曾经想过亲自抚养你? “这是真的,岁岁。我期待过你。 “而这与你的性别无关,仅仅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你是岁岁。 “无论是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都会一样的喜欢你。 “就算你一辈子都是这个软乎乎的小团子,我也喜欢。” 殷岁岁怔怔地看着他,眼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 她下意识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殷长赋的脸。 那皮肤凉凉的,她却觉得很温暖。 她小声问:“爹爹……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会因为岁岁是女孩,就不喜欢岁岁吗?” “不可能,”殷长赋斩钉截铁道,又看向一旁的猫猫,“难道猫会因为你的性别而不喜欢你吗?” 猫猫:“喵!” 猫猫:“绝对不可能!” 岁岁也很坚定:“不会的,哪怕岁岁也是一只猫猫,猫猫也会喜欢岁岁的!” 猫猫:“就是这样的喵!” “是啊,”殷长赋道,“我也是一样的。哪怕你真的是一只猫,我也一样喜欢你。” 虽然两个人生下了一只猫听起来有点像鬼故事,但殷长赋还是会认下毛孩子。 殷岁岁看着身边的一猫一狗,又看着抱着自己的殷长赋,心里的委屈和恐惧渐渐消散。 她不是没有人爱的小孩。 她往殷长赋怀里缩了缩,小脑袋靠在他的颈窝,声音软得像棉花:“爹爹,岁岁有点饿了……” 殷长赋将她抱起来:“好,我让御膳房给你做宵夜。” “嗯嗯!”殷岁岁用力点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要给猫猫和小狗狗也准备吃的!猫猫要小鱼,小比格要肉肉!” “都依你。” - 御膳房很快把宵夜送来,饭菜热腾腾的,连猫猫的小鱼和小比格的肉都装在精致的小碟子里。 殷岁岁小口抿着羹,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 虽然被哄好了,但毕竟还是个三岁的孩子,骤然做了这么可怕的噩梦,还没完全从梦魇里走出来。 殷长赋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还怕?” 殷岁岁想努力表现得勇敢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实话:“有点……” “别怕,”殷长赋不会安慰人,他想了想,道,“我陪你睡吧。” 这话让殷岁岁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抬起头,圆眼睛里满是惊喜:“真的吗?爹爹要陪岁岁睡?” “嗯。” 吃完饭后,大家都回了床上。 小比格和猫猫都各自回了窝里。 殷长赋靠在床沿,有些迟疑。 他还真没和人一起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不得不临时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 比如他应该睡在外侧还是里侧? 他平常睡相如何来着? 会不会一不小心一个翻身把这小棉花团子压死? 但殷岁岁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她两只小手扒住床铺,先抬起一只小脚脚探啊探,探到床沿之后再用力往上爬,把另一只小脚脚也给放上去。 大功告成! 一套动作非常的丝滑,殷长赋刚想伸手帮忙,她就自己爬上来了。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殷岁岁开开心心地露出一个笑容,钻进他怀里。 殷长赋下意识抱住她。 殷岁岁昂起小脑袋,忍不住又问:“爹爹,岁岁听说你被人刺杀了,是不是很危险呀?” 22.总算是有人能制住殷长赋了! 殷岁岁知道刺杀是什么意思。 因为当时,那个刺客太监被抓住的时候,宫人们都念叨着“刺杀”。 殷长赋顿了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还行吧,我习惯了。不过当时,我确实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会认识罗氏……” 这一次,是他自己主动回忆—— “那就把他杀了,咱们照样能拿人头的钱。” 殷长赋当时听完罗氏说得这一句话,心里什么波动都没有,默不作声地回去睡觉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罕见的平淡。 罗氏爹娘外出工作的时间减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盯着他。 罗氏依然时不时打探他的身份,他照样爱搭不理。 只不过…… 他的伤因为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开始有些恶化了。 罗氏开始和她爹娘讨论要不要给他找大夫—— 罗氏爹娘很担忧:“给他找一个吧?万一死在家里岂不是坏了?” 罗氏不同意:“那咱们的功劳就被分走了啊。万一他认大夫的情而不认我们的怎么办?” 罗氏爹道:“干脆把他扔给大夫吧。咱们留着他,是好是坏还说不准呢。” 罗氏娘也赞同:“对呀,大夫还能给他疗伤。你看你扒下来的那些衣服首饰,拿出去卖了,也够咱们用一辈子了。” 罗氏咬牙:“我再想想吧……” 最后,大夫还是没有来。 殷长赋也没有提。 无所谓,他想,死就死了吧。 不过他还是命不该绝。 时非言带着人找到了他。 得知他的身份之后,罗家三人脸色都变了。 震惊、庆幸、后怕…… 很显然,他们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是皇帝,还是那个鼎鼎有名的暴君。 时非言还带来了太医,问他情况如何,发生了什么,又问他准备怎么处置罗家三人。 看着罗家三人忐忑不安的脸,殷长赋想了想。 他决定承这份情。 无论如何,他们确实救了他一命。 他赏赐他们黄金万两,许以罗父高官厚禄,许以罗母一品诰命,许以罗氏郡主之位,食邑一千户。 他想,这样的赏赐,足够报答这份救命之恩了。 只要他们不犯事,这样的赏赐足够恩泽他们数代人了。 “……可是,她还是不满足。” 殷长赋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他没再往下说。 有些事,不适合让这么小的孩子知道。 殷岁岁还在愣愣地望着他:“后来呢?”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总之,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她和你说过的话,你一句都不要听,不要信。” 殷岁岁见他不愿说,也没再追问,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可惜。 她还没有在爹爹说的故事里出场呢。 殷岁岁在床上滚了一圈,躺到被子上,小手手抓住被子的一角,又咕噜噜滚了几圈,成功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卷。 她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但是爹爹还坐着靠在那里。 “爹爹,你不睡吗?”殷岁岁小声问。 “我等你睡着了再睡,”殷长赋没什么睡意,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殷岁岁这下是真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小团子,但尽管这样,还是小小的一个,他得要尽可能放轻力道:“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殷岁岁听话地闭上眼睛,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甜甜的安稳。 - 第二天早上。 殷岁岁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殷长赋的身影。 只有猫猫蜷在她身边,小比格趴在她脚边。 她有些失落,却也知道爹爹有事情要忙,乖乖地起床,让绵彤帮自己梳洗。 殷岁岁还有些睡意朦胧的,惺忪睡眼呆呆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小圆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今天的偏殿有哪里不一样。 好像多了好几个人耶…… 她惊讶地扭头,发现是爹爹那边的宫人,他们来这里串门了! 常明诚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他笑眯眯地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殿下早,奴才给您送早膳过来,是您爱吃的酥酪。” 殷岁岁开心地接过食盒,又问:“爹爹什么时候走的呀?” “陛下天不亮就走了,走之前还特意叮嘱奴婢,让奴婢过来看着殿下,看殿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绵彤回道。 常明诚笑着,语气里满是感叹:“殿下,您可真是咱们的福星啊。 “您可不知道,昨天晚上陛下夜半惊起,情绪不稳,齐大人又不在…… “咱们大家都以为小命不保,结果陛下居然没发脾气,也没杀人,反而匆匆跑来您这里了。 “等从您这里出来,陛下又恢复正常了。 “这要是在以前,陛下做了噩梦,早就有人要遭殃了。” 殷岁岁愣了一下:“爹爹以前也经常做噩梦吗?” 常明诚压低声音,小声说:“可不是嘛。所以每天晚上,齐大人只要有空,就会从地牢里出来,在未央宫附近守着,好及时带陛下去地牢平息怒火。 “可昨天晚上,齐大人不在,我们还以为事情要坏了,结果陛下不仅没发脾气,还陪了您一整晚,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奴才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陛下这么有耐心。 “以前陛下冷冰冰的,谁都不敢靠近。 “自从有了公主殿下,陛下变了好多,不仅情绪稳定了,还会关心人了。 “奴才真庆幸有您在,不然昨天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殷岁岁听了,认真道:“那,岁岁以后要多陪陪爹爹,让爹爹再也不做噩梦,再也不发脾气。这样,大家就都不用害怕了!” “殿下宅心仁厚,能遇见陛下,实在是我们的福气呀!”大家都真心实意地道。 总算是有人能制住殷长赋了! 而且殿下长得又玉雪可爱,性格又好,懂事善良,对所有人都友好。 尤其是和殷长赋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殷岁岁看着大家,大家也都看着他。 他们热泪盈眶的,看着她就像是看见了活菩萨,感动极了。 殷岁岁懵懵的,眨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甜甜的,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 殷岁岁吃完酥酪,搂着猫猫坐在窗下的榻上晒太阳。 她想起昨天晚上爹爹的话,又想起梦里娘亲怨毒的眼神,心里还是有点发闷,忍不住小声跟猫猫念叨:“猫猫,你说娘亲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岁岁吗?” 那个温柔的大人说娘亲是好人,爹爹说娘亲是坏人。 岁岁觉得,娘亲有好的时候,也有坏的时候。 娘亲清醒的时候,也会哭着抱住她,向她道歉。会把自己的那一份食物给她。会保护她不让宫人欺负她。会给她做衣服穿…… 虽然也有坏的时候,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岁岁的娘亲呀。 是岁岁接触的最多的人,占据了岁岁生命中的绝大部分。 猫猫晒的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尾巴尖轻轻晃了晃:“人,别难过,人的心最复杂啦,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更何况是别人。” 岁岁软趴趴地瘫在榻上发呆,把脑袋靠在猫猫旁边。 猫猫的黑色毛发很吸热,晒的久了,有一种焦焦的味道,就像是棉花被子晒久了的气味。 岁岁摸摸,有点烫烫的。 再摸摸。 嗯,虽然味道焦焦的,但没有烧焦。 岁岁把小脸埋进去,猛吸一大口。 猫猫!香香! 她把猫猫抱得更紧,突然想到了什么:“猫猫,你比岁岁大,那你是不是知道很多事吖?你知道岁岁出生的时候的事情嘛?” 猫猫:“猫知道的不多。以前猫在宫里到处跑的时候,听过一点点,不过具体的事情,猫也不太清楚。” “噢……”殷岁岁的语气里带着点失落,“爹爹不愿意跟岁岁说太多,大人也只敢跟岁岁透露一点点……” 猫猫翻了个身:“喵……人,既然你想知道,那这件事就交给猫吧!猫比那些大人可靠多啦!猫去打听打听,肯定能把事情弄清楚!” 殷岁岁圆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猫猫,谢谢你,有你真好!” 猫猫蹭了蹭她的手:“猫和人是最好的朋友呀,人的事就是猫的事,猫当然要帮人!” 猫猫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叮嘱道:“人,猫去去就回,你在家好好跟狗玩,别乱跑哦!” “嗯嗯!岁岁一定听话!”殷岁岁挥了挥手,看着猫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23.魔童之魂初现 猫猫走了没多久,绵彤就进来了。 她之前见小比格的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破损了,加上偏殿其实没什么活,便闲着没事,新做了个棉絮绒垫。 浅棕色的绒垫蓬松得像云朵,边缘还缝着细细的米白色流苏,一看就软乎乎的。 “殿下,您看这垫子怎么样?特意按小狗的大小做的,棉絮填得足,睡着肯定暖和。”绵彤把绒垫替换了,小比格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它先用鼻子嗅了嗅,又用爪子轻轻拍了拍,软乎乎的触感让它眼睛一亮,立刻跳进垫子中央,蜷成个小绒球,舒服地嘤嘤嘤。 “小狗狗很喜欢!岁岁也喜欢!谢谢绵彤姐姐。”殷岁岁笑得甜蜜蜜的道谢。 “小比格喜欢就好,以后这就是你的新窝啦,不许再跟猫猫抢窝了哦。”自己的成果被肯定,绵彤也很高兴。 她伸手摸了摸小比格的头,软乎乎的毛蹭得手心发痒,小比格也配合地蹭了蹭她的手心,模样乖得不行。 殿外有人在唤她,绵彤便先离开了。 殷岁岁继续软趴趴地躺在榻上晒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没有睡着过,殷岁岁突然听见簌簌的声音。 她抬起迷蒙的小脑袋,头顶两个小揪揪跟着晃了晃:“小狗狗?” 奶声奶气的呼唤让正在扒拉绒垫的小比格动作一顿。 小比格抬起头,嘴里还叼着一撮棉絮,蔚蓝色的大眼睛无辜地眨巴着。 绒垫破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旁边,是满地的棉絮。 岁岁看着刚刚被换上,还没过一天就壮烈牺牲的绒垫呆住了。 “不可以!”岁岁一个激灵,爬下塌,迈着小短腿跑过去。 不知道殷岁岁在急什么的小比格丢下棉絮,欢快地摇着尾巴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小手。 “你闯祸啦!”殷岁岁鼓起腮帮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满地棉絮,“绵彤姐姐会伤心哒!” 小比格依然听不懂,只是一味的嘤嘤嘤,就地打了个滚,露出软乎乎的白肚皮,四条小短腿在空中蹬来蹬去。 殷岁岁看着看着,下意识蹲下身,用小手摸着小比格的肚皮。 是软绵绵,热乎乎的小狗肚皮! 她正想把脑袋埋进去吸吸小狗味,又突然清醒,努力板起小包子脸:“小狗狗,你知道错了嘛?” 小比格一个翻身,热情地舔起她的脸蛋,舔得她痒得直往后躲。 “好啦好啦!”殷岁岁小手胡乱挡着小比格的舌头,“我们要先想办法吖!” 小比格听不懂,小比格只是热情地想给岁岁洗脸,想像舔猫猫一样,给岁岁做一个被牛舔过的造型。 “不可以不可以!我们有事情要忙的呀!”岁岁紧紧抱住小比格的脑袋。 “嘤嘤?wer!” “岁岁要把窝窝修好,不然,绵彤姐姐会伤心哒!”岁岁再次强调。 “wer?”小比格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清澈的愚蠢。 而殷岁岁已经跪坐在绒垫旁,肉嘟嘟的小手努力把棉絮往回塞。 三岁的小娃娃做起事来格外认真,粉嫩的小嘴抿得紧紧的,连头顶两个小揪揪都跟着使劲儿似的晃动着。 “小比格乖,帮殷岁岁捡棉棉。”她严肃地对小比格说道。 由于岁岁拒绝陪小比格玩,小比格正追着一团棉絮转圈自娱自乐。 听到岁岁的呼唤,它立刻叼着棉花跑回来。 它把棉絮放在殷岁岁腿边,尾巴摇得像小风车,把地板拍得啪啪响。 这样尾巴不会痛嘛? 岁岁有点疑惑。 “谢谢小狗狗!”但是岁岁还是摸摸它的头,继续埋头苦干。 小比格歪着头看她忙活,可是耐心有限。 而岁岁年纪小,体力也有限。 没过多久,岁岁就需要停下来休息了。 趁着岁岁没注意,小比格摇头晃脑地接近了绒垫,叼着绒垫一个猛甩头! 一团一团的棉絮从被它咬开的那个豁口飞出来,两只大耳朵随着甩头啪啦啪啦甩在狗脸上,变成一种奇妙的打击乐。 半空中的棉絮又轻飘飘的慢慢落下。 一团棉絮落在殷岁岁呆滞的小圆脸上,挂在她的小鼻子上。 “阿嚏!”她打了个喷嚏。 抬头一看,满目的飞絮。 她呆呆地伸出小短手去抓空中飞舞的棉絮:“下……下雪了……” 小比格松开绒垫,高兴地在棉絮大雪中打滚。 它圆滚滚的身子沾满了白絮,像颗会移动的邪恶糯米丸子。 殷岁岁迷茫地看着它,大脑和棉花一样一片空白。 “er!”小比格蹦跶两下,两只前爪往前伸,屁股【翘】起来,尾巴摇啊摇,热情地邀请她一起玩。 殷岁岁顶着一头棉絮发呆。 她看着被弄得更加凌乱的房间,小嘴慢慢瘪了起来。 “绵彤姐姐一定会很伤心……” 因为她现在就很伤心。 殷岁岁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坚强地拿过绒垫:“没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小拳头:“岁岁才不会被打倒!” 她重新跪坐起来,继续和棉絮奋斗,时不时低头抹抹眼泪。 小比格从她小小的臂弯里,努力地把自己硕大的狗头拱进来,留着哈喇子一脸痴呆样的抬头,看见了小主人的眼泪。 它好像终于良心发现了。 魔童之魂被短暂收起,又变成了那只乖乖的小奶比。 它不再捣乱,甚至乖乖地把散落的棉絮叼过来,堆在殷岁岁手边,用爪子帮她把棉絮压实。 然后又凑过来蹭她的小脸,嘴里发出讨好的呜咽声。 殷岁岁看着小比格水汪汪的蓝眼睛,瞬间就原谅了香香的小奶狗。 她抱住小比格,在它软乎乎的毛发上蹭了蹭:“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吖。” 殷岁岁摸摸它的小脑袋,继续埋头苦干。 很快,大功告成……了吧? 殷岁岁把最后一团棉絮塞进垫子,小鼻尖上都沾了白絮。 她满意地拍拍重新鼓起来的绒垫:“快看,岁岁修好啦!” 小比格欢快地摇着尾巴,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小手。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 “殿下,该用点心啦……”绵彤端着食盘走进来,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看着两个沾满白絮的小团子,“哎呀,这是怎么了?” 殷岁岁赶紧站起来,小手背在身后,大眼睛眨巴眨巴:“绵彤姐姐,岁岁在、在收拾……” 绵彤蹲下身,轻轻拍掉殷岁岁头上的棉絮,又看了眼破开一个大口子的绒垫,露出心虚表情的小比格……她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她故意板起脸:“是不是小狗捣蛋了?” 小比格似乎听懂了,立刻嘤嘤嘤地往殷岁岁身后躲,可惜岁岁小小的身躯挡不住圆滚滚的它。 殷岁岁溺爱地伸出小短手,护住心宽体胖的小比格:“不是不是!是岁岁要和小比格玩雪雪!” 她说着还踮起脚尖,试图挡住绵彤看绒垫的视线。 绵彤被她这副小模样逗笑了,看着脚边的棉絮,又看看满脸心虚的岁岁和小比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她把小比格抱起来,点点它黑色的小鼻子:“你呀你,就知道给殿下闯祸。” 小比格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她的手指,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眨巴着。 “绵彤姐姐不要骂小比格,”殷岁岁扯着绵彤的衣角,软软地求情,“岁岁已经收拾好啦!” 绵彤环顾房间,虽然殿下很努力,但角落里还是藏着不少棉絮团。 她把小比格放下,摸摸殷岁岁的小脑袋:“殿下真能干,都会收拾房间了。不过下次小比格再捣蛋,要叫我来帮忙好不好?” 她怎么可能会怪岁岁和小比格呢? 她只觉得这两小只可爱的紧。 殷岁岁用力点头,两个小揪揪跟着一颤一颤:“好!” 24.果然还是猫猫最厉害了! 绵彤开始利落地收拾起来,岁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努力想要帮忙:“绵彤姐姐,岁岁帮你拿线线!” 她把线团放下,小比格鼻子一拱,线团就滚了出去。 “岁岁去追!”殷岁岁迈着小短腿追着线团跑,结果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咕噜噜在地毯上滚了一圈正好坐倒在地。 她也不哭,懵了一下爬起来继续追,抓住了线团后开心地举起来给绵彤看:“抓到啦!” 绵彤被她逗得直笑,接过线团时顺手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我们殿下真厉害!” - 夜幕降临。 殷岁岁已经抱着重新缝好的绒垫睡着了,小比格四仰八叉躺在她脚边,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一道漆黑的身影优雅地跃上窗台。 猫猫回来了。 猫猫迈着高傲的步子走进来,翠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它先是惯例巡视自己的领地,却在走到心爱的小窝时突然停下。 “喵——” 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夜空。 猫猫用爪子扒拉着小窝内侧一个隐蔽的角落。 那里不知何时被咬出了一个小洞,边缘还留着几根狗毛。 小比格被猫叫声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扑来。 “喵!喵呜!” 猫猫一巴掌拍在小比格脸上,又咬住它的耳朵。 “werwer!呜——” 殷岁岁被吵闹声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怎么了呀……” 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一下子就清醒了。 猫猫正骑在小比格背上,嘴巴咬住它命运的后脖颈,挥舞着愤怒的喵喵拳。 它就出去干活了一段时间,这只傻狗居然偷!它!的!家! “不要打架!”殷岁岁急忙爬过去,“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猫猫回头冲她“嗷”了一声,继续教训小比格,对着小比格的尾巴一口咬下去。 “呜!werwer!”小比格到处乱窜。 殷岁岁急中生智,爬到自己小床边,从小匣子里摸出珍藏的小鱼干:“猫猫吃鱼鱼!” 闻到鱼干香味,猫猫终于松口,跳下地,迈着步子走到殷岁岁面前。 但它没有立即吃鱼干,而是用脑袋蹭了蹭殷岁岁的小手,又扭头瞪了小比格一眼。 小比格也算是遇见了天敌,缩在墙角,爪爪按着大耳朵,大耳朵又盖住脸,把狗脑袋埋进爪爪里。 殷岁岁把小鱼干递给猫猫,又跑过去抱住小比格:“不疼不疼,岁岁吹吹。” 她鼓起小腮帮子,认真地吹气。 小比格感动地探出脑袋舔她的脸,把她舔得咯咯直笑。 猫猫吃完鱼干,慢悠悠地走过来,用尾巴扫过殷岁岁。 殷岁岁赶紧把两个毛团子都搂进怀里:“你们要好好相处呀。” 猫猫高冷地“喵”了一声,小比格讨好地摇着尾巴。 殷岁岁左拥右抱,右边是傲娇的猫猫,左边是怂贱怂贱的小比格,两个毛团子虽然互相不理睬,却都紧紧依偎在她身边。 殷岁岁摸摸这个,又拍拍那个,突然有一种幸福感。 至于明天他们两个会不会又打起来? 那就是明天的事啦! - 第二天。 殷岁岁正认认真真给猫猫梳毛,她小手笨拙地握着玉梳,帮它梳理打结的毛发。 猫猫慵懒地趴在她膝头,尾巴尖轻轻摆动。 “猫猫,”殷岁岁问,“你昨天打探消息,有没有找到知道爹爹和娘亲事情的人呀?” “喵~当然找到了。” 殷岁岁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是谁呀?” 她就知道猫猫是最可靠哒! 猫猫舔了舔爪子:“是在地牢的一个男人喵。据说,他是人的爹爹最信任的手下,和人的爹爹认识了很久很久。他一定知道很多秘密。” “地牢?”殷岁岁歪着小脑袋,“是什么?在哪里呀?” “人,跟猫来。” 猫猫轻盈地跳下她的膝盖,尾巴高高翘起。 “好噢,但是岁岁要带上绵彤姐姐。” “可以的喵,只要别带那只蠢狗就行。”猫猫现在想起来都生气。 可恶的傻狗,居然敢染指它的窝窝! 殷岁岁匆匆叫上了绵彤。 只以为岁岁是想出去玩的绵彤没有多想,便跟上了。 猫猫领着殷岁岁出了寝殿。 三岁的小团子迈着小短腿,吃力地跟着猫猫在宫殿间穿行。 她今天穿了件黄色的襦裙,像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 “猫猫等等殷岁岁!”她气喘吁吁地喊着,肉嘟嘟的小脸跑得红扑扑的。 猫猫是依照自己的路线带着岁岁走的。 也就是说…… 这是一条奇怪的路。 会包括但不限于需要翻墙、走狭窄的墙壁间隙、钻过灌木丛、爬狗洞、爬树…… 岁岁体型小,虽然有点吃力,但倒是没什么问题。 而绵彤在第一个两巴掌宽的墙壁间隙前人就傻掉了。 这是什么鬼路线啊?! 最终,岁岁和猫猫来到地牢前。 门前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门内传来阴冷潮湿的气息。 殷岁岁有点紧张:“这里……好可怕……” 被甩下的绵彤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绵彤快步跑来,一把将殷岁岁抱进怀里,紧张地看了眼地牢大门:“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话音未落,里面就走出来了一个人。 是齐乐行。 他吊儿郎当地哼着歌,手里还拿着幅手铐甩着玩儿,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她们。 他目光落在殷岁岁身上,笑得很开心,挥手和她打招呼:“殿下?殿下怎么来了?” 绵彤警惕地把殷岁岁护在身后:“齐大人,殿下误闯此地,我们这就离开。” “无妨。小公主驾临,是在下的荣幸,”齐乐行摆摆手,笑嘻嘻地蹲下身,与殷岁岁平视,“殿下怎么想到来地牢玩?” 殷岁岁倒不是很怕,因为她认识这个大人。 这个大人依然穿着黑衣服,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岁岁看看他,又看看猫猫,越看越觉得亲切。 而且他还对她笑诶,应该不是坏人叭? 于是殷岁岁从绵彤身后探出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岁岁想问问……你认识岁岁的娘亲吗?” “认识啊。”齐乐行答得飞快。 殷岁岁眼睛一亮,期期艾艾:“那、那可以和岁岁讲讲嘛?” “可以啊。”齐乐行依然答得飞快。 “诶?”殷岁岁又惊又喜。 居然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吗…… 居然这么简单嘛…… 果然还是猫猫最厉害了! 而对面的齐乐行左右看看,抬步走到一棵树下席地而坐,拍拍旁边的空位:“来吧,我今天正好有空,和你讲讲。” 殷岁岁登登登跑过去,坐在他旁边,昂起小脸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故事要从哪里讲起呢?”齐乐行摸着下巴思考。 25.下手是真没轻没重啊 “爹爹讲到奖励钱钱那里了,”殷岁岁比划着,“给好多好多黄金,还有什么高高的,厚厚的,很多吃的,每个人都有奖励的那里……” 齐乐行意外的沟通毫无障碍,他一拍大腿,一秒理解:“哦哦哦,是被时非言找到,然后赏赐高官厚禄和食邑那里对吧?” “对对对!你好聪明吖!” “那可不。”齐乐行挑眉得意。 殷岁岁说出了自己的困惑:“爹爹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岁岁想不明白耶。好心大人说娘亲是好人,爹爹说娘亲是坏人……” “好心大人?” “就是那个,长得很好看,像太阳一样的大人!眼睛也像阳光一样的……” 齐乐行再次秒懂:“哦,时非言啊!” “是哒!”殷岁岁重重点头,看向他的眼神都在发光。 知己哇! 她说什么他都懂诶! 不愧是猫猫介绍哒! 猫猫在旁边舔舔爪子,见岁岁和齐乐行聊的欢,绵彤就在不远处守着,它想了想,准备先回去看看。 它得盯着那只傻狗,防止它又把它的窝拆了! 另一边,齐乐行曲腿而坐,面对殷岁岁崇拜的眼神,他潇洒地一甩头:“哈,不必惊叹,我向来如此聪慧。” “是哒,你超聪明哒!” “嗨嗨嗨,”齐乐行摆摆手,开始互夸,“你也很可爱哦,比你父皇可爱多了。你父皇可不会夸我,他只会让我闭上嘴赶紧滚……还是你好呀小棉花团子,长得好看就算了,嘴还这么甜,还这么机灵……” 他拍拍胸口:“你找到了全天下唯一一个了解事情全部经过,并且愿意告诉你的人!” “是猫猫找到的,猫猫带岁岁来哒!”殷岁岁的心扑通扑通跳,“那你可以告诉岁岁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嘛?” “可以呀,”齐乐行笑眯眯地往大树上一靠,先说道,“时非言其实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和绝大部分人一样被表象所蒙蔽了。 “不过这也很正常,以陛下的名声来说,确实会让人误会是陛下恩将仇报,对罗氏强取豪夺之后又翻脸不认人,致使她家破人亡。 “那个时候,我也在场。我是陛下的心腹,陛下防着时非言,却不会防着我。所以,我比他们了解的更多一些。” 殷岁岁认认真真地听着,眼睛一错不错。 齐乐行继续开口,语调轻松,语气诙谐,像是在讲故事一样:“陛下被我们找到以后,因为那一场暴乱,也就是对外宣称的刺杀,这次巡游也结束了。 “由于陛下受了伤,我们便乘龙舟回程。你娘亲罗氏和她的爹娘也在龙舟上,准备一起回朝。 “罗氏不太安分,暗中一直在散布一些她与陛下的暧昧言论。由于陛下一直在养伤没有关注,也没人敢把这些事情捅到陛下面前……加上我们确实也有些这方面的猜测,因此,不少人都信了。 “期间,我们在一处城池短暂停留。这个时候,罗氏提议要举办一场宴会,庆祝陛下平安无事。” “陛下其实根本不搭理她。但是当地的知府急于表现,加上大臣们也觉得经历过刺杀一事后,陛下最好在众人面前露个面,好平定人心。 “于是,在各方的大力支持下,这场宴会顺利展开了。 “宴席上,罗氏的母亲向陛下献上自家酿的酒,陛下喝了一口,剩下的全赏我了。 “嗯……我全喝了。 “哎你别说,农民自家酿酒下手是真没轻没重啊,喝着甜酒劲是真大。我喝完一壶那叫一个天旋地转,跑出去吐了个昏天黑地,回来以后陛下已经走了,众人也散的差不多了。 “我难受的不行,人还有点发烧,回去睡得那叫一个不知天地为何物。 “结果天还没亮,常明诚就急匆匆把我喊起来,说陛下暴怒,罗氏失踪了。 “我赶紧过去,了解事情真相以后我人都傻了。 “你猜怎么着?那酒被下了药!至于什么药你个小孩不要问。陛下离席后有些意识不清,罗氏尾随而去,端着说是解酒药,实际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要见陛下。由于之前的暧昧言论,守夜的宫人居然放她进去了。 “我说我怎么感觉天旋地转还有点发烧睡得死沉呢……反正后面就发生了一些小孩子不该知道的事情。 “反正就是,罗氏连夜跑了。陛下醒来后暴怒,我收到消息赶紧去劝。 “我现在想想都觉得离谱。罗氏还真他大爷的是个人才!要下药不趁陛下落难的时候整,要这个时候整。 “虽然陛下长得确实好看,虽然陛下孤家寡人一个万一生下皇嗣很有可能一步登天,若是皇子很可能是未来皇帝的生母,虽然天时地利人和干完这一票能直接跑,但是……好吧确实挺诱人的,可能人类的本质就是赌狗她就是想赌一把。 “总之陛下很生气,非常生气。他收回了对罗家三人的所有赏赐。 “只是陛下确实没怎么被人帮助过,他还是记着恩,手下留情了。他没杀罗氏父母,也没派人追杀罗氏。 “但真的很离谱啊……罗氏她逃跑居然不带她爹娘!关键是她娘完全不知道自己献上的酒被罗氏偷摸下了药。 “罗氏她娘惊慌之下直接畏罪自杀,她爹被活活气死……唉,真是的。 “陛下让人把他们安葬了,随后回了皇宫。哈哈哈哈这件事情好像给陛下也留了点心理阴影,之后陛下身边很长一段时间全是太监侍卫,连宫女都没有。 “哈哈哈哈我没有幸灾乐祸真的没有……咳咳,总之,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罗氏抱着刚出生的你回来了,在宫门口大闹,而陛下接见了她。” 齐乐行甚至还在笑嘻嘻,但岁岁呆住了。 原来,自己是这么来的吗…… 自己的出生是因为一场算计,并且爹爹因此非常恼怒。 她果然不是被期待的小孩…… 甚至,爹爹那个时候可能很讨厌她……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最后一点希望:“那、那个时候,爹爹说想养岁岁,是真的吗?” “是真的哦,虽然我也很不敢置信,但确实是真的,”齐乐行肯定的点点头,“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俩死定了,结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陛下年纪大了……” “你说谁年纪大了?” 熟悉的、冰冷的、阴森森的声音幽幽从他们背后传来。 齐乐行一下子就静音了。 殷岁岁和他一块儿吓得身子一颤。 二人齐刷刷回头,只见殷长赋像鬼一样突然冒出来,正站在不远处,脸上布满寒霜,不知道听了多少:“齐乐行,我是不是好脸色给你给多了?” “啊哈哈……”齐乐行干笑两声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见过陛下,陛下日安。臣偶遇殿下在此玩耍,正要送她回去呢。” “偶遇?”殷长赋冷笑,目光扫过殷岁岁,“跑地牢门口偶遇来了?偶遇着偶遇着开始讨论我的过去,讨论我年纪大不大了?” 所以爹爹原来是介意这一点嘛? 殷岁岁好像懂了,尽管她不知道爹爹几岁了,但她还是从齐乐行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试图安慰他:“爹爹不要生气,虽然你年纪大了,但是……” 短短几个字,又创了殷长赋一次。 殷长赋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齐乐行。 齐乐行连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陛下息怒,臣这就告退……” “现在想走?晚了!”殷长赋手腕一抖,剑锋带着寒光直刺而去。 “哇啊啊——”殷岁岁吓得捂住眼睛。 26.事情的真相 只听“叮”的一声,齐乐行拿出之前拿手上把玩的手铐展开,铁链堪堪架住了剑锋。 他一边灵活地后退,一边求饶:“陛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殷长赋继续出剑。 齐乐行在剑光中辗转腾挪,朝殷岁岁喊话请求援助:“殿下快帮臣求求情呀!” 殷岁岁这才反应过来,迈着小短腿跑到殷长赋身边,抱住爹爹的膝盖:“爹爹不要打他!是岁岁自己要来的!” 殷长赋动作一顿,低头看着女儿泪汪汪的大眼睛,语气稍缓:“你先回去。” “不要!”殷岁岁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爹爹答应岁岁不打人,岁岁才走!” 齐乐行趁机退到安全距离,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襟:“殿下真是心地善良……” “闭嘴!”殷长赋瞪他一眼。 齐乐行迅速闭嘴。 殷长赋沉着脸把岁岁抱起来,岁岁搂着他的脖子,仔仔细细看他。 爹爹皮肤雪白毫无瑕疵,连一点皱纹都没有,她赶紧开口:“爹爹一点都不老,爹爹可年轻可好看了!” 殷长赋瞥她一眼:“行了,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噢……” 殷岁岁看看齐乐行,后者还冲她眨眨眼。 又看看爹爹,爹爹脸色臭臭的,但情绪已经平复好多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爹爹好像不是真的生气? 殷长赋还是生气过的,但把岁岁抱紧怀里以后情绪又稳定了。 毕竟,岁岁带着奶香的身子软乎乎地靠在他胸前,再冷硬的心也会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 并且,齐乐行是自己人。 对于自己人,他还是很包容的。 “以后不许再来找他。”殷长赋看向岁岁。 殷岁岁小声道:“噢,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殷长赋看了齐乐行一眼,“但不是通过他。” 齐乐行站在不远处,闻言露出一个笑容。 他朝殷岁岁做了个“下次再见”的口型,转身施施然离去,回了地牢。 殷长赋抱着岁岁往回走,岁岁趴在他肩上,小声问道:“爹爹,他是你的好朋友嘛?” “算吧,不过你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殷长赋语气冷硬。 “可是他很友好呀,他笑起来很像……” “笑里藏刀。” “诶?”岁岁眨巴眨巴眼睛,没听懂这个成语的意思。 但是她有更关注的事:“爹爹是不是愿意告诉岁岁故事啦?” “嗯,”殷长赋应了一声,又叹气,“你既然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吧,也省的你到处打听。” 他并不愿意回忆,但这些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 那是一个阴雨天。 罗氏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岁岁来到了皇宫外。 动静闹得极大,全皇城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只不过一开始,没有人看好罗氏。 直到殷长赋见了她。 雨停了,但天空依然是阴沉沉的,给整个皇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 殿门自内缓缓打开。 殷长赋静立在门后。 阴雨朦胧的天,他整个人也仿佛刚从深水中走出,带着一种沉郁的湿冷。 他的目光掠过跪地的罗氏,最终定格在她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婴孩的哭声在阴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细弱。 “罗氏,”他开口,声音郁沉,“你好大的胆子。” 他是因为尝试着给予信任,才喝下了她母亲递来的酒。 是因为还愿意认那恩情,才没有下令追杀她。 结果她居然还敢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他面前。 罗氏将怀中襁褓微微举起,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的扮演。 她的话语带着哭腔:“陛下,民女自知罪该万死!但孩子是无辜的啊!这是您的血脉,您的公主啊!” 不必她说,殷长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岁岁身上。 也正是因为小岁岁,他才愿意见她一面,而非直接杀了这个一次次得寸进尺的人。 小岁岁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长袍拂过石阶,留下蜿蜒的水痕。 他在罗氏面前站定,居高临下。 “孩子,我自然会认,”他声音依旧沉冷,“她是我的公主,理应留在宫中。” 罗氏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得逞的喜色,但很快又被泪水掩盖。 她抱紧孩子,哀声道:“陛下!孩子她还这么小,她离不开亲生母亲啊!民女别无他求,只求能陪伴在女儿身边……若陛下能念在骨肉亲情,赐民女一个名分……” “名分?”殷长赋重复着这两个字,冷笑。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罗氏,一年前你胆敢在我的酒中下药,行此龌龊之事,践踏我的信任,今日,又敢拿着我的血脉,来跟我谈条件?” 他的声音很轻,但杀意毫不遮掩。 罗氏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 她和殷长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在那些时间里面,殷长赋虽然冷淡,但算得上平和。 就是这样的平和,让她几乎忘记掉了这个男人还有暴君的称呼。 现在,她感受到了。 “陛下……民女对陛下是一片真心……”她强自镇定地辩解。 “你的真心?”殷长赋冷笑一声,蓦地直起身,命令道,“来人,将公主抱过来。” 常明诚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要从罗氏怀中抱过小岁岁。 罗氏下意识地想抢夺,却被侍卫拦住。 她愣了一下,随后居然没有再争。 小岁岁被这番争夺惊吓,大哭起来。 殷长赋从常明诚手中接过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小襁褓,动作有些生疏。 他低头看着怀中这柔软的一团,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小岁岁柔嫩的脸颊。 “我会给她最好的一切,”他抬眼看着算得上若无其事的罗氏,“至于你,看在你生下她的份上,我饶你不死。但从今往后,你若再敢出现在皇宫,出现在公主面前,格杀勿论。” 他抱着小岁岁大步离开。 - “所以,爹爹是真的想要养岁岁的。”殷岁岁听着故事,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自己刚刚出生时候的故事。 “是啊……”殷长赋垂眸,心情似乎有些压抑。 殷岁岁看着殷长赋,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可是为什么,爹爹后面又不养岁岁了呢?为什么岁岁被抱走,娘亲一点都不伤心呢?” 殷长赋的眼睛很黑,黑到岁岁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因为……” 27.连她也不要我 殷长赋站在未央宫,怀里抱着仍在啜泣的小岁岁。 婴孩的哭声在空旷殿内回荡,细细软软的,像被困住的幼兽。 他低头凝视怀中这张小脸。 孩子哭得鼻尖通红,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里盛满了泪水。 “别哭了。”他的声音很轻。 殷长赋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他慢慢低下头,用冰凉的侧脸贴了贴孩子滚烫的小脸。 “你是我的孩子,”他轻声说,“从今往后,你只有我。” 小岁岁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细小的抽噎。 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带着初生稚子全然的无知。 殷长赋抱着小岁岁走向摇篮,将她小心放在里面,坐在一旁轻轻摇动摇篮。 他不知道罗氏究竟做了什么,让小岁岁被他抱来以后,便啼哭不停。 彻夜彻夜的啼哭让他无法入睡,此刻他头痛欲裂。 常明诚脚步匆匆地走进内殿,对着守在摇篮边的殷长赋恭敬行礼:“陛下,罗氏不肯收下黄金,说……说不见到公主绝不离开。” 是后来,殷长赋又退让了一步,他仍旧愿意赏赐罗氏黄金万两,要求是她永世不得踏入皇城半步,也不许她在外提及她与岁岁的关系。 但很显然,没有谈拢。 罗氏甚至挑了一个宫殿,大摇大摆地住了下来。 殷长赋没有回头。 他安静地注视着摇篮里的小岁岁,她哭得小脸通红,细细的哭声已经有些沙哑。 “让她滚。”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小岁岁的哭声盖过。 常明诚担忧地看着摇篮:“陛下,公主这样哭下去不是办法,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殷长赋终于转过身。 烛光下他的脸色比平日更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换过乳母了?”他问。 “换过三个了,”常明诚摇头,“公主就是不肯吃,一喂就吐。”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小岁岁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身子在锦被里一抽一抽。 殷长赋迅速起身,俯身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轻得可怜,在他怀里哭得直打嗝。 “不哭了。”他生硬地拍着女儿的背,动作僵硬。 小岁岁哭得更凶了,小手胡乱抓着。 她才这么点大,没办法表达自己的诉求,只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殷长赋抱着她在殿内踱步,眉头紧锁,有些焦躁。 “去请太医。”他命令道。 太医很快赶来,战战兢兢地把了脉,可也没有办法。 她还太小了,根本没有办法用药。 “陛下,这样下去公主会脱水的……”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殷长赋疲惫地挥手让他退下。 他抱着小岁岁坐在榻边,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罕见的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卷曲的长发在小岁岁眼前轻轻晃动。 小岁岁的哭声小了些,湿漉漉的大眼睛跟着头发转动。 她伸出小手抓住那一缕顺滑的头发,暂时忘记了哭泣。 殷长赋愣了一下,随后试图把更多的长发塞她小手里,随她拽扯。 但好景不长,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小岁岁又开始啜泣起来,手里的头发也失去了吸引力。 “陛下,不如让罗……”常明诚忍不住开口。 “不行。”殷长赋打断他。 可是哭声越来越大。 怀中的小岁岁哭到几乎断气,眼睛红肿,小脸因缺氧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他开始没那么坚定了:“……备轿。” - “我真的很厌恶罗氏,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殷岁岁在回忆里哭,殷长赋在讲述的时候,眼尾也同样泛起红色。 岁岁伸出软软的小手,去摸他的眼睛:“不哭不哭……” 殷长赋闭上了眼,任由她细嫩的指腹擦过薄薄的眼皮。 - 夜色浓重。 殷长赋抱着裹在锦被里的小岁岁走下御辇。 他今日未戴冠冕,墨色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衬得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在月光下宛若鬼魅。 罗氏早已等在院中,见到他怀中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素净的衣裙,作出一副柔弱姿态:“陛下……” 她刚要开口,殷长赋便冷冷打断:“她一直在哭。” 罗氏伸手接过孩子。 说来也怪,方才还哭闹不休的小岁岁一入她怀中,立刻止住了哭声,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瞧这孩子,就是想娘亲了,”罗氏轻轻拍着小岁岁的背,语气温柔,眼底却满是算计,“陛下也看到了,公主离不开我。若是陛下能许我后位,让我名正言顺地照顾公主……” 殷长赋静静立在院中,月光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看着在罗氏怀中渐渐平静下来的小岁岁,看着她小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让罗氏莫名打了个寒颤。 “果然……”他抬起眼,看着竟有些寂寥,“连她也不要我。” 没有人会爱他。 就如他父母所说,他生下来便带着原罪,他永远低人一等。 就如旁人所说,他是个暴君,他只会杀戮与掠夺,他不会爱,也不会有人爱他。 他注定孤独,无人会陪伴他,也无人会理解他。 就算站到最高处,他也会被万人唾弃。 他永远都得不到他想要的。 “我不想强求了。”殷长赋的声音很平静。 月光落在他精致的侧脸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可那双眼睛却是空洞的。 “陛下?”罗氏隐隐觉得不对,“您这是什么意思?公主她只是……” “既然她选择你,而不想要我,”殷长赋打断她,缓缓后退一步,“那便如她所愿。” 他转身往外走,不再留恋。 罗氏终于慌了:“陛下!您不要公主了吗?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殷长赋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从今往后,你们与我,再无瓜葛。” 他不会杀她,但也不会再见她们了。 “陛下!您不能这样!”罗氏抱着孩子追上前几步,却见那道身影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罗氏抱着渐渐止住哭泣的小岁岁,站在逐渐远去的御辇后。 她先是慌乱,随后又渐渐说服了自己:“不可能的。” 她说:“他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不可能放弃。” 她慢慢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他很看中这个孩子,他迟早会回来求娶我的。” “走吧,我们回宫。”她轻拍着怀中的小岁岁。 一旁的侍卫面露难色:“罗娘子,陛下有令,您不能……” “不能什么?”罗氏挑眉,将小岁岁的小脸微微转向侍卫,“看清楚,这是陛下唯一的血脉。若公主在宫外出半点差池,你们谁担待得起?” 小岁岁似乎被母亲突然提高的声调惊吓,小嘴一瘪又要哭。 罗氏立即换上一副温柔面孔,轻轻摇晃着她:“乖,不哭,母后这就带你回家。” 她抱着孩子,径直朝着宫殿方向走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终究不敢真的阻拦这位小公主的生母。 回到自己挑选居住下来的宫殿,罗氏将睡着的小岁岁放在软榻上,仔细端详着她哭肿的小脸。 “哭得真可怜。”她喃喃自语,脸上却带着笑意。 她依然很自信。 无论如何,岁岁都是殷长赋唯一的孩子,没有人能看轻她们。 果然,接下来,不断有人上门拜访。 28.互相治愈 最先是尚宫局的老嬷嬷。 她提着精致的食盒,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罗娘子,这是老奴特意让小厨房做的牛乳燕窝羹,最是滋补,公主殿下哭了一夜,该补补身子。” 罗氏慵懒地靠在软枕上,瞥了眼食盒:“放着吧。” 殷岁岁那么小,哪里能吃这些东西? 不过都是献给她的罢了。 嬷嬷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又凑近些低声道:“老奴在尚宫局二十余年,最会照顾孩子。若是娘子不嫌弃,老奴愿来伺候公主殿下。” “哦?”罗氏似笑非笑。 嬷嬷赔着笑:“这宫里谁不知道,陛下子嗣单薄,公主可是咱们大雍朝最尊贵的小主子。” 正说着,殷岁岁醒了。 罗氏立即换上一副慈爱表情,将女儿搂进怀里:“公主醒了?饿不饿?” “公主的头发真好,又密又黑,”嬷嬷讨好地说,“随了陛下。” 罗氏满意地笑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宫殿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尚衣监送来了最新裁制的童装,司膳房请示她的膳食喜好,内务府派人来询问偏殿是否需要添置家具。 所有人都上赶着讨好她,甚至有宫人掏出所有积蓄,买通关系,只为到她这边来伺候。 “罗娘子,这是江南新进贡的云锦,最是柔软,做寝衣再合适不过了。” “娘子,御膳房备了各色点心,不知您偏好甜口还是咸口?” “娘娘,内务府新到了一批金丝木家具,您看要不要给公主换张新床?” 罗氏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都看着办吧,”罗氏拿乔道,“只是有一点,公主还小,需要静养,没事别来打扰。” “是是是,奴才明白。”众人连声应着,恭敬地退下。 罗氏看着镜中珠环翠绕的自己,又看了眼在床上熟睡的女儿,唇边笑意渐深。 她知道,那个男人一定会回来。 毕竟,这可是他唯一的骨肉。 但是,事情与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时光荏苒,转眼数月过去。 偏殿内的熏香早已换不起名贵的龙涎,只能燃着最普通的香料。 罗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依旧美丽却难掩憔悴的容颜,手中的玉梳几乎要捏碎。 “来人!来人!”她提高声音唤道,语气急躁。 门外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半旧宫装的宫女掀帘进来,脸上再不见往日的恭敬:“娘子有何吩咐?” “今日的燕窝呢?”罗氏强压着怒气,“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送来?” 宫女扯了扯嘴角:“娘子怕是忘了,御膳房三日前就说了,燕窝短缺,以后就不送了。” 罗氏猛地站起身:“他们怎敢!我可是公主生母!” “公主?”宫女嗤笑一声,“若是个皇子倒也罢了,偏偏是个公主,还是个留不住陛下心的公主。” 这话狠狠扎进罗氏心里。 她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内室里传来婴孩微弱的哭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罗氏突然转身,对着内室厉声喝道,“若不是你没用,留不住你父皇,我们何至于此!” 太监端着个食盒慢悠悠走进来,闻言阴阳怪气地接话:“娘子说得是,若是公主得宠,陛下怎会看都不来看一眼?咱们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鬼地方。” 食盒打开,里面只有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粥,并一碟咸菜。 “瞧瞧,”太监把粥碗重重放在桌上,“连奴才们都跟着吃糠咽菜。早知道伺候的是个没用的公主,当初就是打死我也不会花那么多银子打点进来!” 宫里人人都是人精,哪里会察觉不到不对劲? 过了那么长时间,傻子也意识到了,陛下是真不打算再搭理她们母女了。 现在,原本争先恐后要来宫殿伺候的宫人,有能力有人脉的都跑了。 剩下的,都是当时为了进来掏空积蓄,以至于现在想跑都没办法跑的。 他们也是积怨最深的。 罗氏死死盯着那碗清粥,又扭头看向内室中哭得小脸通红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她走过去,粗鲁地把小岁岁从小床上抱起来:“别哭了!要不是你没用,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小岁岁被母亲狰狞的表情吓到,哭得更大声了,小身子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还哭!”罗氏抬手就要打,却又忍住了。 打坏了,就更没人管她了。 罗氏颓然放下手,把小岁岁扔回小床上。 孩子摔在床板上,发出一声痛呼。 “没用的东西。”罗氏低声骂道,“若你是个皇子,现在早就是太子了!我早该是皇后了!” 太监在一旁添油加醋:“可不是么?这宫里谁不知道陛下空置六宫,膝下无子?若是个皇子,便是陛下再不高兴,也不会放任不管。偏偏是个公主……” “公主便公主,也不是不行,”宫女厌烦道,“偏偏还留不住陛下的心,叫陛下厌弃。” 三双眼睛同时落在那个床上的小小身影上,目光中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 从那日起,偏殿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送来的饭菜越来越差,有时甚至是馊的。 炭火供应不足,寒冬腊月里,殿内冷得像冰窖。 而小岁岁成了所有人发泄怨气的对象。 所有人都忘了,她不过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孩。 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最无辜的她,反而成了所有人失败的替罪羊。 - 殷岁岁听完了故事。 坐在爹爹膝上,小脑袋低垂着,肉乎乎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长长的睫毛上挂了泪珠。 “所以……”她哽咽着,“娘亲从来没有喜欢过岁岁吗?那、那有时候,为什么又要对岁岁好呢?” 殷长赋低头看着她伤心的小脸,在与她一起痛苦。 甚至他也分不清,这种痛苦是来自于她,还是来自于自己。 他太明白这种感觉了。 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 若是纯粹的恶意与虚情便罢了,偏偏又掺杂着那么一些真实的好。 于是,如果爱,那就是对自己的背叛。 可是要恨,却又没办法恨的彻底。 所以,就一直寻觅着,渴求着。 然后再想方设法地去证明那一点爱。 殷长赋轻轻拭去殷岁岁脸颊上的泪珠。 “不是你的错,”他说,“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殷岁岁把小脸埋进爹爹衣襟里,小声抽泣起来:“可是……可是岁岁很乖的……为什么娘亲不喜欢岁岁……” 三岁的小娃娃还不能完全理解大人的算计,她只认为娘亲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不够好。 殷长赋轻轻拍着她背脊。 “岁岁很好,”他生涩地安慰着,“是我不好,我不该抛弃你的,是我的错。” “不,”殷岁岁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是岁岁的错,因为岁岁一直在哭……” “是我的问题,你当时还那么小,你什么都不知道……”殷长赋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悔恨,“我当时应该好好查查,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你这样哭泣。而不是自怨自艾……” 殷岁岁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爹爹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容。 他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长睫低垂,散落的长发几乎要遮住他的面容。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爹爹的脸,摸到了湿润的眼泪。 “爹爹也哭了吗?”她稚气地问,“是不是也因为没有人爱爹爹?” 殷长赋一怔。 “嗯,”随后,他轻轻应了一声,将岁岁搂得更紧了些,“我也不懂什么是爱。” 殷岁岁思考了很久很久。 忽然,她直起身子,用软乎乎的小手捧住爹爹的脸,在他冰凉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那岁岁爱爹爹!”她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地说,“岁岁会一直爱爹爹!” 殷长赋整个人都僵住了。 殷岁岁很认真很认真地说:“爹爹爱岁岁,岁岁爱爹爹。这样,我们就都有家人,都有人爱了!” 他怔怔地看着岁岁,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圆眼睛里,盛满了全然的真诚与依赖。 她也向他传递了爱意,心中渐渐被那种温暖的感觉填满。 “好,”他低声回应,“我也会一直爱岁岁。” 他们是一样的。 血脉相连,情感相连。 他们都在渴求爱与亲情。 从前,他们得不到,但现在,他们可以互相治愈。 29.它逃,它追,它插翅难飞 殷岁岁牵着殷长赋,一蹦一跳地往寝宫走:“小狗和猫猫一定想岁岁啦!” 果然,一踏进宫门,小比格就欢快地扑了过来。 “小狗!”殷岁岁开心地蹲下身,一把抱住毛茸茸的小肥狗。 小比格兴奋地摇尾巴,伸出舌头舔她的脸。 然而刚舔了没几下就被殷长赋一把拎起:“收起你那舌头不许舔人!” 殷长赋捂着脸如是说道。 小比格听不懂,小比格热情地想要舔舔殷长赋。 殷长赋嫌弃地把它丢开。 猫猫在一旁默默盯着他们。 “猫猫!”殷岁岁迈着小短腿跑到猫猫身边,踮起脚尖摸猫猫,“岁岁回来啦!” 岁岁左看看小比格,右看看猫猫,忽然张开小短手,把两个毛团子都搂进怀里:“岁岁有爹爹,有小狗,有猫猫!我们是一家人!” 殷长赋站在门边,看着岁岁把脸轮流埋在两只宠物毛茸茸的身上,小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爹爹!”殷岁岁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的,“你来摸摸小狗嘛,它可乖啦!” 小比格这次似乎听懂了,摇着尾巴跑到殷长赋脚边,用嘴筒子蹭了蹭他的长靴。 殷长赋又往后退了两步,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爹爹?”殷岁岁期待地望着他,“快摸摸小狗呀,狗狗毛毛软软的,可好摸啦!” 岁岁喜欢把小比格搂住,先蹭蹭它的脸颊,它的大耳朵可以把她的小脸都盖住。 小比格非常好摸,无论是摸脑袋、摸下巴、摸背脊、摸尾巴……小比格都会开开心心地翻肚皮。 还可以把脸埋进小比格的毛发里,闻到香香臭臭的小狗味!超级上头! 还有小比格的爪爪,有一股炒米花焦焦的味道! 殷岁岁耸了耸小鼻子,深深觉得小比格香臭香臭的超可爱! 殷长赋的表情不断变化,最后默默捂着鼻子。 他才不要闻! 绝不! 但是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抗拒小比格了。 他看看岁岁期待的眼神,又低头看看小比格蓝蓝的眼睛。 小比格真的很可爱,肉嘟嘟的像一个小圆球,大大的耳朵耷拉下来看起来就很乖。 虽然吐着舌头的样子看着不太聪明,但是它确实活泼热情又粘人。 殷长赋沉默片刻,和殷岁岁的意识做了一番激烈的斗争,终于还是不太情愿地缓缓蹲下身。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极其生疏地在小比格头上碰了碰。 小比格舌头一甩就要舔他,殷长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收回了手起身再退两步,好悬没直接退出大门。 “看!小比格喜欢爹爹!”殷岁岁开心地拍手。 “它很软对不对?”殷岁岁凑过来,小手拉着爹爹的衣袖,“爹爹再摸摸猫猫好不好?猫猫的毛毛更软哦!” 猫猫高冷地别过头。 殷长赋在被岁岁拉着不得已走到它旁边。 猫猫警惕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呼噜声。 它和那只便宜狗不一样,它可不是谁都能摸哒! “猫猫乖,”殷岁岁软软地哄着,“这是爹爹呀,不要凶爹爹。” “喵!喵……”猫猫看起来和殷长赋一样做了一番激烈的心里斗争,最后安静下来没哈气。 虽然依旧摆着一副不屑的表情,却默许了殷长赋的手落在自己背上。 殷长赋心里也在念叨着他才不稀罕,但手还是很老实地轻轻抚摸着猫咪柔软的毛发,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暖触感。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令人厌恶。 “爹爹你看!”殷岁岁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小球,扔给小比格,“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比格欢快地追着球跑,把球叼回来放在殷长赋脚边,尾巴摇得像风车。 殷长赋看着脚边沾满口水的球,沉默良久。 “爹爹?”殷岁岁鼓励地看着他。 “werwer!”小比格睿智地看着他。 殷长赋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的…… 他可以回去洗手的…… 没事的…… 而且和小比格玩真的很有意思……不对! 这句不是他的想法! 但他最后还是弯腰捡起来了球,然后动作生硬地把球扔出去。 扔的超远。 小比格立刻兴奋地追了过去,然后叼着球兴奋地跑回来,再吐到地上。 球上的口水更多了,还黏着灰尘。 “……”殷长赋真的不想玩了,他扭头看向殷岁岁,“你不准备睡觉吗?你今天哭了好一会儿,应该累了吧?早点休息。” “诶?”岁岁歪歪小脑袋,“谢谢爹爹,但是岁岁还不困诶……” “不,你困了。”殷长赋迅速洗了手,反复洗了三次之后把岁岁抱上了床。 被盖上被子的岁岁一脸懵逼:“岁岁真的不困。” “你真的困了。”殷长赋决定把她哄睡。 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孩入睡,但是他知道一些邪修办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真的嘛?”殷岁岁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亮晶晶,“好耶!” “真的,”殷长赋稍微回忆了一下,开口道:“这是一个关于兔子、鸡的益智小故事……” “哇!还有小动物!爹爹快讲,岁岁想听!” “好,那我开始讲了……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啊……啊?什、什么?” “答曰: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唔……” “术曰:上置头,下置足。半其足,以头除足,以足除头,即得。” “……” 殷岁岁在软绵绵的小床上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张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殷长赋很满意。 果然,哄睡这种事情,正儿八经讲故事哪有邪修来得快。 猫猫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但猫猫同样昏昏欲睡。 它蜷缩在岁岁枕边,尾巴优雅地圈住身子,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 深夜。 殷长赋早已离开,岁岁和猫猫都睡得很熟。 小比格却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抬头,闪烁着聪慧光芒的天蓝色眼睛望向了窗外圆月。 这让它如同受到了某种原始野性的呼唤,情不自禁地高高昂起头颅,仰天长啸:“erwer!” 节奏愈发高昂。 殷岁岁揉着眼睛坐起来:“小狗怎么了呀,好吵噢……” “主人!” 是奶声奶气小男孩的声音。 殷岁岁愣了一下:“咦?” “主人主人!”小比格甩着大耳朵跳到她面前。 “岁岁听见小狗狗说话啦……”岁岁有一点意外,还有一点惊喜,“太好啦小狗狗,你终于会说话啦!” “werwer!主人你醒啦!”小比格立刻扑到床边,两只前爪搭在床沿,尾巴摇得飞起,“外面有发光饼饼!想吃!” 他起来一看见月亮就被原始的食欲召唤了,忍不住张开大嘴叫唤:“饼饼美味的饼饼快来我嘴里!” 猫猫被吵醒了,不悦地竖起尾巴:“喵!蠢狗,闭嘴!” “圆圆的!”小比格不听不听,在房间里蹦来蹦去,对着窗外的满月欢快地叫着,“好大的饼饼!想出去玩!出去玩!” 猫猫忍无可忍,一爪子拍在小比格脑瓜子上:“喵!现在是睡觉时间!” “呜……”小比格委屈嘤嘤嘤。 殷岁岁连忙抱住小比格,小手轻轻揉着它被拍的鼻子:“小狗狗不疼,猫猫不是故意的。” “喵!猫就是故意的!”猫猫炸着毛,“这蠢狗吵得猫和人都睡不着!” 小比格把脑袋埋进殷岁岁怀里,发出嘤嘤嘤的哭声:“狗看到圆饼饼就开心嘛……想和主人分享……” 殷岁岁抱着毛茸茸的小狗,又看看气呼呼的猫猫,小脸上写满了为难:“不要吵架呀……” 小比格乖乖在岁岁怀里呆了一会儿,不知道又怎么回事突发恶疾,窜出去,兴奋地绕着房间跑起来:“werwer!” “猫受不了这只蠢狗啦!”猫猫瞬间炸成了鸡毛掸子,“喵!看猫抓住你!” 一猫一狗顿时在寝宫里展开了追逐战。 它逃,它追,它插翅难飞。 30.总觉得有狗在舔他 小比格灵活地钻过桌椅,猫猫轻盈地跃过屏风,两个毛团子所到之处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不要跑呀!”殷岁岁急得光着小脚丫跳下床,“小狗停下!猫猫别追啦!” 猫猫追在小比格后面咬它尾巴,打它屁股。 小比格越被追越兴奋,玩疯了根本停不下来。 它一个急转弯躲开猫猫的飞扑,然后直勾勾撞倒了角落的花瓶。 “砰——” “嗷!——er!我的脑袋wer!” “嘻嘻,喵~” “哇啊啊!” 猫猫趁机扑上去,把小比格按在地上:“喵!看你往哪跑!” “呜呜……主人救命……”小比格四脚朝天地挣扎着,模样可怜极了。 殷岁岁赶紧跑过来,小手抱住猫猫:“不要打架嘛……” 猫猫下半身被岁岁抱住,上半身依然很顽强地探出去给了小比格一套喵喵拳,最后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岁岁赶紧又把小比格扶起来,心疼地摸摸它的狗脑壳:“不痛不痛,岁岁吹吹,呼呼……” 还在小比格的脑壳确实足够坚硬,它仍然活蹦乱跳,热情地舔舔岁岁。 - 殷长赋在睡梦中微微蹙眉,总觉得有狗在舔他。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干燥的,没有挂上湿漉漉的口水。 ……但还是感觉有狗在舔他。 他睁开眼,清醒了。 ……依然有狗坚持不懈地在舔他。 他坐起身,墨色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他咬牙切齿,一秒猜到答案:“那只死狗。” 他披上外袍,快步走向殷岁岁的寝宫。 推开殿门,只见殷岁岁正穿着睡袍坐在地毯上,头顶几根呆毛歪歪扭扭地翘着,小比格围着她兴奋地转圈,时不时凑过来舔她的脸颊,把她逗得咯咯直笑:“哈哈哈……小狗狗别舔啦,好痒呀……” “werwer!”小比格欢快地摇着尾巴,又想去舔她的小手。 猫猫趴在软垫上,生无可恋地把脑袋埋进垫子深处。 小比格叼来了球,岁岁心领神会地把球扔出去。 小球滚动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好停在殷长赋脚边。 小比格刹车不及,一头撞在殷长赋腿上,“嗷呜”一声坐倒在地。 殷岁岁这才发现殷长赋来了:“爹爹!”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殷长赋问。 目光落在殷岁岁还有些湿润的小脸上,果然看到些许口水的痕迹。 他其实是有些烦躁的,但看着岁岁有点心虚的小表情,开口时又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想玩可以白天玩。” ……但是最好离这死舔狗远一点。 殷岁岁惊喜地抬起头,圆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爹爹不生气?” ……其实还是生气的。 于是殷长赋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小比格:“你,过来。” 小比格丝毫看不懂眼色和氛围,跳着舞就过去了,四条腿各跑各的。 “下次不许半夜舔人。”殷长赋告诫道。 小比格欢快地摇尾巴:“werwer!” 殷长赋后知后觉受到共感影响,又沉默了。 他真傻,真的。 他为什么会想到去和一只狗讲话? 他又不是殷岁岁。 而殷岁岁正坐在地毯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爹爹……岁岁困惹……” 殷长赋上前抱起她,低头看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女儿,柔软的发丝贴在粉嫩的脸颊上,看起来可爱极了:“睡吧。” 然而小比格还处在兴奋状态,它摇着尾巴在床边转圈,试图挽留岁岁再玩一会儿:“erwerwer!” 猫猫被它吵得睡不着,暴躁地甩着尾巴:“喵!喵喵!” 殷长赋置若罔闻,把岁岁安顿好,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岁岁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小嘴微微张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随后,殷长赋转身看向还在兴奋状态的小比格,又看了眼明显被吵得睡不着觉的猫猫,心里有了主意。 “走吧。”他对着小比格开口,从架子上取下一根遛狗绳和项圈。 小比格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werwer?” 殷长赋没有回答,因为他听不懂,也不想愚蠢地去和狗讲话,那样会显得他很呆。 他只是给它把项圈套上,绳子系上。 “我带你出去跑跑。”他牵着小比格朝殿外走去。 反正他也是睡不着了,干脆把狗带出去一起跑步健身吧,省的它再打扰岁岁睡觉。 ……当然,他也不想再被狗舔了。 小比格立刻欢快地跟上:“werwer!” 小比格毫无抗拒心理,毕竟小比格本来就是看谁都是好人,谁都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亲人小狗。 猫猫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满意地打了个哈欠,优雅地跳上殷岁岁的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起来。 太好啦喵,讨厌的狗走啦! 再也不要回来啦! - 天亮了。 殷长赋拖着累瘫的小比格回到未央宫偏殿。 小比格软手软脚地回到了自己的窝窝,一沾垫子就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地打起了呼噜。 殷长赋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岁岁,又看了眼两只宠物,退了出去。 他还要准备早朝。 他现在情绪格外的稳定,跑了一晚上和小比格互相折磨,小比格累趴下了,他也没了发疯的精力。 ……真的是很久没有这么平和过了。 一个时辰后,殷岁岁醒了过来。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小比格正以极其滑稽的姿势睡在软垫上,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睡得格外香甜。 “猫猫,你看小狗狗睡得好香呀。”殷岁岁小声说道,生怕吵醒小比格。 猫猫舔着爪子,不怀好意地看着小比格:“喵……是啊。” 等殷岁岁被绵彤带去洗漱后,猫猫悄悄跳下床,迈着猫步走到小比格身边。 它用爪子轻轻戳了戳小比格软乎乎的肚子,小比格只是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喵~”猫猫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突然一个大跳扎到小比格肚皮上,再跳到地上,再跳上去,再跳下来……开始在它身上跑酷。 “werwer!”小比格被惊醒,惊慌地想要站起来,却被猫猫踩住。 “喵!让你昨晚吵猫睡觉!” “呜呜……wer……” 等殷岁岁洗漱回来,看到的就是猫猫优雅地坐在窗台上舔毛,而小比格顶着一身乱毛,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 “小狗狗你怎么啦?”殷岁岁担心地跑过去。 小比格委屈地把脑袋埋进主人怀里:“werwer……猫猫欺负我……” 猫猫无辜地眨眨眼:“喵?猫只是在帮它做运动。” “可是……”岁岁感觉真相好像不是这样的。 “人,你信猫,”猫猫信誓旦旦道,“这样子的话,它晚上就不会吵我们睡觉了!” 岁岁又觉得猫猫说得很有道理。 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一个安稳觉吧? - 夜深人静。 殷岁岁正抱着猫猫睡得香甜,小嘴微微嘟着。 直到—— “wer——wer——” 小比格站在月光下,仰着狗头,对着窗外的月亮引吭高歌。 殷岁岁又被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小狗狗……怎么了呀……” 猫猫暴躁地竖起尾巴,翠绿色的眸子里燃着怒火:“喵!蠢狗!大半夜的嚎什么!” 小比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不知天地为何物,继续深情地wer着。 “月亮!圆圆的!像肉饼!”它兴奋地叫着,“狗想唱歌!” 殷岁岁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软软地哀求:“小狗狗……岁岁好困呀……” 猫猫忍无可忍,一个飞扑把小比格按倒在地,对着就是一通猫猫拳:“喵!” “呜呜……痛痛……”小比格委屈地缩成一团,“不唱了不唱了嘛……” 猫猫又冲着它哈气,转身回到床上。 寝宫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殷岁岁和猫猫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然而…… 一刻钟后,小比格又悄悄睁开了眼睛。 31.魔童降世 小比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熟睡的主人和猫猫,蹑手蹑脚地在寝宫里转悠,小鼻子不停地嗅着。 它找到了桌上的点心,灵活地跳上椅子,又蹦到桌上,开始大快朵颐。 “真好吃!甜甜的!” 吃完点心,它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又开始寻找新的目标。 梳妆台上的胭脂?闻起来香香的,尝一口! “呸呸!不好吃!” 它嫌弃地吐着舌头,然后伸出一只前爪踩踩。 爪爪变成了红色,踩在梳妆台上留下了一个脚印。 小比格看着自己的脚印非常满意,又公平地把其他三个爪子也染红。 最后带着一路的脚印前往下一个目标。 笔墨纸砚?看起来很有趣,咬一口! “呜呜……硬硬的……” 但是纸张撕起来嘶啦嘶啦响,也很有意思。 就这样,小比格把寝宫里能啃的不能啃的都尝了个遍。 肚子很撑,它随机挑选了几个风水宝地,弓起背用力留下几坨特产。 随后,它突然感觉肚子一阵绞痛。 “呜……肚子痛……” 便便从顺畅的一条条变成了一滩滩。 没过多久,它又开始呕吐。 “呜呜……主人……我好难受……”它挣扎着爬到床边,用爪子扒拉岁岁的手臂。 殷岁岁被吵醒,看到小比格痛苦的模样,顿时睡意全无:“小狗狗你怎么了?” 猫猫也被惊醒,闻到空气中的异味,嫌弃地捂住鼻子:“喵!蠢狗,你干了什么?” “我……我肚子好痛……”小比格在地上打滚。 殷岁岁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绵彤姐姐!绵彤姐姐!小狗生病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绵彤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推门而入:“殿下别急,发生什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寝宫内一片狼藉。 桌上的食物连残渣都不剩,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洒了一地,遍地都是鲜红的爪印,昂贵的宣纸被咬得粉碎…… 但!是! 这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地上还刷新出了许多粪便和呕吐物! 以及当她推门时,门后有一坨金黄色的不可名状之物,被门板像摊煎饼一样均匀地抹开了…… 绵彤呆立在门口,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先震惊哪一处。 “绵彤姐姐!”殷岁岁慌慌张张求助她,“小狗狗要死了!它吐了,还……还拉肚子了……” 小比格虚弱地“呜”了一声,小脑袋耷拉在殷岁岁手臂上,四条小短腿无力地垂着。 绵彤这才回过神,强忍着空气中的异味:“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她提着裙摆匆匆离去,小心地避开地上那些可疑的痕迹。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是殷长赋。 他在感受到岁岁慌张的情绪后急匆匆赶来。 他披着外袍快步走进寝宫,墨发未束,几缕发丝垂落在精致的脸颊旁。 “怎么回事……”他的问话在看清屋内景象时顿住了。 向来冷淡傲慢的暴君陛下,此刻难得地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他环视着满地的狼藉,目光从被咬碎的宣纸移到打翻的胭脂盒,最后落在门后那片被抹开的污渍上。 “爹爹!”殷岁岁害怕极了,“小狗狗……小狗狗要死了……” 殷长赋低头看着女儿怀中的小狗。 小比格紧闭双眼,舌头耷拉在外面,只有微微起伏的、格外圆滚滚的肚子证明它还活着。 “它……”殷长赋难得地语塞了,“这是吃了多少东西?” 殷岁岁哭得更伤心了:“小狗狗说肚子痛……呜呜……它是不是要离开岁岁了……” 殷长赋强忍着不适进了殿内,来到岁岁身边。 “不会的,”他生涩地拍着岁岁的背,“太医马上就来了。” 小比格在岁岁怀里微弱地“呜”了一声,小爪子无力地搭在岁岁胳膊上:“主人……窝……要死掉了……” “不会的不会的!”殷岁岁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主人……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小比格悲情道。 “呜呜呜小狗狗你不要死!”殷岁岁眼泪掉下来了。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可以……吃肉干吗?” “小狗狗只要能活下来,想吃多少肉干就吃多少肉干!” “谢谢主人……窝……还能活着吃到吗……” “呜呜呜哇,小狗狗不要死!”岁岁大哭。 殷长赋心里也沉甸甸的。 虽然他很讨厌这只狗,但从没想过要让它死。 而且,它要是死了,岁岁该有多伤心呢? 兼职兽医的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看到屋内的景象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在陛下冰冷的注视下,他战战兢兢地上前查看。 “如何?”殷长赋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太医仔细检查了小比格的舌苔、眼睑,又摸了摸它圆鼓鼓的小肚子,最后恭敬回禀:“启禀陛下,公主殿下……这只小狗只是吃撑了。” 寝宫内陷入一片寂静。 “吃……撑了?”殷长赋重复道,语气难以置信。 “正是,让它饿上一天就好了。” “嘎?”殷岁岁的哭声戛然而止。 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小比格,此刻正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心虚地看着岁岁。 “小狗!”殷岁岁气得小脸鼓鼓的,“你吓死岁岁啦!” 小比格:“wer……好、好奇怪呀主人,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好了……” 猫猫本来还有些担心地蹲在窗台上,此刻见小比格没事,也是十分的无语:“喵……活该。” 它嫌弃地瞥了一眼还在装虚弱的小比格:“喵……这地方没法待了。” 它回头看了眼满地狼藉,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殷长赋抬眼扫过一片混乱的寝宫,对绵彤吩咐道:“今晚公主去朕那里睡。” 绵彤连忙应下,指挥着宫人们开始收拾。 殷长赋抱着岁岁转身离去。 小比格想跟,却被绵彤带着宫人抓住,好好洗洗刷刷了一番。 等它被擦干毛发,岁岁已经没影了。 “werwer?主人呢?”它摇着尾巴在寝宫里转了一圈,只看到忙碌的宫人们正在收拾残局。 它歪着头想了想,小鼻子在空中嗅了嗅,立刻捕捉到了殷岁岁残留的气息。 “找到啦!”它欢快地叫了一声,迈着小短腿就往外跑。 然而刚跑到殷长赋寝宫外,就被守门的侍卫拦下了。 “狗不能进去,”侍卫严肃地说,“陛下有令。” 小比格着急地原地转圈:“werwer!” 侍卫们丝毫不为所动。 小比格在门口蹲坐了一会儿,耷拉下脑袋:“不让进去,那狗就在外面等!” 它开始在寝宫外的庭院里自娱自乐。 先是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然后对着一盆名贵的兰花产生了兴趣。 “这个花花好看!”它伸出爪子扒拉了几下,兰花应声而倒。 巡逻的侍卫看见这一幕,正要上前制止,小比格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向了下一个目标。 “这个帘子飘来飘去真好玩!”它跳起来咬住垂落的纱帘,用力一扯,整面帘子都被拽了下来。 “这个垫子软软的!”它把走廊上的锦缎坐垫拖到地上,开始撕咬。 很快,垫子里的填充物飞得到处都是。 不过一刻钟,原本雅致的庭院已经被小比格折腾得面目全非。 它玩累了,突然感觉肚子又有些不舒服。 “唔……又想便便了……” 32.把狗给我送回去 小比格环顾四周,看到一条宫人们经常往来的小路,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找了个最显眼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解决了生理问题。 “完美!” 但侍卫们要崩溃了。 更崩溃的是,听到动静的殷长赋出来了:“怎么回事?” 侍卫战战兢兢地回禀:“陛下……小狗把庭院弄得一团糟,还在……还在主路上……” 殷长赋走到殿外,当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再次遭受了重创。 那一地的七零八碎看起来像是他的未央宫被人打劫过了。 而最显眼的是,在宫人们往来必经的主路正中央,赫然躺着一坨…… “狗呢?”殷长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侍卫指了指角落里睡得正香的小比格。 殷岁岁也揉着眼睛从殿内走出来:“爹爹……发生什么了呀……” 当她看到院中的景象时,她也呆住了:“哇……小狗狗来这里了嘛……” 殷长赋拳头都硬了。 “来人!”他咬牙切齿,“把这只祸害给朕扔出宫去,现在!立刻!马上!” “不要呀!”殷岁岁赶紧张开小短手护住瑟瑟发抖的小狗,“爹爹不要!小狗狗知道错啦!” 小比格醒了,面对着杀气腾腾的殷长赋,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它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抱住脑袋,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瑟瑟发抖。 “爹爹……”殷岁岁抱住殷长赋,小奶音拖得长长的,“求求你嘛……不要扔小比格……” 殷长赋看着她,犹如看见了溺爱熊孩子的熊家长,又看向那惨不忍睹的现场,突然感觉—— 他的命好苦啊…… 绵彤正赶来禀报:“陛下,公主的寝宫已经……” 她的话再次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着满院狼藉。 岁岁抱着殷长赋的大腿央求:“爹爹,不要送走小狗狗,岁岁会收拾的……” “你能收拾一次,难道还能天天收拾吗?”殷长赋不为所动。 殷岁岁还想再央求一下,拼命转动小脑袋瓜想想还有什么好办法。 她突然想到了时非言送小比格来时,送来了一样大物件,还托人转告她一句话—— “……这个笼子是精铁制作,非常牢固,是咬不破的。平常可以用来关小狗……如果实在是受不了了,也可以把自己关进去躲一躲。” ……所以原来是早有预料吗? 但是殷岁岁还是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道:“岁岁,岁岁把小狗狗关在笼子里!这样,它就不能再捣蛋了!” 殷长赋深吸一口气:“你保证?” 他看着岁岁湿漉漉的大眼睛,又心软了:“关在笼子里,没有我的允许绝不放出来?” 殷岁岁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小揪揪跟着一颤一颤:“岁岁保证!小狗狗要是再捣乱,就……就关它一辈子!” “呜……”小比格委屈地哼唧了一声,但看到殷长赋扫过来的眼神,立刻乖巧地坐好,两只前爪并拢,摆出最标准的乖巧坐姿。 绵彤立刻指挥宫人把小比格抓回去关起来。 小比格可怜巴巴地看着岁岁。 殷岁岁心疼地软声安慰:“小狗狗乖,就关一小会儿,等爹爹消气了就放你出来~” 殷长赋看着这一幕,冷哼一声:“我当初就觉得,送你这只狗的人没安好心。” “可是好心大人很好的呀!”殷岁岁不赞同,“他还送岁岁花环呢!” “好?”殷长赋冷笑,指指那一地狼藉,“好在哪里?” 殷岁岁闭上小嘴巴不说话了。 殷长赋把她赶去吃饭,回头看向常明诚,阴恻恻道:“把时非言那该死的给我叫来!” - 御书房内。 殷长赋端坐在龙椅上,盯着时非言。 “时非言,”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你送的那只狗,今日必须带回去。” 时非言恭敬地立在殿中,他闻言微微抬眸,俊雅的脸上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陛下何出此言?臣听闻公主与小狗相处甚欢……” “甚欢?”殷长赋冷笑一声,将今日的罪状一一数来,“撕毁宣纸,打翻胭脂,摧毁兰花……” 他一口气说了几十条条不带停的。 “甚至还在朕的未央宫主路上……”他顿了顿,实在说不下去那个词,只重重拍案,“现在还在笼子里关着!” “啊!怎会如此?”时非言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面上愈发诚恳,“陛下息怒。只是……臣近日府上正在修葺,工匠往来嘈杂,实在不便照料小狗。” “那就送去别院。”殷长赋不容置疑道。 “这个……”时非言面露难色,“臣的别院近日正在翻修池塘,到处都是泥泞,只怕会委屈了小狗。” 殷长赋眯起眼睛,语带威胁:“时非言,朕记得你名下宅邸不少啊。你可别告诉朕,你身为时家家主,现任中书令,富甲一方,却连一个能放置狗的地方都没有。” “陛下明鉴,”时非言躬身行礼,姿态谦卑但就是有一万个理由,“只是臣家中老犬年事已高,见不得活泼幼犬。若是强行将小狗带回去,只怕会惊扰了老人家。” “哦?”殷长赋几乎要被气笑了,“那你就替它找个新主人,难道大名鼎鼎、惊才绝艳、门客满天下的中书令,连这点脑子和人脉都没有?” 时非言并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是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陛下有所不知,这狗是西方的珍稀品种,性子娇贵,若是换了不熟悉的主人,只怕会郁郁而终。臣实在不忍……” “好一个不忍!”殷长赋终于忍不了了,猛地站起身,把手边的砚台砸向他,“朕看你是存心与朕作对!” 时非言微微偏头躲过,施施然跪地,声音依旧从容:“臣万万不敢。只是这狗确实娇贵,若是贸然送走,公主殿下必定伤心。陛下也知道,公主年纪尚小,最是重感情的时候……” 他恰到好处地停下,抬眸看向殷长赋。 四目相对,御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殷长赋盯着他看了半晌:“中书令真是能言善辩。” “陛下过誉,臣只是实话实说。” - 未央宫偏殿。 小比格正用乳牙拼命啃着铁笼子的栏杆,小爪子使劲扒拉,试图从缝隙里钻出去。 可惜这笼子做工精良,任它怎么折腾都纹丝不动。 就在它准备发起新一轮进攻时,殿门被推开了。 殷岁岁带着猫猫迈着小短腿跑进来。 “小狗狗!”岁岁迫不及待地唤道。 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小比格瞬间变脸,乖巧地坐好,两只前爪并拢,尾巴轻轻摇晃,蓝蓝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我很乖”。 “嘤嘤嘤……主人来看可怜的小狗狗啦……”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 猫猫迈着猫步率先走到笼子前,绿眼睛里充满了幸灾乐祸与落井下石:“喵~这不是那只蠢狗吗?怎么在笼子里呀?” 殷岁岁紧跟着过来,趴在笼子前,小脸贴在栏杆上,圆眼睛里满是心疼:“小狗狗不怕,岁岁到时候去求爹爹,早点放你出来。” “真的吗?”小比格立刻来了精神,“那主人能不能……现在就把我放出来?我保证乖乖的!” 猫猫伸出爪子轻轻拍了拍笼子,发出了属于反派的猖狂笑声:“桀桀桀桀桀喵~猫看你还是在里面多待会儿比较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小比格委委屈屈把鼻子挤出栏杆缝隙,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殷岁岁,“主人你看,我的嘴都卡扁了……” 33.有一种大脑空空的乐趣 御书房内。 殷长赋觉得他真是好脸色给多了。 他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时非言咽喉:“时非言,今日你若是不把这只祸害带走,朕就让你血溅当场。” 时非言垂眸看了眼颈间的利刃。 “陛下息怒,”他从容不迫地行礼,依然有一万个理由,“这小狗乃是西方进贡的灵犬,据说能驱邪避凶。若是贸然送走,只怕对皇宫气运不利。” “呵,”殷长赋冷笑,“朕看它才是最大的邪和凶!” “陛下此言差矣,您看公主殿下近日是不是活泼了许多?这难道不是小狗的功劳?” 殷长赋不想听。 他是暴君,暴君有一个优势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不需要听别人诡辩。 要不是念着从前时非言也帮过他,他早就一剑削下了他的脑袋。 “你少找借口,朕只问你一句,你带不带走?” - 偏殿内。 殷岁岁趴在笼前。 她今天梳着两个小花苞头,系着粉色的丝带,整个人都粉粉嫩嫩,像个软乎乎的小包子。 “小狗狗不怕,”她伸出小手指,轻轻戳了戳小比格的嘴筒子,“岁岁在这里陪你。” 小比格委屈嘤嘤嘤:“主人,笼子好小,我想出去玩……” “可是爹爹还在生气……”殷岁岁很为难,“小狗狗不哭不哭。” 小比格委屈巴巴地把嘴筒子收了回去。 殷岁岁想把小手伸进笼子摸它。 “人,你心疼它干什么?”猫猫很不理解,“人,你才刚给它铲完屎呢。” 可是小比格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小毛球,蓝蓝的眼睛湿湿的,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嘤嘤嘤嘤……主人不要我了,我是没人要的小狗……” “不是的不是的!”殷岁岁心疼坏了。 小狗狗真的是太可怜了! - 御书房内,殷长赋持剑的手忽然微微一顿。 不知为何,他眼前莫名浮现出小比格可怜巴巴望着他的模样。 想到它被关在笼子里的样子,那双蔚蓝的圆眼睛里盛满委屈,他的心头莫名一软。 它在笼子里……会不会伤心? 眼前仿佛看见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趴在笼子里,小爪子扒着栏杆,眼巴巴地等着人来陪它玩。 殷长赋坚定的要把它赶走的心动摇了。 罢了。 他想,让它再住几日吧? - 殷岁岁忧伤地在笼子外看着小比格,小比格在笼子内悲伤地看着岁岁。 一人一狗深情对视。 猫猫有亿点无语:“人,你不要被它骗了。” 猫猫很坚定地认为小比格是装的。 实际上也确实是装的。 相看泪眼没多久,小比格就忍不住了。 它尾巴啪啪拍铁笼子,拍得哐哐响:“wer~” 小比格仰天长啸,抒发自己的思乡之情以及怀才不遇的悲愤。 猫猫试图把爪子伸进笼子里抽它:“闭嘴喵!” “erwerwer!” 叫声极具穿透力。 小比格扭头期待地看向殷岁岁:“主人,你也来一起叫啊!” “啊,岁岁也要来嘛?”殷岁岁懵懵懂懂地歪着头。 “对呀对呀,来嘛来嘛。er!” 殷岁岁小声跟着学:“哇……哇哇?” “不对不对!”小比格热心地指导,“要这样,erwerwer!” 它仰起小脑袋,发出清脆响亮的叫声。 “好,”殷岁岁认真的点点头,也学着它的样子,“哇哇!哇哇哇!”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好耶!” “来,跟着我一起,er~” “哇~哇~哇~” 一开始还只是模仿,但叫着叫着,殷岁岁越来越开心,两根发带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有一种大脑空空的乐趣。 快快乐乐,没有脑子。 只有外耗,绝不内耗。 一旁的猫猫目瞪口呆,翡翠色的猫眼里满是震惊。 它喃喃自语:“喵……完了……猫的可爱小人类被蠢狗带偏了……” - 御书房内。 时非言还被剑指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殷长赋突然露出了犹豫和不忍的神情,但他抓住机会赶紧开口,脸上带着诚恳的表情:“陛下若是担心小狗难以教导,臣近日得闲,可以进宫好生教导小狗,让它学会规矩……” 可殷长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突然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werwer……er……” 他甩了甩头,试图集中注意力,但那欢快的狗叫声仿佛就在耳边回荡。 更可怕的是,他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er。 “陛下?”时非言看着他,面露诧异。 他怎么感觉今天的陛下有点奇怪? 殷长赋猛地回过神,勉强从一片er中找回了自己的大脑。 他张嘴,又在吐出wer声之前闭嘴。 他顿了顿,又从自己的脑子里扒拉出正确的说话方式。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要是当着他人的面狗叫,他真的会颜面扫地的! 他恼羞成怒道:“够了!你现在就给朕滚出去!” 时非言不理解,但从善如流地行礼:“臣告退。” 他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 太好了,他还是一个人离开皇宫的! 没有多出来一只狗! 待时非言退下后,殷长赋衣袖一甩,大步朝未央宫偏殿走去。 他得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诡异了,跟撞鬼了似的。 - 但现实比撞鬼还可怕点。 他推开偏殿的门,看见的是他的宝贝女儿和笼子里的那只狗,正兴奋又陶醉的er,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岁岁!”殷长赋震惊地唤道。 殷岁岁抬起头,看见爹爹来了,立刻开心地扑过来:“爹爹!小狗狗教岁岁学狗狗叫!可好玩啦!” 她说着又哇哇叫了两声,小小的脸上是大大的愚蠢和快乐。 殷长赋看着殷岁岁这副模样,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殷岁岁抬起小脸,眼里盛满了天真无邪:“爹爹,我们在玩呀!” “玩什么玩?不要玩这个!”殷长赋回过神来,猛地指向小比格,“你看它那一脸痴呆样,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的,你学它做什么?” “诶?”句子有点长和复杂,岁岁正在努力理解。 但小比格听不懂,小比格就当是在夸它了:“werwer说得好!” 于是殷岁岁也点点头:“说得好哇!” “那你就不要……”殷长赋正想开口,小比格却打断了他。 “以后你就是我们第三个成员了!让我们一起er!” “好噢!哇哇哇!” 殷长赋的头好痛,又开始满脑子狗叫声了。 这种大脑空空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好像回到了原始时代,抬头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脚下是绿油油的草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饿了,就可以低下头吃一大口屎…… 等一下! 吃什么? 殷长赋一个激灵清醒了。 他忍无可忍,一把抱起殷岁岁,顺便踹了一脚笼子:“你们两个给我闭嘴wer——” 殷长赋紧急闭嘴了。 他惊恐地又放下了殷岁岁,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刚刚说了什么? 殷岁岁和小比格也闭嘴了,齐刷刷抬头看他。 整个偏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殷岁岁惊喜地睁大眼睛:“爹……” 殷长赋扭头就跑。 34.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没招了 第二天。 晨光熹微。 被紧急叫进宫的时非言一袭月白衣衫,依照着殷长赋的指令,把小比格牵出未央宫去训狗。 “大人!”殷岁岁当然也跟出来了。 今天她穿着嫩黄色的襦裙,跑起来裙摆飞扬,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般跑来跑去。 时非言含笑蹲下身,轻轻抚平她跑乱的小揪揪:“岁岁今日真是可爱极了。” “大人!我们今天要玩什么呀?” 时非言摸了摸小比格的小脑袋,对殷岁岁说:“陛下命我来教导小狗规矩。岁岁可要一起?” “要!”殷岁岁开心地点头,主动牵起时非言的手。 小比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像只犟驴一样一个劲地往前跑,把绳子绷得笔直。 时非言依旧保持着温润如玉的笑容,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握着绳子的指节已经微微发白。 ——因为小比格像头蛮牛般使劲往前冲,时非言不得不暗中使力与它角力。 “大人大人,训狗是什么呀?要怎么训狗呀?”殷岁岁好奇地昂着小脸看他。 说起这个,时非言可就有经验了。 他知道的训犬方法可太多了。 时非言面不改色地与殷岁岁闲聊,声音依然温和,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些:“训犬之道,首要便是建立权威,让犬明白谁才是主导者。” 殷岁岁完全没注意到他们暗中的较量,仰着小脸认真听讲:“那要怎么建立权威呀?” “比如……”时非言刚开口,小比格突然猛地往前一窜。 他险些被带得踉跄,连忙稳住下盘:“比如用坚定的语气下达指令……” “大人?”殷岁岁疑惑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 “无妨,”时非言维持着风度,“其次是要有耐心,循序渐进……” 这时小比格开始绕着一棵树转圈,绳子在树上缠了好几圈,越缠越短。 时非言不得不跟着它一起转圈。 但小比格犟种属性上来,转得越来越快。 最后,它的脖子和树贴在了一起。 小比格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但是痴呆小狗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它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叫声之凄厉,不知道的人以为时非言在虐狗。 “……”时非言沉默地一圈圈把绳子绕出来。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时非言耐心哄它,好不容易把绳子绕出来,小比格一个爆冲差点给他拽倒。 时非言一边咬牙保持着微笑,一边暗中与这只精力过剩的小狗较劲。 殷岁岁疑惑地看看小比格,又看看时非言。 大人还在笑诶…… 那应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叭? 于是殷岁岁放下了心:“那小比格现在要学什么呀?” “现在……”时非言深吸一口气,试图把小比格拉回身边,“现在应该学习随行,就是乖乖跟着人走路……” 时非言继续耐心讲解:“以及,训犬时要准备零食作为奖励,并且……”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肉干,试图吸引小比格的注意力。 小比格闻到肉干的香味,开心回头。 它一个起跳展现了惊人的弹跳力,直接从时非言手中抢走了肉干,落地的时候肉干已经进肚子了。 ……然后继续当爆冲犟驴。 “……并且还要注意不能纵容它的坏习惯。”时非言沉默了一会儿,补完了最后一句话。 殷岁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大人现在是在给小比格做示范吗?” “实际上……并不。”短短一段时间,时非言又回到了过去的噩梦。 是的,他确实知道很多训犬技巧。 但是这些技巧,全!都!没!用! 完全治不了这种脑仁小小、皮糙肉厚、精力旺盛、听不懂人话的,超!级!大!贱!狗! “没事的,总会有办法的,”时非言微微喘息,不知道在安慰谁,“只是小狗今日格外活泼罢了,没事的。” 小比格爆冲了好久始终没能挣脱,于是它开始改变策略,扑向时非言脚边,撒娇似的蹭着他的衣摆。 时非言稍稍放松了力道,看着这只突然温顺的小狗。 “看来小狗狗也很喜欢和大人玩呢!”殷岁岁拍着小手,两个小揪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小比格叼起绳子的另一端,飞快地绕着时非言跑了起来。 “哎呀!”殷岁岁惊讶地看着小比格用绳子在时非言腿上绕了好几圈,“小狗狗在做什么呀?” 时非言依然保持着风度,轻声道:“无妨,小比格在玩耍……” 话音未落,小比格突然猛地向外冲去! 若是寻常人,此刻怕是早已被拽倒在地。 但见时非言似乎早有预料,稳稳扎住脚步,手指迅速抓住绳索。 春季薄衫的衣袖下,隐约可见手臂绷紧的线条。 “wer!”小比格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前冲,绳子被拉得笔直。 时非言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声音却从牙缝里轻轻飘出:“稍等,我先与它……玩耍片刻。” 殷岁岁困惑地眨着大眼睛,看着这一人一狗在原地僵持。 时非言身姿挺拔如松,小比格则撅着小屁股拼命往前蹬。 “大人,你们在玩拔河吗?”殷岁岁歪着头问道。 “正是。”时非言从容应答。 小比格见拉不动,突然改变策略,猛地松力转身扑向时非言。 眼看着这团小炮弹就要撞进他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时非言轻巧地侧身避开。 小比格扑了个空,以标准的狗啃泥姿势一头栽进旁边的草丛里。 时非言看起来经验十足。 他毕竟是小比格上一任的主人,斗智斗勇那么久,它那小脑瓜子里装了什么伎俩他清清楚楚。 小比格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满身的草屑。 “哈哈哈哈……”殷岁岁看着小比格灰头土脸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笑了。”时非言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看似游刃有余,实则也不过是血泪的经验之谈罢了。 殷岁岁抱住小比格,替它拍掉身上的草屑,甜甜地笑道:“大人好厉害呀!连小狗狗都赢不了你!” 时非言正优雅地整理着被小比格扯乱的衣襟,冲着小比格露出了一个笑容。 小比格有被挑衅到。 但是小比格除了无能狂怒没有别的办法。 气得小比格到处乱尿。 “不可!”时非言急忙上前制止。 小比格转头就朝时非言跑来。 在时非言还没反应过来时,它已经抬起后腿,对准他那衣摆…… “等等!”时非言终于绷不住了,连连后退,“不可以!” 殷岁岁惊讶地看着一向稳重的大人居然被一只小狗逼得步步后退。 “大人,小比格是不是想和你玩呀?”殷岁岁歪着小脑袋问道。 “殿下,这不是在玩……”时非言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一滑,靴子踩进了一处湿漉漉的地面。 他僵在原地,脸上一点点浮现绝望。 那正是小比格刚才留下的一滩。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小比格已经追了上来,毫不客气地在他的衣摆上留下了自己的气味。 时非言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低头看着月白衣衫上那块明显的水渍,温润如玉的面容出现了裂痕。 阳光照在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连自带的微笑唇都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都在震颤。 小比格得意地摇着尾巴,趁他失神之际叼起绳子的另一端,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快追!”时非言一慌。 殷岁岁也着急地迈开小短腿:“小狗狗!别跑呀!”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堵截它。 只见一名宫人站在前面,扎好马步准备接受来自小比格的冲撞。 小比格直勾勾地朝他冲过去,临近时却将身子一扭,反从他胯下逃走了。 紧接着窜入草丛,跑得不见踪影。 35.禁地孤坟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时非言则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衣摆上的水渍,看起来有点崩溃。 “小狗狗!小狗狗你在哪里呀?”殷岁岁迈着小短腿,焦急地在花园里跑来跑去。 可是找遍了整个御花园,都不见小比格的踪影。 殷岁岁急得眼圈都红了,小奶音带着哭腔:“小狗狗是不是走丢了……它会不会害怕呀……” “它才不会呢。”头顶的树上传来一声猫叫。 猫猫正优雅地趴在树枝上,翠绿的眸子半眯着,显然是被吵醒了美梦。 自从昨天岁岁跟着小比格er以后,猫猫就跑出去想静静了。 殷岁岁惊喜地抬头:“猫猫!你看见小狗狗去哪里了吗?” 猫猫甩了甩尾巴:“喵……看见那只蠢狗往西边跑了,吵得猫都不能好好睡觉。” “猫猫带岁岁去找小狗狗好不好?”殷岁岁双手合十,大眼睛里写满了恳求。 猫猫高傲地别过脸:“喵……猫才不管这种闲事,它不要回来最好了。” “求求你嘛~”殷岁岁软软地撒娇,“找到小狗狗后,岁岁珍藏的小鱼干都给你!” 岁岁和猫猫都有藏食物的习惯,源于之前吃不饱的生活。 宫人们劝过,但不藏她们就没有安全感。 这个习惯持续到某一天,小比格开始发癫。 她们发现无论她们藏了多少食物,小比格都能精确的找到并且全部吃光…… 如果不想被它找到,那光是斗智斗勇还不行,至少每天还得换八个位置。 到了现在,岁岁只剩下这点小鱼干还没有被小比格祸祸了。 于是,她们不藏食物了,而是开始食物保卫战。 每天想位置想的头痛的岁岁悲伤表示,等这次小鱼干被吃完,她再也不藏了…… “那些是岁岁最后的小鱼干了,猫猫你全部去吃掉叭……” 不然就要进狗肚子了。 猫猫这才勉为其难地站起身,轻盈地跳下树枝:“喵……行吧。” “好耶,谢谢猫猫!”殷岁岁喊上了绵彤姐姐。 于是乎,猫猫走在前面带路,殷岁岁迈着小短腿努力跟着,身后还跟着绵彤。 依旧是一条奇怪的路线。 穿过一条偏僻的小径,眼前的景象让她们都愣住了。 这里显然很少有人来,杂草丛生,无限萧条。 墙上爬满了藤类植物,地上还有上一年没腐烂完的枯叶。 正中央,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墓碑前还放着祭品,但能烂的已经烂的差不多,不能烂的也堆满了灰尘。 小比格正在墓碑旁,鼻子不停地嗅来嗅去。 “小狗狗!”殷岁岁愣了愣,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跑过去,一把抱住小比格:“找到你啦!” 随后赶来的绵彤看到这座坟墓,又看了看附近的环境,大致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上前:“殿下,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快回去吧!” 殷岁岁好奇地指着墓碑:“这是什么呀?为什么不能来?” 绵彤硬着头皮回答:“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 这是被殷长赋列为禁地的地方,他不允许除他之外的人靠近。 因此,若非追着小比格到这里,都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更不知道,皇宫之中,居然还会有一座坟。 不过小比格似乎对坟包很感兴趣,还在不停地用爪子扒拉着墓碑前的泥土。 绵彤见状,赶紧慌慌张张上前抱走小比格。 “公主,我们快走吧。”绵彤催促道,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噢……”殷岁岁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也不想让她为难,于是乖乖点了头。 临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孤坟,心里很好奇。 - 春季还有些寒凉,但时非言不顾宫人“没有热水”的劝阻,强行洗了个冷水澡,把自己仔仔细细洗了三遍才肯罢休。 此刻,他站在殿内,已经换上了一袭青色常服和新的靴子,但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阴影里。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底。 他感觉他不干净了。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到,但还是给他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 “踩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居然踩到了……” 宫人们正把小比格和殷岁岁带回来,七手八脚地把小比格往笼子里塞。 小家伙显然不情愿,四只小短腿死死扒着笼门,发出凄厉的哀嚎。 殷岁岁则是扭头看见了时非言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时非言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还是比小比格聪明很多哒。 她知道大人在伤心什么。 “大人,”她软软地提醒道,“不要伤心,你的鞋鞋已经换掉啦。” 时非言恍惚地低头,今日他未束发,墨发随意披散,配上这崩溃的神情,竟有种凄清的美感。 他看着小殷岁岁关切的小脸,声音飘忽:“殿下……我方才……一脚就踩了上去……” 殷岁岁踮起脚尖,努力想要拍拍他的肩膀。 但奈何脚短手短实在是够不着,于是转而拍拍他的膝盖:“没关系的,小狗狗不是故意哒!” “它就是故意的……”对于这一点,时非言十分确定以及肯定。 “没事没事,只是鞋鞋脏啦!”殷岁岁继续安慰。 “不,还有这里,”他指着新换的衣摆,声音带着几分幽怨,“这里也被溅到了……” 殷岁岁立刻伸出小短手,在他指的地方轻轻拍打:“拍拍就干净啦!小狗狗只是太喜欢大人了,想给大人留个记号!” 时非言闻言,脸色更加苍白:“这样的记号……我实在消受不起……” 他越说越伤心,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团乌云里。 他看起来要碎掉了…… “忘记就好啦!岁岁帮大人把不好的记忆都赶走!”殷岁岁想了想,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块糖放进他掌心,“岁岁把最喜欢的糖糖给大人吃,吃了就不难过了。” 时非言看着掌心那块饴糖,碎成一片一片的他好像又被这个奶团子拼回去了。 他蹲下身,轻轻将殷岁岁拥入怀中:“谢谢。”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低落,但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 殷岁岁趁机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大人笑一笑嘛!” 大人香香的,平常笑起来像春花和太阳一样温暖又漂亮。 但是刚刚的大人看起来就苦苦的,他看起来都要哭了。 时非言猝不及防被亲了一下,还有些愣神。 这个小小的棉花团子带着甜甜的奶香味,圆圆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时非言迟缓地眨眨眼,看向她甜蜜蜜的笑脸,终于又恢复了点笑意:“啊……多谢岁岁。” “不客气呀!”殷岁岁骄傲地挺起小肚皮。 她把大人哄好啦! 她真棒! 她又想起什么,凑近时非言小声问道:“大人,岁岁想问你一个秘密,可不可以呀?” 时非言一怔,旋即笑应:“当然可以了,是什么秘密?” “刚刚,岁岁追着小比格,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大家都很害怕……”殷岁岁描述了一下那个地方的模样,“那个有石头牌牌的地方是哪里呀?为什么大家都很害怕的样子?” 时非言闻言也有些疑惑:“我确实听闻陛下划了一块地方作为禁地,但里面居然是一座坟吗?” 他思虑片刻,压低声音道:“我也不太清楚。但岁岁,你切记,在查明之前,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探,你就当从未见过那个地方,可好?” 毕竟,殷长赋既然把那个地方设为禁地,必然也代表着他不希望被人发现。 若是他知道了岁岁和宫人去过,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殷岁岁乖巧点头,伸出小手指:“拉钩!岁岁不说!” “好,拉钩。” 36.无敌的旋风螺旋连环双击大耳刮子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偏殿内,殷岁岁困得东倒西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重得都快睁不开了。 她怀里抱着同样睡眼惺忪的猫猫。 一人一猫被那持续不断的魔音贯耳折磨得生无可恋。 “呜——嗷嗷嗷——wer!” 小比格精神抖擞地站在殿中央,仰着脖子,对着窗外的月亮引吭高歌。 “小狗狗,求求你啦,别叫了……岁岁好困呀……” “喵!猫要打死它!谁都别拦着猫!!!” 殿门被推开了。 殷长赋身着玄色寝衣,墨发披散,面罩寒霜地站在门口。 他显然也是被从睡梦中吵醒的:“深更半夜,鬼哭狼嚎,是想死吗?!” 小比格被他吓得一哆嗦,叫声戛然而止。 它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盛怒的暴君,又看了看岁岁,迅速分清形势。 然后熟练地翻身躺倒,露出软乎乎的白色肚皮,四只小短腿在空中蜷缩着,尾巴尖讨好地轻轻摇晃。 那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殷长赋满腔的怒火堵在了胸口。 他盯着那团毛茸茸的,毫无防备地露出最脆弱部位的小东西,训斥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硬是没说出口。 他沉默地站了半晌,最后大步上前拎起小比格后颈的软肉,将它整个儿提溜起来:“你跟我来。” 然后他转身就往外走。 “爹爹!”殷岁岁惊呼,急忙爬起来想跟上。 “回去睡觉。”殷长赋头也没回。 他提着小比格,一路走到了空旷的演武场。 小比格被他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跑。”殷长赋吐出一个字。 小比格:“……wer?” 殷长赋一个眼神扫过去,小比格立刻怂了,迈开小短腿就在演武场上跑了起来。 殷长赋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它身后一起跑。 一开始,小比格还跑得挺欢实,以为是什么新游戏。 但跑了一刻钟后,它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呜……”它回头,可怜巴巴地看向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 殷长赋面无表情:“继续。” 又跑了半个时辰,小比格不行了。 它直接瘫倒在地,四脚摊开,像一块融化的花年糕。 殷长赋这才停下脚步,走到它身边,垂眸看着这只累趴下的小狗。 月光下,累极了的小比格显得格外安静乖巧,那双总是充满阴谋诡计的眼睛此刻眼皮耷拉着,鼻头轻轻耸动。 殷长赋看了它一会儿,弯腰席地而坐。 夜风微凉,他玄色的寝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披散的墨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小比格瘫软了片刻,小肚子急促地起伏着。 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双蓝蓝的大眼睛就偷偷睁开一条缝,鬼鬼祟祟地打量着身旁的暴君。 见殷长赋只是静静坐着,仰头望着月色,似乎并没有注意它。 小比格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撑起身子,像个小毛-贼般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 就在它快要蹭到殷长赋腿边时,殷长赋忽然垂下眼眸,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它身上:“做什么?” “wer!” 小比格动作瞬间僵住,随即嘴巴咧开吐出舌头,露出一个极其热情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尾巴摇得飞起。 它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讨好地蹭了蹭殷长赋放在膝上的手背。 殷长赋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并不理会它的讨好。 他继续抬头望天,一副生人勿近,熟狗也勿扰的冷淡模样。 小比格歪着头打量了他半晌。 它绕到殷长赋正面,见他还是不理自己。 小比格小小的脑瓜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人类看起来……也是软包子捏! 于是它后腿用力,两只前爪搭上殷长赋的膝盖,努力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近那张俊美却冷冰冰的脸。 殷长赋微微蹙眉,正要低头呵斥。 但说时迟那时快! 小比格猛地开始疯狂甩头! 它那两只软乎乎垂下来的大耳朵,此刻仿佛化成了两片无情的巴掌。 带着风声,“啪啪啪啪”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当朝暴君那张脸上! 好一阵无敌的旋风螺旋连环双击大耳刮子! 说实在的,殷长赋懵了一瞬。 他长这么大就没被狗扇过巴掌。 不! 应该说古往今来都没几个人被狗耳朵抽过巴掌!还是连环大巴掌! 他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眸因震惊而微微睁大,脸上甚至还残留着被狗耳朵扇过的,麻酥酥的触感。 一秒,两秒…… “啪啪啪啪啪啪啪!” 小比格兴奋地狂甩头。 滔天的怒火刷地一下冲上了殷长赋的头顶。 他活了这么多年,执掌生杀大权,何曾受过如此……如此荒谬的羞辱! “你……找……死!” 几乎是本能反应,被气昏了头的暴君想也没想,抬手就对着眼前那颗还在嘚瑟摇晃的狗头回了一巴掌。 “wer!”小比格被打得脑袋一歪,也愣住了。 这个人类居然敢还手! 下一秒,战斗正式打响! “er!” “放肆!给朕住手!” “werwer!嗷呜!” 小比格愤怒地叫嚷着,两只耳朵舞得虎虎生风,专门往殷长赋脸上招呼。 殷长赋一边侧头躲闪,一边用手格挡。 他先是一拳头敲在比格脑门上,duang的一声仿佛在敲实心的瓜。 紧接着他一个扫堂腿把这死狗绊倒在地,对着它的嘴筒子就是库库两巴掌。 于是,三更半夜,空旷的演武场上,尊贵无比的暴君陛下,跟一只狗打得有来有回。 最后,殷长赋实在忍无可忍,瞅准机会,一把将整个狗子捞进怀里,用双臂紧紧箍住,彻底限制了它的武力输出。 被禁锢住的小比格在他怀里拼命扭动,发出不满的werwer声,四只小短腿胡乱蹬踹。 殷长赋低头,看着怀中这团不服输的小东西,感受着脸上尚未完全消散的,被狗耳朵抽过的微妙触感……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最后的最后…… 殷长赋怀抱着被他用胳膊禁锢住,还在不安分扭动的小比格,怒气冲冲地踏着月色往回走。 他玄色的寝衣领口被扯得有些松散,墨发间甚至沾了几根狗毛,脸还有点红。 有一说一,那耳朵扇人还真挺有劲。 还没走到偏殿门口,一阵熟悉的werwer声就穿透夜色传了过来。 殷长赋脚步猛地一顿,心头火起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这孽畜,难道还有同伙? 声音竟如此相似! 他沉着脸,加快步伐,一把推开了殿门。 然而殿内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劈。 只见他的宝贝女儿正穿着可爱的粉色梅花爪印小寝衣,学着小比格的样子,仰着小脑袋,卖力地werwer大叫。 她的小揪揪已经完全散开,柔软的发丝贴在红扑扑的小脸上,大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erwer!” 她想念小比格了,正在用小比格教她的狗语呼唤它。 而被禁锢在殷长赋怀里的小比格,一听到这属于同类的呼唤,立刻激动起来。 挣脱不开,它便扯着嗓子热情回应:“werwer!” 一时间,殿内wer声一片,此起彼伏。 殷岁岁听到小比格的叫声,更加兴奋,werwer叫着就过来了。 “爹爹!你带小狗狗回来啦!”她冲到殷长赋脚边,开心地抱住他的腿,仰起的小脸上满是纯然的快乐。 殷长赋:“……” 殷长赋笑不出来。 37.都给我去上学! 殷长赋低头看着殷岁岁亮晶晶写满了“快夸我学得像”的眼睛,再感受着怀里那只还在werwer试图交流的罪魁祸首…… 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机械般地转动脖颈,将视线投向窗台。 猫猫正乱糟糟地蹲坐在那里,那双猫眼中,充满了与他如出一辙深沉又无法言说的绝望。 四目相对,竟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殷长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轻轻将怀里还在兴奋哼哼的小比格放到地上。 小比格一落地,立刻扑到殷岁岁怀里,两个小团子亲热地互相蹭着脑袋,嘴里还不停地werwer交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看着这人狗情深,共同退化的一幕,殷长赋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粉碎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女儿,唯一的皇嗣,全王朝最尊贵的孩子! 绝不能继续跟这只死狗鬼混了! 他痛定思痛,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必须送去上学! 立刻! 马上! 连同这只祸害狗一起! “岁岁。”他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那么咬牙切齿。 “wer?爹爹?”殷岁岁抱着小比格,歪着头看他,小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红晕。 “过几日,”殷长赋一字一顿,“我就送你去上书房,和老师们读书识字。” “诶?”殷岁岁一歪脑袋,“那小狗狗呢?” “狗也去。”殷长赋面无表情地补充。 - 御书房。 殷长赋一晚上没睡,心情格外的暴躁。 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把小比格送出未央宫了,他又有了干活的动力。 关于殷岁岁启蒙的事情,他召来了时非言与齐乐行,与他们说了这件事情。 时非言本是提心吊胆的根本不想进宫,等殷长赋说了意图,才放松下来:“这是好事呀。” 齐乐行点点头。 “你们可有推荐的夫子人选?”殷长赋问。 看似问两个人,实则是问时非言。 这才是他叫时非言来的原因。 毕竟他和齐乐行在那帮自视清高的大儒那儿,名声都差的可以。 这方面,还得是看四世三公,门客遍天下的时家。 “自然是有的,”时非言除了养狗这方面,其他方面一直都是很可靠的,“稍后臣便为陛下拟一份名单献上。” “嗯,多找几个,今晚就呈上来。” “陛下英明。殿下是唯一的皇嗣,确实需要几位最好的夫子一同教导,才好使殿下德才兼备,文武双全。陛下思虑周全,臣自愧弗如。” “呵呵。”殷长赋冷笑。 他其实想的是,万一一个夫子不配合或者不好好教导他女儿,他好方便砍了及时换下一个。 而且他不爱听恭维。 他一直觉得这帮人明明几个字就能说清楚的情况下,非要扯一大堆有的没的,还要引经据典,各种修饰…… 真是有病。 至于什么直言? 那更不爱听了。 主打一个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诛九族。 上书谏寡人者,处极刑。 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杀无赦。 就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暴躁皇帝。 时非言就当没听见,继续道:“说起来,陛下若要为殿下寻觅良师,那么在这之前,是否应该先下旨,公布殿下的身份呢?” 毕竟殷岁岁虽然被认回来了,还直接住在了未央宫偏殿,也被他们称一声殿下。 可是看起来不太熟悉礼制流程的殷长赋,好像完全忘记了他得先下旨,向天下万民承认并公开殷岁岁的身份。 而殷长赋……他是真不知道。 他连皇位都不是名正言顺继承过来的,而且上位就开始杀人,其中包括好几个对他唧唧歪歪试图教他做事的礼官。 他沉默片刻,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杀太快了? 导致都没人敢提醒他,他漏了好几个步骤:“……你去拟旨吧。” 他对时非言道。 “是,”时非言应下,“只是……” 他有些为难道:“殿下的名讳该怎么写呢?” 难道圣旨上要写“殷岁岁”三个大字,他日皇家玉碟上也写这个名字吗? 他道:“臣斗胆劝陛下一句,陛下也该给殿下一个正式的名讳,或是封号。” 毕竟,直接叫殷氏或者殷公主亦不妥当。 “你说得对,”殷长赋顿了顿,难得心平气和地附和时非言的话,“岁岁这个名字不适合做大名。” 可以做小名私下里唤这个昵称,但直接做大名,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栖梧,”他想起了那个三年前就为她取好的名字,“叫做栖梧。” 凤栖梧桐,龙翱九天。 他希望她是龙也是凤,希望她能展翅高飞,扶摇直上,立于高处俯瞰万物。 希望她能名震天下,所到之处,无人不拜服。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时非言笑意盈盈,“好名字。那臣这便命人去拟旨。” 一直在旁边偷偷打哈欠的齐乐行抬头:“唔,商量好了吗?” “还没有呢?”时非言遗憾地摇摇头,“殿下启蒙可不是小事,自然要仔细商讨。” “可是不是定下名字和师者名单了吗?”齐乐行有点头疼。 “还剩下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时非言施施然道,“我们还没有定下伴读。” 这方面也是殷长赋不擅长的。 他哪里会关注哪家有小孩,哪家小孩好? 于是照例丢给时非言:“那你再拟一份名单,今晚呈上来。” “拟一份名单倒是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殷长赋最烦这种讲话只讲半截,剩下的要人猜或者要人问的。 时非言露出一个略带为难的表情:“陛下,伴读该选男还是选女,该选几位呢?” “这不是废话吗?”齐乐行疑惑,“是公主又不是皇子,自然该选女孩啊,数量看着挑就行。” 殷长赋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直觉时非言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时非言不赞同地缓缓摇头:“陛下,若是这样,便欠缺考量了。古人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别讲废话直接说。”殷长赋不耐烦听了。 “哦,”时非言抬头,浅色的眼睛带着点不同寻常的笑意,“陛下,臣认为应当多选几位伴读,以男孩占多数,这些孩子应当出身斐然,父亲或有权,或有才。并且皆是愿意效忠陛下与公主之人。” 齐乐行在旁边听着,心跳突然快了一拍,看向时非言。 殷长赋神色莫辨:“什么意思?” 时非言笑意不改,语气从容:“是为公主铺路呀。这样一来,日后这些孩子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将是殿下的班底。” 他轻飘飘的就把这种话说出来了。 齐乐行看着他的眼神甚至带点震惊,忍不住提醒道:“中书令,那是公主,一个三岁的公主。” “那又如何?”时非言回以疑惑的神情,“现在不为殿下准备,难道要等她三十岁了再准备吗?” 齐乐行有点难以置信。 他好像真的很坚定地认为殷岁岁会登基,并且想要坚定地站边她。 齐乐行下意识看向了殷长赋。 殷长赋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难辨喜怒。 也就是说,不生气,也不惊讶。 齐乐行愣了愣,然后没再说话。 行吧。 他想,反正他也无所谓。 只要陛下点头,哪怕陛下突然发癫说要让那只黑猫继承皇位,他也会点头说好呀好呀的。 他主要震惊的点还是在于,时非言这样一个精于谋算的人,为什么这次会一反常态的直接早早站边,而不是再权衡观望一下? 38.“我有一个侄子” 殷长赋静默片刻,抬眸看向时非言,与他对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也觉得反常。 时非言继续道:“选男孩做伴读还有一个好处。孩子们可以从小培养感情,届时,殿下便可从中挑一位心仪的男孩为夫。” “哦?” “这样,便可以避免盲婚哑嫁,也可使日后感情顺遂,殿下无后顾之忧。” “还有呢?” “说起伴读人选,臣倒是想向陛下推荐一个人。” “谁?” “臣有一个侄子,与公主年纪相仿,性情恭顺,品貌俱佳……” “闭嘴吧你。”殷长赋阴森森盯着他。 可算是露出马脚了。 合着是嫌时家势力还不够大,还想更进一步啊。 当然,更重要的是—— “她才三岁!”殷长赋咬牙切齿。 他闺女才那么点大啊,居然就已经有人盯上她了! 简直不能忍。 他拍板道:“你去拟定师者名单。至于伴读之事,交给公主自己决定。” “好吧,”时非言有点遗憾,“那臣先行告退。” 齐乐行跟着他一起退出去。 到了御书房外,齐乐行一路默默尾随时非言。 直到后者停下脚步,笑吟吟地回头看他:“齐大人可是有事要与我商量?” “嗯,有话想说,”齐乐行四处看看,见没有人,便上前道,“中书令好像格外喜爱公主,这是为何?” 时非言闻言垂眸,露出一个略带忧郁的表情:“实不相瞒,实在是因为……我对殿下心怀愧疚。” “?” 齐乐行缓缓扣出一个问号:“哪门子的愧疚?” 时非言似是有些难言之隐:“我送了殿下……一只狗。” “??” 齐乐行隐隐约约回想起了自己听到的一些传闻:“一只西方来的狗,叫做比格?” “是的,”时非言诚恳道,“能让我愧疚的事情不多,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件。” 他现在一想起这件事情都有些良心不安。 齐乐行还是不理解:“那你对公主愧疚,对陛下就不愧疚了吗?” 受害者可不只是殷岁岁啊。 时非言却逐渐露出一个笑容:“齐大人,你没发现最近陛下的情绪平稳了很多吗?” 都没精力和功夫发疯了。 齐乐行嘴角一抽:“你故意的?你算准了陛下不会杀那只狗。” 陛下虽然嘴上说着不许动物出现在皇宫里。 但实际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殷长赋虽然对人很凶残,但对宠物意外的包容。 很不巧的是,这个信息齐乐行知道,而他之前又一不小心被时非言套走了这个信息。 也就是说…… 殷长赋现在之所以被狗折腾,他可能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 齐乐行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故意把狗送去折腾陛下的?” 所以真正被波及的比格犬受害者应该是殷岁岁? “齐大人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时非言面露惊讶。 齐乐行人都有点麻了:“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这个吧?别装了,你肯定还有别的理由。” 他很确信。 “怎么会呢……” “中书令大人!中书令大人!”有宫人从远方跑来,气喘吁吁。 时非言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中书令大人,陛下让您去训狗,现在就去!”宫人道。 时非言笑不出来了,他忍不住扭头瞪向齐乐行。 他好后悔啊。 他就应该直接走,他干什么要留下来和齐乐行讲这些有的没的。 但后悔没有用,他还是被带走了。 齐乐行在后面看着他有些幽怨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这狗有那么可怕吗? 他总不能真是因为愧疚吧? - 时非言认命去未央宫找小比格了。 刚到门外,却见殷岁岁正抱着猫猫,小脸埋在猫咪蓬松柔软的毛发里,来回蹭着。 她正用能甜死人的小奶音哼哼唧唧地撒娇:“猫猫~最好最好的猫猫~” 猫猫绿色的眼睛半眯着,一副傲娇的高冷模样。 “帮帮岁岁嘛~”殷岁岁抬起小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你看小狗狗,它都不听岁岁的话,岁岁好辛苦好辛苦啦……” 她一边说,一边用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抚摸着猫猫的后背:“要是猫猫肯帮忙,一定一下子就搞定啦!猫猫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猫咪啦!” 似乎是觉得力度不够,殷岁岁又凑到猫猫耳边,用气音悄悄说:“岁岁把接下来三天……不,五天的小鱼干都给猫猫!还有那个猫猫喜欢的小绒球,也给猫猫玩!” 猫猫耳朵尖微微动了动,高冷的姿态有了一丝松动。 殷岁岁见状,立刻加大攻势,把小脸贴在猫猫的脸颊边,软软地哀求:“求求你啦~岁岁最喜欢猫猫啦~帮帮忙嘛,好不好嘛~” 她那小奶音拖得长长的,音调软绵绵的撒娇,任谁听了都要心软。 阳光洒在她细软的发丝和粉嫩的小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个甜甜的水蜜桃。 时非言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唇角不自觉扬起。 殷岁岁这般娇憨可爱的模样,着实让人无法拒绝。 连他不情不愿来见小比格的悲伤心情,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治愈了。 猫猫也被这锲而不舍的糖衣炮弹攻陷了:“喵。” 算是勉强答应了。 殷岁岁立刻欢呼一声,抱着猫猫吧唧亲了一口:“猫猫最好啦!” 她这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时非言,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笑脸大大的:“大人!你看,猫猫答应帮忙啦!它一定能让小狗狗乖乖哒!” 时非言含笑蹲下身,轻轻摸了摸殷岁岁的小脑袋:“岁岁真聪明,能请动猫猫出手,真是帮了大忙了。” - 时非言牵着小比格,与带着猫猫的殷岁岁一同前往御花园。 起初,小比格还算安分,乖乖走着。 但大家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们路过一片开得正盛的花丛,小比格那双蓝蓝的大眼睛瞬间亮了。 它显然还记得上次在这里追逐蝴蝶的快乐,也记得那花香掩盖下的松软泥土是多么适合刨坑! “wer!”它兴奋地叫了一声,后腿发力,猛地朝着花丛窜去! 绳子瞬间绷直,巨大的冲力让时非言险些被它带倒。 “不可!”他连忙稳住身形,手腕用力,拉住这只突然发力的犟驴。 但小比格的劲头十足,四只小爪子死死扒着地面,梗着脖子拼命往前挣。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殷岁岁身后掠出! “喵——!” 猫猫轻盈落地,恰好挡在小比格与花丛之间。 它并没有立刻攻击,只是稳稳地坐在那里,绿色的猫眼冷冷地盯住小比格,喉咙里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呼噜声。 刚才还力大无穷仿佛能拉动一辆马车的小比格,一下子僵在原地,不敢前进。 毕竟小比格心里清楚,岁岁、时非言、殷长赋都不会真的打它。 但要是惹急了猫猫,猫猫是真的往死里打哇! 小比格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当然不可能。 它试图无视猫猫的威胁,小心翼翼一点点地继续往前挪动爪子…… “咻——” “pia!” 猫猫的爪子快得带出了残影,精准地拍在小比格一边的脑瓜子上,声音清脆。 “呜!”小比格吃痛,立刻把爪子缩了回来。 它不甘心,又尝试着往左边移动,想绕过猫猫。 “咻——” “pia!” 另一边脑瓜子也挨了一下。 懵逼不伤脑,力度刚刚好。 39.成为岁岁的老师之一 小比格委屈极了,抬头看看哈气的猫猫,又回头看看露出笑容的时非言,最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主人殷岁岁。 它蓝眼睛蓄满了泪水,发出细弱的呜咽:“嘤嘤嘤……呜呜……” 殷岁岁看着它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有点心软,刚想开口求情,猫猫一个眼神扫过来:“喵!不许求情!” 殷岁岁立刻把话咽了回去,小手捂住嘴巴,只留下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眨巴着。 小比格见求助无望,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地站回了时非言脚边。 猫猫见小比格彻底老实了,便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它面前。 抬起爪子,按在它的狗脑袋上,将它试图抬起的头压了下去,非常嚣张地宣誓自己大姐头的身份。 “喵!老实点,蠢狗。” 小比格:“……呜。知道了,老大。” 在绝对武力的压制下,小比格彻底放弃了抵抗。 时非言看着这立竿见影的效果,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拉了拉绳子,这次小比格乖乖地跟在他脚边,再也不敢爆冲了。 乖得像个假狗。 时非言甚至觉得,自己的心理创伤都消散了不少。 “还是猫猫有办法。”时非言由衷赞叹,感觉肩上的重担瞬间轻了。 他低头对猫猫真诚赞道:“猫猫,真是多亏你了。” 猫猫慵懒地“喵”了一声,舔了舔爪子,深藏功与名。而殷岁岁崇拜地看着猫猫。 她就知道,她的猫猫是天下最厉害的存在! 没有什么是猫猫做不到的! 又遛了一会儿狗,猫猫被时非言和殷岁岁轮流一人一句夸得责任感爆棚。 它都不偷懒了,就走在小比格旁边挨着它。 小比格瑟瑟发抖,学会怎么夹着尾巴做狗了。 麻烦暂时解决,殷岁岁小脑袋总算是有时间想别的事情了。 她蹭到时非言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问:“大人,那个石头牌牌的事情,有消息了嘛?” 正好狗溜的差不多了,时非言把狗绳交给宫人让她们把狗带回去关起来。 随后,他蹲下身,与殷岁岁平视,压低声音道:“岁岁,我去查了,但……尚未有确切消息。 “这件事情很奇怪,宫中记录在案的所有陵墓、坟冢,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的,都没有那座孤坟的记载。 “当年可能参与修建或是知情的宫人,似乎也都……不在了。 “此事恐怕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岁岁切记,在查明之前,千万要装作不知,也不要再靠近那里了,好吗?” 他担心的是,参与建造的宫人全部被灭口,处理干净了。 否则,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完全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殷岁岁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乖巧地点点头:“岁岁记住啦。” 但心里,却对那座神秘的孤坟更加好奇了。 “那就好,岁岁是个好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时非言摸摸她小脑袋,又牵着她散了会儿步。 “说起来……岁岁,”时非言微微侧头,温声开口,“陛下近日正在为你物色老师,想必很快就要送你去上书房进学了。” “上学?”殷岁岁仰起小脸,脸颊粉嘟嘟的,圆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大人,上学是什么样子的呀?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 时非言耐心地解释道:“上学啊,就是去一个叫做上书房的地方,那里会有其他大人,也就是老师。 “他们会教岁岁读书、识字、明理。 “会有很多有趣的书本,可以学到很多很多知识。” “那老师呢?”殷岁岁继续发问,“老师是什么样子的?会像大人一样好看,一样温柔嘛?” 在她心里,大人就是世界上好看的人里面,最温柔的人啦。 时非言闻言,笑意温和:“老师们都是学识渊博的长者。有些会耐心教导岁岁。但有些或许会因为希望岁岁成才,而对课业要求格外严格,看起来会有些……严肃。” “严肃?”殷岁岁的小眉头皱了起来,这个词听起来就不太妙,“是很凶的意思吗?会……会打岁岁吗?” 她小脸上露出一丝怯意。 过往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虽然好像远去了,但现在回忆起来,那种害怕的感觉还在。 时非言看到她这下意识的反应,心头一紧,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轻轻将这个小团子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带着淡淡的书墨清香,很好地驱散了殷岁岁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不安。 “岁岁别怕,”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春风拂过耳畔,“有些师长要求严格,是希望学生能学有所成,这种凶是出于责任与爱护。” 他顿了顿,没有选择美化所有人,而是选择让她保持那一份警惕:“但有些人若是对岁岁无礼,那便是他们的不对,是坏人了。” 他稍稍退开一些,手指轻轻拂过殷岁岁额前柔软的碎发,注视着她清澈见底的圆眼睛。 他认真地说:“岁岁要学会分辨,哪些是善意的严格要求,哪些是恶意的刁难。在学堂上,要尊敬师长,努力学习。但若有人胆敢伤害岁岁,一定要告诉陛下,或者告诉我,知道吗?” 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带着全然的维护:“岁岁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存在,没有人可以随意伤害你。你努力学习,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明白吗?” 他不希望她因为过去的经历变得胆怯,恐惧与他人的接触。 但他同样希望她时刻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要勇敢,但也要谨慎。 要努力要进步要强大,但也可以拥有寻求帮助的权利。 至少此刻,他是真切的希望与爱护。 殷岁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小脸埋回大人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肩头,小声说:“岁岁知道了……岁岁会努力学习的……大人,你会来看岁岁上学吗?” “会的,”时非言轻轻拍着她的背,许下承诺,“只要岁岁需要,我一定会来看你。” 殷岁岁听到时非言的保证,小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 她还是害怕,她不知道那些人是好是坏,她只知道她要被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很多大人。 岁岁不知道他们会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她。 她抬起脸,眼里是忐忑不安的期待:“大人,那……那你能不能当岁岁的老师呀?” 时非言闻言一怔。 他想说这很难,也不合适。 可是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希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映出他有些犹豫的神情。 “岁岁……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因为这并非易事,其中牵扯太多。 见大人没有立刻答应,殷岁岁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圈开始微微泛红。 她吸了吸鼻子:“没事的,岁岁一个人也可以,大人不要担心岁岁。” 岁岁又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明明眼睛都湿润了,却说:“岁岁可勇敢啦,岁岁不怕!” 时非言的心又软了,甚至有些心疼和不忍。 他看着小岁岁眼中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仿佛他是她整个世界最值得依靠的人。 于是他突然觉得,有些东西,也不是不能牺牲。 他轻轻握住殷岁岁的小手,郑重地承诺道:“好。既然岁岁希望,那我必定竭尽全力说服陛下,成为岁岁的老师之一。” “真的吗?”殷岁岁瞬间破涕为笑,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大人最好啦!” 40.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是夜,月色清冷。 殷长赋踏入了殷岁岁的寝宫。 他今日未穿龙袍,只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随和。 他挥手屏退了宫人,在殷岁岁的小床边坐下。 岁岁已经洗漱完毕,穿着柔软的寝衣,怀里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猫猫,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岁岁,”殷长赋坐到她床边,开口,“今日时非言是不是和你说了许多话?” “嗯!”殷岁岁用力点头,献宝似的说,“爹爹,大人答应要做岁岁的老师了!” 殷长赋眼神复杂。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岁岁柔软的头发,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其实很纳闷,他为何……如此执着地要接近你,要留在你身边。” 他顿了顿,继续道:“为了这个太傅之位,他可是与我交换了不少东西。” 他不相信时非言是因为喜欢他女儿,才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割让了不少利益,去换取一个老师的位置。 甚至还不是唯一的老师。 虽然他的女儿真的很可爱吧,但是他并不认为时非言会是这种被感情操控的人。 然而,殷岁岁却完全听不懂这些朝堂博弈。 她只是仰着小脸,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因为大人是好人呀!他对岁岁可好可好了!他陪岁岁玩,给岁岁编花环,还答应教岁岁读书!” 似乎觉得证据还不够,她拍拍猫猫,把猫猫叫起来:“猫猫也这么认为!猫猫都不讨厌大人呢!” 要知道,猫猫这只傲娇又有点凶巴巴的猫,除了她,可是基本不给外人好脸色的。 猫猫有点无奈,但是猫猫也很喜欢时非言,于是它肯定地点点头:“喵。” 殷长赋看着女儿纯真无邪的脸庞,又瞥了一眼猫,沉默了。 岁岁全然的信任,和那只猫…… 啊,猫的意见对他来说不重要。 总之,他仍然无法理解时非言的意图。 但,至少此刻,在岁岁澄澈的目光中,他愿意去相信这份“好”是真实的。 有些事,他自有衡量。 他想,只要时非言真心对待殷岁岁,其他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柔软的发丝,想了想,开口道:“岁岁,待你入学,你需要挑选几名伴读。” “伴读?”殷岁岁好奇道,“爹爹,伴读是什么呀?是可以陪岁岁一起玩的吗?” “嗯,可以这么理解。伴读就是陪你一起读书,一起玩耍的伙伴。” “那岁岁想要伴读!”岁岁立刻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 “好。那岁岁是想选男孩儿做伴读,还是女孩儿,还是都要?” 这个问题对三岁的岁岁来说似乎有点难。 她歪着小脑袋,咬着手指认真想了半天。 岁岁想来想去,猫猫是女孩子,她喜欢猫猫,无所不能的猫猫会保护她,只要和猫猫待在一起,就会很有安全感。 绵彤姐姐也是女孩子,绵彤姐姐很温柔,她也很喜欢。 至于男孩子…… 岁岁想到了小比格。 虽然她也很喜欢小比格吧,但是如果要身边再围绕一只小比格…… 岁岁抖了抖:“要女孩子!” 才她非常坚定地说。 “可以,”殷长赋颔首,“那想要几个伴读呢?” 这下可又把岁岁难住了。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开始数数:“一个……两个……” 数到三的时候就开始混乱了,最后干脆把小手一摊,奶声奶气地说:“岁岁不知道呀……爹爹帮岁岁选好不好?” 看着她这迷糊的小模样,殷长赋忍不住笑意:“无妨,届时我会举办一场宴会,让适龄的官家小姐们入宫,岁岁可以自己看看,喜欢谁就选谁。” “真的嘛?”殷岁岁惊喜地睁大眼睛,随即又有点担心,“那……那要是岁岁选错了怎么办?” “你是公主,”殷长赋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霸道,“你喜欢谁,谁就是最好的。如果后面让你不喜欢了,那就换了再选。总之,不存在选错这种东西。” 这话安抚了殷岁岁。 她钻进爹爹怀里,依赖地蹭了蹭。 殷长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想起什么,又问:“我最近好几次感觉到你似乎有些心事,你的小脑袋瓜里在疑惑什么?” 这话让殷岁岁身体微微一僵。 她立刻想起了那座神秘的石头牌牌,时非言严肃的叮嘱言犹在耳。 她不敢直接问,小脑袋瓜飞速运转,最后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爹爹……是不是……有人死了?” 她问完,就紧张地看着爹爹的脸,生怕他生气。 谁知殷长赋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语气平淡:“一直有人死,这很正常,不必在意。” 这个回答完全超出了殷岁岁的认知。 在她小小的心灵里,死亡应该是一件很悲伤,很严重的事情才对。 她懵懵地眨了眨眼,忍不住追问:“那……死掉的人,重要嘛?” 殷长赋垂眸看着女儿写满困惑的小脸,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 他给出了一个冷酷却符合他性格的答案:“不重要。” 岁岁眨巴着大眼睛,脑子里还在反复回响着爹爹那句不重要。 那个石头牌牌下面的人,对爹爹来说,是不重要的吗? 那为什么大家又都那么害怕那个地方呢? 小岁岁觉得,大人们的世界,真的好难懂啊。 殷长赋看着女儿懵懂又带着点不安的小脸,那双酷似他的黑色眼眸里盛满了对死亡这个词最原始的困惑。 但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道:“岁岁,我为你取了一个新名字。” “新名字?”殷岁岁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她好奇地仰起小脸,“岁岁有新名字了吗?” “嗯。”殷长赋颔首。 他今日未戴冠冕,几缕墨发卷发垂落,衬得那张脸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罕见的温和。 “你是我的女儿,当有一个配得上你身份,寓意尊贵的大名。” 他说:“从今日起,你便叫殷栖梧。” “殷……栖……梧……”殷岁岁一字一顿地跟着念。 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有些复杂,但听起来却带着一种她说不出的气势。 “人言帝力何有哉,凤凰麒麟舞虞咏,”殷长赋随口吟咏一句,“你的名字取自凤凰之意,凤凰乃百鸟之王,象征祥瑞与尊贵。梧桐亦有高洁高贵的寓意,可象征皇权。我的岁岁,便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孩子。” 殷岁岁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上惊喜又骄傲。 她喜欢这个新名字! 但开心过后,她又忽然想起什么:“那……爹爹,岁岁还可以叫岁岁吗?” 她对自己的名字还是有着深厚的感情,那是她从小听到大的称呼。 看着她这副生怕失去什么的模样,殷长赋的心软了一下。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女儿柔嫩的脸颊,语气是难得的纵容:“当然可以。岁岁便是你的小名,你可以两个都要。” “真哒?”殷岁岁立刻眉开眼笑,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抱着被子咯咯笑起来,“太好啦!岁岁有新名字啦!但还是岁岁!” 看着她这纯然喜悦的模样,殷长赋也同样浮现笑意。 41.挑选伴读 第二天一大早。 殷岁岁迫不及待地爬了起来。 她特意让绵彤给她梳了两个漂亮的小花苞头,系上了最喜欢的丝带,穿上了一身崭新的樱草色襦裙,像只快乐的小云雀蹦蹦跳跳。 她跑到小比格的笼子前。 “小狗狗!小狗狗快醒醒!”殷岁岁兴奋地拍着笼子。 小比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岁岁有新名字啦!”殷岁岁挺起小胸脯,奶声奶气但努力字正腔圆地宣布,“叫殷栖梧!是爹爹取的!是好听的名字噢!” 小比格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小主人这么高兴,它也立刻摇着尾巴,在笼子里转起圈来:“werwer!” 接着,殷岁岁又跑到窗台下,对着正在优雅舔毛的猫猫宣布:“猫猫!岁岁有新名字啦!叫殷栖梧!” 猫猫“喵”了一声,算是知道了,然后又继续专注地清理自己的毛发。 但这丝毫不能减少殷岁岁的兴奋。 她又跑到正在打扫庭院的绵彤和其他宫人面前,像只小孔雀,仰着小脸:“岁岁现在叫殷栖梧哦!是爹爹取的大名!” 宫人们都笑着向她道贺:“公主殿下大名寓意深远,陛下真是疼爱公主。” 绵彤蹲下身,细心地帮殷岁岁整理好跑得有些歪斜的丝带,柔声道:“我们今早都听说了,陛下不仅为殿下赐下大名,还下了旨意,要昭告天下,为公主殿下择选天下最博学最有才德的老师,许以重赏呢!” 殷岁岁不明白什么是昭告天下,什么又是博学、才德。 但是她能听出来,爹爹非常的重视她! “真的吗?” “千真万确,”另一个小宫女凑过来,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陛下说了,定要为公主选出最好的老师,太学里的博士大儒们都在名单上面呢!可见陛下对公主的学业多么重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殷岁岁听着,才知道原来爹爹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 正说着,常明诚也笑眯眯地过来禀报:“殿下,还有一个好消息呢,陛下已经下旨,三日后在御花园举办赏春宴,邀请京中所有适龄的官家小姐入宫,就是为了让殿下亲自挑选合眼缘的伴读!” “哇!”殷岁岁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圈,裙摆像花朵一样绽开,“太好了,岁岁可以自己选朋友啦!” 宫人们看着她这欢欣雀跃的模样,也都笑了。 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地为公主正名、择师、选伴读,这份重视程度,在历代公主中都是前所未有的。 哪怕是皇子,也是极少见的。 先帝在时,也只有当时的太子拥有这份待遇。 - 接下来的两天,关于择师的事情还在由礼部和太学紧锣密鼓地筹备,并且层层筛选。 赏春宴的日子倒是先一步到来了。 宴会前夜。 殷岁岁躺在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她抱着猫猫,小声嘀咕着:“猫猫,你说伴读姐姐们会喜欢岁岁嘛? “她们会不会觉得殷岁岁很笨呀? “明天要穿哪件衣服好呢? “要是她们都不喜欢岁岁怎么办?爹爹会不会失望?” 猫猫侧过身子,用爪子捂住她的嘴:“喵。” 岁岁眨巴眨巴眼睛,乖巧闭嘴。 猫猫又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她,呼呼大睡。 但岁岁一时半会依旧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明天宴会的想象。 直到后半夜,才抵不住困意,抱着猫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完全亮,岁岁就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还在熟睡的猫猫吓了一跳。 “绵彤姐姐,宴会,今天是宴会!”她急匆匆地爬下床,光着小脚丫就跑去摇醒在外间守夜的绵彤。 绵彤睡眼惺忪地起来,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哭笑不得:“我的小公主哟,时辰还早着呢,您再睡会儿?” “不要不要,岁岁不睡啦,”她使劲摇头,“岁岁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哒!” 于是,在宫人们无奈又宠溺的笑容中,殷岁岁开始了漫长的梳妆打扮。 她试了一件又一件漂亮的小宫装,最后选定了一件绯红色绣金色缠枝莲纹的襦裙,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粉雕玉琢。 头发梳成了精致的双环髻,戴上了小巧可爱的珍珠发饰,额间还点上了一个朱砂花钿。 殷岁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神亮晶晶的。 颜色好鲜艳好漂亮! 绵彤也忍不住一个劲地看她,觉得这一刻,金枝玉叶这个词真是具象化了。 打扮停当,岁岁又迫不及待地跑到殿门口,扒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御花园的方向。 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远远的,殷长赋走过来了,一眼便看见他的小公主正扒着门框往外瞧。 打扮的像个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喜庆可爱的很。 “爹爹!”殷岁岁一见到他,立刻像只小鸟般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是不是可以出发啦?岁岁准备好啦!” 殷长赋弯腰将她抱起:“不急。让他们等着。” “啊?还要等呀?可是岁岁想去看……” “你是公主,”殷长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自然要最后出场。” 殷岁岁似懂非懂,但很快又被新的问题淹没:“爹爹,那些姐姐们都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呀?她们会带好吃的来吗?小狗狗和猫猫能不能也去?岁岁要不要带礼物给她们?……” 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好奇又期待。 殷长赋被她问得有些头疼,看着她坐立不安的小模样,终是改变了主意。 “罢了,”他抱着她起身,“既然等不及,便先去看看吧。” - 殷长赋并未直接从正路进入御花园,而是抱着殷岁岁绕到一处临水的高阁上。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俯瞰到宴会现场的景象。 只见御花园中,数十个与殷岁岁年纪相仿但稍大些的小女孩,个个穿着精致的衣裙,像一朵朵颜色各异的小花。 她们都规规矩矩地跟在自家母亲或父亲身边。 年纪最小的四五岁,最大的有七八岁。 只是,她们并不是殷岁岁想象中的在嬉笑玩耍。 恰恰相反的是,她们更多的是紧张与忐忑。 甚至有几个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殷岁岁愣住了,她没想到她们居然是这样的状态。 “爹爹,她们……为什么不开心呀?”殷岁岁仰头问爹爹,小脸上满是困惑。 殷长赋扫了一眼下方,语气平淡:“有野心的,怕选不上,白费功夫。胆子小的,怕被选上,丢了性命。” 这话对三岁的岁岁来说太复杂了。 她只是觉得,那些姐姐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 殷长赋抱着她直接从高阁走向宴会主位。 他们的突然出现,让原本就神经紧绷的众人更是措手不及。 “陛下驾到——公主殿下驾到——”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霎时间,园内乱作一团。 命妇们慌忙拉着女儿跪下。 小姑娘们被这阵仗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都把头埋得低低的。 殷岁岁被爹爹抱着走过,只能看到一片片乌黑的发顶和颤抖的小小身躯。 “平身。”殷长赋淡淡一句,径直走向主位坐下,将殷岁岁安置在自己身旁的锦凳上。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却依旧垂首屏息,不敢直视。 恰在此时,又有几家因故迟到的官员携女匆匆赶来。 一进园子见到陛下和公主已然端坐,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臣来迟,陛下恕罪!公主殿下恕罪!” 那几家的女儿也被父母拉着跪下,小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42.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殷岁岁看着眼前这一幕,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爹爹的衣袖。 这和她想象中交朋友的场景,一点都不一样。 她看着下面那些不敢抬头的小姐姐,忽然觉得,她们好像并不太情愿。 她们真的会喜欢她吗? 会不会讨厌她? 岁岁开始担忧。 殷长赋面上倒是毫无波澜,他早已习惯了他人的畏惧。 他扫了一眼下方噤若寒蝉的众人,冷冷淡淡开口:“开始吧。” 众人战战兢兢地各自落座,开始交换眼神。 渐渐的,原本寂静的御花园活络起来。 只是这活络中透着算计。 一位身着紫色诰命服,头戴赤金头面的夫人率先拉着自己的女儿上前。 她笑容满面地对殷岁岁行礼:“臣妇参见公主殿下。这是小女婉儿,今年四岁,最是乖巧懂事,平日里就喜欢读书写字,还望公主殿下多多指点。” 她说着,轻轻推了推身边穿着黄衣,梳着双丫髻的女孩。 那叫婉儿的女孩立刻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细若蚊蝇:“婉儿参见公主殿下。” 她低着头,人都在发抖。 另一位穿着蓝色锦袍的官员也不甘示弱,示意身旁穿着水绿襦裙的女儿:“公主殿下,小女灵儿擅弹琵琶,若公主不弃,可让她为殿下演奏一曲助兴?” 名叫灵儿的女孩怀里立刻被塞了一把小巧的琵琶,闻言怯生生地抬头看了殷岁岁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又一位身着石榴红的贵妇人,拉着个穿杏子黄绫裙的小姑娘快步上前。 那妇人未语先笑,眼角的细纹都堆成了花:“哎哟哟,早听闻公主殿下玉雪可爱,今日一见,果真比画上的仙童还要标致!” 她说着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女儿。 那小姑娘约莫五六岁,梳着乖巧的垂鬟髻,抬头看了殷岁岁一眼。 随后,立刻照着母亲事先教了无数遍的话术,细声细气地开口:“公主殿下眉如远山,目似秋水,通身的气度让、让百花都失色……” 她背得有些磕巴,小脸都憋红了。 话音刚落,旁边一位穿着湖蓝缂丝比甲的夫人立刻接上。 她带着的女儿年纪稍大些,举止也更从容些:“可不是嘛!公主殿下这身绯红衣裙,衬得小脸跟刚熟的樱桃似的,让人瞧着就欢喜。我们姐儿在家就常说,若能得见公主天颜,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那被点名的姐儿适时地上前半步,优雅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脆:“臣女愿为公主殿下抚琴一曲,望能博殿下一笑。” 紧接着,又有几位命妇带着女儿上前。 有的说自家女儿女红出色,有的夸口棋艺不凡,有的让女儿当场背了一段诗文…… 小姑娘们一个个被推出来,像展示一件件精美的货物。 她们努力在公主和陛下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只求能被选中,光耀门楣。 一时间,各种精心准备的赞美之词如同花瓣般纷纷扬扬地落在殷岁岁身上。 她被这过于热情的阵仗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些陌生的,却对她笑得无比亲切的脸庞。 与那些争相表现的家族不同,在人群稍靠后的位置,几位官员或家眷则显得格外局促。 她们是不想被选上的人,但又奈何名字在名单上,不得不来。 一位穿着蓝裙褂的妇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手心都沁出了汗。 她的女儿穿着藕荷色的素净衣裙,紧紧挨着母亲,小脸低垂,几乎要埋进母亲的衣襟里。 “我们……我们是不是也该上前说点什么?”妇人小声对身旁另一位同样紧张的夫人嘀咕,“可我儿性子木讷,又没什么才艺……” 那位夫人愁眉苦脸地摇摇头,又赶紧扯出个僵硬的笑脸,对着主位的方向:“公主殿下真是……真是活泼可爱。” 她声音不大,确保不会被前列那些高声喧哗淹没,又刚好能让附近的宫人听见,表明自己并非毫无表示。 她的女儿更是紧张,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殷岁岁一眼,又立刻低下头。 小手死死揪住母亲的衣袖,细声问:“娘,公主会选我们吗?我、我有点怕……” 她们既不敢像前面那些人家一样锋芒毕露,生怕一个不慎惹来祸端。 又不敢真的毫无表示,唯恐被陛下视为怠慢。 于是只能这般小心翼翼地缩着,在人群的缝隙里,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附和着众人的夸赞。 脸上还挂着勉强的笑容,时不时还要拉一下自家女儿,示意她也赶紧说句话。 姿态写满了身不由己的惶恐与卑微。 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殷岁岁被众人围在中间,听着七嘴八舌的介绍,看着一张张或紧张、或讨好、或怯懦的脸。 她脸上的兴奋和期待渐渐消失了。 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同龄人,却发现她们和自己想象中,那些能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完全不一样。 她们好像……都带着一张看不见的面具,说着大人教的话,做着大人要求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名利场,发现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她圆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小手无意识地抠弄着自己裙摆上的金色缠枝莲纹刺绣。 一直留意着她神色的殷长赋,将她所有的情绪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看到殷岁岁眼中纯粹的快乐被困惑和失落取代。 他见惯了名利场的虚伪与逢迎,此刻却不希望她过早地被这些沾染。 于是殷长赋开口了,音量不大,却瞬间让所有声音消失:“都退下吧。” 众人一愣,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纷纷惶恐起来。 殷长赋不理会她们的情绪,只是侧首,对身旁的殷岁岁温声道:“岁岁,带着这些孩子们去园子里自己玩吧,不必拘礼。” 他又对一旁的绵彤及几位宫人吩咐:“你们跟着伺候,保护好公主,由着她们玩闹,不必干涉。” 众人皆是一怔,但又都放松了下来。 陛下没有生气就好。 那些小女孩们听到可以不用待在殷长赋面前,可以自己去玩,一个个都偷偷松了口气,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孩童的鲜活气息。 殷岁岁也有些意外,她抬头看向爹爹,对上那双黑漆漆却带着一丝鼓励的眼睛,心里的那点不开心瞬间消散了不少。 她从锦凳上跳下来,对着下面那些终于敢稍稍抬起一点头的小姐姐们,露出了带着点腼腆的笑容:“我们……我们去那边喂狗好不好?” 自然无人敢不应。 于是,殷岁岁带着一群依旧有些拘谨的小女孩们,来到了御花园稍远处一片开满花的草坪上。 绵彤和几位宫人守在稍远的地方,既能看到她们,又不会打扰。 “那个……岁岁……岁岁把猫猫和狗狗也带来啦。”殷岁岁有些忐忑地开口。 猫猫是岁岁的好朋友。 岁岁认为,如果她要交新朋友了,猫猫也应该见见。 至于小比格…… 那是因为岁岁准备带着猫猫出门的时候,在笼子里的小比格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它撒泼打滚哭诉岁岁偏心,居然抛下它。 岁岁被它说服了,决定也把它带上。 所以,猫猫和小比格都来了,没有去宴会场上,先待在了这里。 只不过,早在岁岁带着女孩子们抵达这片相对安静的草坪时,猫猫就嫌弃地瞥了一眼这群陌生的人类幼崽。 它三两步窜上了旁边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找了个舒适的枝桠,优雅地卧下。 绿色的眸子眯着,开始舒舒服服的睡觉。 它可不怎么喜欢人类,也不喜欢人类幼崽。 它只是单纯的喜欢岁岁而已。 但小比格就不一样了。 43.林家 在小比格眼里,世界上是没有坏人的。 它喜欢每一个人类! 小比格就兴奋地“wer”了一声,摇着毛茸茸的小尾巴,好奇地打量着这么多新出现的小人类。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上前。 倒不是因为小狗。 能来这里的,都是不怕狗的。 毕竟殷长赋态度很明确,狗也会跟着一起上学,所以挑选伴读的时候,有一个要求就是不怕狗。 她们担心的是,她们都是在家中被千叮万嘱,在公主面前一定要守规矩,不能失仪。 那么,和公主的宠物玩耍……这算失仪吗? 大人不在,她们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尤其是这个小公主还是暴君的女儿,家里人都是耳提面命,让她们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毕竟她们都不知道,这位小公主性格如何?会不会和暴君一样? 不要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暴君,惹来杀身之祸,那就太可怕了。 殷岁岁见大家都不动,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心里更紧张了。 她小声道:“小狗狗很乖的,它不咬人……” 不过小比格可不管这些人类小孩子的复杂心思。 它天生热情,看到这么多颜色花花绿绿的新人类,立刻开心起来。 它迈开小短腿,率先冲向离它最近的一个穿着看起来最胆小的女孩…… 是的,狗总能在一堆人之中找到最怕它的人,然后欠儿欠儿地上去逗那个人类。 它扑过去,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垂在身侧的手。 然后再把哈喇子均匀地涂抹在她手背上。 “呀!”那女孩轻呼一声,受惊般缩回手。 但看到小比格只是仰着头,蓝天似的大眼睛里满是友好,尾巴摇得像风车。 她紧绷的小脸稍稍放松,犹豫着,又慢慢伸出手,极快地摸了一下小比格的头顶。 小比格立刻发出享受的嘤嘤嘤声,又去蹭下一个目标。 它挨个蹭过去,时不时站起来友好贴贴,附赠湿漉漉的舔舔,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雨露均沾完了以后,又开始蹦蹦跳跳蹿来蹿去,随机创上一个幸运儿。 殷岁岁就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它,生怕它突发恶疾,后腿一抬屁股一撅,开始拉尿屙屎。 好在,小比格虽然很亢奋,但还在正常狗的范围内。 气氛微妙地松动了。 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女孩,看着小比格活泼的样子,忍不住小声说:“它……它真可爱。” “对吧对吧!”听到有人夸小比格,殷岁岁眼睛都亮了,“狗狗虽然有时候很调皮,但是很好哒!” 见公主主动接话,语气还这么亲切,那女孩胆子也大了些,试着靠近殷岁岁:“公主殿下平时都……都和它玩什么呀?” “就……丢球球,或者它追着岁岁跑……”殷岁岁认真地回答,分享着自己的快乐,“有时候它还会偷吃岁岁和猫猫的点心!” 另一个圆脸蛋的女孩也被小比格的热情感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小比格软乎乎的背。 小比格立刻转身,热情地舔了舔她的手指,把她逗得咯咯笑起来。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女孩被毛茸茸的小比格吸引了。 她们围拢过来和小比格互动。 还有的鼓起勇气,开始和殷岁岁说话。 “公主殿下,它的毛毛好软呀……” “它喜欢吃什么呀?” “它会不会握手?” 气氛正渐渐融洽,几个胆子大些的女孩围在殷岁岁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一个穿着桃红衣群的女孩拿起一块精致的点心,讨好地递到殷岁岁面前:“公主殿下,这是我家厨子最拿手的糕点,您尝尝?” 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则羡慕地看着殷岁岁裙摆上的金线刺绣:“公主的衣裳真好看,上面的小花好像会发光呢!” “公主殿下也很漂亮呀,像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一样。” “是呀是呀,我们能有幸见到公主殿下,是许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呢!” 殷岁岁被她们围着,虽然还有些不习惯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但小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抵触的的声音从人群外围响起,格外的刺耳与不和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忘了各自家中的训导了吗? “你们不要忘了皇帝的品性,对于公主,更不应该这样放松。 “更何况,有些立场,生来便已注定。 “现在你们亲近殿下,只怕来日就会变成了祸患。 “我父亲常说,明君应当广开言路,可是现在朝中谁还敢说真话? “专横独断,滥杀无辜,岂是明君作为?这是暴君所为! “望诸位三思,莫要行差踏错。”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半旧襦裙的女孩,她年纪稍长,约莫七八岁,身形清瘦,皮肤微黑,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清亮有神,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和孤高。 她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殷岁岁:“公主殿下,你身份特殊,今日之宴,对你来说不过是寻常玩乐,但对我等家族却可能是祸福相依。 “还请殿下体谅,允我谏言。 “公主殿下既然是皇室血脉,当知言行举止皆关乎朝廷体统。 “我听闻殿下常携猫狗出入宫闱,此举实在有违礼制。 “今日见了殿下,也确认了传闻居然是真的。 “殿下,宫中豢养猫狗不仅不合礼法,如今还带到我们这些孩子里面,若是不慎伤了人…… “对于殿下而言自然无所谓,但对我们来说,可是有苦难言。 “我并非有意指责殿下,只是殿下若真心为陛下分忧,不妨多劝陛下勤政爱民。 “殿下可知道,因为陛下的一意孤行,多少忠良之士被罢官免职? “陛下行事太过独断,这样下去,只怕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臣女言尽于此,还望殿下三思。” 整个草坪鸦雀无声。 所有女孩都愣住了,看着那个和她们格格不入的女孩,又紧张地偷瞄殷岁岁的脸色。 殷岁岁也完全呆住了。 很多话她听不懂,但是她能敏锐的感知到那种感情。 那个人不喜欢她,不喜欢小比格,也不喜欢她爹爹。 她甚至对她有敌意,对她爹爹有恨意。 岁岁不知道爹爹做过什么,但是爹爹对她好,她觉得爹爹是个好人。 那个人好像还觉得,她不应该养猫猫和小比格,她们应该被分开。 她带小比格来到这里也是错误的,因为那个人认为小比格会伤害别人。 可是小比格不会这么做的,她也不能没有猫猫…… 岁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圆眼睛里充满了茫然,还有一点受伤。 只是不等殷岁岁反应过来,她身边那几个刚才还在讨好的女孩反应比她更快。 她们纷纷转身对着那女孩怒目而视。 “林未青,你胡说什么!”那桃红衣裙的女孩尖声斥道,“你敢诽谤陛下和殿下!你不想活了!” “就是!自己家穷酸,穿得破破烂烂,就来这里胡言乱语!”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向公主殿下跪下磕头认错!” 她们攻击的矛头直接指向了林未青的出身和衣着,言辞激烈,全是人身攻击,却丝毫没有反驳她关于暴君的那些指控。 林未青被她们说得脸色更白,但下巴却抬得更高,眼神里的倔强丝毫不减:“我说的是事实,你们怕她,怕皇帝,我可不怕!你们这些阿谀奉承之辈,只知道趋炎附势!” 林未青父亲出身寒门,一朝科考得状元,因才学出众,一路走到了御史台最高位,为正三品御史大夫。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为官多年,两袖清风。 自上台后严查贪官污吏,不畏权贵,不屈强权,一心为百姓谋福祉。 但同样的,作为言官又过于刚正不阿的他为殷长赋所厌恶。 他几次三番上书殷长赋,言辞犀利指责他的错误,甚至当众警示劝诫。 殷长赋大怒,若非时非言力保,加上他为官兢兢业业毫无过错,恐怕已经没命了。 可惜的是,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又不为皇帝所喜。 他一路被贬,直至成了一个芝麻小官典仪。 但这并没有把他打倒,他依然聆听百姓的苦痛,为他们写状纸,为他们上诉,揭露贪官污吏的罪行。 现在,他们一家子都过得很不好。 而林未青完美的继承了她父亲的脾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时非言把他们父女的名字分别加在了师者和伴读的名单里。 眼见着她又要被围攻,人群中有两个女孩怯怯地站了出来。 其中一个细声细气地帮腔:“未青姐姐的父亲是清官……是好官……” 另一个则紧张地对着殷岁岁方向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哭腔:“公主殿下恕罪,未青姐姐她……她不是有心的,求您别怪她……” 44.岁岁会做个好孩子的 殷岁岁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看着林未青那毫不退缩,带着恨意的眼神,再看看周围那些女孩。 虽然有人在骂林未青,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当林未青说出那些话时,有不少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或者交换着眼神。 那神情里……竟然带着几分默认和隐藏的恐惧。 原来……有这么多人,是那样看待爹爹和她的吗? 她并不完全理解那些词语背后的含义,但她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厌恶和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伤心和迷茫涌上心头,让她的鼻子有些发酸。 她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交朋友而已啊。 但落在她身边几个女孩子眼里,只当她是被林未青气着了。 为了在她面前表现,她们纷纷开口—— “林未青,你以为你是什么货色,一个小小典仪之女也敢来我们面前猖獗?” “真是搞笑,还瞧不起我们?你连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瞧瞧你那副穷酸样,衣服都是捡别人不要的吧?你信不信,我爹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们全家?” “呵呵,嘴上清高的不行,实际上要不是有中书令护着,你们全家早就死了。” “就是,嘴上瞧不起我们,背地里林家一家子还不知道怎么跪舔中书令呢。” 那几个女孩对林未青的人身攻击愈演愈烈,甚至开始造谣污蔑。 就在有人想要上前推搡她时,一个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响起:“不要……不要吵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被围在中间的殷岁岁,不知何时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哽咽:“你们……不要再说她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那几个正在叫嚣的女孩也讪讪地住了口。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殷岁岁身上,有惊讶,有不解,也有审视。 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殷岁岁更加紧张和害怕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一种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下,稳稳地落在殷岁岁身前,正是猫猫。 它感受到了岁岁的恐惧。 猫猫毛发炸起,绿色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众人,喉咙里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声音,将岁岁牢牢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一直守在远处的绵彤和其他宫人也察觉不对,立刻快步围拢过来。 她们神色紧张地挡在殷岁岁周围,形成了一道保护圈。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凝重且糟糕。 林未青看着这阵仗,脸色也更白了,但她依旧倔强地抿着唇。 她说的没错,暴君无道,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劝诫。 否则,这个世道只会越来越糟。 她才不怕别人的攻击和谩骂,父亲进不来宫中,那就由她来说。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一个女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和林未青差不多大,却要温和许多,带着一股书卷气。 她叫康知微。 她先是向殷岁岁和宫人们行了一礼,然后转向众人:“大家先别激动。” 她走到林未青面前,认真地看着她那双依旧倔强的眼睛:“未青,我知道林大人为官清正,风骨铮铮。 “林大人是出于好意劝诫陛下,他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却被一贬再贬。 “他做了许多好事,却没有获得好报。 “你心里面委屈,知微能明白,在场许多姐姐妹妹们也能明白。” 林未青抿着唇,没有反驳,但眼神里的尖锐似乎收敛了一点点,像是在等待康知微的下文。 康知微语气依旧平和,却更加恳切:“但是,未青,你要知道一件事情。 “现在,你是把对林大人遭遇的不满,迁怒到一个三岁,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小公主身上。 “你明明知道,殿下甚至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但你还是说了。 “你的劝诫里面,是不是包含着发泄呢? “这真的是对的吗?这符合林大人教导你的明辨是非吗?” 林未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微微下垂,陷入了沉默。 她想起了父亲被罢官后,虽然清贫,却依旧教导她要正直,不要因自身遭遇而蒙蔽双眼,迁怒无辜。 康知微见林未青沉默,知道她听进去了。 她转向所有人,声音稚嫩,但条理清晰:“我们都看到了,公主殿下年纪幼小,她刚刚被认回不久,她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过往的作为,是非功过,自然会有别的大人来评判。 “但那些事情,与公主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目光看过那些之前还在讨好,此刻却有些茫然的女孩,也看过那些之前面露赞同之色却不敢出声的人。 她说:“我们都还不了解公主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对不对? “殿下的脾气怎么样,是心地善良的,还是……和陛下一样的,我们都不知道,对不对? “所以,怎么能仅仅因为她是陛下的女儿,就先入为主地给她扣上绝对不是好人的帽子呢? “甚至,去恐惧她,怨恨她。 “这对公主殿下公平吗? “不公平的,对不对?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不辨是非。” 康知微的话句句在理,带着超越年龄的通透与冷静。 何为公平?何为迁怒? 大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林未青彻底沉默了,她低下了头,之前挺得笔直的脊背似乎也微微松垮了一些。 她不再是因为对抗而沉默,而是真正开始了反思。 她被愤怒和家变蒙蔽的心,此刻拨开云雾见明月。 自己刚才的言行,确实有失偏颇。 她将对暴君的不满,发泄在了一个无辜的小公主身上。 这并非君子所为,也违背了父亲的教诲。 周围其他的女孩们,也都露出了深思的神情,觉得康知微说得很有道理。 看向殷岁岁的目光中,少了许多先入为主的恐惧和刻意的讨好。 殷岁岁听着康知微的话,看着众人神色的变化。 尤其是看到林未青低下的头和不再尖锐的气势,她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小奶音,怯生生却努力清晰地开口。 她说:“岁岁……岁岁不知道父皇以前做过什么……但是,如果……如果那些事情让大家难过了……岁岁可以向大家道歉……” 她说着,竟真的对着林未青和众人的方向,笨拙又认真地学着大人的模样长揖。 “对不起……”她抬起小脸,眼圈红红,“岁岁以后会努力……努力让父皇不要再做错事情了……岁岁会做个好孩子的……” 所有人都震惊地呆立在原地。 45.换一种方式弥补 林未青更是如遭雷击,她呆呆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小公主。 看着她红红的眼圈里纯粹的歉意和决心,再回想自己刚才那番充满恨意的指责…… 一股强烈的羞愧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立刻上前行礼:“殿下……是我错了。我不该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口出恶言,更不该迁怒于无辜的你。 “我愿意为自己的言行承担一切后果,我这就去向陛下坦白请罪! “是打是罚,甚至是死……我都绝无怨言。 “只求陛下与殿下明察,这件事情是我的一个人的过错,和我的家人无关,请不要牵连他们。” 她知道自己触犯的是天威,她愿意承担后果。 她只是害怕连累已经被罢官的父亲和清贫的家族。 “不用的,”殷岁岁摇头,甚至主动上前一步,伸出小手想要拉住林未青,又有些怯怯地缩回,“岁岁不怪你的,真的。岁岁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父皇的。” 林未青没想到公主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是愤怒,不是得意,而是真切的担忧和回护。 她心中震动,眼眶更红了,却依旧坚持道:“殿下仁善,但错了就是错了。我既然敢说,就敢认罚。如果不向陛下请罪,我心中难安!” 眼看局面又要僵住,一直安静旁观的康知微再次走了出来。 她轻轻拉住林未青的手,打圆场道:“未青知错能改,公主殿下宽宏大量,不愿追究,那这件事情就很好解决呀。 “既然殿下不愿意将这件事情闹大,惊动陛下,我们要不要换一种方式弥补? “未青,我记得林大人虽然不在其位,但学问人品,在清流之中依旧备受推崇。 “现在,陛下正在为公主殿下广择良师。 “如果林大人能出面,以林大人风骨与学识,定能带领一批有识之士,消除许多人对公主殿下的误解与偏见。 “这样一来,岂不是比单纯的请罪更有意义?” 岁岁还是不太听得懂,但还是努力顺着这位很可靠的姐姐的话,努力点头:“对对,没事哒。” 岁岁不知道如果林未青去请罪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大概能猜到,可能会被打,或者死掉。 岁岁是挨过打的孩子,她知道很痛,她不希望别人也这样痛。 如果是死掉的话,好像更可怕了。 岁岁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明明是来交朋友的呀。 林未青闻言,发现这确实是一个将功补过,甚至能真正为公主,为缓和局面做点实事的方法。 她见岁岁一直在用力点头,也没有再坚持。 她郑重地对岁岁承诺道:“公主殿下,我回去后,定会尽力劝说家父。并且,我也会自领家法,去祠堂跪着,为殿下亲手誊抄所有启蒙书籍,以此铭记今天的过错,警醒自己。” 她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和风骨。 殷岁岁虽然不太明白,但她能感受到林未青的诚意和康知微的善意。 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主动拉起林未青的手:“好,那……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她又看向康知微:“谢谢你吖!” - 赏春宴早已散去,而未央宫内灯火通明。 殷长赋已换下常服,墨发金冠,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莫测。 他看着被绵彤牵进来的殷岁岁,她小脸上还带着玩耍后的红晕。 “今日宴会,玩得可还开心?”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殷岁岁点点头,又摇摇头,迈着小短腿跑到爹爹身边,依赖地靠着他:“开始有点不开心,后来……后来交到朋友了,就开心了。” “哦?”殷长赋挑眉,伸手将女儿抱到膝上,“交了哪些朋友?说与我听听。” 殷岁岁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带着期待和一点点紧张,小声说:“有……林姐姐,还有康姐姐。”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爹爹周身的气息似乎冷了一瞬:“林未青?就是那个当着你的面,斥朕为暴君,说你绝非好人的林典仪之女?” 殷岁岁的小身子一僵,小脸白了。 她没想到爹爹居然知道了这件事情。 “父……父皇……你……你知道啦?你不要罚林姐姐好不好?她……她已经知道错了,她还要回去抄书给岁岁……” 看着岁岁磕磕绊绊努力给林未青说话的模样,殷长赋心中的恶意散了些。 他哼了一声:“我知道,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凭她今日那番大逆不道之言,他们林家满门,此刻早已人头落地。” 岁岁把小脸埋进爹爹冰凉的龙袍里:“父皇不要生气……” 殷长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没生气,但是我绝不同意你选她为伴读。” 他迟早有一天得把这帮言官全废了。 殷岁岁在他怀里闷闷地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小脸,试探着问:“那……那康姐姐……可以嘛?” 殷长赋沉吟片刻。 康家康知微,年七岁,出身书香门第,家教严谨。 从小便有神童之名,三岁启蒙,七岁便能吟诗作赋。 那康知微今日在园中的言行,宫人也一并回报了。 确实是个聪慧沉静有主见的孩子,知道分寸,也能明辨是非。 康家门第不算高,但也不算太低。 正好,不会给殷岁岁带来太多不必要的牵扯。 “康知微,”他开口,“尚可。” 殷岁岁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小脸上重新露出了些许光彩。 “就她一个?”殷长赋看着女儿,“不再多选几个?” 殷岁岁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伸出一个小手指:“一个就够了。康姐姐很好,林姐姐……” 殷长赋眼神扫过来,殷岁岁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林未青的事了。 殷长赋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中有些复杂。 他有些担心她过于天真,将来会受伤。 不过,有一个像康知微这样懂事明理的伴读在身边,或许能帮她平衡一二。 “好,那就依你,”他最终颔首,“明日我便下旨,召康知微入宫,为公主伴读。” “谢谢父皇!”殷岁岁开心地搂住爹爹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说起来,爹爹,今天那些姐姐,一开始都好怕岁岁……她们为什么那么害怕呀?” 46.你在害怕什么? 殷岁岁抬起小脸,眼睛里带着懵懂的困惑。 犹豫了一下,还是怯怯地问出了口:“爹爹……你以前……是不是做过一些让她们很害怕的事情?” 殷长赋抱着女儿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该怎么告诉她,那些恐惧并非空穴来风? 她明明是个好孩子,却因受他的影响,为人所厌恶…… 一时之间,殷长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夜深了,该睡了。” “噢……”岁岁乖巧地没有再追问,只是带着未解的疑惑,抓着他的衣角,慢慢进入梦乡。 待她熟睡之后,殷长赋轻轻抽出被她攥着的衣角,为她掖好被子。 他沉默地凝视了她片刻,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 这世间唯有这小小的身影,能如此轻易地动摇他的心。 他忽然害怕起来,害怕终有一日,她清澈的眼眸中也会映出与他人一样的恐惧与憎厌。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烦躁,更让他无所适从。 这是来源于他自己的,而非岁岁的。 他缓缓起身,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偏殿。 - 殷长赋并未回自己的寝宫,而是脚步一转,径直朝着皇宫深处那阴森的地牢走去。 他需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回到用权力与暴力构筑的牢笼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回些许安全感。 地牢深处。 一间相对干净的刑室内。 齐乐行正悠闲地擦拭着手中寒光闪闪的小刀。 听到殷长赋的脚步声,他惊讶抬头,随后笑盈盈见礼:“见过陛下。好久不见,真是稀客啊,陛下。” 自从殷岁岁被认回去以后,他基本就没再在这里见过殷长赋。 殷长赋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难看。 每次他来这里的时候,几乎都是这样的表情。 他生得极其俊美,甚至是带着几分妖异鬼魅的漂亮,眉眼深邃,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就是脸色总是很臭。 脾气则是更臭。 不过美人嘛,有些小性子也是能理解的。 齐乐行笑嘻嘻地看着他。 殷长赋沉着脸,却是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墙边挂着各式刀具的架子前,目光冰冷地扫过,在挑选趁手的武器。 齐乐行也不在意他的无视,继续慢悠悠地擦着他的刀,自言自语碎碎念:“真是的,地牢太潮湿了,我刚刚检查的时候,发现有一把刀都生锈了。 “唉,我的刀啊…… “我前几天得了个新玩意儿,小巧得很,专门用来剔人指甲缝里的软肉…… “哪天我得拿来试试看。 “这些死囚一天到晚搁那嚎叫,吵死了,割了舌头也不消停,在那阿巴阿巴。 “啊,说起来,我找内务府新定制的刑具差不多也该到了……” 齐乐行喋喋不休让殷长赋愈发烦躁:“闭嘴。” “哦。”齐乐行耸耸肩,熟练地把嘴巴闭紧。 他擦完这个擦那个,把一样样刑具擦得锃光瓦亮,在烛火下泛着让人胆寒的光。 他专心致志地擦,直到一抬头,突然发现殷长赋居然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齐乐行擦拭的动作一顿,眼眸中才浮现真正的惊讶。 奇怪,照理来说,殷长赋早就应该进去杀人了啊。 他放下小刀,转过身,正色打量了一下殷长赋紧绷的侧脸和周身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戾气。 “怎么了,陛下?”齐乐行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谁又惹着您了?” 他印象里的殷长赋,即便动怒,也多是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的。 很少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种几乎要失控的、躁动不安的情绪。 殷长赋没有回答他。 因为他也不知道。 是怎么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 是愤怒于那些人在岁岁面前流露的恐惧? 还是痛恨自己无法遗忘的过往? 地牢里昏黄的火把跳跃着,映照着他紧绷的侧脸。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周身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凶兽,明明充满了破坏的欲望,却不知该将利爪挥向何处。 齐乐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明亮眼睛微微眯起。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轻快,却带着一丝探究:“陛下今天真的很奇怪。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愤怒,倒像是在担忧,或者说……在害怕什么?” 他很熟悉这种表情,每一个刚刚来到地牢,还没有经历严刑拷打的人,都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知道会遭遇什么的忧虑,以及强装镇定但掩盖不住的恐惧。 “害怕?” 殷长赋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骤然抬眼看向齐乐行。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被这个词触动了。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翻涌的不安与躁动,底下竟藏着这样陌生的情绪。 齐乐行看着他愣住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些许。 他歪了歪头,阳光开朗的外表下是敏锐的洞察力:“是因为公主殿下吗?” 作为一名善于严刑逼供的酷吏,他同样善于洞察人心。 殷长赋抿紧了薄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默认的态度让齐乐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齐乐行用手指轻轻点着下巴,作思考状:“让臣猜猜…… “是因为择师和伴读的事情? “臣也有所耳闻,那些自诩清流,标榜风骨的大儒们,一听是教导公主,纷纷避之不及,找各种理由推脱。 “即便陛下许以重赏,真正应者……也是寥寥,且多是趋炎附势之辈,难当大任。 “陛下是在担心,因为陛下的缘故,让公主殿下得不到最好的教导吗?” 殷长赋一直不愿深想的担忧,被齐乐行赤裸裸地摊开在了这阴暗的地牢里。 他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缓缓向后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墨黑的长发与暗色融为一体,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抬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颓然的神色。 “我……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她……而开始怀疑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47.好一个怀民亦未寝 殷长赋此刻心乱如麻。 从前他所做过且习以为常的一切,此刻被他自己一一翻出来批判。 他一直以来都坚信,绝对的权力和铁血的手段是统治的基石。 清除异己,打压那些聒噪又试图用所谓仁义道德来束缚他的文人,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如今,他却因为岁岁可能得不到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腐儒”的教导,而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过往的杀戮与独断,并非没有代价。 这代价以前是别人的恐惧,朝堂的死寂,他毫不在意。 可现在,这代价却可能要由他最珍视的女儿来承担。 她可能因此被文人集团排斥,可能无法获得真正顶尖的启蒙教育,可能…… 会被他这个父亲所连累,背负上原本不属于她的偏见和指责,使她未来的道路多出许多艰难险阻。 他可以轻易地夺取一个人的性命,可以一句话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 却无法强迫那些真正有风骨有学识的人,心甘情愿地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给他的女儿。 这种无力感,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也是沉重的。 这是从未有过的模糊的懊悔情绪。 如果他当初……手段不是那么酷烈,是否今日的局面会有所不同? 是否他的岁岁,就不会因为他的缘故,而面临这样的困境? 齐乐行说得对,他确实在害怕。 他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限制了岁岁的未来。 害怕女儿纯净的世界里,会因为他而早早蒙上阴影。 更害怕终有一日,岁岁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不解和失望…… 甚至与其他人一样,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他好像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 地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殷长赋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齐乐行,我……是不是错了?” 齐乐行从刚刚开始就陷入了震惊。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般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帝王,不敢置信。 老天爷啊,他们陛下这是在反思? 陛下还会反思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错?陛下,这问题问得可太宽泛了。您指的是哪件事?” “所有,”殷长赋吐出两个字,眸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惘,“我过往所做的一切。” “嚯!”齐乐行差点以为自家陛下被鬼上身了。 他收起小刀,凑近了两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殷长赋的脸,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今天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啊。 还反思所有? 齐乐行再三确认殷长赋还是那个殷长赋,没有被什么东西调包。 “还是因为小公主殿下吧?臣就说嘛,再冷血残酷的人,一旦有了真正的软肋,也会变得优柔寡断起来。瞧瞧陛下现在这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年杀伐决断的影子?” 他太了解这一点了。 有些人,能够熬过酷刑的折磨,绝不招供。 但只要能精准地找到他的软肋,稍加威胁,对方便能妥协。 非常神奇,虽然他并不能理解。 但很显然,现在的殷长赋就是这种人。 他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清晰的痛苦与挣扎。 他习惯了用血腥和暴力解决问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陷入这种自我怀疑的泥沼。 看着他脸上罕见的脆弱,齐乐行轻笑一声,斩钉截铁开口:“陛下何必自寻烦恼?臣告诉陛下,您绝对没错。” 他走到殷长赋面前,直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从大事上说,陛下不这么做,死的就是自己了。 “这朝堂之上,这皇宫内外,当年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陛下若不狠心,不下手为强,只怕早就成了一具白骨了……哦,可能连全尸都留不下,哈哈。 “无论如何,陛下,清除异己,稳固权位,这是帝王之道,是生存之本,何错之有?” 殷长赋沉默地听着,回想起当年血雨腥风的夺位之路,眼底的迷惘散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认同。 确实,那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没有选择。 他不能退,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见帝王神色稍缓,齐乐行笑容更加明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继续说道:“至于那些小事? “呵,陛下,您可是天子,是这万里江山唯一的主人! “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克制? “那些让您不痛快的人,那些碍了您眼的人,杀了也就杀了,不过是些蝼蚁罢了,能死在陛下手中,是他们的荣幸。 “他们惹了陛下不快,那就是他们该死,您何错之有?” 这番言论极端而冷酷,却诡异地符合齐乐行一贯的作风。 他是殷长赋手中最锋利也最不计后果的刀,只忠于他一人的意志,从不管什么世俗礼法,道德人伦。 殷长赋看着齐乐行那张看起来开朗又活泼的脸上,充满了理所当然的表情,忽然间沉默了。 他本来是专注于自己的思绪里面。 但齐乐行这话一出来,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 朝野上下对齐乐行的评价无外乎是佞臣、酷吏、奸邪小人…… 而自己,在世人眼中,恐怕是比齐乐行更可怕的存在。 齐乐行是他黑暗面的延伸,是他执行血腥命令的利刃。 问他错没错,无异于问一把刀杀人该不该愧疚。 一个暴君,向一个奸臣酷吏询问自己是否做错了,是否太残暴…… 他也是昏了头了。 殷长赋没有再说话,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地牢。 他依然需要去寻找那个困扰他问题的答案。 而答案,显然不在这个只信奉绝对暴力的齐乐行这里。 - 更深露重,时非言府邸的大门被急促的叩响。 时非言被侍从唤醒,告知陛下深夜传召他即刻入宫。 他坐在床沿,揉了揉眉心,如玉的面上难得显露出一丝被打扰清梦的烦闷。 说真的,挺烦的。 殷长赋不睡觉他还得睡觉呢。 他又不是殷长赋,他的作息很健康很规律。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温润神色,起身更衣,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他在屏风内,前来传旨的侍卫在屏风外。 那侍卫被请进来以后,还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中书令大人也还没睡!” 时非言:? 呵呵,好一个怀民亦未寝。 他脸上笑呵呵,心里想骂人。 可表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边系着衣带,一边状似随意地向侍卫打探:“可知陛下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那侍卫显然得了些吩咐,回道:“回大人,陛下只吩咐请大人入宫一叙,似乎……是想与大人说说话。” “说话?”时非言系衣带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眸,眼中是难以置信的讶异。 暴君殷长赋,那个向来独断专行心思难测的帝王,会闲的没事在深更半夜找他这个臣子“说说话”? 真是令人意外。 ……总感觉有诈。 48.昨晚宫里可热闹了 几乎是瞬间,时非言大脑便开始飞速运转,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他自认不是什么多疑之人,但殷长赋这次的举动实在是太反常了。 莫非是终于忍无可忍,要对他这个总在公主身边晃悠,还时不时“心怀叵测挑拨离间”的臣子下手了? 今夜便是鸿门宴? 动手动的也太突然了吧,都等不到天亮吗? 他感觉不太对劲。 应该不是这样的。 时非言迅速排除了这种可能。 若殷长赋真要杀他,绝不会用“说说话”这般温和的借口,而是禁卫军应该已经包围他的宅院了。 以殷长赋的性子,他想杀人都是直来直往的,可不会这样迂回的绕圈子。 那么,还能是什么呢? 他联想到白日里的赏春宴,以及陛下为殷岁岁择师选伴读的旨意。 难道是殷岁岁宴会后说了什么? 或是陛下对白日里林未青那番风波依旧耿耿于怀,要迁怒于他? 那么,原因大概率就出在殷岁岁身上。 而且很可能是与择师或伴读相关的,让陛下感到困扰或难以决断的事情。 想到这里,时非言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沉吟片刻,对那侍卫温和地说道:“有劳稍候片刻。” 他转身快步走向书案,铺开一张素笺,研墨提笔,行云流水般地写下一封短笺,字迹清隽有力。 写好后,他召来自己的随从,低声吩咐:“立刻将此信送至林家,务必亲手交到林惟章林大人手中,请他务必依信中所言,速速准备出发,随我一同入宫。” 随从领命而去。 时非言这才整理了一下衣冠,绕出屏风,对侍卫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和颜悦色道:“为陛下解忧是臣子的本分,所以,想必陛下不会介意我再带一个人吧?” - 第二天。 殷岁岁在柔软的被窝里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一转头,就看见猫猫正端坐在她枕边,舔着自己的前爪,一下一下,认真极了。 “猫猫,早上好呀。” 殷岁岁开开心心地伸出小手,搭在了猫猫的前爪上。 猫猫沉默了一会儿,人性化地叹口气,顺便给岁岁也舔舔不存在的毛发。 酥酥麻麻刺刺的,还不会像小比格一样糊的到处都是口水。 岁岁开开心心地把脑袋也凑过去想让猫猫舔舔。 猫猫别过了头,表示拒绝。 笼子里的小比格兴奋地转圈圈:“主人!我来!” “啊,算了叭……”岁岁又把小脑袋缩了回去。 被小比格舔过的话,头发就变成一缕一缕的了。 猫猫甩了甩尾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用带着点嫌弃又有点八卦的语气说道:“喵……昨晚人睡着后,宫里可热闹了。” “昂?”殷岁岁小脸上满是好奇,“发生什么了呀?” “那只蠢狗半夜不睡觉又想狗叫,”猫猫不屑地哼了一声,“被聪明的猫及时发现并揍了一顿,守护了人晚上的睡眠。” “哇!谢谢猫猫!” “猫揍完狗顺便去巡视了一圈,看见人那个爹爹一晚上没睡。” “爹爹一晚上没睡?” “对呀,在一个大房子里,拉着猫喜欢的那个大人,还有一个没见过的人,三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一晚上。” “还有好心大人?和一个没见过的大人?” 岁岁的小脑袋瓜里充满了问号:“岁岁要去看看爹爹!” 她随便让绵彤给她梳了两个小揪揪,就被猫猫带着,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往御书房跑。 跑到御书房门口,她小心地探进去一个小脑袋,发现里面只有爹爹一个人。 好心大人和那个猫猫说的陌生大人已经不见了。 殷长赋独自坐在书案后,他今日未戴冠冕,卷卷的墨发随意披散着,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精神看起来却不错。 “爹爹!” 殷长赋闻声抬头,看到殷岁岁,神色瞬间缓和下来。 他对着殷岁岁张开手臂:“过来。” 殷岁岁立刻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担心地问:“猫猫说爹爹一晚上没睡觉?是不是不舒服呀?好心大人和一个陌生大人呢?他们走了吗?” 殷长赋弯腰将岁岁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膝上,感受着怀里这团温暖柔软的小东西,一夜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 他捏了捏岁岁粉嫩嫩的脸颊,语气是难得的温和:“我没事。时非言和那位林大人刚走不久。” “林大人?”殷岁岁眨巴着眼睛,觉得这个姓有点耳熟。 岁岁想来想去。 好像……昨天认识的那个姐姐就姓林! “嗯,”殷长赋颔首,决定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那位林大人,学问很好,品德也很好。他以后,会是你的一位老师。” “真的嘛?” “不止他一个,”殷长赋轻轻梳理着她跑乱的小揪揪,继续道,“他会带着一批和他一样有风骨有学识的先生们,一起来参选,让你可以挑到最好的老师。”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所以,不用担心。给你找老师的事情,大概这一两天就能最终定下来了。” “太好了!谢谢爹爹!”殷岁岁开心地搂住爹爹的脖子,用力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 困扰她的小小担忧终于解决了! 虽然她还不完全明白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爹爹的心情变好了,而且她很快就会有好多好多好老师了! 这真是个大好消息! 猫猫在旁边继续舔舔自己的毛。 人类的事情真是复杂,不过,看来昨晚那场嘀嘀咕咕,结果还不赖。 - 殷岁岁带着猫猫,迈着欢快的小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一进门,就看到小比格正蔫头耷脑地趴在笼子里,小鼻子抵着栏杆,一副可怜相。 “小狗狗!”殷岁岁松开猫猫,跑到笼子边,小脸贴着栏杆,兴奋地和小伙伴分享好消息,“爹爹说啦,再过两天,我们就要一起去上学啦!” “上学?”小比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喵~”猫猫轻盈地跳上窗台,甩着尾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比格,绿眼睛满是幸灾乐祸,“蠢狗,上学就是你要被关在一个叫学堂的大笼子里,会有拿着戒尺板着脸的老头子天天盯着你,你要是乱跑乱叫、不听吩咐,就会被狠狠修理哦~” “呜——!”小比格被吓得浑身绒毛都炸了起来,整只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要!小狗不要被修理!主人救命!” 殷岁岁呆住了:“猫猫,真的吗?上学……上学那么可怕嘛?岁岁……岁岁也会被关起来,被……被修理吗?” 猫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光想着嘲讽小比格,忘记岁岁也是要一起去念书的人。 它立刻从窗台上跳下来,蹭到殷岁岁腿边,用脑袋顶了顶她的小手:“喵……猫吓唬那只蠢狗的。猫会经常溜达过去看人的,保证没人敢欺负人。” 听到这话,殷岁岁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小手抱住猫猫:“真的吗?猫猫你一定要常来看岁岁哦!” 49.正式上学的日子终于到了 过了几天。 正式上学的日子终于到了。 天还没大亮,殷岁岁就被绵彤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她今天穿上了一身特意为她裁制的学子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上了小巧的玉冠,看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可爱又精神。 但殷岁岁的小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兴奋,只有满满的紧张。 她的圆眼睛不安地眨巴着。 “公主殿下,东西都给您收拾好了。”绵彤一边检查着书箱,一边不放心地叮嘱,“笔墨纸砚都备齐了,还有您爱吃的几样点心,要是饿了就吃点……唉,也不知道上书房里东西准备的足不足,您要是觉得冷了饿了渴了一定要跟宫人说……” 绵彤絮絮叨叨地说着,恨不得自己能跟着一起去上学,好随时伺候。 “绵彤姐姐,”殷岁岁小声问,“老师……老师们真的不会凶岁岁吗?” “不会的,不会的,”绵彤连忙安慰,蹲下身帮她理了理衣领,“我们公主这么乖巧可爱,夫子们喜欢还来不及呢。” 话虽这么说,但她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毕竟那些大儒的名声,她也是听说过的。 据说脾气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唉,希望陛下选的都是一些脾气好的吧。 殷岁岁好不容易鼓起一点勇气,旁边的小比格却忽然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 它四只小短腿死死扒着光滑的地面,整个身子向后倾斜,几乎要躺倒在地,嘴里呜呜嗷嗷地哀嚎着,仿佛不是去上学,而是要去刑场。 “不要!不要去!werwer!那里有可怕的老头子!会打小狗的!”它一边嚎叫,一边用湿漉漉充满恐惧的蓝眼睛望着殷岁岁。 而岁岁…… 岁岁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勇气瞬间击得粉碎。 看着小比格这宁死不屈的模样,她小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迈出去的脚步怯怯地缩了回来,小手无助地抓住了身旁绵彤的衣袖。 “闭嘴!”一声呵斥从殿外传来。 只见殷长赋大步流星走进来,目光扫过正在撒泼打滚的小比格,眉头蹙起。 他对着身后的宫人挥了挥手:“连笼子带它,还有它的东西,一并先送到上书房偏殿去。” “是!”几个宫人立刻上前,不顾小比格的拼命挣扎和杀猪般的惨叫,熟练地把它塞进笼子。 连同它的小窝、玩具和零食碗一起,稳稳当当地抬了起来,朝着上书房方向走去。 小比格的哀嚎声渐行渐远:“主人——救命啊——er——” 没了小比格的魔音干扰,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 殷长赋这才将目光转向岁岁。 他上前,在有些害怕的岁岁面前蹲下身,衣袍下摆铺散在地:“别怕,不过是去识几个字,听几句道理,有何可惧?” “可是……”岁岁害怕被打。 殷长赋顿了顿,看着岁岁纯净的眸子,郑重地承诺:“听着,岁岁。 “你是我的女儿,在那上书房里,若是有哪个老师让你不喜。或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适,不必隐忍,回来告诉我。 “有任何不满,任何委屈,都要说出来。 “你也不必害怕,你才是身份最高贵的那一个,他们都只不过是为你而服务罢了。 “你是君,他们是臣,该让他们畏惧你,而不是你畏惧他们,记住了吗?” 一旁的绵彤听得欲言又止。 心想陛下您这样教孩子,怕是…… 唉,听说陛下和中书令以及林大人聊了一晚上,本以为会有什么改变,如今看来…… 咋还是这样的呢? 这一晚上都叽里呱啦聊啥了啊。 殷长赋没关注绵彤的神色。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教育方式或许与那些大儒们甚至是世俗相悖。 但他不在乎。 他的女儿,不需要学会隐忍委屈。 她就是最尊贵的,合该就是得所有人顺着她,凭什么要为了别人委曲求全? 他站起身,牵起殷岁岁有些冰凉的小手,对左右吩咐道:“传我旨意,今日早朝取消。” 他要亲自送岁岁去上学! - 殷长赋牵着殷岁岁的小手,一路走到了上书房的殿门外。 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学子服,梳着整齐发髻的小小身影,正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候。 正是康知微。 康知微见到陛下亲临,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她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叩拜礼:“臣女康知微,参见陛下,参见公主殿下。” “平身吧。”殷长赋淡淡开口。 殷岁岁看到康知微,大眼睛里立刻亮起了一点安心的光芒,小声地唤了一句:“康姐姐。” 有认识的人在,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上书房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身长衫温润如玉的时非言缓步走了出来。 他今日未着官服,更显得风姿清雅。 “臣时非言,参见陛下,”他对着殷长赋行礼,随后目光便柔和地落在了殷岁岁身上,“殿下今日这身装扮,真是英气又可爱。” “大人!”殷岁岁看到熟人,开心地松开了爹爹的手,像只小鸟般扑了过去。 她小手抓住了时非言的衣袖,仰着小脸,笑容甜甜的:“你也在这里呀!” 太好啦,大人果然也是她的老师! 时非言蹲下身,与殷岁岁平视,轻轻帮她正了正头上有点歪掉的小玉冠,柔声道:“是呀,今日其实并没有安排臣的课。臣听说公主殿下今日第一日进学,怕您不适应,特意过来看看您。” 因着殷长赋在旁边,他讲话还是用上了比较郑重且官方的敬词。 站在一旁的殷长赋,看着岁岁对时非言那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亲近,再看看时非言那笑得如春风拂面般的脸。 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他脸色不由得沉了沉,周身的气压似乎都低了几分。 “既然都到了,便进去吧,”殷长赋开口,伸手想要重新牵回岁岁的手,“我今日无事,正好旁听一二。” “陛下,”时非言却适时地站起身,挡在了殷长赋面前,脸上依旧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语气却十分恳切,“此举恐怕不妥。” 他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上书房的殿门,低声道:“里面几位大儒,都是林大人请来的饱学之士,性子多少有些……古板清高。 “陛下若在场,他们难免拘谨惶恐,无法畅所欲言,反倒影响了教导公主的课业质量。 “再者,今日主要是让公主殿下与诸位先生见个面,熟悉一下环境。 “若陛下在侧,恐怕会给公主殿下和先生们都带来压力,破坏了这第一面的印象,于公主日后进学恐有妨碍……” 时非言说得句句在理,既考虑到了大儒们的感受,也顾及了殷岁岁的学习环境。 殷长赋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知道时非言说的是事实,但他就是不放心,也不想就这么把女儿交给别人。 尤其是交给这个总能轻易获得女儿好感的时非言! 50.林惟章 殷长赋抿着薄唇,脸色不悦,显然心有不甘。 时非言见状,又温和地补充道:“陛下放心,有臣在此看顾,定不会让公主殿下受半分委屈。康小姐也是个稳妥的孩子,会陪伴好公主的。” 殷长赋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岁岁带着期盼的小脸,时非言温和却坚定的笑容以及那紧闭的殿门之间逡巡。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他弯下腰,看着殷岁岁,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声音低沉:“去吧。记住我的话。” “嗯!岁岁记住啦!爹爹再见!”殷岁岁用力点头,朝着爹爹挥了挥小手。 殷长赋直起身,又深深地看了时非言一眼,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他转身,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他总感觉自己被排挤了。 但是没有证据。 可恶。 - 时非言和康知微陪着殷岁岁走进了上书房。 殿内窗明几净,书香弥漫。 几位身着儒衫,须发皆白或面容清癯的大人已经端坐在内。 为首一人,正是穿着青色长衫的林惟章林大人。 他的衣着和众人相比颇为简陋,但已经是他连夜把压箱底的好衣服穿上的成果了。 见到公主进来,几位大儒纷纷将视线投来。 林惟章站在最前面,他的目光落在殷岁岁身上,带着审视。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立刻开始寒暄,而是再次上前一步,对着殷岁岁这位小小的人儿,郑重地作了一揖。 “臣林惟章,参见公主殿下,”他声音沉稳,“日前小女未青,在御花园中言行无状,冲撞了殿下。臣教女无方,特此向殿下请罪,还望殿下海涵。” 殷岁岁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严肃的大人一上来就道歉,连忙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伸出小短手扶了一下。 她奶声奶气地说:“不用哒不用哒!大人快起来!未青姐姐没有冲撞岁岁,我们……我们已经和好啦!她还要给岁岁抄书呢!” 岁岁长得本就可爱,经过这段时间的好生将养,养的小脸圆嘟嘟的,长了不少肉肉。 眼睛也圆圆的,像小动物似的澄澈又无害,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双颊粉粉的,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这真诚的态度,加上跟福娃似的模样,让几位原本因陛下威名而对她心存疑虑的大儒,神色都微微松动了一些。 他们想,这位小公主确实与她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父皇很是不同,眼神纯净,心思单纯,并非骄纵蛮横之辈。 林惟章闻言,直起身,看着殷岁岁那双清澈见底毫无阴霾的圆眼睛,严肃的脸上似乎也柔和了一瞬。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自我介绍:“臣蒙陛下不弃,日后将负责教导殿下文学与礼法。” 他指了指身后的几位同僚:“其余几位先生,则会教导殿下史学、术数、书法、棋艺、权御、骑射、外交、地理、丹青、理学等等等等。” “诶……”岁岁听得摇摇晃晃,眼睛里都转起了圈圈。 要、要学那么多嘛? 难怪爹爹要找那么久的太傅,那么艰难…… 但是岁岁还是努力挺直了小腰板,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乖乖地点头:“岁岁知道了,以后辛苦你们啦!” 她这副乖巧伶俐又努力装小大人的模样,着实讨喜。 连最古板的一位老先生都忍不住捋着胡须,微微颔首。 林惟章哪里能看不出来,他报了那么长一串,殷岁岁心里已经有点虚了。 不说岁岁,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课业太繁重了。 因此,他这几日频繁接触其余夫子,和他们商量出了一个合理的排课表。 “殿下不必忧虑,课程是循序渐进的,殿下无需同时掌握。待殿下打好基础,我们才会渐渐开设其他课程。现在,以臣教导的文学为主。” 岁岁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噢!” 林惟章见初步接触尚算融洽,便道:“既然殿下已至,时辰也差不多了,那便准备开始今日的课业吧。” 众人纷纷起身:“臣等先行告退。” 一听要正式开始了,而且大家都要走,殷岁岁刚刚放松一点的小心脏又提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直安静陪在她身边的时非言,大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不舍和依赖。 时非言接收到她求助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温声道:“臣负责教导殿下声乐韵律之课,明日便有臣的课,殿下明日便能见到臣了。” 听到这话,殷岁岁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 站在她身旁的康知微也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殿下别怕,知微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岁岁会认真听课的!” 时非言与其余夫子,连同其他侍立的宫人,这才安静地退出了上书房,轻轻掩上了殿门。 林惟章目光落在端坐在小书案后,努力挺直小腰板的殷岁岁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公主殿下,康小姐。既入此门,在学堂之内,便暂且不论君臣,只论师徒。在课业期间,殿下称呼臣等,唤一声‘夫子’即可。此为尊师重道之礼,殿下可能明白?” 殷岁岁听得似懂非懂,她看了看身旁的康知微,见康姐姐微微点头,便奶声奶气地带着点试探地唤道:“林……林夫子?” 康知微也立刻跟着乖巧行礼:“学生康知微,见过林夫子。” 林惟章微微颔首:“好。” 他走到殷岁岁的书案前,放缓了声音问道:“那么,殿下可曾识得些字?先前可有人为殿下启蒙,讲授过《千字文》或《百家姓》?” 殷岁岁茫然地眨了眨大眼睛,诚实地摇了摇头,小揪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岁岁不认识字……也没有人教岁岁……” 她以前跟着娘亲,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哪里有机会读书识字。 林惟章心中了然,目光转向康知微。 康知微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回答:“回林夫子,学生在家中已粗略读过四书五经。” 她顿了顿,也知道自己和殷岁岁学习进度上的差距很大。 她非常懂事地补充道:“不过既然殿下初学,学生愿与殿下一同从基础学起,温故知新。若有跟不上之处,学生晚间回府自会寻西席查漏补缺,定不会耽误殿下进度的。” 康知微说得很谦虚,意思也很清楚。 就是让林惟章完全按照殷岁岁的进度来,她晚上回家以后,会自己找西席先生补课的。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水平,又充分顾及了殷岁岁的起点和感受。 连林惟章眼中都闪过一丝赞赏。 此女年纪虽小,却心思细腻,识大体,是个好孩子。 “既如此,那便从最基础的开始。”林惟章拿起案上准备好的一张字卡,上面是一个笔画简单的“人”字。 他正准备开口讲解—— “er!werwer!” 51.这,就是多年老班主任的威严! 一阵清晰又兴奋的狗叫声,非常不合时宜地从紧闭的殿门外传了进来,还伴随着爪子挠门的刺啦声。 显然是小比格终于挣脱了束缚,循着殷岁岁的气味找了过来,并且在门外开始了它的声援。 林惟章拿着字卡的手顿在了半空,眉头皱紧。 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课堂之上,岂容犬吠干扰! 殷岁岁也听到了小比格的叫声,小脸上露出一丝心虚和担心,生怕小比格惹夫子生气。 林惟章沉着脸,对侍立在门边的宫人吩咐道:“去,将那只犬只带进来。” 宫人连忙开门,一开门就看见小比格正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扒拉着门框,吐着舌头,欢快地摇着尾巴。 一见到门开,它嗖地一下就窜了进来,目标明确地直奔殷岁岁的小书案,嘴里还在werwer。 然而,它还没冲到殷岁岁脚边,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林惟章将手中那柄戒尺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书案上,他面色沉肃,目光如电,直直射向那只无法无天的三花小狗! 周身散发着比殷长赋不遑多让的严厉气场。 刚才还兴奋得忘乎所以的小比格,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林惟章那骇人的目光吓得一个急刹车。 四只小爪子在地板上划出痕迹。它僵在原地,尾巴紧紧夹在了后腿之间,蓝蓝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呜……” 整只狗怂成了一团,再不敢往前挪动半步。 课堂秩序,暂时得到了维护。 林夫子用实力证明,无论是人是狗,在他的课堂上,都得守规矩! 这,就是多年老班主任的威严! 而经过林夫子那极具威慑力的一记戒尺和眼神镇压,小比格暂时老实了。 它缩在靠近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把自己团成一个三色的毛球,只敢用那双蓝眼睛,小心翼翼时不时地偷瞄一眼那位看起来比暴君还可怕的大人,再不敢造次。 殷岁岁看着刚才还上蹿下跳的小比格,在林夫子一个眼神下就变得如此乖巧,圆眼睛里不由得充满了钦佩的光芒。 她觉得林夫子好厉害呀! 和猫猫的喵喵拳一样管用! 课堂秩序恢复,林惟章这才重新拿起那张写着“人”字的纸片。 他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严肃,但对着殷岁岁那双充满求知欲,并且还夹杂着对权威的敬畏的清澈眼眸,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 “殿下且看,”他将卡片正面朝向殷岁岁,用手指着那简单的笔画,“此字,念‘人’。一撇一捺,相互支撑,顶天立地,便是‘人’之形。” 殷岁岁努力睁大眼睛,看得十分认真。 康知微也在一旁端正坐好,温习着这最基础的知识。 “人生天地间,首重品德。故《三字经》有云:‘人之初,性本善’。”林惟章开始讲授最浅显的道理。 为了让岁岁适应,他语速很慢,每讲一句,便会停顿片刻,观察殷岁岁的反应。 殷岁岁虽然很多词语听得懵懵懂懂,但她努力地跟着念:“人……之……初,性……本……善……” 她的声音奶声奶气,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和一点点不确定的停顿,念得并不流畅。 但那副极力模仿,认真投入的小模样,还是让林惟章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很好,这是一个有进取之心的好孩子。 他被贬官以后,也会在工作之余给人教书,用以补贴家用。 因为收费低廉,加上教学质量很好,他课堂上的学生非常多。 林惟章又是个见不得人受苦的,遇见穷苦人家的学生,不仅学费全免,还包一日三餐,甚至时不时还会给对方补贴点。 虽然自己的生活更加穷困潦倒了,但这也让他见识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学生。 他教学经验非常的丰富。 他不怕孩子蠢笨或是没有基础,学得慢,毕竟百人百姓,各人各性。作为师长,就该因材施教。 只要孩子愿意学,他就愿意教,千遍万遍,都愿意教。 他只怕孩子性格恶劣,以顶撞师长,骚扰同窗为荣。 林惟章继续讲解,从“人”字,引申到简单的礼仪,如坐姿、站姿,如何执笔。 以林惟章以及其余许多大儒的学识来说,给一个三岁孩子启蒙实在是太屈才了。 但很显然,他并不介意这一点。 并且,他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 他深入浅出,并时不时附上一些小故事方便理解。 整个讲解的过程流畅而生动,岁岁听得津津有味。 过程中,角落里的小比格几次似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林惟章看似专注于教书,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一个眼神看过去。 甚至不需要戒尺,也不需要呵斥,只是一个眼神,就让小比格僵住,重新把脑袋埋回爪子里。 殷岁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林夫子的敬佩之情更是如同滔滔江水。 她学着夫子的样子,努力把自己的小腰板挺得更直,小手放得更规整,听得也更加专注了。 康知微在一旁,看着小公主这现学现卖努力模仿夫子严肃模样,却更显可爱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但她很快又克制地抿住,继续保持端庄的仪态。 - “铛——” 一声清脆的钟鸣响起,宣告着今日的课业暂告一段落。 林惟章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扫过端坐在下方,虽然依旧努力保持着端正坐姿,但也在努力克制疲惫,不让自己走神的殷岁岁。 他严肃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道:“今日便到此为止。殿下回去后,可将今日所学的‘人’字,以及‘人之初,性本善’一句,多加诵读记忆。” “是,夫子。”殷岁岁和康知微一同起身,像模像样地躬身行礼。 行礼完毕,林惟章的目光便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几乎快要睡着的三色毛团身上。 他走过去,小比格立刻惊醒,警惕地看着他,小身子往后缩了缩。 “你,随我出来。”林惟章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转身朝屋外走去。 小比格犹豫地看了看殷岁岁,又看了看林惟章那不容抗拒的背影,最终还是耷拉着耳朵,迈着小碎步,怂怂地跟了上去。 林惟章把小比格带到殿外廊下,似乎要进行一番深刻的谈话。 殷岁岁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去看。 她要像夫子好好学习一下,应该怎么样才能让小比格乖乖哒! 52.一只狗嘛,又能调皮到哪里去呢? “殿下。” 这个时候,康知微在身后唤她。 殷岁岁回头:“怎么啦,康姐姐?” “没什么,只是时间不早了,想来向殿下请辞。” “噢噢,”殷岁岁想了想,说,“那个……康姐姐,以后在学堂里面,你叫岁岁就好啦!” 就像林夫子说得那样,她们应该换一个称呼。 康知微微微一愣,看着岁岁眼中的期待和亲近,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从善如流地轻轻唤道:“好,岁岁。” 殷岁岁开心地露出小米粒似的牙齿。 “对了,岁岁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可以为岁岁再讲解一下。”康知微道。 岁岁当然是有的。 她拉着康知微走到自己的小书案旁,好奇地问:“康姐姐,那个‘人之初,性本善’,岁岁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呀?” 康知微耐心地解释道:“这句话是说,我们每个人刚生下来的时候,本性都是善良的。就像这张白纸,纯净无瑕。” “就像刚出生的小狗狗,虽然调皮,但也是好狗狗,对不对?”殷岁岁举一反三,想到了自己的小伙伴。 “对,岁岁真聪明。”对小比格并不了解的康知微笑着点头。 一只狗嘛,再调皮又能调皮到哪里去呢? 对吧? 她甚至觉得小公主的联想虽然天真,却意外地贴切。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一个认真讲解,一个好奇发问,气氛轻松而融洽。 殷岁岁发现,上学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有温柔的大人,有厉害的林夫子,还有可以一起说话的康姐姐。 好像,还挺有意思哒! 而殿外廊下,林惟章正板着脸,对蹲坐在他面前垂头丧气的小比格进行着思想教育:“……学堂重地,当肃静安宁。你既随公主在此,便需知晓规矩,不可肆意喧哗,扰人清静,明白否?” 小比格:“……呜。” 它只是一只狗哇! - 殷岁岁和康知微手牵着手刚走出上书房殿门。 不远处,殷长赋正负手而立,而猫猫则蹲坐在他的脚边。 “爹爹!猫猫!”殷岁岁眼睛一亮,松开康知微的手,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般飞奔过去,一下子扑进殷长赋怀里,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岁岁放学啦!” 殷长赋弯腰将她抱起,与她共享着雀跃的情绪,也忍不住同样露出笑容。 直到他目光一抬,恰好与随后从殿内走出的林惟章对上。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殷长赋的笑容消失了。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且僵硬。 最终还是殷长赋给自己做了心理准备,先开了口,类似家长询问老师般:“林……爱卿,公主今日……表现如何?” 他本想直呼其名,但想到对方现在是女儿的老师,临时改了口。 这称呼一说出口,他让岁岁坐着的那只手都在袖子里握成拳了。 真的是……好恶心的称呼。 谁发明出来的? 对着不熟的的大臣就爱卿爱卿上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皇帝能随口就来,挂在嘴边喊个没完。 其实,林惟章听到这个称呼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表面上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躬身行礼后,平静地回答:“回陛下,公主殿下听讲专注,态度端正,是可造之材。” 他评价得客观,并未因对方是公主或皇帝而过分褒扬。 “真的嘛?”岁岁听到夫子的夸奖,更加开心了,搂着爹爹的脖子,也夸夸林惟章,“爹爹,林夫子可厉害啦!他都不用说话,只要看一眼,小狗狗就乖乖哒,一动都不敢动呢!” “哦?”殷长赋闻言,眉梢微挑,看向林惟章的目光中倒是有些讶异。 他可是深知那只小狗有多顽劣难驯,没想到这位古板的老学究,竟有这等本事?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林惟章对殷岁岁的“赞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课堂自有课堂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殷长赋看着女儿兴奋的小脸,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林惟章,觉得这个讲话巨难听巨没眼色的犟种,似乎还有点本事。 哪天要是岁岁不喜欢他了,还能把他抓来训狗。 嗯,到时候就封他一个弼犬温吧。 想归想,他也不是很想再和林惟章多说什么了。 只不过殷岁岁很开心,挺喜欢林惟章的。 共感到这种情绪以后,殷长赋竟也礼貌了起来:“有劳林爱卿。朕便带公主回去了。” 林惟章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突然这么和颜悦色他还有点不习惯,甚至有点惊悚。 感觉像是一只吃人的恶鬼突然笑眯眯地看着他。 ……总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林惟章迫不及待地躬身行礼,第一次想尽快送他走:“臣恭送陛下,恭送公主殿下。” - 回宫的路上,殷岁岁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课堂上的趣事,说林夫子怎么教书,说康姐姐怎么帮她,说小比格怎么被夫子一个眼神就吓住…… 殷长赋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 直到回到寝殿,将岁岁放下,屏退了左右,他才神色略显严肃地蹲下身,看着岁岁的眼睛问道:“岁岁,今日在上书房,可有人给你脸色看?或是有谁,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 他问得直接,那双漆黑的眼睛紧盯着岁岁,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什么学业进度,都比不上女儿是否受了委屈重要。 然而,殷岁岁却用力地摇了摇头,小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又满足的笑容,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没有呀!爹爹,大家都对岁岁很好!林夫子的课可有意思啦,康姐姐一直陪着岁岁,帮岁岁。大人还说明天会来给岁岁上课呢!” 她伸出小短手,抱住爹爹的脖子,用软乎乎的小脸蹭了蹭他,总结道:“他们都是好人!” “你看谁都是好人。”殷长赋下意识抱怨了一句,但却放下心来。 没被欺负就好。 “喵~” 猫猫走到岁岁脚边,蹭蹭,然后噗通躺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哇。 “猫猫!”岁岁蹲下身,一把将猫猫搂进怀里,小脸埋在它柔软蓬松的毛发里使劲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属于猫猫的气息。 啊,就是这个味道! 香香的猫猫味! 殷长赋捏着鼻子走远了。 53.酸溜溜 “猫猫,岁岁好想你呀!上学的时候都在想噢!”岁岁诉说着半日不见的思念,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猫毛,从头顶一直抚摸到尾巴尖,手法熟练。 “林夫子讲课的时候,岁岁看到窗外面有只蝴蝶飞过去噢,黑色的,好像猫猫呀。但是岁岁就走神了一小下下,然后就赶紧认真听讲啦!” 猫猫翻着肚皮,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咕噜咕噜声,是嗲嗲的夹子音:“喵~” 站在一旁的殷长赋,看着岁岁与猫如此自然而然地亲昵,感受着岁岁传递过来的满满的幸福感,浓浓的小猫味,他却有点笑不出来。 再想起方才回宫路上,她叽叽喳喳说着大人多么温柔,林夫子多么厉害,康姐姐多么友善时那发亮的小脸…… 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溜溜感觉,又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他状似无意地走近了些,目光却投向窗外:“不过是半日功夫,有何可想。我看你与那时非言、林惟章,还有那康家小姐相处得倒是颇为投契,怕是乐不思蜀了。” 那话语里,怎么听都带着点被冷落的别扭和不是滋味。 殷岁岁和猫猫亲昵够了,抬起小脸,眨巴着清澈的圆眼睛,看了看爹爹那看似冷漠,实则连背影都透露出“我不高兴,需要哄”信号的挺拔身影。 岁岁松开猫猫,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挪地蹭到殷长赋身边。 然后,伸出她那肉乎乎小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的大手。 “爹爹……”她软软地唤道,“岁岁最想爹爹啦……” 殷长赋故意板着脸,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 他强忍着立刻回头的冲动,哼了一声。 岁岁踮起脚尖,小手扒着爹爹的腿:“爹爹。” 殷长赋状似不情不愿地蹲下身。 岁岁努力将小脸凑近,然后“吧唧”一声,将一个带着奶香和温热湿意的口水印,精准地印在了爹爹脸上。 亲完后,她似乎觉得力度不够,又用自己软乎乎像嫩豆腐一样的小脸蛋蹭蹭。 这才退开一点点,圆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 感受着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以及随后而来的小动物一样的蹭蹭,再对上岁岁那纯净得像山涧清泉,带着全然的依赖的眼神。 殷长赋心头那点因被忽视而升起的莫名酸气和别扭,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他终究是没忍住,那紧绷的唇角无法控制地微微向上牵动,一直板着的肩膀也松懈下来。 他转过身,伸手,落在岁岁蓬松柔软的发顶揉了揉。 罢了罢了,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着她完全没办法高兴不起来。 - 第二天。 有了第一天的愉快经历,殷岁岁对于上学不再紧张,反而充满了期待。 她依旧早早起床,让绵彤给她打扮得整整齐齐,背上小包包,精神抖擞地向上书房出发。 远远地,她就看到两个身影已经等候在殿门外。 一个是康知微。 而另一个—— 正是时非言。 今日的时非言,似乎比往日更加清雅出尘。 他依旧是一身浅色长衫,衣料看似朴素,却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衣摆和袖口用银线绣着云水纹,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飘逸灵动。 他没有束冠,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一部分,其余如瀑般垂落肩头,衬得他脖颈修长,肤色如玉。 怀中抱着一张古琴,那琴身线条流畅,色泽温润古朴。 手指随意地搭在琴弦上,身姿挺拔如竹,静静地站在那里。 唇角噙着一抹惯常的温润笑意,整个人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走出的琴师,带着一身书香与琴韵,清雅得不似凡尘中人。 “大人!康姐姐!” 殷岁岁加快脚步,欢快地跑到他们面前,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时非言怀里的琴,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那光滑的琴身,又在快要碰到时缩了回来。 这看起来是大人很喜欢的东西,她得小心一点,不可以把它碰坏。 她仰着小圆脸好奇地问:“大人,这个是什么呀?” 时非言眉眼弯弯,温声解释道:“殿下,此物名为古琴,用手指拨动这些弦,便能发出声音。” 他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带出一串清越空灵的泛音,如同山间清泉滴落玉石。 这奇妙的声音让殷岁岁惊讶地张大了小嘴,更加感兴趣了。 时非言见她喜欢,便继续柔声引导:“除了古琴,这世间还有许多有趣的乐器。 “比如声音清脆悠扬的‘笛’与‘箫’,比如音色圆润厚重的‘埙’,还有可以弹出许多不同声音的‘筝’…… “殿下若是对音律感兴趣,日后都可以慢慢接触,看看最喜欢哪一种。” 一下子听到这么多陌生的名字和描述,殷岁岁的小脑袋瓜有点转不过来了。 她眨巴着眼睛,小脸上写满了懵懂和纠结,小手对了对指尖,小声嘟囔:“都好厉害的样子……岁岁……岁岁要好好想想……” 她小脑袋瓜飞快转动,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时非言趁着空隙抬眼,与一直站在不远处,看似随意实则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殷长赋视线对上。 殷长赋接收到时非言的目光,又看到岁岁那纠结的小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脸上是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自然希望岁岁能学到最好的,但看她和时非言待在一起,他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时非言看着殷长赋那副样子,其实心里也不太舒服。 他想起自己为了争取到这个能够近距离陪伴,教导岁岁的机会,在朝堂上下,在御书房内,与这位多疑的暴君进行了多少回合的博弈,交换了多少利益,据理力争了多久…… 殷长赋收了他一大堆好处,终于勉为其难的松口,答应他,让他做岁岁的老师。 时非言自然是开口问他要最重要的文学老师之位。 殷长赋一口否决,摆明了没得商量。 时非言就退而求其次,要术数、权御之类的位置。 殷长赋仍然不同意。 他们拉扯了大半天,最终,殷长赋吝啬地给了他一个负责“声乐”的无关紧要的老师职位 真是可恶啊。 收了他那么多好处,就扣扣搜搜给了他这么一个位置。 那些经史子集,治国之道,难道他就教不得吗? 终究是防着他罢了。 不过,时非言既然能答应,也是觉得无论如何,他总算能名正言顺地从现在开始就陪伴在殷岁岁身边。 能够看着她成长,引导她学习。 毕竟,这比起那些可能需要等岁岁年纪再大些,才能登场的其它科目的夫子好多了。 54.声乐课 时非言收敛心神,重新对岁岁露出温柔的笑容,牵起她的小手:“殿下年纪尚小,不必急于决定。今日,便先由臣带领殿下,感受一下不同乐器的声乐之美可好?” “好!”岁岁立刻点头,只要能跟着大人学习,学什么她都开心。 时非言牵着殷岁岁,对康知微微微颔首,三人一同向殿内走去。 走了几步,岁岁忽然想起昨天林夫子关于称呼的教导,她拉了拉时非言的衣袖,认真地问:“大人,岁岁是不是也该叫你‘夫子’或者‘老师’呀?” 时非言低头,看着小公主那副努力想要遵守规矩的可爱模样,心头一软:“岁岁随心便好,叫‘大人’或是‘老师’,我都欢喜。” 殷岁岁歪着头想了想,既然林夫子那么严肃要叫夫子,那大人教她弹琴,叫“老师”或者“夫子”好像更好一点? 但是夫子已经有了…… 那就叫老师吧! 于是她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脸,脆生生地唤道:“那岁岁就叫大人老师。” 时非言浅色的眼睛像粼粼秋水,他笑吟吟道:“好,日后我便是岁岁的老师了。” 他牵着岁岁走进特意布置过的琴室。 这里窗明几净,地上铺着柔软的苇席,矮案上已熏了淡淡的檀香。 他将古琴轻轻置于案上。 “殿下请看,”时非言跪坐于琴前,月白宽袖如流云般拂过琴身,“这是岳山,这是琴弦,这是徽位……” 他指着古琴的各个部分:“弹琴时,需静心凝神,身姿要正,呼吸要匀。” 殷岁岁学着他的样子,努力挺直小腰板跪坐在旁边,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琴看。 康知微也安静地跪坐在稍后一些的位置,认真观摩。 “现在臣为殿下弹一曲《鹿鸣》可好?”时非言含笑问道。 见殷岁岁用力点头,他手指轻抚琴弦。 岁岁惊讶地发现老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微微垂眸,神情专注而宁静,清越的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仿佛将整个山林鹿群悠然鸣叫的景象都带到了这方寸琴室之中。 岁岁听得入神。 就连正试图偷偷扒开窗扇的猫猫也竖起了耳朵,绿色的竖瞳专注地盯着抚琴的时非言。 是的,猫猫来看岁岁了。 它正费劲巴拉地把窗台扒拉开一条缝,挤进一只爪子掏阿掏,试图把脑袋也挤进来。 屋内。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时非言抬眼看向殷岁岁:“殿下觉得这琴声像什么?” 岁岁还沉浸在乐声中,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像……像春天的小溪在唱歌!还有小鹿在跳舞!” “殿下形容得极妙。那殿下可想自己试试让小溪唱歌?” 时非言小心地将岁岁抱到身前,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引导着她的食指去触碰琴弦。 “轻轻拨动,对,就是这样……” “铮——” 一个单音从殷岁岁肉乎乎的手指头底下流淌出。 这古琴极好,哪怕是岁岁这样毫无技巧的手法,声音也很好听。 “哇!”岁岁惊喜地回头看向时非言,圆眼睛亮得惊人,“老师!它真的唱歌啦!” “是殿下让它唱歌的。”时非言温柔地笑着,又带着她试了其他几根弦。 殷岁岁感觉每一个音都好好听,眼睛闪亮亮的。 她弹出了好好听的声音! 屋外猫猫抖了抖耳朵,也感觉岁岁弹的好好听。 可惜它始终没能钻进去。 猫猫舔舔爪子,想回头看看有没有别的入口。 结果一回头,它发现身后突然多了好多人。 殷长赋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窗边,轻轻松松支起猫猫努力大半天也没能成功打开的窗,看着琴室内其乐融融的景象。 很不巧,他一眼就看见时非言将殷岁岁整个环在怀中,手把手教琴。 他眉头蹙起,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偏偏这时,在偏殿关了一早上,好不容易被放出来透气的小比格循着琴声和岁岁的笑声跑了过来。 它先是好奇地在窗外嗅了嗅,然后后腿一蹬就想往琴室里跳—— “啪!” 林惟章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手中的戒尺精准地敲在窗框上,吓得小比格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墩。 “肃静!”林惟章板着脸低斥。 今天没有他的课,他是被时非言专门请过来管教这只狗的。 小比格委屈地“呜”了一声,夹着尾巴躲到角落去了。 猫猫的竖瞳慢慢变成了圆瞳。 好热闹哇,大家都想一块儿去了。 琴室内的殷岁岁被这动静吸引,一转头正好看见窗外的大家,立刻扬起灿烂的笑脸,献宝似的喊道:“爹爹!猫猫!岁岁会让琴唱歌耶!” 殷长赋对上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再看一眼依然保持着环抱姿势的时非言,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嗯,我听到了。” 时非言适时地松开殷岁岁,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殷长赋根本不想理他,目光在琴案上扫过,最后落在殷岁岁身上:“学得可还开心?” “开心!”岁岁用力点头,伸出小手指着古琴,“老师弹得可好听啦,岁岁也学会让它唱歌啦!” 看着岁岁兴奋的小脸,殷长赋心中的不快稍稍缓解:“喜欢便好。” 时非言面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心中却明镜似的。 陛下连岁岁的琴课都要亲自来盯梢,这醋劲儿可真是不小。 -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天。 在时非言的暗箱操作下,他的课不少。 这段时间,时非言教了殷岁岁一首简单的童谣调子。 虽然岁岁的小手还很不协调,经常按错弦,弹出的音也断断续续。 但她学得极其认真,小眉头紧紧皱着,小嘴抿成一条线,那副努力的模样可爱极了。 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的是,林惟章有点事情,没来帮他看狗,小比格被放在了上书房里。 “殿下看,这个音要轻轻抚过,像这样……” “像摸猫猫一样轻嘛?”殷岁岁仰起小脸认真地问,肉嘟嘟的手指悬在琴弦上方。 摸猫猫需要轻轻的,猫猫喜欢被挠下巴,也可以摸摸背上的毛发,但不可以逆着毛摸,这样会把猫猫顺滑的毛发弄乱。 猫猫翻肚皮的时候,如果之前是蹭蹭岁岁再倒下的,那岁岁就可以摸摸猫猫热乎乎的肚皮。 如果只是单纯的翻肚皮,那就不能直接摸,要先征求猫猫的同意。 能摸猫猫的时候,也要轻轻的摸。 总之,不可以随便乱摸猫猫。 不然的话,虽然猫猫不会凶岁岁,但是猫猫会不高兴的跑掉。 至于小比格…… 小比格就无所谓了。 顺着毛捋、逆着毛捋、两只手胡乱揉搓、摸狗头、摸-胸口、摸jiojio、摸肚皮、摸尾巴…… 小比格都喜欢! 区别只在于是嗲嗲的嘤嘤嘤还是兴奋地er。 时非言不太清楚猫猫的习性,只是顺着她道:“对,就像摸小动物一样轻……” 话音未落,一个毛茸茸的花脑袋突然从师徒二人之间钻了出来。 55.带跑 岁岁的后背本来靠在时非言身上,结果小比格硬是靠着铁头使劲钻了进来,让时非言的怀抱里多了一条狗。 随后,狗头又从岁岁的胳肢窝底下钻出来,让岁岁不得不抬高胳膊。 它黑亮的鼻子好奇地凑近琴弦,嗅了嗅,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琴弦被震得嗡嗡作响,殷岁岁被逗得咯咯直笑。 时非言无奈地摇头,正要说话,坐在一旁的康知微已经起身。 “小狗狗来,”康知微从匣子中取出一块糕点,“到这边来吃点心好不好?” 小比格立刻竖起耳朵,欢快地摇着尾巴,又呼哧呼哧倒车倒了出去,屁颠屁颠跑到康知微面前乖乖坐好,暂时被美食收买了。 少了这个小捣蛋,殷岁岁又能专心练习啦。 在时非言的指导下,她断断续续弹出了一小段。 虽然还不熟练,但至少把谱子记住了。 时非言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正要夸奖—— “er!wer!” 小比格一本正经地伴奏。 每声wer都精准地打乱了殷岁岁的节拍。 “小狗狗!”岁岁气鼓鼓地停下,“岁岁把谱子都要忘啦!” 小比格歪着头,蓝天似的眼睛里满是无辜。 它迈着小步子走到殷岁岁身边,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按在她正要继续弹奏的小手上。 “wer……”它用爪子拍拍琴弦,用力挺起毛茸茸的胸脯,狗头高昂,一副自信的模样。 它好像想教岁岁弹琴。 “诶?”岁岁有点疑惑,“原来小狗狗还会弹琴嘛?” “……它当然不会。”时非言看着小比格,额角就隐隐作痛。 他勉力维持着温和语气,对侍立在旁的宫人道:“劳烦将小狗先带回隔壁休息。” 两个宫人立刻上前,想要抱起这只调皮的小狗。 谁知小比格灵活得像条小泥鳅,一个矮身就从宫人手臂下钻了过去,还不忘回头werwer两声。 很显然,这是挑衅。 两个宫人又一左一右地朝小比格包抄过去。 “小狗,乖,来姨姨这里,有肉干吃哦。”其中一位宫人压低声音,像哄小孩一样。 小比格歪着头,看起来一脸痴呆样,被哄住了似的。 然而,就在宫人的手即将碰到它时,它猛地一个矮身,像道闪电般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钻了过去,还不忘回头werwer两声。 很显然,这还是挑衅。 宫人收下了战书。 于是更多的宫人加入了围捕的行列。 一个宫人试图从前面拦截,张开双臂像老鹰抓小鸡。 小比格却一个急转弯,灵活地绕到书案后面,宫人收势不及,差点撞在案角上。 “从那边包抄!” 另一个宫人指挥着,三人成合围之势,慢慢缩小包围圈。 小比格站在包围圈中心,小鼻子嗅了嗅,似乎一点也不慌。 它看准一个宫人腿间的空档,后腿一蹬,直接冲了过去! 那宫人下意识并拢双腿,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觉得裤腿被毛茸茸的东西蹭过,低头一看,小比格已经溜到了他身后。 钢铁狗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矮几,几上笔架晃了晃,悬挂的毛笔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一支最大的狼毫笔精准地掉进了旁边的笔洗里,墨色的水花溅了离得最近的宫人一身。 另一个宫人眼看就要抓住小比格的尾巴了,小比格却突然一个漂移转身,小爪子在地板上打出溜,又一头撞上另一个矮几,直接撞翻了上面摆放的砚台。 “哐当!” 砚台翻倒,带下一本书籍,浓黑的墨汁如同泼墨山水画一般,瞬间在光洁的地板上晕染开来,还波及了摊开的书籍。 “我的《乐经》注疏!” 时非言的心在滴血,那可是他昨日熬夜才写好的! 小比格明白他的心血。 因为它也一眼相中了那本摊开的《乐经》。 它欢快地扑过去,一口叼住书页,脑袋开始疯狂地左右甩动! “哗啦啦啦——!” 崭新的书页瞬间化身漫天飞舞的白色蝴蝶,一片落英缤纷的美好景象。 对于时非言来说就一点都不美好了。 那种熟悉的让他呼吸困难的悲痛再次袭来。 好了,现在连抢救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可以厚葬这本书了。 小比格的目光锁定了墙角小几上摆放的精致茶点和刚沏好的香茗。 它一个短距离助跑,起跳,姿势异常优美,落点极其精准! “哐当!” “噼里啪啦——!” 整套时非言珍藏的粉彩釉茶具应声落地,摔得粉身碎骨。 精致的绿豆糕与桃花酥像小球一样滚落一地,与瓷片、墨汁、纸屑、毛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地狼藉。 而罪魁祸首小比格毫发无伤地站在废墟中央,小爪子恰好踩在一块唯一幸存的完整的桃花酥上。 然后抬起沾着点心渣和墨迹的狗脸,无比无辜且困惑地看着眼前一片石化的人们。 整个上书房,从书香雅舍到灾难现场,只用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 时非言看着自己珍爱的古琴险些被飞溅的瓷片波及,再看着自己月白长衫下摆溅上的墨点,以及满地狼藉…… 他又要碎掉了。 康知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小手捂住嘴巴,小脸上写满了震惊。 她、她她她从未见过破坏力如此惊人的狗! 这和殷岁岁说得“虽然调皮,但也是好狗狗”完全不一样! 这是魔童啊!魔童降世! 这还没完,趁着众人手忙脚乱收围堵它的空档,小比格瞅准一个空隙,嗖地一下从大开的殿门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着皇宫深处狂奔而去。 “快追!”时非言脸色发白,立刻带着宫人追出殿外。 殷岁岁也急忙跟上。 然而,小比格显然对宫廷路径有着不一样的认知。 它根本不走寻常的宫道,而是专挑那些常人难以通行的“路”。 他会从假山石洞中钻过,挤进两道宫墙间狭窄得只容一掌宽的缝隙,或是直接钻狗洞。 这可苦了后面追赶的众人们。 只有殷岁岁年纪小,身子也娇小灵活,看到小比格钻洞,她立刻趴下跟着爬过去。看到小比格挤墙缝,她也侧着身子像条小鱼一样哧溜钻过去。 “岁岁!危险!快回来!”时非言看着殷岁岁消失在假山石洞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能带着人拼命绕路追赶。 就这样,凭借着体型优势和一股非要抓到小比格的劲儿,殷岁岁竟然成了唯一能紧紧跟着小比格踪迹的人。 她的小揪揪跑散了,细软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头上,亦服上也沾了尘土和草屑,但圆眼睛始终盯着前方那个若隐若现的花色身影。 七拐八绕之下,周围的宫道渐渐变得冷清,景色也愈发陌生。 殷岁岁跟着小比格从一个废弃的狗洞钻出来,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抬头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岁岁愣住了。 56.坟里是空的? 眼前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冢,那块石碑在静默矗立。 这里,正是上次小比格误入的禁地! 而小比格,正蹲在那座孤坟前,小鼻子不停地嗅着墓碑旁的泥土,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呜呜声,小爪子还无意识地扒拉着地上的土块。 突然,它像是确定了什么,前腿猛地开始刨土,泥土飞溅,动作快得惊人! “小狗狗!不可以!”殷岁岁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小比格圆滚滚的小身子,使劲往后拖,“不能挖这里!这是不对的!林夫子说过,要尊重……尊重……” 她一时想不起那个词,急得小脸通红:“反正就是不能挖!” 小比格在她怀里挣扎着扭过头,湿漉漉的黑鼻子蹭到她的脸颊:“主人,里面空的。我闻到了,没有东西,真的!” 空的? 岁岁愣住了,抱着小比格的手臂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 她茫然地看了看那座孤坟,又看了看怀里急切的小狗,小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 坟里面不都是应该有东西的吗? 这和夫子和她讲的不一样。 难道……其实世界上有好多好多种类的坟,只是有些是要放人的,有些不放? 岁岁想不明白。 但是小比格可不会管她有没有想明白,她手一松,它就又兴奋地开始刨土。 殷岁岁看到小比格再次开始刨土,也顾不得思考了。 她赶紧扑过去,两只小手死死抱住小比格的腰,小身子拼命往后仰。 “小狗狗快停下!不可以挖这里!这是别人睡觉的地方,不能打扰哒!” 小比格正刨得起劲,被这么一抱,不满地呜呜叫着,但鼻子仍然执着地朝着坟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小狗要执着于刨坟? 不需要理由! 就像小狗拆家偷吃零食一样,不需要理由!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好玩,还可以发泄多余的精力。 殷岁岁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拽,小脚在地上磨出两道痕迹。 她整个人几乎要挂在小比格身上,圆圆的小脸憋得通红:“小狗狗最乖了,我们回去找猫猫玩好不好?让绵彤姐姐给你做肉丸子吃!” 听到“肉丸子”,小比格耳朵动了动,挣扎的力道小了些。 殷岁岁趁机把它往后拖了几步,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但还是紧紧抱着它不放。 “你看你把爪爪都弄脏啦。”岁岁喘着气,摸着它沾满泥土的小爪子,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拭,“林夫子知道了要生气哒。” 小比格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爪子,又扭头看看那座孤坟,看起来依依不舍,但总算不再往前冲了。 “这才对嘛,”岁岁松了口气,“我们快走吧,老师说这里不可以来哒。” 她牵着小比格的大耳朵离开了这里。 小比格虽然还是时不时地扭头往回看,但总算乖乖跟着小主人走了。 - 殷岁岁带着小比格走出去没多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来了。 “岁岁!”时非言带着一众宫人,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长衫下摆沾满了尘土,甚至还被树枝划破了一道口子,往日温和从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和后怕。 “岁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时非言快步上前,一把将岁岁连同小比格一起抱起。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岁岁,确认她除了有些狼狈外并无受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岁岁是追小比格来哒……”岁岁忽然想起刚才的疑惑,仰起沾着泥点的小脸,好奇地扯了扯时非言的衣袖。 她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般:“老师,坟里面一般是什么东西呀?小狗狗说……里面是空哒。” 时非言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他立刻明白了,小比格不仅带着殷岁岁再次误入了禁地,甚至还靠近了那座孤坟! 联想到陛下对此地的讳莫如深,一股寒意窜上他的脊背,随之而来的是对小比格屡教不改,还将岁岁置于如此危险境地的怒气! 这次他们找到了岁岁还好。 万一下一次,小狗带着她去了他们没找到的地方呢? 时非言简直不敢想。 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直直射向还在哼哼唧唧的小比格:“来人,将这只顽劣不堪的东西带回去,关进笼子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它出来。饿它两天,看它还敢不敢发疯。” 他声音还算平和,但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宫人们连忙应声上前,抓住小比格。 “呜……werwer!主人!”小比格似乎也意识到闯了大祸,在宫人怀里拼命挣扎,发出可怜兮兮的哀鸣,求助地望着殷岁岁。 殷岁岁看着瞬间变得严厉的老师,又看看被带走的小比格,还想为小比格求情:“老师,小狗狗不是故意的,它只是……” “岁岁,”时非言深吸一口气,努力缓和了语气,“此地非同小可,小比格今日所为,已犯大忌。若不严加管束,日后恐酿成大祸。你今日也受了惊吓,我先送你回去。” 他确实不太平静,讲出来的话岁岁都没怎么听懂。 岁岁还想再开口,他却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牵起她的小手,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快步离开了。 身后,传来小比格越来越远的,委屈又害怕的叫声。 殷岁岁一步三回头,看着小比格被带走的方向,心里又害怕又难过。 小比格这次,好像真的闯了很大的祸……连一向温柔的时非言老师,都气得不让它出来了。 时非言牵着殷岁岁的小手,直到走回熟悉的宫道上,他才放缓脚步,低头看着身边垂头丧气的岁岁。 “好孩子,你受惊了,”时非言蹲下身,用干净的袖角轻轻擦拭她的小花脸。 他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都是我的错,是我未能看好你们,才让你涉险了。” “老师……”殷岁岁抬起湿漉漉的圆眼睛,小手抓住他的衣袖,“你别生小狗狗的气了好不好?它知道错了,它以后一定不敢了……你别把它一直关在笼子里,不要不让它吃饭……” 一直被关着,还要饿肚子的感觉很难受,岁岁知道。 时非言看着岁岁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微软,但想到今日的凶险和小比格屡教不改的顽劣,还是硬起了心肠。 他轻轻摇头:“岁岁,疼爱宠物固然无错,但立规矩,明对错更为重要。小狗今日所为,已非寻常玩闹,若不加以惩戒,它永远不会记住何为界限。关它禁闭,是为了它好,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他摸了摸岁岁的头发:“岁岁今日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息,莫要再想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