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白雪》 第1章 夜间放肆白天怂 夜间放肆白天怂 夜星自几时退,晨鸟从几时鸣? 凌晨四点多,姜凌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下床,腿有些软,夜间两个人太卖力,到了这会儿连走路都像瘸子一样力不从心,费了一番力气,才在衣服口袋里摸索出一包寿百年。她从薄荷绿的烟壳里倒腾出一支烟,顺带滑出一只蓝色半透明塑料打火机。对常丢东西的人来说,小超市里两元一支的打火机最适合不过,弄丢也不可惜。 姜凌波总把火机塞进烟壳一并带着,抽烟这种事,不向别人借火,就不会节外生枝。 连续打空几次,火机气孔上才亮出一颗黄色火苗。姜凌波点着了烟,深抿一口再吐出一团蓝灰色的雾。她一面叼着烟,一面把长胳膊长腿往内衣里塞。 房间里阴暗,雾流显得格外清晰,它们扭曲、拉直、揉搓、平复,最终消散在窗帘边上。 林升半倚在姜凌波身后的床上,从床边的抽屉里挑出一盘唱片递来。他望着姜凌波,夜晚的时候,她是一块白色、纯粹的皂,起初艰涩紧张,反复摩挲才变得润滑。 “到床上抽,这个给你接烟灰。” 姜凌波有些不明所以,林升只好靠过来把唱片塞到她手里,又把她拉回到床上坐着。 这是一**升一九九八年的唱片《忘记所有》。 “这不是你以前的专辑?” “让你用你就用。” 果然是浪子的所作所为,混不吝的模样,要把自己的旧专辑壳子给人当烟缸,姜绫波很喜欢这种路数。烟流一丝一丝向上升,追逐缠绕着姜凌波因为夜晚攻坚战而陷入混乱的头发。这让她看起来很像一个人,叫林升凝视了很久。 怎么会有女孩子的头发不是柔柔顺顺的,似只路边的野刺猬。从前甄妮是这样,眼前的姜凌波也是如此。甄妮是林升的前妻,十六岁跟林升结婚,一年后病逝。伤心往事不必提。林升伸手握住姜凌波夹着烟的那只手凑到自己嘴边猛吸一口,一股薄荷凉气便从咽喉贯穿浑身。他扭头朝别的方向吐了烟才转回来,用手指轻轻帮姜绫波拆开一缕打结的头发,再绕到她耳后。 姜凌波的耳朵不能碰,那是她的超敏感区。运动的时候放肆,清醒了反而害羞。林升见她耳朵红透,想逗逗她,故意用指尖顺着她的耳朵慢慢向下划,划过脖颈,一直划到锁骨中间。姜凌波的锁骨附近有一处瓶盖大小,土星图案的线条纹身,林升顺着她的纹身一点儿一点儿描红,惹得她浑身酥麻,定在那儿无法动弹,不自觉地闭了眼。正准备束手就擒,被一句话打断: “小朋友,你的烟快要烧到手上了。。。。。。” 林升一脸坏笑从姜凌波手里把烟头抽出来,摁灭在唱片壳上,一个焦黄色的圆圈便留住了。 姜凌波在心里疯狂吐槽,太丢人了,只能赶紧逃跑。于是很快且连贯地,姜凌波把身体缩进外套,到洗手间用凉水掠了掠脸,简单整理过头发,就要离开。至于什么“第二天早晨对方做好早餐叫你起床”之类的事,她是完全没有任何期待,本来也不爱吃早餐。 留下一句“拜拜”,姜凌波头也不回逃离了林升的住处。薄雾混着寒气直击姜凌波的鼻子,她不敢大口呼吸,睫毛因潮湿变得沉重。她把夹克拉到最顶,只身扎进温彻的深秋,一切刺骨又温柔。 待姜凌波走后林升才点着一支他惯常抽的万宝路。烟味太烈,他怕呛到姜凌波,从夜里到刚才,他一直将烟瘾憋着,浪子亦有细针密缕之心思。昨晚毫无预兆把姜绫波领回来,现在却只得到她一片匆忙离去的背影,他还没有知道她的电话,她的地址,以及跟她有关的一切。 他很混乱,抽掉整整一包烟,以致于那盘《忘记所有》的唱片壳上焦黄的烟圈丛生,反正这张唱片对他来说也是垃圾,他不喜欢。签到BESTINE百世铃之后发的那五张唱片,他都不喜欢。 迷迷糊糊在床上又挨过几个钟头他才正式起床,拉开窗帘,天已经熟透。窗台上躺着那只被姜凌波遗落的蓝色半透明火机。林升替她收进抽屉,他想他们一定会再见,但他还不清楚,自这里开始到将来种种,姜凌波会丢下很多很多次背影给他,她总是先行而去,而林升心甘情愿做靠山。 姜凌波回到自己在温彻的临时住处,冲澡之后换了件小海鸥的连帽卫衣,这件衣服她穿了将近五年。上班时大多穿工服,常服很少穿到。衣服到她这里,寿命会变长很多。今天是公休假倒数第二天,一小时后雯宁会开车载她去希思罗T5。BA168来,BA169走,伦敦直飞上海,再高铁回陵京。此刻赶紧收拾行李。这次来真没想到,念书时她最喜欢的几样口粮:菠萝杏仁奶酪、无花果软饼和接骨木花汽水居然sainsbury''s还在卖。淘宝上找翻天都没有代购,这把她自己背了很多回去。 时间倒回姜凌波抵达温彻的第一晚,雯宁带着一束玫瑰到火车站接她。雯宁是姜凌波念书时同公寓的舍友,整个公寓只有她俩人是中国人,虽不同专业,业余生活却十分合拍,彼此成为在异乡最亲密的朋友。雯宁毕业后去了一家给工签的公司,之后一直留在当地。多谢微信,两人没有错过对方人生的重要时点和事件,她俩见面时依旧亲切如故。 十二小时的直飞加上从伦敦到温彻的火车,使姜绫波的腰很痛,雯宁替她约了当地最有名的华人中医馆。 “中医?”长这么大,姜凌波从来没看过中医。 “很多华人慕名去的,很灵,王祖贤就是从他这里出师,现在在温哥华开医馆。” 张真人的中医馆开在圣玛格丽特道的灵敏大教堂隔壁。看着不起眼,里面别有洞天。进门是一张悬在墙上的李时珍像,跟前的八仙桌上供着一尊观音娘娘瓷雕,香火和供奉的瓜果自是没断过。往左看,是张真人的生平介绍,他是张氏中医堂第十五代传人。另一边各式锦旗占满一整面墙,看来张真人的确是华佗在世,名不虚传!护士查看过预约名录后叫姜凌波和雯宁径直走,到最里边的大室面诊。 中医馆里的药材味出奇好闻,吐纳几口,人的心气一下子就沉稳舒适起来。大室里的患者几乎都是华人面孔,坐成一路纵队,前一个人被望闻问切完,后面的人就依次往前挪个座儿,每个人的毛病在场的其他人都能听见,可真没**。张真人慈眉善目,头发打成一个太极髻,插一根木簪,身着藏青大褂,说话慢条斯理,语速平稳。本来姜凌波还惴惴不安万一自己有什么内容被暴露出来,见着张真人接诊前面几位患者,她立刻放下了心。 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夫子学校的老师,她自述总是气短、胸闷、易怒。 “你不要因为别人,伤到自己的心,这样不好。” 第二位还是老师,tutor,依然气短、胸闷、易怒,还多了一个:掉发。 张真人安慰她,“没关系,我这里常来老师,你要处变不惊,心平气和,回去多休息,要早睡。” 突然另有一位华人发出了自嘲般的笑声,不用问,他自行亮牌:“我也是老师。。。。。。” 现在好了,这个诊室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teenager不好对付。“笑,对身体好,”张真人说话时嘴巴根本不张开,也许他会腹语。 面诊完的患者会被安排去理疗床等待施针。大室里三分之二的空间被床位占据,以浅蓝色帘子隔开。生意可真好,不知道老中医是怎么做到的,每新来一个需要床位的患者就刚好有一个治疗完毕的患者起身,一秒都不耽误,绝! 轮到姜凌波被把脉,张真人说:“姜小姐,你要坚持规律作息,不要嗜凉。” 姜凌波也被开了针,看来老中医赚钱的方法就是坚决不让患者有犹豫和拒绝的功夫。她下一秒已经被助理安排好一张床位,新铺了一次性隔垫,卫生过关。 按助理要求,姜绫波把衣服拔上来,露出腰腹部的皮肤。你以为针灸跟电视上演的那样一针一针往下扎?不不不,现代针灸技术已经非常先进,自动发针。张真人拆开一个白色塑料发针器,跟无印良品睫毛夹一样大,让姜凌波咳嗽一声,随着咳嗽,身体产生震动,张真人便把发针器摁在姜凌波的腰间穴位,一阵短暂的酸痛,针就施上了。姜凌波需要侧卧静养,半小时后才能拔针。雯宁找了张板凳,坐在姜凌波旁边陪她。 现在轮到刚刚排在末尾的患者受诊了。 “你哦,每次都是熬不住了才过来找我,一定要按时吃药,不然永远不会好的,我知道你还想唱歌。” 一听到这句,两位女士瞬间来了精神,哪有瓜送到面前不吃的道理,这究竟是哪个歌手?雯宁探头瞥去,一个穿格子衬衫、黑色皮衣和牛仔裤的男人,身板壮实。姜凌波也想看个究竟,奈何身上扎着针,无法动弹。雯宁戳戳姜凌波的手臂,低声耳语,告诉她来人是林升。雯宁说温彻的华人圈子都知道林升这几年每隔一段时间会到张真人的中医馆复诊喉咙,很多人偶遇过他。听说他嗓子退化厉害,不然能像林子祥一样唱到八十岁,钱都赚不完。 是林升啊,姜凌波听说过他。早年在她的城市林升有来参加过拼盘演唱会,那会儿老爸单位发了票她都不愿意去,不知道几个老派歌手有什么好听。正回忆着,助理来拔针。贴好敷贴,她俩就可以回去。 林升刚好被安排到姜凌波这床。两人擦肩而过,这家伙身上烟味可真重! 要说张真人真厉害,姜凌波自受完针后,腰没了问题,浑身都舒坦很多,气血充足,精神抖擞。 人和人之间或许本来就注定要遇到。当晚姜凌波生龙活虎从Sainsbury拎着两大包零食等公交车时,一个醉汉缠住她,非要邀她一起去看球。正僵持着,后面一束车灯光射过来,一辆银色福特大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一半。 “姜小姐,需要帮忙吗?上午在中医馆我们见过。” 醉汉看有人来了便不再纠缠。公车刚好进站,姜凌波对着车上人摆摆手,“谢谢你,我等的车到啦。” UNILINK还是从前的样子,像一只蓝色巨大面包,司机仍旧开公共汽车飙车。姜凌波爬到二层坐在头一排位置,她要好好看看夜色里几年未见的城市。脸盲的人上了车才想起来在公交站台给她解围的是中医馆遇到的林升。一阵浓郁的烟味又冲进姜凌波的鼻腔,她赶紧从零食袋子里拆开一罐苹果味MONSTER压惊。气泡翻滚进胃里,空气才清新起来。这难道就是“通感”,眼睛看见他,鼻子里就闻到烟熏火燎的味道? 过气歌手也蛮可怜的,怎么就开个福特。同一时期的另外几位红到现在,座驾可是帕加尼和法拉利呢。 之后几天姜凌波去了学校,去了海边,去了市集,离开前最后一晚,雯宁约她去她住处附近的酒吧为她践行。听雯宁讲这家PUB老板是香港人,在小镇上低调经营三年多。大家有一个群,有不错的活动都会去支持。 姜凌波选了件黑色无袖T恤,十月底的温彻早晚温度转低,需要她再套上一件夹克御寒,下半身是齐膝短裤和一双新买的短靴。她的常服除了黑就是黑,连蓝和白都少见,毕竟黑色最低调,低调最安全。出门前觉得太简单,她又提溜了一条绿松银十字项链在脖子上。雯宁从公司来,亦是日常装扮。 酒吧大门位置被一整面玻璃橱窗替代,里面叠满稀奇古怪的酒,酒瓶后面的绿色背光叫一切变得深邃。真正的入口藏在橱窗右侧的铁门之后,推开铁门的片刻竟生出一丝中世纪复古味道。威士忌绕过冰球变成细流滚进姜凌波嘴里,她的喉咙如同化开一颗厚重的杏仁黑巧,要分几次才能咽下。 九点左右,灯光暗下去,老板从幕后现身,对宾客平静道:今晚有特别嘉宾献唱,希望大家不要发ig。 之后嘉宾便登场。还是前天那件皮衣,里面换了件灰色T恤,直到见第三面,姜凌波才能一眼辨出今晚献唱的是中医馆里嗓子完蛋的林升。不过这次他看着比之前干净多了,发型有刻意整理过、胡子刮过,牛仔裤下面是一双认真系好鞋带的匡威开口笑,老牌歌手对舞台态度很认真嘛!姜凌波猜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应该是背在身前的银色贝母fender,这款没见哪个明星用过,应该是限量版的。她又笑自己肤浅,怎么干到对公客户经理之后,看谁都是先盘点他的资产。。。。。。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不要代入哈哈哈哈哈都是编的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夜间放肆白天怂 第2章 今晚欢迎新朋友 今晚欢迎新朋友 老派歌手的舞台风格就是在开头说谢谢,在间奏说心声,唱到结束还要说多谢。林升说他好久没唱,可能会不好听,很抱歉。他叫键盘手降了KEY,连唱两首粤语歌《风和雪》《故事》。很明显,到第二首歌高音的部分他很吃力,年轻时太自负,每首歌都要调飙到C5,到现在只能自己吃自己的苦。 酒其实不好喝的,但酒精可以让人站在云朵里,这才是快乐之本源。林升的《故事》听起来十分耳熟,姜凌波回忆起小时候国庆节跟大人去悦都广场摸奖券,工人文化宫门口放的大概就是这一首。不知道是林升的歌本来就还不错,还是因为熟悉而觉得不错,姜凌波想着等有空了,要把林升的歌单独拉出来听听看。 林升说他最后再唱一首国语歌《惦记》,“今晚欢迎新朋友。”他望向姜凌波,时而能看清她的脸,时而只能看到她脖子上的绿松石银坠,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请你不要不要再别离,将我抛进抛进黑夜里。。。。。” 这像是欢迎新朋友的歌吗,这是朋友要丢下他离开的歌。所以林升的人设是苦情浪子?不得不说,舞台上的林升是耀眼的,让姜凌波觉得当初没去他的演唱会有些可惜。不知道他嗓音状态好的时候是如何。 和雯宁聊了很多过去种种,时间已经不早,两人在夜间十点分开。姜凌波离得近,自己走回去,雯宁叫了Uber。 一个人走在上坡路上有些踉跄,当地人总是休息很早,店也打烊很早。如果不是在小镇最中心的街区,这条路可能连路灯都不会亮。这个点放在国内,姜凌波可能还在办公室加班。毕业回国之后她一路走的都是上坡,辛苦但值得,你说人生有走下坡的时候吗?那是什么时候呢?姜凌波兀自哼起一首陶喆的《寂寞的季节》。 后面有辆车开过来,依旧是林升那辆银色大福特。 其实林升从唱完出来就在车里等了。三次遇见这个女人,只知道她姓姜,从来没机会说超过两句话。他想等她,想认识她,甚至想问她为什么和她总会遇到。 “载你回去吗?” “好” 姜凌波不再拒绝,她拉开车门坐上车,临走前最后一晚,想过得自由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夸林升唱歌好听。 “谢谢。”他唱歌时声音超有爆发力,可讲话哦跟台湾男生一样斯斯文文,听得姜凌波的耳朵像被睡了一样,人也跟着温柔起来。 “如果你开演唱会,肯定不好抢票。” 一想到前几个月抢伍佰的票,姜凌波就来火,票务总代理跟黄牛沆瀣一气,抢不到,根本抢不到。到黄牛那儿一问,1280元的票倒一手2880元了,靓座还得加倍氪金。要是林升出来开演唱会,应该等同于伍佰吧。 林升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顿了顿,“要是我再开演唱会,可能票务网站会瘫痪。” 这什么大言不惭的玩笑,两个人一起傻笑,开心得忘乎所以。 直到过了几个路口姜凌波才发觉林升早开过了她的住处。她不想停也不说话,只静静望向林升。他的喉结在他每次吞咽时都略微颤动,他握方向盘的手粗粝又青筋凸起,无一不让姜凌波想尝试一下他的滋味。酒壮怂人胆,姜凌波用最平淡的语气问最烈的话:“可以睡你吗?” 一个急刹踩下去,车子要跳起来,林升也要跳起来,“什么?” 他明显顿了一下才回神,害羞,是真的很容易害羞,“你真是吓到我了。”又慢慢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开,他不想反应太大搞得对方尴尬,只是把车窗降下来开出去一段路,经过两个路口才悠悠停下,“现在吹过冷风清醒一些没?” 好吧,姜凌波以为他是接着往前开有意要继续,结果林升是让她脑子灌点风冷静冷静。显然有人把兜风认同为滚床单前奏,有人把兜风认为成送朋友回家。 姜凌波觉得有些丢脸人又嘴硬,干脆丢下一句“不睡拉倒,已经开过我住的地方啦”就下了车。本想潇洒一些离开,可她心大没仔细看路,在马路牙子上绊了一脚,差点一个趔趄。这下更丢人了,恨死这双刚买的靴子。 林升从后视镜里看着姜凌波骂骂咧咧把靴子脱了扔地上,还要光脚踹一下再捡起来拎回手里接着走,疯癫又野蛮。他把车倒回去,一面笑着一面喊她。 姜凌波才不理他。。。。。。 “我把你送回去。” 姜凌波当听不到,继续往回走。 林升只好靠边停了车追上去,他拖住姜凌波的肩膀:“乖啦,我送你回去。” 姜凌波还是不理他,只想甩开他的手继续朝前,却被林升按在原地。 “你不要睡不到就生气嘛!”说完林升就想变乌龟缩回壳子里,浪子人设说这些话真不搭。 姜凌波既不服管又可怜巴巴冲他抬眼,像一只流浪的小猫,夜晚降温到十度,她赤脚踩在地上,浑身都有种不着边际的冷,腿抖得厉害,她小声嗫嚅:“冷。。。。。。”每一任交往过的男友都夸过她的腿既长又白,现在她已经把网撒下去了,没道理困不住林升。她想要林升带她走,而不是她要跟着林升走。 “好啦好啦,真是拿你没办法,”林升把皮夹克脱下来围着姜凌波的腰系了个结,让她的腿能暖和一些,接过她手里的鞋,单手把她扛过肩头,半个身子倒挂着,“好好好,你睡。。。。。。睡。。。。。。吧。。。。。。。” 姜凌波不依不饶:“睡谁?” “。。。。。。睡。。。。。。我。。。。。。”停停顿顿,话说出来支支吾吾的,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只能又补上一句:“哎呀,总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姜凌波的大腿被林升的手臂箍住,她能感受到他的力量,一瞬间变得顺毛不再乱动,任他处置。林升扛着她往反方向走了一段,一直走到一间砖红色的房子门口才停住。“乖,到家了,下来。”他从信箱里摸出钥匙打开门,便把姜凌波放到沙发上。 一阵混着酒气的鼻息被姜凌波送向他的脸。他叫她不要闹,他要去开灯。姜凌波才不放他走,一把勾过他的脖子,紧紧抱住,用鼻尖不停轻触他的喉结。 林升原本只想缓兵之计把小朋友带回家,收留她一晚再送她回去,现在却被温热的鼻息吹得无法控制事情的走向。他蛮横地把姜凌波抱起来面对面跨坐到自己腿上,一手环住她的腰和后背,一手按住她的腿,叫她不能再占据主动,他把头埋低,从她的耳朵开始轻轻撕咬,一直延续到脖颈。于是肆意妄为的猫开始缴械投降了。 然后就回到了开头那个清晨。别倒回去看,没有不宜的哈哈哈哈不宜的过不了审。 跟林升滚床单还蛮回味无穷的,姜凌波把思绪收回来,收好全部行李,雯宁准时来接她去机场。如今两人的生活轨迹早已不同,雯宁念书时觅得良缘,现在已是一个一岁女孩的妈妈。姜凌波依旧片叶不沾身。姜凌波问雯宁:“做妈妈是不是常常会感觉到很幸福?” 雯宁没有回答她是或否,只说这一年再也不像过去那般自由。只有女性自己才知道当她完成社会强加于她的身份转变之后心态发生的变化。长辈常视婚姻中的牺牲自我为自然,而这一代青年女性普遍存在尊重自我的觉醒意识,长期处在与传统束缚的斗争之中。所以上面的问题,雯宁无法回答姜凌波。 她只祝姜凌波一切都好,祝她事业有成。 说过最终的“再会”,姜凌波只身入安检不再回头。回头会掉眼泪。姜凌波这个人有鼻炎,流泪的时候鼻涕也会跟着一直流,叫人多不好意思呀。 候机时姜凌波插着耳机,她当真找了林升的歌来听,仔细翻了目录,他的专辑有太多,就从《忘记所有》开始。 要怎么评价这张专辑呢?一共十一首,没有一首能让姜凌波听超过半分钟的,还有几首光听前奏就忍不了要切歌了。要命,真的不太行,怪不得要拿来当烟缸。这么看来如果林升再开演唱会,票可能打折都卖不出去。 姜凌波的微信收到若干条工作消息,分别来自“公司业务部”“年终大决战”“公私联动冲冲冲”“国际业务部”几个群。领导发一条,下面跟着二十多条“收到”。她不敢怠慢,明天要回去上班,今天该给领导表表表面的决心,也跟在后面发了“收到,全力以赴!” 她是陵京城南支行营业室的对公客户经理,主要任务是给外贸企业做国际业务,前几个月信用证做得最多。眼下外贸形势不好,进出口限制太多,导致国际业务不停缩水。分行新上任的领导刚任命半周就带着姜凌波所在支行的行长杨琳和公司业务部领导胡骏毅以及若干虾兵蟹将拜访省属第二大外贸企业高管。 高层之间的碰撞与交流总让人心情澎湃,仿佛光明的未来已胜券在握。会上领导布置了重要任务:由陵京银行当牵头行给省属第二大外贸企业做一个绿色银团贷款,另外还要加大集团授信额度。兴师动众加了多少班,轮到上会讨论,分行领导说项目风险太大不给批,要再斟酌。没过多久布置任务的这位分行领导已经结束了他在陵京市的“锻炼”,调回总行,至此项目遥遥无期,再也无人问津。 陷于工作之泥潭,姜凌波常给朋友吐槽她跟九九六大厂程序员艰辛程度不相上下,到手的工资却大相径庭,这几年逮着金融系统查,去年的绩效还没发完。不发也得干,谁叫咱是牛马呢。姜凌波一回到陵京就屁颠屁颠跑回行里加班。支行长发来一周工作布置,要姜凌波不要再浪费时间搞国际业务,赶紧跟胡俊逸去南部新城EPC项目部拜访项目总邵雷,务必拿下项目公司在陵京的第一个基本户。 日子一天一天平凡无趣地过着,气温开始逐步下行。起初是栾树的蒴果由绿渐红,再是银杏挂果坠落无数,之后每起一次风,悬铃木的叶子就越来越少,最后连鸟也不见踪影。唯一值得开心的是姜凌波的发小赵童语在汉昌呆满三年,终于被调回南京。 姜凌波问赵童语还要不要听伍佰的演唱会,虽然抢票环节两位女士都颗粒无收,但世界上总有靠谱的牛哥,别人多赚一些,他就愿意少赚一些,多做几回生意。 “买,怎么办,谁叫我最近真的很喜欢伍佰。。。。。。” 演唱会当晚,奥体周围水泄不通,天气不太好,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这个城市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出过太阳,一直一直下雨,断断续续。 “甜美镜头竟也落花一样飘落下来 从此我的生命变成了尘埃 寂寞的人总是习惯寂寞的安稳 至少我们直线曾经交叉过” 唱到嗓子沙哑,眼角湿润。演唱会往往叫人变得感性,姜凌波在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有很多分钟都在偷偷挂念一个人。两个月了,她没有林升的号码和微信,明明是信息时代,却回到了比传呼机更早的时代洪流,很轻易就断了和一个人的联系。明明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就是会想起这个人。 伍佰安可完大家还不愿意退场的第一百秒,姜凌波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第一次她选择忽视,第二次再打过来她才接。当你在拼命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或许对方也在想念你。 对面说了什么,姜凌波一个字也没听清,因为歌迷们还在意犹未尽搞大合唱给伍佰听。 电话那头倒是听清了,让他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他慢慢融化。 散场漫长,有人心不安。姜凌波和赵童语走出奥体的时候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场馆里是歌迷的热烈温暖,现实外头是水汽氤氲的潮湿寒冷,每辆车的玻璃都雾气蒙蒙,仿佛两个世界彼此割裂。人流四散向各个放向,要走走停停才能穿过。 赵童语是一个人开车回家的,姜凌波是林升接走的。 他换了一部座驾,黑色沃尔沃SUV,看起来落魄歌手最近生活得不错。车里很干净,他抽烟,但是不在车里抽烟。 “你怎么会有我号码?” “我去中医馆找到你朋友问到的。” 车开进隧道,白色的顶灯一盏一盏划向车后,姜凌波把车窗降下来伸手去抓窗外的气流。一阵凛冽的风扑向她的脸,头有一些昏沉,她问林升可以在车里抽烟吗?林升说可以。 于是她又点燃一支薄荷寿百年,有了一种《堕落天使》里的自由与快乐。她好似在重机后座,世界可以扔掉,只要一直开下去,一直不要停。 第3章 枯枝白雪 (三)枯枝白雪 气氛好到不行,姜凌波想来些音乐,就按下了林升车子的播放键,看看他平时听什么歌。 “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场看到神鹰披着那霞光。。。。。。” 毫不夸张,简直是虎躯一震,磅礴醇厚的韩红把姜凌波雨夜的阴沉一秒击散。有谁要在漫长的隧道听这个呀? “我都羡慕韩红的声音。”林升用真心夸赞内地顶级女高音。姜凌波眼前蓦地生出一幅青藏高原的画面,一派祖国大好河山。幸好后面跟着是叶倩文的慢歌,把气氛挽回一些。 从奥体开回姜凌波的住处,横跨陵京两个区,半小时车程林升开得很稳,连急刹都没有,每个红灯都是轻轻停好,让姜凌波逐渐起了困意,看演唱会消耗太多体力,直到车子停在她小区的地下车库,她依然处于酣睡之中。 林升熄了火坐在车里陪她,她的睫毛很长,鼻子高挺,闭眼的时候脸上散发着一种并不常见的英朗气质,是一个蛮帅气的女生。 姜凌波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声电话铃响唤醒,头靠着车窗从一种不太舒服的睡姿中睁眼。 林升把电话按掉,抱歉地问她,“吵醒你了吧,再睡会儿。” 电话又打进来,林升依旧不接。要说姜凌波怎么脑洞大呢,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补脑了林升的老婆在催他回家的情节。 “你家人打电话给你哦?”姜凌波不好意思直接问,只能拐弯抹角地打听。 “我以前的经纪人啦。” “不是你的。。。。。。那位吗?所以你不方便接。” 林升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姜凌波要问什么,大大方方告诉她:“你不要瞎想东想西啦,我上一次离婚你应该还在上小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 居然到现在还没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姜凌波麻利地从包里掏出名片,双手递给林升,“你好,我是陵京市城南支行对公客户经理姜凌波,‘凌波微步’的‘凌波’。” 林升收了她的名片放进衣服内侧胸前的口袋,“我没有名片给你,不过有东西要给你。” 他从副驾储物箱掏出一个黑色拎袋塞给姜凌波,叫她早点回家休息,看她上了电梯才开车离去。 电话又打进来林升才接,是他的前经纪人阿May(陈美仪)。 “阿May,请帮我转告伟平,我真的不会复出替百世铃再赚一分钱。”说完他挂断电话,把手机丢在副驾,一记油门重重踩下。 姜凌波到家洗过澡才颇有仪式感的拆开林升给她的拎袋,一只黑银都彭Twiggy,尺寸刚好能塞进烟壳,真想由衷夸一句林升的好品味。贵重的打火机她应该不会弄丢。袋子里还有两张黑胶,是林升一九九四年发行的《梦》和《孤独》,光看专辑名字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甜蜜之歌。 林升这家伙明明自己住奥体附近的万丽酒店,还要开半小时车送姜凌波回家再开回酒店。到房间的时候房门已然开着,一个头发全白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身材魁梧带黑色鸭舌帽的年轻男孩在房间坐着等他。 见到林升回来,中年男人便站起来,“阿升,你听劝,老板总是能找到你的。也不是要你再出来抛头露面,只要把之前压在百世铃的几首歌拿出来发就行。你配合宣发。”男人是陈美仪的老公□□,也是林升合约签在百世铃那几年的金牌制作人。 如今百世铃大不如从前风光,曾经叫座的一哥一姐唱片销量拉跨,走了很多人,新人又带不出,跟投的地产项目资金无法回笼,公司负债将近两百多亿。老板只能叫发片销量最高的林升回来帮他赚钱,林升如果肯回来,话题性一定拉满。从去年开始,May姐就受老板均哥之托给林升发邮件商榷工作。 “伟平,你知道我的,我不会回去的。我不想因为这些跟你和美仪连朋友都做不了。” 不等林升讲完,戴鸭舌帽的男孩就冷着一张脸把一叠照片甩到他面前,照片是他给姜凌波腰上系衣服以及单手扛着姜凌波回家。 “你也不想老板派人去找她麻烦,所以最好乖乖听老板话。”男孩语气十足的嚣张。 林升一拳挥在男孩胸前,把他摔到地上,男孩刚要起身还手,被□□挡在身后,“阿升,老板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等你答复。”□□冲林升耸耸肩,仿佛在告诫他不要再忤逆均哥,难道还想像之前那样再被伤害一次吗。 □□没有料到区区几张照片能叫林升直接无条件投降,“OK。我同意,但你们绝对不要打扰到她。” 男孩见达成目的,轻蔑地哼了一声,“四十多岁扮什么情种!”丝毫没有对林升的尊重,□□赶紧把他拉出去。 隔天林升新专辑的宣传就开始了。老板叫他飞回陇湾参与宣发,他乖乖照做。 暌违乐坛十年,浪子重新归来,歌迷反响不知有多热烈,预售全部订完。林升依然是最叫座的。尽管他自己觉得这张唱片依旧是垃圾中的垃圾:当年公司塞给他的歌都是其他人挑剩下的,即便是当红炸子鸡时期,他也拿不到张文钦的词。老板曾经给全公司人警告,艺人肯听话就不会出事,否则下场就是林升。也许是风水轮流转,这次再回百世铃,均哥到对他的态度跟之前戛然相反。 林升告诉姜凌波因为工作他要离开一段时间,一切保重。 仅仅半个月,单位门口的行道树已经全变成张牙舞爪的枯枝,片叶不留。养护工人给每棵树都缠了厚厚的保温膜。姜凌波开晨会的时候收到一条音乐APP推送:浪子归来,林升新专辑首发。来不及听,她有重中之重的工作要完成。胡俊逸一大早就叫她订好留芳会所的包间,晚上要接待新城EPC陵京项目公司邵雷总和财务总陆斌。 诸多银行给出的条件相差无几的情况下,项目是怎么落定的呢?甲方项目领导清一色北方大汉,杨行把行里几个最能喝的都调来了,务必把对方喝尽兴。业务上擎天架海,酒桌上也要量如海江。 “你们陵京的银行人都很热情,城商行的李波李行跟我也是老相识,上次在他们行办了个业务,服务真不错。”邵雷总无非是想提点陵京银行并非甲方一家之选,无法一顿饭就给出明确答复,他们也需要权衡。 喝完三六九,主陪副陪依次打圈。桌上佳肴丰盛,以淮扬菜为主。席上邵雷总提了一嘴:陵京的小龙虾是特色,他从前第一次来陵京,吃小龙虾不会剥,汤汁溅了半身衣裳。听完胡俊逸立马让厨师现炒了两盘麻辣小龙虾。 龙虾端上来转到邵雷总面前,杨行立马示意姜凌波剥好送去邵雷总的盘子。邵总当着众人还略有推辞,将盘子把着不肯接。姜凌波只能顺着他的话给自己解围:“城商行的服务好,我们陵京行的服务一定更好!”顺带把剥好的虾放到邵雷盘子里。 “杨行,果然是你带出来的兵,小姑娘机灵得狠。”邵雷夹起一只虾沾了卤子往嘴里送。 姜凌波乘胜追击,拿起杯子走到邵雷边上,“兵好不好,还需要邵总给机会练,来,我敬您一杯。。。。。。”又依次敬过其他几位老总。 说这样的场面话她早习以为常了,当初只见着客户经理光鲜亮丽,柜员枯燥无味,等真做到客户经理才发现日子永无安宁。商场如战场,喝多的姜凌波不想打仗,只想回去做一个平平静静的小柜员。 终于坚持到散席,这一顿接待肯定超标,姜凌波请示胡俊逸,胡俊逸醉得走不直路还要护送甲方两个大哥上车。他转手把自己的皮夹扔给姜凌波,“刷我交行那张卡,从我帐走,871103。” “哦。”哈哈胡俊逸平时可烦了,连报销贴发票这种小事都要交给姜凌波,这回主动掏钱算是挽回了一点点他在姜凌波心中的形象。 直到卑躬屈膝送走甲方爸爸,胡俊逸和姜凌波才松了口气,两个人的身板又笔挺起来,方才酒桌上一半靠醉一半靠演,都是自保的熟练技俩。 “下次再叫你剥虾别剥了。”胡俊逸替姜凌波叫了车回去。 她不知道林升白天从隆湾飞回来就一直在等她,直到这一秒在楼下看着他出现,他依旧是一件皮夹克,比上次多了件毛衣。好像他们每见一次面,天气就冷一些。 姜绫波家里早就开了暖气,她怕冷又不爱穿得累赘。她给林升开了一瓶好酒庆祝他发歌,HIBIKI21花鸟风月。大家总以为浪子人设一定很能饮。但林升只需小半杯就开始脸红。人有时候就是反差才可爱,林升说他喜欢喝可是酒量不好。 “我可以点歌吗?”她猫进林升的怀里,顺势将头枕在他腿上。 “你要听哪一首,太久没唱我可能记不住歌词。” 我想听那首“不要不要开口。。。。。。。”姜凌波有拆林升给她的唱片来听,之后才知道小时候跟爸爸妈妈的朋友去卡拉OK常听到的歌是来自林升一九九四年的专辑。 “好,我唱给你听,‘不要不要开口不需不需接受你令我抛下自由’” “还想听一遍。” “不要不要开口不需不需接受你令我抛下自由。。。。。。。” “再听一遍可以吗?” “不要不要开口不需不需接受你令我抛下自由。。。。。。。” 林升终于憋不住笑出来,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姜凌波为什么对这首这么执着,“好啦好啦,你耳朵都不长茧子吗?我换一首唱给你听。”林升清了清嗓子。 “直到不可再讲无人理会这份珍惜 直到花光气力经历漆黑不再属于我” 是毕路的电影《云雾》的插曲,姜凌波很喜欢毕路导的片子,阴暗,潮湿,尖锐又温柔。原来这首歌也来自林升。 “可是我还是想听刚才那首哈哈哈哈哈!” 林升宠溺地捏捏姜凌波的脸,“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如果以前是我的歌迷,那你一定很难缠哎。”难缠还不是又接着唱。 今晚依旧是薄荷寿百年,习惯一种烟,习惯想抽烟还想活一百年。姜绫波问林升要不要抽一根。林升接过一支。 姜绫波不知道林升的嗓子退化很多,唱完高音喉咙会痛,遇到凉的东西,会更痛。他不想拒绝姜绫波。谁不想活到下个世纪,谁拒绝活到下个世纪? 姜凌波再从床上醒来已经是另一个白昼,林升在她睡着之后把她照顾得很好。他把她搬回床上,替她拉好窗帘,不让光线打扰她的梦。 不知道林升是何时离开的,他留了一张手写卡片让姜凌波起床后记得看看窗外的光景。 拉开窗帘,一整片都是白色,枯枝白雪,一些寒气从窗户缝里涌进姜绫波的咽喉。。。。。。 赶在元旦前的最后两天,陵京行顺利拿下EPC陵京项目公司的基本户,本以为能暂时松口气,谁知道甲方爸爸总公司今年搞财务归集,每天子公司账面不留资金,所有资金当天从北京总公司账户划入划出,钱不趴着有个屁用。胡俊逸叫她别灰心,起码还能做个工资代发,再想其他办法,先把假休了再说。 难得元旦不加班,姜凌波一直窝在床上刷她爱豆阿王的综艺。阿王拿金象奖之前的电影姜凌波就很钟意,拿下金象奖的那部更是看了三四次,姜凌波看过好几场他的演唱会,在红磡更是幸运握到了手。 谁想到阿王和林升会出现在同一档节目里,也对,仔细一想这两个人确实身处同一个时代,只是阿王看起来年轻很多。 姜凌波顺带把林升的几期综艺也看了。那个年代的歌迷真的好疯狂,她们喊林升叫“小升”,她们都想嫁给小升。九零年代的小升很消瘦,下颌骨轮廓分明,留半长的头发,他真是很喜欢穿皮夹克。 弹幕有很多在夸林升年轻的时候真年轻,看起来是个病句,却包含了歌迷对林升的惋惜。林升自九八年之后的专辑质量直线下滑,就因为他从珍宝音换到百世铃唱片,百世铃需要他的时候拿他当亲儿子,不需要他的时候,直接摧毁他。 她给林升传简讯,“我想你不需要出新歌,只要拿老歌出来就会有好多人喜欢你。” 林升打过来问她“你还好吗?” 他的语气跟年轻时一样温温柔柔,声音却从清澈变得低沉浑浊。 对面是沉默。想念是姜凌波开不了口的固执。 林升想过种种可能,或许他无法跟姜凌波继续下去,他不想姜凌波的生活因为他改变现有的平静。他了解老板,老板叫他出了唱片就一定会拿姜凌波要挟他出来开演唱会。开演唱会才能以最快速度来钱。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他也不想放弃姜凌波。 最终他还是去找她了。 他把姜凌波带回自己的家,没错,他在陵京买了一套平层,跟姜凌波住的小区是同一家开发商。 “我之前托朋友办的,但是记错你小区名字,等搬家那天才知道买成另一个楼盘。” 姜凌波要被林升笑晕,她心里想着:林升,你不是浪子,你是搞笑男! 林升给姜凌波放了热水泡澡,他给她一件衬衫当睡衣。 “一共有四个房间,这两间你随便挑一个住。” “你的卧室是哪间?”姜凌波顶着一头还没彻底吹干的头发跑出来说她要睡林升睡的那间,“我今天来只办一件事。”她跳到林升身上,要他抱她过去。 “好啦,乖。”林升用手指拨弄着姜凌波的头发,把她抱进自己的房间。 也许今晚未必合时宜,但起码拥有这一晚。 他把姜凌波轻轻放到床边,对着她半跪在地面。 其实他一直很会。他用牙齿咬开姜凌波衬衫的第一颗扣子,第二颗扣子。。。。。。 第4章 元朗之秋 人其实真的很变态,小时候爸爸妈妈非要狠心叫小朋友分床睡,等你好不容易习惯一个人睡,大人又开始催你结婚,两个人睡一张床。最后老了,两个人里走掉一个,剩下一个形单影只还得再次习惯一个人睡。仔细一想,真是为难的一生啊。 坦白讲林升昨晚没睡好,很长时间他都是一个人睡独善其身,突然身边多一个人一起到天亮真不习惯。自三十五岁始,他逐渐应付不来麻烦和啰嗦的女人,终于转了性子钟意男孩子性格的女生,得不到不纠缠,得到也不纠缠。他觉得姜凌波就是这样的,过完爱之后立马滚到床的另一边背对着他,缠住男人的情话一句都没有,也不会开启“你到底爱不爱我”这种肉麻的话题。 姜凌波睡成一只粉粉白白的迷糊小猪。林升起床后替她把前一晚换下来的衣服洗过又烘干,熨过再叠好。接着给她准备早餐,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既熬了粥,也煎了多士。 结果偏偏遇到一个不爱吃早餐的人。姜凌波起床后只啜了一口咖啡,她说保持饥饿使知识分子清醒。 不吃就不吃吧,总不能像个老妈子一样对别人约束起来。 “那你放假会干什么?”林升怕自己节目太无趣,他平时除了钓鱼就是做DEMO。 “我嘛,我要睡满一整天。”说完姜凌波跟磁带倒带一样退回床上,整个人闷进被子里做个虾饺,年轻人总有睡不完的回笼觉。 所以林升的这一天非常小心翼翼了,一切都小小声不要吵醒小朋友,中午煮牛肉面,瞌睡虫不起床,他只能把那份软坨的面倒掉再溜去街上给瞌睡虫买麦记。 摇摇薯又上架了,他觉得姜凌波应该会喜欢这种东西。 等他回到家,瞌睡虫依然没有动静,这家伙真的很喜欢睡觉,林升不免想起自己二十来岁不上工的周末也是跟女儿在各自房间睡满一天一夜,有大把时间可以虚度。 经历过婚姻生活的男人通常有一种优点:知道如何料理隐形家务,譬如把洗碗机的碗码回碗橱、清理吸尘器的垃圾盒。林升一点一点把这些事情做完。 直到一片巨大无比绯红色的云盖住落日,姜凌波才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一整天深深植根于床上使她的心情相当舒适。落日余晖,温柔的光线抚得她有一些眩晕,肚子产生强烈的饿感,她觉得她能吞下一头象。 林升像哄小孩一样替她拆开薯条倒进袋子撒上粉包,摇来晃去使每根薯条都均匀裹上调料之后才递给她。 姜凌波冲林升仰起头张开嘴示意要他喂,他就老老实实照做。从前接受采访,主持人问他如果有歌迷要亲他会怎么办,林升笑眯眯地说他会一动不动给她们亲。对他钟意的人提出的要求,他不抗拒,他只有无限服从。 姜凌波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下午有好几个未接来电,胡俊逸叫她去加班。电话那头传来胡俊逸咋咋呼呼的声音,他刚从省分行开完会,隔壁宁江支行三季度尾巴出了个重大信用风险事故,下周省行风控部领导要突击检查所有支行本年度的贷款材料。杨行要求所有城南支行客户经理现在立即回行里整理材料,不准出任何纰漏。 姜凌波听电话的同时林升已经把她的衣服递来,他安安静静等着姜凌波换好衣服画了淡妆才开车送她去单位。 姜凌波赶到单位之后,公司部所有同事陆续到齐,每个人办公桌上都摞着几大山的牛皮纸档案壳,档案保管员仍在从档案柜里往外搬材料。 办公室的空调一到冬天就打得很高,疲于工作的牛马都是温室花朵,扛一点寒会立马感冒倒下一片。 胡俊逸穿着蓝色行服衬衫,把袖子卷到手肘,手腕上长期戴一只浪琴男表。从表就知道,他的工资要负担在陵京买房的月供,不能有其他过于奢侈的消费。 他比姜凌波虚长几岁,做事向来沉稳,从从容容,游刃有余。虽然办公室同事间的关系暗流涌动,但几乎每个人跟他在明面上都交往密切,显然他很会做人。今天也不例外,给办公室所有人点了奶茶,还要借杨行犒劳大家的名义,领导的马屁拍得自然而然。 每一盒档案里的资料要确保齐全,申请书、情况说明要合理,审批合同签名、签章须完备。当办公室静到只剩下A4纸翻页的声音,时间就变得非线性,时而延展时而收缩。明明感觉加班并不久,等姜凌波把材料交还给档案管理员时已经是夜间十一点。 其他客户经理九点多陆陆续续撤离,留一半工作到周天再来做。姜凌波本来挺松弛,常常是deadline星人,在胡俊逸手底下干久了居然变得跟胡俊逸同一派作风:今天的事今天必须完成,明天的事今天最好也能提前做完。 雨点噼里啪啦砸向墨蓝色玻璃再滑出平面,外界自然状况的变化使姜凌波紧绷的神经获得放松。胡俊逸将车停在银行正门前的空旷处招呼她上车。深夜飘雨,街上早没有行人,出租车也只偶尔开过一辆。 “送你回家,饿吗?”车并没有急着启动,胡俊逸掏出一盒芝士蛋糕。 “下午点奶茶送的,办公室人多,不好只拿给你一个人。” 姜凌波充满疑惑地盯着胡俊逸帮她把蛋糕和叉子的外包装撕开,还递来纸巾。这简直让她怀疑胡俊逸最近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被对象突击训练出绅士风度。放从前他俩一道出去吃饭,都是姜凌波负责拿碟子、筷子。 “看什么看,渣子别掉我车里,早上刚洗的车。” “你还是这样说话比较像我老板!”姜凌波从不喊他胡行,拗口又难听,乖的时候喊老板,烦的时候直呼其名。 老板偶尔抽烟,在需要他等待的时候:等待上会结果、等待客户回复、等待领导批复,以及现在等待姜凌波吃完蛋糕。他的烟挺普通,最常见的利群。他说姜凌波是留子抽洋烟,小孩子装愁。 芝士蛋糕呢就是你想吃甜品的时候不会首选它,没有东西可选它勉强能凑数。姜凌波对芝士蛋糕早没有细品的口腹之欲,只有赶紧吃掉好回家的狼吞虎咽。 雨猛然变得剧烈,层层雨帘逼得刮雨器频繁挥动。胡俊逸把姜凌波吃完的垃圾收过来扔向马路,借机处理掉他的烟头。 “老板,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公益广告,有个乘客在公交车上丢了一个易拉罐,售票员捡起来教育他爱护环境,不要乱丢垃圾。接着售票员把易拉罐从公交车的窗户扔到马路上去了。” 胡俊逸朝姜凌波翻了个白眼儿,意思他听懂了,不过不为所动,继续发动车子。 穿过雨瀑在十字路口对面,一辆黑色沃尔沃从九点半就静候着。有人不放心姜凌波,才选了这样的位置,如果姜凌波从单位出来他能一眼瞧见。的确是个好位置,一切一览无余,坐在车里的青春男女,一位吃甜品,一位一口接一口吸烟。 成熟男人都能体会这种氛围,林升也不例外。他如今成熟很多,不会追过去当着对方面亲吻姜凌波,或是把姜凌波拽到他身后来宣誓主权。何况他和姜凌波并不算正经的交往关系,更无立场。 他只是看着姜凌波吃完蛋糕,看着她身边的男孩子递给她纸巾,又把垃圾从她手里收走,直到对方车子启动开走。他也茫然跟着启动,离开。 来来回回开车,却寻不到一只垃圾桶,来的路上林升从7-11给姜凌波打包了热牛奶和三明治。现在他只想丢掉这些累赘,连食物都嘲笑他四十多岁陷入情感漩涡依旧无法处理,仍是自己惩罚自己。 车子又开回7-11他才找到一只垃圾桶遗弃夜宵。丢掉东西之后他人也跟着潇洒起来,他是浪子嘛,对爱与诚之类的事唯有洒脱来应对。 然而自认为败仗的将军总是气运很好,等林升回到家门口触发感应灯,一尊蹲在地上的熟悉人影便出现在他面前。他开心时常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以痛感来保持扑克脸,浪子,一笑就会露馅。今晚,他险胜过一个年轻的男孩子。 姜凌波把头从膝盖上扬起,先听到哐哐当当的啤酒罐碰撞声,接着才看到林升那张混不吝的脸被橘色的暖光雕刻得十分温柔。 “腿麻,扛我进去。” “怎么不打我电话?”他俯下身将装酒的袋子放到地面,再把姜凌波的手臂挂到他脖子上,一只手托住她的腰,一只手勾着腿,将她横抱进门,依旧是把她安顿在沙发上才去善后。 其实姜凌波的手机早没电了,无法打电话,只能硬等,不过她觉得肯定能等到。 林升的家总保持着清冷的干净,中午的残羹冷炙早不见踪影,桌上只有一个花瓶插满了枯黄的月季。是林升在温彻种的瑞典女王的初花,风成干花做纪念带到这里。 “你这么居家的男人又会收拾又会种花为什么还会离婚?” “拜托小姐,不要问我这些啦,都过去好久好久了。” 你不说我就自己搜哈哈,姜凌波给手机充上电打开C站,上次看综艺就发现林升的歌迷朋友实在是长情、靠谱,他们不断更新他早期的各种视讯。 林升煮了面给姜凌波。而姜凌波正对着手机里一九九六年林升第二次结婚的婚礼录像聚精会神,放到今天有哪个男明星敢开直播结婚、公开婚礼录像呀。 “不要看啦!” “哇你老婆很漂亮哎。” 林升把姜凌波的手机按灭叫她专心吃饭。他不接姜凌波的话茬,只撇开话题说他平时不太储备食物,这会儿只有泡面凑合。哈哈哈哈哈看来他还不知道大陆的外卖体系发展到何种程度,就是凌晨两点想吃日料也有骑手配送。 女人真固执,姜凌波吃完面趁着林升收拾厨房又点开他的结婚录像,这一天的林升很是风光,眼里写满得意。 居家男人削了一只红色蛇果切了块端来。 姜凌波化身卓伟,犀利提问:“不会是你出轨吧?” “没有。”林升挑起一块蛇果塞到姜凌波嘴里试图让她停止追问。 “所以她出轨了?”显然没有什么能打扰一只好奇的猫。 “不是,她人很好,是我自己没有边界感,常常不会拒绝。” “那不就是你在婚姻存续期间,如果有别人跟我一样,要你抱你就抱,要你睡你也不拒绝嘛,这不等于出轨嘛。”姜凌波这个思路直接把林升说到楞住。 “小朋友,你的脑子在想什么呀,我不是跟女人啦。我是说那段时间我们刚有小孩,她希望我能多多在家陪伴她,但我有事业要做,朋友也总叫我出去。后来积累了很多矛盾。” 事隔很多年,他如今可以坦然讲出这些,早年他常抱怨前妻对他的不理解,如今他反倒更理解他前妻当时的处境。 一对璧人离婚叫人唏嘘。姜凌波想到一篇亦舒的小说,夫妻俩看起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结果男人婚外恋遇到真爱一心要离婚。无论是否有人对婚姻不忠,只要走向离婚皆是殊途同归,林升也许没有讲实话,但没有关系,姜凌波时刻提醒自己,对一切都不要太认真。 林升开了啤酒喝,凌晨一点多,两个人都无困意,窝在沙发上找了一部香港老电影《元朗之秋》来看。早期的香港电影总是离不开帮派与爱情。男主Andrew醒悟人生追去元朗找到女主Mignon吻她额头的那一幕,林升的吻也停在姜绫波的额头。 一个吻的时间,姜凌波在想林升真的是很会。 而林升在想除了从前的歌迷,他才没有谁要抱就给抱,谁要亲就给亲。至于上床,女朋友以外的人除了姜凌波,他也没有谁要睡就给睡,真是笨蛋一个,还总是胡乱猜。 林升猛吸一口烟,对着姜绫波,惩罚般吹出一朵呛人的云。富有侵略性的,他把指间的烟递到姜绫波嘴唇中间。不是名仕寿百年,是他的万宝路,他要姜凌波的身体里存在他习惯的味道。他不动声色仰到姜绫波身后,用手指勾开她的衣领,不由分说轻轻噬咬她的后脖颈,用胡茬摩挲她的侧肩。 从上一次林升心里就有数了,他掌控之处是姜绫波不可被触碰的软肋,他要让她变得柔软,变得明白。 这晚只有投屏散出一抹淡蓝色的微光,电影的结局不再有人上心。直到片尾曲放出来,林升咬着姜凌波的耳朵问她这首歌好不好听。 “这首是我的歌,你是不是我的?”他用力捏住姜凌波的脸,一边卖力干活一边要听她回答。 “。。。。。。是。。。。。。”身前之人没有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唯有简而言之。 -----写个第二天的段子--------------------------------------------------------- 姜凌波的印象里,每次见到林升,他都是一身皮夹克,质朴无华。 直到在林升家里呆过一个周末,她才发现对方不是“天天穿同一件夹克”,而是差不多款式的皮衣,他衣橱里起码有二十来件。 “你同样的衣服买这么多件吗?” “这些都不一样啦,这件是Double Rider,”林升左手挑出一件黑色皮衣,右手又拿起一件差不多的举到姜凌波眼前, “这件是Cafe Racer。” “这个给你,”林升在周日姜凌波要离开之前丢给她一个SAINT LAURENT的黑色袋子,“这次回来在机场看到的,应该合你上班的风格。” 哈哈哈哈哈谁送女生衣服送一套职业西装西裤啊,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