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亲爹干掉后决定成为女皇》 第1章 第 1 章 卯时三刻,宵禁刚解,坊间渐起人声。京城的五品小官礼部郎中慕崇文的府邸后宅,热闹却才正要开幕。 西边的锦霞院里,住着老爷宠爱的云姨娘。如今正值刚三月,春寒料峭,丫鬟丹青掀开帘子,屋里的暖香立刻拂面而来。低垂的床幔遮掩,透出个身量未足的人影,影影绰绰。 “姑娘,姑娘,该起了。”丹青轻声唤道。里面躺着的“人形”发出模糊呓语,将醒未醒,翻了个身。丹青将手指尖极快地在铜盆里浸润一下,再用软布拭干,直到确认手已洁净,才动作利索又不失轻柔地捏住帐幔拉开在一旁备好的帐钩上挂好。完成这一串动作后,这才把床榻上睡眼惺忪的女孩扶着坐起。 “姑娘,到了该去福寿堂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了。” 慕清娆,慕府四姑娘的眼皮儿像拿浆糊糊上一样。丹青只得又催促了一遍,“再不起就迟了,姨娘还等着姑娘呢。”一旁的染墨无奈拿了一块浸了冷水的湿布递过去醒神,清娆一个激灵,这才艰难睁开眼。 “好丹青,这么早呢。”清娆身子软趴趴偎在丹青怀里,抱着她的脖子蹭了蹭,“我真不想起来......” 女孩语调软软的撒娇道,这般娇态若让重规矩的大姑娘瞧见,少不得又要训她失了主仆尊卑。丹青与染墨却相视一笑——这几个月来,她们早已见惯不怪姑娘晨起时的小性子。 两人配合熟练帮姑娘盥漱梳洗,并换上一件海棠红的小袄,又生怕她冻着在外又给她披上浅橘色的罩衫,这才扶清娆至镜前梳妆。 清娆望着镜中稚嫩的容颜,恍惚又想起初来时的窘迫——那时她还不习惯被人这般周到殷勤伺候,不安惶恐得很,手脚不知往哪摆,无措得像块木头,倒把丫鬟们吓得不轻。 如今嘛……她悄悄叹了口气。封建社会当真害人不浅,连她这个五讲四美的好青年,都被腐蚀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谁能想到,这具身子里的魂魄,早在数月前就已换了人呢? 慕清,如今的慕清娆,原不过是现代社会里一个平凡的女大学生。初来乍到时,她日夜忧心,生怕落到兵荒马乱的年代。幸而这大晟朝史书未载,眼下还算太平,她又托生在官宦之家,总算不必为温饱发愁。 但换而言之,不存在于已知历史中,就意味着她作为现代人熟知历史的优势是一点也没有了。 不过,慕清是个心态好的,她本也没有想利用什么既知的历史去实现什么宏大的野心。一个小女子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好好活着。 思及此,她心下又泛起一丝庆幸——虽非嫡出,但生母是父亲心尖上的人,自己在这深宅大院里,吃穿用度样样精致,丫鬟仆妇个个尽心。比起那些处境艰难的庶女,她已是极有福气的了。 慕清叹了口气,但不管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纵使心里百般过意不去占了人家小女孩的身子,但她也无法。“清娆啊清娆,”她在心中默念,“若你还在,我定将你的亲人视作至亲。若有朝一日你能归来……” 她顿了顿,终是将未尽之语化作一声叹息。 丹青和染墨将她长发拢在掌心,娴熟在耳后上方各挑起一束,灵巧地盘绕成两个对称的小鬟。她用细细的红色头绳在鬟根处固定挽成双鬟,因为清娆还未及笄,只用指尖蘸了点浅粉的胭脂在面颊上轻轻晕开。 丹青又取了两根崭新的水红色绫缎,仔细地缠绕在双鬟的根处,虽轻轻摇曳的姿态甚是可爱,但丹青左看右看想到大姑娘必定满头珠翠,华贵非凡,唯恐自家姑娘落了风头又从妆匣里翻找准备添上一些。 这时,一个身穿玫红色遍地锦褙子,容颜美艳,身段风流的丽人进来,正是清娆生母云姨娘,她满意地抚过和自己七八分相似却更显灵秀的女儿,拿出一枝刚从外面摘下粉嫩娇艳的桃花,斜插于清娆鬟髻间。 “瞧瞧,不愧是我的女儿。”云姨娘啧啧称道,“和她娘一样貌美如花。” 云姨娘端详片刻,携起女儿的手:“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去给老祖宗请安了。” 福寿堂里,慕老太太身着赭石色团花褙子,闭眼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端坐上位,如同庙里一尊沉默却洞察一切的佛像。 她忽然慢悠悠地开了口:“你猜猜,今儿个谁会先到?” 赵妈妈闻言,微微上前半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回道:“老夫人这是要考较老奴的眼力了。” 她略一沉吟,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空荡的门口,语气笃定:“任谁也算不过时辰。这头一个到的,必是柳姨娘和三姑娘无疑。三姑娘素来恭谨柔顺,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这种晨昏定省,惯是殷勤的。”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你倒是精明。” 赵妈妈不再言语,只是微微躬身赔笑。心里却纳罕着,她哪里是精明,不过是在这深宅里看得久了,摸透了各房各院主子们的脾性罢了。 但不论谁先到,大夫人林氏和大姑娘总是最后的,大姑娘金尊玉贵,夫人一向慈母心肠,不舍得让唯一闺女顶着露水起身,总要梳妆得一丝不苟,显出嫡派的气度才好。 她话音将落未落,堂外便响起了细碎而拘谨的脚步声,恰似为呼应赵妈妈的推断,珠帘被一只略显苍白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一道缝。 柳姨娘低着头,侧着身子先进来,紧接着便拉着女儿慕清芷挪了进来。 “清芷给祖母请安。”清芷行礼的声音细若蚊蚋,她穿着半旧的浅绿衣裙,料子普通,颜色也洗得有些发白,衬得她单薄的身形愈发楚楚可怜。她行礼后便迅速缩到了最角落的位置,头埋得低低的。 老夫人只瞥了她们一眼,未置一词。 柳姨娘对这份冷漠习以为常,甚至暗暗松了口气。她低垂着眼,盯着自己鞋尖上那一点不显眼的绣花。 这份压抑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这次是一阵得体而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帘子再次被掀开,先进来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约莫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小袄,眼神活络地四处张望,正是方姨娘所出的慕璋。随后,一身素雅藕荷色衣裙的方姨娘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沉静的二姑娘慕清蓉。 方姨娘脸上挂着温婉笑容,先细声对儿子道:“璋哥儿,仔细脚下。”又伸手将他轻轻拢到身边,声音柔润,礼数周全,挑不出一丝错处。 “给老夫人请安。蓉姐儿,璋哥儿,快给祖母请安。” 清蓉上前一步,稳稳下拜:“清蓉给祖母请安,愿祖母身体康健。”她行礼的姿态端庄规矩,目光低垂,恰好落在老夫人裙摆的绣纹上,既不怯懦,也不张扬。 璋哥儿却并没跟着姐姐行礼,反而扭着身子,试图挣脱母亲的手,胖嘟嘟的脸上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上首佛龛里的佛像发愣。 方姨娘见状,面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不舍责备她这盼了多年的指望,只好柔声又催促了一句:“璋哥儿,要懂规矩。” 老夫人对方姨娘母女的态度明显比对柳姨娘和缓些,目光尤其在慕璋身上停留,脸上顷刻间绽开一丝真切的笑意:“不妨事,孩子家活泼些才好。来,璋哥儿,到祖母这儿来。” 老夫人将他抱上膝头,掂了掂,笑道:“哟,沉了不少,是个结实孩子。”她抬眼看向方姨娘,语气和煦,“璋哥儿如今也开蒙了,是个小大人了。” 方姨娘微微垂首,语气恭谨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劳老夫人挂心。是妾身想着他年幼,不忍拘束太过,这才晚了些开蒙,前不久才央了老爷延请西席。如今瞧着,规矩上还是散漫了些,让老夫人见笑了。” 老夫人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目光在仍自扭动、显然未将母亲那轻柔催促放在心上的孙儿脸上一转,复又看向方姨娘,语气依旧平和,却多了两分不易察觉的告诫:“璋哥儿可是咱们慕府唯一的哥儿,崇文特地给他取名璋,剡上为圭,半圭为璋,可见对其珍视。” “你是他的生母,虽说是小官家庶女,却也是正经官宦小姐,和其他个奴才出身的不同。”说到此,老夫人略带嫌恶地瞥了一眼柳姨娘。 “你是老爷的良妾,这才任由璋哥儿留在你这个生母跟前教养。” 她略顿一顿,声音放缓,却字字清晰:“但你要时刻记得,璋哥儿是慕府的爷们,未来的倚仗。你照料他起居便好,至于读书明理、立身持正,自有老爷和我为他筹谋。你,明白吗?” 老夫人敲打道。 方姨娘心头一凛,面上却愈发恭顺,深深一福,又忙拉着儿子谢过,这才领着儿女退到一旁,清蓉自觉站到下首。 这边刚站定,堂外便传来一阵清越的笑语,伴随着环佩叮咚的脆响,清晰地撞入每个人耳中,打破了方才方姨娘营造出的那份温婉宁静。 方姨娘笑容不变,眼底却深了一分,心下哂笑,这般动静,必然是云姨娘来了。 自己发电自己吃,没有人和我一样喜欢女强爽文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老祖宗安否?云裳带着娆儿,来给您请安了。” 声到,人到,帘拢“哗啦”一响,被一双细腻柔润、指甲染着蔻丹的手优雅掀起。 云姨娘当先走了进来,珠翠盈头,光彩熠熠比衣衫还亮眼三分。她并不像其他妾室那般垂首敛目,目光径直便落到了上首的老太太身上,眉眼间流转着一股寻常妾室没有的张扬与底气。 清娆在她身后半步,为了配合母亲的衣着也穿了一身水红色衣裙。和云姨娘不同的是,她是严格恪守嬷嬷教授的礼节行礼。 就着行礼的动作,清娆悄悄抬眼,那双酷似云姨娘的杏眼里,流光闪烁,先是在小娘明艳的侧脸上打了个转,而后又在其他两位谨守本分的姨娘和庶姐身上一晃而过,嘴角便抿出一对乖巧又甜美的梨涡。 她心道,瞧我这娘亲,通身的气派硬是把这一屋子人都比下去了。也多亏了她这般做派,我们母女在这府里才能过得如此滋润体面。我们本就是一根藤上的瓜,她这般风光,我自是跟着沾光。 云姨娘未语先笑,上前极自然地虚扶了老夫人的手臂一下,态度亲昵:“来晚了,还望老祖宗宽恕。” 老夫人一见她们,脸上顿时又绽开笑,轻轻拍了下云姨娘的手背,嗔怪道:“云裳,你是我身边出来的,说这些个虚话作甚?” 想到大太太林氏作为儿媳还姗姗来迟,老夫人愈加不满,脸上摆着的笑容却更深,朝清娆伸出手:“快过来,到祖母这儿来。” 清娆没有立刻过去,而是下意识地先抬眼,飞快地望了云姨娘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云姨娘接收到女儿这与往常不同的谨慎眼神,心下略觉惊奇,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几不可察地递去一个眼神。 得了这肯定的信号,又听得老夫人那句亲厚特别的“身边出来的”,清娆心头那根弦瞬间松了下来。她心念急转,甚至想到,我小娘敢这般张扬,底气除了父亲的宠爱,看来也少不了这位的默许甚至纵容。 这位老夫人是她们母女实打实的靠山啊!、 心念一定,清娆脸上那点拘谨立刻消融,转而绽开一个全然依赖的、属于娇憨少女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糯:“祖母!”像只雀儿,她提着裙摆,步履轻盈地扑了过去,依偎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显然极为受用,布满皱纹的手立刻怜爱地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拍抚着。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端详,见清娆气色红润,眼神里都是对她这祖母的孺慕。 和那些个面上恭敬、眼底疏离,与她娘一个鼻子出气的,到底不同。 老夫人语气愈发和蔼:“有些日子没瞧见我们娆姐儿了,在屋里闷坏了吧?前阵子听说你身上不爽利,祖母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如今瞧着,脸色倒是比先前更红润了些,可见是真正大安了。” 清娆心知自己哪里是真有什么病,不过是借着这场“病”,争得时间在屋里恶补这府里的人情往来、规矩忌讳,生怕行差踏错罢了。此刻听着来自身体亲人的关怀,再思及自己占了人家孙女儿的身子,这份疼爱本不该自己享用,心头顿时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不敢与老夫人对视,稳了稳心神才寻了个最稳妥的藉口。 “劳祖母挂心,孙女儿已经大好了。只是前些日子头晕得厉害,怕过了病气给您,这才没能来晨昏定省……心里,心里却是一直惦念着祖母的。” 这祖孙亲厚、其乐融融的一幕,落在刚刚进门的最后两人眼中,便显得格外刺目。 林氏一身宝蓝色织锦缎裙,梳得一丝不乱的圆髻上只簪一支碧玉七喜玲珑簪,通身的气派沉静雍容,彰显着正室主母的身份。她步履沉稳,上前敛衽行礼,声音温和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给母亲请安,母亲昨夜可安好?” “嗯。”老夫人眼皮未抬,只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侍立在侧的云姨娘立刻察觉了上首的不悦,捏着帕子便是一声娇笑:“哟,夫人今儿个来得可真是时候,咱们都快散了呢。” 林氏心下冷笑,知道这是老夫人借这贱婢的口敲打自己。她目光扫过云姨娘那张美艳张扬的脸,语气平淡:“府中事务繁杂,我身为当家主母,自然不比云姨娘清闲,能在老夫人跟前日日承欢。你这般殷勤也是应当的,毕竟……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人,知道本分。” “也是,虽是好命做了妾,总归是慕府的家生子出身。这人啊,最不能忘的,就是自己的根!” 她刻意在“本分”二字上略略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云姨娘保养得宜的指甲和那身玫红锦衣。 “云裳这名字取得是真好,衬你。”林氏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这般可人疼,难怪老夫人时时惦念。” 老虔婆! 林氏垂眸,压下眼底的厉色,专挑这等狐媚子养在身边,取名“云裳”,吃穿用度比小户小姐还体面,养成个“副小姐”的心性再塞过来给我添堵!什么居心,当她不知道么! 慕家大姑娘清兰紧随母亲,她穿着月白绣淡紫兰花的襦裙,一张瓜子脸莹白如玉,眉眼疏淡,一双凤眼肖似其母,眼尾微挑全是淡漠。听着云姨娘和林氏的争锋,清兰眼里划过一丝厌恶和鄙视,薄唇紧抿,下颚的线条透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孤高,向着老夫人面无表情地拜下:“清兰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老夫人这才略睁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淡淡道:“兰姐儿今日这身,素净了些,年轻姑娘,也该有些鲜亮颜色。” 老夫人略微摇头,对大姑娘爱素的古怪颇为不满,心底对儿媳林氏的不满又翻涌上来。 好好一个嫡出小姐,偏被她养得这般小家子气,没半分体面!说起来外祖家还是林家那样的富贵人家,这府里是短了她的用度,还是亏了她的份例?非要穿得像个守孝的,平白惹人不痛快。 老夫人伸手示意清兰站近些,又拈了拈她的衣袖料子,又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算严厉,却让满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这料子是好料子,绣工也精细。我们慕府的嫡长孙女,原该如此。”她先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微妙一转,“只是……兰姐儿啊,你年纪轻轻,正是如花似玉的好时候,怎么总偏爱这素净得近乎清寒的颜色?这月白、浅紫,好虽好,却未免太寡淡了些,衬得脸色也少了几分血气。” 她不等清兰辩解,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一旁神色端凝的林氏,继续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讲究的是大方贵气,温婉可人。倒不必学那等寒门小户,一味追求什么‘清冷孤高’,那不是什么福相。你瞧瞧你四妹妹——” 她说着,脸上不自觉地又带了点笑意,看向一旁的清娆,“她那身水红,看着就让人心里头亮堂、欢喜。咱们家又不短这些尺头,年轻姑娘,穿得精神些、喜庆些,自己看着高兴,长辈瞧着也心里舒坦,觉得兴旺。这才是一家子该有的气象。” 她轻轻拍了拍清兰的手背,语气慈祥,却字字敲打在林氏和清兰的心上。 清兰脸上得体的笑容微微一僵,迅速低头应道:“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她退到母亲下首坐下,指尖却悄悄掐住了掌心。她自诩清流雅致,瞧见一旁明显过于秾丽的清娆,眼中闪过鄙夷。 老太太训话,满堂寂静,众人皆垂首敛目,一副谨听教诲的恭顺模样,然而这肃穆之下,却是心思各异,暗流涌动。 清娆学着众人的模样头也埋的低低的,目光落在自己交叠于膝前的手上,微微发愣。 方才那一幕幕在她脑中飞快闪过。老夫人与林氏之间那摆在台面上的不睦、自己生母恃宠而骄的张扬、以及老夫人对嫡姐听起来在好意教导,又像是敲打立场的言辞…… 清娆心中微微叹气,看来这宅院往后的日子,还有的熬。自己这个宠妾之女的庶女,此刻坐在这里,简直像是被放在火上慢烤,只觉心累。 她下意识地轻轻抖了抖衣袖,只盼着这煎熬的晨会能快些结束。 坐在最下首的清芷,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清娆几不可察地轻轻抖了抖衣袖,显是百无聊赖,又见对面嫡母与嫡姐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心下便是一紧,只道四妹妹定是气闷又委屈了。 趁着上首老太太语速微顿,无人留意这角落,她悄悄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物事——一方素白帕子包裹得仔细。用手肘极轻地碰了碰清娆,待她疑惑望来,便飞快地将那帕子塞进她微凉的掌心。动作间带着生怕被察觉的急切,帕角掀开,露出几块琥珀晶莹、嵌着饱满松仁的糖块,甜香隐隐。 正是清娆素日最爱的那一口。 清娆先是一怔,随即了然,长睫低垂,三姐此举虽微末,这人情淡薄的深宅里,却是一份难得的善意。她旋即想到,自己初来乍到,根基未稳,多个姐妹走动,于情于理都并非坏事,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份不那么复杂的关系来缓解孤独...... 她审慎地想了很多,然而眸底瞬间漾开的暖意与笑意却怎么也遮不住。 这个姐姐啊,前日里听闻她病着,也是忙不迭悄摸着过来看她,也是这般,揣着新得的点心陪她说话,生怕她原先活泼的妹妹躺久了无聊了。原本清娆还忧心前路漫漫、步步惊心,此刻却觉得,这日子,似乎也并非全无盼头。 仔细说来,清娆想,她还欠了清芷的情咧,毕竟不少府里的人情关系,都是从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口里透出来的。确实没什么心眼。清娆默默想。如果有,就该知道,这时安慰都不是从同一个娘肚里的庶妹,才是亏咯。 傻丫头。 清娆趁众人目光都凝在砖缝或是各自思量之际,微微侧首,对着清芷无声做了个口型,随即极快地、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 动作间,她已不动声色地将帕子重新裹好,指尖在那微硬的糖块上轻轻一按,像是确认了这份心意,这才小心翼翼地纳入袖袋深处。 第3章 第 3 章 请安过后众人依序退出福寿堂。 才出了门子,清兰脸上那强撑的得体便瞬间瓦解,她是林氏仅有的女儿,自是千宠万宠不为过,林氏手指头都不忍对她伸下,与清娆擦肩而过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想到从未受过如此大耻辱还是忍不住狠狠横去一眼。 恰又听见清芷因春寒咳嗽,清兰立刻用帕子掩住口鼻,对身边丫鬟砚心冷声道:“真是病秧子!离远些,没得失了身份。” 清娆诧异地瞥了她一眼。 她不是不明白嫡庶之别。现代因为一夫一妻制没有嫡庶,可有婚生子与私生子,两者差别却不大,婚姻法规定私生子也有继承权。她委实没有见过这般当面像是将人尊严踩在脚下的刻薄。 府里上下都知道,夫人林氏只得了大姑娘慕清兰这一个嫡女。自己作为宠妾所出,被嫡姐视为眼中钉倒也情有可原。可三姑娘清芷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染了春寒咳嗽两声,何至于要受这般折辱? 这一刻,那些曾隔着屏幕被扮演出的礼教,皆化作眼前的真实。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年的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嫡女”这个身份所代表的特权,以及“庶出”在这高门大院中可以被随意轻贱的处境。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一股混杂着荒谬与愤怒的凉意从心底升起。 清娆有一种冲动想说什么,可大姑娘已经走远了,她又偏头看向另一个主角清芷,被嫡姐指名道姓的三姑娘在整个过程中表现了绝对的安静——她早已习惯了这般对待,所以一丁点不满也无。她只是将头垂得更低,默默地、顺从地向后退了半步,将自己藏进阴影里,生怕碍了谁的眼。 清娆心说看吧,连当事人都没意见哪轮得上她置喙啊,然而清芷那副逆来顺受的麻木姿态,却又迟迟让她挪不动道,心头发堵。 “四妹妹,你怎么了?莫不是身子还没有大好?”清芷见清娆僵在原地,以为又犯了头昏,见柳姨娘注意力不在这边,她蹑手蹑脚靠近清娆问道。 清娆对上清芷清亮的眼眸,心间的梗塞里蓦地渗进了一丝清晰的心疼。 才十四岁啊...... “三姐姐,我没事。”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清芷微凉的手指,嘴角挤出一个苦笑,“刚刚大姐姐是因为我迁怒你,你可别多想,和你没关系。” 清芷的手冰凉,下意识让清娆颦眉:“还关心我呢,自己的手这么凉。” 妹妹的神情中夹杂着歉疚,而清芷却摆摆手,淡淡一笑:“你我说这么生份的话?” “大姐姐看不惯你,又何尝看得惯我?”清芷吐了吐舌头,朝那远去的背影悄悄扮了个鬼脸,这才露了几分十四岁少女的俏皮,“只当是清风过耳,虱多不怕痒。” 她想得很开。 清娆被清芷豁达的心态感染,也跟着绽开明媚的笑。“对!清风过耳,管她呢。” “哦,对了。”清娆想起来什么,小心翼翼地掏出袖中的帕子在掌心轻轻打开。几块琥珀色的松子糖还安然躺在帕心,依旧完好。 清娆拈起一块糖,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直接递到了清芷唇边,眼睛弯成了月牙。 清芷连连摆手:“这是我特意留给妹妹的,我那里还有。” 清娆经方才一事更想对清芷好点:“这可是咱们‘共犯’的证物,要一起消灭了才好。” 清芷被她那句“共犯”逗得脸颊微红,就着她的手轻轻含住了糖块,“责怪”道:“我总归是说不过你的!”那点因擅自行动带来的后怕彻底驱散了。看着清娆执拗又亲昵的眼神,那股压抑已久的、属于少女的天性悄然抬头。 两人相视一笑,亲热地你一块我一块把那点子糖块分食,齿颊间皆是化不开的甜意,还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悄悄流淌。清娆初来这里,一个异世之魂,无根无萍,必须为自己找到支点,因而巴不得有个人亲近。 “好姐姐,干脆到我那去坐坐。”清娆说,她确实有件事需要清芷帮忙,“我小娘的生辰快到了,念叨着想要个绣满蝴蝶的扇套,可我那水平你也知道......” 她身为慕清时是一点针线活不会,幸而这里的四姑娘慕清娆也不擅女红所以她提这个要求清芷并未生疑。慕府请了嬷嬷教姑娘们规矩女红,几位姐妹也渐渐有了偏好。嫡姐清兰苦攻诗词;二姐清蓉琴艺最佳,清芷则因生母柳姨娘曾是主母身边针线上的人,一手女红尽得其母真传,最为出挑。她时不时要给主母、老夫人这几位得最不起的“真神”纳些鞋垫、绣个抹额,以示孝心。 看着清芷意动又顾忌柳姨娘的神色,清娆心思微转,轻声补充道:“况且,咱们姐妹常在一处研习女红,性情相投,传到长辈耳中,也是件显得和睦、让父亲母亲宽心的事,岂不两全其美?”这番话说得冠冕,却也道出了几分实情。 清芷呢,心里是愿意的,两个姑娘年岁相近又同是庶女常在一处做针线玩耍。嫡姐高高在上,训起话来当她身边的婢女一般不客气;二姐端雅从容,观善可亲,完美得让人不敢亲近,唯有四妹妹让她觉得安心又快活。 但这事没有小娘的允许......她偷偷去瞧柳姨娘的脸色。 而柳姨娘只恨自己脚步不够快,没能立刻带着女儿遁走,又怨女儿把她的话全当耳旁风——要与风头盛的云姨娘母女保持距离,免得连带惹了主母不悦。 四姑娘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驳了面儿,便是得罪了老夫人和主君眼前的红人。她虽有心抱紧主母大腿,却也不敢明着开罪这对母女。只得暗暗推搡了一把女儿的背,低声催促道:“四姑娘既叫你去,你便好生去教教,仔细些,莫要糟蹋了四姑娘的好料子。” 得到母亲允许,清芷那点欢喜才敢漫上眼角,轻轻“嗯”了一声,任由清娆拉着走。 和姐妹两的一派和睦欢快不同,回到正院,清兰脸上只剩下沉沉的郁气,挥退左右后再也按捺不住,甚至顾不上坐下,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真是俗不可耐!” 她猛地转过身,眼里满是屈辱,“祖母莫不是老糊涂了?我一个嫡女,难道要我也学那等妾室做派,贱人模样,穿红着绿,搔首弄姿。” 清兰尤为不满母亲身为当家主母竟然容许宠妾猖狂,觉得太过软弱:“旁的有些家庭庶女当奴仆般对待也是有的,偏咱们家嘴上嚷着‘治家清明’,念叨对几个姑娘都一视同仁。” “呸!我何等出身,我外祖家是江南织造的林家,虽是商籍,却是皇商,富贵取之不尽,我何要沦落与几个婢生的胚子‘一视同仁’?” 清兰忿忿。 林氏已在上首端坐,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里的浮沫,听着女儿发泄。待她话音落下,才抬起眼,目光冷得像寒潭里的水。 “说完了?” 清兰被母亲这态度一激,更是委屈,眼圈都有些红了。 见女儿这般情状,林氏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叹了口气,朝清兰伸出手:“我的儿,过来。” 叹了口气,这才慢慢说道:“你是不了解你父亲这人,你娘我却是心知肚明,娇养的这各个大姑娘待长成以后都是有大用的,他怎么舍得现在苛待这几个小娘养的?” “不然以后怎么舍出去给慕家,给他慕崇文官途挣上实惠?” 清兰问:“娘,那你不恨吗?云姨娘那样轻狂——”忆起今日请安时云姨娘竟在祖母放任下讽刺林氏,清兰垂下头。 “我恨,怎么不恨?我堂堂林家嫡女,带着十里红妆嫁入慕家。如今这府里一饮一啄,一针一线,哪样不是靠着我的嫁妆营生?难道真指望你父亲那点清汤寡水的俸禄,能撑起这表面的风光?”林氏将女儿揽入怀中,声音里带上了压抑多年的痛楚与恨意,“只怪我当年被你父亲蒙蔽,看中他年少中举,仪表堂堂,又遇林家想借功名洗去商贾的铜臭气,这才央了你外祖嫁给你父亲。”林氏哽咽。 “慕家穷,却自矜是书香门第,哼,所以你祖母看我这个商贾女儿不顺眼。”林氏冷笑着对清兰说,“什么书香门第?不过是地方上的破落乡绅罢了,祖上确实曾是举人当过知县,但到了你祖父时家产就早已在坐吃山空和多次科举失利中消耗殆尽。” “哼,我嫁进来时慕家家徒四壁,多亏了我这个‘铜臭味’的主母,日常用度皆仰我鼻息,这才有了现在这些贱人的富贵日子!”林氏拍着胸脯恨声道,“你祖母倒还嫌我玷污了他们慕家清贵的门风?还因为她一个寡妇养的儿子能娶上什么高门千金?” “真是恬不知耻!” “娘是真恨他们,各个狼心狗肺!”林氏低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胆汁,“我怀着你弟弟的时候,都快五个月了……你祖母,那个老不死的,就把云裳那个小贱人打扮得妖精似的,名正言顺地塞进来,就扎我的心,要分我的宠!” “自我嫁入慕家,她便将管家权捏得死紧,生怕我沾手半分。见我怀了你,更是防贼一般。后来我借着林家之势,才一点点将权柄夺了过来,她岂能甘心?” 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清兰的臂膀,手中的帕子被绞得变了形。 “你父亲……男人哪有个不偷腥的猫儿?我被那贱人气得日夜难安,心神俱损……不过半月,就……就见红了。”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的儿,成型的男胎,就这么没了……要不是她们,你弟弟定能平安出生,你何至于如今连个嫡亲的兄弟都没有,要看着方姨娘生的那个孽种在府里横行!” 林氏眼神怨毒,清兰忍不住缩入她怀里垂泪。 话到此处,林氏的语气却又强行压抑下来,变回那个精于算计的主母。林氏拿起绢子拭干眼角的水痕,看着仍就哭哭啼啼,被几句挤兑就气得失了平静的女儿,又是几分恨铁不成钢。 “那个老不死的几句话就让你失了体统?你是嫡出小姐,未来的高门主母,这点气都受不住,将来如何执掌中馈?” 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淬着冷意,“你当真以为,那老东西是真疼四丫头?” 清兰抬起泪眼,面露不解。 林氏冷笑一声,嘴角勾起刻薄的弧度:“四丫头,一个庶出的,她为何那般捧着?不就是因为四丫头长得像她亲娘,又比云裳更灵巧,更能扎我的心,更能显得我这个嫡母‘刻薄’?她这是拿四丫头当枪使,既要恶心我,又要全了她自己‘慈爱祖母’的名声!我呸!” “我的儿,你记住,”林氏目光灼灼,“那老东西的心思,毒着呢!这后宅只有咱们娘两才是一边儿的。” 她猛地攥住清兰的手,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四丫头不过是老东西手里的工具,我的儿,你和她不一样!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女,你的命比她金贵千百倍!娘就是拼尽一切,也绝不会让你沦落到那小妇养的境地,去给人做垫脚石,任人轻贱!” “只要你出息,娘必定为你挣出个锦绣前程!” 正院厅堂内,墙上悬挂的《坤德允谐》匾额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庄重肃穆,无声地注视着这对母女。 有人看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