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曲目》 第1章 我们的第一曲 九月份天还很热，窗外仍有蝉鸣，阳光徐徐地照进屋里，热浪滚滚吹动枫叶传来沙沙的声。 伴随着下课铃声响起，这一整天的课终于结束了。 “回去把书上二十七页后面的练习题做了，课代表记得提醒这节的作业。” 老师说完走出了教室。 一群人这才开始收拾东西，教室也变得吵闹。 窗外正是黄昏，暖黄色的光洒在余卓的身上，衬得她皮肤更白皙了。 “明天我要去看演唱会，我上个星期抢到票了！你们抢到了吗？”前排的女生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讨论着。 “我也抢到了！老帅了哎哟好喜欢！” “谁啊？谁啊？是不是那个，那个前几年爆火的一个女歌手？” “对啊对啊！” “她这次演唱会到咱们城市了！终于是让我等到了！” 余卓收拾好了书包，今天是她值日，所以哪怕她收拾好了东西也并不能立马背上书包走。 从教室角落拿了扫帚她开始扫地。 这时前排几个女生才开始走到角落取打扫工具。 “哎呀她真的好帅！她要是男的我就和她谈！” “她不是男的你也能和她谈啊，听说她是女同，而且之前有人说的时候她都没有出面发微博反驳。” “哎余卓。” 有人叫她了，余卓停了动作抬头看过去，讲台上的女生笑着，“明天你要去看演唱会吗？” 演唱会吗？ 余卓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喜欢的歌手，更没有买票。 哦，要说歌手的话她确实有一个挺喜欢的。 余卓眨眨眼，问：“谁的演唱会？” 她的声音有些小，听着很温柔，像水一样从每个人的耳边流经。 “唐欲的，就是前几年火起来的一个女歌手，她的歌真的超好听！什么风格都有，我超喜欢她的情歌，就好像真的在谈恋爱一样！” 女生说着抱住了自己的双臂，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歌手深情地看着她了。 闻言余卓愣了一下。 她缓缓低下了头，又扫了几下地才轻轻说：“我没有抢到票。” “啊？那好吧，明天我拍视频发你吧！” 余卓点点头。 扫过地后几个女生相约回家了。 余卓的家和她们是反方向，她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满脑子都是明天的演唱会。 她没有去看过谁的演唱会，她没有钱买票，也抢不到票。 她还要存钱，还要学习，根本没有时间去。 可是她又很想去。 听了她几年的歌，只要唐欲出一次专辑她就会买。 走了没多久她站在了别墅外的铁门前，摁了指纹锁后随着铁门缓缓打开余卓抬脚走了进去。 前院不是很大，一条用鹅卵石铺的路直通别墅大门。 幸运的是她没有在客厅看见任何一个人，于是余卓乘了电梯上了二楼。 父亲坐牢以后她被母亲接了过来和她的新家庭一起居住。 继父虽然嘴上说很欢迎她的到来，但是她觉得不舒服，继兄有时候甚至会来打扰她。 所以余卓在进入房间后直接反锁了房门。 周末的作业不多，但是余卓还是想早点写完作业。 放了书包后她取出了书本和作业，坐在书桌前又从兜里掏出手机，连上蓝牙耳机后她这才低头开始写作业。 耳机里是一首舒缓的情歌。 她说记得那是一个雨天，落魄的音乐家迎来了她的第一位观众。 音乐里甚至有模糊的雨声，吉他的声音窜进耳朵里，随着歌词雨声戛然而止，只在停顿一拍后钢琴、小提琴架子鼓等乐器随着歌手的心绪步入**部分，她所有的爱都顷刻涌出，像洪水灌注般止都止不住。 伴奏逐渐小去，歌手轻缓地唱着，像在低声呢喃，在耳边轻语对爱人诉说自己的爱意。 每一缕情丝缠绕裹挟着余卓的身体，她越写越快，眼眶也逐渐发红，在最后一个句号画上后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砸在了作业本上。 她鼻头发酸，呼吸困难，短发垂下遮住了她的双眸。 女孩儿止不住地哭泣，她的双手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去眼泪，耳机的歌声渐渐远去。 这首情歌在她的哭泣声中唱完了。 唐欲的情歌很多，那些是她早年写的，余卓很喜欢。 后来唐欲开始尝试摇滚，金属乐器碰撞的声音巨大震耳，无情敲打着余卓的灵魂。 于是余卓不敢听了。 落地窗外的天空变得暗沉，天气变化迅速布满了乌云。 似乎快要下雨了。 轰隆—— 一阵雷声响起。 余卓洗漱过后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剪了乖巧妹妹头的女孩儿哭红了双眼，鼻尖也是红的，白皙的脸颊上还有淡淡的粉红色，像是被欺负狠了。 她抿唇，抬起手用指尖擦了擦眼皮，感受着指尖上残留的水蹭在眼皮上，她的指尖蹭到了唇。 垂眸，她最后一次擦了擦眼皮后走出了独卫下了楼。 一个少年和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女人在看电视，少年在打游戏。 “小卓，饿吗？我们在外面吃过了。”女人站了起来，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旗袍。 中式旗袍穿在女人身上甚是好看，凸显了她姣好的身材。 今天是星期五。 余卓虽然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不存在一样，只要她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不会有人想起她。 她摇摇头，走到玄关旁穿上了鞋。 母亲总是会以促进兄妹感情的理由让她和继父的儿子单独待在一起，但是余卓不敢。 所以她要出去。 顺便吃点东西。 别墅区位于城郊，余卓走了很久才走到公交车站，只是公交车还没等来，却等到了一场大雨。 天空昏沉，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地面溅在了余卓的裤腿上。 她坐在长椅上缩了脚，手在兜里摩挲着手机，耳机还在耳朵上挂着，里面依然放着情歌。 马路上的车辆不是很多，过了晚高峰后连行人都不多了。 在唱到第三首歌的时候公交车还没来。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却是疾驰而来。 余卓皱眉。 地面积了雨水，要是商务车还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冲过来那必然会溅她一身水。 眼瞧着距离越来越近，余卓正准备站起来躲到广告牌后，商务车减速了，而后从余卓面前驶过。 公交车还没来，余卓扭头看去，没有一点属于公交车的身影。 也是，现在不仅下着雨天也快黑了，公交车少也正常了。 路灯昏黄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余卓兜里的手按了手机音量键，她调高了音量。 再扭头，刚驶过的那辆商务车缓缓退了回来，在余卓面前停下了。 见状余卓皱眉。 虽然现在这个年代人贩子没有那么猖狂了，但是她独自在外还是会害怕。 她眨眨眼假装忙碌地低头掏出手机，摁亮手机又摁灭，反复好一会儿。 余光望了过去，车里有些黑，她没看清。 心脏怦怦跳动地越来越快，她希望公交车现在就来。 只见商务车车窗降了下来，车里亮起灯。 “唉，在外面终于当上乞丐了？” 一道冷漠沙哑的女声响起。 熟悉却又陌生，以至于余卓愣怔，手机屏幕亮起的光照亮了她下半张脸，而后又缓缓暗去，只剩下头顶昏黄路灯投射下来的光亮。 耳机里的歌声越来越小，连同她世界外的雨声。 轰隆隆—— 天边一道惊雷劈下，刺眼的白光撒在余卓的身上，她慢吞吞地抬起了头。 眼前的一幕却让她不禁惨白了脸。 只见商务车后座坐着一个女人，她蓝色的长发静静地垂在身侧，碎发并没有贴着脸，车外的风一带便露出了那张好看的脸。 她眼眸夹带着冷漠，剑眉下是一双锋利的眼，她是单眼皮还下三白，高挺的鼻梁加之一张薄唇更衬得冷漠不好惹。 ——那是一张余卓做梦都能梦到的脸，是她数次夜里默默哭泣想起的人，更是她越发不敢见的人。 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那些温柔的话语，那些舒缓动听的情歌。 她听不见了，耳机里的情歌与大雨滂沱。 她看见车里的人缓缓眨眼，而后冷漠地嘲笑她，说着她已经听不到的话。 余卓猛地站了起来，眼泪霎时间落了下来。 她转身就走，身边的商务车却缓缓跟了上来。 “你有家吗就走？哼，不想看到我吗？”女人的声音冷地余卓打颤。 “你最好现在停下。” 余卓很听话的，但她今天不想听。她径直向前走，眼泪模糊了双眼，她看不清脚下的路。 “滚回来！”女人猛地吼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吼她。 余卓面色更加惨白，她愣在原地，眼泪倏地掉下来，她扭头看去。 冰冷的雨水没有打在她的身上，而是砸在地面的雨溅在了她的裤腿上。 车再次停下，只见女人低头找着什么东西，而后她再次抬头，带着怒气。 她的手伸了出来。 余卓看到了她露出的胳膊，上面有着什么她看不清的图案，修长的手指上带着戒指，手里还抓着什么。 而后她把东西抛了过来，余卓接住了，是一把黑色的伞。 “明天滚去看我的演唱会，不去你就死定了。” 她冷声警告一番收回了手，车窗在她冷漠的注视下缓缓关上。 商务车走了。 余卓这才低头看手里的伞，伞骨那儿夹着一张金边的纸。 是一张演唱会门票。 第2章 第 2 章 夜里余卓睡不着，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全是那张金边的演唱会门票。 公交车站边看到的那张脸逐渐和记忆重合，她们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渡过的每一天都浮现脑海。 余卓不敢去，她怕再次面对那个女人，可是又想去，她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她很想念。 和母亲来到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无时无刻不都在想念，可是她不敢。 她不能见她，更不敢见。 她的手伸进枕头底下取出那张压在枕头下的门票。 门票的设计很漂亮，她一定想了很久花了很多心思。 今天的那一面余卓以为她不会理自己，甚至一面都不想见让司机溅她一身水，而后嘲笑她骂她。 但是她给了她一把伞，还给了一张明天的演唱会门票。 手指摩挲着门票。 按照她现在的知名度，这张票倒卖出去能赚很多钱。然而这是她亲手给余卓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熟悉的味道，很淡。 余卓攥着那张票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准备睡去。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是曾经还没跟着母亲来到这里的时候。 朝城的雨季很长，一场雨能连绵不断地下好几天。 那年她初二。 女孩儿撑着便宜的透明伞穿着红白色的校服背上书包往家走。 雨声里夹带着音乐声，余卓还听不出那是什么乐器，只觉得雨声里的音乐好听极了。 回家的路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桥洞，这里经常会有无家可归的成年人休息，桥洞上是疾驰的车和连绵的小雨，桥洞下是不停歇的行人与无家可归的成年人。 余卓收了伞和其他行人一起穿过这条桥洞。 乐器的声音越来越近。 伴随着一些吵闹，乐器的声音从未小去。 鬼使神差地余卓停下了脚步，她愣了一下，而后缓缓地扭头看去。 她看见一个少女坐在一片硬纸壳上，她穿着黑色皮衣，下身是一条宽松的黑裤，皮衣里是一件黑色的吊带。 少女正抱着一把吉他弹奏着。 ——她有着一头极短的头发，是寸头，耳朵上还戴着夸张的大耳环与数颗耳钉。 从桥洞穿过的没有一个行人愿意为她驻足，许是突然有了一个观众，少女停下了手指，她抬起了头。 余卓眨眨眼，有些呆。 少女长得很美，眼皮上的黑色眼影很有野性，她涂着深色的口红，更衬得她皮肤白皙。她有着一双不好惹的眉眼，还是单眼皮下三白那种。 余卓觉得自己被瞪了，她不禁悄悄地打颤，身子轻微发抖。 本能地想要逃走，下一秒她听到少女沙哑的声音。 “想听什么？可以点歌。” 大概是抽烟抽多了，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地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但是余卓觉得很性感。 “我……我没钱……”余卓的声音很小，柔柔弱弱的。 桥洞里的吵闹声盖住了她的声音。 少女皱眉，问：“你说什么？” “我……”余卓不断地躲避视线，她有些害怕却又不敢逃，“我没有……” 这下少女看懂了她的唇型。 大概是第一次有一个白嫩瘦小还长相乖巧的小女孩出现在这种地方，少女上下打量她一番。 只见她挪了下屁股，伸手拍拍硬纸壳说：“坐，我免费给你唱一首。” 余卓不太敢，但是又怕拒绝了会被她揍，还是犹豫地坐在了少女的边上。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一股清冷的像雪一样的味道，更显得少女不近人情了，余卓抿唇坐立难安。 “想听什么？”少女随便弹了几下，她偏头看了过来。 “我……不太听歌。”余卓拘谨极了，声音小得像蚊子。 少女皱着眉辨别了好一会儿，大致猜出了她说了什么之后又弹了几下。 “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这是一首粤语歌。 少女的歌声和她说话的语调是不一样的，她似乎很享受，整个人沉浸其中。 过往的行人与桥洞上疾驰的车辆全都烟消云散一般，她仿佛听不到那些声音。 ——这样的少女是迷人的。 余卓承认自己被迷住了，她一时间感觉不到害怕，连回家晚了似乎都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了。 最后一个音落下之后少女看了过来。 “第二首不是免费的，要付钱，你还要听吗？”她的语调恢复平静，像刚见余卓那样冷漠。 闻言余卓摇摇头，她站了起来。 离开坐的位置后才发现伞上的雨水不小心浸湿了少女屁股下的硬纸壳。 少女顺着余卓的视线看去，而后缓缓看了过来，她的舌头顶过唇侧的那枚唇钉挑起一边眉，她说：“在我生气前，走。” 余卓狼狈地跑了。 第二天她再次经过这个桥洞，她没有驻足低着头径直往前走。 “唉。” 在经过少女身前时她被叫住。 余卓停下脚步听她要说什么，却依然低着头，不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 “抬头。”少女的话语不容抗拒。 余卓抿唇，想起少女那张不好惹但极为漂亮的脸，最后还是听话的抬起了头看她。 只见少女皱起了眉，她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抿唇没说什么话，她又拍拍身边，“坐这儿，免费给你弹一首吧。” 余卓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不好看也不可怜，但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 今天少女弹的不是昨天那首，但却是同一个乐队的歌。 余卓猜她喜欢这个乐队。 她低着头余光注视着少女。 她的侧脸也很完美，高挺的鼻梁，今天也是深色的口红和黑色的眼影，又野又美。 第三天余卓又被少女叫去听免费的歌，依旧是同一个乐队的歌。 第四天也是如此。 第五天也是。 第六天也。 第七天。 余卓攒了两个星期的钱。 今天朝城没有下雨，是阴天。 余卓带着钱来到了少女面前，这次她终于有勇气主动坐在少女的身边，她把钱从校服兜里掏出来，每一张都是皱巴巴的，摊开在少女面前。 “我不知道你唱一首歌多少钱，我没有太多，这里有一百五十块钱，你免费让我听了两个星期的歌，我觉得有点不太好，所以……” 她话没说完少女就把钱拿了揣进了皮衣内的夹层中，她懒洋洋地笑着弹了几下吉他。 赚钱似乎会让她开心。 “今天给你唱两首歌吧那就。” 第一首少女唱了她第一次免费唱的那首歌，第二首余卓以为会是同一个乐队的歌。 下一秒，她嘴里唱出歌词。 “oceans apart day after day(海隔一方日复一日)” “and i slowly go insance(我开始恍惚)” “i hear your voice on the line(我听着电话里你的声音)” “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但哪能消解心中愁闷）” 余卓仅一瞬间便愣住了。 少女最后没有说什么，余卓猛地站了起来逃走了。 她连着一个星期没从这条桥洞穿过。 朝城又开始下雨了，余卓撑着伞低垂了头颅，她的手攥紧兜里的钱。 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慢悠悠地走到桥洞前看着不断的行人，最后迈出脚走了进去，她收了伞任由伞上的雨水顺着她的校服裤流进她的鞋里浸湿她的袜子。 余卓停下了脚步，她转身走到低头调试吉他弦的少女身边坐下，而后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她拉开少女的皮衣塞进夹层里。 见状少女愣了愣。 她看见余卓低垂着脑袋，听到她沉闷的声音，她说：“再给我唱一首歌吧，我想听。” 少女放下了吉他，她偏了身子面对余卓，沉声道：“抬头。” 余卓没有听她的话而是把脸偏向另一边。 少女冷了眉目，这是第一次余卓不听她的话。 修长的手指猛地掐住余卓的下颌让她抬起了头。 这一看少女愣住了。 她看见余卓的脸上是比上一次更严重的伤。 女孩儿的额角有一个伤口，脸颊上是擦过药但并没有消肿的巴掌印，脖子上甚至还有掐痕。 她的双眼红肿，似乎哭了很久很久，嘴唇都是发白的。 “谁打你了，告诉我。”少女皱着眉松开了手，她又捧着余卓的手去掀开她的衣袖。 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痕迹，两条手臂上青紫一片，像是被什么细长的东西抽的。 余卓难堪极了，她抽回手拉下袖子。 少女转而又去撸她的裤脚。 余卓终于伸手去拦，她低着头，头发盖住了她的脸让少女看不到她的表情。 女孩儿抽泣着，“别，太丑了，别看。” 少女不说话了，她眼底压抑着愤怒看着眼前垂头抽泣的女孩儿。 或许她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余卓是她的第一个观众，是她就在快要坚持不住时得到的第一份礼物。 “你想听什么？”少女问。 “不知道。”余卓松开了她的手。 少女抬起了手，她撩起余卓的头发露出那张本来还可爱乖巧漂亮的小脸，现在上面布满了伤痕，少女心口不住地发疼。 “我不好看，别看我了……”余卓偏过头躲开她的手。 少女拿起了吉他，弹了一下，她低着头看着她的吉他。 “我叫唐欲。你呢？” “……余卓。” 第3章 第 3 章 演唱会是在下午六点。 余卓想了一个晚上加一整个早上才决定好，她不去。 门票被她塞在了枕头底下。 作业写完之后她便没有了什么要做的事。 继父他们打算出门玩然后在外面吃晚饭，余卓独自留在了家里。 虽说继父现在年纪也大了，但是好像还没到要退休的时候，作为公司董事长他似乎有点闲了。 余卓的衣柜里有一把吉他，她坐在书桌前抱着吉他跟着手机里的教程开始学。 她好像在音乐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她学了一年多了才学会她们第一次见面免费听的那首歌。 窗外昏黄的光从落地窗照了进来，撒在她的身上，照得她发丝发黄。 手机音量不算大，里面的博主认真地说着。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昨天班上的女生给她发的消息。 余卓放下吉他点开消息。 zzz：我进场了，现在还没有看见姐姐 zzz：这里好大啊我靠！！！ zzz：[图片] 余卓点了进去。 是露天的场地，女生抢的位置比较靠后，放大拍了一张唱台上的景，上面目前还没有人。 但是需要的东西已经装备好了。 大概是在后台准备化妆换衣服什么的吧。 余卓没有回复，点击着退出聊天后继续看教程。 可是她却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脑子里浮现出了唐欲的脸。 昨夜她说余卓必须去，不然她就死定了。 余卓抿唇，不想听她的话。 都威胁上她了，还吼她。 而且她为什么要去，把票卖了才对。 “……” 余卓觉得自己很贱。 她在演唱会的前一秒出现在了演唱会的检票口。 还没进去她就已经听到了观众响彻天际的呼唤，而后是话筒里熟悉的声音。 “第一首歌。” 音乐响起。 余卓看了看票，抿唇。 唐欲给她的票，离唱台太近了。 她终于站在了进场口，看见台上蓝色长发的女人站在正中央，她抱着吉他边弹边唱。 重金属的声音震耳欲聋，加之观众捧场的呐喊嘶吼更让余卓头疼。 她找到了那个位置，坐下。 真的太近了。 她只要一伸手就能和台上的人手拉手那种近。 只是坐下一抬头就和正中央的女人对视。 她舔舐一番唇侧的唇钉，对着余卓比了个手饰，中指和无名指屈起抻直了大小拇指和食指。 见势余卓愣了一下。 下一秒观众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尖叫。 他们比出同样的手饰大喊：“爱与和平——！！” 声音突兀，余卓被吓了一跳，她缩了一下脖子。 余光看见台上的女人唇角勾起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余卓的错觉，她觉得唐欲好像唱得更卖力了。 一曲闭。 按照她的习惯，她唱完一首摇滚乐下一首会唱舒缓的歌来让观众缓一缓，而后唱完会连着来两首摇滚，再来一首舒缓的之后全是摇滚，直至演唱会结束。 “你们想听什么，今天让你们点歌，毕竟都花了钱的。”唐欲一手拿着吉他，她向后拨了拨头发。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以及一条黑色的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色有链条的短靴，她细瘦的腰肢上还有一条银色的链子，长长的一条坠下来。 唐欲常年健身，她的臂膀结实肌肉线条流畅明显，完美健壮又不难看。 “你的情歌！！” “9专辑里的情歌！！！！” “姐姐！！！” “我要听《show love》！！” “只要是你唱的我都可以！！！！！” 唐欲笑着，她的眼睛斜视瞥了过来。 余卓愣了一下，她知道唐欲是想知道她的答案。 但是如同当年一样，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听什么。 但要说她喜欢的，就有一首。 “《给你的歌》，我想听……这个。”余卓的声音很小，被观众巨大的尖叫掩盖。 但唐欲还是看见了，只听她嗤笑一声。 她说：“我听见有朋友说想听我第一张专辑的那首，《给你的歌》。那行吧，唱这首。” 余卓又愣了一下。 音乐缓缓响起，曲声如河水流淌，吉他的声音从巨大音响里传出，而后加入钢琴。 “你~在哭吗~~” 第一句歌词唱出的那一刻观众席再次响起众人的呼喊。 可余卓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的眼里只剩下台上的人。 她的眼底流露着柔情，她缓缓抬眸看了过来，她轻笑。 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余卓心颤，每一句歌词都敲打在她的心头，音乐里出现了雨声。 只有她和唐欲知道，这雨是那年朝城连绵不断的雨，是她们相遇的那一天。 “我写下一首歌~~” “我的女孩儿~” “请别哭泣~我想你是喜欢我的~” 台上的人取下了话筒，她抱着吉他缓步走了过来。 伴随着观众席越来越大的嘶吼，余卓的心脏跳动得愈发地快，而唐欲离得也越来越近。 终于，她站在了边缘，这个伸手就快要触碰到余卓的地方。 只见她缓缓蹲了下来。 “是否记得那天的雨~~” 她伸出手撩起余卓的脸颊边的头发，像过去一样查看她脸上是否有伤。 余卓看见了她臂膀上的纹身，也看见了她手指上戴的戒指。 在她们相遇之前唐欲的手上就已经有了纹身，右臂上是一把黑色吉他以及话筒，边上还绕了些音符，和余卓认识后左臂上有了吻的纹身以及一枚戒指。 后来有没有再纹一些什么图案余卓就不知道了。 但是现在她看见唐欲的手臂上又多了一些纹身，只是光线太暗她看不清。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脸上，唐欲的手指捏住余卓的脸将她抬了起来。 但是下一秒她又突然生气，甩开了余卓的脸让她偏过了头。 唐欲站了起来，她朝着其他地方走去。 余卓愣怔片刻猛地抬手捂住嘴，她惨白了脸瞪大了双眼。 她为什么要来看她的演唱会？ 为什么？ 是因为一夜的梦让她觉得思念难耐了？还是什么？ 她又有什么脸什么胆子来见她？ 余卓你真贱！ 她重重呼吸着，突然转身离去。 身后灯光照在台上耀眼的女人身上，她的蓝色长发散发着光芒，像神明一样不可亵渎。 余卓狼狈地冲出去。 她跑到马路上，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才松开捂住嘴的手，她重重喘息着不敢回头。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她花钱打了车回去。 踉踉跄跄地回了房间后她关上房门，靠着房门滑了下来，她坐在了地板上。 面上的惨白退去之后她的眼眶开始湿润发红，眼泪逐渐盈满眼眶，从脸颊上滑落。 她就不该去的，就该把票卖了不去这场演唱会。 当年是她放出的狠话，如今她却犯贱上赶着到人家面前找虐。 她们明明，她们明明都没有关系了…… 余卓抱住了膝盖，她把脸埋了进去，眼泪濡湿了裤子。 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她才顶着一双红肿的眼拿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那面镜子见证过少女无数次的狼狈，她夜里从梦中惊醒哭泣，想起唐欲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欺负了哭泣的模样。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哭得双眼红肿鼻头发红，唇被自己咬得有了印子还发红了。 太狼狈了。 像出去打架但被人摁着揍哭了一样。 余卓被这个比喻逗笑了。 洗过澡吹干头发后她躺在了床上，拿起入场前调了静音的手机。 这才看到zzz发给她的现场照。 很多很多。 zzz：哎呀我靠！！ zzz：她蹲下去了！！！ zzz：我看见她摸了谁的脸！姐姐的女朋友是不是来了！这个角度真的像是低头亲嘴啊！！ zzz：爱与和平！！ zzz：姐姐和我亲啊好不好呜呜呜 zzz：到下一首了下一首了 zzz：[图片] zzz：[图片] zzz：[图片] zzz：好帅啊！我要学吉他 …… 张折枝的话很多。 之前她们不熟的时候张折枝没怎么跟她聊过天，后来她听了唐欲的歌爱上了唐欲，一发不可收拾。 在某次不小心发现余卓的手机壁纸是唐欲后两人才聊上天的。 似乎喜欢唐欲不是一件小众的事，张折枝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还让余卓和他们也认识了。 但是余卓话不多，在班上都是她们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聊天，余卓独自在座位上学习。 毕竟她们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她的喜欢是不能拿出手的。 张折枝似乎是真的很喜欢唐欲。 唐□□起来的时候被爆出是女同，很多人粉转黑骂她说她恶心。 而张折枝力战群雄，以“同性恋没和你妈谈恋爱”为由大杀四方。 虽然余卓也加入其中了，但她还是很佩服张折枝。 她的喜欢就好像嘴上说说，和张折枝的喜欢根本比不了。 余卓没有钱，也没有买过一张她演唱会的门票，甚至连她的专辑都没有买过。 得到了关于唐欲的海报都是张折枝送她的。 有时候余卓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唐欲。 可每夜梦里看见的少女以及醒来时的泪又会告诉她，她在意那个少女，她喜欢着那个叫作唐欲，那个曾出现在她生命当中保护过她的女性。 余卓又想，她是喜欢着唐欲的。 第4章 第 4 章 星期一的早读是英语。 下了早读，张折枝和周围一堆女生围了起来。 她们讨论的声音有些大，余卓听到了“唐欲”两个字。 桌面上放满了书籍和卷子，余卓不是喜欢收拾课桌的人，今天却突然开始收拾东西了。 她理出桌面放了很久的卷子，从桌肚里翻出一个夹子，将卷子在桌上怼齐之后才用夹子夹上。 “余卓！”张折枝突然回头，她站起走了过来，看着停下动作仰头看她的少女。 “去上厕所，去不去？” 班上的女生似乎很喜欢相约着手挽手一起去上厕所，而后再说笑着回来。 余卓摇摇头，她一个人习惯了。 “那我们去吧。”张折枝和身后的小姐妹挽着手从后门走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余卓收回了视线继续整理桌面。 说不羡慕是假的，但她是特别的，她始终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桌面收拾结束后腾出了许多空间，霎时间空荡荡的，余卓轻皱了下眉，又把前天老师发的卷子从书本里扯出来压在了桌上。 薄薄的一层，还是太空了。 上课铃响了。 随着这道铃声响起，外面走动和教室里刚才还吵闹的声音才降下去。 “我靠我靠！！”张折枝拉着小姐妹从后门跑了进来，她的双手啪地一声拍在余卓的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看了过来。 张折枝自顾自震惊道：“下面在布置东西我靠！连校门口都拉横幅了！” “卧槽，真的假的？” “我去看看。” “不会是又有领导来视察吧？我不去看，你们去吧。” 一群人说着走了出去，他们趴在走廊外的围墙那儿向下看去，班上走没了一半的人。 眼瞅着三班的人站在了走廊上，其他班也跟着走了出来，走廊登时又和下课时的吵闹一样了。 张折枝还在不断地说，“我感觉不是领导，领导来怎么可能这么大阵仗？” “我也觉得，希望这节课不上了。” 余卓在张折枝和她身边的王霏脸上来回看着。 还没想出要说什么，她便听到老师的声音。 “干什么呢？打铃了没听到吗？赶紧回班去。” 一群人又蜂拥而入，全坐回了位置上。 女人走了进来，她皱着眉把书砸在了讲桌上，“上课了不知道吗？下面有什么好看的？你们都高二了又不是小学生了好奇心还这么重干嘛？” 教室里安静地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了。 不过女人并不想耽误她的上课时间，下一秒她翻开书页，不耐道：“拿出书，今天讲第三单元，下课最后十分钟听写单词。” “完了。”同桌瞪大了眼，她连忙翻开上一个单元的单词拿出铅笔在桌上写写画画。 余卓悄悄看了一眼，她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的，不知道过会儿她能不能看清自己写了什么。 刚翻开书后余卓就听到了老师又说：“没有预习的站起来。” 虽然周六去看演唱会她很狼狈，但幸好周五放学回去余卓就写完了作业，周末的痛苦经历并不影响她。 四周站起寥寥几个人。 然而同桌脸一瞬间白了。 她轻声诉说自己的命运：“完了，真的完了。” 余卓又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张静书上干干净净，甚至都没有翻开过的痕迹。 张静缓缓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她低头看了过来，在看见余卓写的满满笔记后她禁闭双眼。 而后又想起什么，她回头。 和后桌高大的男生对视后两人猛地弯腰大笑。 “笑什么？没有预习很光荣吗？”女人走了过来。 张静和后桌登时低垂了脑袋。 余卓也跟着低了头，生怕惹祸上身。 毕竟她的同桌和后桌是班上的两个奇葩，一对视就会哈哈大笑，虽然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但是这种时候只要余卓不跟着低头她必然会被连累站起来。 余光看见女人哗哗翻了张静的书，女人“啧”了一声，又后退一步去翻后桌男生的书，她深吸一口气。 “你俩给我站门口去！”女人指着后门瞪着两个人。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俩一个会被安排在前门，一个在后门。 女人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回讲台。 张静趁机低头跟余卓说：“帮我把小抄擦掉！求你小卓！” 闻言余卓点点头，看着“壮烈牺牲”的同桌前往后门后她攥着橡皮擦，抬眼瞅着老师唰唰把桌上的字迹擦掉了。 余卓撑着下巴，一只手拿着笔时不时记几笔。 窗外属于清晨的阳光暖暖地撒在身上，她的发丝有了黄色，皮肤被照得透明。 影子投在桌面上，余卓的笔尖转了转，影子里的那支笔也跟着转了转。 或许是听得无聊，余卓开始发呆。 她想起了曾经在朝城的日子。 朝城的雨季很长，夏天也热。 跟唐欲熟了之后她会在放学之后来接她。 少女怀抱着吉他，而余卓沿着马路牙子拽着书包背带。 两个女孩儿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长长的，唐欲会时不时弹唱两句，而后伸手，看着地面自己影子的手触碰到余卓的影子。 影子的手落在另一个影子的头上，而后缓缓拍了几下。 “影子唐欲说，今天天气很好但是有点热，问影子余卓小朋友要不要吃冰糕？影子唐欲请客。” 余卓立定，唰地举起手敬了个礼说：“影子余卓报告！要吃！” 热浪滚滚吹动着女孩儿的头发，高挑的少女笑着将女孩儿的头发别到耳后，低着头看这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儿。 “那走吧小余卓。” 那天太阳西落撒下的光辉像神明对凡人的眷念，热风是她轻扶女孩儿脸颊的媒介，她将所有温柔都藏匿于风里。 “你们两个回座位，准备听写了。”老师从书里抬起头望了前门和后门的两位“门神”。 余卓回神，低下头从桌肚里翻出本子而后翻开新的一页。 张静坐了回来，一边找本子一边小声说：“借我抄抄求你，我给你带奶茶。” “不用，你别让老师抓到就行。”余卓收起英语书轻声说。 “好，第一个单词啊。” 虽说是让余卓借她抄抄，但其实张静一个也没抄，但余卓还是把听写本往她那边挪了挪尽量让她看清了。 “后面的把本子传上来啊。” 女人说完就打了下课铃。 “哎呀你真好！”张静猛地抱住余卓的胳膊蹭了蹭，身后传来一道嫌弃拉长的“咦”声。 “你什么意思？”听到后桌的死动静张静气笑了，她像个大猩猩一样双臂抱圆准备给后桌的少年来一拳。 “你像大猩猩。” 余卓看着两人打闹，也不怕波及到自己转身就低着头继续看书学习。 第二节课是物理课，是余卓觉得难但勉强能跟上的课。 今天是周一，惯例是只要不下雨不下雪就得下去到操场上升国旗听校长讲话总结一些事。 走廊里的人很多，张折枝就跟在余卓身后一边跟王霏聊天一边时不时跟余卓聊上两句。 下了操场一群人才看到布置。 只见他们前往操场的路旁放了一块跟广告牌一样的红色板子，上面是熟悉的女性上半身的广告照。 而校门口甚至牵了横幅，大红色的土到极致。 升过旗之后校长咧着嘴拿着话筒站在了主楼前的空地上，他身后的电子屏幕上甚至还有红色的大字飘过。 典型的中年校长审美及作风。 按照惯例他说了好几分钟的话，主持升旗仪式的老师这才把话拉进主题道：“相信各位同学已经看到了咱们上面屏幕上放的这个。” “优秀毕业生返母校宣讲会暨成功之路的引导，掌声欢迎你们的学姐——唐欲！” 场下响起一阵掌声，甚至有学生尖叫大喊“姐姐”，还有的吹上了口哨。 不过唐欲很忙，怎么可能会过来？ 来的怕是她的助理什么的吧？ 再说，唐欲为什么要来？她又什么时候成为这所学校的优秀毕业生了？她不是高中在朝城读的吗？ 余卓心里这么想着却突然开始期待来的是唐欲，她越来越紧张。 掌声停下之后却依旧没有见到人影。 “不是说学姐要来吗？人呢？” “学校怎么可能请得起？” “学校的钱全花在没用的地方了哈哈哈。” “姐姐呢？我要看美女啊呜呜呜，我真苦命啊！” “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把大疆从教室拿下来了！要是没有校长你拿什么赔我！” “人呢？人呢人呢？” 余卓也跟着疑惑，她朝着四周观望着。 她不算高也不算矮，站在队伍中间的位置不仅看不清台上也看不见后面的情况。 下一秒突兀地响起掌声与尖叫。 “姐姐看我！！！！” “妈妈我有出息了呜呜呜，一分钱没花还能在学校见到我女神啊呜呜呜——” “吁————” 余卓抬手捂住了发疼的耳朵，她踮起脚尖努力往台上看。 可前面也有和她想法一样的人踮起脚尖去看。 “各位学弟学妹们早上好，我是唐欲。” 熟悉的声音从校园各处传出时余卓忽然听不到声音了，她的心脏仿佛骤然停止了跳动，她还保持着踮脚的动作。 那年的热风似乎穿过数年的岁月终于再次吹在了她的身上，像她温柔地轻抚，耳边似乎再次响起了少女的轻语。 “今天天气很好但是有点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