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陷阱》 第1章 死对头和同学会 大夏天的,霍书江不惜捂出一身痱子,也要西装革履,打扮得人模狗样,开豪车,戴名表,风风火火赶到同学会现场。 打开KTV包厢门,一阵难以称之为歌声的鬼吼鬼叫灌入耳朵,眼前的灯光晦暗不明,照得每个人脸上都青红斑驳。 霍书江还没来得及认出目标人物,就被人团团围住。 大学同学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家伙,霍书江一进场,一个个都上来,围着他敬酒。 “霍总可真是少年才俊,光鲜亮丽……迈巴赫的车钥匙我可以帮你保管!” “看看我们霍总,要钱有钱,要样貌有样貌……卧槽,这表是百达翡丽!” 霍书江惯在生意场上浸淫,如今褪去了学生时的木讷羞涩,在同学会这种场合上显得游刃有余,他把酒一一喝过,自谦说不过是有几个臭钱而已。 霍书江应酬了一圈,并未发现死对头秦川的身影。 那人没来,这一身的行头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于是抬起手腕,趁着刘余醉心百达翡丽时,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对了,秦川还没来?” 刘余是秦川的室友。大学时,霍书江和秦川处处争锋相对,他可没少给秦川谋划策。 “你该不会还记恨他吧?” “记恨什么啊,年少轻狂的事,我早放下了。” “就是,你一个大老板,和那种人计较也没劲。” 霍书江顿感疑惑。 “哪种人?” 刘余神秘兮兮地凑到霍书江耳边。 “听说他啊,混得可不咋滴。” “哦?怎么不好?” 刘余说,大环境不景气,秦川找了几份工作,都遇上公司裁员。 他本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干脆班也不上了,凭自己有几分姿色,当上网红博主。一开始,流量和收益都很可观,可惜刚火起来没多久,直播间却被限流。 “本来是正经直播,聊聊天带带货,我还开玩笑给他发信息,说他是个大网红。”刘余说,“后来他为了流量,干些奇怪的事情,大男人在脸上涂涂抹抹,又是化妆又是穿一些奇奇怪怪的衣服,我都不好意思看,把他拉黑了。” 霍书江怔愣半天,不知道作何反应,过了好久才接上话。 “他是长得好看,也受女人喜欢……” “何止女人?他直播间的榜一榜二,都是大哥。 刘余压低了声音说话。 “听说他啊,男女不忌。” 霍书江仰头喝下半杯啤酒,酒劲一时上头,不过脑子就问出口。 “他在哪个平台开的直播?” 霍书江和秦川从幼儿园开始,就当上了死对头。 他们两家住得近,父母常有往来,还没上学就在一起玩泥巴了。 那时候还挺要好。 等到上幼儿园,秦川的恶劣本性就开始暴露。 他抓虫子放到霍书江的书包里,抢霍书江的水喝,还不许别的小朋友和霍书江玩。 到了小学,他再欺负霍书江,霍书江就给老师告状。 偏偏这家伙是个十足的两面派。 在大人面前装得无辜乖巧,一眨眼睛掉几颗眼泪下来,小脸蛋楚楚可怜。 前一秒他对老师保证下不为例,转头又在黑板上写:霍书江爱美少女战士。 害得霍书江被整整笑话了一个礼拜。 霍书江的妈妈也被他天使的一面所蒙骗。 秦川不止长得好看,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模样甜甜的。 他还聪明,成绩好,数学回回考第一。 他还善良,给小区的流浪猫喂吃的,扶老奶奶过马路。 人人都说这小孩人美心善。 全世界只有霍书江知道,他是个披着天使面孔的恶魔! 初中暑假霍书江的妈妈喊秦川来给他补习功课,这家伙答应得爽快。 结果妈妈一出门,秦川只会吃他的零食,玩他的游戏,让他自己看书去还笑话他笨。 霍书江一整个童年到青少年时代都蒙上了一层名为秦川的阴霾。 等上了高中,秦川的成绩突然一落千丈,竟沦落到和霍书江一个差班。 倒是该耍的帅一点不落,打篮球要投三分,班会表演要弹吉他唱情歌。 也不知道唱给谁听,反正霍书江听得是鸡皮疙瘩掉一地。 女生们被他迷得不要不要,对他趋之若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谈恋爱。 出于嫉妒的阴暗心理,霍书江到处造谣他不行。 结果被他堵在校门口。 秦川当众贴上他的嘴唇。 霍书江被亲到呼吸不畅,腿脚发软。 秦川一手拎起他的后颈,挑衅地看着他。 “好好说话,我哪里不行?” 霍书江可说不出口了。 从那之后,有人开始谣传霍书江和秦川在一起。 事情闹到校长那边,双双被请家长。 秦川左手插兜,校长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哑巴一样。 霍书江差点把头摇断,一直否认。 “我们真的不是情侣,我对天发誓,我霍书江就算被车撞死,被雷劈死,也绝对不会和秦川谈恋爱!” 秦川一句话没有,这显得霍书江单方面的辩解有些苍白。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霍书江拽着他的衣角,半是命令半是哀求,“嘴巴不小心撞上的事情,怎么能算接吻呢?” 秦川依然沉默,只知道摸着嘴唇上被霍书江咬出来的伤口,一脸幽怨地看着他,把霍书江气得满脸通红。 可惜校长室的各位大人都以为他是害臊的。 见过校长之后,霍妈妈不知道和秦阿姨聊了什么,回家居然对霍书江说,现在社会很包容,作为家长不反对你们谈恋爱。 “不是……妈你听我说……” “什么都别说了,妈也年少轻狂,不然怎么有你呢?” “我们真没有……” “我都懂得,只要你们不要因为恋爱影响到学习,我们做家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请把两只眼睛都睁开看看清楚阿喂! 苍天啊大地啊! 霍书江心碎。 一个干干净净的小男孩就这么被恶魔毁了清白。 此后,霍书江整天郁郁寡欢,秦川那家伙倒像没事人一样,上课该睡觉还睡觉,打篮球该出风头照样出风头。 霍书江暗暗下定决心,想要一个没有秦川的美好生活,必须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彻底摆脱他。 谁知道,大学又和他撞上了,两人又缠绵了四年,倒是毕业后基本没有联系了。 对于秦川的境况,霍书江总能从别的同学口中打听到。 进了大厂,升了管理层,高飞了,出息了。 霍书江总是愤愤,他拼了命地,不想要输给他。 可是今天的消息不太对劲,霍书江有些坐立难,他推说要忙工作,提前撤离同学会。 霍书江上了车,系上安全带,脑门一拍才记起自己刚刚喝了酒。后怕之余,赶紧叫了个代驾。 等待的间隙,霍书江靠着车窗,一边抽烟,一边滑手机。 根据小刘提供的贫瘠信息,秦川直播的平台是TiPi,当下年轻人最活跃的一款社交软件。 霍书江前几年为了赶上潮流,也下载过,也注册了账号,但绝对算不上活跃用户。 秦川的ID是Angel。 可是,天底下的主播千千万,名为Angel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霍书江挑着点进去,有的是吃播,有的在卖货,有的在打PK,一个皮肤白皙的男生输掉人气,根据惩罚规则,他要穿吊带裙跳女团舞,搔首弄姿时,满屏幕都是辣眼睛的评论。 正要划走视频,代驾司机打来电话询问位置,霍书江一边往后退一边向他再三确认停车场的具体方位,却不小心撞到身后的人,手肘一吃劲,手机也跟着飞了出去。腰被对方扶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不好意思。” 霍书江还没看清楚人,就先再三道歉。 “在讲电话,没注意看路。” “没事。” 那人弯腰捡起他的手机,尴尬的是,代驾司机挂了电话,手机屏幕上却停留在刚才直播的页面。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 “啊……不,不是……” 好死不死,偏偏撞上的是他等了一晚上的死对头。 看着秦川脸上揶揄的神色,霍书江真想一头撞死。 “这、这个、我只是不小心划到这个视频而已……” 霍书江摆出一副防御状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上秦川,都会变成针锋相对的结果。 “哦,不小心在搜索栏上输入Angel?”秦川若有所指,“这么巧,我也是Angel。” 霍书江听出来了,他在暗示说自己太关注他了。 “哈哈,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今时不比往日,我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霍书江挑衅地瞪着他。 “看看我的手表,百达翡丽的。” “看看我的腰带,古驰的。” 本来这一趟同学会,他是想来炫富的,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压秦川一头。 没有什么比赢过昔日的死对头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秦川果然对奢侈品颇感兴趣,眼神在霍书江腰间打量。 “是正品?” “那当然,不信你摸摸看。” 霍书江把腰一挺,要多大方有多大方。 秦川也不客气,双手掐着霍书江的腰……腰带,一顿摸索鉴赏。 他的脸蛋精致小巧,手却很大,手指修长,指节时不时擦过霍书江腰际的皮肤,有点痒。 霍书江莫名喉咙发紧。 不过摸个腰带,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霍书江正要推开他的时候,秦川却率先退开一步,保持到安全距离。 “不错,是正品。” “那当然,这可是我专门飞去意大利买的,全球销量发行,只有五件,一件在美国首富手里……” 秦川不耐烦听霍书江炫耀,抬脚踩在车盖上,撩起一截西装裤,露出小腿上的黑丝。 “礼尚往来,给你也摸摸看?” 嗯? 这是我能摸的吗? 霍书江呆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 哗—— 秦川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手帕,递过来。 “擦擦。” 擦什么?口水吗? 霍书江一抹嘴角,干的。心里庆幸,没丢脸呢。 “是鼻血,你在流鼻血。” “切,又不是青少年,我就算不是情场高手,也是见惯风月,我会看到黑丝就流鼻血?” 事实胜于嘴硬,霍书江感到鼻子里一阵温热,啪嗒,一点暗红色落在地上。 霍书江狼狈地捂住鼻子,仰着头,落荒而逃。 代驾师傅赶到的时候,秦川正蹲在地上,研究地上那点可疑的血迹。 师傅故作镇定。 “抛尸的活,我是不接的。” “没事,他自己跑了。”秦川悠悠说道,“就算他是尸体,见了我也会跑。” 第2章 Angel爱吃苹果 高中的暑假,霍书江也这么狼狈过。 当时他为了摆脱秦川,发了疯地学习。 终于在期末考以后,把成绩单狠狠摔到他脸上。 “下学期老子就去尖子班了,再也不用看到你这样讨人厌的脸了哈哈哈哈哈!” “看来都不需要给你补课了。” “你成绩那么烂,我给你补还差不多……” “好啊。” “哈?不是,我才不会给你补课,我是说……” “明天开始放暑假了,来我家吧,老师。” 霍书江看着他脸上得逞的笑意,感到非常不妙。 不出意外,放学回到家时,妈妈刚和秦阿姨通完电话,她没经过霍书江同意答应了补课的事情。 “不能不去,他初中的时候也帮你补习过,礼尚往来知不知道?你们既然在交往,最好就要互帮互助,互相成就……” “我才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哟,小情侣吵架了?” 根本是在对牛弹琴,霍书江决定晚饭绝食来抗议她一意孤行的决定。 可是妈妈做了他爱吃的红烧排骨,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绝食不到一小时就宣布投降。 含泪吃上一顿,第二天背上一书包的补习资料,敲开秦川的房间。 那家伙没穿衣服就来开门。 下午一点,他午睡□□心,看起来脸很臭,头发乱蓬蓬,刘海温顺地搭在半睁半闭的眼睛上。他全身上下□□,炫耀着精瘦却颇有力量感的身材。 霍书江一整个呆若木鸡。 “你是变态吗?” 霍书江问。 “裸睡的罪名这么严重吗,霍老师?” 不知道他是什么恶趣味,非要给霍书江扣老师的帽子。 霍书江只好兢兢业业,翻出昨晚赶出来的补习大纲,摊开摆在书桌上。 他讲得口干舌燥,结果一抬头,发现秦川睡着了。 秦川长得好看,是所有人公认的真理。 从小到大,所有老师都喜欢他,表演节目的名单上,第一人选永远是他。 他在演小天使的时候,霍书江还是偷吃苹果的蛇,戏份很少,还没来得及害人就退场。 而从此以后,老师同学都管秦川叫小天使。 他有时候确实像个天使,像现在这样,安静的,乖乖的。 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的长睫毛落下一层暖色的金光。 他抿着嘴巴,不再说欠揍的嘲讽话,仔细观察,唇色是很深的玫瑰红…… “看什么?” 他突然出声,把霍书江吓了一跳,赶快收回目光,夸张地翻动书本,欲盖弥彰。 “这、这道数学题有点难,你现在的水平跟不上,先给你讲个简单的……” 秦川没有回答,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呼吸绵长,好像又重新睡着了。 霍书江张开手,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鬼使神差一般,霍书江把手指悬空停在他玫瑰色的唇瓣上,细细描摹,想象柔软的触感。 他突然睁开眼睛,霍书江几乎是撞进他深邃而清澈的眼眸里,好像做坏事被发现,心跳忽地漏了半拍。 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被他抓住,他的呼吸喷薄在霍书江的手心。 “要再亲你一次吗?” 他又在抓弄自己。 霍书江把书本扔到他脸上,跑出他的房间,跑出小区,跑到公路上。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拼了命地狂奔。 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如果跑得慢一点,就会被魔鬼抓住。 霍书江蓦地惊醒,满头是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他扶着办公桌,缓了好一阵子,走廊里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噔噔蹬蹬,直钻脑门。 霍书江揉揉太阳穴,扶额长叹。 平时工作日他基本没有午休时间,靠着一股蛮干精神拼到今天,成功创业并不容易。 前几天的同学会他难得精神松懈,那些难缠的旧事竟循着情绪上的缺口来势汹汹,回忆和秦川总在梦里出现,日夜不休,颠扑不灭。 偏偏工作上也遇到棘手的难题,搞得霍书江这边对付不暇,那边焦头烂额。 噔噔噔噔停了下来,比人更先进来的,是一句铿锵有力的国骂。 “霍书江,我X你XX!” 蔡婕推门而入,把一沓文件摔在办公桌上,瞪着一双大眼睛,夸张的假睫毛像苍蝇腿似的颤颤巍巍。 蔡婕是市场顾问和运营经理,从公司创业初期一路跟来,整整三年半。除了一点就炸的火爆脾气,在工作中很难挑她的毛病,甚至可以说,多亏了她,霍书江才能有今天的成就。全公司也就她一个,敢和老板拍桌子叫板。 “这个推广企划重做了三遍,到底行不行,做不做,给个准话,再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市场竞争那么激烈,我们刚落地的零食店营销模式,早让人抄得遍地开花。线下的优势不足,我们得往线上走了,别人都动叉子吃上蛋糕,你还在那边闭着眼睛许愿。我告诉你,这公司的股份有我的一份,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我和你没完。” 蔡婕劈里啪啦一顿输出,才发现霍书江面色铁青,一副萎靡不振的状态。 “你咋回事?不舒服吗?” 霍书江不动声色避开蔡婕探到额前的手掌,故作轻松:“没事,昨晚没休息好。” 蔡婕落空的手掌僵了两秒,转而抓起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上调两度,嘴里嘀咕着:“拓展新渠道是有风险,你压力也大我能理解,但从市场调研来看,线下实体店的收益空间只剩芝麻大,但只要铺好宣传,线上销售模式就是西瓜,咱不能丢了西瓜去捡芝麻。” “预算不足,线上的宣传投入没那么简单,得不间断用钱砸,万一回不来本呢,我们这几年的积累不就没了?” “你这人怎么……说好听是谨慎,说不好就是老古板,图安逸,没有半点冒险精神。钱放着不动就会蒸发,你得让它转起来才能生更多钱,当初开公司你怎么说的,想暴富,想出人头地,别以为现在你已经成功了,路还远着呢。” 想暴富,想出人头地。 到底有多想,霍书江也说不清楚。 那时候刚毕业,同学之间还会经常互通有无。秦川进了大企业,不到一年,升至管理层,传闻中的他,派头十足,风光无限。 霍书江则是每天早九晚五,眼见死对头处处压他一头,心里郁闷得要死。咬咬牙出来创业,绷着一根筋走到今天,好不容易小有成绩,想要攀比炫耀的对象却是另外一番处境了,他如愿在秦川面前炫富,没想到会败给区区黑丝,真是越想越气人。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脸怎么这么红?” “啊?我吗?脸红?没有啊……” 霍书江揉揉自己的脸,闷闷道:“好啦,我待会认真看看策划案。” “现在就看,宣传成本我也考虑到了,我找了一些性价比较高的网红主播,像小胖妞,猪猪羞之类的带货博主,还有一些小众有个性一点的,我的床不会塌,Angel爱吃苹果……” 霍书江腾地一下站起来,突然福至心灵。 “谁?” “……Angel爱吃苹果?你认识?” 嘿,果然不错,给他逮到了。 Angel爱吃苹果就是秦川,他是小有名气的美妆博主,粉丝七十万,不算多,但也不少。 他的直播模式令人捉摸不透,话少,有时候一小时下来,一句话不说,只是安静地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化妆技术也只是一般。 有时候甚至连化妆都省略,就是干坐着怼镜头拍脸,安静地玩消消乐。 观众能为他的脸留下来半小时,超过一小时也要大呼无聊,骂几句正要走,他却突然心血来潮,化全妆戴假发穿吊带小裙子,兴致来了跳个女团舞,生生又一把火出圈。 霍书江有理由相信,秦川就是导致自己心绪不宁的源头。 他需要理清楚这些天日日夜夜都来纠缠他的黑丝和校服是怎么回事,他需要排除秦川对他的生活和工作带来的困扰。 霍书江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每天蹲他的直播,直到自己对那张精致却烦人的迷人脸蛋产生抗体。 细心的员工已经发现了,霍总最近都很准时下班,比刚入职的00后还要准时打卡,大家都在传,007工作狂终于找到对象,每天都赶着回家给老婆做饭暖被窝。 可惜霍书江的被窝里只有一部冰冷的手机。 霍书江是抱着批判的态度来看直播的,平均五分钟就在心里吐槽一句: 妈呀穿这么露的浴袍勾引谁啊? 是不是没钱交电费了,房间黑不溜秋的勾引谁啊? 头发都没擦干勾引谁啊? 吃个饭还抛媚眼勾引谁啊? 哑巴了?不说话是想勾引谁啊? 可惜的是,由于平台的限制,没有氪过金的观众无法留言,霍书江只好默默地自己消化,一天天下来差点憋死。 秦川的直播时间并不是每天固定,有时候霍书江正开着会,突然直播通知就来了。 蔡婕在台上大讲线上渠道的拓展策略和发展方向,霍总面上点头称是,私底下把手机放在桌子底下,静音观看。 那边的Angel正是心血来潮的时候,简单的宽送T恤破洞牛仔裤被他穿出了惹火的气质,他抱着一只毛绒小熊跳舞,微风吹动窗边的纱帘,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慵懒又性感。 霍总看得目不转睛,没注意到自己越来越红的脸,也没注意到蔡婕亦步亦趋噔噔噔噔地脚步声。 直到手机被她抢过去,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你XX,我讲得口水都没了,你在刷小视频?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兢兢业业的员工吗?” 蔡婕最爱抓老板的小辫子,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把手机高举着亮相。 参加会议的员工一个个憋着笑,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那个,这个……”霍书江凌乱了片刻,赶紧强装镇定,“别闹了,我这是工作需要,不是休闲娱乐。” “哦,工作需要?”蔡婕好不留情地揭穿他,“咋的?看美男跳舞能提神,才不至于开着会打瞌睡?” “你仔细看看主播的id。” “Angel爱吃苹果……” “你的策划案是找主播合作,打线上销售,他就是备选合作对象,我得考察一下合不合适吧。” “合作主播的筛选工作已经结束了,暂定三位,这位和我们的产品调性不符,他搞美妆,我们是美食,赛道不同,你考察个锤子,有劲也不知道找对地方使!” “人选定下来了?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蔡婕按了按眉间,感觉疲惫,当你的上司不太靠谱时,你总会有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但凡上周一开会时你多听着两句,也不会不知道!” 所以,和秦川的合作,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行,机会是创造出来的,没有什么事情是板上钉钉。 况且,霍总只是看起来怂,也有点胡来的话语权。 “是这样,我们的线上销售渠道马上就完善好了,货源也充足,我决定提高营销预算,合作主播可以多找三个。” 蔡婕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平时要点活动经费就黑脸,贴在办公室的名言是“钱要花在刀刃上”的死扣老板,怎么突然变了个人,预算说翻倍就翻倍? “多找三个?你有合适的人选?” “Angel爱吃苹果。” 果然! “根据我这几天考察,Angel爱吃苹果就很适合。”霍书江侃侃而谈:“你看,虽然他是美妆赛道,可是他的ID就是爱吃,那怎么着,卖零食妥妥的,指定成。” 第3章 哥哥晚安 霍书江的创业资金是纯靠自己抠出来的,因为他的抠,在初创时可吓跑了不少员工。 以下是他们的证词。 跑路员工A酱:“我是一名大学毕业生,没有工作经验,当时决定入职是因为霍总的颜值,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总会想入非非,如果能扒开他的西装看看他的倒三角性身材就好了…… “我并没有偷看他换衣服,是蔡姐说的他有八块腹肌,现在想来这分明是她的美男计招人策略,我完全中招了啊可恶! “谁知道他抠门抠到这种地步,我在厕所开大号,他在隔间敲门提醒只能用两格卫生纸!丧心病狂!” 跑路员工B桑:“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A酱忍到第三次就提了离职,我就不一样了,我苟了半年! “半年来我敬岗爱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虽然工资加班费都有到账,但我也是人类,我也有心啊! “想走的那天是八月十三,我被摔碎的玻璃杯划到手,霍总给我贴止血贴,他居然说伤口太小了不能浪费,硬生生把止血贴对半剪开,只给我用一半。 “呵呵,身体上的伤不算什么,我的心才是真的有被伤到。 “不过,他虽然不肯用钱,但他肯用心啊,我生日的时候他还给了我一张自制按摩券,老板亲自给你按,就问你敢不敢用吧。” 在职员工C君:“啧,霍总抠是抠了点,人品还是不错的,本来,勤俭节约就是美德! “那个按摩券蔡姐也收到过,骂得他狗血淋头,后来也老实了。你看他现在,冬天要下午五点才能开灯的规矩也变了,现在四点就能开,夏天空调最低也可以开到27度了。 “很遗憾以前的朋友没能享受到这些福利。公司发展得不错,霍总开春给大家发了奖金,他最近连豪车名表都安排上了,听说是在相亲,对方条件不错。” 以上陈述基本属实,除了相亲这一条,纯属造谣。 霍书江一改抠之品性,突然买名表办豪车,无非是想在同学会上,对秦川装个大的。 然,往事不堪回首。 霍书江嫌那表戴起来太重,已经关进抽屉里吃灰了。 谁知道呢,这世界上,吞金的不只是高奢车表,还有TIPI。 霍总可是开动了小金库,往里头砸了不少钱。 起因是这样,Angel抱着小熊跳舞的直播,又出圈了,涨了不少粉丝,也来了许多牛鬼蛇神。 他们涌进直播间,评论里都是污言秽语,有人刷屏骂他是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 Angel对此不甚在意,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仿佛周期一般,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他都有点习惯了,干脆关了评论安静打上消消乐。 倒是粉丝们破大防,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冲锋陷阵,和他们对骂起来。 霍书江本来就是易燃易爆炸的性格,就算一直以来把秦川当成烦人的死对头,看到他被欺负还是会很不爽。 再说了,Angel作为未来的合作伙伴,自己有义务维护他的形象。 基于这两方面的原因,在网上万年潜水的霍总亲自下场,把没礼貌的网络暴民一个个揪出来,精准输出: “人妖能在巴黎奥运会开幕式闪亮出场了,请问你在哪?是在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吗?” “主播是男的女和你有关系吗?你不如看看你的钱包是瘪的还是空的。” “什么叫私生活很乱?你是蟑螂天天趴人床底亲眼目睹了呗?” …… 只要不是对上秦川,霍书江就还算得上牙尖齿利,他持续奋战到凌晨三点,九宫格都被他敲烂。 第二天,他顶着一对黑眼圈到公司,气压低到连蔡婕都绕着他走,自然没人敢问他最近怎么一直在迟到早退。 Angel今天提前开播,昨晚的黑子还不够尽兴,今天还来。 霍书江根本无法面对这么庞大的恶意,何况当事人…… 他注意到,Angel虽说把评论区关掉了,但他时不时会看一眼屏幕,眼球的运动轨迹很明显是在捕捉滚动的字体。 不想让他看到。 当天晚上,霍书江用各式各样的礼物特效持续占领了整个屏幕,直接进了整个平台的氪金榜前十。 于是,Angel被网暴事件演变成新粉一掷千金的美谈,一时间,吃瓜网友上蹿下跳,都在猜测这位“大蛇”到底是哪位富二代,就这么为爱痴,为爱狂,为爱咔咔砸大款。 回过神来,霍书江抱着银行卡悄悄落泪,得知平台抽成很高,他甚至在盘算申诉退钱,但又怕这个操作会给Angel添麻烦。 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霍书江打开Tipi,这才发现,Angel给他发了私信。 霍书江惊喜地打开对话框。 Angel爱吃苹果:谢谢哥哥 哥……哥哥? 霍书江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起来,迷瞪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什么意思? 他把我当什么了? 他不会以为我是他的粉丝吧? 他不会以为我对他有什么图谋吧?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啊! 必须解释清楚。 大蛇:第一,我不是你哥哥 大蛇:第二,我也不是你的粉丝 大蛇:输入中 Angel爱吃苹果:哥哥成年了吗? 大蛇:成年了 大蛇:你别叫我哥哥,我起鸡皮疙瘩了 Angel爱吃苹果:成年人送的礼物,这边是不退的哦 大蛇: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大蛇:这是原则和道德问题 大蛇: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大蛇:今天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大蛇:输入中 Angel爱吃苹果:知道了 Angel爱吃苹果:谢谢哥哥 Angel爱吃苹果:哥哥晚安(语音) 大蛇:?? Angel道了晚安,还真的就下线了。 霍书江无助地捶打枕头。 那家伙,明明只比自己小两个月,还哥哥,还晚安! 还语音! 霍书江审判语音,发现他故意夹着声带,发出慵懒的气泡音,哥哥也不是正经哥哥,是台湾腔的葛格,晚安的尾音悠悠上扬,比起告别,更像是邀请,诱惑,勾引! 什么东西! 再听一遍…… 油腻! 再听一遍…… 霍书江手脚蜷缩,直蹬被子,在开足冷气的空调房间里,硬生生折腾出一身汗来。 为了谄媚粉丝,他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 廉耻不要了,仁义不要了,脸皮也不要了…… 不过,回头想想,这些东西,秦川就从来没有在意过吧。 所以他才能在这个赛道上风生水起啊! 霍书江咬着指甲冥思苦想,秦川这么会哄人,粉丝又愿意砸钱,同等粉丝数量的博主里,他的收益是最高的。 这样看来,找他合作真是对了。 就是不知道,蔡婕那边的工作推进得怎么样了。 霍书江一个电话过去,被挂断。 再打过去,迎头就是蔡婕一顿骂:“不是你这人有病没病,现在几点,凌晨两点,你最好是癌症晚期或者车祸进ICU,其他要紧事明天再说。” “我们以前可经常加班到凌晨两点的,睡觉哪有工作重要,你汇报一下,合作的主播都签约了吗?我有一个想法,到时候数据好看,再签季度合约怎么样?” “牛马也是要靠睡觉续命的知道不?这甚至不是要紧事!咋滴,要是没签,我现在是要打车去挨个敲开主播的家门,三跪九叩求他们签是不是?你命太短了,等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是不是?实话说吧,如果你不是我老板,你现在已经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了。” “啧,你觉得你现在讲话很好听?” “想听更难听的吗?” “到底签没签?” “签了两个。” “哪两个?” “得了,你无非就是想问Angel,告诉你吧,他没签上。” “为啥没签上?钱没给到位?可以再谈。” “不是钱的问题,他只靠直播打赏吃饭,从来不接广告。” “哈?什么道理?哪有钱送上门都不收的主播。” “他回了我两个字:麻烦。” 霍书江哑然失笑:“这家伙,还是一点都没变。” “哦?”蔡婕有点好奇了,“他原来就是这种人吗?” “他从小就死犟,下定决心的话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霍书江停顿了一会,又说,“算了,请不动他就换别人吧。” “你不是认识他吗?你去找他帮个忙呗。” “不成,我和他是互相看不对眼的光系,只有坏交情没有好交情。” “那你干嘛还非要跟他合作?你欠他钱啊?” “男人之间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霍书江叹了口气,忽然转移话题,“从初中到大学,向他告白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就没见谁成功过。反正你也别白费力气,这人拿不下。” “嘿!”蔡婕不乐意了,她是那种越挫越勇的人,越是有人说她办不到她就越不服气,挑战越大就越能激起她的好胜心,“给我三天时间,我能把他签下来。” “哎哟!蔡姐!没了你我们公司简直运转不下去……” “少来,用完激将法你还给我来猫哭耗子,省省吧你!” “行行行,咱不整虚的,到时候你的奖金多多地拿……啧,怎么又挂我电话?” 第二天上班,霍书江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每隔半小时就催一次进度,差点没把蔡婕逼疯,干脆电话也不接,看见他就躲着走。 逮不着蔡婕,反而Angel在直播的时候,和粉丝聊着天,主动提到说,有企业找他合作。 “太麻烦了,我拒绝了三次,但是对方很有诚意。” Angel一边对着镜头试眼影粉,一边说话,屏幕上的粉丝七嘴八舌地回应他。 ABC的D:“安宝,你又不接广告,这样妈妈会担心你吃不饱饭!” 豆豆不爱喝酒:“看在对方有诚意的份上你就接呗!” 大蛇:“什么产品啊?我这人很吃安利的。” 香板:“让他用钱砸你,一砸一个不吭声。” “是卖零食的,我查了资料,原来是老同学开的公司。” Angel用眼影刷给眼周打上阴影,抬眼扫了一眼屏幕,自顾自说,“他是不是暗恋我?” 被点名的老同学把手机扔到床脚,蒙上被子,一夜无眠。 第4章 医生怎么说 “你没病。” 就是说嘛,都是蔡婕在那边瞎操心,但最近又确实经常失眠。 “我真的没病?” “也可以算有病。” “啊?”霍书江发愣,“又没病又有病?什么意思,薛定谔的病?” 医生解释道:“说你没病死因为同性恋被视为精神病的历史在1990年就已经结束了。” 啊? “这和我有没有病又有什么关系?” 霍书江足足理解了十秒钟才反应过来。 “不不不不,我不喜欢他……” “你爱他。” 什么傻逼玩意,这鬼扯医院迟早要完。 霍书江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走,门都摔上了,转头折返回来。 “如果是有病呢?我最近肩膀和颈椎疼得厉害,是不是算躯体化症状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目光凝重。 “这大概是睡眠不良引起的落枕,而你睡眠困难极有可能是别的病症引起的。” “什么病?” “相思病。” 鬼扯,大鬼扯。 霍书江语气森森:“庸医误诊。” 尽管蔡婕千叮咛万嘱咐,看完病回家休息,不要来公司添乱,可是霍总向来日理万机,闲不住,打车直驱公司。 正在大厅等电梯,听见前台的妹妹在聊天,说今天好几个网红过来,怎么帅又怎么漂亮。 电梯正在下来,霍书江掏出手机给蔡婕发信息:你约了主播来公司? 蔡婕回复:对哦,等你养养病再细说。 霍书江:我到公司楼下了。 蔡婕:那正好,有惊喜。 霍书江:啥惊喜?别是惊吓。 电梯门一打开,一群叽叽喳喳,红红绿绿的人一起涌了出来。 也不是下班时间,热闹成这样。 “可巧了。”蔡婕一眼看到霍书江,向其他人介绍着:“这是我们霍总。” 又一一把其他人介绍给霍书江,“这位是我的床不会塌,小张女士,这位是猪头飞侠……” “霍总好,我是猪仔。” “我是小张。” “你好,霍总。” “叫我小霍就好,以后请多多关照。” 都是第一次见,难免有些生疏的距离感,大多数人还是一口一个霍总。 霍书江一一和他们握手,最后一个是秦川。 霍书江下意识看向蔡婕,她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偷偷指了一下秦川,作出“拿下”的口型。 这就是惊喜,不愧是蔡婕,真有两把刷子。 霍书江强压住弯起的嘴角。 “秦……Angel你好。” 秦川贴上他干燥温暖的手心。 “很期待与你合作。”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刚好让霍书江猝不及防朝他靠近,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坏笑的表情,喉咙里又开始发出低沉的气泡音,“小霍。” 小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声音绝对会在自己的脑子里重播成千上万次,今晚又不得安眠了。 他此刻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抗体疗法进展很慢,不管是Angel还是秦川,挥挥手微微笑就能对自己产生如蝴蝶效应般的巨大影响,而对方又是如此泰然自若,一幅无事发生的可恶嘴脸。 霍书江感到莫名其妙的烦躁,他突然冷下脸,甩开秦川的手掌。 偏偏周围的各位都是很会看脸色的人精,这动静一出,气氛瞬间冷掉,几双探寻的目光在霍书江和秦川之间来回打量。 霍书江干笑几声缓解尴尬,赶紧转移话题,提议请客吃饭。 “可是霍总,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猪仔的粉丝都觉得她人美心善,确实是很温柔的小姐姐,“蔡姐说你身体不舒服呢,要不你好好休息,咱们改天再聚?” 脸红了? 霍书江摸摸左脸,又摸摸右脸,心虚地偷偷瞟了秦川一眼,什么时候红的,从哪里开始红的,怎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呢? 霍书江坚持说自己没事,把他们带到附近的餐厅,除了秦川比较安静,其他几位都是性格活泼的自媒体人,一顿饭还没吃完就聊到一块去了。 猪仔的账号方向是追剧日常,她的观剧量很大,除了追剧reAction,她还经常写长评推剧,她个人偏好温馨日常向的剧类,这一点很符合她本人的性格,温柔爱笑。 小张女士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她是骂人出圈,以毒舌著称,她的账号主要是一些刻薄的情景喜剧,自导自演的才人。 我的床不会塌,本名周语,她把爱好发展成职业,是互联网著名领磕员。古今中外,男女老少,不分性别,不分种族,甚至不分物种,只要她想磕cp,非生命体都能被磕成完美绝恋。传言有两个默默无名的小爱豆,本来组合都快解散了,结果活生生被她磕出一条生路,到后面火得一塌糊涂。 后来有艺人公司找她合作,都被她拒绝了。 “为什么不合作呢?”霍书江好奇问道。 “别看我什么都磕,其实也是有标准的。” “什么标准?” “很简单啊,就是两个人之间要有cp感,没有cp感,再什么吹得天花乱坠也是白搭,我都不相信的东西,粉丝也不可能感兴趣。” “cp感?”霍书江听不懂,偏要尽东道主的责任,捧场接话,“听起来很玄乎。” “一点也不玄乎,有cp感的两个人,他们是有火花的,有可能是因为爱,也可能是恨,他们之间会有一种别人融入不了的氛围,这就是cp感。” “周语同学,你这是磕出理论,磕出真知来了,佩服!”小张不知为何,突然莫名兴奋起来,“那你说说,咱们现在几个,谁和谁最有cp感?” 霍书江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秦川,瞬间察觉到自己行为异常,即刻把头转回去,一来二去,脖子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霍……霍总,”猪仔发出关心的疑问,“你还好吗?” 扭到了,很严重,这会头抬不起来。正好,还能掩藏一下眼里的泪花,不至于过分丢人。 “还好。”霍书江攥着手里的筷子,指节捏到发白,却还逞强:“暂时动不了而已,我没事……” “非得烧成灰才算有事?”秦川冷着脸吐槽道,拿起手机叫了救护车。 十分钟后,霍书江躺在担架上,被抬进救护车里,一群人乌泱泱地都要跟车去,急得护士大喊:“只能来一个,人多车挤得慌,多大点事!” “我跟着,我是他的合伙人。”蔡婕不忘回头和众人告别,“招待不周,实在不好意思啊,等下次咱们再好好聚聚,你们回去路上小心开车,周语拜拜,小张,还有猪仔,拜拜……Angel呢?” Angel早趁着他们寒暄的时候,跟上救护车。 救护车从众人眼前轻飘飘地划过,透过后座的车窗隐约看见,秦川正俯下身,捧着霍书江的脑袋,举止亲昵。 “他在车上。”周语满意微笑。 所谓的cp感就是说——他俩绝对有事。 霍书江痛得哼哼唧唧,谁跟来谁没有跟来都不知道,翻来覆去地跟护士抱怨,“头晕,想吐。” “来,头抬一下,枕这个枕头一会到医院马上给你安排拍片,不怕啊。”护士像哄小孩似的,“你是他朋友吧?别玩手机了,过来扶着他的头,对,两只手,扶着,车上有点晃荡,别又给扭了。” 护士把扶头的重要工作交给秦川,自己抱着笔记本敲敲打打,做一些记录工作。 霍书江迫不得已和秦川四目相对,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是你?蔡婕呢?” “还痛吗?” “废话,你扭一下试试。” 秦川左右扭头,炫耀自己的灵活的脖子,把霍书江气得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要不是因为他,根本不会失眠落枕,要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扭伤成这样子,这会霍书江痛到几乎无法呼吸,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喂……” “干嘛?”霍书江不想说话,含糊着用鼻音发问。 “你衣服上有只蟑螂。” 霍书江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僵硬,声音颤抖:“蟑、蟑螂吗?” “嗯。”秦川用下巴指指他的右手边,“就在手肘的位置。” “快帮我拿掉!” 霍书江嘴唇煞白,任谁都看得出,他怕蟑螂怕得要死。 “拿不了。”秦川说,“我要扶着你的头,腾不出手。” 霍书江深吸了一口气,头动不了,肩膀麻麻的,手也抬不起来,只有眼珠子能转,然而转到极限也看不见手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敢轻易乱动,万一不小心惊扰了蟑螂,爬到身上来,他可能真的会死亡。 “现在呢?”霍书江只好场外求助,“蟑螂还在吗?” “还在。”秦川看了一眼,说,“朝着袖口爬过来了,钻……” “啊——” 伴随着一声尖叫,霍书江潜力爆发,也顾不上痛了,从担架上跳起来,甩动手臂,发疯似地扭动身体。 “这位病人,请冷静一点。”护士试图安抚暴走的霍书江,“车厢每天都有消毒,不可能有蟑螂。” “它都钻到我的衣服里去了!” “错觉而已。”眼看霍书江快把自己的衣服扒光了,秦川赶紧阻止他,“没有蟑螂。”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快帮我……” “骗你的,我没有看见蟑螂。”秦川解释,“网上说,转移注意力可以缓解病人的疼痛感,我就试一试。” “你这混蛋!” 霍书江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挥起的拳头还没落到秦川身上,身子一歪,倒在担架上,竟是痛昏了过去。 第5章 断袖是什么 霍书江昏迷了两三分钟,到了医院自然醒转过来,拍了片,医生一看,说是颈椎脱位,需要住院做牵引治疗。 秦川忙前忙后,办理住院,缴费,扶霍书江上厕所,喂他喝水,忙活半天,护理工作像模像样的。 霍书江气还没消,可劲儿指使他干活,一会床的高度不对,一会要拉窗帘,一会要给手机充电,一会肚子儿了,秦川倒是不吭声,指哪打哪,拍枕头削苹果,任劳任怨的。 做完牵引治疗,霍书江戴上颈托,打上一针止痛剂,沉沉睡了过去。 好像在沙漠里渴了三天三夜的人,终于找到水源痛饮一番,失眠多时的霍书江终于睡了个饱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秦川还在,他趴在床边,睡着了,头靠在霍书江的肩膀旁边,霍书江能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好像某种有催眠效用的白噪音,于是很快又重新进入睡眠状态。 第二天早晨,蔡婕推开病房门,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情景。 霍书江还在睡,秦川倒是醒了,整个人迷迷瞪瞪,头发也乱糟糟的,他坐在床边,神情严肃,好像在思考人生大事。 “你在这过夜了?”蔡婕惊讶道。 “嘘。”秦川竖起一直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保持安静。 “我得走了。”秦川压低声音说道,身子却一动不动,屁股粘在椅子上不挪位。 “哦哦好的,谢谢你了,之后我会看着他的。”蔡婕心说,走呗,我又没拦着你。 “他压着我的衣袖了。” “扯开呗。” “他睡得有点沉。” “摇醒呗。” 蔡婕正要上手,秦川伸手把她拦住,“等等。” “咋?”蔡婕疑惑。 “让他再睡一会。”秦川说道,末了又补充一句,“医生说他睡眠不足。” 蔡婕眨眨眼睛,看看秦川,又看看睡死的霍书江。 OK,她总算觉出了这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诡异的暧昧感。 半个小时后,蔡婕终于忍受不了无聊的等待以及强烈的好奇心,把霍书江从难得的睡眠中摇醒。 霍书江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到一个双眼瞪得像铜铃的疯女人,正想翻个身继续睡,奈何蔡婕探究的目光像激光灯一样,闭上眼都忽视不了。 “我又怎么你了?”霍书江叹气,“养个病都不让我安生。” 蔡婕没有回答,掰着他的脸看来看去,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谈对象……” “你干嘛?”霍书江拍开她的手。 “说什么是看不对眼的关系,只有坏交情没有好交情?”蔡婕冷笑,“以前不知道,你还挺会骗人的。” “大清早在这里发什么神经?”霍书江只觉得莫名其妙,“我骗你什么了?” “你和Angel……” 蔡婕故意停顿,果然霍书江脸色一僵,顾左右而言他,“他人呢?” “走了。” “哦。” “你们是睡过觉的关系,对吧?” 霍书江起身,想捂住蔡婕的嘴,奈何体虚,反被蔡婕压制住,他气急败坏,“胡说八道什么呢!他照顾我只是出于对老同学的关心。” 蔡婕冷笑,“人家把你当宝贝,捧手心怕摔了,含嘴里怕话了,我信了邪都不信你们只是同学。” “什么宝贝不宝贝,哕,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都还没说你们恶心我呢!昨晚你抓着你那老同学的袖口睡了一晚上,他早上走的,离开时为了不吵醒你,在那边小心翼翼拉扯了半小时,要是有把剪刀,他就把袖口剪下来了。” 霍书江脑袋发懵,憋到脸红才憋出一句违心的嫌弃:“咦,他干嘛这样,怪肉麻的……” “哟,你可别装纯了,你说,谁家老同学是这么照顾人,像汉哀帝照顾董贤。断袖是什么你不知道吗,断袖可是初代同性恋!” “你走吧,”霍书江用被子蒙住脸,抱怨说,“吵得我头疼。” “又开始装病了,不是说失眠很严重吗?我看有Angel在,你睡得贼香,昨天心理科的医生怎么说,到底什么病?” 那个庸医,说这是相思病。 霍书江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被子里空气稀薄,他被一股淡淡的苹果香味环抱着,不由自主地把身体蜷缩起来,想要回应这个拥抱。突然他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气。 霍书江住院一周,秦川却没再出现过。 他的失眠症好转许多,总算打起精神,铆足劲处理公司的事务,像打了鸡血一样,甚至把合作方约到医院来谈。合作方回到处宣扬霍书江的事迹:“霍总,年纪轻轻,是个狠人。”赞美之辞溢于言表。 品牌的推广策划也在稳步推进,线上的销售额几乎是翻倍增长,这得益于几年来贪吃猫积累下来的好口碑,以及几位视频博主的宣传工作。 尤其是猪仔,她做了一个《追剧时吃什么零食》的推荐,还给编了一套广告词:“贪吃猫,好吃的零食,健康的零食,想吃零食,就买贪吃猫。” 广告词简单,朗朗上口,用她的温柔的声音搭配简单的旋律唱出来,推广效果非常明显。蔡婕二话不说给她打尾款,趁机签下长期合作的合同。 至于Angel,自从蔡婕得知霍书江完全是因为私人原因才非签他不可时,她简直悔不当初,恨不得马上解除合约。虽然她欣赏Angel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但对品牌发展来说,风险还是太大了。 幸好他的推广方式属于低调类型,只是在直播时不小心露出贪吃猫的零食包装,到时候万一他翻车,撇清关系就好。 “你为什么非得诅咒他呢?” 霍书江在收拾出院的东西,听过太多次抱怨,有点心烦。 “这不是诅咒,这是事实,他在网上的争议还少吗?万一他得罪了人,有人想搞臭他也是分分钟的事情。我要是多做背调,才不会费力不讨好去签他。都怪我太相信你,你以后要是敢顾着恋爱,把我的项目搞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恋爱?”霍书江撇撇嘴,“算了吧。” “郎有情妾有意的,干嘛不谈?” “谁,谁说我喜欢他了?再说,我就算喜欢他也不管用啊,他可讨厌我了。” “爱情使人盲目,你没看到他看你睡觉时的眼神吗?溺死人了好吗?” “我睡着了怎么看得见?” …… 确实如此。蔡婕哑口无言。 “总之,他就是喜欢耍我而已,送我来医院,细心照顾我啊,都是他的玩弄人心的小把戏,他从小就这样……” “你……唉……”蔡婕欲言又止。 “说。” “你是不是家庭不幸福?”蔡婕倒是从善如流,一点不客气,她说道,“听说不幸的小孩长大后会出现配得感缺失的情况,就像你这样,疑心很重。” 霍书江确实是单亲家庭,爹是从来没见过的,妈是只管工作不管他的,这咋一听还觉得有道理,皱着眉头,半信半疑,“那你是说,他对我有感觉?” “很明显他……” “叮——” 霍书江拿起手机,是Angel的直播推送信息。 他化了一个欧美妆,闪粉在光滑的皮肤上blingbling,眼睫毛像幺蛾子翅膀扑闪扑闪。 “今天来公布一下,本月的榜一大哥——牛吃草,恭喜牛哥。” “根据我们的约定……”Angel朝镜头眨了眨眼睛,微微笑,“哥哥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霍书江打开窗户,想把手机扔出去,被蔡婕眼疾手快拦住了。 “高空抛物使不得,会砸到人的,就算没有砸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 “你刚刚说,”霍书江平复了一下呼吸,“很明显他怎么样?” “这个……嗯……” 霍书江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需要一点安慰。 “很明显他是个玩咖。”蔡婕拍拍霍书江的肩膀,“你是对的。”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霍书江咬牙切齿。 “你需要听点真话清醒一下,”蔡婕语重心长,“天涯何处无美男。” “那个牛吃草是谁?” “大哥,他听起来不像是美男……”蔡婕看着霍书江一幅萎靡不振,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好投降,叹一口气说,“好吧,我帮你查一下。” 牛吃草不止是Angel一个人的榜一大哥,他简直是互联网的财神情圣,这里撒钱那里留情,哪个主播入了他的眼,他上来就是突突打赏,末了留言:“宝贝你好辣,今晚跟哥哥回家。” 他从未在网上泄露过个人信息,对自己的**保护得极好,除了有钱,有很多钱这一点之外,其他一概不知。 越神秘,越可疑。 霍书江对于他和Angel的约定感觉非常不妙。 忍不住披上马甲,敲敲Angel的对话框。 大蛇:在? Angel:好可惜 大蛇:可惜什么? Angel:差一点,大蛇哥哥就是月度榜一了 大蛇:最近在忙工作 Angel:辛苦辛苦 大蛇:那个牛吃草,你答应他什么了? Angel:大概又是穿女装到红灯区站一站之类的 霍书江恍惚了好久,咬牙切齿地敲键盘。 大蛇:你就让他这么羞辱你? Angel:每个月给榜一送点福利,这是我自己的规矩 Angel:拿钱做成的生意,怎么能算羞辱 大蛇:你变得好陌生 Angel:陌生?你才认识我多久? Angel:睡了 Angel:晚安,陌生人 霍书江认识Angel有多久,不到一个月,但他认识秦川有多久,二十三年零七个月。从幼儿时候形影不离到后来渐行渐远,霍书江不明白,为什么秦川对他来说,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明明他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吊儿郎当,他对什么都无所谓,好像世界上没有他在乎的事情。 霍书江讨厌他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名字,讨厌他报复的亲吻,讨厌他骗自己说衣服上有蟑螂,他明明讨厌他的所有的恶作剧,可是命运像个玩笑,越讨厌,越在意,越想逃避,却越无法自拔。 大蛇:哪里的红灯区? 霍书江感觉自己像扑火的飞蛾那么可悲。 第6章 不做生意 霍书江把烟踩灭了,坐回车里,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 对面街道就是酒吧街,所谓的红灯区,来来往往都是些寂寞的人和疗愈寂寞的人。 霍书江也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来。 下午和合作方开了会,散会后组饭局,霍书江鬼使神差提到附近的饭店。 结果一顿饭下来,他吃得心不在焉,都不知道上了几次厕所。 等送完客人,竟守在这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多年来,他一边超在意,又一边否定自己对秦川的感情,秦川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的那几年,他以为可以慢慢放下,可是他又突然出现,霍书江完全预料不到,那些本该被埋藏在最心底的不可告人的情愫,如枯木逢春,张扬着来势汹汹,他毫无招架之力。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完全相反的人类。 霍书江启动车子,正打算离开。 有人敲了敲霍书江的车窗。 叩叩。 指节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叩叩。 霍书江的心脏忽地一跳,怯怯地按下车窗。 不是秦川。 车窗外的女人浓妆敷面,面孔陌生。 “大哥,借根烟抽。” “噢!稍等!” 霍书江手忙脚乱地翻烟盒,把烟递出去,那支烟却被另一个人截胡了。 也是个女人,长发披肩,吊带皮裙。 她把烟送进嘴里,打火机的火光印照她的脸,她抬眼看霍书江的时候,霍书江一下子醒悟过来。 秦川,穿着女装的秦川。 “诶诶诶,小朋友,哪里有人这样抢生意的?” 借烟的女人冲着秦川嚷嚷。 抢生意? 霍书江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是拉皮条的。 “你想和她睡?” 秦川没理会她,盯着霍书江问。 霍书江涨红了脸摇头。 那女的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霍书江打开车门出来,手都不知道放哪里。 “你……” 烟火星子在他唇边明明灭灭。 该死,他本来就好看,夜色里的朦胧醉意又给这张完美的脸蛋平添了几分神秘,暧昧又生动。 霍书江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秦川先开口。 “你在这边有相好?” “没有。” “借烟递烟,都是要做生意的意思,你不知道?” “不知道。” 霍书江吞了吞口水,无措地看着他。 那他接了我的烟,是不是…… 秦川看着他这副呆样,轻笑一声,露出右边的酒窝,他把濡湿的烟蒂送到霍书江的嘴唇上。 非常不合时宜的,霍书江想起高中时那次接吻。 “放心,我不做你的生意。”秦川说道,“没什么事就走吧,这里很乱。” “你怎么不走?”霍书江问。 “你看不出来我在这里干什么?”秦川问。 “那你在干什么?”霍书江目光炯炯,直视秦川的眼睛。 秦川被他看得一愣,突然觉得好笑。 “倒也没干什么。”秦川向着霍书江迈进一步,两人本来近在咫尺的距离又被拉得更近,霍书江能闻得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水味,苹果香。 “你可能看不起我这样,但我站在这里,对别人来说,是奖励,或者鼓励。” 鼓励?还是鼓动?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站在那里,,霍书江就被怂恿着,想要奔赴名为秦川的地狱。 秦川指了指对面的酒吧街,“那边都是榜一大哥的生意,我帮他招揽客人,往好的想,我就像万圣节的npc,往坏了想,我就是在这儿,卖、弄、风、骚。” “大多数人都会往坏了想。” “你永远最在意大多数人的看法。” “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嗯。”秦川点点头表示认可,“你像一棵树,需要阳光,雨水,泥土,而我只是一片浮萍,粘在西洋菜上面,洗菜的时候会用流水把它冲掉,然后我被冲进下水道,经由下水道再汇入河流,最后可能就被鱼吃掉了,可是我不在乎。” “不在乎被鱼吃掉,还是不在乎大多数人的看法?” “都不在乎。”秦川看着烟星在霍书江的指间熄灭,他说,“你该走了。” “你也走。榜一给你多少钱,我也可以给你。” 秦川挑眉看他。“为什么?” 霍书江把烟蒂扔到地上,皮鞋碾压。 “大多数人的看法会影响经济效益,你和我们公司签了合同,我不能让你因此有损我们品牌的名誉……” “这个回答不好。”秦川打断他,“你应该说,你发芽时看见了一片河里的浮萍,他马上就要被鱼吃掉了,你想救它,因为你爱它,下次你就这么说吧。” 秦川从他身边退开,高跟鞋扣在沥青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招手,笑容明朗:“小霍,乖小孩,回家去,拜拜!” 霍书江按耐住想把他塞到车里的冲动,他能怎么办,又不能真的把他绑架起来。这时候他恨自己是个良民,只能遥望着浮萍流入海里。 第二天下班,霍书江再次“不经意”路过酒吧街,后来干脆每天晚上都来。 为了不被当成跟踪狂,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用望远镜偷偷观察,这样一来,倒落实了跟踪狂的身份。 秦川戴了假发,简单的一件紧身上衣和宽松牛仔裤,穿在他身上,都颇有性感的挑逗意味。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靠在路灯下玩手机。 如果不是在这个特殊的场所,还以为他是什么模特,在这里拍时尚杂志。 他好像在等人,好几个男人过来和他搭讪,他都摆摆手拒绝了。 在等牛吃草吗?那个榜一猪哥,不知道他的豪车有没有贵过我的。霍书江心想,这家伙从小就很有异性缘,现在看来,同性缘也不错嘛。 又有一个男的过去搭讪。 “小妞,一个人啊?” 秦川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男的穿着度假风的衬衫,把纹身花臂撑在秦川背后的墙上,要多油腻有多油腻。 “怎么卖?” 秦川面无表情,低下头看手机。 “喂,问你话呢,一晚上多少钱?” 油腻男开始不耐烦了。 “出来卖的就你这死态度?” 秦川撩了一下额头的刘海,语气淡然。 “丑男不卖,你可以滚了。” “他妈的你找死……” 油腻男恼羞成怒,突然抓起秦川的头发,摁着他的头就往墙上撞。 “住手!” 霍书江在街对面看得分明,用力摔车门,一边喊一边跑过去。 “操!有金主不早说?” 油腻男把秦川推到在地,又狠狠踹上两脚,在霍书江赶到之前,转身就走。 秦川捂着肚子,整个人蜷缩在墙角。 平时手长脚长,长长的一条人,而今成了可怜巴巴的一团。 假发掉落在地上,露出一头短发,和那年暑假他打开房门时一样的乱糟糟。 霍书江掰过他的脸查看伤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额头上的伤口不深,但肯定很痛,撞上墙壁的皮肤有些渗血,旁边是一圈淤青,到明天肯定更严重。 这么好看的脸被毁成这样,霍书江心里突然生出巨大的愤怒。 “为什么不还手?” 在他的记忆里,秦川可不是什么善茬,这样任人欺辱。 “我好看吗?” 答非所问。 “什么?” “你在街对面看了两个小时,不会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吧?” 这家伙,故意被揍,就是为了引我出来吗? “喂,霍书江……” 秦川挑眉看他。 “带烟了吗?” 霍书江躲开他的眼睛。 “你不是不和我做生意吗?” “你不是想和我做生意吗?” 他被揍得不成人样,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想和我睡吗?” 霍书江捏紧拳头,忍住要逃跑的冲动。 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我能好好处理情绪。 “不想。” 霍书江回答。 “那你为什么总是用这种眼神看我?” 霍书江皱起眉头,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什么眼神?” “非常……” 他停顿一下,突然凑过来,把呼吸喷到霍书江耳边。 “想要。” 霍书江闭上眼睛,又想逃跑了。 “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嘶——”秦川的动作牵动到刚刚被踢到的地方,忍不住呻吟一声,靠在墙上喘着气。 “你还好吧?我带你去医院……” “别碰我!”他甩开霍书江的手,冷下脸来,想要把他的脸看穿那样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霍书江陷入沉默,他不知道,他想不明白,或者,他其实知道,但是他不敢。 他从小就不是个勇敢的人。 “算了。”秦川低下眼睛,“把解约合同发过来吧,以后不用每天都来监视我。” “不是因为合同,我……”霍书江看着他惨白的脸庞,福至心灵一般,心底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发芽的时候……” “想清楚再说!”秦川大声喝止他,他用手捂着脸,“别可怜我,也别让我觉得自己可怜。” 霍书江喉头一梗,说不出话,他看着秦川扶着墙,蹒跚着离开。 之后几天,秦川没再来过。 霍书江的失眠症时好时坏,吃了安眠药也没有用,他已经三天没睡过觉,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大亮,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响了停,停了又响。 霍书江翻身去接,话筒贴在耳边,说话声有气无力:“喂?” “为什么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你是死了吗?想被火化还是土葬?” 熟悉的蔡婕的破锣嗓子。 “我还没死。” “迟早的事。起来开门,给你带了早餐。”蔡婕挂断电话。 早餐是艇仔粥和肉包子,摊开摆在饭桌上,香味扑鼻,霍书江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胡子拉碴,眼神呆滞,用勺子搅着粥,半天不往嘴里送。 蔡婕看了半天眼色,还是决定要说:“Angel主动和我们解约了。” 霍书江手上的动作一顿,半天才挤出一个音节:“哦。” “听说他最近在酒吧街活动?” “哦……” “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牛吃草手上,对他言听计从的?” “不知道。” “Angel很缺钱吗?” “也许吧。” 蔡婕努力想从霍书江脸上看出一点什么端倪,可惜只看到一幅毫无灵魂的躯体。 “受不了你这窝囊废的样子!”蔡婕拎起包,忍不住讽刺几句说:“到底在这里演苦情戏给谁看呢?喜欢就去追,追不到就去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就什么都不做,在这要死要活的有什么意思呢我请问?” “事情要是能这么简单就好了。”霍书江苦笑,“而且,他那样的人,不愿意的事情别人逼不了他的。” “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愿意了?” “我就是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一开始不愿意合作,为什么还是签了合同?”蔡婕简直恨铁不成钢,“是被你那两张蠢得要命的按摩券收买的,他就愿意要那样的破东西。” 第7章 榜一福利 三天后,Angel开直播,他把一周以来在夜街的装扮复刻一遍,做成一个ootd女装合集。粉丝响应热烈,在直播间刷屏表白,牛吃草不停地给他刷嘉年华。 霍书江一开始只是潜水窥屏,看到牛吃草这操作,只觉得浑身刺挠,要是不出意外,这个月的榜一大哥又是他,恐怕他又要提出这种羞辱人的要求。 牛吃草根本就不算粉丝,他只是有点小钱的猥琐男,享受用金钱和权力为所欲为的快感,他只是把Angel当成一件赏心悦目的商品。 一想到这里,霍书江坐不住了,他开始和牛吃草对着干,牛吃草送一个嘉年华,他送两个浪漫马车,牛吃草送两个浪漫马车,他送三个梦幻城堡。 一开始,还有好多粉丝被带着跟着刷,后来就坚持不住了,战场上只剩他们两个人,月度榜一争夺战。 粉丝目瞪口呆,Angel却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一开始还说了几嘴感谢谁谁谁,后来都懒得说了,干脆托着腮,安静欣赏起屏幕前的礼物特效。 大蛇和牛吃草在直播间疯狂砸钱,很快就砸出热度来,新来的朋友一来一个卧槽,也不是在打pk赛,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霍书江有些上头,正铆足了了劲准备再大干一场时,屏幕前的Angel却感觉有些厌倦,打个哈欠说一声困了,毫不留恋地下播。 霍书江去看礼物榜,乐成翘嘴,榜一竟是我自己。 他截图发给Angel,问他说:这个月我是榜一的话,也能给我福利吗? Angel半天没有回复,可能是真的困了。 霍书江倒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泡在Angel的超话区,把粉丝的截屏修图一一存到手机相册里。 第二天,一切都乱了套了。 Angel被黑粉扒出来,他的ootd穿搭,都是在酒吧街的装扮。 “穿这么骚去酒吧街,用脚趾头都知道他是出来卖的吧?” “网警呢?死了,出来管管这人妖。” “哦买噶,关注了这么久,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好脏。” “这男的就一死装,说着不带货,还偷偷露出那个最近很火的零食品牌。” “祸害遗千年。” “建议全网封杀。” 除了辱骂和冷嘲热讽,也有死忠粉在拼命维护他。 “我敢保证,他从来没有干过违法乱纪的事情。” “小天使穿女装去酒吧街只是他和榜一大哥的情趣而已,好几个月都这样,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不知道你们在破防什么。” “去酒吧街就是在卖,那你们清明去过坟地的是不是都死了?” 可惜,这些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巨大的仇恨中,有人开始有组织地刷话题,要求tipi处罚Angel。 这是霍书江第二次亲眼见证Ange被攻击,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非得承受这么大的恶意?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中伤,谣传,像一把把利剑,比起刺向Angel,更多地砍在霍书江心口。 霍书江想象不到,Angel每天过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日子。 他打开对话框,发了好久的呆,好半天才敲下几个字。 大蛇:你还好吗? Angel:还好 Angel:习惯了 霍书江感觉胸口一窒。 习惯?这种事情到底发生过几次才会觉得习惯? 大蛇:抱抱 披着马甲,一些难以启齿的感情更容易表达出来,霍书江感觉心疼。 Angel:谢谢大蛇哥哥 Angel:对了,恭喜哥哥 大蛇:? Angel:你是本月榜一 Angel:Angel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哦 大蛇:啊?本月不是才刚开始吗? Angel:处罚出来了 Angel:我的直播间被封禁一个月 Angel:私聊功能倒是不影响 大蛇:这也太不公平 大蛇:你明明什么都没做 Angel: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大蛇:? Angel:算了 Angel:说吧 Angel:榜一福利 Angel:你想要什么? 前几天秦川也问过他,到底想要什么。 根据他的经验,生活从来不是想要什么这么简单。 有人想要长命百岁,有人想要破天富贵,有人想要幸福的家庭,有人想要真挚的感情,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阿拉丁神灯,十岁生日时,吹灭蜡烛许下的愿望也都没有实现过,并且招来了妈妈的无尽的眼泪。他说他要一个爸爸。 Angel:爸爸? Angel:角色扮演? 大蛇:! 大蛇:不是! 大蛇:哎呀,我跟你说这个 大蛇:是想说,我这人有点霉,太想要的东西到最后都得不到,还很经常弄巧成拙,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Angel:所以你不敢要? 大蛇:差不多吧 Angel:那行,你要是主动放弃 Angel:我把这机会顺给榜二 大蛇:榜二是? 大蛇:牛吃草? 大蛇:不可以 Angel:…… Angel:大哥 Angel:到底怎么说? 大蛇:先让我想想 Angel:三秒钟 大蛇:! Angel:过时不候 Angel:三二一 Angel:(挥手 大蛇:(哭泣 Angel:帮你提一个 Angel:和我约会 霍书江冲到蔡婕办公室时,她正在准备下周食品展的活动,霍书江关上她的电脑屏幕,语气关切:“午休时间就该休息,看,我帮你泡了咖啡。” 蔡婕上下打量他,警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完蛋了。”霍书江一脸胡子拉碴的憔悴模样,蔡婕忍不住心软,算了,看在他三十郎当岁情路坎坷的份上,对他好点吧。 “怎么啦?”蔡婕问。 “见鬼,你干嘛夹着声音说话?”霍书江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对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该不会打算卷款跑路吧?” “现在马上考虑。”蔡婕白了他一眼,“找我干嘛?” “就是想问你啊……”霍书江扭扭捏捏,“最近年轻人约会都干什么去?” “约会?”蔡婕大惊失色,“你?” “当然不是我。”霍书江矢口否认,“帮我朋友问的。” “你有朋友?” “别管!”霍书江恼羞成怒,“你说就得了。” “啧,约会有什么好说的,自古以来不就是那老三套,吃饭,看电影,开房间……” “开房?”霍书江腾地一下站起来,满脸通红,“第一次约会就开房,会不会太快?” 第一次约会? “果然是你!”蔡婕觉醒了,兴致勃勃,“你该不会是要和Angel约会吧?” “哎!”霍书江抠手,傻乐:“计划而已啦计划,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不得了,是我错看你了,”蔡婕捧场鼓掌:“你这是老树开花,手段可以啊。不过,你是用马甲当上的榜一大哥,人Angel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大蛇就是霍书江,对吧?” “是这样……” “这可不妙……” “怎么了吗?” “还怎么,你这属于欺骗行为,要是Angel知道了,不生气才怪。”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戴个面具去赴约吧?”霍书江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些慌了手脚,“不戴的话,他会不会一见到我就跑啊?” “不着急,我这有锦囊妙计,”军师蔡婕打了个响指,计上心头,“总而言之,先把浪漫感铺垫起来。你先不要和Angel碰面,先营造自己的神秘感,同时Angel制造各种浪漫惊喜,等到Angel的心被完全俘获的时候,你再出现,这时候,沉浸在完美约会氛围中的Angel就算再生气也会选择原谅的。” “像电视剧一样?”霍书江表示怀疑。 “像电视剧一样!”蔡婕被自己燃起来了,“我来帮你规划行程,包浪漫得一塌糊涂!” 霍书江选择相信,他敲敲Angel的聊天窗口。 大蛇:在吗? Angel:嗯 大蛇:那个,愿望的事情…… Angel:说 大蛇:约会 大蛇:下周有时间吗? Angel:可以 Angel:你是要我穿小黑裙,还是带兔耳朵发箍? 大蛇:嗯? Angel:【图片】 Angel:【图片】 Angel:【涉嫌违规图片,不予显示】 Angel:【图片】 Angel:【图片】 Angel:【涉嫌违规图片,不予显示】 Angel:【图片】 Angel:刚买的新衣服 Angel:要穿哪一套去见你? 霍书江狂按右键保存图片,然后坚强地用鼻血打字。 大蛇:不用这样 大蛇:穿你觉得舒服的衣服就可以了 他当然看不到Angel在屏幕那边露出一丝难见的笑意。 Angel:是不是有很多人说你很无趣 大蛇:当然不是 大蛇:没有很多 大蛇:就几个而已 大蛇: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Angel:无趣点挺好的 Angel:我有一个认识的朋友 Angel:他就很无趣 Angel可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自己的私事,这可大大勾起了霍书江的好奇心。 大蛇:什么样的朋友 Angel: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笨蛋 大蛇:哈哈 大蛇:那他还真的挺笨 Angel:确实 Angel:笨得要命 大蛇:你可以期待一下 大蛇:明天有惊喜 Angel:我讨厌惊喜 吓得霍书江截图发给蔡婕,找军师参谋。 蔡:大惊小怪 蔡: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蔡:女人说不要就是要,说讨厌就是喜欢 霍:不对吧 霍:最近不是都说 霍:女人说不要就是不要 蔡:对啊 蔡:我是想说 蔡:这句话错得离谱 蔡:女人说不要就是不要 蔡:所以,多听女人的话 蔡:本女人认为 蔡:男人说不要才是要 蔡:说讨厌才是喜欢 蔡:Angel男的女的? 霍:男的 蔡:懂? 霍:【抱拳】 蔡:上 霍书江重新打开和Angel的对话框。 大蛇:小调皮 Angel:? 大蛇:我的惊喜你肯定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Angel:? 秦川简直要笑出声来,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奇异的期待感。 他打开大蛇的头像,是一幅卡通画,画面上是一只略显萌感的蛇,环抱着一颗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如果真的是你的话。 秦川心说: 霍书江,如果真的是你的话,我可以假装一下,喜欢你的惊喜。 只要你的惊喜,不要再,只给到一半,又要我猜,又要我失望。 到时候我可能,真的会抓狂。 第8章 一天的约会 秦川被一通电话吵醒,对面是AI男声,听起来热情过剩。 “亲爱的Angel,请你不要忘记今天的约会,上午八点——也就是半小时,请到彩虹广场的喷泉池边等待,那里有一个特别的惊喜等着你来。” 八点…… 秦川翻身,把被子抱在怀里。 好久没上早八课了。 赖了十分钟才起。洗漱,化妆,抓头发,换衣服——换了三套,明明昨晚已经决定好,穿吊带裙,高跟鞋,搭配小香风外套,临出门却下不定决心,纠结许久,突然换成薄卫衣和牛仔裤,精致的妆容卸掉,假发也摘了,黑色的刘海稍稍盖住明亮的眼睛——有意识的,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普通一点,看起来毫不费力。 彩虹广场很近,从公寓走路过去才十分钟的距离。 到那边时已经十点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两小时,这期间,AI男打来好几个催促电话,十分钟一个,比闹钟还准,搞得秦川逆反心理都上来了,就慢吞吞的走,顺路买杯咖啡吃个面包,然后想象着对方气急败坏的表情,心里十分舒坦。 今天是万圣节,广场上有表演,几个小丑踩着脚踏板,从这边骑到那边,手里变出花和气球,逗得婴儿车里的小孩咯咯笑。 秦川到处逛,没找到来赴约的人。倒是小丑们凑到一起,从脚踏板下来,坐在台阶,一边聊天一边收拾东西,表演结束,他们要离开了。 秦川拿出手机发消息。 Angel:到了。 大蛇:! 大蛇:没看见你 大蛇:在哪? Angel:喷泉旁边 Angel:卡其色卫衣 大蛇:你今天真好看 Angel:? 秦川背脊发凉,这种我在明你在暗的感觉,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Angel:你躲起来做什么? Angel:出来 大蛇没有回复,秦川四处查看,突然和一个小丑对上眼神。 小丑回头,和同伴说了什么,他们一齐看向秦川,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怪叫着,骑着脚踏板冲着他而来。 他们绕着他转圈,领头的小丑递给他一只玩具手指,示意他扎破气球。 秦川有点懵,但还是照办了。 “啪——” 爆破的红色气球里飘出五颜六色的彩带和闪粉,洒得秦川浑身都是。 “咻咻咻!” 小丑们开始吹起欢快的口哨声,欢呼着:“中奖了中奖了!本日第一惊喜马上揭晓,恭喜这位先生!” 围观的群众开始热烈鼓掌,虽然他们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奖,有什么用,就是开心! 秦川被簇拥着走向街道,那里停着一辆红色跑车,小丑彬彬有礼地帮他开车门,目送他坐进去,最后尽责地挥手再见。 秦川上了副驾驶,驾驶座上的司机穿着西装带着白手套。 “少爷,请系好安全带。” 少爷?秦川觉得好笑。 有点后悔没穿正装出门,太对不起这声少爷了。 他拍拍头发,把彩带从头上摘下来,闪粉飘进眼睛里了,有点不舒服。 好无厘头的惊喜。 “坐稳了,少爷。” 跑车疾驰——其实疾驰不起来,由于城市里公路限速的原因。 十分钟后,车停在一栋高耸入云的大厦门口。 摩登楼,这里有一家米其林餐厅,名为流云,有市无价,无数名流挤破脑袋想来,一位难求。 招待领着秦川去搭乘电梯。 秦川有些局促,忍不住问:“你们这儿没有着装要求吗?” 招待答说:“规矩是有的,必须穿正装才能进来,不过今天例外,您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穿便服也是没问题的。” “最尊贵?”秦川挑了挑眉毛,“得花多少钱才能是最尊贵?”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招待说,“到了,少爷这边请。” 这该死的少爷设定。 餐厅在顶楼,用餐的位置都靠窗,中部是开放式厨房,带着白帽子的厨师们在期间备餐,有条不紊。厨房旁边是音乐区,三位音乐家看起来高傲且专业,古典音乐从他们的乐器中流泻而出。 整个餐厅像一个巨大的旋转音乐盒,是的,旋转。 这层楼使用了特殊的建筑技术,中部保持不动,用餐区随着音乐的节奏轻缓旋转,窗外是湛蓝的天空,白云贴得极近,流动着变幻形状。 大蛇依然不见踪影,秦川对面的位置放着一只大玩偶。 他知道这个,有些餐厅怕独自用餐的客人感到寂寞,特意派出玩偶,陪伴落单的客人一起吃饭。 这又是什么意思?秦川皱起眉头,拿出手机发信息。 Angel:人呢?出来。 大蛇:不着急 大蛇:还有惊喜 Angel:…… Angel:我劝你别搞 很快,服务员来上了餐前面包,离谱的是,他给玩偶也上了一份。 秦川忍不住开口:“你应该知道,它吃不了东西吧?” “他吃得了。”服务员说,“祝您用餐愉快。” 服务员刚离开,秦川眼睁睁就看着眼前这胖嘟嘟的玩偶动了一下。 一开始只是挪了一下屁股,调整坐姿。 这已经足够诡异了,然后他举起手来,给食物拍照,拍完照手机放在一边,拿起一块面包,另一只手把嘴巴撑开,真就把面包送进去了。 有够扯淡。 秦川心说。 玩偶活跃得过分,每次上菜必拍照,吃到喜欢的就垫着脚尖转圈,吃到不合胃口的就叉腰生气,搞得秦川忍俊不禁。 玩偶不仅给食物拍照,还给秦川拍,还要两个人一起自拍。 秦川随便他折腾,等吃完最后一道甜品,玩偶挺着腰在那边揉肚子,秦川淡淡说:“玩够了就把头套摘下来吧。” 玩偶惊恐抱头。 “自己摘还是要我来,给你选择。”秦川恐吓道:“我数到三……” “三……” 玩偶慌乱地左顾右盼。 “二……” 玩偶选择拔腿就跑。 秦川立刻追上去。 笨拙的玩偶逃命似地到处乱窜,他打翻了服务员的餐盘,差点把人撞倒,然后又翻进厨房,引起大动乱,厨师们手忙脚乱地躲他,却不小心撞上彼此,于是各种碗盘叮当乱碰,来不及处理的蒸锅炸桶吱哇乱响。 玩偶好不容易从厨房里爬出来,又误闯入乐队表演中,他把人琴谱乱翻,音响也跟着遭殃。幸好这只乐队极有素质,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会把演奏进行到最后一秒钟,就算曲子变调也会坚持下去。 秦川没在玩偶造成的灾难中把他抓住,眼睁睁看着他拐进一个隐蔽的吧台,然后消失不见。 他累惨了,扶着膝盖喘气。 一会,那个领他上楼的服务员过来了。初见时干净利落的着装,现在已经被油污搞得十分不堪,但他依然保持微笑保持礼貌。 “少爷,欢迎下次光临。” “刚才那个玩偶躲到哪里去了?” “这是客人的**,我也不知道。” 秦川把气喘匀了,拍拍他的肩膀。 “你们也不容易。” 遇上这样的戏精客人。 秦川下了楼,又是跑车——和先前的不是同一辆,司机倒是同一个,白手套黑西装,一丝不苟的小胡须,一成不变的音调:“少爷,请系好安全带。” 他不再询问要去哪里。 倒要看看,还有多少惊喜。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路时,注意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忍不住多看了又看。 接下来去看电影,整个电影厅只有他一个人,电影播着播着,突然南瓜灯和绿女巫从屏幕上走出来,撒起糖果雨。 然后去水族馆,美人鱼在巨型的水缸里跳舞,突然露出水面,亲吻秦川的脸颊。 从水族馆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街上到处都是盛装打扮,出来热闹的人们。 秦川时常感觉自己与人群格格不入——今天是例外,今天他扎扎实实地活着,像一个幸运的普通人。 门口总算没有跑车的影子,一群浓妆淡抹的白色幽灵围在他旁边,手舞足蹈,她们夹着声音说话。 “哪里有好吃的?” “河间有好吃的。” “哪里有好玩的?” “河间有好玩的。” “哪里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地方?” “河间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地方。” “哪里有你的大蛇哥哥?” “河间有你的大蛇哥哥?” “哪里有惊喜?” “河间有惊喜。” …… “别吵了。”秦川叹气,“这不是正要走过去吗?” 河间是一家户外餐厅,食物品质一般,胜在风景独好。 秦川入座的餐位正对着河面,明月倒影在水面上,秋风送爽,好不惬意。 大概这是最后一个惊喜了,这一回,对面的座椅总算不是玩偶了。 秦川决定,只要霍书江出现在他面前,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不管他要什么都同意。 河间八点有烟花秀表演,现在是七点五十分,他大概会在十分钟后登场,正经过头了然后出一点可爱的差错。 秦川心说,太好猜了,简直是世界上最容易看透的人。 他猜的可一点也没错,霍书江穿着白衬衫,黑西装,戴着半边面具,cos成歌剧魅影,混在万圣节的人群中,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他手里捧着玫瑰,手心冒汗,在心里头复盘这今天的约会。 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先是秦川迟到了两个小时,不得已砍掉了游乐场乘坐摩天轮用无人机表演的项目。 接着又在流云餐厅引起不必要的骚乱,目前右脚扭伤,姿势不雅有点缺憾。 好在后来的电影院和水族缸都进展顺利,根据他暗中观察的结果,秦川虽然不说,但他看起来还是挺满意的。 只要在烟花绽放的时候,脱下面具,向他表白自己的身份,就像蔡婕所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生气吧! 还有五分钟! 霍书江看了看手机时间,这才发现有十几通未接来电——他开了手机静音,所以没发现。 都是蔡婕的来电,从下午五点就开始打了,如果没有急事,她绝不会这样。 正纠结着先去和秦川碰面还是先回蔡婕电话,蔡婕又打过来了。 “快说快说!”霍书江接起电话就催,“我快没时间了。” “你向Angel坦白身份了没有。” “还没,在等烟花。” 蔡婕在电话那头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时机不对,你看一下我发给你的链接,再考虑一下吧。”蔡婕说,“我们公关部自作主张发了公告,你看一下。” 她挂了电话,霍书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点开她发送的链接。 是他们的公司账号,置顶的是一条声明: 本公司已于一周前与“Angel爱吃苹果”解除合作关系,对于其与伦理道德相悖的行为方式,本公司表示不了解,不理解,我司严厉谴责所有有伤风化的违法行为,他的任何言论与行为都与我司毫无瓜葛。请各位粉丝继续支持贪吃猫,我司将推出更好吃,更健康,更正能量的零食。 霍书江攥着手机,手指发白。 他抬头去看不远处的秦川,他闭着眼睛,嘴角弯弯,烟花在他头顶绽放,印在他高高扬起的脸上。 这个事,他知道吗? 第9章 感觉无聊 天气很好,节日的氛围也很好,南瓜汤很好,栗子蛋糕也很好……一切都好得有点过头了,甚至带着某种不详的征兆,所谓物极必反。 秦川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生活对他开了太多玩笑的缘故,如果可以,他愿意保持乐观,他也愿意去相信会有好事发生。 他仰起头,任由清风吹拂自己的脸庞,他在心里倒数:“十、九、八、七……” 河边的人群熙熙攘攘,交谈笑闹。 “六、五、四……” 邻座的客人用好餐了,拉开椅子起身。 “三、二……” 耳边的风声突然安静,他感到全世界都在屏住呼吸。 “一。” “砰——” “砰——” “砰——” “砰砰——砰——” 烟花如期而至,印在每个人的眼睛里,心里。 秦川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不是烟花,而是一大捧红玫瑰,香气浓郁,俗气得可以。 捧着玫瑰的人身穿白衬衫黑西装,戴着半边面具,他低着头,露出来的半边脸淹没在黑暗的阴影里。 “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出现。”秦川摁下一朵玫瑰花瓣,放在指间揉搓,然后抬手,去摘他的面具。 不是霍书江。 与他一厢情愿的猜想完全不同,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你是大蛇?”秦川问道。 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浅,最终消失。 “我是直男,我有女朋友了!”男生把手里的玫瑰怼进秦川怀里,像在扔一块烫手的山芋,“有个魅影给了我一百块钱,要我转交给你的。” “他在哪?” “就在河边那里……” 秦川顺着男生所指的方向看去,人群里,并无魅影的影子。 “不见了……”那男生着急脱身,“总之,花不是我送的,我女朋友比你漂亮多了!” “到底谁在关心你女朋友?”秦川忍不住大翻白眼,看在那人眼里却变了味道。 “别勾引我了,死gAy!” 他做完鬼脸就跑,气得秦川把花扔出去砸他后背,玫瑰散落一地,围观的人小声惊呼着。 秦川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被掩埋在花瓣里的卡片,卡片上写着: 万圣节快乐,今天很开心和你约会。——大蛇 秦川把卡片扔回地上,头也不回地走开。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单纯的猜测,那么他此刻是百分百确定,大蛇就是霍书江,霍书江就是大蛇。 毕竟,临阵逃跑这件事,只有他,干了不下一百次。 二十多年未变的,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还是熟悉的被辜负的感觉,秦川感到习惯。 他把双手揣进卫衣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只是他有些好奇,他是本来就不打算露面吗?那这一整天的约会铺垫又算什么? 净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简直白痴。 突然手机有来电。 是牛吃草。 牛吃草从他入行直播一开始,就一直帮衬着他。 这么长时间来玩下来,秦川不难发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容易感觉无聊。 “喂,Angel!” “牛哥。” “你又被封禁了,真有够背!” “也不是第一次。” “说起来,你和那个贪吃猫什么过节?这么落井下石?” “贪吃猫?”秦川停下脚步。 “人公司发公告说你有伤风化,和你撇清关系,整一个落井下石,卑鄙无耻。” “噢。”秦川一时心里有数,霍书江怎么就变了性子,搞起罗曼蒂克来,以为他是突然开窍,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原来只是出于一种病态的补偿心理。 “真有够衰,穿个女装上街而已,被网暴成这样,说到底这事是因哥而起的,怎么也得给你搞点补偿……” “我不会客气,不过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老实人吗?”秦川笑了一声,“不如我去把那些罪名都落实下来吧。” 他不是在开玩笑,不然这无聊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贪吃猫乱成一团。 公关部其实只有两个人,从大厂离职的陈主管带一个实习生小顾,平时工作量不多,陈主管每天朝五晚九,在工位上下五子棋。实习生负责大部分的工作,主要是社交媒体管理,给潜在用户写写评论点点赞,收集一些对产品的反馈意见,交给市场部。 公关部冷清,不比市场部。市场部人多,热闹,今天聚餐,明天团建,最近业绩蹭蹭上涨,市场部占一等功,那些人走起路来,都是鼻孔朝天的讨厌样。 小顾年轻,沉不住气,天天在陈主管耳边碎碎念。 “昨天等电梯,碰到市场部的人,他们要去聚餐,约我一起去,我说我加班忙着呢,没搭理他们,哼,我可不想和那帮肥头大耳的蠢人混在一起。” 陈主管推了推眼镜,脸快贴到电脑屏幕上了,也不知道她有没听清小顾的话,只说:“小顾,要耐心一点啊,小顾。” “陈老师,隔壁周周说,他们月底的分红又翻倍了,这是真的假的?” 陈主管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瓶,又说:“小顾,耐心是好事,小顾。” “气死人了,那帮蠢人面上嬉皮笑脸,背地里挤兑咱,说咱半点事情没干,净吃空饷。” 陈主管打着盹儿,眼看就要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小顾,耐心,小顾。” “最近好多退货,市场部的人快纳闷死了,正加紧检测商品质量来着,忙得天天加班,活该!” “退货?” 陈主管难得关掉五子棋页面,打开贪吃猫官网,在几个社交媒体来回浏览,很快就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退货的人都是为了抵制Angel吗?哇靠!劲爆啊!”小顾兴奋搓手,“终于轮到我们公关部出手了,我这就发声明,Angel都和我们解约了,关我们什么事呢?” “不急,舆论还没发酵,趁现在做一波宣传,黑红也是红。”陈主管顺手发了一条动态:大家不要放过这家零食店,万人嫌Angel唯一合作的品牌竟然是它。#坚决抵制违法犯罪#正能量 “啊?这对吗陈老师?”小顾震惊。 “三天后再发声明,来一波反转,口碑马上就上来了。”陈主管吹了吹刚做的新指甲,“小顾,月底分红等着你呢,小顾。” 果然,事情发展全如陈主管所料,一开始,把Angel和贪吃猫联系起来的网友其实不多,经过陈主管一番推波助澜,自导自演,贪吃猫才和Angel捆绑上,讨厌Angel的众多网友可能从未听过贪吃猫这个品牌,陈主管把他们的思维模式调试为:抵制贪吃猫=抵制Angel。 虽然这不是正面宣传,但贪吃猫不花一分钱,蹭到了这泼天的流量,退货量触底,销售额却不增反减,这时候再把声明一发,贪吃猫撇清关系彻底洗白,先前骂得最狠的那一波人现在夸的最多,甚至收获了不好路人好感度。 声明是下午五点发的,到第二天早上,贪吃猫的销售量翻了二十倍,甚至还在持续走高,工厂一大早就来电,要求增派人手打包发货。 这么大干一场之后,陈主管唯一一件想不通的事情: 明明赚钱了,霍总为何不高兴? 会议室里,霍总一来就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本该论功行赏的事情,他动不动就提:解散公关部,辞退!全部辞退! “我不同意!”好在二当家蔡总通情达理,她把销售数据摆出来,“看看这销售曲线,要我说,他们这工作干得很漂亮。” “他们不认识Angel,你不认识吗?”霍书江大发火,“别的不说,这篇声明罔顾事实,故意抹黑他的形象,他好歹也算半个前同事,你们怎么能干出这样的龌龊事?” “生意是生意,生意场上谈不了情分。” “而且霍总,”小顾小心翼翼发言:“关于危机公关的……” “你别说话!” “好的。”小顾给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 “你!”霍书江把矛头对向蔡婕,“他们是一回事,你看到这篇声明就该第一时间删掉,我昨天分明也让你们删了,为什么还在主页上挂着?” “这时候删就是自取灭亡的事,你是不知道那群人有多闲是吗?发了就发了,还能落点好处,你又删是怎么?指定一窝蜂骂你做贼心虚,上价值都上到这里来了,哪里有撤回的道理。”蔡婕叭叭一顿输出,“我是知道你现在心思都在Angel身上,也不在乎多赚点少赚一点,但你这薄弱的道德感给公司带不来半点好处,手底下这么多人跟着你办事,人又是房贷又是车贷,都指着你这点工资过活,你要真因为私情把好不容易盘活起来的公司搞黄了,你怎么向他们交代?你以为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责任大着呢!” 霍书江直薅自己的头发,他心里清楚,蔡婕说的话句句在理,开公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如履薄冰,一个微小的差错都可能是致命的。但这也是第一次,如此进退两难,忍不住鼻子一酸,不小心就当众红了眼眶,“那Angel怎么办啊?” 陈主管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刀子好像动到老板的心尖上了,难怪他这么失智。 扯扯小顾的袖子,“小顾,我门好像完蛋了,小顾。” 小顾大哭:“对不起霍总,我们不知道你压力这么大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呢?陈主管一言不发,心里纳闷。 蔡婕给小顾递纸巾。 “他们两个都是在做自己的份内工作,有什么错?还开除?你是什么暴君?有这样的好员工我每天都在烧高香。小顾别哭了,月底看看银行账户,该龇牙乐呵,回去工作吧,没事了。” 蔡婕给他们开门,送出办公室,小顾抽抽嗒嗒,陈主管走了几步,回头牵了牵蔡婕的手。 “小蔡,谢谢你啊,小蔡。” “没事。”蔡婕偏偏头,给她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男人玻璃心起来比女人来月经还难哄。” 陈主管咯咯直笑。 小顾惊恐地发现,陈老师居然能发出这么做作的笑声。 第10章 不敢 蔡婕自认为是劳模,什么脏活累活都干,部署销售战线,调节老板和员工之间的矛盾,骂的骂,安抚的安抚,份内的工作自不必说,就连早餐给买了,心灵马杀鸡和恋爱咨询也都给做了。 既当员工又当朋友的后果就是,不知不觉会变成全能保姆,二十四孝的那种。 也想过要保持好距离,只做该做的,可是偏偏每件事情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她对完美主义的追求,无法作出顾此失彼的选择。 只好事无巨细,硬着头皮咔咔就是干。 转身进到会议室,霍书江还趴在桌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那Angel怎么办啊?” 蔡婕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叮,全能保姆之心理咨询功能加载完成。 “Angel在互联网都摸爬滚打这么久了,肯定有个强心脏,这种事情,估计也没少见。”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我捅的刀子。”霍书江苦笑,“之前看到有人骂他,会觉得说,这些网络暴民,智商没开化,肯定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再看看我,硕士学位,今年还是当选百位最有前途的青年企业家,又怎么样?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我和牛吃草有什么区别?” “我原来不知道,你这么理想主义。”蔡婕冷嘲热讽道,“只是不知道,你的正义感是对所有人有效,还是说,只针对Angel。” “你觉得我虚伪,对不对?”霍书江沉默半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了。” “既然你这么担心他,就去见见他呗,把事情说开,当面道个歉,再给他打笔巨款……” “拿伤害他赚来的钱,再去羞辱他,这合理吗?你是不是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 蔡婕咬牙瞪他:“警告你,别拿我出气。” 霍书江倒是很快认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好,滑跪得非常及时:“对不起。”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好。” “不去和他见面,空想这些都是虚的。” “我不敢,我害怕啊。” “怕啥啊,你一米八的大高个,他最多猫猫拳揍你一顿,不会比你落枕严重的。” “你恐怕对他有点误解。他可能会把我的嘴巴缝起来,眼球挖出来,再拔掉我的指甲盖。”霍书江光是想象都觉得后背发凉。 “在你心里他就这副形象?”蔡婕目瞪口呆。 “你以为呢?昨晚我为什么不敢出现,我怕我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都这样了你还爱得要死要活?”蔡婕惊异。 “谁、说我爱他?”霍书江的脸肉眼可见爆红了,“神金。” “好吧。”蔡婕决定放过这个嘴硬死鸭子,“昨天的约会怎么样?他怎么说?” “还没回我信息呢……”霍书江打开对话框,把脸皱成一团,最后一条消息是昨晚结束约会之后发送的,问Angel有没有安全到家,结果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啧,那可能感觉不好。” “不可能,我那么精心准备……你再问问看嘛。” 霍书江手指在屏幕上翻动。 大蛇:早上好Angel,昨天的约会还满意吗?【!】 大蛇:一星到五星,清评价【!】 看着信息尾巴上的红色惊叹号,霍书江有些愣神。 “他把我拉黑了。” “任重道远。”蔡婕拍拍他的肩膀,端起水杯飘走了。 直播间是被封禁的,小号是被拉黑的,手机是打不通的。 霍书江求着蔡婕用她神通广大的人脉打听他的消息,他去了哪里,他住在哪里? 被蔡婕义正严辞地拒绝了,绝不能留有余地,使自家老板成为一个变态跟踪狂。 霍书江潜伏在超话里,粉丝群里,粉丝也都是用以前的图频在炒冷饭,没人知道得比他更多。 突然某天夜里,霍书江福至心灵,纵使百般不愿,还是找上牛吃草。 大蛇:牛哥,你好。 牛吃草:你谁? 大蛇:…… 牛吃草:哦!和我争榜一那小子 大蛇:哈哈是我 牛吃草:有财力有骨气 牛吃草:哥觉得你不错 大蛇:谢谢哥 大蛇:想问你一下,你那边有Angel的消息吗? 牛吃草:哎哟哟 牛吃草:那个疯子真的是 牛吃草:乱来 牛吃草本名牛宣,原来是混社会的,酒吧街的营业只是掩护用的,那边的灰色产业链,才算得上是他们的家族企业,这可比霍书江安分守己的公司赚得多得多。 牛宣有的是钱可以挥霍,一开始给Angel直播间送礼物只是游戏心态,后来越看他越顺眼,巴巴地追求他,两人好了一个月,Angel要分手,说受不了他吃饭吧唧嘴,牛宣也没再纠缠,倒是好聚好散,还是照常给刷礼物,刷存在感,要说他爱到放不下吧,倒也不至于,反正他身边的男男女女都没断过。 至于让Angel穿女装来站酒吧街,一来他可以近距离欣赏美人,二来以Angel的颜值,妥妥能给酒吧街拉广告,他也找其他主播来,有愿意的,也有不愿意的。 牛吃草:他最近心情不好 牛吃草:说反正直播间被封了,那就不干主播了 牛吃草:想跟着我干 牛吃草:我干的可都是要蹲号子的事 牛吃草:当然没同意 牛吃草:那个疯婆娘去找我大哥 牛吃草:我大哥! 牛吃草:黑白通吃的龙三诶! 牛吃草:跟我大哥龙三,我看他迟早要完 大蛇:…… 大蛇:你可真不把我当外人 大蛇:这是能说的吗? 牛吃草:这不,看你和他也有点交情 牛吃草:你劝劝他 牛吃草:这一行易进难出 牛吃草:将来他后悔了想清白做人了 牛吃草:龙三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大蛇:他现在在哪? 牛吃草:这我这么知道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不妙,霍书江除了蹲守酒吧街,潜水粉丝群,别无他法。 那天,气温骤降,霍书江在酒吧街吹了一晚上的风,蜷着身子窝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无精打采,整个人缩成一团小黑球,路过的喝醉的酒鬼不长眼,不小心被他绊倒。 霍书江还没反应过来,酒鬼先回神,觉得丢脸了,红眼粗脖子就拎起他的衣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顺手抄起一只酒瓶,往墙上一砸,露出玻璃的尖锐。 便利店的老板是个短头发的女人,闻声出门,只见酒鬼拎在手里的霍书江,就这么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靠背!” 那人瞬间清醒。 “周、周姐,你可给我作证,”那人结结巴巴起来,“不关我事,我还没动手他、他就自己倒了、、谁、谁知道他什么毛病!” “喂!醒醒!”周言蹲下身,拍拍霍书江的脸,烫得很,不知道烧了多久了。 “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啊。” 那人赶紧把手里的碎酒瓶子扔掉,掏出手机。 霍书江在医院呆了两天,过了周末,精神好一些了,才稍微缓过尴尬劲,把流感发烧住院的事告诉蔡婕,自然,路边昏迷,绊倒醉鬼,好心人叫来救护车这一类的细节就草草略过,想起来都感觉丢脸。 “你最近可能犯太岁了,人怎么能倒霉成这个样子,”蔡婕来看他,用柳枝在他的病房里洒水,嘴里碎碎念着,“来财,来财。” “没看见我还在挂水吗,别来财了先帮我求祛病吧。”霍书江抱怨。 “医生不是说明天就能出院吗,也不是什么大病,还是求财合算。”蔡婕话锋一转,又提工作,“市中心食品展的事,我让公关部的陈主管和小顾盯着,你猜怎么着,有个卖功能饮料的小瘪三甩了张名片,说想收购我们公司来着。” “收购啥啊,咱正风生水起呢。” “所以说啊,我让小顾把他的名片撕掉扔了……等下,刚说他呢,来电话了。”蔡婕按了免提,“喂,小顾。” “蔡总,我和你说啊,那个放话说要收购我们的那个功能饮料公司,他们负责人好帅,然后陈老师就跟到他们展位上,哎哟妈呀,贼拉有人气,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地围着,然后陈老师就看,发现都是一些扛着相机的宅男在拍推销员,你知道是谁不?” 蔡婕和霍书江对视一眼。 “谁?” “Angel!” 蔡婕叹了一声,还没挂电话,霍书江已经拔了输液针,翻身下床,也不顾身上的病号服,火急火燎冲出病房。 赶到食品展上,小顾眼尖,大老远地一口一个霍总的喊着,霍总路过自家摊位,毫不留情,直奔人潮拥挤处。 Angel还在,他穿黑色连衣裙,带金色假发,化浓妆,像玛丽莲梦露。 一群人围着他拍照。 “靠!这娘们真骚。” “来来来,看镜头。” “裙子提高一点,要有若隐若现的感觉。” “对,来,腿再打开一点。” …… Angel全部乖乖照做,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漂亮玩偶。 霍书江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带他离开猥琐的摄像镜头,离开人群。 他沉着脸一路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就一路走着,逆着人潮。 Angel任由他拉着,也不知道是甩不开还是不想甩开,暴走了差不多有两公里,Angel脚一崴,差点摔倒。 霍书江这才注意到,他穿着高跟鞋,脚跟已经磨出血了。理智回笼,赶紧扶着他找地儿坐下,买了止血贴贴上。 “你想带我去哪里?”秦川冷笑,“没钱打车?” “对不起。” 霍书江把他的脚抱在怀里,冰冻的矿泉水敷到红肿的脚面上,秦川被冷得一激灵,倒抽了一口凉气。 两人都不说话了,霍书江把冷敷处理进行得像一场高难度的外科手术,他低着头,短发垂下来,露出头顶的发旋,秦川就盯着他的发旋看,直把自己看到眼晕。 第11章 缺钱的话 漫长的沉默间隙里,霍书江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秦川动了一下,把脚缩回来。 “我没那么矜贵。” “公司声明的事,对不起。” “哦。”秦川顿了顿,问道:“是你发的?” “是公关部的人,发的时候我不知情,我想撤回声明的但时机怎么也不对……” “损失严重吗?” “不会。” 还大赚了一笔,这话霍书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那就好。”秦川点起一根烟,“别往心里去,这种事情我很习惯了。” 习惯?又是习惯。 “可是我不希望你习惯。”霍书江说,“被伤害的时候,肯定会感觉失望,生气或者难过,要是我的话,来一百遍我都习惯不了,习惯了不就是投降了吗?我不希望你装作不在意,好像别人怎么对待你都可以一样,刚刚拍照的那些人说……” 霍书江停住了。 “他们说了什么?” 声音那么大,他不可能没听到,秦川是故意问的。 “没什么。”霍书江不自在地转移话题,“你以后不干直播了?” “对,找了份新工作。” “龙三?” “你怎么知道?”秦川诧异。 “听说他是混社会的,黑白两道吃。” “很适合我。”秦川吐出一口烟,“我就喜欢混沌的暧昧不明,受不了非黑即白的东西。” “混什么社会,又没前景风险又大,”霍书江故作轻松,“你不如来我们公司,跟我干吧,正好有个岗位,你来当运营主管怎么样?月薪给你开两万……不不,十万!” 秦川笑出声来。 “你不如包养我。” 霍书江一愣,沉默良久,认真思考之后,说道,“这样对你不好。” “嗯。”秦川点点头,“你的良知和你的道德感成就了现在的你,你永远是对的,你永远是正确的一边。但我不一样,混沌是我常态,我没办法忍受无聊,我想要在人群里把裙子提起来,把腿张开,我想要被粗暴地对待,我想要别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霍书江语塞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这是变态。” “对啊,所以你缠着一个变态做什么呢?”秦川穿起鞋子,踩灭烟蒂,他起身说道,“我该走了。” 不知何时,转角路口停着一辆斯特拉,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隔着一段距离,霍书江看不清他的脸。秦川挽住他的胳膊,西装下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红色的指甲贴在上面,好像一套完成度满分的时尚搭配。 目送着他们离开,有个小女生过来搭讪说,“你好,你cos的病人好像哦,能拍个照吗?” 好险刚刚没有一时冲动过去抢人,这个状态下,肯定会被那男的一巴掌推倒。 拍了照,霍书江坐着发呆,他捡起地上的烟蒂,把上面的口红印子贴在嘴边。 怎么办啊?可能我也是个变态。 秦川时不时会在酒吧街出现。 霍书江每天都来。 他其实并不想来,只是无论当天早上下了多么重大的决心,下了班之后,人总是容易变得脆弱,一脆弱就容易被潜意识里的需求控制。就像大多数信誓旦旦要去健身房,结果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只能用高热量的食物和大众化的短视频来抚慰自己。 霍书江是运动后再过来了,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攀比心理,他最近去健身房去得很勤。 为了不被秦川发现,霍书江把车停在附近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步行到红灯区对面的街角。 出于报恩的心理,霍书江常常去之前晕倒在门口的便利店消费,老板娘大概是脸盲,再见到他也好像陌生人一眼,免去许多尴尬。 霍书江就坐在用餐区,吃一份鸡胸肉沙拉,同时透过玻璃墙,观察秦川的一举一动。 这听起来实在有失他作为一个成功企业家的身份。 秦川不一定每天都来,有时候连续来两三天,有时候一周都不来,大多时候客人都是隔着车窗喊他上车,有男的,也有女的。 有时候他一去就是一整晚,有时候去了半小时又回来,然后又上了别人的车。 今天他才往墙边一站,不到三分钟,一个西装革履的老男人就来把他带走。 霍书江机械地嚼着嘴里的沙拉,突然从旁边凑过来一颗圆圆的小脑袋。 “好吃吗?”坐在他旁边的小孩问道。小孩披着乱糟糟的长头发,手里拿着笔,在作业簿上写写画画,二年级三班,周小雨。她是便利店老板的女儿。大多数时候,周小雨就坐在用餐区写作业,从一开始贴在角落里,一天天越来越靠近霍书江的座位。 “这个好吃吗?”周小雨又问了一遍。 “不好吃。”霍书江说。 “不好吃你还天天吃啊。” “你喜欢写作业吗?” “不喜欢。” “不喜欢你还天天写啊。”霍书江现在是连小孩都看不顺眼了。 “可是我喜欢聪明笔啊!”周小雨炫耀地比划着手里的自动铅笔,粉红色的笔帽上坠着两颗彩色小石头,写起字来铃铃响,“妈妈说,用聪明笔写作业,就能变聪明,等我变聪明了,就可以帮妈妈看店。” “说得对,你写作业能长智商,我吃鸡肉能长肌肉,大家都忙得很,谁也别搭理谁。” 霍书江拿了一罐咖啡,手指笨拙,扣了好一会还没打开。周小雨拿过来,小小的手掌还握不住整个瓶子,放在桌上,用点巧劲就给它打开了。 “连饮料都打不开,你真的长肌肉了吗?”周小雨问。 霍书江被一个小孩燥得脸红,抢过咖啡大喝一口,辩解说:“我昨天刚剪了指甲,手指光秃秃的当然打不开。” “咖啡好喝吗?” “不好喝。” “那你要不要喝个勇气水?”周小雨跳下桌子,从冰柜里拿了一瓶饮料过来,放在霍书江手里。 “这不就是牛奶吗?” “不对,妈妈说,这是勇气水。”周小雨解释说,“我小时候去上幼儿园,胆子小小的,不敢和小朋友说话,妈妈说,每天喝勇气水就会变得勇敢,你看,我现在都有勇气和你说话了。” 周言正趴在便利店柜台上呼呼大睡,睡得披头散发,有人来买东西,周小雨就让人扫码付款。 “小朋友,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已经是个大人,胆子很大了。” “你胆子很大吗?”周小雨迟疑了一会,鼓起勇气问道:“那你每天坐在这里看那个漂亮哥哥,他在的时候你又不敢去找他说话,他一走开你又哭……” “我哪里哭了!我没哭!” “你就哭吧,看起来很可怜。” 霍书江揉着脸苦笑,在商场上苦战多年,竟被一个小孩子步步紧逼到破防,他忍住想掐她脸的冲动,把牛奶扔回给她。 “小屁孩一边喝奶去,烦得很。” “你喜欢漂亮哥哥。” “少管大人的事。” “妈妈说,行动比想法重要,你要是一直在这边看看看,想想想,但是什么都不做,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男朋友的。” 这个小家伙,比蔡婕还要啰里八嗦,霍书江从冰柜里抱出一堆啤酒,哐哐当当仍在用餐的小桌子上。 “一起喝?” “喝酒?”周小雨警惕地后退两步,“不太好吧……” “想什么呢?你喝小朋友的勇气水,我喝大人的勇气水。”打开手机,扫码付款,“我请你。” 付款到账的播报声响起,周小雨乐颠颠地跑去给他拿开瓶器。 两人并排坐在高椅上,一个喝奶,一个喝酒,画面竟是诡异的和谐。 两个小时后,周小雨扯了扯霍书江的袖子,小声说:“Angel回来啦。” “真的欸。”霍书江大着舌头,他喝得有点茫了。 Angel斜斜地靠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照见他右眼下边的淤青。 霍书江被酒精麻痹的脑袋突然生出离奇的愤怒,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听到电子语音播报说,欢迎下次光临。 “加油!给你勇气!”周小雨爬到桌子上,隔着玻璃窗给他鼓劲。 下一秒,周言把她从桌子上抱下来,捧着脸亲几下,妈妈宣布,好孩子睡觉时间到了。 霍书江试图走直线过街,秦川的身影在他的眼睛里分裂成好几个碎片,但他固执地朝着他走过去。 汽车的喇叭声在霍书江耳边噼里啪啦地响,跟放鞭炮一样,霍书江听到有人在骂他,吵得他好想吐。 他赶紧站定,叽里咕噜和他的胃谈判起来,还未达成共识,突然肩膀被推了一下,他踉跄几步,卧倒在地,呜哇哇吐了出来,狼狈极了。 “红灯你没看见吗?” 是秦川在说话。 霍书江揉揉眼睛,努力把他破碎的脸拼成完整的一张。 然后霍书江看到了他额头上的旧伤还未痊愈,眼角又添新伤。 霍书江抬起手,把手指悬停在他的伤口上,隔空轻抚,像补课那天,偷偷摩挲他的嘴唇那样。 秦川再一次抓住霍书江的手腕,眼底弥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到底想干嘛?” 霍书江酒量太差,醉得一塌糊涂,根本无法再逃。 魔鬼把他抓住了。 “你是不是,很缺钱啊?”霍书江大着舌头问。 “很缺钱又怎么样?”秦川抓着他颈后的发尾,逼他直视自己。 霍书江被迫仰着头,眼尾泛红,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声音:“我包养你啊,可以吗?” 第12章 遗忘的捷径 第二天,霍书江睡到中午,醒来的时候感觉手脚僵硬,脑子木木的,头疼欲裂。 昨晚,他并未完全断片,还记得零星的片段,便利店小女孩的勇气水,秦川眼眶下的淤青,还有,秦川又问了一遍,问他到底想要什么,霍书江当时回了一句什么话,这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样,他冲到厕所,吐了个痛快。 “书江?起来了?”是妈妈的声音,她敲着门问,“你没事吧?还醉着呢?” 怎么,就回家了? 霍书江用毛巾胡乱擦脸,回道:“我没事。” 冲了个澡出来,顿时清醒了不少,霍妈妈已经备好了早餐,满满当当的一桌。最近她经常自己在家琢磨做菜,连肠粉都自己蒸上了。霍书江几年前就自己搬出去住,虽然距离不到三个小时的车程,但他工作忙,一个月顶多回来一次,这一次刚好给他试试自己的新学的手艺。 “好吃!”霍书江也是饿了,囫囵吞进去,毫不吝啬地比划大拇指,“妈,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做饭了,小时候就常常打发我自己买包子油条吃。” “我那时候工作可忙,哪里有空给你做饭,这不退休了,才有空琢磨。”霍妈妈满意地看着霍书江狼吞虎咽,“你呀,遗传了我工作狂的基因,半夜还喝酒应酬的,幸亏有你同事给你送回来……” 霍书江一听这话,差点呛到,咳了几声,问道:“昨晚是谁把我送过来的?” “你同事啊。” “哪个同事?男的女的?” “男的,高高瘦瘦的,长得可乖。” **不离十就是秦川了,他家以前就住隔壁的单元楼,只有他知道这里的住址。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霍妈妈笑了笑,忍不住试探,“倒是你啊,人给你送到家,你非抱着他不撒手,两个大男人,我都替你臊得慌,回头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霍书江低着头,咕嘟咕嘟喝着豆浆,也不说话。 “你这样子,我又想起你读书那一阵,还□□流,和隔壁楼的小男生耍朋友,可逗……” 霍书江蹬一下站起来,打断霍妈妈的怀旧,“我去洗碗。” 厨房有一扇窗,面朝东南,太阳正好斜照进来,落在锅里的肥皂水中,亮得晃眼。 霍书江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洗了碗从厨房出来,霍妈妈正在阳台上和谁打着电话,说话内容听不真切,但声音甜蜜,她转身看到霍书江,对着电话哪头说了拜拜,就挂断了。 霍书江打开客厅的电视,窝进沙发里,假装不经意问,“谁啊,这么甜蜜蜜?”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妈,我都二十八了。” “二十八也是小孩。” “是新交的男朋友?” “还算不上。” “算不上还要学小女孩夹着声音说话?”霍书江话赶话说,“是不是过几天我就有爸爸了?” “霍书江。”霍妈妈厉声叫他的名字。 每个小孩都知道,当家长喊你全名的时候,你就离倒霉不远了。霍书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就是不由自主地把腿放下了,身子坐直了,一副等候发落的姿态,他试探着发声:“妈?咋啦?” “你是不是觉得一直以来我都亏欠你的?” “怎么会,说什么呢?” “因为我是一个单身妈妈,家里没有一个好爸爸给你当学习的榜样……” “妈!”霍书江无措地打断她,“我不是小时候不懂事闹着要爸爸的十三岁小孩……” “我就是,就是担心你。”霍妈妈沉默了几秒,小心问道,“你在外面,没有乱来吧?” “什么乱来不乱来?妈你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昨晚!你抱着那个男人……”霍妈妈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她忍了忍,继续说下去,“你抱着他,一直说要要给他钱,要包养他!” “嗡”的一声,霍书江感觉脑袋里有根线断掉了,他突然觉得口感舌燥,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他真的这么说,像他在生意场上遇到的每一个觉得恶心的老男人一样。他居然这么对待秦川。 霍书江站起来,他把指甲掐进发抖的掌心里,强装镇定,“我、我只是喝醉了……” “别给自己找借口。”霍妈妈冷眼看他,看得他心里发怵,他这么认真地生活,遵纪守法不说,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规训自己,不敢逾矩半步,他不想看到妈妈这样的眼神,好像她对他失望透顶了,好像他让她伤透了心。 “我从来没有教过你做人,拿钱去羞辱别人的小孩,就算是你喝醉了,那些小女孩小男孩不怕你吗,他们在你手下做事,他们不得忍气吞声?” 委屈,实在委屈,霍书江此前可从来没在同事面前喝醉到这种程度,这实在是纯被冤枉的,但这事在她这里,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了。霍书江干脆咬咬牙,红着眼眶就认下来,“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你最好是!我可不想去给你送牢饭!”霍妈妈敲了敲他的脑袋,几乎恨铁不成刚,“现在给我滚出去,给你那同事好好道歉去!” 霍书江挨了一顿骂,灰溜溜地跑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悸,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虑,患得患失的情绪,他想要什么,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全是无解的谜。秦川像一面澄澈的湖水,在他面前,所有的三好学生,优秀青年的姿态都会土崩瓦解掉,他照得他就像一团乱麻,他把他心里的权欲的怪兽照出来了。 秦川已经在悬崖对面,而霍书江走在唯一的钢索上,他不能再走了,他已经听到钢索断裂的声音,悬崖之下则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真的,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当务之急是取关Angel的直播帐号,酒吧街也不能再去了,霍书江心里盘算着,他招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公司。 蔡婕是第一个察觉到霍书江不对劲的,近来一个月,霍书江手上挂了一串佛珠,整个人神神叨叨,但在工作上又勤快得有点过头了,凡事亲力亲为,聊合作,谈投资,开会从不缺席走神,也不迟到早退,搞得办公室怨声载道,老板这么努力,摸鱼都难。 蔡婕为了给员工谋福利,劝他休假。 “不休。”霍书江摆摆手,“年底了,工作这么多,很多事情要处理。” “这不,明天就是圣诞节,今天平安夜,大家都想早点下班。” “中国人不过洋节。” “是因为没有天使会爱你吗?” 这一句嘲讽力mAx,蔡婕看见霍书江敲键盘的手僵了几秒钟,摸着手腕上的珠串碎碎念了几句,“休休休!今天提前两小时下班,明天在家办公,行了吧?” 蔡婕马上通知下去,她现在深知霍书江的软肋,一旦提及Angel,此男会变得极为敏感,为了逃避话题不惜代价,明明一个月前,他开口闭口除了Angel,就是秦川。如此明显的转变,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霍书江不提,她也不打算搅和,不然又该当上心理医生了。 倒是霍书江,无力地垂下肩膀,叹气:“你都不问为什么我最近这么勤快工作吗?” 好吧,该来的还是躲不过,蔡婕强颜欢笑,“为什么啊?” “为了赎罪。” “噢~”蔡婕笑说,“是啊,人生来都是有原罪的,挺好挺好,继续保持。” “我不能再见Angel了。”霍书江神神叨叨地,与其说是在陈述,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Angel是恶魔,再接近他我只会万劫不复。” “哎擦,大哥……”蔡婕翻翻白眼,“不至于吧大哥,他怎么你了就?” “他!”霍书江沮丧地躺倒在桌子上,“他总是勾引我产生一些违法乱纪的念头,我怕我将来杀人放火蹲大牢,我妈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连个伴都没有,太可怜了。” “笑死,就你还杀人放火,你连黄灯都不敢闯。” “所以说,一个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想想看,我对着他,连包养都说出口了,我真不是东西!” “咦?”蔡婕紧皱眉头,“我以为你是要追求他,怎么把他当鸭了?” “我没这么想!”霍书江百口莫辩,“我当时喝了酒,然后就是又生气又心疼……” “男人,不要为自己的恶俗找借口。” “对不起!”时隔一个月,霍书江再次滑跪,盘起佛珠,“我忏悔,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我根本不该靠近他,最近都有念经,请神父让我快点忘记他。” 蔡婕扯扯嘴角,“你这信仰挺乱……” “这次不一样,我感觉信仰能抚平我的烦躁情绪,假以时日,我一定对他毫无感觉。” “想要忘记一个人,”蔡婕于心不忍,“除了求神拜佛,其实有个捷径……” 霍书江叹了叹气,把手上的佛珠摘下来,放到桌子上。 “你说说看吧,我且听听。” “去爱上另一个人。” 霍书江犹如醍醐灌顶。 第13章 偶遇 周三,下午三点半,本该是呆在办公室当劳模的日子,霍书江却叼着一只棒棒糖,拎着手机蹲在西岚小学学校门口。走过路过的小朋友都朝他投来新奇的眼神,霍书江不时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对谁微笑示好,结果就是小朋友们喊叫着一哄而散。 到底是哪里来的叔叔,长得帅,但是人有点怪。 他是来接蔡婕的小侄子放学的。 蔡婕这几天休假,落地马尔代夫才想起小家伙的父母都出差了,她被委以重任,临到头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下了飞机看到信息才给霍书江连环夺命cAll,拜托他照顾蔡小虎。 “你这哪是忘记,你分明就是刻意想逃避带孩子!” “就再两天,到周五他爸妈就回来了,你给带带,等我回去了给你介绍对象,我不开玩笑,我手里有牌。” “真服了你们这一家。” “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谁让小虎喜欢你。” “我记得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半年前的事了。” “一次就印象深刻,你果然魅力很大!” “行了行了,你别捧杀……” “叔叔。” 身后传来一声稚气的呼唤,转头一看,跟前站着一个裹着羽绒服,脸蛋红红的小胖男孩,这小粗眉毛,这小倔眼神,劲儿劲儿的。霍书江挂了电话,揉揉他的脑袋。“走,叔叔带你吃饭去。” “叔叔,棒棒糖好吃吗?” 霍书江最近决心要戒烟戒酒,刚才瘾又上来了,顺手在小卖部买了一支,也忘了要避着小朋友,蔡婕说不能给他吃甜的,小朋友蛀牙呢。 “不好吃。”霍书江摇摇头。 “不好吃你还吃?” “真的不好吃。”霍书江赶紧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手一快就给扔地上了,就这么一瞬间,霍书江马上被道德审判了。 “你这样乱扔垃圾,很没有素质。” 一个毛茸茸的小女孩走到他前面拦住他,辫子翘翘的,抿着唇一脸不悦。 “周小雨。” “周小雨。” 霍书江和蔡小虎异口同声。 “你认识她?” “你认识她?” “她是我班上的同学。” “她家里开便利店的。” “快捡垃圾。”周小雨不依不饶,“妈妈说了,住在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爱护环境。” “噢噢对不起,我就是手比脑子快!”霍书江捡起棒棒糖,用纸巾包着放口袋里收起来,他左瞧右看了一会,问道,“你家人呢?没来接你放学吗?” “我已经是二年级了,自己认得路的。”周小雨转身就走。 从学校到便利店,有公车直达,十个站到。周小雨是上了二年级才提出要自己上下学的,周言给她买了一个可定位的儿童手表,偷偷跟了几次,没出什么事,加上店里忙,也就随着她去了。 “你不能自己走,会被坏人拐走的。”倒是蔡小虎急了,一手拉着她的书包带子,一手拉着霍书江的衣角,“我们送她回家。” “行啊,我车停在那边。” “我要自己回家,别拉我啊。”周小雨扯回自己的书包带子,一本正经,“我说了我自己回家,我坐公车就到家了!” “不可以!公车生也有坏人!”蔡小虎这小孩有点死脑筋,非挡在她面前不给走,周小雨往左边,他就拦左边,周小雨往右边,他就往右边,振振有词地强调,“小孩子没有大人陪是很危险的,你再走我就去告诉老师。” 两个小朋友在路边僵持不下,谁都不让谁,搞得霍书江一个头两个大,哄蔡小虎说周小雨很勇敢也很聪明,坐公交直达也挺安全的,蔡小虎不听,又哄周小雨说叔叔不是坏人,送你回家也是顺路的事情,周小雨不听。 已经错过一趟公交车,眼看下一趟也快到了,周小雨踢着小石子,无可奈何,“再不让我回家,妈妈会很担心。” “不然这样好了……”霍书江蹲下身子和两个小朋友打商量,“叔叔把车先停在这里,我们一起陪小雨坐公车回家好不好?” 话刚说完,蔡小虎已经扒拉着公交车门,催促道:“走啊,快点啊。” “随便你们吧。”周小雨甩甩潦草的小辫子,上了车,坐到最后一排的靠窗位子,蔡小虎巴巴跟过来,周小雨看着窗外,不理他。 霍书江坐在他们前面位置,偷偷拍了个照片发给蔡婕,蔡小虎安静了一个站,忍不住小嘴嘚吧。 “周小雨,你头发怎么每天都乱乱的,你妈妈不给你梳头发吗?” “周小雨,我下个月生日,你给我送礼物吧?” “你喜欢吃草莓蛋糕吗,我妈妈说要给我买草莓蛋糕,可是那是女孩子的。” “你不要说话了,好吵。”周小雨依然看着窗外。 蔡小虎怂怂地闭上嘴巴,他人小,技能倒不少,闭嘴了却用上腹语技能:“干嘛不说话,你不理我吗,你以后都不理我吗?” 周小雨不看他,指着书包上小到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开线,说,“你把我的书包带抢坏了,我有点生气。” “好吧。”蔡小虎低着头,心里愧疚,“我以后再也不抢你的书包了。” “好,那我就原谅你了。” 坐在前排的霍书江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周小雨小声问:“蔡小虎,他是你爸爸吗?” “不是。”蔡小虎摇头,“他是我小姨的男朋友。” “欸欸欸!”霍书江回头,惊诧道:“蔡小虎你胡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蔡小虎气得拍椅子,“你趁我姨去旅游爱上别人了对不对?你还去过我家里吃饭,怎么能劈腿呢?” 噢,那是半年前的事了,蔡婕被家里催婚催得急,赶鸭子上架拉着霍书江假装男朋友,他都快忘记这档子事了,谁知道小朋友记性这么好。 “没劈腿,没爱上别人。”霍书江假笑几声,又不能拆穿蔡婕的诡计,随他去吧。 “那就好!”蔡小虎拍拍胸脯,“吓死我了。” “难怪你最近都不来酒吧街,原来有对象了。”周小雨说,“我以为你只喜欢Angel。” “啊、不是……” “Angel是谁?”蔡小虎站起来,愤怒地指着霍书江,“好啊霍书江,你果然劈腿了,渣男!” 蔡小虎嗓门大,他这么一吼,公交车上的人纷纷对霍书江行注目礼,或是无声谴责或是兴奋吃瓜,把他臊得满脸通红,还好很快就到站了,霍书江一手拎起一个小朋友,赶紧下车,他能感受到一道道严厉的目光似光箭一样扎在他背上,直到公车重新启动开走,才松了一口气。 也是巧合,一下车,霍书江一眼看见,绯闻主角Angel就站在公交牌下。 “Angel!” 周小雨挣开霍书江的手,扑向Angel怀里。 “你来接我吗?” “妈妈担心你,派我来看看。” “是他们非要送我回家才晚了。” 周小雨指着身后的两个人。 Angel抬起眼睛。 霍书江俨然没想到会这样突然打照面,上次喝酒闯下的祸还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依然尴尬又局促,他摸了摸脖子,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好。 “你就是Angel?”蔡小虎发出质问,“周小雨说霍叔叔喜欢你,是真的吗?” “喂喂喂!”霍书江赶紧上手捂住蔡小虎的嘴,Angel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你应该问他。” “他不会承认的。”蔡小虎又开始腹语,“他和我小姨在交往,渣男是不会承认自己劈腿的。” “没有的事,别听他胡说。”霍书江慌忙摆手否认,忍住要揍蔡小虎肚子的冲动,推着他对着远远而来的,不知道哪一路的公车,催道,“走了走了。” 那公车一点也不在乎霍书江急躁的心情,像一只慢腾腾的老黄牛。 “叔叔,你的车还停在学校门口,这个车不去学校的。”周小雨摇摇angel的手,求证道,“对不对?” “对。回学校要到对面去坐车,或者直接打车。”angel双手环抱在胸前,随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你应该不差这点钱。” 霍书江当然知道他意有所指,当即脸爆红,支支吾吾道:“那天的事,对不起。” “阿姨应该对你很失望吧?” 霍书江右眼一跳,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司机在等着。”angel并不打算要听霍书江的回答,他指了指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打车很快,十分钟后,霍书江撵着蔡小虎上到自己的车上,带他去约定好的披萨店。 蔡小虎一边吃一边叽里呱啦地说话,霍书江脑子乱乱的,要不就是敷衍地嗯嗯几声,要不就是沉默着,手里的披萨也不觉得香。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蔡小虎不高兴。 “哦!”霍书江把披萨推到他面前,“可以啊,你吃吧,我不饿。” “我说的不是这个……”蔡小虎鼓着嘴,有点生气,但还是伸手再拿一块,不吃白不吃,“我说,今天多亏我们送周小雨回家,她才很安全,是不是?” “嗯。”霍书江心不在焉,“是吧。” “那我以后要天天送她回家。” “这可不行。”霍书江回过神来,皱起眉毛。 “为什么不行?”蔡小虎埋头猛吃,“我要长肌肉,我要保护周小雨。” “周小雨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的家人会好好照顾她的。” “可是,我还是会担心她。” “这是你要自己消化的情绪,你不能因为担心就是去打扰别人。” “好吧。”蔡小虎停下狂吃的动作,顿时食欲锐减,“周小雨很勇敢了,她都不害怕老师,上次开家长会,她和他的爸爸……”蔡小虎突然挠挠头,半张嘴巴,好像意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怎么了?”霍书江把手放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吃着吃着关机了?” “霍书江,你还是和我小姨好好谈恋爱吧。”蔡小虎看起来忧心忡忡,他语重心长道:“angel是周小雨的爸爸,你可不能喜欢别人的爸爸。” 第14章 牵我的手 周五晚,一过七点,西餐厅里用餐的情侣就多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你的戒指呢?”男人问道。 “哦,刚刚洗手的时候摘下来了。”一个娃娃脸的女生回答说。 米娅对男人笑了笑,目送他起身,穿过大厅,推开门走出去,去接电话。 然后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瞪向隔壁桌的秦川,他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够近到可以扇他巴掌,也不够远到可以暂停自己的满腔怒火。 秦川烫了一个羊毛卷发型,一个价格不菲的名牌包放在身边的座位上,弯弯绕绕的黑发批在肩上,有些俏皮。 一个月前,她们每天都黏在一起,米娅是在某个网站上点的陪伴服务,第一次见面米娅就莫名地信任他,她们像两个小姐妹一样,一起逛街,一起旅游,聊天,聊很多天,直到某一天,秦川一言不发的消失,而今又厚着脸皮出现在这里,装作无事发生。 他等的人还没来,或者是,他是一个人来的,总之她堂而皇之走过来,面对面坐下,精致的妆容之下,脸颊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一双杏仁眼瞪的圆圆的。 “好巧啊。”秦川说。 “你戴的是我的手表,包也是我的。”米娅拉开包,里面装着各式化妆品,一包抽空的烟,一个打火机和一串钥匙,“你居然放钥匙,笨蛋小偷,会划花的,你知道这包有多贵吗?” 对于她的质问,秦川并不感到一点儿心虚,他耸耸肩膀,恬不知耻似的。 “你就不怕我报警?” “你会报警吗?” “我会。” “你不会。” “我会!” 秦川打开电话,按下110,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却被她用手一挡,手机掉落到地上。 “哎呀,”秦川捡起手机,看着裂成花的屏幕,沮丧道:“手机也很贵。” “你对我这么好就是为了偷我东西?你可以问我要啊,我又不是不愿意给你!你拿走我的卡地亚的手链,香奈儿的耳环,香水,大衣……我说过什么了吗?你缺这么一个包吗?为什么要趁我洗澡的时候一声不响就走?搞得我好像个被人骗的笨蛋一样!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联系我,我都说了我不会追究!” “你知道的。”秦川用手卷着肩膀上的头发,餐厅的氛围灯下,他的侧脸线条好看极了,“我对女人硬不起来。” “靠背啊,谁想让你硬了?恶心不恶心!”米娅情绪激动起来,说话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有些尖锐,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抚了抚左手边的餐巾纸,压低了声音,抬起眼睛看他,“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没人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了。” “米娅,不是陪你聊天,陪你逛街就能算对你好。” “可我把我的一辈子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嫌我话多,嫌我烦?是不是有别人给你更多的钱?” “没有。你是最大方的客人。” “那为什么呢?” “因为你很无聊。” “什么?” “你的人生很无聊,你的烦恼也很无聊。”秦川说,“出轨的男朋友,价格过亿的订婚宴,和有钱的父母吵架,找私家侦探……全部都无聊。” “无聊?”米娅冷笑,“我的人生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怎么可能无聊?” “你来找我,不就是想打发无聊吗?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的生活特别精彩,为什么不回去,等你的未婚夫接完情人的电话,明天再带你去试婚纱。” “你今天太刻薄了。” “赚钱的时候就不会。” “难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朋友,哪怕一分钟……” 秦川没有回答,他近乎怜悯地看着她。 “你不是觉得我无聊,你是觉得我可怜。”米娅深吸一口气,简直受不了他的眼神,“男人都会出轨的,要不了多久他就腻……你偷了我的戒指?” “丢了。” “丢哪里了?” “酒店的厕所。” “十克拉的全美方戒,冲不下去!” “卖掉了。” “市面上没人敢收。”米娅瞪着他,再次问道:“戒指呢?” 秦川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那个男的接完电话回来了,伸着脖子找人,纳闷地看过来。 “如果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不必可怜。”秦川说。 秦川拉起米娅的手,像变魔术一样,把闪亮得近乎无聊的钻石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动作轻柔,他亲密地捏捏她的手心。 米娅眨眨眼睛,孩子气的娃娃脸上,满是困惑和迷茫。 “你希望我把它扔掉对不对?”秦川不去理会走到米娅身边的男人,他握着她的手:“这件事必须你自己来做。” “宝宝!”那男人皱着眉头,他先前就注意到秦川了,本以为是个可爱的小美女,再一看,发现他脖子上的喉结,心里直骂晦气,在看到未婚妻坐在他对面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这类人扯上关系。他拉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质问道:“他是谁?” “刚才谁给你打电话?”米娅反问道。 “戒指怎么会在他那里?” “先回答我的问题。” “一通电话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合伙人问了点投资市场的风险问题。” “合伙人好年轻,刚成年吧?” “什么?”那男人似乎脑筋一时转不过弯。 “她姓白,白小姐,上周你说要出差,其实是陪她去妇科医院,是不是?”米娅笑笑地看着他,保持着一惯的乖女人的开朗的,甜甜的表情。 男人的脸忽地刷白,他猜到米娅可能知道些什么,但他不理解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揭他的短,况且,马上就要结婚了,她怎么就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说什么傻话呢,”伪装的绅士假面裂开一道缝隙,男人粗鲁地抓住米娅的手臂,想把她拉过来,“宝宝,我们回家去,我给你解释清楚……” “不能在这里解释吗?你也觉得丢脸吗?” “我还能比你丢脸啊,你装什么贞洁烈女?”男人几乎恼羞成怒,指着秦川骂道,“在我眼皮底下和这种下三滥的变态拉拉扯扯!”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可比贱多了!”米娅咬牙切齿,“他至少不会去糟蹋一个十八岁的姑娘!” 越吵越大声,用餐的客人纷纷侧耳,怕错过什么劲爆的消息,秦川迎上那些探究的目光,坦坦荡荡:“都是真的。” 于是到处窃窃私语。 “什么,长这么漂亮居然是男的?” “那个渣男婚前出轨。” “她手上的戒指是假的吧?” “米娅,你冷静一点。”那男的见米娅半点不肯低头,只好改变策略,软言相劝,“我对白小姐只是逢场作戏,小孩我也劝她打掉了,你别担心,我以后再也不见她了好不好?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对你的真心吗?别耍小孩子脾气,马上就结婚了,你一直心心念念要去冰岛度蜜月呢,我们办完婚礼就去,办一个梦想的童话风婚礼好不好?” 米娅安静听他说完,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她认识恋爱十年之久的未婚夫,在他面前变成一个陌生人,对他来说,要求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打掉自己的孩子就只是他承诺给另一个女人的爱意的注脚,无足轻重,无关痛痒,和蜜月和婚礼放在一起,他认为这很浪漫,却让她感觉恶心,残忍,羞愧。 米娅怔怔地想,也许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喉咙里好像吞了八百只苍蝇,怎么也吐不出来。 “结个屁婚,你和鬼去过日子吧!”米娅把戒指脱下来,狠狠地砸在那男的脸上,还不过瘾似的,杯子里的红酒也泼到他头上,餐桌上的刀叉,盘子,目之所及的可以扔到他身上的东西,通通采用,那男的左躲右闪,狼狈极了。 餐厅经理闻讯赶来,试图阻止这场闹剧。米娅和那男的扭打成一团,餐厅经理拉偏架,架着那男的手臂让他的脸去挨米娅的巴掌,啪啪啪,响亮极了,距离近一点的客人都忍不住拍掌叫好。 秦川明明不在战斗圈内,却捂着肚子慢慢蹲下身,他在心里倒数,五,四…… 他一进来这家餐厅,就看到霍书江,坐在靠窗的位子,他对面坐着一个女生,他给她切牛排,讲笑话。 三,二…… 非常不想要看到这样的画面。 一。 “秦川!” 来了。 霍书江突然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慌张极了:“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见到你真好。”秦川用手掌贴着他的脸,眼里有隐隐笑意。 如果霍书江没有被他一时兴起的**撩到失神的话,也许他会发现,秦川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西装口袋里。 “你怎么总是这么好猜呢?”秦川站起身,拍拍小裙子,跨上小包,刚才捂着肚子蹲下来的动作分明是在唬人的,他一点事都没有,牵起霍书江的手就要离开。 “他又在耍我。”霍书江一声不吭地走在后面,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心动:“他牵了我的手。” 第15章 奖励 这一次是巧合,霍书江并没有跟踪。 自从得知angel可能是周小雨的爸爸之后,他更是死了心了,等着蔡婕回来给他介绍对象。蔡婕也是个神人,原本答应的好好的事转眼就反悔,说是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后来被缠得烦了,就给他推了一个相亲网站,爱祸害哪个自己挑去。 霍书江犹豫了好久,填上资料:霍书江,年纪二十八,身高一八二,职业是老板,寻觅良缘,非诚勿扰。再把自己的高清帅照贴上去,信心满满,只等约会邀约。 谁知道,这一发出去,如石沉大海,波澜不惊。 “哎哟你这头像啊……”蔡婕直摇头,“谁让你把百度百科的照片发出去?你这么发只会让人觉得你是骗子。我看下你相册,给你挑几张日常一点的吧。” “我相册里好像没什么好看的……” “把好像去掉。”蔡婕翻着相册,只看到街边的猫尾巴,坏掉淋浴喷头,各种健身器材的淘宝截图,忍不住吐槽,“你这也太没生活……等下,这是什么?” 霍书江意识道事情不对的时候,蔡婕已经看到他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惊叫着弹跳起来。 “这是什么啊!”蔡婕抓着手机不放,眼睛都直了。 这个单独的相册里全是angel的照片,直播的截图,粉丝的精修,还有angel亲自给他发过的私密照……没有生活这句话还是说太早了! “你别管!”霍书江脸都臊红了,抢过手机,恼羞成怒,“不发了,爱约不约!” “我看你根本是人在曹营心在汉,约上八个十个有什么用,你能安心和人家好好发展吗?” “那我能怎么办,我每天抱着他的照片以泪洗脸吗?我也是有尊严的,我要往前走的啊!”霍书江烦躁地抓抓头发,“而且是你说的,遗忘的捷径就是去爱上另一个人,那我不是在努力吗?难道我和别人相爱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吗?” “咔嚓!” “就用这张吧。”蔡婕给他看手机,刚抓拍的照片上,霍书江抓乱了头发,表情有点微妙的破碎感,非常自然生动。 蔡婕感叹道:“难怪有人说,艺术来源于痛苦。” 霍书江:…… 赵璐璐给霍书江发来邀约申请。 几天后,两人约定一起吃个饭,于是,周五晚,他们隔着一桌美食,面对面坐着。 “说实话,我看到你照片的第一印象是,这人该不会用的网图吧?”赵璐璐笑笑,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烫成羊毛卷,刚好披在肩膀上,她很开朗,但不至于热情过头,霍书江对她第一印象还不错。 “见到本人怎么样?”霍书江把切好的牛排换给她,开玩笑说,“感觉受骗了?” “不会。”赵璐璐撑着下巴看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你比照片上更好看欸。” “你也不赖。”霍书江学着她的动作,把奉承如数奉还,逗得赵璐璐直乐,他又正色说:“在我们继续深入了解之前,我想对你坦白一件事,如果你介意的话,到此为止也没关系,由你决定。” “能不能不说,我有点不想到此为止。”赵璐璐有点惋惜,“我对你很有好感。” 霍书江有点惊讶于她的直接,明明看起来是挺文静的女生。 “谢谢。”他还是决定要说:“我是双性恋。” “噢。”赵璐璐略显吃惊,“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没必要……” “我知道,但有些人会介意。” “确实是。”赵璐璐收起了调笑的态度,认真道:“但我没关系,甚至我觉得这有一点时髦。你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有人认为人类的性取向都是流动的,就是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异性恋,这蛮有意思,说不定我也是双,虽然我只交往过男生。” “你性格太好了。”霍书江由衷感叹,“总觉得我们要是谈不了恋爱,也可以当朋友。” “可我是为了谈恋爱而来的。”赵璐璐眨眨眼睛。 “我也是。”霍书江举起酒杯,“祝我们恋爱成功。” “祝恋爱。” 霍书江讲了几个笑话,他几乎有点得意忘形了,约会不过如此,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用不着患得患失,也不用费尽心机算计,一切都如此水到渠成,好像花到了春天自然开放,鱼儿到了水里就会摆动尾巴。他认为他和赵璐璐很般配。 “不用经历情绪跳水的感觉实在太好了!”霍书江在洗手间向蔡婕汇报,“我就适合这样的恋爱方式,平静,愉快,我想,再约会三五次,我们就能交往了。” 霍书江补了几泵香水,他昂首走出卫生间,一眼就看到了赵璐璐的背影,奇怪,他们的位置是在左边,怎么这会在右边? 霍书江拍拍脸,记错了吧,快步上前。 他心情很好,他觉得赵璐璐的羊毛小卷发比刚才更俏皮可爱,他盯着她的背影看,心跳有点砰砰然,他有点冲动,要不就现在,不用再等三五次约会了,现在就去问她,要不要在一起。 霍书江忍不住,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璐璐。” 秦川回头看他。 霍书江原地僵直,瞬间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下一秒,一股前功尽弃的挫败感烧得他手掌发麻。 情绪跳水,虽迟但到。 “你的璐璐去洗手间了。”angel指了指大厅左边,他们的位置在那边,“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霍书江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对,他看着angel的脸,突然结结巴巴:“你、你怎么……” “给客户提供售后服务。”angel把座位上的包包拿走,用下巴示意,坐。 霍书江坐下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身体不受他控制。 “你们聊得那么开心,结果你连她穿什么衣服都不记得,只认到了发型。”angel用手指勾住自己的头发,然后放开,发梢轻轻弹在他的脸颊上。 “下次我就认得了。”霍书江犟道,“我对她有好感,打算和她继续发展。” Angel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眼神里闪烁过一丝落寞情绪,转瞬即逝,霍书江只当自己看错了,他站起来,正要走,只听到angel在身后低声问道:“你不是喜欢我吗?” 霍书江脚步一顿,咬咬后牙槽,想假装没有听见,angel继续说,“不如你去和她说,以后不要联系了,我可以奖励你……亲你一下怎么样?” “为什么?”霍书江回过身,无奈极了,“不要再耍我,你不是有小孩了吗?” “周小雨不是我的小孩,我和周言只是室友关系。” “噢……” 他为什么解释,他什么意思? 霍书江说不上是暗喜还是怎么样,思绪打结,明明十分钟以前他还有机会摆脱他的,这算怎么回事?他的脑袋成了一团糨糊。 “你那天,把我送到我妈家里,害她对我误会很大。” “这确实是我故意的。” “为什么?” Angel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耍你。” 回到餐桌上时,璐璐正好回来,霍书江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了,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到angel那边去,有个女生和他搭讪,他们好像认识,在争执什么,过了一会,一个男人走过来,女生突然对他发难,他们扭打成一团。 “这里太吵了。”吃得也差不多了,赵璐璐提议说,“不如我们去外面走走,附近有条夜市街,还挺漂亮的。” “什么?”霍书江还在走神。 秦川这个笨蛋,别人打架他难道不会躲远一点吗? “霍先生?”璐璐推了推眼睛,语气有点烦躁。 “怎么了?”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璐璐问道,“为什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一直心不在焉。” “对不起。”霍书江把飘远的思绪拉扯回来,沉思片刻,又忍不住苦笑,世界上总是有的人努力努力白努力。 “我没办法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如果继续发展的话,对你太不公平了。”霍书江说,“或许,我们当朋友会更合适一些?” 璐璐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把难听的话自己消化掉。 “不。以后不用联系了。”璐璐拎包起身,干脆利落道,“你来结账。” 霍书江摸摸鼻子,不敢出声,估摸她人走远了才抬起眼睛。 他看到秦川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来不及细想,他飞奔过去,着急忙慌:“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秦川笑着摸摸他的脸,像没事人一样站起身,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他的手掌柔软得像玫瑰花瓣一样,霍书江不敢用力,怕把它握碎了。 他们之间仅仅相隔半步的距离,秦川走在前面,不说话,街上的霓虹灯在他的脸上闪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霍书江能感觉到,他心情很好。 他们走上天桥,看桥下车水马龙,桥上风大,霍书江缩着脖子,几乎要把脸缩到高领毛衣里。 “好冷……” “好险。”秦川说,“刚才差点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霍书江心跳得厉害,“为什么不问?” “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去结婚,生小孩,你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像你小学五年级写的那篇作文一样。” “像我这样的人?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社会化很成功的人。” “那你让我不要和璐璐联系?”霍书江说,“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 “你是第一次发现我很矛盾吗?” “你从幼儿园就开始矛盾了。”霍书江笑了笑,“天使和恶魔同时住在你的灵魂里,也不嫌拥挤。” “所以?”秦川歪头看他,“你不会再和她联系吗?” 霍书江点点头:“是她要求的……” 话还没有说完,冰冷的唇上贴上来另一对冰冷的唇,可是,还没等到它们互相温暖起来,这个吻就结束了。 霍书江眨眨眼睛,他在思考,方才蜻蜓点水的一吻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秦川举起手指,贴在唇边,他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奖励。” 霍书江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手臂里,过了许久,他吐出一口气,声音也被他闷在手臂里,沉沉的,听不真切。 “能不能再亲一次?” 第16章 什么关系 唇瓣冷到麻木,一瞬的亲吻并没有实感,只有秦川吻了自己的这个认知,不停地在霍书江的脑子里翻滚,像一颗炮弹轰击结冰的湖面。 刚才还说天桥风大,冷到骨头缝里,这会又觉得热到爆炸,浑身血液不讲道理地沸腾着。 “能不能,再亲一次?” 霍书江把头埋进手臂里,喘息,试图控制心跳的频率,他有点害怕自己会猝死,又觉得,死了也好,死了就不必这么难受了。 “怎么回事?”秦川抓着他后颈的短发,迫使他抬头,他看着他涨热的眼睛,轻笑说,“像个纯情的高中生。” 秦川靠近他,呼吸相闻,隔着一枚硬币的距离,他停住了,反问:“亲不亲?” 霍书江把嘴撞上去,一手扣住他的脑袋,卷发缠在手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拉,这一通毫无章法的乱亲,毫无技巧可言。 从年少时积攒到此刻的,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甚至不敢承认的渴望和爱意,终于像溃堤的河水。如何轻重缓急,霍书江根本无暇顾及,他不顾一切地撕咬,好像这一吻是他全部心意的出口。 秦川仰着头,感觉身体要被折断,他好像一棵小树,承受着风雨狂暴地蹂躏。牙齿磕到嘴唇,他也只是小小地“嘶”了一声。 霍书江松开嘴,眼神迷乱去看他。 秦川拿手背一抹,果不其然,流血了,他伸舌头舔了舔,“你是狗吗?啃骨头呢?” 霍书江还在**中流连,喉结滑动着吞咽过多分泌的唾液,晕晕地盯着秦川嘴角的血迹。 血迹印得秦川的脸色更显苍白,好像传说中华贵的吸血鬼,茫茫夜色中,只要招招手,前赴后继的人类都甘愿来当他的食物,献上脖颈供他饮啜。 “我快疯了。”霍书江抵着他的额头,难耐地喘息,“我真的快疯了。” “用鼻子呼吸。”秦川说,他勾住霍书江的脖子,把他拉低下来,亲吻他的额头,鼻尖,嘴角,贴在他的唇上说话,“闭上眼睛,别动。” 霍书江乖乖听话,张嘴,轻舔,吸吮,胸腔里的蝴蝶震动翅膀,血液里的小炸弹爆开成烟花,连指尖都是酥酥麻麻的,连头发丝都轻轻颤动。 这一吻亲密无间,绵长无限,好事的过路人冲着他们喊道:“大哥,忍不住就去开房好吗?” 一朵木棉花掉下来,砸在脚边。 霍书江把脸埋在秦川的脖子里,喘气,呼吸,他身上有淡淡的苹果香味,每次靠近都能闻到。 秦川低着头,沉默地看花,花朵太大太重了,生生砸落下来,碎得不像话。 这样的亲吻并不在他的计划里。 “我喜欢你。”霍书江缩了缩手臂,抱紧他,越抱紧,苹果香味就越浓郁。 “我知道。”秦川拍拍他的背。 霍书江眼眶泛红,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们……” 还未说完的话被手机铃声截断,霍书江欲言又止,秦川看了他一眼,接起电话。 “米娅?” “angel!”米娅在电话那头大喊大叫,“快来救我,我在派出所!” “派出所?”秦川和霍书江对视一眼,转身就走,“哪里的派出所?你在派出所干什么?” “程俊告状告到我爸妈那里去,他们要弄死我!” “谁要弄死你?能不能慢慢说,一件事归一件事。” 米娅情绪激动,她又颠三倒四地讲了许多,秦川只好劝她冷静。 “我现在过去,马上就到。” 秦川坐上出租车后座,还没来得及关门,霍书江跟着挤了上来。 “你上来做什么?” “跟你一起去,说不定能帮上忙。”霍书江系上安全带,顺带连秦川的也系上,“喊了公司里的法务,她一会就过来。师傅,开车吧,XX派出所。” 秦川没有反对,侧过头看窗外。 霍书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的侧脸。 秦川看起来淡淡的,脸上很少有夸张的表情,不笑的时候,他显得孤傲,难以亲近,嘴角上扬微笑时,却显得有点假,好像戴上面具,更疏离了。他常常让人感觉寂寞,让人很想抱抱他,安慰他。 比如现在。 “这样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秦川转过头,问道,“还亲不够?” 霍书江慌张地垂下眼睛,抬眼又撞上了后视镜里司机师傅八卦的眼神,顿时又羞又臊,声音像蚊子一样哼哼。 “那我们、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你想要我们是什么关系?”秦川说,“一个吻而已。” “怎么是一个吻而已?”霍书江不自觉拔高了声量,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激动,又自动调小了,依然是蚊子哼哼,“你和别人亲,也会亲成这样吗?” “怎么样?”秦川故意装作无辜的样子。 “我不信你没有感觉。” “那只能证明我技术很好,下次我要开始收费了——到了,下车。” “下、下次……”霍书江结结巴巴,左脚绊着右脚走。 还没见到米娅的影子,就先听到了米娅歇斯底里的喊叫:“凭什么不让我报案啊,我爸我妈只生不养,我要搞他们弃养罪!还有程俊那个出轨贱男人,为什么放他走,凭什么他可以一走了之?你没看他打我打得多凶吗?我指甲都断了,昨天才做的美甲,知道这多少钱吗?三千八!你最好马上通知他回来,给我赔!啊!” 一旁的工作人员耐着性子劝说:“赵小姐,你只是断了指甲,他的头发都被你揪秃了,你看看这地板上脏的,知道的说咱是派出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理发店,您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出了气也就算了,好男人多着,咱以后遇到这种货色你就绕道走。” “算个球!我不想算了,本小姐非要搞到他家破人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立足之地,他敢惹我,我是谁,我是互联网巨头赵家的女儿,我爸妈……”米娅越说越生气,握着拳头捶桌子,“我爸妈为什么听他的!我没有包养小白脸啊,angel就是我朋友,我已经叫他过来给我作证了,他们凭什么停我卡?这合理吗?我要告他们弃养!” “赵小姐,你已经22岁,按理来说,这告不了。” “啊啊啊啊——你们不是任命的公仆吗?怎么连这点儿屁事都办不好?” 秦川也不出声,默默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转头对霍书江说,“让你家法务不用来了。” 霍书江点头:“我也觉得是。” “angel!”米娅总算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扑过来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亲人啊,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就是angel!”工作人员也很热情,转向霍书江,“那这位是?” “我姓霍,小霍。”霍书江习惯性地伸出手掌,工作人员一把握住,“小霍你好,我是老李。” 老李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亲人啊,你怎么现在才来。” 事出突然,霍书江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秦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川好像白了他一眼。 “咳咳!”霍书江把手伸回来,有点疑惑,“我们认识?” “这话说的,赵小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老李估计是看着霍书江成熟稳重一些,把他拉到旁边说话,“她没什么事,就小姑娘闹脾气,你们多给哄哄就得了,赶紧把她领走,我这陪聊了半个小时,口水都快说干了。” “明白的明白的。”霍书江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老李同志。” “应该的应该的。”老李挥手招呼米娅,“姑娘,没什么事就跟你的朋友们回去吧,啊,都好好的。” “我不走!”米娅继续耍赖,“除非你给我立案,否则我今晚就睡这里,反正我现在家里也回不去了,想订酒店都订不了,我爸妈信了那个贱男人的鬼话,他说我一直在外面养男人,谁让你们允许我爸查我的账单的,现在他把我的卡停了,不找你们负责我找谁去?” “哎呀祖宗姑娘姐姐!”老李一整个大叹气,当了这么多年的陪聊员,这么油盐不进的也是少见,他冲着霍书江和angle使眼色,“换你们来劝。” “劝什么?她爱呆在这里陪着就好,等她什么时候情愿走了再走。”秦川无所谓,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戴上耳机,闭上眼睛,跟着音乐拍子轻轻哼着。 “等她情愿走?”老李目瞪口呆,又来一个有病的,“你们该不会真的想在这里过夜吧?我说,等会暖气关了会冻死人的。” 那可不行,霍书江看着秦川露在裙子外面的腿,心说,这里可不是什么留宿的好环境。 “哈喽,米娅。”霍书江笑着向她示好。 米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有事?” “以你父母和你前男友的权势,你想让他们吃点苦头可不容易,这里没有,”霍书江用手指敲着椅背,脸上露出狠厉的表情,“得用上点手段。” 米娅一时间被他唬住了,怔愣了一会,回头踢踢angel的鞋子,指着霍书江问:“他是谁?” “我是他……” “一个男人。” Angel回答道。 霍书江不甘愿地闭上嘴巴,心里恨恨地重复,一个男人。 一个吻而已。 第17章 明天有空吗 霍书江怀疑老李在米娅的茶水里下了安眠药,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得不醒人事。 凌晨一点,他们终于走出了派出所的调解室,站在街口等车。 “现在怎么办?”霍书江问,“她和家里吵架,没法送她回去。” “送她去酒店就好。” “她一个女孩子,会不会有点危险?” 秦川正看着手机,头也不抬,“那去我家吧。” “去你家?”霍书江大吃一惊。 孤男寡女,同床共枕,他担心秦川会被占便宜。 “其实酒店挺好的。饿了渴了都有客房服务,米娅这样的大小姐,你伺候不来的。而且她是个成年人,肯定能好好照顾自己。”霍书江点点头,“酒店蛮好的,酒店不错。” “行,去酒店。” 一见到秦川这副无所谓的样子,霍书江就忍不住郁闷。 他太难搞了。 相识这么多年,霍书江还是搞不懂秦川,他永远端着一副淡淡的态度,死臭着一张帅脸,对什么都很随便,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东西,他对一切来者不拒,同时漫不经心地对待一切。 也许对他来说,天桥的亲吻就像高中的幼稚报复,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 霍书江重重地叹一口气。 背上的米娅迷迷糊糊甩了他一巴掌,一边蛄蛹一边嘟囔:“吵死了!” 大小姐!我欠你的?要不是看在秦川份上我就把你扔街上了! 霍书江咬咬牙,歪着腰防着她真的掉下去。 “车快到了。”秦川收起手机,从包包里取出一只烟,点上,吸进肺里,吐出一口悠长的雾,他说,“还有五分钟。” “没事,不着急。” 对,不着急。 霍书江心想,他来慢慢追就好了,就算秦川现在对自己无感,以后可说不定,只要他耐心,细心,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总有一天能把冰块捂热,总有一天能够打动他。 不着急,循序渐进地来。 “喂。”秦川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嗯?”霍书江小碎步往秦川挪了挪。 “你刚才说,对付她的父母要用上点手段,”秦川问,“什么手段。” “哎,唬烂人的。”霍书江说,“空手套白狼,不管有没有,先画饼嘛。” “这不是骗人吗?” “这怎么是骗人嘛?”霍书江解释,“那谈条件做生意都是这样的啊,就得唬来唬去。” 秦川点点头:“没想到你还会这一套。” “人在社会,身不由己。”霍书江说,“谁像你一样单纯,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装一下都不会。” 秦川突然被烟呛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单纯? “你……”霍书江继续小碎步往他挪了挪,“你明天有空吗?” “问来干嘛?” “听说最近有个电影挺好看,我同事都在夸,口碑票房都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看?” “什么电影?” “……” 死脑快想。 想不起来。 “想约我?”秦川抬眼看他,“喜欢我?” 霍书江看着脚下的鞋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烟尾的火星烫到食指,秦川松手,踩灭,笑了笑说,“车来了。” 霍书江把米娅背进去车后座,终于醒了。 “去哪?” “酒店。” 米娅揉着惺忪睡眼,皱着鼻子,“这个车好臭。” 司机估计听了不爽快,一脚油门到底,十分钟到了。 米娅下车,还没走到酒店门口,扭头就走。 “烦死了,我住不了这种档次的酒店!”米娅叭叭抱怨,“看看这外墙,砖都掉了,灯都暗了,也不知道休,谁知道他们换不换床单,会不会在床头装监控偷拍,说不定睡着睡着天花板会掉一只老鼠下来,这谁敢住?反正我不敢。” 霍书江无语凝噎,这算不上是顶尖的酒店,也不至于这么差。 “米娅,这已经是附近顶好的酒店了,你就凑合一晚。”霍书江劝道,“明天好好和家里人聊一下,服个软,再回去吃好的睡好的。” “哼,本小姐的人生里没有凑合和服软这两个字!” “是两个词吧。”霍书江低声吐槽。 “嘀咕什么呢?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米娅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是angel的朋友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没有没有。”霍书江摇头否认。 “爱住不住,随便你爱去哪里。” 秦川不耐烦起来,米娅对这样的angel感觉很陌生,他向来都对她百依百顺,哪怕只是为了钱,而现在,她一点钱也没有,和未婚夫分手,家里人也闹掰了,除了angel她没有别的朋友,也没有可去的地方,先前靠打人骂人撒着泼发泄情绪,这会平静下来,心里难受得要命。 “你凭什么凶我!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米娅大叫着,用包砸他的手臂,霍书江赶紧拦着,米娅双手被抓住,双脚拼命蹬地,大有一副豁出去了不要命的姿态。 “你放开她。”秦川对霍书江说。 “可是……” 她的包包链条把秦川的衣服袖子都扯开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没事的,放开她。” 霍书江松手,米娅也没再拎包打人,她蹲在地上,双手掩着脸,“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乖。”秦川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你做得很好,你很勇敢。” “真的吗?” “嗯,霉霉要是知道你,肯定要为你写歌的。” “笑死……呜——”米娅笑到一半,声音突然哽咽,忍了许久的委屈终于爆发,她靠在秦川的肩膀上,哇哇大哭,秦川轻轻拍她的背哄着:“好啦好啦。” 霍书江眼睛湿润,巴巴地看着他们,狠狠地在情敌的小本子记下了米娅的名字。 米娅哭起来有点没完没了,霍书江等了三分钟,终于耐心告罄,横插一脚把两人分开,“别抱了,大街上的拉拉扯扯,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秦川给他递过去一个“你又是哭什么”的眼神,他瘪着嘴,指着他的手背。 “你流血了。” 还好伤口不深,只是浅层表皮划伤,他们找了家药店,蹲在路边用碘酒消毒,霍书江坚持要去医院打破伤风,被米娅冷嘲热讽,说他没有少爷命,倒是有少爷病,一点小伤口在那边大惊小怪。 “都流血了,你看他这小脸煞白的,这叫一点小伤口?”霍书江着实有点恼火,“你倒是有小姐命,心情不好逮着别人打,下手没轻没重的。” “嚷嚷什么呢,我又不是故意的!”米娅理不直气也壮。 “你这人也太没礼貌了,不是故意的你不会道歉啊?”霍书江捧着秦川的手腕,用棉签沾着碘酒轻轻擦涂伤口,好像在做什么纳米级试验。 秦川看着霍书江真挚的侧脸,一言不发,好像没听到他们在吵架。 “我懂了!你们就是嫌我烦,嫌我是个累赘!”米娅跺跺脚,“我走就是了!”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霍书江正要起身去追她,秦川拽拽他的衣角,下巴指指手背,示意他继续搽药。 “噢!”霍书江又蹲回去,“米娅一个人……” “她自己会回来。” “疼吗?”霍书江手上的动作轻之又轻,还好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刚才至少流了有□□滴血,如果米娅有仔细数数看,她就不会说出“小伤口”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了。 “疼。”秦川继续看他。说来奇怪,霍书江的肤色算不上白皙,但他每次脸红都特别明显,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容易害羞,每次都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脸颊更是像猴屁股一样。 “那你别、你别这么看着我。”猴屁股说话了,“你这样我容易手抖,一会更疼了。” “好。”秦川从善如流地闭上眼睛,然后身子一歪,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霍书江手上一顿,浑身僵硬着,忍不住咧着嘴,小声问:“我们现在算不算在交往啊?” “不算。” “啊?”霍书江愤愤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和我交往?” 霍书江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又嗯了一声。 “我们绝对不可以交往,不然你会死的。”秦川的声音飘在深夜的空气中,听起来不太真切,“我不能害你死吧?” 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你惹到什么人了?”霍书江一阵头脑风暴,“龙三?牛吃草?你现在安全吗?” 秦川低低地笑了一声,喷出的呼吸绕在霍书江的脖子上,他不自在地咬咬牙,猴屁股更红了。 “笑什么?” “记不记得高中时,你在教导处发过的誓?”秦川从霍书江的肩膀上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毫无感情地复述,“我霍书江就算被车撞死,被雷劈死,也绝对不会和秦川谈恋爱。” 霍书江腾地一下子站起来,“那不算数!” “你只是有点喜欢我,还没到愿意为了我去死的程度。”秦川平静地陈述事实,末了,他带着挑衅的意味反问,“对吧?” 霍书江愣在原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转角的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鞋跟叩在沥青路上,空空空,空空空。 米娅从拐弯处朝着他们跑来,面色惊恐,好像后面跟着什么洪水猛兽,她把一个红色塑料袋丢给霍书江,拉住秦川的手,大喊道:“快跑啊!” 来不及问,三个人在空荡荡的城市街头一路狂奔着,好像三只欢快的小鸽子,在冬天的深夜离家出走,结伴飞去远方。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笑的,后来三个人一起笑了,越笑越疯,笑得流眼泪,笑得跑不动了,他们停在红路灯故障的斑马线上,笑个不停。 霍书江喘着气问,“到底谁在追你啊?” 米娅摆摆手,伸长脖子向后看,“没事了,他应该追不上来。” “谁啊?” “我刚刚路过一个便利店啊,看到里面有个沙发,我就问老板,我说,老板,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在这里睡一晚,老板就说,行啊。我心里想,他人还怪好的,我刚想说谢谢啊,他对着我就把裤子脱了,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米娅比划出半个手指的长度,“这么点长,我差点没看见。” “操!”霍书江听着听着火大了,嘀嘀嘀开始打手机,“等我报警抓他!” “别!”米娅抢过他的手机,“等下我被抓了。” “你干嘛了?” “我推倒一个货架,压在他身上。”米娅打开红色塑料袋,笑眯眯,“还偷了雪糕。” 第18章 同居 三只鸽子蹲在马路牙子边吃雪糕,冻上加冻。 “现在我知道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我爸妈靠不住,男人也靠不住,没有钱的话,社会就变得更险恶,像一只恶狼,张着血盆大口。” 米娅哆嗦着嘴唇发表了一通深刻体会,末了用肩膀撞撞秦川,“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我要住你家。” “我和别人合租,不方便。”秦川说,“室友带着小孩,我怕你把她掐死。” “什么话?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是小孩之友。”米娅叹了叹气,“在今天之前,我也是个小孩。” 秦川对着手机敲敲打打,也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 “我那边只有一个房间。” “一起睡呗,我又不介意。” “这不太好!”霍书江提出反对意见,并给出参考方案,“要不然,去我家里住吧,我家里有空房间。” “我们很熟吗?你对我有什么企图?”经历社会险恶的米娅宛如惊弓之鸟,朝着秦川靠了靠,“管管你朋友,一晚上缠着我一会凶我一会对我好,是不是想追求我?” “胡说八道!我又没有邀请你。” 霍书江眼睛看着脚尖,“我在问秦川。” 企图在这里。 “哈?” 粗线条米娅距离看清局势只有一步之遥。 “你俩什么关系?” “他在追我。”秦川好心解释,他收起手机,“我室友同意你住我房间,但是你明天要帮她看店。” “行。”米娅爽快同意,只要店主不担心她把事情搞砸,她也不担心。 米娅看看霍书江,想了想,打开收款码递过去。 “干嘛?” 他从刚才就红着脸不说话,低头抠手指。 “我成全了你的好事,给点钱。” 天际泛白,街边已经有早餐摊开张了。 霍书江买了包子豆浆,米娅嫌弃说狗都不吃,转头只见他俩塞了满嘴,她连忙退了退,也不知道是怕肉味熏到衣服,还是怕自己馋上这廉价食品。 他们打车回昨晚的餐厅,霍书江取了自己的车,送米娅到秦川家里,秦川收了几件换洗衣服,上了车,倒头就睡。 倒是霍书江,精神得不得了,现在去跑完一个马拉松回来再去健身房还能把器械都练废。 前面是红灯,霍书江把音乐调小声,换成舒缓的曲子,再把暖气的温度调高一些。 秦川是真的困极,就这一会工夫,睡得很熟,他刚才卸了妆,白皙的皮肤在冬日的晨光下也看不到一点瑕疵。 霍书江伸手,把他的脸罩在手掌的阴影中。 平日里,秦川脸上很少出现情绪化的表情,这会睡着了,眉头却疙疙瘩瘩的,皱个没完没了。 霍书江挪动手指,指尖的阴影轻轻抚弄他的眉际,想把它抚平,想要他没有烦恼,想…… “哔哔哔——” 后头的车狂按喇叭,红灯转绿了。 霍书江回过神,赶紧握好方向盘,轻踩油门。 以后不能让他坐副驾驶,霍书江心想,这太危险了。 半个小时候后,霍书江把车稳稳停进车库的那一瞬间,脑子才突然反应过来。 卧槽!同居! 这一认知把他电得外焦里嫩,他恨不得扯着嗓子喊上几句,又顾着旁边的睡美人只好作罢。 同居! 同居意味着什么? 睡前说晚安,醒来一起吃早餐,手拉手逛超市,你做饭来洗碗,头靠头看电影,吃吃零食扯扯淡…… 嘶—— 这不就是谈恋爱? 秦川既然同意来住,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多多少少也有点想谈恋爱的意思? 卧槽!谈恋爱! 谈恋爱意味着什么? 亲亲抱抱举高高,用同款牙刷穿情侣睡衣,上班前你侬我侬亲一口是离别情,回到家**干一顿是重逢爱,如果一起出门约了会回来还可以在车上…… 停停停!不对劲! 霍书江简直要被自己的脑内小剧场雷死,求神拜佛落得这个下场,心里头这邪气压得住一时,一被撩拨又变本加厉越发狂野起来。 秦川醒来时就看见霍书江红着眼睛用头撞车窗,以为是自己睡懵了差点又想睡回去。 “你在干嘛?” “没事。”霍书江顿住,微笑,“头痒了。” 秦川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只当他又犯轴。 “到了?”秦川伸了个懒腰,“带我上去吧,想洗个澡。” 霍书江有些呼吸不畅。 老天,他只是想单纯洗个澡,并没有在暗示什么,把你那肮脏的龌龊的幻想收起来! 他捂着鼻子,唯恐又流鼻血,打开车门指了指前面,“那边电梯上去。” 这边小区是一户一梯,环境安静,私密性很好。进门是玄关,左手边是鞋柜和置物架,置物架上摆着一个小佛像,佛像上挂着一串佛珠手链,走进客厅,电视柜对面的空白墙上挂着一副耶稣基督万世巨星的音乐剧海报。 “家里有点乱。”霍书江把神神佛佛收到一边,解释说,“前阵子有点迷茫,试图用宗教解救信仰危机。” “有用吗?” “一点点,现在又没用了。”霍书江用桌布把东西一盖。 都是你的错! “那你的信仰危机怎么办?解决了吗?” “嗯。”霍书江重重地点点头。 “怎么办到的?” “凡事都有源头的,信仰危机也是,找到那个源头,承认他,接受他,然后……”霍书江摸摸鼻子,“邀请他来我家里。” 一点笑意爬进秦川的眼睛里,但又很快消失。 霍书江没看出来他的情绪变化,又领着他到处转,这是阳台,晚上能看夜景,这是书房,平时加班办公也在这边,这是主卧,洗手间有两个,主卧一个,厨房旁边还有一个,壁橱里有干净的毛巾和洗漱用品。请了保洁阿姨,每周上门打扫两次。客房在主卧对面。 霍书江利落地套上床单,拿出被子,拍松枕头,眼睛亮亮的,“以后你住这里。” “对了,家里是指纹锁,你过来,给你录一个!” 霍书江兴冲冲要走,被秦川猛地一拉,整个人摔躺在刚铺好的柔软的被子上。 秦川把膝盖抵在他的腰侧,双手在他身上摸索,霍书江一激灵,凭着顽强的意志挣扎起来,“等一下……” 不行,他想和他认认真真在一起,他不想发展成随便的关系! 秦川压住他的肩膀,他的头撞在床头柜上,哐地一声发出巨响。 “我、我还没准备好……” 霍书江杀猪一样一通乱叫,直到秦川从他的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 “你以为我要扒你衣服?” 霍书江揉着头哑口无言,这种动作很难不让人误解,好好说话不行吗,动手动脚的。 “这是你的戒指?什么时候……”霍书江想起来了,米娅在餐厅闹事那会,秦川装肚子疼蹲下来,原来是要捡戒指,再趁机放进他的口袋里! “米娅的订婚戒,十克拉全美方戒,八百万。”秦川把它戴在尾指上,眯着眼欣赏,“很漂亮吧?我偷了两次。” “偷……偷的?这不太好,要不还是还给米娅吧,她最近也缺钱。” “如果我说不还呢?”秦川平躺在霍书江身边,舒展着自己修长的身体。 霍书江看着他,想确认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是试探,但秦川的眼睛像一片平静的湖面,他除了自己的影子,什么都看不到,霍书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就不还,等警察来抓你。”说完又郁闷,“到时候只能探监能见到你。” “那你还想给我录指纹吗?”秦川问他,“你不怕我把你家里都偷空?” 比起威胁,这番话更像是自我保护机制启动时的自我剖白,**裸的警告:我是个危险人物。 “你偷吧。”霍书江心不在焉地说,他好像摸索到了秦川的处世之道,他就是这样隔绝他自己。 秦川拉开床头柜,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手表戴在手上,茶里茶气,“你去同学会戴的是这一款?聊天群里好多人都在说。” “喜欢吗?送给你。” “这款香奈儿腰带……”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拿,就当是自己家。” 俩人好像较上劲一样,一个拼命展露自己的不堪,一个如海纳百川一样表示包容。 秦川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他把手表和戒指一齐扔进抽屉里,用力关上。 “没意思。”又躺回去,手枕在脑袋下面,脸上恢复平常那样的冷冷的淡淡的表情。 霍书江洋洋得意,他发现了一个秘密,秦川根本就是故意的,每次他想靠近他的时候,他总是要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做些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他就是在恐吓他,就是在试探他,他就是想确认他够不够资格,够不够胆量站在他身边,以前的他总是被吓得落荒而逃,现在不会了,他不再害怕了。 他要守住这个秘密,必要时将他一军。 “秦川,我只是有点迟钝而已,我可不是蠢蛋。”霍书江几乎要用鼻孔看天花板了。 秦川搞不懂他在臭屁什么,翻个身不理他。却被他从床上拉起来。 “走,去录指纹!” 事情都弄好已经是中午了,点了外卖吃完,各自倒头狂睡,直睡到天黑。 霍书江醒过来的时候有种日夜颠倒的错觉,他看看床头的闹钟,八点多。 饭点已过肚子也饿,熟练地打开外卖软件,下单前一秒突然弹坐起来。 秦川! 于是梳头洗脸,打开房门,踮着脚尖走出去,贴在客房门口听了一会,没有动静,他可能还在睡觉。霍书江心里好笑,明明是自己家里,搞得像做贼一样。 正要回房,却听到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醒了,在洗澡。 霍书江看一眼厨房,心里有了主意。 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水声停了。 “霍书江?”浴室有回音,显得秦川的声音比平常的要更深沉而且富有感情。 “是我。”霍书江清清嗓子,“一会我要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好下单买菜。” “随便。”秦川回答,打开淋浴,接着洗澡。 霍书江又敲门,照着手机读菜谱。 “清蒸桂花鱼,麻婆豆腐,辣椒酿肉,红烧大虾,怎么样?” 浴室里沉默了几秒钟,发出了怀疑的声音,“你会做?” “会啊,都有菜谱。” “可以,我没意见。” 水声又响起来。 霍书江在线上超市买菜,安静不到一分钟,又开始敲门,刚想问他有没有忌口,门陡然拉开。 秦川光着身子站在他面前,头发,身上都是湿的。 “你是不是在找借口想看我洗澡?”语气中带着不耐烦的意味,“进来看?” “不啊、”霍书江目视空无,不敢低头,结结巴巴,“没有,我不是……” 第19章 玻璃娃娃 同居生活并没有霍书江想象中那么美妙,他有公司要顾,又是转型发展的重要阶段,又到年底各种活动要办,整天忙得团团转,早上出门时秦川还在睡,晚上忙完回家他却正要出门。 秦川也忙,霍书江几次旁敲侧击问他在忙什么。 “和你一样,上班。”他那天化全妆,夸张的耳饰比脸大,衣服领口开很低,可堪一握的细腰在轻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他在玄关换上红底高跟鞋,临走时指指霍书江手上提得满满的蔬菜食材,“今天又要炸厨房?” 霍书江呜咽,无力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流泪:依萍,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工作啊? 仔细想想,除了上周霍书江试图做菜差点发生火灾,不得已又一起吃外卖之后,他和秦川根本没有机会好好相处,别说聊天散步看电影,就连碰个面都难。 这哪里是同居,分明是异地恋啊,咳咳,严谨来说,异地单恋。 他今天特意推掉一个重要会议,和蔡婕条件交换才提前下班,谁知道扑了个空,提在手上的蔬菜食材重了几分————他原本想好好磨练厨艺,在秦川面前大展身手。 一日三餐几乎是霍书江对亲密关系的全部想象,人就是奇怪,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小时候,霍珊珊工作忙,对吃饭的事情就是糊弄,能上外面吃绝不在家里开火,除非心情特别好,或者庆祝什么节日,才会在厨房一展身手。 她会做的菜不多,红烧排骨,番茄炒鸡蛋,每次做上,霍书江都能陪上三碗米饭。这种时刻极为少见,也愈加弥足珍贵。 秦川家完全不一样,高中去他家里给他补课,霍书江本来不情愿的,秦妈妈热情招待他吃饭,午饭吃油泼辣子面,拌肉臊小青瓜,晚餐吃春笋腊肉焖饭,丝瓜丸子汤。 现在才明白,上学时,秦川非要骑上半小时的自行车家里学校来回跑,有这条件,谁还愿意吃食堂呢? 霍书江吃完把嘴一抹就问,“阿姨,你们明天早上吃什么?” 吃的鲜肉包子,番茄汤面,霍书江边吃边乐。 每次吃完饭,秦爸爸摊开一张报纸,抽着烟,读国际情势板块,一边读一边摇头,点评一两句,偶尔秦妈妈接上话,他又笑,你不懂。秦妈妈忙着收桌,洗碗,又洗水果又倒饮料,热情又周到。 霍书江悄悄和秦川咬耳朵说话,“电视剧的家庭都像你家这样!” 热气腾腾的炉灶,满满当当的餐桌,十足烟火气。 “等吵起来就更像了。”秦川平静地翻动手里的漫画。 直到有一次,房间外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男人怒骂的声音,女人求饶哭泣的声音,霍书江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敏锐的少年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简直坐立难安。反观秦川,他面不改色,好像习以为常,可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漫画书已经很久没翻页了。 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几次,他是否也被卷入其中? 霍书江回忆起他身上偶尔出现的伤痕,淤青的手臂,结痂的嘴角…… 眼前的少年像一尾受伤鱼,倔强的尾巴尖挣扎着,一拍一拍撞在他的心尖上。 霍书江拉开书包,翻出一个头戴式耳机,捂在秦川的脸上,耳机线不够长,他靠着他的膝盖,把MP3的音量调到最大声,然后把耳机扒拉开一点,凑在他耳边大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在这个世界,有一点希望,有一点失望,我时常这么想……” 摇摇欲坠的酒吧里,秦川的手机在桌上响着。 “angel!你这铃声年代感拉满了!”同伴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秦川推开他抚上大腿的手掌,起身去接电话。 “米娅?” “angel!你在哪?” “酒吧。” “我跟你说,你室友简直黑心,无良!我帮她看店,她给我二十块钱一小时,二十!不是两百也不是两千,是二十!天啊!二十块能干什么,我去洗个头都要三百!好,我知道,经济不景气,可是我不小心摔了一箱啤酒,也不是故意的,她居然骂我笨,说我娇生惯养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好,好!她夸我漂亮这事就算了。你在哪个酒吧?我去找你玩~” “我没有在玩,我在工作。” “啧,不就是陪有钱人吃吃喝喝吗?我也想做你的工作。” “不行,你不适合伺候人。”秦川说,“而且周言需要你帮她看店,她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现在离不开你。” “咔咔咔好吧不愧是我。”米娅禁不起奉承,忍不住吹嘘,“我今天还给她找了免费的帮手,搬了一晚上的货……喂!王八蛋!这里不是厕所,滚啊……” 她好像急着去赶喝醉乱来的客人,匆匆挂了电话。 秦川把手机揣进包包里,蹲在酒吧门口抽烟,一边把雾吐进乍暖还寒的空气里,一边哼哼。 “用你的关怀和所有的爱,为这个世界,添一些美丽色彩。” 哼完歌,正好有人喊他进去。 “来了。”他应了一声。 人走了,雾在夜色里飘着。 “OK最后一箱!” 新城便利店。霍书江在店长周言的指挥下干活搬货,最后一箱饮料从推车上叠进仓库里,一场酣畅淋漓的劳动终于结束,他歇了两分钟,才觉得手臂酸软,抬起来都感觉费劲。 三小时前,他还在厨房里鼓捣做房,菜刀切到手指之前接到米娅的电话。 “货来了,我搬不动,兼职跑了,店长腰不好。” “你不是在追angel吗?” “周言和angel处了三年的室友,肯定了解他。” “这是你立功的好机会。” 米娅还挺适合当销售,三两句话哄得霍书江扔了围裙,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他没想到这趟货整整搬了三个小时,到最后累得连手指都颤抖,喝个水还是周言给他拧的瓶盖。 “谢谢。” “是我谢谢你。”周言说,“要不是兼职突然放我鸽子,也不用累你这么辛苦。” “没事没事。”霍书江摆摆手,“秦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下次需要帮忙再找我。” “秦川搬去你家里住了?”周言抱怨,“那家伙,不主动联系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好歹也一起住了三年,周小雨昨天还问我他是不是不回来了……啊,周小雨是我女儿,特别可爱。” “我认识小雨,她和我同事的侄子读同个班级。”霍书江把上次丢棒棒糖被小雨抓住的事情一番渲染,又夸小雨正直勇敢,又夸周言会教小孩,总之,把人夸舒坦了又转个弯回到秦川身上。 “我和秦川是怎么认识的?这说来话可长了。”周言把额前的短发抓到后面,干脆盘腿坐下,大有长谈一番的架势。 “我那时候刚离婚,小雨才四岁,这么屁点大。”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好像不对,又重新比一次,最后还是算了, 单亲妈妈,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自住的房子一周后要被查封法拍,周言每天焦虑得睡不着,她在网上看到了秦川的租房子信息,就找了过来。 这里鱼龙混杂,带着小孩和一个成年男人合租,周言也有很大的顾虑,但她没钱去别的地方。 秦川要的租金便宜,她也交不出押金,周言和他商量,能不能先欠两个月,等找到工作发了工资再补上,又强调说小孩很乖,不吵不闹。 “他说,小孩子嘛,不用太乖的。” 周言陷入沉默,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当时的生活分崩离析,最亲近的人把你撕得四分五裂,最陌生的人却用善意把她粘起来一点。 对于秦川,她从来都很感激,以至于第一次看见他穿女装,即便心里冲击,她依然表现出礼貌和尊重。 她找了便利店的工作,离家里近,也方便带小孩,秦川说要庆祝,给她化妆,带她买漂亮衣服,甚至他还会给周小雨扎辫子。 “小雨很喜欢他,他是一个很酷的漂亮哥哥,有时候还会假装是她爸爸,代替我去给小孩开家长会,他人很好。”她停顿了一会,神情突然变得困惑,“他真的很好,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特别冷漠无情。” 周雨的生活慢慢步入正轨,她凭着微薄薪资,又东拼西凑拉到几笔小投资,把老东家的店盘下来,自己当上店长,她想要庆祝的时候,秦川却突然失踪了。 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整整一个月,周雨无从得知,他是活着或是死了。 “我把他当成家人,把他当成亲近的弟弟,可是家人是不会这么折磨对方的……我那段时间都不敢看新闻。你知道的,他有时候就像个玻璃娃娃,好像会碎掉。”周雨叹了一口气,“一个月后,他又突然出现,好像没事人一样,可我那时候意识到,他有多么难以接近,我对他是一无所知。” “他从小就这样,”霍书江安安静静听她说完,像是要为他辩解似的,“他就喜欢把自己搞得神秘兮兮的”。 “米娅说,你在追他?” 霍书江笑骂,“米娅这个大嘴巴,八字没一撇的事到处宣扬。” “也不怪米娅,小雨都知道你喜欢angel。”周雨笑说,“前阵子你就经常在这边,蹲门口吹风吹到发烧昏迷,我还给你叫救护车。” “我以为你没认出来。”霍书江这回有点臊得慌。 “我特别希望你能成功。”周雨眯起眼睛看他,“你是个好人,angel也是,angel值得有一个好人陪在他身边,好好爱他,支持他。” “我会的。”霍书江重重点头,“我会的。” 第20章 坦诚 秦川凌晨三点到家,客厅没开灯,霍书江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在他的脸上,森森鬼气帮秦川醒了个酒。 “有病!”秦川抬手开灯,直皱眉头,“大晚上不睡觉,搁这闹鬼呢?” 霍书江整夜没睡,胳膊酸痛,床垫睡起来像铁锅,周言的话像铲子一样把他翻来覆去地烙,他担心有一天,秦川会不告而别,从此消失不见。 辗转反侧不能眠,干脆起身,给秦川打了无数电话,继而信息轰炸。 “吃不吃宵夜?” “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接你。” “你在哪?” “米娅说你在陪富二代鬼混” “你说的工作就是这个?” 不回。 不管他发什么,秦川一句话都没有回复。 霍书江也不管,憋着一股无名火,隔三分钟就发一条。 “男的女的?” “每天都这样昼伏夜出,作息太不规律了!” “不然你换个工作” “稳定一点比较好” 不回,还是不回。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给。 霍书江盯着聊天界面,眼睛刺得发红,表情越来越不对劲。 他真的会突然消失吗?像对待周言一样狠心地对待我,如果他真的要走,他会到哪里去,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找不到怎么办?我已经那么喜欢他了,我能忘记他吗? 秦川打开灯,看到霍书江就是这副表情,红着眼睛,可怜透顶,好像被人丢掉的狗。 霍书江脑补了一场大戏,乍然见到始作俑者,实在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生气,咬牙切齿:“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我有义务向房东报备私人生活吗?”秦川蹬掉高跟鞋,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找水,包包随手放在地上,他不清醒,走路摇摇晃晃,一路走一路脱衣服。 霍书江被他一句话噎住,冷着脸跟在他身后,把鞋子摆正了,关好冰箱门,包包衣服收起来,扶着他坐下,给他倒蜂蜜水,这才想好要怎么反驳:“那我是房东,我要加一个门禁条约,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 秦川不说话,喝了一口蜂蜜水,甜丝丝的凉意浸润喉咙,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霍书江得寸进尺提出要求,“还有,早餐和晚餐必须在家里吃,我们轮流做饭怎么样?” “做饭?”秦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霍书江,“我和你?” “你要是不会做饭,都我来做也可以,我今天就在家琢磨菜谱,明后天周末,再学习精进,绝对可以避免上次的意外事故,热油里不能加水,现在都记住了。” 秦川敷衍一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闭上眼睛养神。 霍书江向来看不惯他这副事不关己,懒懒散散的态度,顿觉光火,“你总是这样子,什么都不说,做什么工作你不说,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喜欢什么不说,不喜欢什么也不说,你就故意要我猜,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让你猜,你也不需要知道我在想什么。”秦川半睁着眼睛,困得要命,脑袋里都是酒精,他现在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霍书江突然胡搅蛮缠起来。 “那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要猜,忍不住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秦川靠在沙发上,妆容也花了,脸上的表情困惑极了,“为什么?”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霍书江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上一口气,对秦川的感情他已经承认了,坦然接受了,他不觉得需要对此感到羞愧,要他表白几次都可以,“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这样,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会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秦川把腿伸起来,抱进裙子里,整个人蜷缩着,指甲放在嘴边啃着啃着,突然被霍书江拍掉,怀里塞进来一条厚毯子。他笑一笑,把毯子打开,披在肩上,刚晒过的羊绒有一股阳光的味道,十分暖和。秦川迟疑了一会,说道:“从小到大,我没被人喜欢过,不知道要怎么配合。” “放屁!”霍书江把他的毯子又拉开一点,把他整个人裹进去,急燎燎地反驳,“从小到大你收到的情书没有一屋子也有一书架,好多还是我帮你收的,我大学好不容易有个暧昧对象都给你撬墙角了,直到上次同学会,刘余还以为我因为这事记恨着你。” “青春期荷尔蒙无处安放而已,他们都不是真的喜欢我。”而关于大学的事,秦川认真回忆了一下,奈何故事太过久远,他的记忆罢工了,“刘余是谁?” “他是你室友!同学会的时候你没见过他?” “我没有去同学会。” “明明我还在停车场遇到你。” “之后我就回去了。” 霍书江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只认识你一个人。”霍书江裹在毯子里,毛绒绒地看着他,“我本来就只是想去见见你。” 不对劲……霍书江或许捕捉到一丝可疑的信息,突然脸上发起烧来。 “听蔡捷说,你先前和我们公司签合约,是为了几张按摩券,是真的吗?” 秦川坦然点头。 “为、为什么?”霍书江差点咬到舌头,他心里猜测着一个可能,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的存在,他甚至忍不住发起抖来,又期待,又害怕期待落空,他问得小心翼翼,“你要按摩券干什么?” 秦川把霍书江的每个表情都尽收眼里,心里觉得好笑,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心里活动都写在脸上,很少人能像他一样,活得这么直白,一看就透,叫人忍不住想要逗他,看他更多的反应。 “因为想要你给我按摩。”秦川故意往他身边靠了靠,毛毯从肩膀上滑落下来,一半堆在膝盖旁边,一半掉在地上,他拉起霍书江的手,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贴在脖颈裸露的皮肤上,比暖宝贴好使,捏着他的手指使劲,一边观察他的表情,“脖子有点酸,现在能按吗?” 现在是一个接近拥抱的姿势,秦川曲腿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面对霍书江,霍书江体型比秦川大上一圈,却羞得像什么似的,双手捏着他的脖子,低着头,不敢抬眼睛,两人靠得极近,发丝在空气里纠缠。 秦川用手指戳戳他红透的脸,忍不住要笑,低低哑哑的声音钻到霍书江的耳朵里,像通了电流一样,把他烤得更熟了。 “你是不是……”霍书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本来不应该破坏气氛的,偏偏秦川一肚子坏水,否认的话,他会哭吗?他哭起来会怎么样,哽咽着,还是泪水哗哗流着,想了半天,终于还是不太忍心,只好保持沉默。 霍书江退开一点距离,抬头去看他漠然的神色,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那么是不喜欢了?” 又为什么要做些意义不明的事情,同学会,按摩券,跟着他上救护车,明明不喜欢又要主动和自己搞暧昧,到底什么意思? “坦白说,我只是想看看你因为我气急败坏的样子。”秦川无辜且坦诚,“也可能是从小的习惯,每次你害羞,你逃跑,或者你着急你关心我,我都很有成就感。” “我明白了。”霍书江语气一冷,手上上劲,按摩即将变成行凶,恨不得把他掐死,但又舍不得,把手收回来放在自己腿上,十分沮丧,“我早就知道了,你就是喜欢耍我玩。” 霍书江苦笑,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却偏偏要自作多情。 秦川感觉脖子一冷,咫尺之间的温热突然离他而去,只好重新抱回毯子,霍书江逃到沙发的另一头,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适才脸上的发红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冷静极了。 秦川仰头,望着天花板的吊灯,太亮了,晃得他眼睛疼,头也痛,可能还因为喝酒喝太多,他突然起身,跨坐在霍书江身上,好像要急于弥补什么,或是证明什么。 秦川捏起他的下巴,仔细琢磨他闪亮的眼睛,鼻子,嘴巴,他的身体太过僵硬,脸上的红倒是失而复得。 “你诚实得有点可爱了。”秦川拉着他的手,在脸上贴了贴,“我不讨厌和你再亲密一点。” 气氛暧昧撩人,秦川越靠越近,一丝酒味混着苹果香,熏得霍书江头脑发胀,越来越热。 奇了怪了,他又没有喝酒。 他看着秦川醉醺醺的眼睛,心头警铃大作。 “你和别人也这样吗?” 秦川眯着眼睛退开。 “什么意思?” “你对你的那些客人也这样吗?”霍书江像是要故意戳他肺管子,“不喜欢也不拒绝,不喜欢也可以和别人随便亲嘴是吗?” 没有什么能比这话更醒酒了,秦川双眼登时清明,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起来,正要走开,霍书江抓住他的手臂。 “对不起。”这样的混账话,讲出口的那一秒钟,霍书江就后悔莫及。 他确实是有口不择言的理由,太急了,太患得患失了,太想要自己的喜欢可以得到回应,他想要的是精神上的心意相通,而不是和别人一样的待遇,不是随便的不清不楚的关系。 秦川挣了两次,没挣开他的手,无可奈何,“那你想怎么样?” 霍书江抬起脸,红着眼眶。 “不喜欢我就别亲我。” 第21章 苹果 自从秦川搬进来之后,霍书江不再抄经书也不再缠着耶稣基督了,之前压力大的时候听佛经,现在改听小说,这是公关部的小顾给他推荐的解压方法,今天第一次用。 昨天买的菜在灶台上一排摊开,手机一边找菜谱,一边播小说,小说刚开篇,女主角是万人迷,转校过来,不良少年男主角对她一见钟情——一款烂大街的言情校园文。 霍书江没怎么认真听,一半心思进行科学研究,一半心思回想昨晚的事情。 懊恼,自责。 人为什么要吵架,一吵架就会互相伤害。 他不想秦川难过,虽然他自己也很难过,但秦川又有什么错呢,喜欢他是自己的事情,他没有义务对喜欢他的人做出回应。 归根到底,这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如何有第8号当铺,他愿意抵押全部财产和他的右手换一个恋爱速成法。 他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食材叹气,从里面挑出比较面善好拿捏的,鸡蛋,番茄,挂面。 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抓住他的胃之前还要保证他的性命安全,可不能再犯把水倒进油锅里这样的低级错误。 从最简单的做起。 番茄鸡蛋面。 鸡蛋糊了。 锅黑了。 没关系没关系,失败是成功之母。 还有番茄能用! 秦川睡到中午,从房间出来,一眼看到霍书江在厨房里埋头苦干,他倒是像忘了昨晚的事,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张口就欠:“怎么闻着怪味一阵,糊味一阵。” 霍书江扭头,见他光着膀子没穿上衣,脸一僵又迅速把头扭回来,低头使劲削番茄,心里悱恻,这也太没自觉了,明明知道我喜欢他还不穿衣服,他是少根筋还是故意想勾引我啊? 秦川从冰箱里掏出一颗苹果,慢悠悠啃着,他倚在灶台边,窗外梅花的影子影影绰绰印在他白皙的胸膛上,他的身材不是霍书江长年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力量肌肉型,但也并不瘦弱,稍显纤细的骨架上裹着一层薄肌,颇有几分少年感的清爽。 他皱着眉头盯着霍书江削番茄的动作,十分纳闷:“这真的对吗?” 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他靠得很近,转身就可以拥抱的距离,霍书江被他搞得心烦意乱,蛋壳都打进碗里了。 秦川:“补钙啊。” 霍书江啧了一声,用筷子把蛋壳挑出来,故作正经:“让开点,我要开火了。” 冲锋的号角。 秦川低笑几声,退到一边。桌上的有声书继续播着,他听了一会,问是什么小说。 “随便挑的,万人迷和舔狗的故事。”霍书江也没仔细听,故作矜持,“番茄面你吃不吃?吃的话我多放点面。” 秦川:“吃的,谢谢。” 这该死的客气且疏离的相处模式,霍书江欲哭无泪。 手机里的故事正在徐徐展开,男主角的好朋友正在给他当感情顾问。 ——我就说你倒贴吧,别人勾勾手你就像狗一样跟过去了,人家都说了,不喜欢你你还上赶着! 厨房里的两人对视一眼。 ——可是她亲我了,昨晚送她回家,我们在昏黄的路灯下…… 秦川停下咀嚼苹果的动作。 ——哎哟人家可是批发着亲,你是班里第七个送她回家的人,指望她对你动心,这辈子别想。 咕咚一声,霍书江把切得稀烂的番茄往锅里一扔,锅盖啪嗒一盖。 ——我其实有胜算,还给她做饭,三明治里的番茄还是我到田里摘的…… 霍书江翻了半天app总算把这本该死的小说关掉,作者当过舔狗吗对舔狗这么了如指掌? 还有小顾,小顾你可死定了! 秦川看着他变化万千的脸色,沉吟片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可以搬出去住。” “搬什么搬?想搬去哪里?”霍书江一着急,语速都变快了好多,说完又觉得自己情绪太激动了,连忙找补:“我是说,我没有不舒服啊,都挺好的,哈哈,你不用搬,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那我们……”秦川再次确认,“还好吗?” “很好啊,好得不得了。” 霍书江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友好,目之所及都是光溜溜的皮肤,只好把手伸回来,摸摸鼻子,“天气冷,你快穿件衣服吧,小心感冒。” “好。”秦川把吃了一半的苹果放在餐桌上,拿起椅子上的浴巾,回头看了霍书江一眼,“我去洗澡。” 从餐桌到卫生间,短短的路,他像男模走T台,步步生花,优越的身材线条一览无余,直到他关上浴室门,霍书江才回过神来,未卜先知捂住鼻子,再去顾溢出来的那锅面。 面条糊在锅底,糊了,又糊了! 霍书江一边愤怒地刷祸,一边在心里默念,直白的**容易造成不健康的关系,不健康的关系是心意相通的天敌,当然,那个也很重要,不过现在就想那个还是为时尚早,那个的话……阿西鼻血! 在餐桌边坐下,仰起头休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偏偏浴室里的水声又来引人遐想,间杂着轻轻哼歌的声音,像一场柔软的湿漉漉的雨,淅淅沥沥下在心脏上,几乎要把理智淹没。 血流成河之前,霍书江重新打开听书,调大音量,用舔狗文学抵御恶魔诱惑,且在五分钟后获得短暂成功,自由意志取胜之后,重新回到厨房。 有了前几次失败的经验,这一回倒是流畅许多。 一边把水烧开,放切好的番茄,放挂面,煮好了倒进碗里,端到餐桌上,居然还有模有样。 旁边放着一颗苹果,秦川吃了一半,上面还有他的牙印。 鬼使神差地,霍书江把它拿在手里,在咬下去之前…… 滴滴—— 蔡捷开门进来,和霍书江对上视线,两人皆是一愣。 蔡捷愣的是,惯穿西装的霍总如今套着厨房围裙,坐在餐桌边,突然背到身后的手很可疑,脸上的傻笑依然有迹可循,总之,实在诡异。 霍书江愣的是—— “你带他来干什么?” 蔡小虎从蔡捷身后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挥挥手打招呼,从书包里掏出两张票,“我小姨说,你给我买了去游乐场的票,要带我去玩,走嘛!” “什么时候的事……”霍书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蔡捷拉到旁边说话。 “昨天我们约好的,我帮你开会,你帮我带一天小孩,可别想赖账!” “那你至少和我打个电话商量一下,哪有你这么突然上门的?” “就怕你反悔,我要是提前说,这事能成吗?反正蔡小虎今天就交给你了,我晚点过来接他……”蔡捷正打算脚底抹油,瞥一眼餐桌,“你一个人怎么用两个碗吃饭啊?” “别管,你快走,”霍书江懒得废话,把人推向门口,抓起蔡小虎,“我今天有事,小孩我带不了,都走……” 正推搡着,蔡小虎一歪头,冲着客厅一指,“是angel!” 蔡捷猛回头,一副活色生香的美男出浴图。 “噢,白日宣淫呢。”蔡捷压低了声音说话,给了霍书江一手肘。 霍书江把头抵着墙壁,像一只装死的鸵鸟。 秦川刚从浴室里出来,裹着一件浴衣,看见他们挤在门口,也不太诧异,只是点点头,当是打过招呼,目光在餐桌上逡巡:“我的苹果呢?” 慢慢走过来。 “原来在这里。” 霍书江羞愤欲死,刚才来不及放下的苹果根本无处可藏,被他抓起手臂抬起来,像一份昭然若揭的罪证,于是搜肠刮肚憋出苍白的辩解词。 “我以为你不吃了,正想帮你丢掉。” “不用丢。”秦川就着他的手,一口咬在苹果上,眼睛却紧盯着他看,好像吃的不是苹果。 蔡捷在关键时刻捂住蔡小虎的眼睛,她俨然化身成一只绿色青蛙,心里大叫:卧槽恶俗啊! 霍书江只觉得这苹果像个烫手山芋,手忙脚乱把它塞回秦川怀里,故作镇定地清清喉咙,“这是我公司的同事,蔡捷,这是她的侄子蔡小虎,大家应该都认识,之前有合作,都见过的。” “当然当然,认识的。”蔡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你们……同居?” 谈了吗?谈了吧应该是。做了吗?做了吧肯定的。 “借住而已。”秦川走到餐桌边,坐下来,举起筷子,故作关心,“你们吃饭了吗?” 没等蔡捷回答,又自顾自说,“可惜书江只做了两碗面,多一点也没有了。” 那他问个鬼? 蔡捷忍不住头脑风暴,拉着霍书江一顿小声碎碎念,“他什么意思,在宣告主权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我看我还是走吧。” 说走就走,鞋一穿,门一关,不留一点余地,蔡小虎都没带上。 等霍书江反应过来去追,蔡捷在电梯里狂按关门,留下一句“我晚点来接”,一下子溜得没影。 霍书江莫名领了一份保姆工作,沮丧到不行,回来一看,蔡小虎倒是不客气,书包脱在地上,上了餐桌,和秦川面对面嗦起面条,一边嘀嘀嘀按着电话手表,更是语出惊人: “周小雨,你爸爸和我小姨的男朋友出轨了,被我们抓个正着。” 第22章 午饭 “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胡说八道!”霍书江抢走蔡小虎的筷子,“这是给你吃的吗你就吃?” 蔡小虎把还没咽下去的食物吐在餐桌上,伸出舌头呸呸几声,“狗都不吃,拿去喂猪猪也不吃,蚂蚁都不吃,呕——” “嘿,给你演爽了,这么逼真?”霍书江佩服死了,这小孩可一天比一天能演,明明秦川的碗都空了,还举着筷子意犹未尽。 “味道怎么样?是不是没吃饱?”霍书江把蔡小虎挑了一筷子的那一碗往他跟前推了推,“这碗也给你吃吧。” 秦川犹豫了三秒钟,最后还是放下筷子。 “饱了,”他斟酌词句,“味道不怎么样。” “何止不怎么样?”蔡小虎还在擦嘴巴,“你在面里下老鼠药了对不对,你就是想毒死我继承我的小天才手表……” 说话间,秦川起身离座,快走几步到卫生间,来不及关门,干呕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 “嘶——”蔡小虎义愤填膺,“你就是想毒死他,好偷吃他的苹果,你比白雪公主的继母还狠心!” 霍书江汗颜,心虚,心里挣扎。 明明每一个步骤都是按照视频教程做的,模样也分毫不差,有必要难吃到呕吐吗? 霍书江不死心,非得尝上一口,果不其然—— “呕——” 一股洗洁精的味道。 失败,大失败,打开手机点外卖。 披萨送到之前,秦川吐了三次,又赶紧给他点了一份白粥小菜。 蔡小虎嚼着披萨,在那里翻来翻去,挑三拣四,“怎么都是鸡肉嘞,我想吃榴莲披萨。” “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你秦叔叔闻不惯榴莲味。” “稀奇,他连你的面都吃得下去。” 确实,稀奇得很。秦川自小就挑食,味道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闻不得,不喜欢香菜青椒羊肉有色素的饮料,这不吃那不吃,刚才看他把面吃完,还以为自己的厨艺已经修炼出来了,谁知道难吃成这样。 放在昨晚之前,霍书江又得自作多情——他果然喜欢我舍不得我难过才愿意捧场……错!绝对是错的,这回脑子多转了个弯,只当他是年纪上来了,味觉变得迟钝,他以前还不喜欢烟味,现在成天抽。 霍书江把白粥小菜拿出来,挪到秦川跟前,给他拆了筷子,勺子递到他手里。 蔡小虎看在眼里,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指了指秦川,“他是我秦叔叔……” 又指了指霍书江,“是你情哥哥!” 披萨吃到嘴里刚要咽下去,霍书江差点噎住,咳嗽几声,也不敢去看秦川是什么表情,照着蔡小虎的后脑勺作势要拍,“啧,哪里学的那么多词?油嘴滑舌,你们班的同学是不是天天脚底打滑,给你腻的。” “才没有,我在班上可受欢迎了,他们都叫我幽默王子。” “看把你得瑟的,别人在埋汰你你还不知道,一般长得帅的叫校草,成绩好的叫学霸,像你又不帅又不聪明,只好给你当幽默王子,他们把你当笑话呢。” 蔡小虎把这话听进心里去,披萨都觉得不香,满脸的不高兴,小嘴抿着,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秦川见霍书江手足无措,忍不住揶揄,“你最近火力全开啊,小嘴抹了毒似的,毒舌王子。” 霍书江一级戒备,没空搭理秦川那茬,只顾着蔡小虎,生怕他掉金豆豆,想找补吧这回嘴巴又笨起来,颠来倒去说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小雨也是这么想我的吗?”蔡小虎忍住哽咽,委屈巴巴地说:“前几天她在班里哭,我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她说我很好笑,也是把我当笑话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 “不是。”秦川放下勺子,那碗面没吐干净,还在肚子里翻涌,实在没胃口吃粥,“周小雨笑点很高的,一般人逗不笑她,说你好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 “对对对!幽默是一种很伟大的天赋!”霍书江活像个捧哏的角,生怕搭档的场子塌,赶紧添砖加瓦:“帅有什么用?老了大家都会变丑的。聪明又有什么用?老了大家都会变笨的,只有幽默,幽默永不过时!” “幽默永不过时……”蔡小虎把这话细细品味一番,被肯定的小孩很容易满足,他越想越得意,总共忧郁了不到三分钟,又开开心心吃起披萨。霍书江暗暗松了一口气,朝秦川递过去一个眼色,感谢他来解围,却见他熟视无睹,勺子搅着白粥,眼神呆呆的。 这下又忍不住要猜他。 秦川这人矛盾极了,在这不太宽容的俗世里,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不在意别人怎么想,爱穿女装就穿,当擦边主播,干些擦边的工作,他在规则之外我型我秀,看起来是潇潇洒洒的派头,却只是表象。 他心事多,又不爱表露出来,待人行事用的是自己的逻辑,这导致他有时候言行不一,表现得平静时也可能心情汹涌。 霍书江努力在他千篇一律的冷淡表情里发现其中细微的差异,冷笑时一边嘴角上扬,幅度很小微不可察;表达疏离的礼貌笑是咬住牙齿,两边嘴角往后拉;心情好会笑得很甜,眼睛清亮;心情不好就发呆,目光愣愣的,像现在一样。 他不说,霍书江只好猜,这次并不难,十有**是周小雨。 霍书江见蔡小虎吃得投入,冷不丁就问,“周小雨为什么哭啊?” 秦川换了个坐姿,正把耳朵竖起来,猝不及防就被蔡小虎瞪了一眼。 “都是因为angle!”蔡小虎气鼓鼓,“他不回自己家,没人给周小雨好好扎头发,同学都笑她邋遢,她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想angle。” 秦川垂着头,继续搅白粥,也不说话,霍书江问他,“你没和小雨联系吗?” 他摇头。 “为什么?”霍书江讶然。 这话秦川问得一怔,好半天才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没什么要紧事。” “我也问了呀!”蔡小虎接着说,“我说周小雨,你想念angle为什么不给他发信息打视频电话,她说她妈妈告诉她,angle有自己的新生活,要习惯他不在身边,如果他不来找自己,最好也不要去打扰他。” “你还是她爸爸,但你也从来没有去找她。”蔡小虎弯着一根手指,对着秦川指指点点,再狠狠地咬了一口披萨,吃得满嘴是油,十分替周小雨感到气愤,“你们大人真是狠心,没要紧事就不能联系吗?那大家都绝交好了!” “小虎啊……”霍书江看着秦川不冷不热的脸色,有意把话题岔开:“其实你都误会了,angle不是周小雨的亲爸爸,而且我和你小姨也没有在交往……” “我当然知道,angle只是和她们住在一起,小姨是为了对付爷爷奶奶催婚才让你扮男朋友的。” “你都知道?那你刚才还对着电话手表乱说一通?” “哎呀,”蔡小虎不好意思笑了笑,显得有点憨,“我就是想找周小雨说话,那必须展示一下我的幽默感。” “小小年纪,造谣传谣。”霍书江气极反笑。 一顿饭下来,秦川始终情绪不佳,闷闷的不说话,也不知道是那碗面持续发挥效用,还是因为周小雨。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要有来有往,偶尔你需要我,偶尔我需要你,如果只是单方面的依赖和主动,到最后恐怕又会落到不被回应的下场。 霍书江昨天才和周言聊过,很能理解她的顾虑,可是秦川就是这种飘忽不定的性子,想必这么多年来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他,因此也不见他有什么交心的朋友。 一想到这,他忍不住心里酸涩。 吃完饭收了餐桌,霍书江给蔡捷打了几个电话,都被拒接,只好认命,收拾东西准备陪小孩上游乐园。秦川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滑手机。 霍书江心生一计,一边给蔡小虎整理衣服,一边问:“蔡小虎,你经常去游乐园吗?” “没有经常啊,一个月去一两次吧。” “哦,其他同学也是吗?” 机灵鬼蔡小虎歪着头看过来,霍书江冲他使个眼色,他马上就会意了。 “差不多吧。”蔡小虎在秦川旁边走来走去,故意说给他听,“周小雨就不知道了,她妈妈都很忙,没有时间陪她的,要是今天她能一起来玩就好了。” “游乐园就是要越多人越好玩。” “那我可以邀请她来吗?” “拜托!我一个人怎么带两个小孩?”霍书江半真半假地抱怨,“而且我和她又不熟,她妈妈肯定也不放心。” “这里有一个人和她很熟啊。” 两人一起直勾勾地盯着秦川,收网时刻。 秦川早就坐立难安,一直支着耳朵听着,这会也不知道在矜持什么,抠着指甲咕哝道:“我没空,等下还要出门工作。” “你那破工作……”说起这个霍书江就来气,却被秦川一个眼神浇熄了火,赶紧改口,“我是说,工作是做不完的,你去请假改个时间吧,什么事情还能比陪小孩逛游乐园重要呢?” “就是就是!”蔡小虎附和着。 秦川沉默了半响,总算松口,“那我去打个电话,换身衣服。” 起身走去房间,脚步轻快。 霍书江和蔡小虎在他身后笑着击掌。 霍书江心里得意,又开始妄想: 说不定我真能拿捏他! 第23章 游乐园 这段路今年走了太多次,霍书江闭着眼睛都能开。 拐过前面的路口,那边就是酒吧街,午后的酒吧街不似夜里喧闹,反而安静得出奇,大多商户闭门大睡,蓄精养锐,一条大黄狗蹲在路边晒太阳,斑驳的树影掠过车窗,岁月悠长温暖。 新城便利店在酒吧街对面,车还未在门口停稳,蔡小虎率先跳下来,喊着周小雨的名字跑进去,却只看见在店里忙活的周言,脆生生地喊了一句阿姨好。 “你们来早了,小雨还在家里,一会就出来。”周言拉了个椅子给小虎坐下,目光扫过刚进门的两人,都是休闲打扮,一个卫衣休闲裤,运动型硬朗帅,一个风衣牛仔,青春向俊美,真是般配。 周言对秦川笑笑,“听说你要来,小雨兴奋了好一会,缠着米娅给她扎辫子。” 话音刚落,隔着两条巷子传来一阵哭声,周小雨顶着一头歪七扭八的冲天辫,一路从家里哭到店里,抬眼看见angel,指指脑袋哭诉:“你看米娅,把我的头发搞得乱七八糟!” “哎!”蔡小虎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半天,幽默王子也黔驴技穷,憋了半天说:“好看的,像天山童姥。” 哭声更大,霍书江背过身笑得肩膀一抽一抽,被米娅一巴掌拍在背上,龇牙咧嘴。 米娅对这样的杰作也没法狡辩,只好嘴硬:“我也是第一次给人扎头发,能扎起来就不错了。” 秦川把发绳拆掉,接过梳子给她重新梳,柔软的头发在他灵巧的指尖翻动,他动作轻柔熟练,不像米娅,把她揪得生痛。周小雨安心下来,叽叽喳喳地说话。 “angel你有没有想我?我以后可不可以给你发信息,妈妈说你有自己的生活,那你会不会嫌我烦?” 秦川用橡皮筋做收尾工作,答非所问:“听妈妈的话。” 气氛骤然一冷,霍书江摸了摸鼻子,和周言面面相觑,周小雨也瞬间安静下来,幸好公主造型完成,很搭她的艾莎裙子,如果她不是哭丧着脸,会更显得俏皮可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米娅跟着两个小孩挤在车后座,宣布她也要去玩,上了车就主张瓜分零食。霍书江随他们去闹,眼睛几乎要长秦川脸上,秦川怕出事,斜了他一眼,叫他看车。 霍书江握着方向盘,憋了一路,眼看要到游乐园了,忍不住说:“你这臭毛病得改改,明明就很在乎小雨,干嘛装作毫不在意?” 秦川眼神一冷,“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一句话把霍书江堵得哑口无言,气得他把车都停歪了。 周六下午,游乐园人声鼎沸,大多是家庭出行,他们几个在一众爸爸妈妈辈里相当惹眼。 米娅只能算个大小孩,数她玩得最疯,两个小孩跟着她跑,又玩跳楼机又玩过山车,就爱刺激的项目,碰碰车旋转木马是一下都不碰。 霍书江跟在后面,提包拎水拿外套,活脱脱一个人形置物柜,多方位全自动跟随,勤勤恳恳,还抽空发了几个工作邮件。 一回头,秦川不见了,刚刚还在这里,转眼不见踪迹。 本来霍书江正生着气,下车之后故意冷着他,也不主动和他搭话,现在没见到人,又着急起来,明明知道他这么大不会走丢,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像春游时弄丢了最喜欢的水壶。 后来在一间咖啡店门口找到他,他坐在遮阳棚下,捧着咖啡听电话,倒是悠哉,他远远看见霍书江来了,也不避着,和通话的人约好明天见。 霍书江又累又急,沉不住气:“谁的电话?” “工作。” “你那个工作,天天熬夜喝酒,对身体不好。” 碎碎念的嘟囔听到秦川耳朵里就是莫名不爽,他又是阴晴不定的性格,当下拉下脸,语气很不好:“你今天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能不能别烦我?” 霍书江怔了一下,心说,就你会耍脾气,转身走开。 路边有辆冰淇淋车,生意不咸不淡,车里有个员工在打冰淇淋,车外边是个戴帽子的小女生,十七八岁年纪,正发单子招揽生意。 霍书江实在累急,大包小包往旁边一扔,小女生活络得很,搬过来两张椅子,一张给他放东西,一张给他坐着,一边招呼:“帅哥要不要来个冰淇淋?” 用人手短,这不得不来,霍书江接过菜单。 女生推荐说:“我们的招牌是牛奶巧克力味冰淇淋,香草味也不错。” 霍书江有点犹豫:“天气冷不好给小孩吃冰淇凌,有没有热饮小吃推荐?” “有呀,鸡蛋饼或者烤肠,菜单上翻过来看这边。” 女生过来给他看,霍书江不习惯靠太近,不动声色地躲开一点,他点了几份小吃,女生过去下了单,又过来,礼貌微笑:“请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也是无事,便闲聊起来,女生注意到旁边的书包和儿童保温杯,奉承说:“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当爸爸的年纪。” “我确实不是爸爸。”霍书江开玩笑说,“那两个小孩都是我拐来的,今天让他们玩个尽兴,明天带去山里了。” 女生的表情一秒僵硬,霍书江失笑:“骗你的。” 女生毫不客气给他翻了个白眼,之后也是打开话匣子。 原来她刚上大学,趁着寒假撺掇男朋友一起出来创业,可惜选错赛道,冬天卖冰淇凌实在卖不动,又想着做自媒体,霍书江这才注意到旁边架着一台手机在直播。 “帅哥,能不能关注我们的账号支持一下?一会送你一个冰淇凌。” “支持支持!”霍书江拿出手机,扫了女生二维码,又说,“冰淇凌就不用送了,做生意也不容易。” “没事,反正也卖不完的。”女生麻利地打包好小吃,把冰淇凌打得又满又高,不由分说塞给他。 两人又站旁边说了一会话,霍书江吃不了冷的,又一边聊天,根本赶不上冰淇淋融化的速度,正手忙脚乱要抽纸的功夫,突然一个黑影罩过来,来人抓住他的手臂。 霍书江定睛一看,是秦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手上是用劲了,抓得他有点痛,眼神还是一贯的冷冷的,只是这份冷意又夹着说不准是生气还是怨恨的情绪。 还没来得及分辨,他突然低头,抬眼,一个吻落在手臂上,嘴唇微张,舌尖勾住融化的冰淇凌,鼻梁磨蹭微凉的皮肤,从下往上,从手腕到掌心,遗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秦川舔舔唇,似乎意犹未尽。 霍书江一下子就炸了,定定地站在原处,目光呆滞。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 那女生捂住嘴,不知觉地后退一步,满脸通红。 米娅刚好也带着周小雨蔡小虎过来,三个人风尘仆仆,玩得尽兴了,忘情了,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可是再厉害的项目都不如眼前这一幕刺激。 蔡小虎延迟一分钟蒙住周小雨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请求:“当着小孩的面,能不能别做这种事情?” 偏偏舆论中心的当事人像无事发生一样,秦川拿起大包小包,小吃热饮一顿分发,又说:“个人拿好个人的东西。” 接着去搂依旧宕机的那位,手贴在腰间,下巴靠着肩膀,牵着霍书江拿着冰淇凌的那只手左右摇摆,冲那女生眨眨眼,夹着声音说:“谢谢小姐姐的冰淇凌,再见噢,我们要回家啦。” 没吃完的冰淇凌给秦川扔进垃圾桶,霍书江一言不发被他推进副驾驶座,回来是秦川开的车,顺路先送了蔡小虎,然后送米娅和周小雨。 下车前,周小雨问秦川:“等你要结婚,我可不可以去当伴娘?” “可以。”秦川摸着她的头:“到时候我给你发信息。” 然后回家,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好像在比谁先开口谁是狗。 刚进门,霍书江先忍不住,煞有其事道:“我们聊聊吧。” “又聊?”秦川把钥匙往桌上一扔,脱了衣服大剌剌往沙发上一躺,语出讽刺:“刚才和冰淇凌姑娘还没聊够?找她接着聊,不是加了微信吗?” “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假装吃醋,还要一直撩拨我。”霍书江感觉无力,“我上网查过了,你这种是回避型,我对你好的时候你就冷着我还凶我,我不对你好了你又贴着我和我搞暧昧……” “我没有贴着你吧?” 此人脸皮极厚,一个拳头打不透。 “明明就有!又靠在我肩膀上又舔冰淇凌!”霍书江捂着脸深深呼吸,“别再这样了,我心脏受不了。” “这有什么受不了的?”秦川笑道:“我舔的是冰淇凌又不是舔你的XX……” “啊——别说!”霍书江发出土拨鼠尖叫,鉴于他班班可考的心意以及一定要循序渐进的老派作风,他对着粗鄙之语简直又爱又恨。 “为什么不能说?XX是伏地魔吗?” 秦川又笑,偏要贴近他的耳朵说话,“还是说,你有在想象?” 第24章 想象 “想象是自由的。” 昨晚,霍书江在逃回自己房间之前,丢下这句话,等到半夜被饿醒,也不敢出来找吃的,生怕某人为他的想象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挨到六七点钟,人也冷静得差不多了,赶紧出门,开车一小时到极负盛名的早餐街,连吃三家店,再换个地方接着吃,吃到实在吃不下动才回家。 不到十点钟,家里悄无声息。 他在沙发上瘫了一会,打开笔电处理几项比较紧急的工作,又举了一会杠铃,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便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打开视频教程,学**心早午餐。 秦川是被炒锅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吵醒的,半睁着眼睛走出来,看霍书江手忙脚乱擦好地板,再手忙脚乱地往煎锅里面打鸡蛋,放香肠,总共就两个步骤,他忙得脚不着地,和着煎鸡蛋的滋滋声,好像在跳华尔兹。 秦川觉得好笑,问:“你怎么还没放弃?” 霍书江认真回答:“俗话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不对。”秦川摇摇头,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XX” 秦川走过来,贴在他身后,霍书江早有预防,丢下铲子跑到墙角,义正言辞道:“在正式交往之前,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秦川用铲子拨弄煎锅,打着哈欠说一句老古董,随后迈着模特步进了卫生间。 霍书江松了一口气,往锅里一看,鸡蛋和香肠被秦川摆弄成一副不堪入目的形象。 想象是魔鬼。 他顿了顿,还是把东西倒进垃圾桶。 今天第七次重新来过,终于成功把香肠剪开,对折好,末端用一小截牙签固定住,鸡蛋打进去,拼成一个爱心的形状。 半小时后,秦川洗好澡出来,眉毛一挑——眼前这一桌菜莫非是死后的幻觉? 早茶点心是红米肠,艇仔粥,蟹黄包,马拉糕,主食有扬州炒饭,臊子面,牛油果滑蛋三明治,饮料是玉米汁,水果盘是蓝莓香蕉桃子切…… 这一桌,要卖相有卖相,味道也是上乘。 秦川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疑惑道:“你在半小时内当上米其林大厨了?” “就只有这个是我做的。”霍书江指指摆在正中的鸡蛋火腿爱心,“摆着给你看看,你吃其他的。” 这么多,都是他爱吃的菜。秦川望着霍书江看了半晌,他刘海上的水珠还没擦干,晶莹的一滴在落下来之前被霍书江握在手心,他眨了眨眼睛,长睫毛一颤一颤。 平时他一开口,不是炮仗就是黄腔,难得有如此乖巧温顺的时候,看得霍书江心软,说话声都温柔三分:“快吃,每样尝一点,喜欢的我明天再给你买。” “你以前追赵萧敏也这样,校门口能买包子豆浆,偏要坐老远的地铁去买手作蛋挞,再换公交去买脆皮泡芙。”秦川数数这桌上颜色各异的包装盒,这回肯定又跑了不少路,拉开椅子坐下来,又说,“可是人家根本不爱吃甜食。” “后来她还不是都送给你吃了。”霍书江嘟囔,“好不容易有个暧昧对象,都给你搅黄了。” “你本来就是买给我吃的,赵萧敏只是个幌子。” “少臭美,我那时候还没有喜欢你。” 这话说出来,霍书江自己都心虚,也许在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前,之前的之前,他很早就开始喜欢秦川了,早到无法回溯。 “没有就算了。”秦川并不争辩,举着筷子,对着眼前一大桌菜点兵点将,点到火腿鸡蛋。 “这个别吃……” 秦川偏要,一口一口,吃掉他的心。 霍书江追人也是老一套,包办早餐,偶尔搞点浪漫小惊喜,街头买一束开得最盛的玫瑰,蛋糕店里来一份精致可爱的小点心,还找蔡捷做参谋,买一堆死贵的化妆品。 秦川照单全收,下午五点要送他上班,来,凌晨三点要来接下班,来。 可是不是每回都接得到,有时候秦川喝茫了,根本不看手机。 霍书江也不是闲人,越到年底公司越忙,要想工作恋爱两不误,就得天天像个陀螺转,这边抱着笔电不撒手,那边随时确认单恋对象的行程。 有时候忙到十点睡,调好闹钟凌晨两点醒,开车出门却接不到人,霍书江就想,这个人一点也不珍惜我的付出,这个人一点也不值得我喜欢,这个人简直是个混蛋。 然后回家,发现混蛋醉倒在沙发上,睡得歪七扭八,他过去偷偷牵他的手,心里一半甜蜜一半酸涩,十指相扣时他会开始想象。 想象你也喜欢我,像我喜欢你一样。 霍书江现在可以很熟练地给他卸妆了,扶着他的头靠在沙发扶手上,肩膀下面垫一个抱枕,化妆棉用卸妆水沾湿,敷在眼睛和嘴唇上,十秒之后向眼尾擦去,先卸眼线假睫毛,再卸口红。 压两三泵卸妆油,放在手心融化,捂热了再上脸,打圈按摩,脸颊,鼻子,额头,再用清水乳化,轻轻揉搓,三次之后再全部洗掉。 霍书江很享受给他卸妆,好像在一点点剥开他的面具,好像这样能离他更近一点,更近一点,他犹豫着,闭上眼睛,越靠越近。 “不是说要保持距离吗?” 说话声轻得像叹息,也如鼓槌在霍书江的心脏敲了一下,他立马坐直了,结结巴巴:“我、我在给你卸妆。” 秦川抬手摸摸干爽的脸颊,说了句谢谢,从霍书江开门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 “霍书江。” “嗯?” “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 “我很认真。”霍书江挑眉,说:“我这辈子最认真的一次。” “不觉得你在倒贴吗?” “看不惯的话,就快点喜欢上我。” 秦川垂着眼睛,深深吐气,“我没办法……” “听着!”霍书江站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如果你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不知道什么才是喜欢,这也是正常的,我们慢慢来就好,或者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有。” 霍书江停住脚步,喉结滑动,他猜测过这个可能性,只是没想到,答案这么快就出现了。 “有一个人。” “是谁?” “死了。” 霍书江神色一怔,读书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秦川身边有人,他们几乎重叠的人生轨迹也是到大学毕业之后才分道扬镳,毕业后不久,秦川从大厂离职,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一个人? 他想起来那一次,他们去派出所接米娅,后来在街上,秦川对他说,你只是有点喜欢我,还没到愿意为了我去死的程度。 所以他心里的那个人,为他而死了吗? 他蹲下来,声音颤抖。 “你很爱他吗?” 秦川把手放在心脏,这就是回答。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如果过不去呢?” “时间能疗愈一切。” “如果不能呢?如果我永远忘不了呢?” “那就忘不了呗。”霍书江故作轻松,其实心里暗暗淌血,如果是个活人,他们可以公平竞争,偏偏他死了,要怎么争得过死人? “所以我说啊……”秦川过了很久才开口,“你还是不要喜欢我了吧。”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霍书江苦笑,“能这样陪在你身边就够了,其他的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那个人像你一样,给我卸妆的时候在手心把化妆油捂热,那个人也给我做饭,厨艺比你高明一百倍,但在某些方面,你们确实有点像……” “哈!”霍书江忍住心碎,“所以我算是白月光的替身?” 秦川摇摇头:“那个人是不可取代的存在。” “你讲这些伤人的话,是不是又想让我知难而退?” “不是啊。”秦川眯起眼睛看他,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我想让你安慰我。” 霍书江头疼不已,根本分辨不出来,他是在讲真话还是假话,即便这样,依然心疼得要死。 他伸出手,轻轻摸他的头发。 秦川提出要求:“对我说,乖,没事的。” “乖,没事的。” “抱抱我。” 霍书江把他揽在怀里。 “亲我一下。” 霍书江犹豫。 “亲脸就好。” 于是轻轻一啄。 “霍书江……”秦川把脸埋在他怀里,带着笑意反复念他的名字,霍书江像个机械应答机,被喊一次就应一句。 “嗯,我在。” “霍书江。” “没事的。” “霍书江。” “乖。” …… 其实心里酸楚得很,他多么希望,秦川在喊他名字的时候,是全心全意想着他,而不是为了忘掉那个人。 但又觉得庆幸,如果他的安慰能抚平一点那个人留下的伤口,一点一点,最后秦川能够痊愈,那也就够了。 “霍书江。” “嗯嗯,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关于我的工作……” 霍书江凝神听着。 “每天我陪有钱的客人吃喝玩乐,结束之前会把一张小卡片塞在他们的包包或者口袋里,卡片上留的是龙三的一个俱乐部地址和联系方式,不合法的……” 霍书江听得眉毛一跳一跳。 “今天我把工作搞砸了……”秦川闷笑几声,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把那张小卡片塞到一个警察的口袋里。” “什么?”霍书江的声音陡然变调。 “这可怎么办?”秦川还在笑,“要是被龙三发现,我会死得很难看。” 第25章 日出 年关将至,前阵子紧干慢赶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霍书江办完年会,给公司提前五天放假,除了几个重要岗位需要在家办公,其他人大多能避开春运高峰,买票回家。 可能是有钱人也要回家过年,一家团聚的缘故,秦川最近没有工作,闲在家里,成天睡大觉打游戏,修身养性,好不惬意。 倒是霍书江过得心惊肉跳,守着他寸步不离。 上厕所要蹲门口守着,吃饭怕他噎着,出门遛弯也跟着,如果不是有道德防线拦着,夜里睡觉他都要去探他的鼻息,看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总归是因为看多了龙三的资料,心有戚戚然。 此人在南城,名声如雷贯耳,没人不知道他,他的身世遭遇之坎坷传奇,也曾广为流传。 据说龙三原是某富商的私生子,少年时父亲得罪了人,遭人报复。从此家道中落,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他阴差阳错进了帮派当个小混混。 有人说他天生江湖义气,又豁得出去,很快就和身边的人打成一片,年纪比他长资历比他深的前辈都愿意称他一声龙哥。 有人说他手段狠厉,敢为人先,什么脏活都愿意干,很快就得到老大的青睐,不过两三年时间就爬到了二当家的位置。 之后又花了两年时间,他踢掉老大,把整个帮派掀了个底朝天。 原来这小子蛰伏整整五年,是冲着为富商报仇来的。 龙三坐稳了老大的位子,重整帮派之后,却对这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感觉腻味。 于是左右联络,多方走动,此前富商那笔摇摇欲坠的家业竟让他给盘活起来,几年之后,龙狮集团业务涉及之广,连互联网巨头周氏家族都望尘莫及,属南城之最。 自然,帮派那边他也不能说丢就丢。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想拿他开刀立案的项目也不少,得亏他为人谨慎,胆大心细,始终没有留下把柄。 他大概在警署也安插了不少人脉,才能如此左右逢源,黑白通吃。 如此跌宕狗血的经历,霍书江只在意两个细节,第一,此人心狠手辣,想在他手下做事,最好别想有其他退路,背叛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传言中,退场的代价是挖眼割耳剪舌,你在这里看到的东西听到的东西都不会有机会说出去,或者是,落得和帮派前老大一样的结果,人间蒸发,生死不知。 这是第一个细节,第二是龙三的长相,有人说他浑身的腱子肉,面目狰狞,有人说他是个清秀美男,能有今天全靠美人计,唯一统一的说法是,他手背上有一个火龙刺青,像一团火焰。 难以相信的是,在网络如此发达的时代,龙三又是如此知名的人物,结果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找不到,此人好像传说中的幽灵,到处有他的故事,却没有人真的见过他。 “你真的见过?” 霍书江倒水的手微微颤抖,水杯满溢出来他还浑然不觉,只盯着秦川看,他看上去风轻云淡,好像已经忘记他那天说过的话,关于那个忘不掉的人还有工作上的差错,再也没听他提过了,被问得烦了,张口就是:死不了,大不了就是死。 可能是早餐不错,秦川难得说好听话:“你厨艺有长进。” “是吗?”霍书江喜出望外,“真的好吃?” “能咽下去,而且不会吐出来。”秦川把空水杯推过去,霍书江就是一个倒水的动作,猝不及防听见他说,我见过龙三。 “你真的见过他?” 溢出来的水顺着桌沿流到地板上,霍书江一边收拾一边问:“他是真的有两米高?听说他的拳头有锅盖那么大?” “少上点网,什么谣言你都信。”秦川捧着水杯,小口喝着。 他想起那个多雾的早晨,四五点钟光景,有人赤脚在海滩上捡贝壳。 他在海边散步,混混沌沌地越来越靠近海浪,突然那赤脚的人喊了他一声,嗓音浑厚,在涛声中依然清晰,他说:“别走到海里去,妆会花掉的。” 那天雾太大了,秦川只记得他背过身招手时手上的刺青如火焰,却始终没看清他的脸,非要说的话…… “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样子。”秦川说。 “他为什么对你说这句话?”霍书江心脏陡然一跳,他从这淡然的讲述里抓到一个重点,凌晨四五点的海边,除了赶海的人,谁会没事去散步? “也许他是个好人吧。”秦川耸耸肩,丝毫没意识到霍书江肃然的神色,他说:“也许龙三不像流言里那么凶神恶煞……” “我不是在问这个!”霍书江突然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腕,紧了又紧,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为什么要走向海里? 他总是对着秦川张口结巴,没有联系的那几年,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白天,他停在和秦川的聊天对话框里,来来回回地刷新他的空白动态,可碍于世俗规训,自我审察,他始终没有勇气发出一句问候,你好吗? 他恨自己过于迟钝,那些疯狂的妄想和想念被他用无尽的工作任务压制着,害得他错过了最有可能的那几年,他不知道秦川这段时间遭遇过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差点就要失去他,永远地失去…… 霍书江感觉背上的冷汗淋漓,瞬间浸湿透他单薄的衬衫。 “你以为我想不开吗?”秦川察觉到他手心里的薄汗,有些无奈,“我和妈妈每年都会去海边看日出,那天天气不好,她没有来。” 霍书江试图从他眼里找到破绽,但他掩饰得很好,那副无所谓的死表情面具让人看不透真假。 “我陪你去。”霍书江说,“天气不好我也会去的。” 秦川默了一会,说:“好。” 桌上的手机嘀嘀嘀,信息不停,响了又响,霍书江放开他的手腕,才发现那片皮肤都被他捏红了。 “家里没田实在可惜你这一身牛劲。”秦川绕了几圈手腕,伸手去拿手机,滑了一会,脸色越来越差。 “怎么啦?”霍书江关切道。 “龙三的俱乐部出事了。”秦川说,“可能是我那天遇上的小警察,带了人上门,到处盘查。” 一听这话,霍书江急得要跳起来,“那你怎么办?警察会不会查到你身上?” “我这属于法律的边缘性质,没干过具体的坏事,查不到我头上。” “龙三那边呢?一旦他知道是你告的密……”霍书江打了个寒战,一想到可能发生在秦川身上的坏事,瞬间不寒而栗,忍不住对本就夸大的流言又恐惧更深:“那家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物,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你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秦川被他逗笑:“是是是,我只能等死。” “不许这么说!”霍书江真被气炸了,瞪着通红的双眼,胸口起起伏伏。 “你冷静一点。”秦川皱皱眉,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打开电视机,播放霍书江昨晚选好的老电影《我爱你莫里斯》。 刚看了个片头,主角因诈骗入狱,在狱中遇到此生挚爱莫里斯,伊万出现,眨着那双那小可怜小甜美的迷人眼睛。 霍书江冷不丁说:“你要是被抓了,我就进去陪你,要是龙三敢对你怎么样,我就找他拼命。” “这不符合你模范青年的人设。”秦川吃着薯片,看得很认真。 “我没开玩笑。” 过了好久,秦川轻轻地说,“好。”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几天,马上就到除夕了。 米娅和家里人和好,从出租屋搬回她的公主房,一家人再怎么吵吵闹闹,过年还是喜欢热闹一点。 霍书江担心秦川要搬回去,几番游说周言,说周小雨越来越长大,需要更多的**,一件自己的房间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他给周言推了几个设计方案,又送书桌又送衣柜,想让她把秦川原来的房间改给周小雨,这样他就能在自己家里住下去。 周言当然知道他的小心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这房子本来是秦川租下的,要改也要问他的意见。 霍书江带着零食年货,周言推脱不了,收下了,又问:“你们春节怎么过?” “我和我妈一起吃年夜饭,秦川应该也是回家过,我们老家在同一个小区,隔壁栋,离得很近。” “他老家在南城?”周言诧异,“可是他前几年都没有回老家,我和小雨准备年夜饭他也不来,每年过年都是一个人做直播。” 霍书江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难怪他以前在小区转悠,想着能不能不期而遇,结果只是偶尔遇见秦爸爸,从来没有碰上他,原来他过年也不回家的。 霍书江忍到除夕前一天,问他过年什么打算。 “没有计划。”秦川在玩动物森友会,正挑着节日服装。 “不回老家吗?” “不回。” “为什么?” “我爸妈离婚了,我和我爸处不来。” “那你妈妈呢?” “我妈不在……”秦川让电视里的小人奔向梳妆台,准备换上一个酷炫新发型,才接着说:“我妈不在南城。” “噢……” 秦川手心搓着睡裤,只搓到出汗了才发出邀请。 “那你明天要不要跟我回老家?” 秦川手下一动,不小心退出界面,好不容易做好的妆造都消失了。 “想带你见一下我妈。” 第26章 风声 “你向你妈妈出柜了?”秦川问。 “还没有,但我觉得她隐约知道点什么,我在她那里就是透明的。” “你在哪里都是透明的。”秦川笑笑:“除夕啊……我以什么身份去?” 霍书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恋人吗? 可是秦川并未对他敞开心扉。 普通朋友? 又实在是不甘心。 再说了,有哪个普通朋友会到对方家里见家长吃年夜饭呢? 想来想去,还真给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发小?” “对啊!”霍书江说,“你看我们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住同一个小区,父母也都认识,虽然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但也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我没有看不惯你。” 霍书江听着可不乐意了。 “你怎么没有看不惯我?每天都不给我好脸色看,我给你抄作业,帮你背书包,你情人节收到的礼物把我抽屉塞满了,我都没说什么,你还天天不高兴。。” “我天生就是这个脸。”秦川想了想说,“还是不去吧,免得你妈妈也不高兴。” “她才不会,她是个颜控,交男朋友只看脸,性格差到不行的她都觉得小事一桩。”霍书江兀自火大了半天,盯着秦川的脸看了半响,突然就消气了,“我可能遗传我妈。” “噢……”秦川点点头,“你觉得我性格差?”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书江下意识反驳,明明想找补,想了想觉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大着胆子直言:“那你就说你性格差不差吧?” “嫌我性格不好干嘛还要追我?周言说你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忙活什么,说不定哪天你嫌我性格不好就把我赶出去。”秦川说,“别追了,大家当发小挺合适的。” “我怎么把你赶出去,我把我自己赶出去都不会把你赶出去的!”霍书江趁此机会也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你也知道我在追你,那你一点回应都不给,我心里没底啊,就想先把你绑在这里……” 突然迎头一个轻吻落在唇边。 “这不是回应吗?”秦川扣住他的手,及时阻止他后退的姿势,霍书江刚要开口,又一个吻落下来,秦川目光融融地望着他:“要是敢提保持距离你就死定了。” 身体像被咒语定住了一样,根本保持不了一点距离。 霍书江吞咽口水,既无反抗之力又要不依不饶给自己上名分:“那我们交往了?” 秦川不语,只一味解开睡衣他睡衣的扣子。 “你喜欢我吗?” 秦川不语,只一味在他身上煽风点火。 “你心里的那个人呢?” 秦川不语,但是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眨眼睛,苦笑:“没有人比你更会破坏气氛。” 霍书江按住他的手,两人对视许久,霍书江深呼吸,把衣服拉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摸摸鼻子:“呃……我去洗个澡。” 秦川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着他走去房间的背影,毫不客气戳穿他的谎言:“睡衣都换上了,还没洗啊?” “哈哈,刚才没洗干净。”脚步停在门口,声音有点颤抖。 “需要帮忙吗?” “喂!”霍书江没回头,气得发抖,刚想说你是不是嫌我不够狼狈,秦川却话锋一转,换了话题。 “明天我要不要穿女装去?” 霍书江感觉鼻子发酸,缓了缓才说,“穿你喜欢的就好。” 说完就赶快闪进房间里。 翻来覆去到下半夜,霍书江起来找水喝,半梦半醒间,脚趾头踢到桌边,痛得掉眼泪还不敢喊出声,坐地上歇了好一会,只觉得自己期期艾艾,我爱的人不爱我,命苦得很。 叹了气,喝了水,回房之前习惯地往秦川的房间望一眼,发现他的门没有关紧,只是虚虚掩着。 奇怪,刚才明明关得好好的,难道是被风吹开了? 霍书江怕夜里风大,正要把门关好,耳朵却比手先行一步,他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声音,仔细一听,细细碎碎的喘息声不容拒绝地灌进耳朵里。 霍书江大脑宕机,等他分辨出来他的心动对象正在干些什么勾当时,里面的喘息渐渐演变为呻吟,高高低低的,飘飘忽忽的,像猫爪,抓得他心里发麻,双腿发软。 理智在呐喊,作为一个中国公民,作为一个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窥探他人**是可耻的,是必会遭到唾弃的,必须离开,现在、马上…… “啊——” 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的秘密在诱惑他,挽留他,霍书江躲避不及,一手扶着墙,一手捂住嘴,承受着那些摇曳的,发痴的,明明灭灭的呻吟的侵扰,然后他在这之中恍惚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霍书江……嗯……老公……” 于是自然而然,理智断线,道德灭亡,那条蛇率先吞吃了苹果,人类失去了伊甸园,霍书江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身体,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丢掉了所谓颠覆不灭的真理,而他甘之如饴。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拔起双腿回到房间,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玻璃落在一团污糟的床单上时,他在收拾地板上的纸团,低着头,形容憔悴,且羞愧。 霍书江把床单团成一团,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摸出卧室,对面的房门依旧虚掩着,很好,秦川还在睡,要赶在他醒来之前洗好,不能被他发现,洗衣机在外面的阳台上…… 见鬼,他怎么就在阳台里? 四眼相对的一瞬间,霍书江把床单背在身后,硬生生挤出尴尬笑容,“哈,今天这么早起啊?” 秦川看着他,吐出一口烟圈,修长的手指摸着烟圈口打转,一想到这双手昨晚做过的事情,霍书江又有点受不了了。 风很大,一下子就把烟雾吹散了,秦川举着烟问他:“来一口?” 霍书江在客厅里摇头,后退,结结巴巴:“我、我再去睡一会。” “不洗床单了?” “床单?”霍书江装傻,“什么床单,没有床单。” “你拿在手上,藏在后面的那个。” “噢噢,这个啊……”霍书江把手上的破布团了又团,恨不得它立刻消失在着世界上,“对,床单,哈哈,有点脏了,昨晚不小心把饮料打翻了,脏了哈哈,我来用一下洗衣机……” 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床单丢进去,选好清洗模式,洗衣液在秦川背后的架子上,可他霸占着藤椅沙发,一点要起身的意思也没有。 “我帮你拿。”秦川说着,拿了洗衣液,却装模做样地看起外包装,“打翻了什么饮料?有股怪味,用这个能洗掉吗?” “别管!”霍书江早就从脖子红到耳根,他伸手去拿洗衣液,却被秦川背在身后。 “快给我。” 他越是气急败坏,秦川就越觉得有趣,在他耳边低低地笑:“是牛奶弄脏了床单吗?哥哥昨晚做坏事了?” 他故意用直播时哄人的声音,秦川就是这么一个耻度极高的人物,他在别人面前不爱说话,一对着霍书江,张口就带颜色,看着这么一古板老派人吃瘪,他比谁都得意。 霍书江现在的脸色就很五彩斑斓,昨晚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该死,这话又不能说,不然落实了偷听的罪名,实在变态。 秦川见好就收,也不再逗他,帮他加了洗衣液,又回房间补了一觉。 他们是中午出门的,先去超市买了年货,再开车回去,三小时的车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秦川坐在副驾驶座上,用粉扑补妆。 天气很好,路也通畅,车里播的是老掉牙的慢情歌。 他早上睡了觉,这会精力充足,感觉有点无聊,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粉扑扑在霍书江脸上。 “给我化妆?”他挑挑眉。 “眼睛好肿。”秦川问,“昨晚爽哭了吗?” 红灯,急刹车,霍书江臊得头发都要炸了。 “不是!”他面红耳赤地掩饰,“是我半夜起来喝水,脚趾头撞到桌角了,痛哭的!” “噢……”秦川点点头,又问:“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指得必然是活色生香,火力全开的那一场,霍书江把车窗摇下来透气,清了清嗓子:“没有,什么都没听见。” “昨晚风大,把我房间门都吹来开了” “啊风声,那确实是。” “除了风声,没听见其他声音吗?” 霍书江眼观鼻,鼻观心,坚决不动摇,“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你的鼻子快顶到车玻璃了,匹诺曹。” 霍书江只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他玩死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在门外偷听吗? 而且,他那个的时候又为什么叫我的名字,他不是心里有人吗? 老公又是谁啊?故意叫给我听的吗…… 昨晚就算了,早上在阳台又还来招惹我,他没有良心吗?怎么这么不消停? 又为什么同意和我一起回家,他知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思绪像一团乱麻一样纠缠着他,霍书江越想越乱,实在吃不消,他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 “换你来开。”一夜未睡,思虑过重的结果就是头痛欲裂,疲劳驾驶太危险了,他怕再开下去会是一个殉情的结果,只好抱着头嚷嚷,“你快把我搞死了。” 第27章 除夕 换了秦川开车,还有大概一半的路程。 一旦秦川刚开口要说什么,霍书江不是捂着自己的耳朵默念王八念经不听不听,就是上手要掩住秦川的嘴,嘘嘘嘘地求他别出声。 “别嘘了,嘘得我尿急,我不说话还不行吗?”秦川躲开他的手,怕他弄坏自己的妆容。 今天有精心打扮过,妆感日常自然,但也费了很大的功夫,身上穿的羊毛连衣裙,搭配一个贝雷帽。 其实心里没底,他不知道霍书江的妈妈对他的女装会有什么看法,想问问霍书江,扭头一看,这家伙已经昏睡过去了。 算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经历了三年前的那一遭,他俨然练就了刀枪不入的功夫。 前面是个公交站,已经翻新过了,记得读小学初中的时候,他们每天都在这里等公交,上学从这里去,放学也从这里回来,从不够刷卡机高的小屁孩,长到够得着公交门框的大高个,也就短短几年时间。 霍书江睡了一个小时,一睁眼看见秦川的侧脸,颇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然后想起来他们正在回家路上,忍不住咧着嘴乐了一会,笑容却突然凝固在脸上。 “怎么了?”秦川察觉到他的异样。 “后面有一辆奥迪,我开车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们了。”霍书江有点紧张,“会不会是龙三?” 秦川一怔,又摇摇头否定,“也可能不是同一辆奥迪,你睡糊涂看错了吧。” “先不要直走,绕个弯看他还跟不跟。” 见他态度坚决,秦川也没说什么,绕道多转了一圈,那辆奥迪在他们掉头的时候就直走了,显然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霍书江这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膛庆幸,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过一会又说:“以后你也给我化妆吧,如果龙三找过来,我还可以冒充你。” 冒充我?然后呢?替我去遭罪吗? 秦川心头一震,心绪起伏许久,却只说,“你没有我这颜值,冒充不了。” “确实是。”霍书江倒也不争辩,心里却想,那得找找其他方法。 绕一圈回到原地,快到家了,他看着窗外,许多回忆突然涌进脑海。 “记不记得,你从小就脾气不好,到处和别人吵架。”霍书江指着那个公交站,“好几次我睡过头,还以为赶不到公车,结果你在那边和司机吵起来,那么大一个秃头大叔,你那是那么一丁点大,怎么一点都不怕他?” 秦川眨眨眼睛,没说话。 “我可太好奇了,你当时为什么和他吵?” “因为一只猪。”秦川打着方向盘,拐进小区停车场。 “什么猪,那种宠物小香猪吗?”霍书江恢复了精神,话又变多了,“我不知道你还养猪。” 秦川停好车,抱着一捧紫精灵郁金香,熟门熟路走向电梯间,霍书江跟在他后边,提着大袋小袋,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秦川一个急刹车停住,转过来。 “我看起来怎么样?”秦川神色冷傲如常,比起求证,更像自恋。 霍书江被他眼风一扫,还说得出什么话,结结巴巴地说好看啊,漂亮啊。 两人上了电梯,秦川看着电梯里的镜子墙,又问:“我的帽子怎么样?” 霍书江总算反应过来了,他从来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冷静,来见家长这件事,他应该也很在意的。 这个发现令霍书江心里颇为爽快,他忍着笑,牵住秦川的手腕,安抚道:“不用紧张。我妈妈是个好人,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我不紧张啊。”秦川淡然道,只是抱着花枝的手忍不住又握紧了一些,并且在霍书江按门铃时,不动声色地站在他后面,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霍珊珊来开门的时候,只见到嬉皮笑脸的霍书江,蹙眉就要发火。 “怎么就你一个人?我都老期待了,备了一大桌的菜给谁吃?”霍珊珊啧了一声,糟心得很。 这事霍书江通知得晚,临到头也不愿意用“发小”的关系来打发掩饰,只含含糊糊说,要带人回家吃饭,存心由着霍珊珊联想误会。 霍珊珊一收到信息,惊觉榆木疙瘩开花,又忙问对方是哪里人,在哪里工作,本市可有车房……霍书江一概不答,神秘兮兮,把霍珊珊的期待值高高拉起。 这会没见到人,以为好事吹了,正要敲打他,霍书江却笑着往旁边退了一步,把躲在身后的秦川推出来,“喏,人在这,我可没骗你。” 秦川把手上的花束送到霍珊珊怀里,一本正经:“阿姨好。” 他没有刻意夹着声带,脸和女装是贴的,声音却偏中性。 霍珊珊盯着他看,霍书江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带人回家,她不想搞砸,但是好奇心却比待客之道更自然流露,她问:“这是女朋友呀,还是男朋友?” 秦川看了看笑得贼兮兮的霍书江,知道他不老实,只好避开重点,只说,“我是男的,平时喜欢穿女装,因为更喜欢女装的设计。” “你这妆也是自己化的吗?” “对。” “哎呀好服帖,年轻就是皮肤好吧,这么干燥的天气一点也不浮粉。”霍珊珊领着人往屋里走,又问用什么化妆品的牌子,又问哪里做的指甲,秦川一一回答,特别老实,不像对着霍书江那样,总是偏题发挥。 聊的是时尚美妆的话题,霍书江自然插不上嘴,只好把年货都收好,自觉进了厨房,一会端出一个果盘,一会用空气炸锅弄一份小吃。 正撸起袖子要备菜,回头一瞧,霍珊珊抱着手臂,靠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探头去看客厅,紧张兮兮,“人呢?” “上厕所去了,丢不了。”霍珊珊问,“你什么时候也会做饭?” “就,最近才开始学的。”霍书江摸摸鼻子。 “是为了他学的?” “嗯。” 霍书江浑身散发出一股甜蜜劲,连纵横情场多年的霍珊珊都被酸倒牙了,又是欣慰又是觉得,唉,儿大不中留,养了他这么久,不见他哪里孝顺,转头就给别人洗手做羹汤。又想,自己也没怎么给孩子做过几顿饭,扯平了吧。 看着他把胡萝卜切得歪七扭八,霍珊珊给他做示范。 “先切薄片,再叠起来,这样切丝才好看。” 霍书江接过刀,现学现卖,一脸专注。 “刀工不行。”霍珊珊说,“不过眼光是不错。”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他。”霍书江闷笑,“又帅又漂亮,对不对?” “啧,这么外貌协会,我以为你们是灵魂有共鸣。” “其实没有正式交往,他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需要时间。” “那你是……”霍珊珊诧异,“备胎?” “备胎也太难听了……”霍书江气馁,“他这人别别扭扭的,也不坦率,他说不喜欢我,又不拒绝我,明明是我在追他,有时候又觉得他比我还黏糊,真搞不懂。” “我懂。” “你懂?” “嗯,谈过这种类型的,死傲娇嘛。”霍珊珊说,“你听他说话就不能只听他说什么,要听他的弦外之音,他做什么也不能只看表面,要感受他的深意……懂吗?” 霍书江沉思了一会,十分无奈:“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拉倒!”霍珊珊热好蒜末,把切好的胡萝卜下锅。在他们来之前,汤和硬菜已经都备得差不多了,这会再做几个小炒,马上就能开饭。 霍书江往客厅瞟了一眼,秦川在沙发上坐得板正,眼睛看着电视,跟三好学生似的,还像小时候那副样子,死装得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又可爱又可气。 “妈,你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是那天送你回来的那个小同事嘛,不好意思啊,我当时不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把你骂了一顿。”霍珊珊一边把菜装盘,一边调侃,“原来是办公室恋情,真新潮。” “那是另一回事。”霍书江给了个提示,“你还记不记得秦川?” “高中和你谈恋爱的小孩?” “那时候是真的没谈!”霍书江又往客厅看了一眼,觉得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把一个人揉一揉,搓一搓,推推搡搡,把一颗心翻一翻,捏一捏,拍拍打打,他依然是当时的那个少年,他也依然是当时的那份心情,酸酸涨涨,好像冒气泡的可乐水。 “就是他呀,他就是秦川。” 霍珊珊一愣神,锅铲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秦川闻声赶来,对着一地狼藉十分客气,“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就是手滑了。”霍珊珊把锅铲捡起来丢进洗碗盆,又掏出一个新的,笑说,“阿姨这就是差生文具多。” 霍书江拿几张厨房纸粗略擦了擦地板,洗了手,赶紧把秦川牵回客厅,领着他到餐桌前坐着。 他回厨房端了菜出来,看见秦川正在乖巧摆桌,分着几双筷子,动作笨拙却专注。 霍书江愣了半晌,从进门就一直荡在胸怀里的一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好想就这么和你一起过日子。” 第28章 新年快乐 秦川听他这么说,眼皮都不抬一下,就接话:“柏拉图我可受不了,等你变身狼人模样,大家翻云覆雨试一试……” 话没说完,只见霍书江神色复杂,秦川下意识一转头,对上霍珊珊尴尬的神色。 一时无措,直直地杵在原地,也忘了要闪开,给她怀里端着的那锅汤让一下道,脸色变幻莫测,十分精彩。 倒是霍珊珊有意要为他解围,竟顺着他的话,粗着嗓子唱起歌,“为了你,我变成狼人模样,为了你,染上了疯狂……” 这无疑是添油加醋,让本就尴尬的人更加无地自容。 别看秦川平时脸皮厚比城墙,他这辈子都不像变狼人了,只想变成一只小小小鸟,从这里飞出去,捡些枯枝败叶搭个窝,头埋进去等死。 霍书江从来没见他吃过瘪,新奇到不行,一直盯着他瞅,笑意压都压不住,还要掩着嘴,自以为小声地说,“装乖装了半天,功亏一篑,也好,给你阿姨见识一下真面目,看你还敢不敢动不动耍流氓……” 秦川面上纹丝不动,却在桌底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没轻没重,把人踢得嗷嗷叫唤。 霍珊珊只当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悠悠吃着自己的饭,偶尔劝劝菜。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不消小年轻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这一套,霍珊珊虽然礼数不缺,但也不似刚才那么热络好客,话头起得有一搭没一搭,频频走神,霍书江没个正形,问她是不是在想男朋友,被她也踢上一顿。 就这么尴尴尬尬吃过了年夜饭,收拾好碗筷,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春晚,节目无聊透顶,三个人几乎是轮流着打哈欠。 外面有人在放烟花,霍书江拉了秦川过去看,又点了几支仙女棒,非让他许愿。 秦川觉得这玩意儿幼稚得要命,玩了一会就丢开了,托着腮帮子望着天空发呆,装了好一会深沉,突然下定结论:“你妈不喜欢我。” 霍书江笑得直不起腰,半天才缓过神,见他依然神色严肃,这才哄人说:“我妈不是什么老古董,顶多就是尴尬一阵,不会放心上的。” “不是这样,她后面都不愿意搭理我了。”秦川微微皱眉,难得袒露情绪。 霍书江微微眯起眼睛,敏锐地捕捉到异样状况。 这种异样状况断断续续地存在许久,如果不是秦川亲口否认,他说不喜欢,他说只是耍你好玩,也没有在吃醋,他说心里有别人……如果这都是真的,他又何必在意霍珊珊对他的态度?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演他,那他这个戏也演得太好了,演得过了头了。 他们才住在一起不到一个月时间,这么些桩桩件件似乎都指向一个答案。 可惜霍书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喜欢这句话,不敢再听第二遍。 只好反复把这些异样状况在心里揣摩了,品味了,然后捏着秦川的下巴,和他的眼睛对视,委委屈屈地控诉:“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算一只猪。”秦川把敷衍当做回答,指了指着晾在旁边的羽绒外套,好心提醒:“你的仙女棒衣服点着了。” “卧槽,完蛋!” 闻讯而来的霍珊珊劈头把霍书江一顿好骂,这衣服老贵了,别人送的还没穿几次给你糟蹋了,多大人的还玩这玩意儿,不知道小区里禁烟火吗一点安全常识都没有,今晚在不在这睡,不睡赶紧混蛋,要睡自己去收拾床单被褥,老娘可不想伺候。 发了一顿雷霆小怒之后,霍珊珊甩上门,自个人睡下了。 连霍书江都少见她这么发脾气,摸着鼻子讪讪道:“可能是这衣服真的贵,她平时不这样的。” 秦川笃定:“她不喜欢我。” “全世界的人,见了你都会喜欢你,了解你的都会爱上你,爱得死去活来。” 像我这样。 霍书江根本看不得他半点不自信的样子,他就应该是他自己,扬着下巴,高傲的漂亮孔雀。 他应该继续不在意任何人如何看待他。他有时候装乖,有时候又随心所欲地使坏,这个披着天使面孔的小恶魔,全人类都来懂一下他的魅力好吗? “我有这么讨人喜欢?”秦川问。 “有。” “那你知不知道全世界谁最喜欢我?”秦川向他走近一步,靠得很近,霍书江比他高一点,低下头就刚刚好可以弄脏他的口红。 “是我啊。”霍书江毫不犹豫给出他期待的答案,然后低头,亲吻他微微颤动的眼皮。 也许,保持距离的规矩从设定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注定要被破坏的。 今天就好,这一刻沉溺就好,新年快乐。 这间房子是霍珊珊很早就买下的,当时做生意得了第一桶金,第一件事就是买房,这套学区房正好合适,两房一厅,刚好够用,也不会太超预算,也没想到,这一住就住是二十几年。 霍书江的房间改了几次,没有太大变化,一张干净整洁的书桌,一个衣柜,一张单人床。 客厅是还有沙发可以睡,但被褥只剩一套了。 两人就这么盖着一张被子,霍书江本来想在中间放一碗水的,结果并肩睡下来,两人之间的缝隙连蚊子都挤不进去,连翻身都不顺畅,特别拥挤。 也许是顾及隔壁房间的霍珊珊,秦川还是收敛了许多,也不敢主动惹火,他安静得像一尊佛,亮亮的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可是就算他一动不动,也能把霍书江折磨死,他身上总是带着苹果的味道,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清甜,丝丝缕缕萦绕在身边。明明家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不是苹果味,这到底是怎么来的,霍书江百思不得其解,备受侵扰。 他翻身背对着他,努力闭上眼睛,感官却更被放大,他的呼吸声飘向他的后颈,好像细细的抚摸,叫他体温攀升,叫他后背发痒,叫他抓狂。 受不了又翻身,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明亮的眼睛上,他刚才亲吻过的,现在还想,想吻他的眼,吻他的脸,吻他的唇,吻他的白皙的脖颈,在那里留下一点糟糕的痕迹,想吻他放在被子上的手臂,以及被子下面他的身体…… 他穿的是他的睡衣,只要他伸手,就能摸进衣服里…… 他会像昨晚一样喘息吗? 会喊我的名字吗?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喜欢我? 要怎么样才能喜欢我? 喜欢我好吗? 他的目光太炙热滚烫,秦川转头问他,“你想和我做X吗?” “现在不想。”霍书江舔舔干燥的嘴唇,把他微凉的手裹进掌心,“你刚才在想什么?担心龙三来找你麻烦吗?” “你就这么怕他?以后少看点□□电影。” 秦川笑了笑,张开手掌,和他十指相扣,然后缩进被窝里,抱在胸口处。 “我在想,我爸也有一件羽绒服,和阿姨的那件一模一样。” “可能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不对,要听他的弦外之音,霍书江摇着晕乎乎的脑袋转了几圈,支起半个身子看他,“你要是想他了,明天我们可以过去看看他,离得也近。” 秦川摇摇头,按着霍书江睡下来,又自顾自说,“大学毕业之后,他和我妈离婚,当时去市政局,穿的就是那件羽绒服……” 他停了一会,又说:“是我求我妈和他离婚的。” 霍书江想起高中时,那个兵荒马乱的下午,以及他所不知道的,其他的下午,他觉得心口堵得慌,呼吸都不畅快了。 “乖,没事的。”霍书江连着被子一起,把他牢牢抱住,轻轻拍他的头发,“你做得对,你很棒。” 秦川在他的颈窝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感觉到霍书江的身体几乎是立刻变得僵直,心里顿时轻快了许多,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他听到楼下有汽车在按喇叭的声音,翻了个身继续睡,也没太在意。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醒过来,摸到身边微凉的被套,心里一空,支着身体坐起来,眨了眨眼睛适应房间里的黑暗,然后才发现,那个本该抱着他一起睡觉的男人,正在窗边站着。 窗开着,冷风吹进来,霍书江身上的睡衣又很单薄,但他好像并不觉得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还要把头探出去。 “你在干什么?”秦川裹着被子下床,去拉他的手,冰冰凉凉,一摸就知道冻了很久。 “嘘!”霍书江举起食指放在嘴边,几乎是有些神经兮兮的,他指着停在楼下的车,“那辆车,就是白天跟着我们的奥迪!” 秦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下去,只看到树下模模糊糊的一团,别说是奥迪了,连车影子都看不太出来。 是不是给冻生病说胡话了,秦川心里盘算着,家里有酒吗,得给他喝一点暖暖身体。 “你看你看,有人从车里出来了——”霍书江似乎异常地紧张,五官皱在一起,他拉着秦川躲在窗帘后面,声音里都是慌张的恐惧,“我们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第29章 旧梦 秦川脸色一冷,他把被子丢进霍书江怀里,用力拉开窗帘,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冲着楼下的那团黑影,大声喊道:“喂——” “你疯了吗?会被发现的……” 霍书江去拉他的手臂,被秦川甩开了,他不管不顾,双手拢成喇叭的形状,用尽全力再次大喊:“有人吗?滚出来!” “喵——” 回答他的是一声猫叫,还有几盏被惊醒的灯,伴着听不真切的低骂。 受到惊扰的猫窜到树上,树枝摇晃着,连带着那团黑影也摆动起来。 哪里有什么车,哪里有什么人,全是霍书江在撒癔症,犯噩梦。 关心则乱。 霍书江抱着被子呆站,眼神直愣愣,秦川轻轻摇一下他的手臂,他才如梦清醒一般,魂魄归位,他想试图解释他的行为异常。 “噢——我刚才——” 刚才软玉在怀,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下子觉得幸福,一下子又觉得委屈,到后来,幸福也好,委屈也罢,突然间被另一种情绪取而代之——对于尚未得到的爱人,他已经开始焦虑失去了。 秦川本来就是飘忽不定的性子,今天能安睡在他怀里,明天呢?后天呢? 太没安全感了,一点也不踏实。 何况——不该看那些□□电影的。 从未谋面的龙三像鬼一样缠着他,他担心哪一天他会突然出现,黑白无常跟在他身边,万一他来向秦川索命怎么办? 这样的担忧已经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不知不觉,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蒙上了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可能性,从夜里的风声到那辆奥迪到树下的猫,都变得可怖起来,叫他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无法罢休。 他扯出一抹勉强的微笑,惊魂未定。 秦川眼神冷如冰刃。 他不是铁打的心肠,他知道霍书江为了他的事不得安生——酒是个害人的东西,那时候不应该一上头,什么都坦白出来,他本来就不聪明,现在更是吓得呆了,这要是万一有个好歹,可找谁说理去? 秦川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黑眼圈,语气软软的,“没睡好?” “不敢睡。”霍书江有点不好意思,也是回过神了才觉得冷,关了窗,把被子分一半给秦川裹着,“我怕龙三半夜把你虏走了。” 怕到天天夜里起来查房,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整一个草木皆兵的状态,再这样继续下去,可能就魔怔了。 霍书江把人裹在怀抱里,像校运会玩两人三足的游戏,一蹦一蹦地跳回床上。 秦川躺下来,不知道在瞎琢磨什么,大眼睛睁着,灯泡似的亮得晃人心神。 霍书江伸手去盖他的眼睛,睫毛在手心里颤抖。 “安心睡吧。刚才是我犯傻了,一听到喇叭声就想到白天跟车的奥迪,一想到跟踪就想到□□就想到龙三——都是我瞎想,不相干的。” 蝴蝶翅膀在掌心翻腾。 霍书江自责半天,心中立誓,绝不再干这等捕风捉影的事情,瞧瞧这小可怜,肯定是吓坏了。 “就算是龙三来了,他能拿你怎么样了,现在可是文明法治社会!”霍书江把手收回来,看着他的眼睛安慰,“再说了,你还有我,别害怕。” 秦川眼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霍书江看来就是明晃晃的嘲讽:你管什么用呢? “好吧,我可能也不够他来上一拳……”霍书江怂怂地认了,转念一想又搬出救兵:“除了我,我们还有我妈呢,别看她个子小小的,刚才你也看见了,她摔门那气场,龙三来了都得吓跑。” 霍书江见秦川毫无睡意,想着要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便滔滔不绝讲起以前的事。 霍珊珊这人胆子大又任性,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是未婚先孕,家里人要她打掉孩子,她不肯,从家里搬出来,这才保住了霍书江的小命。 当时她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小孩,经济窘困,但坚决不回家,反而活络心思做起生意,用一条背带把霍书江绑在背上,天天跑成衣市场。 不到两年她就挣到了买房的钱,自己开了档口,还有余钱雇人看店。 她颇有销售的天分,但也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心思和热情都放在维系客源上边,不知道是冷落了同行还是遭人嫉妒,或是拒绝了某人的求爱,又或是偏偏有人没来由地看她不顺眼,不明就里地,她被人盯上了。 那时候刚搬了新家,生意也在扩张,一天天忙昏了头,还要应付一帮小混混的纠缠。 他们跑到店里受保护费,不拿钱就砸店,霍珊珊报了几次警,这几个进去了就换别几个来,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子,霍珊珊不堪其扰,只能软下态度和他们周旋。 谁知道这帮人得寸进尺起来,在店里闹不够,还找上门来。 霍珊珊听到外面在吵时,正在用饭勺子炸飞机逗霍书江吃饭,她起身去开门,看到几个黄毛在墙上泼油漆,霍书江怯怯地抱着她的腿,小小声问:“妈妈,他们在干什么?” 为首的混混是最经常来店里惹事的那个,他手上沾了油漆,穿了鼻钉,眼皮耷拉着,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趁着霍珊珊没来得及防备,在他的鼻尖上点上刺鼻的红色颜料,意味不明道:“想不想和哥哥们一起玩?” 霍珊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把霍书江推进门里,冲进厨房,拎出来一把水果刀,在愤怒和恐惧的驱使下,竟生出一股无名蛮力,她把那混混的手压在墙上,刀尖从手背上钻进去,生生捅了个对穿。 小小的霍书江站在门口,看着飞溅的血液一半混进油漆里,顺着墙角流淌,剩下的一半跑进霍珊珊的眼睛里,使她看起来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像一头嗜血的野兽,他想要尖叫,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来反复发烧的那一个月,他经常从梦里惊醒,男人的惨叫声,霍珊珊充血的眼睛,刺鼻的油漆,腥臭的血的味道—— “那时候我那么小,只能躲在我妈背后,受她庇护。”霍书江说着,起身拍了拍枕头,好像枕头底下有颗豌豆,膈得他很不舒服。 等他长大之后再回过头去看那段经历,只觉得霍珊珊是天底下的妈妈超人,她那么勇敢,那么无所畏惧,她为了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什么都不怕了。 “阿姨好酷啊。”秦川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细细描摹那个小小的霍书江,他多小,两岁的年纪,还没上幼儿园,他们应该还没见过面。现在能理解了,这段时间,霍书江这么折腾自己,完全是孩提时候的冲击经历留下来的创伤性应激反应。 “嗯,她是我的英雄。”霍书江掖了掖秦川四周的被子,他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于是他也闭上眼睛,拍了拍枕头,心里默默地想,而我想成为你的英雄。 在他呼吸声变得绵长安稳的那一刻,秦川睁开眼睛,在黑暗之中,久久凝视他的俊朗面孔,挺拔的鼻梁,憨厚的嘴唇,皱得很丑的眉毛。 龙三的事情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隐患,但对霍书江不一样,他是在滔天爱意里长大的小孩,平时不肯越过雷池半步的人,一步步离了正轨,到了秦川的世界来,他自己赤手空拳,却偏要给他造出一个安全堡垒。 这么傻,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的愿望,要用多少支仙女棒,烧坏多少件羽绒服才有可能实现呢? 秦川从小就不相信许愿这件事情,天上不会下糖果雨,家里也不会有一套完整的餐具,摔烂的游戏机修不好,漂亮的裙子也不会凭空出现在衣柜里。 想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去争取。 他在想霍书江所想,过日子,就他俩。 霍书江完全搞错,他以为他在追求秦川,其实是秦川推着这个胆小鬼一步一步走进他的陷阱里,秦川认定一件事情,他们很早以前就在相爱了。 只不过,有些事情亟待解决,创伤需要时间修复,秦川无法豁然对他坦诚,他需要滔滔不绝的爱意,他需要百分之两百的确定,他需要无底线的爱,他还在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他比霍书江更没有安全感。 而龙三是个意外,尽管概率很低,但他绝对不会让流血事件在霍书江面前发生第二次,没有人会开着奥迪跟踪,没有人会在墙上泼油漆,霍书江也不需要在睡觉的时候,枕着一把刀。 秦川很难不注意到他刚才频频整理枕头的可疑动作,但没想到是一把水果刀,他轻轻地挪开他的手,轻易就把它从枕头之下抽出来。 窗外月光微弱,照着刀刃寒凉,上面印出他眼睛里的微微错愕。 这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模范青年霍先生,他从不行差踏错,他连草坪都不愿意踩,他春天的花都不忍心摘……却为他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把刀——致人流血的武器,他向来痛恨的暴力。 秦川说不出话来,他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晕乎乎地想:这事必须尽快解决掉,与其等着龙三查过来,不如自己去谈判。 第30章 海边 窗外天光大亮,照得树叶和麻雀的羽毛都在闪闪发光。 已经是中午了,零个人来叫霍书江起床。 一个小时前,霍珊珊站在房门外,正要施展狮吼功之时,被秦川打断。 “阿姨,让他再睡一会,他昨晚太累了。” 累什么? 霍珊珊不敢问,也不敢细想,干脆吃过早午饭出门溜达,眼不见不尴尬。 霍书江睡得迷迷瞪瞪,顺手往旁边一摸,空的,心也狠狠一空,人还没醒,跳下床,蹦出门外就喊:“秦川!” 秦川转头看他,他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苹果皮被霍书江这一咋呼给震断了,啪嗒一下掉在茶几上。 “我以为……”霍书江走过来,眼前黑了黑,起猛了头有点晕,他站在原地缓了几秒才接着走,蹲在沙发旁边,头发乱糟糟的,心神不定。 “我以为你不在。” 秦川继续削苹果,用的是昨晚霍书江藏在枕头下的那把刀,拇指指腹抵着刀背,轻轻转动手腕,看起来很专业,其实把果肉切掉了很多,苹果皮也拉不长,一直断。 他吃苹果从来不削皮。 幼儿园的时候,秦川的性格还没有那么恶劣,他们每天黏在一起,做游戏要一起,吃饭要一起,午睡要一起,上厕所也要一起,像人和影子的关系,分不开拆不散。 有一次圣诞节,老师排演节目,小朋友排队进场,霍书江和秦川依旧是手牵手,老师却不同意,非要一个女孩搭配一个男孩,女孩都穿白色的小裙子,男孩都穿灰色的小西装。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穿裙子,这样就可以站在霍书江的身边,和他手拉手。 那也是他第一次讨厌老师,他几乎是怀着泄愤的心情,偷偷把作为表演道具的苹果啃得乱七八糟。 本来只想咬一口,但是苹果很甜又很红,他一边咬苹果皮,一边对着镜子,想看看嘴唇有没有被染红,像站在霍书江旁边的那个女孩一样红。 老师发现表演道具被破坏了,很生气,她要狠狠惩罚故意恶作剧的小朋友,除非他自己承认错误。 在她严厉的目光之下,秦川低头,心虚但不服气,明明是老师先犯错的,为什么老师不用被惩罚呢? 没有人站出来承认,老师又问,有没有哪个小朋友看到是谁在破坏道具?说出来会有奖励噢。 “老师……”霍书江举手了,他抽抽嗒嗒地哭了一会,擦擦眼泪,偷偷看了秦川一眼,一边哽咽一边说:“是、是我把苹果啃坏的。” 于是老师罚他扮演可恶的,偷吃苹果的蛇,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演了善良的天使。 善良的天使觉得这个蛇,根本是个笨蛋胆小鬼。 霍书江看着他终于把苹果削好,默默说了一句,“这果皮上的肉怎么比果核上的多?” “要不要吃?”秦川问。 霍书江点点头。 秦川切下一片果肉,喂给他,刀尖抵着霍书江的舌头,危险但甜蜜。 “好甜。”霍书江竖了一下大拇指,好像苹果是秦川亲自种的,他问:“你吃苹果不都是带皮吃吗?” 秦川又给他喂了一块,淡淡说:“就想给你削皮,不爱吃吗?” “爱爱爱!” 霍书江受宠若惊,直到要走,霍珊珊给他们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腊肉腌菜塞到后备箱,他还在那边龇牙傻乐。 霍珊珊看着他的便宜样子心里莫名就来气,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 大年初一,马路上很空,没有车,一路畅行。 秦川把期期艾艾的慢情歌换成一首闽南摇滚,循环播放,霍书江跟着节奏点头打节拍,虽然一句都听不懂,心情却是好极了。 “什么歌啊?”他问。 “五月天,老歌。”秦川会的也不多,到了副歌部分才能唱两句,唱完这两句就等着下一次副歌。 “好听吗?” “好听。”霍书江说,“我现在的心情也像五月天。” 草长莺飞,阳光明媚。 “急着回去吗?”秦川突然问。 “不急啊,今天不上班。”霍书江欠欠的,这话说得有点得瑟,“我可是老板,放假是想放多久放多久。” 秦川轻笑一声,说,“霍老板,这么有空,陪我去个地方。” “行啊。” 大年初一,霍书江猜他是要去走亲访友,瞬间开启勤俭持家模式,说道:“你要是想拜访亲戚好友的话,咱们后备箱还有那么多年货,就拿来当伴手礼,还不用买。” “不用。”秦川指指前面路口,“这里转弯,然后直走。” “怎么能不用?”霍书江顺着他的指示走,嘴里又念念叨叨,“虽然说吧,按你的性格,你那些亲戚啊,朋友啊,可能觉得,哎哟人能到就不错吼,别人这么想是一回事,就算你和人家关系再好,礼数还是不能缺的,人情世故,社交来往,就是要有来有往的嘛……” 平时霍书江说这种废话,秦川一概充耳不闻,不是发呆走神,就是自顾自走人,要是心情不好,就发脾气让他闭嘴。 这会他倒是听得认真,眼睛直勾勾盯着霍书江的侧脸,把他看不自在了。 “为什么社交就要有来有往?”秦川问他,“是为了两不相欠吗?” 霍书江下意识想反驳,却突然想不出什么理由。 这样说好像也没错,他自己的社交圈,来往的基本都是生意人,谁都多少带点目的性,不是冲着人脉就是冲着资源。 他没有太多要好的朋友,蔡婕勉强算一个,但大多时候也是两清。 比如他拉蔡婕入伙经营公司,蔡婕要他去见家长扮男朋友,他把工作推给蔡婕,蔡婕又要他帮忙照看蔡小虎。 有时候出去吃饭,就是你请我一顿,下次是我请你,要不就是走公账,两人在这方面倒是势均力敌,谁也不肯吃亏,也不会让对方吃亏。 只有秦川是不一样的。 霍书江偷偷看他一眼,秦川打开导航,输入地址,中控台的显示屏上出现了路线图,他让霍书江便按这个路线走,又问他为什么不回答问题。 “两不相欠这个词有点严重了。”霍书江硬着头皮掰扯,“人类是群居性动物,离不开社交,要是其中一方是单方面付出,那他可能就会有点不乐意,如果双方能互相付出,物质上算是谁也不欠,而情感上的链接却能更契合更深刻。” “你会不乐意吗?”秦川问,“对我这样单方面付出。” “我怎么是单方面付出?”霍书江笑了一下,忍住想要捏捏他的脸的冲动,说,“也不知道早上是谁给我削苹果吃?” “这么容易满足……”秦川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他在霍书江把车停好的时候打开安全带,说,“到了。” 附近是一个不太知名的旅游景点,在海边,没有太商业化,游客稀少,海水很蓝,沙滩也干净。 霍书江深吸一口海风,打开后备箱。 “你有亲戚在这边?开民宿吗?”霍书江想了想,又多拿了一袋牛肉干,“那还是多送点礼,以后我们来旅游,可以打折吗?” “通通给我放回去。” “啊?不打折吗?” “谁说要来走亲戚的?” “不是吗?”霍书江默默把东西放回去,默默关上后备箱。 “不是。”秦川走过来牵他的衣角,“猜错了,下次不要猜,直接问我。” 问你你又要满嘴跑火车…… 内心的吐槽很快被秦川的脚步打扰了,霍书江跟着他走,好半天才问,“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散步。”他说。 约会。霍书江心想。 他掐了掐大腿,几乎要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时候的海是最好看的,日落之前的黄昏,海浪轻轻拍打金色沙滩,海水粼粼泛红光,天际的云变幻莫测,海鸥在柔软的晚风中低低飞行,飞到霞光中,飞到游客的相机里。 再美的风景也不爱看,霍书江偏只瞩目秦川一个人,他拿一个小树枝,在沙滩上专注地画着什么,还没画出个形状就被海水冲散了。 秦川扔掉树枝,拍拍手,望着没有边际的海水,问道:“你会游泳吗?” “会啊。” 两人并排走,霍书江在左边,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要去贴他的肩膀,又怕撞到他惹他烦。 “那你知不知道溺水是什么感觉?” “我游得很好,刚学的时候都不怎么呛水,溺水就更没有了,老师夸我天赋异禀,当时还有人邀我去省游泳队……”说着说着,霍书江感觉自己有点自卖自夸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赶紧把话题扯回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就是想知道。” “噢。”霍书江又去贴他的肩膀,“那你会游泳吗?” “不会。” “等天气暖和了,我来教你吧!”霍书江突然很期待夏天,“去找个游泳馆,等你学会了,我们来比赛。” “再说吧。” 秦川突然停下来,一脸无语的表情。 “能不能别挤我,都快被你挤到海里去了。” “噢噢!那我们换个位置。” 换了位置也还是挤着肩膀走斜线,秦川无可奈何,伸出手来。 霍书江看着他的手掌愣了一会,心里还在猜,就听到他说:“要不要牵?” 当然要啊。 怕他反悔似的,迅速握住。 掌心传来微凉的温度,霍书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偏过头笑了一会,又寻思着,他纯情得像高中生,也不作妖,也不搞黄色搞人心态了,还挺不习惯。 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了?” 秦川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晃了一下牵得过于牢固的双手,掰开手指,改成十指相扣的姿势重新牵好。 “今天想对你好点。”抬眼看他,“不喜欢吗?” 第31章 晚安 当然喜欢,喜欢得要死,能不能一辈子对我这么好? 霍书江有点儿小鹿乱撞,还有点心潮澎湃。 他原本是要打持久战的,让一个死掉的人从一个活人心里走出来,他预期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他愿意慢慢等,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可是他又想,为什么非要等他忘掉呢? 忘不掉又怎么样? 以秦川的伦理道德,以他惊世骇俗的行事方式,同时爱一个死掉的人,和一个活着的人,应该是不冲突。 他说过,不排斥和我亲密接触,他还愿意给我削苹果吃,让我陪他来海边散步,这难道不是他的暗示吗? 霍书江心想,我不应该逼他忘了谁,只要他心里有我,其实就足够了。 夕阳渐渐滑入海底,余晖照在秦川的脸庞上,他笑了一下,脸上有个可爱的梨涡,柔软甜美,霍书江用指尖轻轻一戳,下一秒钟,手指突然被抓住,掌心被抱着贴在他的脸上。 “我……”霍书江看着秦川的漂亮眼睛,海鸥,晚霞,还有一个紧张的他,太阳快下山了,天越来越冷,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努力稳了稳,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要和我认真交往?” “有啊哥哥。”秦川歪歪头,扮可爱。 “我很认真的。”霍书江不满,轻轻捏他的脸,“严肃一点好不好?。” “好吧。”秦川收起玩心,也认真地回应说:“我一直有在认真考虑。” “那如果,交往的标准是一百分的话,我现在是几分?” 秦川想了想,说:“三。” 霍书江大吃一惊,贴在他脸上的手都收回来了,一整个后退的动作,双手抱头,感觉要崩溃了,他猜想大概能到及格线,结果才三分,这就有点无力了。 “才三分啊?” 其实是三千分。 “好吧,刚才是逗你的。”秦川思忖着,给出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分数,“其实是八十五。” 好好好,这可比预想中的及格线要高出不少,霍书江几乎要压不住嘴角了,现在心里有底,还要一个努力方向,他又问道:“我要怎么才能赚分数?” “逗我开心就能加分,”秦川为了演得更真,又加了一句:“不过,以后我会更严格了。” “好!”霍书江握着拳头,身后的浪要是打得高一点,那绝对是百分百励志的,催人上进的海报,“我以后也会更努力,对你更好,每天都哄你开心!” “以后才努力吗?现在就哄行不行?” “行行行!”霍书江傻笑着,“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给你堆一个沙滩城堡,还是给你表演倒立?” 秦川把被风吹起来的碎发别到耳朵后边,表示赞同:“倒立不错。” 霍书江马上脱下外套,脱下鞋子,双手撑在柔软的沙滩上,用眼神示意秦川给他数数。 秦川不慌不忙拿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三……” “等一下……”霍书江着急一跳,跳到秦川面前,“你要拍照吗?” “不行吗?”秦川问。 霍书江发现他今天一直用问句,吃吗?不喜欢吗?不行吗? 表面上是在询问,却带着游刃有余的笃定——他在提问之前已经知道答案了,霍书江不会背叛他的期待。 这一次霍书江也只是扯扯领口,做好了形象管理,重新摆好准备姿势,又嘱咐了一句,“拍得好看一点哈。” 秦川摆摆手,做了一个姿势让他放心,接着就开始倒数:“三、二、一起!……哎哟,没起来……” 语气里慢慢都是惋惜还有没藏住的笑意。 何止没起来,霍书江腿踢到半空,没找到着力点,整个身体往后倒,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 他狼狈起身,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别人看到他出糗,这才做作地咳嗽几声,掩饰尴尬,对秦川竖起食指:“再来一次……刚才没准备好,裤子太紧了。” “噢原来是裤子的问题,”秦川表示理解,并且贴心关照:“真的要再来一次,身体没问题吗?” “我身体好得很,腰力特别好!” 秦川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立刻激发了霍书江的胜负欲,他甩下一句你给我看着,也不让他倒数了,把手撑住,双腿一抬。 这次都是真的立住了,霍书江头朝下,脸涨红,得意洋洋:“怎么样?有没有拍到?” 秦川依然是慢悠悠地抬起手机,霍书江催他:“快点儿,好了没?” 等秦川调整好角度,找好光线,刚点录像,霍书江却撑不住了,手打着抖哗哗啦啦,两条腿一前一后掉下来之时,只听见撕拉一声——□□大开裂。 手机镜头很完美地捕捉到这一瞬间,秦川一般不爱笑,除非忍不住,憋了三秒钟,嘴角一抽,不光笑出声还笑出了牙齿。 霍书江是个脸皮薄的,捡起外套的那一瞬间还在犹豫着要挡屁股还是要挡脸。 秦川也就算了,不远处还有对情侣也在指着他笑,好担心下一秒钟他们就要掏出手机把他发配网上生活组,这对他的事业发展绝对是致命打击。 思极此,脸还是要比屁股重要一点。 于是把衣服披在头上,拉着秦川,撒开腿就是跑,一路跑回车里。 秦川笑不停,开了车还在笑,霍书江被他笑得恼火,也只能弱弱地说:“不要笑了嘛……” 秦川看着他夹着腿开车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又笑了一阵,非要上手去扒拉他的西装裤,“我看看,这么好笑为什么不笑?” 那裤子碎得四分五裂,从档直接开到膝盖,模样惨不忍睹。 今天天气暖和,霍书江没穿秋裤,大腿根光光一片,被秦川冰凉的手指一碰,他头皮滋滋发麻,只怕糗上加糗,赶紧腾出手抓住他。 “我在开车,别乱来啊祖宗爷爷,万一车祸,人家一查,发现这俩不是殉情,纯粹是司机□□裂了觉得丢脸干脆一头撞死,我进棺材别人能把我笑活了,你咋办?” “我死了觉得没笑过瘾,又活过来接着笑。” 秦川就是憋着坏,想趁机调戏他一下,结果一开口就想笑,根本没法使坏,他转过头去看窗外,肩膀时不时还在一抖一抖。 霍书江几乎没见过秦川这么乐不可支,平时他总是摆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好的超凡脱俗的范儿,反而这么一遭,暴露出他也有双脚落地,不那么轻飘飘的一面,特别鲜活生动。 车走了好一会,等着尴尬劲头过去了,霍书江想起正事来,忙问道:“我是不是哄得你挺开心的?” “嗯,还行吧。”秦川说,声音里有微微颤抖的笑意。 “那你给我加几分?”霍书江问。 “三分!”秦川说。 三分,霍书江很满意,现在有八十八分,成功几乎是唾手可得,还特别吉利。 车窗外,天已经黑了,刚才在海边的时候还想着,要订哪个餐厅去吃饭,现在只好先回家换个裤子,不然去了餐厅,也会被当成变态赶出来。 霍书江这么说着,秦川又是一声笑,笑完说,再加一分。 接着,开到加油站,操作员上下打量霍书江,眼神异样,差点就不想接过他的卡。秦川说,再加一分。 然后在路边遇到交警查证,对方工作严谨,拎着霍书江出来哈气查酒精,还让转两圈,霍书江的外套系在腰上,顾前不顾后,差点要掉下来。 幸好在手铐铐上来之前,霍书江盯着一双真挚诚恳的眼睛认真地作了解释说明,这才逃过一劫,回到车上时一脸死意,只能靠秦川再加一分续命。 这趟回家的路,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远,如果不是得到了九十三的好成绩,霍书江在半路上不是爆胎就是投胎了。 换好裤子,肚子早已饥肠辘辘,便挑了一家附近的餐厅。 秦川这次很给面子,也不说懒得出门,很爽快就同意了。 吃的是西餐,秦川看着霍书江给他切牛排,却突然想起,上次偶然碰见他在西餐厅,他也是这样,给他对面的女生切牛排,讲笑话。 一下子就没胃口了,叉子一扔,冷冷道:“扣三分!” “啊?”霍书江举着刀叉,一头雾水,“是我切得不好吗?” 秦川冷哼一声,说:“切得太好了才扣分。” “为什么呀?”霍书江真想叫屈。 “你自己心里清楚。” 秦川狠狠吃意面沙拉甜品,就是一口牛排都不愿意碰。 而霍书江在心里默默记下了错误信息:口味变了,以前超爱吃牛排,现在是忌口。 吃完饭回家看电影,秦川倒是自己调理好心情,霍书江可是绞劲脑汁,想要补回莫名其妙被扣掉的三分。 整个晚上都在鞍前马后,要不要喝水,零食吃吗?声音会不会太小了我给你调…… “不用,只要你给我安静。” “好吧。” 电影结束之前,霍书江窝在沙发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就看到秦川亮晶晶的眼睛,靠得很近。 “喂……”秦川说,“今天还有一个挣分数的机会,要不要?” 霍书江用力点头。 “一个九分的……”秦川扬起下巴,闭上眼睛,“晚安吻。”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霍书江决定忽视心头突然涌现的坏预感,捧着他的脸,虔诚地吻他的柔软的双唇。 第32章 坏预感 九十九分! 霍书江睡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距离谈上甜甜的恋爱只差临门一脚! 牙也不刷了,脸也不洗了,掀了被子冲出房间,看着对门就是笑,笑得荡漾,笑得忍不住蹲下来捂住脸。 笑完又开始浮想联翩,想了一会昨晚记在记事本上的,情侣必做100件事,接着又是笑,觉得心动得厉害,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 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看,好像能透过这扇门,看到门里的那个人,他一定还像以前一样,睡着了就是安静的天使。 早安吻如何呢? 霍书江脚都蹲麻了,于是盘腿坐在地上。 晚安吻能得九分,早安吻就算得一分,那也够了呀! 好,那么就在这里等到他起床,现在是九点钟,距离他出来至少还有三个小时。 不行不行,牙还是要刷的! 霍书江一骨碌爬起来,冲进卫生间,用十二分力气猛猛刷,刷完用牙线,用完牙线上冲牙器,完了来点漱口水,要不是理智在线,估计连香水都要喝一点。 洗漱又回来,盘腿接着坐。 也不饿也不困,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现在精神抖擞,每一个脑细胞都支棱着,吵吵嚷嚷的,每一秒钟有三千个想法。 霍书江从书房里搬出来一沓A4纸,用签字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等到春天的时候一起去逛公园,夏天一起去吃露天烧烤,秋天一起去看枫叶……对了,还要一次养宠物,不知道秦川是比较喜欢猫还是比较喜欢狗…… 霍书江写了满满一摞纸,以前总是想,人能活到五六十,差不多就够了,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该有的体验也都经历,再死乞白赖地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现在他想活到一百五十岁,和秦川在一起的话,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情,生活无法被穷尽,一辈子突然变得很短。 心愿还没有写完,霍书江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才惊觉已经是中午了。 门里悄无声息,秦川似乎还没有想要起床的意思。 霍书江有点不爽。 怎么? 今天很大概率就是第一天交往了,他不期待的吗? 他还想卡我分数? 他分明也是喜欢我的吧? 这么大年纪了,还玩欲擒故纵这一套,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霍书江忍住要敲门的冲动,按他这胆量,也就只敢在心里生生闷气。 秦川起床气可大着,要是贸然吵醒他,指定没有好果子吃,说不定好不容易攒到的九十九分直接归零,根本不敢赌。 心里闹挺了好一会,看了看手机,这才发现一大堆未读信息,十几个未接来电,妈妈两个,其他的都是蔡婕。 昨晚睡前开了静音模式,导致一个电话都没接上。 蔡婕是从早上六点钟就开始打来,可能真有什么急事,霍书江正想着给她拨回去,妈妈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霍书江赶紧接上,怕在门口吵到秦川,走到客厅才说话。 霍珊珊就是来问有没有把腊肉腌菜放进冰箱,还有那一袋冻饺子也要放好,这几天天气暖和,容易坏。 这事还真忘了个一干二净,昨晚因为□□开裂的事情,又窘迫又尴尬,可把后备箱的那些好东西都给拉下了。 霍书江承认错误,领了一顿骂,又乖乖保证马上去收拾,一会儿拍照给她检查。 把人哄好了挂了电话,又赶快给蔡婕拨过去,对面倒是一秒接通,蔡婕先习惯性地一遍祖安输出,骂到自己舒坦了又放一个炸弹。 “公司被起诉了,食品安全问题,你小子赶快给我滚来公司。” 霍书江捏着手机,哀怨地盯着秦川的房门,如果现在奇迹降临,他打开门走出来——想和他说早安,想拿一百分,这样他是不是有名分,可以绑着他一起去公司,不想和他分开,一分一秒。 换衣服的时候,霍书江简直有点恨蔡婕,大过年的带来这么一个坏消息,坏人姻缘,这个罪可不轻,她最好从现在开始多做点功德。 电梯迟迟不来,霍书江在门口来回踱步,思绪想集中在公司的事情上,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跑回秦川身上,昨晚的坏预感又来了。 叮——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一男一女,一看到霍书江,赶紧把牵着一起的手分开了,欲盖弥彰似的,两人神色可疑,好像是什么不正当关系。 “呃……你要坐电梯吗?”那个女人问道。 霍书江犹豫着,脚踏进去一步,又马上收回来,撂下一句不好意思,他转身,开门进到家里,直奔秦川的房间,在门前停住时脚边的小旋风才平息。 坏预感。 他不想坐那部电梯,好像这是一次预言,关于进入到一段遮遮掩掩的,晦暗不明的关系的预言。 霍书江本来就是百分百的性格,百分百是,百分百不是,他要百分百的确定,他要一百分,而不是九十九。 不上不下的九十九,只差一口气的九十九,悬而未决的九十九,这几乎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要怪就该怪秦川,他一下子满足了他太多的期待,让他变得如此急不可耐。 “叩叩叩——” 他还是敲门了,富有节奏感的三个音节,像心跳打出来的节拍。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来开门。 “叩叩叩——” 霍书江又敲了一次,这次更大声一点,他清了清嗓子,“秦川?” 坏预感。 霍书江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推门而入,卧室一览无遗。 自从秦川住进来之后,霍书江秉持着尊重他人**的做人准则,再也没有进来过这个房间。 前几天从周言那里搬过来的秦川的行李,也是用纸皮箱封好,到现在还放在客厅,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去收拾。 应该不是今天。 床上空荡荡,堆着一床乱糟糟的被子,而他不在。 飘窗上的窗户只开一半,风吹着轻薄的纱帘,这里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住过的鬼屋,冷冷的,冷冷的床,冷冷的衣柜,冷冷的天花板,人已经走了,空气里还残留着冷冷的苹果香味。 霍书江仰躺在床上,把自己放空,活跃了许久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一股深深的疲惫感蔓延四肢百骸。 他什么时候走的? 所以昨天,是在告别? 什么九十九分,什么晚安吻,都是哄骗人的把戏。 所以他昨天对我好,是为了和我两不相欠。 霍书江把脸砸进枕头里,想把自己闷死,想把秦川抓回来,把他也闷死。 不过,这一时半会谁都死不了,他还得回公司处理烂摊子。 霍书江深吸一口气,起身,拍拍脸,走出房间时,他把那一沓写满愿望的A4纸狠狠踢翻,纸张散落在过道上,安安静静躺着。 到了公司,蔡婕已经在等他了,法务徐小姐还有公关部的同事,陈主管和小顾也在办公室。 霍书江客套了几句辛苦辛苦,又说买了吃的放在会议室,让他们先去吃饭休息。 过来的路上,霍书江一直和蔡婕保持通话,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年前,正好他们放假那几天,小顾做网络监测时在某平台看到一篇贴文,发帖人是一位母亲,她的女儿意外去世,但她坚称贪吃猫是罪魁祸首,她女儿就是因为吃了零食,食物中毒导致死亡。 贪吃猫的食品监管机制十分严格,考虑到未成年人的肠胃消化功能,更是确保每一款零食的每一种食用成分的安全性,主打的是绿色,健康的招牌。 贪吃猫的定价标准高于其他品牌,这是因为公司在这方面不惜成本,从霍书江创业到现在,还未出现过任何食品安全问题。 小顾以陌生网友的身份接触发帖人,安慰她,又说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么乱说话是要被起诉的,劝她删贴。 她倒是蛮听劝的,过了几个小时就把帖子删了,在这之前这个帖子的讨论都也不大,几个网友留言也只是在安慰她。 帖子删掉以后,小顾以为事情已经算完了,谁知道昨天晚上凌晨,她又开始发帖,上一次是哀恸的情绪发泄,这次却是有备而来,她贴出了在贪吃猫官网上的购买记录,她女儿的入院就医记录,乃至死亡证明,还有对贪吃猫的起诉书。 “而且从发帖的行文来看,很明显是找了人代笔,言辞之中有很强的煽动性,效果也很好,已经很多网友转发评论,要求我们给她赔偿道歉。”小顾说,“我正在尝试联系当事人,看能不能沟通解决,最好的结果就是给她钱,让她删帖道歉。” “她连死因都不敢说清楚,食品中毒肯定也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们明明没错,为什么还要给钱?”霍书江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想了想,还是忍住,心情更是差劲到了极点,“钱我是一分都不给,要怎么起诉都随便她。” 又问徐小姐,“诉状什么时候会收到,这官司应该不难打吧?” 徐小姐说:“如果符合立案条件,大概一周后就会收到,十五日内要提交答辩状,不过节假日期间,可能会稍晚。” “霍总,”陈主管说,“我认为发帖人根本不在意官司的输赢……” “她当然不在乎,她无非是想利用家人的死来讹钱……”霍书江突然停下,若有所思,“她的目的也不是钱,不然肯定会来找我们报价,而不是直接发起诉状……她想利用舆论来搞垮贪吃猫?” “我猜测也是这样,她背后的人居心叵测,发帖人应该只是一颗棋子。” “肮脏的商战!”霍书江火冒三丈,烟盒捏在手心,皱得乱七八糟,“如果反诉她,告她诽谤污蔑呢?” “这是可行的处理方法,但在舆论上显得不近人情,毕竟对方刚经历了丧亲之痛,不明就里的网友出于冲动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优先站她。” “对对对,就怕讨论度一上来,到时候乱成一团,”小顾看起来忧心忡忡,“已经有人在刷话题#贪吃猫杀人,还有人翻旧账的,骂我们插刀angel……” “咳——”蔡婕见缝插针咳嗽一声,咳得很响,把小顾吓一跳,忙停下话头,给她倒水。 霍书江沉默片刻,把烟盒摸进口袋里,起身说,“我出去抽个烟。” “霍总,你不是戒烟了吗?” 霍书江摆摆手,走出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蔡婕见霍书江离开,一脚狠狠在小顾的屁股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嚷嚷着:“我提什么了啊?” 蔡婕刚才和霍书江通话,就发现他情绪不对,一再追问才知道他刚被甩。当下就是心烦,怕霍书江处理公事带上私人感情,偏偏小顾小嘴叭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angel,angel!以后你再提他一句话我就割你舌头!”蔡婕愤愤道:“angel把你老板当猴耍,人跑啦!” 说话时,蔡婕背着门,浑然不知门被突然推开,只觉一股寒意袭来。 对着门的另外三人,好像瞬间被冰封住,小顾屁股都顾不上揉了,直愣愣望着门口,一脸呆样。 情况不对,蔡婕脖子僵硬,缓缓回头,表情冻结在脸上。 霍书江就站在门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第33章 烟 霍书江进来拿了手机,又出去了。 徐小姐接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忙,就先走。 剩下的三个,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默契地望向玻璃外抽烟区霍书江的背影,整整齐齐叹了三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蔡婕摇头叹气。 陈主管捧着茶杯,热气蒸到眼镜片上,视线模模糊糊,她咯咯笑着,“小蔡,你不要担心,小蔡。” 蔡婕对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上次她就想说了,“陈主管,你的笑声挺特别的。” 陈主管喝了一口茶,又笑了笑:“咯咯咯咯——” 这笑声听到小顾耳朵里,莫名扎耳,好像有点故意要气人的感觉,他担心蔡婕对他可爱可亲的陈老师产生误会,连忙解释道:“蔡总蔡总,陈老师平时不会笑的,陈老师其实是个好老师,平时上班也不会说开着电脑玩五子棋打扑克牌什么的,她工作特别认真,特别负责的。” “哦哦,好的。”蔡婕觉得这小伙子有点莫名其妙,他是在阴阳自己的领导上班摸鱼吗?当着她本人的面? 眼神在两人之间打量着,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多来几次团建,培养一下同事情谊。 陈主管几乎使尽全力,拍了拍小顾的后背,咬牙切齿,“小顾,让你操心了,小顾。” 可惜陈主管平日疏于锻炼,就算用尽全力,拍在皮糙肉厚的小顾身上,也像猫抓一样,没有一点威慑力,小顾甚至心想,这是感激的友好互动,于是又说:“绝对是真的,陈老师就是对着你才笑得这么奇怪,而且她叫你小蔡也是因为她比你大两岁,绝对不是不尊重你什么的,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我计较什么呀陈老师是我学姐,她不叫我小蔡难道要在公司喊我学妹吗?”蔡婕果然还是多虑了,小顾这纯粹是属于脑子少根筋——也许还不止一根。 “啊哈哈哈哈,原来你们是校友呢!”小顾摸摸头,倒也不觉得尴尬,又指着霍书江的背影问,“那你们和霍总,也是校友吗?” “不是啊。”蔡婕说,“我和霍总是在饭局上认识的,我被灌酒灌得厉害,幸亏他帮我挡着,我当时就觉得这人能处,后来一拍即合,才有了贪吃猫。” “霍总是个好人啊……”小顾感叹说,“很少见他像刚才那么严肃,以他平时的性格,我以为他会不问缘由,先提上水果篮子去慰问发帖人。” “确实,他能干出这事。”蔡婕点头同意,又说,“他一遇到angel的事就容易失控,心情肯定糟糕透顶,才会这么咄咄逼人,又不愿意谈判,还要起诉……不过,当老板就得这样,得硬起来,别人才不会把你当软柿子捏。” 陈主管推了推眼镜,突然说,“小蔡,你辛苦了,小蔡。” “哎,陈老师,怎么说这话?”蔡捷哭笑不得,“大家都辛苦,过个假期都不得安生,等这事忙完我请你们吃饭。” “欸欸欸,你们看……”小顾指着玻璃门,大呼小叫,“霍总靠着护栏动也不动,手上的那支烟,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点上,他该不会是……” 蔡婕心里一惊,摇摇头道“他不至于想不开。” “想不开?”小顾大吃一惊:“我以为他打火机没气了。” 陈主管小声道:“他有可能只是在偷听我们说话。” 当然,都猜错了。 霍书江只是对着手机发呆,他给秦川打了无数个电话,通通没接,又打给周言,问他有没有搬回去,周言说没有。 手机页面停留在和秦川的对话框上,最新一条信息是他刚才发出去的:你在哪里? 往上翻,几乎都是霍书江的单方面输出,秦川极少回复,偶尔回一两句,也是说,好,不用,谢谢。 好冰冷的文字,好陌生的现实。 仿佛昨天只是一场梦,是临时前的终极幻想。 霍书江自认为他要的不多,每天能看见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胡闹或者他耍脾气,他口是心非,他伤他的心,只要他在,他做什么都可以,就算他只愿意给一个九十九分,霍书江也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对秦川的要求很有弹性,只要是他,只要他在身边。 可惜坏预感来了,秦川走了,他像对待周言一样狠心地对待他,他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回来,他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周言说,如果你决定爱他,就要习惯他的不告而别。 这种折磨约等于世界上所有的酷刑叠加起来的总和。 对于秦川,霍书江就是没有办法,没办法不去想他,没办法不去猜他,没办法不担心他,没办法不梦见他,现在他连逃跑都做不到了,除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打电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许抽一支烟。 他其实不爱抽烟,第一次抽还是刚毕业给人打工的时候,公司聚餐,一群男的在饭桌上吞云吐雾,直属领导看不惯他独善其身,非要他也来一支,当时可把他呛得够慌。 后来自己开公司,压力大,精神紧绷,也学着用尼古丁提神醒脑,偶尔抽一两支,瘾不大。 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也差点抽上。那时,学校里的男生半大不小,对烟酒都有好奇心,常常有几个固定的男生躲在厕所抽烟,一支烟分着几个人抽。 有一次,霍书江在洗手的时候突然被他们叫住。 “喂!班长,”那个最刺头的男生把烟递到霍书江面前,“来一口。” 霍书江关掉水龙头,通过面前的镜子看向他们,他攥紧手掌,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他说,“不用了,我不抽烟。” “以前不抽,不代表以后不抽,是不是?”刺头把手臂压在他的肩膀上,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死脑筋,是不是你去告状,说我们抽烟了?啊?” 霍书江低头,躲开他的桎梏,他尽量保持冷静,让自己看起来不卑不亢,他说:“不是。” 这也是实话,他确实有在考虑,提倡学生保持洗手间的环境卫生,但还未投入实践,高中课业忙碌,他有分清主次。 可是这帮刺头认定他在撒谎,或者就是想把被老师批评的怨气撒在他身上,谁让他是三好学生,谁让他当老师的走狗,谁让他是道德标兵。他活该。 几个人把他按在墙上,刺头又举着烟递到他嘴边。 “抽一口,这事就算了。”刺头见他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更来气了,“你他妈的识相点,让你抽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霍书江抿着嘴,就是不松口,现在逼他抽烟,谁知道以后要他抽什么,霸凌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升级,再说了,这支烟都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口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抽得这么起劲。 “你丫不抽是吧?”刺头捏着他的脸,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简直气急败坏,威胁道:“好班长,你再不抽,我就把你头发剃光,用这烟星子给你头上摁出九个戒疤,你这么遵守戒律清规,最适合当和尚了!” 霍书江每天出门都要抹上发蜡的,想象了一下自己光头的样子,人都炸了,更是拼命挣扎起来,几个跟班的按不住他,又抓着不让他走,场面乱成一团,眼看就要升级为拳打脚踢的暴力行动,突然砰地一声,厕所隔间的门被甩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秦川从里面走出来,像没事人一样,对眼前的混乱熟视无睹,径自走到洗手池边,洗手,照镜子,哼着小曲欣赏美貌。 其他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只是傻愣愣地盯着他看。 等他转过身来,霍书江皱着脸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走,他非但不离开,还走过来,刺头手里的烟只烧剩下短短一截,烟星子几乎要杵到霍书江脸上,秦川也不说话,只把那支烟夺过来,含进嘴里猛吸一口,再吐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抽烟,姿势不熟练,但是给人一种很老道的错觉。 他把抽过的烟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着,嫌弃道:“臭死了。” 秦川双手抱胸,对着刺头阴晴不定的脸色,又纳闷又无语:“自己爱吃屎就算了,非得逼别人也吃吗?” 此话一出,本来就安静的厕所更是听不到半点声响,本来躲在隔间里不敢出来的学生现在更不敢出来了。 之后的事,霍书江有点记不清,好像他趁着刺头不注意,拉着秦川就跑,又好像没跑掉,那帮刺头按着他们两个暴揍了一顿。 总之,在那次公司聚餐被逼着抽烟的时候,霍书江满脑子都想着秦川,他说的没错,好臭。 手心里的烟被他揉得每个正形,认识他太久了,好像什么事情都和他有关。 霍书江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手机因为太久没操作,屏幕自动暗了下去,霍书江咬住烟,腾出手,点了两下屏幕。 然后嘴里的烟突然就掉在地上,他揉揉眼睛,对着手机看了又看,有点难以置信。 秦川回复信息:在工作,等事情忙完了就回家。 第34章 心中无别人 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至少秦川那个臭家伙能知道回信息,而且他还用了“回家”这个词。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心里有他,他想结婚了。 霍书江龇着牙乐半天,转念又想,他说在忙工作,是龙三那边的事?他现在去,会不会是自投罗网? 不对不对! 霍书江拼命说服自己,秦川从小又机灵又聪明,这种上门送人头的事情他才不会干,肯定是龙三查不到他身上,这事就过去了。 即便如此,还是要再确认一下。 霍书江打视频电话过去,不出意外又被拒接了。 只好翻来覆去看信息,短短几个字,霍书江研究了十分钟,心情像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一会上天,一会钻地。 蔡婕过来催霍书江回去办正事,对上他一双湿润的眼睛,又哭又笑的表情,非常于心不忍。 心想,Angle简直是个妖精,把好好一个有志青年折磨得形销骨立,真有本事,好歹这是现代法治社会,放在封建时期,指不定他要怎么祸国殃民。 犹豫着开口:“要不你回去休息吧,这边的工作我来处理。” 霍书江摁了摁眉头,深深呼吸,尴尬之余带着点莫名其妙的雀跃,说起话来语气都上扬了几分。 “没事儿,”他摆摆手,说,“走吧,开会去。” 好歹心里踏实了一些,做事效率也高,这次会议不到半小时,便敲定了应对方案。 先花点钱把热度降下来,私下联系发帖人了解事情原委,并做两手准备,能花钱解决就花,花不了再走法律程序。贪吃猫现在处于被动状态,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降热度的事交给陈主管,小顾尽快和发帖人联系上。” “明白。”小顾说,“我已经搞到了发帖人的联系方式,但如果以贪吃猫的身份去谈,她可能会很反感。” “可以先伪造一个身份,主要是打探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陈主管说。 蔡婕思索片刻,给出一个建议:“你就说你是她女儿的朋友,这个身份容易建立起信任关系。” 霍书江不太赞同,“这不欺骗她的感情吗?” “是啊是啊。”小顾也反对,“而且她女儿才上中学,我这个年纪和她做朋友也不合适。” “人都把炸弹埋你家了你还在那边感情不感情的,感情能解决事情吗?”蔡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做不了朋友就当老师,数学老师体育老师什么都好,多做点功课,看看她有什么媒体账号,从她身边的朋友多了解。” “好的。”小顾记下笔记,猛猛点头,“交给我吧蔡总。” 霍书江沉吟片刻,又说,“你稍后和人联系上,记得送个花篮什么的,对人客气一点,毕竟刚失去小孩……” 此话一出,三颗脑袋齐刷刷抬起来,眨巴眼睛看着他。 霍书江颇感不自在,摸摸领带摸摸头发,小心翼翼发问:“我怎么了吗?” “小蔡,”陈主管压低了声音对蔡婕说,“他果然是在偷听我们讲话。” 蔡婕拍拍她的手臂,站起身,手指敲敲会议桌,好奇道:“你去抽烟那十五分钟,发生什么事了?” 霍书江快乐地眯起眼睛,咧嘴一笑,“你怎么知道angel回我信息了?” 几个人处理好事情,一起去吃了便饭,吃完饭,走到路边,陈主管举着手机,推了推眼镜,抱怨说,“都放假了,不好打车。” “陈老师你不是开……哎!” 小顾话未说完,后腰处被陈主管暗地里狠狠一掐,痛得失声。 “陈主管住哪里?”霍书江关切同事方便,又说,“我送你回去吧。” “霍总和小顾顺路,和我不顺。”这是拒绝的意思,陈主管说完这话,眼神直勾勾盯着蔡婕,手虚虚放在小顾背后,警告他谨言慎行。 蔡婕接收到暗示,会错意但歪打正着:“你送小顾,陈老师我送,我们女的一起,不那么拘谨。” “小蔡,麻烦你了小蔡。”陈主管得偿所愿。 小顾上了霍书江的车,系好安全带,脑子还晕乎乎的没回过神,霍书江见他一脸呆样,以为是在烦恼工作上的事,便宽慰他,“不用愁,你就只当去演戏,或者和对方交个朋友,套套她的话而已。” “霍总!”小顾侧身过来,刚想靠近一点说话,被霍书江一巴掌推开,“诶诶,注意保持点距离哈。” 小顾又坐直身体,愁眉苦脸,“咱们公司允许办公室恋情吗?” “那必须不允许,多影响工作啊?”霍书江用后视镜确认一下自己的帅脸,未雨绸缪,“你可别看上我,不合适,我可马上就有家室了,影响不好。“ “唉不是你啊。”小顾叹气,“是陈老师。” “你喜欢陈主管?”霍书江皱皱眉,不忍心说,你俩怎么看怎么不搭,陈主管看起来憨憨傻傻,其实很有手段,小顾看着机灵活泼,其实憨憨傻傻,他俩要是一对,小顾估计得吃得死死的。 “唉不是我啊。”小顾又叹气,“是蔡总。” “蔡总喜欢陈主管?”霍书江大笑,“怎么可能,蔡总是直女,铁直。” “陈老师喜欢蔡总!”小顾对霍书江细细复盘了陈主管的异常行为,“陈老师明明自己开车来的,非要蔡总来送,而且,她只对着蔡总咯咯咯笑。” “那不是在挑衅她吗?我以为她俩不对付。” “可不是,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她俩是铁好的师姐妹关系,我估摸着,陈老师暗恋蔡总有一段时间了。” 霍书江和蔡婕认识许久,一直看着她身边的男人来来回回,她在感情里总是游刃有余,陷入得快抽离也快,一副游戏人生的态度,要是有人能治治她,霍书江还挺乐见的。尤其是陈主管,隐约给人一种阴湿腹黑的印象,要是给她缠上,还真不知道蔡婕能不能安全脱身。 “这倒有意思!”霍书江哼笑一声,趁着等红灯的空挡,啪啪啪发秦川发信息:等你回来,给你说个好玩的事。 一边催着小顾:“你给我仔细说说。” 小顾看他一脸甜蜜劲儿,猜他是在和angel发信息,忍不住八卦,“蔡总还说angel把你甩了?这么快就和好了?” “甩什么甩,别听她胡说八道。” 霍书江对于他和angel的关系倒是坦荡,并不想藏着掖着,和蔡婕通话的时候也是一个没忍住,倒豆子一样,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完了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吓自己。 “都是误会,我们好着呢。”霍书江发过信息,就把手机收起来,他倒不奢求秦川句句有回复,纯属自己发着自娱自乐,毕竟,他一句回家,能顶一百句。 “真好。”小顾望着窗外一片瑟然的景色,托起腮帮子自怜起来,“恋爱的季节,大家都在谈,除了我。” “你也谈一个呗。”霍书江心情轻飘飘的,连小顾看起来都比平常顺眼,“我看你长得还可以,不至于门庭冷淡,给你介绍对象不?” “算了吧,有对象还得多花钱,我的工资都要贡献给演唱会门票的……”小顾跟着车里的音乐,摆头哼唱,又问,“霍总,你也喜欢五月天?” 霍书江按导航指示拐了个弯,说,“这是angel播的歌,他喜欢。” “哎哟,腻歪!” “什么腻歪?”霍书江一头雾水。 “还不够腻歪啊?” 小顾叽哩哇啦念了一句歌词。 霍书江不懂闽南语,听来就如外星语一般,问道:“这啥意思?” “心中无别人。” 心中无别人。 霍书江默念了一遍,然后一路沉默,任由这五个字在心头飞旋,起舞。 送完小顾天已经黑了,霍书江回到家,首先把昨天忘在后备箱的年货搬上去,该收拾的收拾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然后给老母亲拍照报备。 处理完年货,霍书记闲着没事,干脆搞搞卫生,他看着扫地机器人几次路过客厅的纸箱和行李箱,终于忍耐不住。 他想把秦川的东西拆出来,衣服挂在衣柜里,化妆品放到桌子上,他要它们安定下来,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保持随时会离开的状态。 说干就干,他给秦川发信息报备,意料之中没有回复,霍书江只当他默许。 打开行李箱一看,霍书江夸嚓一声赶紧又给关上。 造孽了。 一眼过去就是黑、丝、吊带背心、丁、字裤…… 作为一个优秀的中华民族共和国的合法公民……我这回偏偏要把着玩意整好了! 霍书江恶向胆边生,闭上眼睛摸索着给这些他想都没想过的布料上好衣架,齐齐整整全部挂进衣柜里。收完这一趟,出了一身汗。 接着拆纸箱,纸箱里的东西就不大新鲜了,几套化妆品,一个老旧的备用手机和一个钱夹子。 霍书江犹豫片刻,理智战胜了好奇心,把钱包收进抽屉。 把该收的收好,霍书江心里的小雀跃小期待渐渐被细微的不安取代。 家里太安静了。 前几天都是和秦川待在一起,不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才一天没有见到他,就想得要命。 霍书江躺在秦川的床上,环顾四周。 早上的时候,这个房间仿佛从未有人住过,而现在,霍书江把秦川的东西都搬进来了,还是不够,还是太空了。 窗边的位置可以在搬来一张化妆台,买很多化妆品摆上来,衣柜也太小了,可以做一个衣帽间,要留出挂假发和饰品的空间,还要装一个全身镜。 霍书江想象秦川对着镜子换裙子的画面,他拉不上背后的拉链,斜看霍书江一眼,说:“过来帮我。” 把手伸过去的那一瞬间,门铃突然响起。幻影消失,霍书江瞬间清醒过来,手扇到脸上,直骂自己恶心变态猪狗不如。 他从床上弹跳起来,鞋都顾不上穿,颠颠儿冲到门口,心里期待着,也许是秦川回来了,他是不是没带钥匙……一把拉开门。 “秦——” 名字喊到一半,落在喉咙里。 外边空荡荡的,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冷风兜着圈扑到他脸上来,心里也凉凉的。 “叔叔,你低头。” 一个清脆的、熟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霍书江愣了一下,依言低头。 是周小雨,她背着一个大书包,辫子散的乱糟糟,仰着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小雨!”霍书江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你怎么来了?你妈妈呢?” 周小雨没有回答,她的视线探险霍书江身后的方向,忧心忡忡道:“Angel还没有回来吗?” 第35章 跟踪犯 霍书江侧过身让周小雨进来家里,给她拿了水和小零食,一边连环发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出门有没有和妈妈说过?” “蔡小虎告诉我的,妈妈在忙,我马上就回去了。” “人小小的胆子这么大。”霍书江嘟囔了几句,转头给周言打电话,把周小雨的情况给她说了。 放下手机又摆出大人的架势来教训起周小雨,“老师有没有给你说过,小朋友不可以自己随便跑,也不可以随便去别人家里。” 周小雨新奇地把客厅打量了一遍,玻璃茶几上放着两个马克杯和一本书《成为大厨的方法》,电视贴在墙上,屏幕超大一块,身下的灰色大沙发软软的很舒服,一条折叠整齐的墨绿色羊绒毯子搭在沙发扶手上,周小雨记得,这是angel的毯子,Angel搬过来之前,常常裹着这条毛毯和她一起打游戏。 “霍叔叔你不是别人啊。”她收回打探的目光,笃定的视线落在霍书江脸上,“你以后要和angel结婚的。” 霍书江失笑,“你又知道,你知道结婚是什么吗?” “结婚就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保证以后会永远在一起,还会生小宝宝。”周小雨一本正经的回答。 “哦?”霍书江不自在地扯扯衣领,清清嗓子,端起桌上的水杯,假装不经意问道“”“那你说说,霍叔叔和angel谁来生宝宝?” 这句话问出来霍书江自己都觉得羞耻,在小朋友的幼稚和天真面前,竟然还想着占点口头便宜,真是有够离谱。 周小雨欲言又止,看着霍书江的眼神也变得奇怪,犹豫了一会,说道:“你们两个都是男的,生不了。” “咳咳!”霍书江活该被水呛到。 到底周小雨还是学了点生理知识的。 “你都知道两个男的生不了宝宝,怎么不知道两个男的不能结婚啊?” “为什么不能?” “政策不同意。” “政策为什么不同意?因为生不了孩子吗?” 霍书江愣了一下,认真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原因,但也不止这个,还有社会观念的偏见,历史文化的惯性……” 周小雨陷入沉默,一时半会搞不清楚什么是社会观念和历史文化,也无法理解生小孩与婚姻政策之间的联系,只是模模糊糊地咂摸出一种不公平的滋味。 Angel明明那么期待。 “那怎么办?”周小雨问,“Angel很想和你结婚。” “什么?”霍书江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这是你想出来的,还是Angel自己说的?” 周小雨起身,拿起茶几上的书包,鼓捣翻找了好一会儿,掏出来一枚戒指——米娅的十克拉全美方钻订婚戒——被秦川偷走的那个。 看到霍书江诧异神色,周小雨解释说,“这是Angel给我的,他说,等我给他当伴娘的时候可以戴。” 把一颗价值八百万的戒指丢给一个小孩,确实是秦川能干出来的事,霍书江哭笑不得。 钻面的反光照进霍书江的眼睛里,他突然感觉不对劲,腾地一下站起来,心里好像有蚂蚁在爬。 “这个戒指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霍书江问道。 “早上给的,妈妈去店里忙,我在家里睡觉。”周小雨说,“他把我叫醒就给我了,也不让我告诉妈妈。他好像要去什么地方,说等他回来就和你结婚,请我当伴娘……” 今天早上的事,又是承诺,又是示好,向昨天对他一样,秦川表现得不像自己,他在告别……如果只是像往常一样的工作,他没必要这样的,他去找龙三了。 抽丝剥茧之后,只有这个答案。 霍书江感觉被迎头抽了一棍子,眼睛突突地跳,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试图缓解这份突如其来的痛感。 周小雨被吓了一跳,正要阻止他,突然传来一阵电话铃声。 霍书江深呼吸,努力在铃声中冷静下来,疼痛有所缓解,他对周小雨露出疲惫而勉强的微笑,“别怕,我没事。” 霍书江接起那个响第二遍的电话,是小顾。 他应该是在医院,嘈杂的背景音里掺杂着冰凉的电子提示音和播报病号名字的声音。 小顾查到死者病逝的这家医院,想调查她的真正死因,他托关系找了医院的内部人员,却被告知这名死者的档案资料被封存起来,领导下令要求知情员工对此事避而不谈。 “老大,这个事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对方是下了血本在搞事。” “嗯……我知道了。”霍书江摁了摁眉头,问道:“有没有和死者家属联系上?” “我找到她家住址,去那里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奇怪的是……”小顾压低了声音说话,“我从小区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跟踪?你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吗?” “没看清,那人挺警惕的,一回头就不见人,后来我路过一辆车,透过后视镜才确认,而且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顾,你注意安全,现在回公司我们碰个面,必要的时候……” “等一下等一下,我记起来了!我真的见过他!在那次食品展的时候,就是他给我递名片要收购我们公司,还有,那天Angel也在给他的品牌站台!” “Angel……”霍书江抬头撞上周小雨安静而光切的眼神,转过头走到阳台,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天的场景,秦川被一群人围着拍照,他过去把他拉走,然后他们聊了一会,一辆特斯拉跟过来,下来一个面容模糊的肌肉男,秦川的红指甲贴在他的西装服上…… 他是龙三的人! 霍书江心头一跳,他不明白龙三为什么这么惦记自己的这个小破公司,秦川又为什么非要跟着龙三做事,事情串联到一起的时候,他反而感觉一头雾水,他需要一个答案,他更需要秦川安全的证明。 “听我说小顾。”霍书江严肃道:“你先试探一下,那个人是否仍然在跟踪你,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看看能不能拖住他,我现在马上过去你。” 霍书江挂了电话,回到客厅,周小雨脸上忧心忡忡,“Angel出事了吗?” “当然没有!Angel好得很。”霍书江蹲下身,耐心解释,“叔叔现在有事情要忙,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你要去找Angel?我和你一起去。”周小雨道,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不行哦,等下你的戒指被坏人偷走了,等Angel回来,你怎么跟他交代?” “我……” “小雨,听话。”霍书江帮她把披散的头发整理整齐,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叔叔向你保证,一定把Angel安全带回来,而你的责任是好好保护他的戒指,不让以后他和我结婚,你就当不成伴娘了。” “你刚才不是说过,两个男的,不能结婚吗?” “规则是这样没错,”霍书江露出自豪的笑容,“但是我们的Angel,从来不是会乖乖遵守规则的人。” “那你呢?”周小雨问。 “我……”霍书江心说,我自然是栽得彻底,话到嘴边想到这小朋友可能听不懂,赶紧换了个说法,“我等找到他,肯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怎么教训?” “小朋友不要打听这么多。”霍书江把戒指放回她的书包里,递到她面前,“你保护戒指,我去找他,好吗?” 周小雨低头想了许久,接过书包,郑重地点点头。 霍书江把她送回家里,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小顾所在的地方——距离那家医院两公里左右的一个小公园里。 小顾正混在一群气定神闲的大爷里面打太极,霍书江不动声色地凑到他旁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人呢?” “老大。”小顾表情冷静,马步扎得有模有样,手上动作胡里花哨,他用同样的低哑声音道:“我感觉我们在演无间道。” “少他奶奶的给老子废话!” 这句脏话对小顾的冲击极大,在他印象里的霍总霍书江,可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优雅青年,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偶尔恋爱脑上头的文明企业家,他也会讲脏话,啧,肯定是Angel把自家老板带坏的。 小顾面上愤愤,手上把动作一变,试图用腹语道,“在我的左手边,数过去第五颗树,秋千架旁边的石凳上,那个男的目测身高一米八八,大体格,穿灰色卫衣,戴帽子……” 霍书江用余光瞟过去,发现那人站起来了,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起身往外走。 霍书江马上一个原地冲刺,一边向他追去,一边大喊道,“别跑!” 那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脚上像踏上风火轮一样,猛地往外跑,连连撞到了好几个人。 霍书江转过几个小路拐弯,眼看那人就要从眼前消失了,赶紧从一处草坪直冲过来,抄近道快速把两人之间直线距离拉到十米内。 那人好像有预感似的,回头就瞅了这么一眼,快被追上的恐惧油然而生,当下脚一滑,趔趄了几步,给霍书江逮到可乘之机,他一个飞扑,直接把人按到地上。 拳头举起来的瞬间,那人大叫救命,不停求饶。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偷了,真的真的不敢了,饶了我吧!” 听到这话,霍书江暗道不对,上手拍下他的帽子,帽子下面是一张陌生男人的麻子脸。 “怎么会……呼呼……” 姗姗来迟的小顾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仔细辨认,懊恼道:“这不是刚刚的那个人啊!” 公园里那群打太极的老大爷闻声而来,纷纷指责被霍书江制服的那个人,原来他是惯偷他们东西的贼,而不是什么跟踪犯。 真正的犯人就在街道对面的那辆特斯拉上面,霍书江敏锐地一抬头,正要去追,那辆车突然启动,在霍书江和小顾面前扬长而去。 “气死我了这个王八蛋!”小顾抓着头发,无能狂怒。 线索短了,霍书江心里的怒气无处发泄,对着草坪狠狠一踢。 却没想到,他对着一鞋的草屑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一个主意来。 去找牛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