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飞鸟还是游鱼》 第1章 梦前 那种莫名的寒意又来了。 水星球海洋馆的嘉年华持续了七日，秋似月也加了七天的班。归家时天空早已暗蓝，方圆十里只有蛐蛐一断一续在叫，稀疏的星星也照不亮周边的路。 前几日……忘记确切是哪天了，她独自一人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背后突然一寒，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紧盯着她。 和现在的感觉如出一辙。 她站定在海洋馆门口的路边。 左右两旁路灯昏黄，路边的树丛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分不清是人动还是风动。她正神情紧绷地打量着四周，身后突然传来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的笑闹声。 她转过身去，人间像是恢复了烟火。一批刚刚下班的同事结伴而来。 “哎哟……这美人鱼表演还能返场吗？我真没看够，那人鱼小哥哥的腹肌太完美了，脸也美啊……” 感慨的女生一抬头，看到秋似月站在那里。 “诶？似月，你也刚下班吗？” 秋似月微微松了口气，冲着同事微笑，暗想自己刚才应该是多心了。 对面那女生很客气，“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加了七天班……好累啊。” 发出邀请的女生同事是企鹅馆的靳蓉蓉。她笑容真诚，双颊红扑扑的，秋似月张着嘴发愣，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一个贱兮兮的男声横插进来。秋似月无比熟悉，毕竟今天白天两人才起过冲突。 乔麦林迈着猫步走过来，阴阳道，“秋老师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的~~~你不知道吗，海洋生物学家的时间很宝贵，一大堆研究要做呢。你以为都和我们这种普通的工作人员一样吗？” 乔麦林老母鸡护崽似的，握着蓉蓉的肩，将她转到自己身后。他语气加重，听起来更加阴阳怪气，“秋老师，不好意思啊。这次，没冒犯到你吧？？” 秋似月半眯了眼。冒犯你妈个大头鬼。 当我超绝敏感肌吗？白天不是你嘴犯贱非说我架子大不去虎鲸馆帮忙吗？怎么就还成了我容易被冒犯了你妈的#@&*￥#@…… 秋似月心里虽骂得厉害，脸上却条件反射一脸善笑，堆了一脸刻意的眼角纹，“蓉蓉，我不去了。加班太累了。” “看吧看吧，秋老师不可能去的……下次可别‘轻易~’打扰秋老师了。” 乔麦林拽着蓉蓉慢慢离开，只留了个尾音，“诶蓉蓉，你喜欢美人鱼？你知道吗，莲沧海边前几天好像拍到美人鱼了。真的真的，我找视频给你看……” 蓉蓉冲着秋似月微微摆手，脸上挂满了歉意。一群人吵闹着走远了，秋似月转身往停车场走，也不再装了，白眼直接翻到天上去。 秋似月心里波涛壮阔，怒火滔天掀起五米高 ……乔麦林这死贱人，每天这个嘴就停下来是不是？阴阳怪气，阴阳大师，阴阳先生，这么会搞阴阳之术在海洋馆工作干什么？去火葬场吧！专业更对口！ 她满腔愤怒走了一路，不小心走岔行了。幸好时至深夜，余的车不多，她个路痴才能一伸头就看到不远处自己的车。 前方暗黑的阴影下，有一辆黑色的suv突兀地立在空荡的停车场内，隐匿在黑暗中。秋似月微微眯眼，车里有身影在动，似乎是一个穿黑衣的男人。 她晃了晃神，按下了心头不安……应该又是错觉吧。 赶紧回家吧。 她走到自己的车前，一只手抚上车门，将门拉开了一道缝。 啪—— 身边一暗。她被人按住了手，车门顺势被猛地关上。 “秋似月？” 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 他带着口罩，身影挡住了月光。秋似月慌张中不小心瞄到地面，地上只能看见对方的影子。他身形硕大，将她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像被黑暗吞没了。 秋似月汗毛竖立，心中暗道糟糕，脑子飞速转起来。 ……对方呼吸节奏平稳，显然情绪没什么波动。她想起那辆突兀的黑色SUV，刚才一瞥里面有人，想必就是面前这个人。她停车的位置靠近路边，路灯就在她身后…… 那么监控就在那里。 秋似月飞快出手，对方以为秋似月要打他一拳立即偏了头。却没想秋似月手一扭，迎面一抓，将他的面罩飞速扯掉—— 面罩下的男人面容惊慌失措，很是意外。秋似月心想着你他喵的有什么意外的……！大半夜当强盗还有理了！她一看对方气势弱了，顺势一脚踢过去，将对方踹出个趔趄，我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然后她飞速地打开车门，准备逃跑—— 接着世界就变成了一片黑。 *** 秋似月悠悠转醒。 她正倒在一辆黑色内饰的车里，周围有人发出嘶嘶哈哈的声音，似乎是抽痛声。脑内的记忆被激活，她刚才正在和歹徒搏斗……然后歹徒突然一抬胳膊…… 她就晕过去了！ 对方手段有点高明啊。现在自己是被抓住了？ 她稳住身形，冷汗直冒，看到驾驶座附近有个人。车门锁的死紧，也不必打草惊蛇试着开门开窗了。 秋似月轻轻转着脑袋，想趁着此时打量一下车内趁手的工具，却发现车内的玻璃都被黑布遮了个严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像个灵车一样…… 她想起自己的兜里有个车钥匙，这东西挺结实，勉强能当个石头用。她轻轻将手往下落，却碰到了旁边座位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是一个黑色四方的盒子。 这盒子质地温润，触手生温，像……一口小棺材，在黑暗中发出黑色玉石的色泽。盒盖凹凸不平，应该是篆刻了什么图案。秋似月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但无神论不代表不会怕邪门的事情……！她不禁汗毛竖立，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但奈何好奇心犯贱，她一边呲牙咧嘴还一边用余光往那边瞄。 “你醒了？”前面的男人注意到她的动静，转头嘟囔了一句。 不好！目标敌人已经醒来——秋似月一惊，手上动作如风，一挥胳膊向前跃去，瞬间用大臂箍住了前方的男人—— “靠！靠——放开，求求你了大姐，你放过我吧！我只是找你有事，我找你有事啊！” 秋似月大声放出气势，“大半夜在停车场蹲点，黑衣黑口罩，有什么企图？说，你刚才是怎么把我弄晕的！” “停停停——大姐！我只是受人之托，受人之托有东西给你啊——” “什么东西！” “就是那个黑盒子！” 秋似月搂紧敌人的脖子，偏头又望了那盒子一眼。黑暗中，金色的铭文似乎闪了一下，抓取了秋似月的注意力。也不知道那盒子究竟有什么魔力，秋似月燥火的心突然沉静下来了。 看她安静下来，那男人赶快继续补充道，“我是受人之托，将这个盒子带给你。谁知道刚见到你你就对我拳脚相加的……你这个人怎么就不知道安静听别人说话啊！” “交换一下信任。”秋似月松了松劲儿，“把车门锁先打开。” 那男人哆嗦着手快速解了锁，那急急的模样不像作假。秋似月狐疑地回到后座坐好，给车门开了个缝，打算一个不对就逃跑。 她看着盒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说着便大着胆子去掀那盒盖。 对方沉默了一会，阻拦道，“你还是带回家再打开比较好。” 她又伸手抚了上去。可这盒盖突然啪嗒一动，似乎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抖动了一下，吓得她立刻缩回了手。 秋似月抬起头问道，“是谁指使你的？你刚才是怎么把我弄晕的？” “我叫寿司。” 那男人答非所问，“三天。你保管这个盒子三天。三天后，我在你家楼下等你。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拿着盒子走吧。” 说罢，寿司便毫不客气，连人带盒给她赶了下去。 秋似月从未见过如此豪横的土匪……她抱着那黑色的盒子傻愣在路边。寿司将车开远了，很快没了踪迹。 停车场空荡荡，黑色的风刮过头顶的树，她盯着这盒子，心里突然不安。 咔哒一声。她将盒盖掀起。 咯咯的清脆笑声响起。这月黑风高的，秋似月吓得往后趔趄了几步。她不由得一惊——里面，里面竟然是个婴儿！ 难道那叫做寿司的男人是个人贩子？ 她心头突然升出一股厌恶，很想吐。得报警吧。她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手指重重按在110上…… 不对，不对劲，黑色的盒盖下透着幻彩色光 ……这是什么？ 她惊愕地向下看去。 一扇银红渐变的鱼尾跟着映入她的眼帘。那婴儿……它竟是人身鱼尾！ 它身子不停地扭动，带动着下半身鱼尾流光溢彩。深绿色的树叶被映亮，像有萤火虫穿梭树间，与残余的月光交相辉映。 这竟是一尾……火红色尾巴的小人鱼？ 秋似月心砰砰跳起来。 这世界，竟然真的有美人鱼？ 作为一名海洋生物学家，秋似月对人鱼的存在一直持否定态度。不仅是因为至今人类仍然未发现任何人鱼的化石踪迹，更是因为人鱼这一生物并不符合生物演化的逻辑。 平日里，办公室那位著名阴阳大师乔麦林最爱叨叨莲沧市的人鱼传说，秋似月也跟着听得耳朵长茧子了。 据传，莲沧市是受海洋福泽的城市。每当朔月之夜，在潮水退却之时，会有人鱼从深海的缝隙中爬出。听说，他们能够帮助人类触碰到世界的禁忌。 秋似月听到这传说时不禁冷笑。禁忌，我看你挺禁忌，阴阳之术又精进了哈？她后来有一次实在没忍住，当着水星球的小江总江声的面提了一句这传说。 现在想来，江声的反应很微妙。 他说，毕竟我们是吃海洋这口饭的，是吧。 秋似月很迷惑。所以呢？应该对海洋有所敬畏？ 风将箱子里的东西吹得刷刷作响。原来里面还有一封信。 秋似月看向那小人鱼，很奇怪的是，他明显不如刚开盖的时候活跃了。她略一思考，估计是它需要什么特殊的养护。 这，人鱼要怎么养护？她探究的心痒得不行，蚕食了理智。此刻她也不想探究这事中的怪异，私心……更加不想报警。最终她心一横，匆匆盖上盖子，往家赶去。 一室黑暗中，秋似月的脚步很急，赶快打开盒盖查看。呼，她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寿司不让她当场打开那盒子。这盒子应该是特制的，能保护这小人鱼的活性。她顾不得开灯，拿起那封信，鱼尾溢出来的光和月光交汇，将将够她看得清楚。 致我亲爱的似月。 她心弦微动。 谁……会如此称呼她？ 她快速看下去。 可这信上的内容很奇怪。一封信读下来很不通顺，大部分都被涂抹了，却又不像是被人为涂抹，更像是有规律的马赛克从二次元被搬到了三次元，规规矩矩地将必要内容遮挡住。 最终她只读到零星的几个字，很难判断出文义。写信人似乎是想告诉她一些什么。就这样囫囵着看到中间部分，终于有了一句完整的话。 【如你所言，这世界上曾有诸多奇迹。那么我也希望这样的奇迹，能降临在你身上。】 奇迹？ 秋似月眼神黯淡下来。 她想到了许多事，随之温热涌出，笼罩了整个眼眶。写这句话的人传达过来的情感太过于温暖，能轻易将她的心攥出水来。 可奈何，向来奇迹二字，它由大片的绝望和薄弱的希望组成。这话尽管温暖，却未能带来光亮。她抹掉神伤的眼泪，继续向下读。 下面的内容没有被“屏蔽”掉。里面是一些基础的照顾人鱼的知识，只是笔迹和上面的不一致，墨迹也更新一点。 人鱼养护指南： 1.需长时间浸泡水中，如果需要离开水，必须将他放入黑色神匣中，密封养护； 2.确保侧线部分暴露在空气中不超过1小时； 3.鱼尾如果褪色，请更换咸度更高的水； …… 鱼尾褪色？怎么褪，像她洗衣机里的黑大衣一样吗……侧线这部分还算好理解，侧线通常是鱼类最敏感的部位。 洋洋洒洒十几条注意事项还挺复杂，秋似月去了趟书房，将每一条仔细誊写到科研笔记中。 她平常酷爱研究海洋生物小发明，比对着注意事项，有好几样能直接用上。夜太深了，工具不全，她将简易恒温箱装在了黑盒子上，又加了个自动补盐系统。 盒底有一块透着润色的黑石头。秋似月将其从水底拿出，放在灯下研究了许久。这石头材质太怪，像某种人类未曾发掘过的陨石，摸上去不久秋似月竟觉得困倦起来。 石头上有一个字……恕她才疏学浅，这好像是甲骨文？看起来像是入和见的结合体……或许也是穴与见的集合体。明天找专家去问问吧。 过度的震惊结束过后，秋似月十分激动，竟然翻了半宿人鱼的神话。再抬眼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她的心跳就没平稳过……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人鱼。 寿司……这人太奇怪了。她满腹疑问走到客厅，小人鱼正伸手抓着水管吐出的泡泡玩。他圆滚滚的脑袋憨态可掬，看起来虽小五官却清亮分明，想必是个美人坯子。和她对上视线后，他眯起的笑眼活泼又温柔。 ……眼下也不想什么报警的事情了，她实在太好奇这尾人鱼的生活了。不就三天吗……？先养三天再说。 嘿嘿嘿嘿。 她贼笑起来。她满脑子都是下一篇论文的选题。天呐秋似月，荒废了几年的科研，又有希望了吗？ 怀着对自己科研生涯的展望，她将一张桌子挪到了床边，将黑盒子放在了自己离自己枕头不远的地方。关了灯，鱼尾的光被水折射，撒的天花板星星点点，梦幻至极。 “寿司也是人鱼吗？”似月戳着小人鱼的脸念叨叨，“他叫寿司，那你叫什么……？天妇罗？” 她笑了出来。小人鱼好似听懂了她的玩笑，不满意地嘟起嘴。 “晚安。” 话音刚落，小人鱼甜甜地笑起来。 “祝你做个好梦。” 秋似月喃喃道。 hi大家好哇，想写点甜甜又酸酸的人外挚爱恋！如果喜欢的话，求收藏求收藏鸭[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梦前 第2章 第一个梦 鱼尾上的幻彩流光呈金红色，像沙漏中握不住的流沙，光圈点映在墙上，辗转流动着。秋似月盯着屋顶迷幻的星光，很快进入了梦境。 这夜的梦很冗长。 像是站在沼泽地中。 她逆着水流上行，穿过某个不知名的隧道。脚下的每一块淤泥都伸出了章鱼的触手，吸黏着她的脚，拔脚的每一步都很艰难。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光才堪堪乍现，天终于亮了。 秋似月抬起酸痛的胳膊揉揉脸。昨夜睡得格外累。很可惜今天不是周末，她一只手支着牙刷，另一只手开了冰箱，昨天买的新面包…… 嗯？ 冰箱里竟然空空如也。 里面只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干硬的三明治。 她记得昨天明明叫了超市外送。这是什么情况？家里进贼了？贼饿了？ 侧头瞄到墙上的钟表，上班快要迟到了。她来不及想太多，只能认真锁好门，匆匆加入早高峰的队伍中。 本以为今天会稍微清闲些。可走到水星球门口时，门外竟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秋似月十分讶异，今天是周一，又是嘉年华结束后的第二天，门口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游客？ 她有点摸不到头脑。今日事情件件都反常。不过游客都来了，她心里也着急，加快了几步赶往办公室。 可刚到门口，她就看到自己的座位上搭了一件深黑色的外套，桌面陈设也看着陌生。 “诶？秋老师？” 一名同事听到动静，探头出来，“今天不是去企鹅馆轮转的第一天吗……你怎么，回来啦？” “轮转？”秋似月将包放在办公桌上，脑子发懵，“什么轮转？” 记忆力如此好的秋老师也有早起犯迷糊的一天？ 同事也晕晕乎乎，但还是认真回答，“你报名参加了海洋馆的轮转项目啊……都到最后一个馆了。诶好久没见你了，我一直想问你呢，你轮转完还打算回来吗？” 什么？ 秋似月又开始发懵了。什么轮转？她没有听说过啊。这……有什么好像不太对劲。还有，今天门口为什么那么多游客啊…… 她略一思考，昨晚……昨晚她捡了条人鱼回家……对，人鱼呢？她放在床边上了。她早上起来有看到人鱼吗？ 她捂着脑袋，头有点疼，实在想不起来了。难道昨天晚上她去打理珊瑚的时候吃到什么新型海洋毒蘑菇了？她看到小人了？所以冰箱里才没有她的早餐？ 所以昨天她根本就没有叫超市的外送，也根本没有带什么人鱼回家…… 啊一定是最近不小心研究到了毒珊瑚了……哈哈哈哈，是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鱼呢！ 她脑内小剧场演的正欢，却把沉默都挤向了外界……一抬头，同事沉默地一双大眼看着她。 同事还以为越了秋似月的边界，赶快结语，“秋老师快去企鹅馆吧。今天会来一批新的实习生，于老师……她昨天特意强调了每个馆的人都不许迟到。” *** 好心同事一句话将秋似月打回现实。 于诗凡和秋似月夙仇已久。 三年前，水星球打算开设专属实验室，急召海洋生物学家。于诗凡是当时水星球资历最深的一位，因此同事之间传言风靡，纷纷看好于诗凡接管实验室，纷纷上来巴结。于诗凡一时间势头极旺，免不得冲昏头脑，觉得主管这位子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对于诗凡来说，秋似月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 秋似月不仅横抢了位子，连着她蓄满光环的未来也一并偷了。尤其是江声介绍秋似月时，能看得出江声多么心甘情愿将秋似月捧到了高处。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这是我三顾茅庐才请来的青年海洋生物学家。以秋似月老师的资历，她现在应该在马尾藻海浮潜，研究骨灰入海后的碳固存问题，而不是站在我们这个小小的海洋馆——” 可秋似月呢？她只淡淡一笑，接下了所有称赞。 自那以后，于诗凡就把“不服”二字放大写到了脸上。 秋似月自然也知道两人隔阂的关键。 她也不是没想过求和，但奈何于诗凡实力的确是半瓶水，又对自己没个清晰的认知。秋似月底线刚硬，面对专业永远秉承真理至上。这不，前阵子她太过直言，搅合了于诗凡负责的恒温系统之事，两人自那以后，梁子结得比天高，彻底跨不过了。 那个乔麦林就是于诗凡的走狗，三天两头来秋似月跟前汪汪叫。 企鹅馆只引进了帝企鹅和阿德利企鹅，因此温度控制十分严格，大夏天的馆里只有零下五度。秋似月哆嗦着小脚步快速穿行到办公室区域，离老远便听到了说话的人声。 靳蓉蓉声音软糯，语气激动，“我昨天整理实习生资料，今天要来的实习生有一个长得超级帅……” 阴阳大师立即接话，“呵，是那个叫温渟的？长得帅有什么用，架不住他倒霉，被分给秋似月带。” ……？ 给我带怎么就倒霉了！ 她深呼一口气，握拳。忍住，忍住。 秋似月，你忘记自己热爱和平的人设了吗？你忘记自己欠下的人情了吗？你忘记自己还很需要这个月的工资了吗？ 如果你还记得，请你现在，闭嘴，忍住。 “诶，”乔麦林突然来了精神，“我听着点新八卦。我听说海洋疯子当年来水星球，背后是有原因的。” 海洋疯子？ 哈。秋似月嗤笑。同事果真是同事，自己的小秘密还真是不能轻易透露啊！她隐约有听过这个外号，大概……就是在海洋馆发生骚乱，她刚巧路过，拿出自制的章鱼墨汁喷枪制服了对方之后吧。 乔麦林此话一出，吸引了一干人的注意力。稀里哗啦围过来好几个人等着乔麦林开腔，就连门外的秋似月……也支棱起了耳朵，好奇地盯着他。 “嘿嘿，”乔麦林不怀好意地一笑，“听说当年她本来已经定好了，要去马尾藻海和她那位著名的导师杨教授一起去研究海洋碳循环。结果就在这时……她姐姐，突然自杀了。” “额，乔麦林，在人背后讲这个不太好吧。”靳蓉蓉红着脸说了句，身子微微抬起，却也没走开。 “没事啊，当年都上新闻了。”他满不在乎，“她姐是深蓝科技研究所的，就全市最高的那个楼知道吧，她姐想不开，从三十层跳下来了，不信自己搜新闻嘛。” 众人纷纷拿出手机。乔麦林见效果达到，声音得意洋洋，“不是我说，秋似月姐姐啊，这死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刚好赶上海洋疯子毕业。你说她再晚一个月或者早一个月不就……” 哐当—— 半开的办公室门被人猛地推开。门框撞到墙上回弹，摇摆中发出了哆哆嗦嗦的颤抖声。里面的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抬头。秋似月阎王似的立在门口，冰冷着一张脸。 乔麦林吓得直接站了起来，椅子被他撞倒在地，发出了咣当一声。 背后说人小话被抓包……乔麦林自知理亏，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觉得应该道歉。但面对秋似月，道歉就是示弱，他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 再说了，她不是爱装老好人吗？那随便敷衍一下，依旧能糊弄过去吧！ 他抬起头，这才正面看到秋似月的面色。骇地没说出话。 这，这还是那个……老好人，秋似月吗？ 她平日里最多的表情便是笑，说过最多的话是“好”。她此刻其实嘴角也带笑，可那笑灿烂又邪性，像个刚从地狱冲出来的魔鬼。 办公室像遭受了什么静默诅咒，无人敢说话。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秋似月突然把手机从包里翻了出来。她低头拨弄了几下，将手机屏幕举到了乔麦林面前。 “对着我姐姐，道歉。”秋似月冷淡开口。 乔麦林闻言心里发毛，略略瞭过一眼。 屏幕上是一个女人。微长的瓜子脸旁溜下来两捋发丝，笑容和煦，眼神里有皎白的月光闪过。 周遭的同事终于反应过来了，怕事情闹大，纷纷跑到秋似月面前劝慰。 “似月……乔麦林的确做的不对，你别生气，大家都是同事，以后还要一起工作，别闹得太难看了……给我个面子哈。” “对对，秋老师，乔麦林这是第一次说这个，以前说的也都是工作中的小事而已。他这次真的过分，你别和他计较了，是吧，秋老师，你气度那么大。” 呵。被安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秋似月看着面前一个个和事佬，突感这世界有时候真有趣，明明是别人做错了，被围剿的却是自己。 真的受够了。 她厉声道，“为什么都来劝我？难道是我做错了？” 众人息声。 乔麦林看周围同事也不再偏帮自己，心中突然愤懑，冲到了秋似月面前。 “秋似月，你至于的吗！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你姐姐死难道和我有关系，是我杀的她？你家里的事儿都是公开新闻了，凭什么不让人讨论——” 秋似月一反常态，吼得格外用力，“讨论我姐姐就是不行！” 她双眼血红，眼白上的红血丝快被她用力振飞出来。 乔麦林一愣，随即哼笑一声，“那你要我怎么样？你别太过分，好，对不起，我道歉还不够吗？难道还想让我给她上两柱香——” “好啊。”秋似月迅速打断，杀人般地眼神令人心惊。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不容对方反抗般将手机怼到乔麦林脸上，“你，对着照片，跪下。” *** “现在我们的左手边便是白鲸馆，再往里面一点的白色大楼是综合实验室。” 于诗凡正带着今天新入职的实习生游览海洋馆。她说着便停下了脚步，一脸笑容尽显导师的成熟风范，“实习生中有不是莲沧本地人的吗？请举手示意一下。” 温渟一愣，心想自己应该算是本地……人？这一犹豫之间，其他人举起的手已经都放下了。 于诗凡满脸骄傲，温和笑道，“我们面前就是莲沧海的西海岸。看到海中央的那座独岛了吗？那里便是鲸鲨馆。因为我们这里的驯兽员格外出色，虎鲸表演是整个水星球的王牌。并且我们这里也为大型海洋生物尽全力提供最好的生存条件，他们的场馆依岛而建，最大程度保证了他们的活动范围。” 远处有海鸥沿鲸鲨馆的露天场馆飞掠过。如同塔楼一般的白色建筑在日出的照耀下，闪耀得像海中央的灯塔。 于诗凡继续道，“但是我们海洋馆有个禁忌哦。晚上十点以后，请尽快下班。尤其是……月圆之夜。” 所有人都微微瞪圆了眼睛，支起耳朵，生怕漏了音节。 于诗凡看大家表情如此，自知打哑谜的目的达到，十分满意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莲沧海的人鱼传说？据说，朔月之夜，如果有缘分，在潮水退却之时，会有人鱼从深海的缝隙中爬出。听说啊，他们能够帮助人类了解世界的禁忌。” 于诗凡特意将语气放的很神秘，却让温渟倒吸了几口凉气。 这，这传说？对应的不就是海巫一族平日里做的事情？ 温渟环视着海洋馆，这他还尚在熟悉阶段的人类世界。 他并不属于这里，他来自深海，刚变成人鱼，不足月余。 海中族群万千，权利却集中。千百年来，居住在归墟附近的海神人鱼一族拥有神力，在守护归墟的同时，掌管着海湾洋流大大小小的运转。 这只因他们呈现人鱼形态，同时拥有鳃和肺，可以利用鳃在水下长时间停留，再利用肺允许他们来往于深海与岸边。 不过上了岸的人鱼都擅长伪装，他们大多数会利用其神族的灵力幻化出双腿，形容与普通人类无异。 温渟出生时并非是人鱼，他来自鲤鱼一族。虽然他是红鲤族千期万盼的天赋之鱼，可也从没想去竞争，当什么海神。 可偏巧代理海神桐因是个新派人物。他是个蒙眼的瞎子，却酷爱游历山川，尤其是人类世界。多年以前，桐因归来，突然宣布了一项新令。 海神选举即将大改革。海神族将公开招考，欢迎海洋中各大族群的实力鱼前来报名，赢得海神之位。 可争议和问题也随之产生。海神是必定要游走于海与岸之间，必要时会与人类产生一些联系，因此成为海神的鱼必须具有人鱼形态。 为此桐因闭关修炼了多年，在一古籍中悟得“点鱼成人”之术，即可以将任何鱼类族群化为人鱼。 海巫一族对招考的消息进行了预言。长老巫雩测出上吉，言说此举必将颠覆海洋，自此，海洋文化将在人类世界占有最重要的一席之地。海神族听闻后喜气洋洋，将这招考宣扬的尽海皆知。 作为红鲤族最备受瞩目的天才鱼……温渟第一时间被族鱼簇拥着报了名。 他原本兴致缺缺，可报名那天，形态各异的候选鱼热热闹闹来了一波又一波……他免不得徒然产生为族群咬牙争光的心情。 偏巧一条巨大的蓝鳍金枪鱼看到他这条小红鲤，直言桐因真是多次一举，哪个犄角旮旯来的土鱼都来报名了。温渟勃然大怒，当下挺起自己小小的鲤鱼身躯向着巨大的金枪鱼发出了挑战。 “来啊！看谁能走到最后！” 他咬着牙憋着一口气，过五关斩六将，曾中过海葵的毒昏迷不醒，也误入过白鲨的地界九死一生，一路杀进了终决选。 最终的候选鱼仅六只，那金枪鱼早就被淘汰了。也是因为他，他们锦鲤一族名声大噪，就连那漂亮的孔雀鱼族群见了他们鲤鱼族，都喜笑地打听起来温渟的婚嫁近况呢。 最终选考题难度极高，均为海洋以及岸上悬而未解的陈年难题。温渟拿到的考卷需要在岸上进行，名为，消失的虎鲸。 案卷展开，温渟大呼倒霉。 大约是几十年前，有三只虎鲸玩闹，闯入了归墟附近，随即消失了踪迹。 归墟是海洋禁地，温渟只记得小时候妈妈总是用归墟来吓唬他，说他再不听话就给他丢进归墟，归墟里有鳞片吸石，会把他身上的鳞片吸光光，只留一条光裸的小鱼可怜兮兮露肉游海……这裸奔的威胁着实给温渟吓个不轻，因此对归墟有种莫名恐惧感。 但是案卷上却并没有太多关于归墟的信息。之后温渟查证典籍，却发现海神一族竟然也对归墟并无太多记载。 案卷中只提到，归墟入口处有一时间之轮，上面种满了繁茂的时间珊瑚，海神一族历来的使命便是守护它。在三只虎鲸消失的同时，有一束时间珊瑚也丢失了。他的任务便是寻找这三只虎鲸的踪迹，归还时间珊瑚。 …… 小鲤鱼挺着小身板在线怒吼。 这踏马是不是有点太难了啊！ 他不知道别人的考卷难度如何。但不管怎样，他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他野心勃勃，尽管艰难，依旧立刻投入了战斗。 他调查许久，终于找到了这海洋馆作为突破口。他费劲心思融入人类的世界，磕磕绊绊靠自己对海洋的知识进入了海洋馆。正当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之时…… 他被分到了企鹅馆。 温渟瞄了几眼独岛。虽然失落，但好歹已经混进海洋馆了，总有机会能接近虎鲸馆的。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要在海洋馆站稳脚跟。 一行人路上碰到了个男人。于诗凡对他格外客气，叫他江总。温渟心里有了数，想必，他就是水星球的老板江声。 江声看着一群人，十分亲和笑道，“新实习生入职？我跟你一块去吧，似月今天刚好轮转到企鹅馆。” 第3章 第一个梦 温渟站在侧边打量了江声两眼。 江声身形瘦削高挑，眼睛微圆，会让人期望他会有一双小鹿般清亮的眼睛。可面上的薄框眼镜却将活泼感尽数压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清澈冷淡。 为进入水星球，温渟曾经收集不少资料。 他觉得江声这人有点像代理海神桐因，用人极为大胆。他能有机会进入海洋馆就是因为江声极力推行只招收人才，不看所谓的学历。 感恩有如此英明的领导……这实在是省了温渟的大事。毕竟他为了个学历*证书，跟办*假*证的大眼瞪小眼多少天，头都要炸了。 温渟很快便收回了眼神。余光一瞄，江声转过身向前走后，于诗凡变脸一般收起了全部笑容，紧跟着一个大白眼翻到天上。 他有些意外，立刻想起了海巫长老的教导。 “人类，尤其是在一个集体中，关系都错综复杂。和人交往时，切忌不要只看表面，要先看，然后静待，思考后再下判断。” ……实不相瞒，海巫长老这人讲起课来，每个字都像浸了海葵毒素。只需要听一句话，就能立刻进入昏睡状态。所以温渟就只记住了这么一句，接下来的话怎么抓耳挠腮，也想不起来了。 不管了。反正，谨慎总归没错，在人类的地盘，他什么都不熟悉，一切都需要谨慎。嗯，谨慎！ 在他思绪繁杂中，一群人热热闹闹进入了企鹅馆。 透明玻璃后面传来汽车鸣笛一般的叫声。里面站着一群个子不矮的小家伙们，一个个黑衣白肚，看起来格外憨傻优雅。 尽管温渟对海洋生物极为熟悉，但企鹅这东西……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现在能利用的资源只有企鹅馆了，他得和这群鹅打好关系。 可问题来了，海洋里不同种群间的语言是不同的。比如像他们鲤鱼和鲸鱼的语言……虽然有共通之处，但大体是不同的。在海神学院上学的时候，温渟也接受了语言培训，可问题是，教授语言的那位鹦嘴鱼老师……他也没教过鹅语啊！ “哎？你是镜川海洋大学毕业的？！” 温渟闻声抬起头。被问到的眼镜男同事微微一笑，尽显自信。他推了推眼镜，低调地点了点头。旁边立时响起一阵惊讶的嘘声。 ……温渟危机感暴涨。这是他的死穴。 队伍突然停下了。江声在自动贩售机前停留了一秒，看大家都在等他，有些抱歉地微笑解释。 “……我买点喝的。你们先进去。” 于诗凡笑着点点头，带着一群人先往前走。她回头一望，见江声买了两瓶大麦绿茶。 办公室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被江声一打断，温渟也无法再思考太多了。走了几步，空荡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几名实习生好奇的伸脖子挪脚步看了两眼，不知不觉就将温渟剩在了于诗凡身旁。 于诗凡愣在原地。屋内的声音开始变得混乱，似乎有人动了粗，接着有人开始求饶。紧接着劝声，哭声，骂声，吼声混做一团。 于诗凡飞快转头瞄了一眼江声的方向，脸色难堪起来。她拨开人群往办公室方向走，再一扭头又看到了温渟，示意他跟上去。 温渟愣了一下。既然不清楚状况……那，先听指挥吧。 这边乔麦林被秋似月狠踢了膝窝，腿一软，跪了个结实。 他愣了一下，破口大骂道，“秋似月你他妈也不得好死——你逼人下跪，你姐姐是什么人，承受得起老子跪她吗！你爱跪自己跪去，你他妈放开我，放开——” 一群人拽着秋似月。不知道是谁在推搡中掐住了她的肉，痛得她使劲掀起胳膊甩开对方。大家误以为她是太激动了，纷纷劝道，“别打啊，似月别冲动！” 乔麦林也疯了，想到哪就骂到哪，“怪不得你姐姐自杀！我看你们家也的确没什么好人！” 一位同事吼道，“乔麦林你别说了！” 秋似月听到这话怒目圆瞪，双眼通红。她一甩手啪嚓一声，手机飞到了门口，四分五裂。下一秒，她空出的手扼住了乔麦林的脖颈。 温渟和于诗凡赶过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于诗凡一惊，急得拽了温渟的袖子一下，“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帮忙啊！” “啊？哦哦，好。” 温渟也被这场面震惊了。这人类打架的画面一点也不差于鲨鱼大乱斗啊！ 谨慎，呵，什么是谨慎？温渟顺利将之抛在脑后，只用了一秒大脑就做了个自作聪明的决定——眼看着被掐脖子那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那错的肯定是有杀意的那个人。 他毫不犹豫直奔秋似月，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看秋似月力气太大，于是带了一丝灵力，力气坚固。秋似月被抓住，看向这突然插入的外人一脸错愕，只好用力挣扎几下。然而力气却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温渟本以为这可以让她退缩，可她挣扎地更厉害了。看着这一团混乱，温渟只能拖拽着她离开人群包围圈，这才稍稍松了松劲儿。 却没想到这一松后力气脱手。反作用力下，秋似月向后摔去。一声巨响过后，她被狠狠甩在了后排的铁柜子上。 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温渟微张着嘴，一脸吃惊看着坐在地上的秋似月，随即愧疚感铺天盖地袭来……闯祸了。 秋似月狼狈地坐在柜子前，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她无力地扶起腰，面前的人们都在安静看着她。 哦不，像是在审判她。毕竟他们一句话没问，却都将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为什么？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倔强的心情碰上了委屈，柔软的泪水率先滴了下来。 又一次，她又一次站在舆论的漩涡。周边站着的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脱罪，每个人的目光都像一把刀子，戳向她原本就没愈合的伤疤，好痛。真的好痛。 心中的一个声音响起。 跑吧。秋似月，向往常一样，逃跑吧。 这句话像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瞬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了，扶着那破铜烂铁般的柜子站了起来。她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拨开人群往门外冲。 “秋似月！” 于诗凡大吼道，“就知道有你的地方肯定安宁不了！今天来轮转第一天就对我们馆的老员工这个态度！你跑什么，先把话说清楚——” “滚开！”秋似月突然爆发，“我不干了。我辞职。” “秋似月，你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于诗凡冷喝道，“辞职也需要两周交接，今天新实习生入职，你就算离职也要先带人两周。” 秋似月勉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新实习生？谁？” 于诗凡指了指温渟，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好想跳河啊……温渟此刻已经记起了自己脑海中的“谨慎”誓言。 靠……谨慎谨慎着，竟然谨慎到入职第一天当出头枪，误伤自己未来的导师？？？ 温渟脑子发懵，这，这人类的世界比鱼类复杂太多了！ 他脑子中慌乱地胡思乱想时，秋似月走到了他面前。 她一脸轻蔑，“想让我带？” 办公室中的气氛静默到诡异。温渟看清了秋似月的满脸嘲讽，脸色也平静了下来。他眼皮微动，觉得窗外的光照有些刺眼。他突然想起了当初那条挑衅的金枪鱼。 果然。秋似月嘲讽道，“于诗凡招的人……我能相信他的水准吗？” 她不再看温渟，意有所指哼笑一声，“你是知名海洋大学毕业，还是已经拿了什么科研奖项，还是说，你也是什么……供应商关系户？”她狠狠甩了一把眼泪，“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没资格被我带。” 温渟身体僵凉。被刺激后，血液再次沸腾起来。他抬头看着秋似月，动了动嘴巴。可是，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无话可说。 那就看行动好了。 温渟目光坚定，下了个沉默的战书。 我们走着瞧。 秋似月拿起桌上的包往外走。边走她边翻找，将工牌拿了出来。路过于诗凡，秋似月狠狠地将工牌摔在她的脚下。一转头，她透过于诗凡的肩看到了江声姗姗来迟。她微微愣住，随即满面歉意。 江声没想到里面是这样的场面。他拿着绿茶的手一顿，绿色的包装令秋似月目光柔软地闪动一秒。可下一秒凉风吹过，她又轻易被冰冷安静的周边提醒。 秋似月，你是这里的异类。 她终究是撇过头，看着于诗凡一字一顿，“我管你怎么安排交接。难道你死了会管身后事吗？我都离开这个地方了，我还管你的破工作？” *** 秋似月离开办公室时像一阵风。 公司里永远都是少了谁都能运转。办公室里的众人笑呵呵地打了圆场，随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各自进行今天的工作了。 于诗凡刚刚给各位实习生分配好导师，还没等安排温渟，就去接电话了。温渟尬在工位中间，像一颗没人理的小杂草。想了许久，他觉得还是要主动出击，便大着胆子询问身边的那个人。 “前辈……刚才我看你没有被分配实习生。你……需要吗？” 哪知对方一声冷笑看向他，“秋似月的实习生？”那人啐了一口，“呸。晦气。” 靠。 温渟一抬眼，才看到他脖子上的红手印……他竟然问到了乔麦林的头上。 温渟在心里狠捶了自己两下，瞎了吗！鱼眼白长了！刚才净看谁打人了，不看谁挨打吗！ 他丧气地把凳子挪远了几寸。大家都去忙碌了，办公室徒然安静下来。他坐在中央，心里的小手哆哆嗦嗦举着刚才偷摸下的战书。 他突然对自己的前路迷茫了。 人类的世界，和海里实在太不一样了。 他早知道做海神是件很难的事情。可他自信人各有优势，成功几率再渺茫，不总也会有人成功？万一就是他呢？ 可这路也太难走了吧…… 就算是他有灵力……他也不能耳听八方，左右眼分别站岗……这么多细节，他怎么能顾的到啊！ 他抓耳挠腮，运气怎么也这么差，被分了个事儿精导师，自己刚进来她就要辞职不说，现在她还得罪了半个办公室……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秋似月的实习生，谁还敢接收他啊？ 不会刚进来就被劝退了吧…… 电梯附近。 秋似月烦躁不安，又按了两下电梯，好像这样就能快一点将电梯召唤上来一般。等待的这几秒变得格外难熬。 刚才江声的眼神让她鼻腔发酸。 当初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他。作为交换，她才进入海洋馆工作，答应他将这实验室组建起来。可进来以后呢？ 人际关系解决不好，导致人手难以调动，科研艰难行进……总是轻易掀起风暴。不知怎么就引起了工作人员的对立，走到哪，怎么说话都不太对。 电梯门开了，她逃也似的跑了进去。 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一阵子踢踏的脚步声过后，一只拿着绿茶的手急切地搅了进来，胳膊肘硬生生将快要合上的电梯门支开。 骨头碰撞在电梯发出磕吱的声音，电梯门又开了，那手的主人痛得呲牙咧嘴，却依旧一脸焦急。 “似月，先别急着走。我们谈谈，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一个梦 第4章 第一个梦 风吹浪起。海边的轮渡缓缓启航，激起白浪汹涌。清脆的贝壳风铃轻盈落在甲板的架子上，嘀嗒声缥缈着，跟着海浪声一同飘向了独岛。 企鹅馆离海滩不远。秋似月和江声默契地不发一言，说好了谈谈，却一同漫无目的向前走。 路过一个室外小摊。秋似月目光不经意掠过去，嗯？这只硕大的白鲨头……怎么在向人抛媚眼啊！秋似月呆呆定住眼神，和鲨鱼的对视太诙谐，莫名让她放松下来。那鲨鱼的表情好勾人，让人好想买下来。 “你好。买一个大白鲨水杯。” 清亮的声音刚落，高大的身影就靠了过来。秋似月回头看到身后人的脖颈，宽肩将白衬衫撑开，他身上散发出热水冲泡后的淡茶清香。 江声低头对她笑了下，挽着白衬衫的手臂动作流畅，递手机付款，“能给点冰块吗？” 这东西不好卖，工作人员自然有求必应。江声捏着白鲨森森白牙，将水杯头转下来。 秋似月敛下几分眼神，稍稍往左退了一步，又回到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良久她才说，“不用买的。” 江声拧紧水杯，往她怀里一塞，语气故作轻松，“我想用一杯鲨鱼绿茶撬动整个地球。你觉得可行吗？” 秋似月端着水杯，神色尴尬。她想说些什么，可看那犹豫的样子，是抗拒无疑。她总是害怕说不，或许是有太多怕失去的。 “你犹豫的时候答案就是不行。我知道。” 秋似月微微讶异，抬起头，江声笑得温柔。 可他又停顿了一下。 像是明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话脱口她会有什么反应，最终他眼中那一分明了还是被风吹散。他的目光再次冷静，刚才那分情绪像从没存在过。 他收了笑容，犹疑中还是下了决心，低声道，“最近调查有了些眉目。我很快就能拿到似阳死之前的监控录像。” 秋似月脚步顿住，一双眼错愕激动。可惊诧过后，她又品到了点别的味道。 当年秋似阳死因蹊跷，似月无助之下请求江声帮忙调查，条件是似月进入海洋馆，帮助江声组建实验室。录像无疑是破解似阳死因的关键。可江声在这一刻提出……她便需要继续压着性子留在水星球。 这世界上总有选择题。 她总是犹豫在A与B当中，怕选错一次便像蝴蝶煽动翅膀一样，引发她生命中的龙卷风。可唯独秋似阳是个例外，关于她的事情……没有AB，秋似月永远会为她冲锋。 江声自然也是知道的。 秋似月冷笑一声，故意刺道，“呵。江总一向不择手段，公事公办。” 江声眼睫微颤。她这话说得又准又狠。他停下脚步，扣住了秋似月的手腕。 “……似月。” 风将他的头发全部打乱，波动的眼神被风吹过，像轻易能打碎的薄脆玻璃。 他低下头，喃喃道，“我需要你。” 秋似月没看他，“很抱歉让你失望。但我不适应环境，实在帮不上你。如果你不愿意，似阳的调查我会自己想办法。” “对不起。”他苦笑着，“为了留下你，我总是不怎么磊落。当年在细阳……我很想见你。可那时候我以为，你注定要走向海洋，我只能困顿在这个海洋馆中……” 秋似月怔愣。她没想到他说起这个。江声的自白化成往事，敲醒秋似月某些已经不太深刻的回忆。他正在说的画面好像有光有温度。那年夏天格外炎热，她好像能听见飞蛾扑腾时，翅膀拍打到路灯，发出空空的声音。 那是盛夏的某个夜晚。似阳在聚会上喝多，她急火火赶过去接。店里人走的差不多了，江声一脸嫌弃坐在那，旁边徐印滑稽地打着呼噜。两人好久没见，对上眼神时，似月还记得自己尴尬的感受。 两人费了挺大劲，把这俩酒鬼都送回了家，安置好。似月手忙脚乱给江声开门，门被慌乱地关上时她才想起，外面的路灯坏了。 她快走几步追了出去。 “我送你吧。” 似月不知道自己总忍不住扭过来看江声。他不经意扭头时看到她的眼神亮晶晶，快能把前面的路照清了。两人慢慢步行到小区口，那里有一个路灯，勉强发出能看清人的光。 江声突然问，“快毕业了，要去哪里发展……定了吗？” 秋似月眯眼笑起来，意气风发，“我马上要去马尾藻海做研究了！” “啊……恭喜你。”他敛下眼神，反应淡淡。又过了一会，像是觉得自己失礼一般，郑重地笑道，“恭喜。” 似月讨了个没趣，收起了笑容。她以为自己炫耀过度，令人讨厌。 那之后再见面……就是似阳去世以后了。 江声还在继续自白，“我的人生已经被困顿住，我不想再去圈住你的自由。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试探着，“现在你就在莲沧，我们……” 秋似月轻轻打断，“都过去了。还有，我已经在莲沧整整三年了。” 江声语顿。秋似月抬头望着他，想听听他的答案。可他捏着秋似月的手，半天一个字没吐出来。 “哟，江总，带我老婆看海呢？” 两人一同转头。一大声呼喊从椅子后面传来。声音混不吝，毫不客气切断了江声来之不易的自白机会。徐印今天装扮宛若莲沧海的土著民，身着深蓝印花裤衩和黄色花衬衫，皮肤黝黑发亮，像涂了椰子油。他咧着嘴大笑，灌着风走近。 徐印锤了一下江声的肩，算作是打招呼。江声意兴阑珊，只点点头，没做声。 徐印一把揽上秋似月的肩，半是讽刺说着，“月月，终于要辞职了啊！早跟你说了，这海洋馆里孙子不少。走走走，还有什么东西没收拾？我今天一次性给你搬走……” 说完，徐印满脸笑意，大剌剌拽着秋似月往海滩外走。 “等等。” 江声追上去急切道，“似月。就算站在水星球的角度上，我还是再挽留你一下。六月份你提出参加这个轮转项目时我真的非常高兴，我以为你的工作逐渐上手了……再加上……就算你觉得我卑鄙我也想说，我以为你终于想通了，想按照似阳说的那样，活的更热烈些。身边有朋友，她会放心。” 徐印不想听江声继续说这些屁话，又拽了两下秋似月。可她却僵在原地，转过身去，满脸惊愕。 “……你刚才说，我提出的要参加轮转项目？” 秋似月定在原地。为什么自己脑子里完全没有这回事？ 她赶紧问道，“六月份？嘉年华刚过，现在不是五月份吗？六月明明还没有到……” “似月，似月？”江声急急唤她， “怎么突然提到嘉年华？那是半年以前了……你怎么了？是不是嗓子累坏了？刚才你最后一句说什么？为什么声音这么轻？” 秋似月闻言也是一惊。此刻江声的脸凑近，她吓得瑟缩了两步。 刚才……她明明听到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很正常。 那边江声看她这模样，当机立断结语，“似月，你先休假几天，不要急着做决定。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够了我们再聊。” “行了行了，话真多……”徐印不耐烦地打断。 手机突然响了。 秋似月草草看过一眼，眼神略过顶部，上面赫然是十二月二日。 水星球的嘉年华明明是在五一黄金周，现在应该是五月五号才对！ 秋似月突觉背后寒凉……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怪异事情突然都得到了解释。空空如也的冰箱，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别人的东西，莫名其妙轮转去了企鹅馆…… 那家里的小人鱼吗？还在吗？那可能是怪事的源头。 她抓住徐印，“快，马上送我回家。” *** 温渟正趴在床上发愁。 ……这什么运气啊。他本来就是因为海洋相关知识突出吸引了面试官，结果进了个最不懂的企鹅馆……瞬间成傻子了。 旁边寿司靠在大沙发里，嘿嘿嘿笑个不停，完全听不见温渟在旁边唉声叹气。 温渟发出痛苦哀嚎，感慨鱼生差距真的太大了，同样是上岸，名义上寿司是他的随从，可他过得是苦命的人类日子，寿司每天就是躺床上打游戏撸猫，人生赢家啊…… 他既不用留在海豚族内上人才培养学堂，上岸也不用去海洋馆打工，每天就是抱着海巫族研发的深海通讯器和手机笑个不停……笑笑笑，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诶？等会？ 深海通讯器？！ 温渟惊坐起。 温渟冲到寿司面前，毫不留情盖住屏幕，“寿司。深海通讯器是不是有个什么，可以出价找其他鱼过来帮忙的软件？” 寿司急得直躲，“祖宗……！你就不能等我玩完这一局吗！” 被温渟打断，他垂头丧气，苦着脸放下手机，“你说鱼信吗。” 寿司从通讯器里翻出个蓝色的软件，“喏，是可以。这不就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特意开发的吗。” 温渟一脸坏笑，心想自己真是个天才……不多想了，他对寿司嘱咐道，“去给我请一只鹅语老师来。企鹅，多少钱都可以，要快。” 寿司干起活来还是非常利落的。他在深海通讯器中检索了半天，边搜边问，“您需要什么品种的企鹅？” 温渟无语，“ ……这还有区别吗。帝企鹅吧。” 寿司一本正经，“最近能接单的鹅显示在南极。” 温渟心里默默吐槽，寿司这海豚干活怎么跟挤牙膏似的。谁知道南极在哪啊。 他耐着性子问，“……过来需要多久。” 寿司飞快打着字，“那家伙说，游泳过来需要半年到一年左右。他也可以试着蹲一下科考船，速度能快一点。但是，对方问你能不能提供医疗保险？他说他来这边可能会中暑。” 温渟掩面，简直想痛哭…… 白费口舌。就说这些什么破新鲜发明都没用。 “先定一只吧。让他抓紧时间来。” “好嘞~您的鹅语老师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眼看着寿司喜滋滋放下通讯器，打算继续玩手机。温渟冷哼一声，打算教教寿司，什么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面无表情按住寿司的手机，“走吧。租房子去。” 第5章 第一个梦 闹铃声响起。 秋似月一个鲤鱼打挺，在床上诈尸般惊坐起。 “啊哈哈哈哈我昨天梦见我穿越了我怎么会穿越了呢明明嘉年华结束那天我被那个叫寿司的劫持了还捡到了一条天妇罗……啊呸是人鱼。” 发完疯空气骤静。 脑袋往左一偏，空空如也。什么小人鱼，根本没有过任何存在的痕迹。手机按开，依旧是十二月。 哈。 秋似月习惯性起床洗漱，准备上班。牙刷到一半突然停了。 好像休假了。 穿越这事儿给她的冲击太大。她甩了甩头，强行让自己精神点。镜子里的人脑壳已经睡成了方形，工作不顺带来的连日疲惫让她白皙的皮肤下满是暗影。 她吐掉泡沫，又简单用水糊了把脸，在沙发上找了个角，一屁股窝了进去，不动了。 原来江声当年有那么多想法。心粗如她，还以为江声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两个人好像总是在阴差阳错中走开，尤其是，从她把自己唯一一次勇敢丢掉的那一刻开始。 思绪带着当年的火车向回走，开往细阳市。 那天已经是晚上十点，车厢里安静地像被抽干了空气。 江声最近来细阳出差，晚上她坐火车，途经细阳。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她突然想问江声，要不要见面？ 如果他想。那么她会放弃终点，中途下车。 手指点在手机上，她已经沉思了有半小时。看到前方即将到站细阳……她又忍不住和姐姐嘟囔了几句。 “都好久没联系了……还是算了算了，我感觉他也不喜欢我。” “狗屁。”秋似阳使劲咬了口苹果，不服气的声音嘎嘣脆，“那他为啥天天和你聊天？渣男。开学了我打死他。” “可是，”秋似阳突然正经起来，“似月啊。学习工作你都知道知难而上，怎么感情就不行了呢。江声这鬼虽然二百五吧，但这两年干起正事儿来也像个样子，也算优选。你起码，冲一次再撤啊。” 可能是秋似阳说的太有道理……也可能是细阳的月色动人，照得人心颤动。过去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最终给了秋似月一些勇气，她拿起手机，敲了又敲，终于发出去一行字。 【秋似月：听说细阳市的羊肉煲很好吃，你试过了吗。】 对方秒回。 【江声：还没有，有些忙。怎么了？】 这句“怎么了”让秋似月手一顿。手机卡在虎口，十分有眼色地不动了。 她呼了口气，心说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他或许只是单纯奇怪自己怎么莫名其妙提到羊肉煲。她抚着慌起来的心跳，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 手机举过头顶，她对着屏幕上的站名拍了张照，还放大看了一眼，确认能看清是细阳站。拍完她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别想了别想了，快点，发送。 一张站名照片配了一行文字。 【秋似月：要不，一起去吃个夜宵？】 在这一秒世界好像突然被按下了静止键。 从信息不再转圈一直到火车到站，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了。 她心里发慌，跟着四肢都莫名地涨痒起来，手指像是单独得了多动症，有一搭没一搭落在手机屏幕上，手机无奈地刚灭了又亮。 他或许还在忙吧，再等等。可能刚巧有什么事情耽搁回复了，电视剧里的误会都是这么来的，对不对？ 可明明刚才他回得那么快…… 他可能手机掉进厕所里了！ 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不。不要打。 她将手机扣了过去。勇敢到此为止的话，她还能承受后果。 他就是没回。不要骗自己了，他可能只是觉得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回。 思及此，心脏又升起一股麻意。这感觉明明和刚才一模一样，可不知怎么，她就是能清晰地分清，刚才是紧张，现在是沮丧。 周边的行人滚动着行李箱，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小，旅人喧嚣的交谈也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秋似月歪着脑袋，托起腮看向窗边。细阳市的月亮套上了一层光晕，看起来变模糊，一点也不皎白了，像被嚼了两口便被吐出来的可怜旺仔牛奶糖。她用尽了最恶毒的话品评起可怜的月亮，然后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一般，使劲瞪着眼把眼泪都控回去。 直到火车启动的嗡鸣声响起，手机再也没响过。 火车载着她离开了细阳，也将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勇敢扔下了车厢。她只能刻舟求剑，可那注定永远寻不回。 她又拿起了手机。 【秋似月：哈哈，逗你的。只是火车刚刚路过。现在已经走啦。】 时间确实是个好东西。记忆中手机依然在嗡鸣，她却已经记不起那天江声到底回复了什么。甚至现在看来，她的勇敢也不怎么勇敢，所有的情绪都是一个人的伤春悲秋。 少女时的心情早已经不在。她如今生活沉重，抬起一分心思给其他的事情都是疲惫。光是似阳留下的那些资料，到现在都没查看完。 似阳是坠海死亡。 当时秋似月就在现场。似阳被捞上来时，身体被泡的浮肿，头顶挂着几缕水草，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原来惊慌到一定程度，人竟会很平静。她缓缓蹲在似阳身边，轻轻抓住她的手十指交握，晃动起来。 似阳，你快点起来吧。你想吃的黄油面包，我给你带了。还热乎着。 再有印象的下一幕，她已经坐在警察局里。法医刚好走进来，陈述着尸检报告。 “死者手里有少量泥沙和藻类物质，判定是落水之后窒息死亡。” 秋似月脑中轰鸣一声。 刚刚她牵了姐姐的手。她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干燥，没有任何杂质。 也是因此，秋似月向警方提出调取似阳去世前的监控影像。录像是拿到了，深蓝研究所却向警方提出，因为监控里涉及科研机密不能泄漏，要求警方仅限内部查阅，不能提供给家属观看。 那之后，警察给出了自杀结论，由此盖棺定论。 秋似月摸了摸自己的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之后她和江声做了交易，放弃去马尾藻海研修的机会，搬进了秋似阳家，打算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秋似阳的主要工作是研究分子生物学。秋似月还记得，她在死前不久曾臭屁炫耀，自己升职了，被调入了一个最高级别的实验室，因此，实验内容保密。 资料太晦涩，秋似月收获不大。目前对于秋似阳死亡原因的怀疑，更像是似月个人的臆测。 怕就怕录像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到那时欠江声更多，更不好离职了。 海洋馆的生活又让她心力交瘁。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不如就离开…… 当当当—— 敲门声有些不客气，强势打断了她的思路。猫眼外面站着四五个人……前面两位是她父母。她微微皱眉，他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呼口气，调整一下心情，将门打开。 “哟，小秋，你在家啊。” 她打开门才看清，原来隔壁房东也在。他身边还站着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位表情跟见了鬼一般。秋似月瞧着他有点眼熟，但又一时间没想起来。 “哦，冯叔。租房子哈？” 她简单搪塞了几句，就把自己父母让了进来。 秋既成冷哼一声，大摇大摆走进屋，上下左右打量着，好像在看哪个角落有蜘蛛网，他好逮住机会骂秋似月一顿。 秋似月面无表情，一阵子心烦……她是真的讨厌，每次她爸来到这个房子都会这样，像来验房的新主人一般。 她压下心烦开口，“你们怎么过来了？” “我们怎么过来了？！你好意思问？” 秋既成气得点了点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今天都几号了！这个月的钱呢，我们的生活费你想给我们断了吗，家里都要没钱买菜了！” 他喵的。 秋似月闭了闭眼。神他喵穿越后遗症。不是，自己怎么没把事情都善后好再让自己穿越过来？还要让过去的自己来擦屁股？江湖道义呢？ “忘了。待会给你们打。” “待会什么待会！” 秋既成突然站起身，“现在就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闹了一通，要辞职是不是！” “你怎么……” “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你，”秋既成恨铁不成钢，疯狂点着手指，大嗓门吼道，“小时候你还算听话！现在像什么样子了！秋似阳都死了好几年了你还在这儿给她守灵，那好好的去国外发展的机会不要，非要回来这个破莲沧！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 “哎呀行了！老秋，你少说两句！孩子肯定是工作不容易！” 秋似月有些惊讶，扭头看了妈妈林东文一眼。妈妈一向文弱，像菟丝草般依附父亲，站在父女中间向来不发一言。今天怎么…… 哪知妈妈突然眼泪一抹，声音颤抖，“你爸前阵子体检，血常规有点不对劲……医生说，有中风的风险。都是这些年，酒喝得太多了……” 毁灭吧，要不全世界都毁灭吧。秋似月苦笑一声，心里有点不好受，下一秒又可怜自己，咧嘴自嘲。她仰头吐了口气，拿起手机。 5000元被划走。叮地一声短信进来，您的余额，536.27元。 前秋似月同志，你干什么了！！！你，你真的没想过裸辞吗？？？ 秋既成拿到钱不打算久留，边往外走边吼，“你听老子话。水星球是好工作，大公司，大企业，体面。你敢辞职试试？还有，赶紧把这个破房子卖了，老子没几天好活了，赶紧多拿点钱来让老子过点好日子……” “不可能。”秋似月声音突变冷漠，“这房子，是似阳的。现在是我的。不管你是活蹦乱跳还是身子埋土里半截，都不会和你有关。” “你说什么？”秋既成不敢置信，“你惦记着老子早死？？？好啊你，老子是真是白养你。有能耐你捂着房本睡！还你的，你的就是老子的！你欠老子的！王八崽子，白眼狼！” …… 隔壁吵吵嚷嚷的声音透过墙壁，清晰地传到客厅中三人的耳朵里。温渟和寿司一脸难色听着，和房东三人大眼瞪小眼。 “那什么……这房子，隔音一般哈。”温渟打哈哈。 房东一脸尴尬，“隔壁小秋是领养的。她和养父母关系不太好，但是她父母不常来，她都自己住的。不用担心哈，她一个人，很安静的。” 温渟尴尬的嘴都合不上了。房东大哥，你不要说那么多啊！我不想知道太多我得罪过的领导的秘密啊啊啊啊啊！ 秋既成骂骂咧咧走了。 狭窄的楼梯处，江声上楼正上一半，看到秋既成一脸愠色，立刻侧身给他让了路。林东文也跟着下来了，可突然脚步一转，又走了回去。 想必她们母女有话要说。 江声一犹豫，还是停在了原地。 “月月啊。” 秋似月刚要关门。 她回头看到母亲，她干巴巴的皮肤皱着，整个人瘦小，像挂在藤上的抽条黄瓜，被太阳抽干了水分。 林东文客气地笑了，“月月。你爸说话冲，你别生气。妈妈就是想劝劝你……别置气，你还是得回海洋馆工作啊。你当初抢了老于家丫头的工作，现在又不好好干，她爸妈没少传你的不是，你爸也是生气。咱们莲沧地方小，你能耐大，能找个可心的工作，不容易。你从小就喜欢这一行啊……” 秋似月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您记得我喜欢什么吗？ “妈……我其实……” 自有记忆起，母亲从未偏帮过她一句，时间久了，她的沉默令人怨恨。 突然的温情让似月有种倾吐委屈的冲动，可嗫嚅了嘴唇，酸意上涌，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伸出手，抓过母亲颤巍巍的手。 隔壁房门又打开了，房东正把温渟和寿司往外送。三人看到门口的情形，默契地站在门口尬聊。 “妈妈老了。你爸现在生病了，以后妈妈都得靠你……你爸没有生育能力，这辈子脾气差能力也差，远不如你。所以啊，你好好的。以前，是妈不好，妈妈不敢为你说话，毕竟咱娘俩都得靠你爸过活。但其实妈妈心里都有数……你受了不少委屈。妈在这……先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记妈的仇。” 握住妈妈的手突然僵住。 “以后找机会，妈妈搬过来，专门照顾你给你做饭收拾房子，让你上班舒服点啊……这房子多好啊，有三个房间呢……咱娘俩住绰绰有余……” 看秋似月没吱声，林东文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她。话匣子一打开，又规劝了起来。 “你啊，脾气怪，从小就怪。爸妈从小就要你多装着一点，多给人点头哈腰的，事儿不就过去了？听说你把同事给打了，还把新来的实习生给欺负了？去给人家道歉，别因为自己是大领导就低不下去头，工作保住最重要……” 寿司在旁边对着温渟耳语，“果然不是亲妈……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感受。” 虚假的温情烟消云散。秋似月声音颤抖，“你在押宝？赌，我才会给你更好的晚年？” 她声音突然极小，自言自语一般，“你们这么对我，凭什么觉得三言两语就能改变？” 被说中心事的林东文嘴拙，你你我我支吾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 温渟从头到尾听了半天，一个字没落。这母亲算计利益，情感随风向飘，真当儿女是傻子吗？ 如果他被父母这样对待……这样想着心竟然有些痛。他一抬头，看到秋似月僵住的手指颤了颤，似乎在诉说不可置信。 他又把谨慎抛之脑后了。 “秋老师。” 温渟声音响亮，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我是温渟，您的实习生。昨天是我做的不对，让您受伤了。我是特意来和您道歉的。” ”我们都非常希望您回到水星球工作。” 第6章 第一个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停！”温渟恼羞成怒，“别笑了！” “温渟，”寿司掐着腰喘不上气，“恭喜你，道歉非常顺利！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站在小区楼门口，温渟还喘着粗气，简直是落荒而逃。 他恨不得就地刨个坑游回海里。 刚才他上去道歉，只是头脑一热，为秋似月气不过。加上那天不小心把她弄伤的愧疚感铺天盖地……哎呀反正就是头脑那么一热，他真没想换来秋似月感动什么的。 但他也没想换来秋似月的原谅啊！！！ “哦，是你啊。”秋似月把眼泪一抹，点点头，“好，我原谅你了。” 温渟当即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寿司早已经听说了那天的抓马事件。温渟自回来以后，因为愧疚，嘴巴叭叭不停，闲的没事就要拿出来说几句，描述一下细节，末了还会加一句，“你说这事儿能怪我吗？” 寿司听得耳朵长茧，“你这不就是不小心被人当刀使了。你那导师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能往你身上怪。” 温渟觉得有点道理，这几天不再挂心。谁知道今天又碰上…… 咳，算了，不提了。 温渟怨气颇重，“……怎么就这么巧。租房子还能碰见她？” “有什么巧。” 寿司心虚，声音小了点，毕竟是他找的房子，“这里是市中心少有的好小区。那现在怎么办？今天看了两家，有喜欢的吗？” 提到这事儿温渟快虚脱了。上岸之前，他想，诶哟喂不就是找个住的地方？他一鲤鱼什么寄居壳没住过，小意思。 可真找起来…… 找到的第一家图片不错，过去以后竟然是地下室。大老鼠堂而皇之过街，路过还挑衅翻白眼；还有一家说是前任租客刚走还没打扫，结果打开门一看，里面垃圾堆到房顶了……温渟都没有迈脚进去的勇气。 最后一家更夸张。那房子是个独栋别墅，价格合理。可是所在街区萧瑟，周边像刚被僵尸入侵过，走半天没看到半个人……这会儿温渟已经被科普了不少凶宅秘事，他都没敢进去。熟能生巧，他一条鱼已经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就想直接报警。 他闭了闭眼。今天运气大爆发，在这小区看了两个房子都还不错，他也实在不想继续看房了。 其中一间一个在对面2号楼，唯一的缺点是主卧被一颗大树挡住了阳光。秋似月隔壁这间房浴室做的更考究，大浴缸让他这条鱼念念不忘啊…… “定二号楼那间。”他垂头丧气，“走吧，买浴缸去。” *** 江声听完了闹剧，姗姗来迟。秋似月已经没心思把他让进去喝茶，只说有事改天再聊。 江声心中一凛。他又来晚了一步，只能先离开。 又清净了。秋似月躺倒在沙发上。 习惯了。所以不会沮丧太久。 她被收养时年纪已经不小，有6岁。说起她的身世，她觉得很不幸，并不经常回忆。 她已经不记得家乡在哪里。 都说人三四岁的时候记忆模糊，可秋似月有记忆，是大片的黑。她不是在小黑屋中，就是蹲在某个面包车里。车里的空气发闷，混着人的汗臭皮屑味道。她算幸运，被拐卖之后没吃太多苦，就被卖给一家农户。 她来了没多久，就病了。那似乎不是普通的病毒，那对夫妇也被感染。可不知什么缘由，他们症状比她严重，没多久，竟相继去世。 其他村民恐慌起来。尤其是隔壁院的那位大娘，用她平时裹头的绿巾子使劲捂住鼻子，疯狂大喊让秋似月这个灾星滚出村子。 有人向她家扔石头，粪便，发展到后来，秋似月在睡梦中被浓烟呛醒，有人想趁夜烧死她。她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使劲往身上裹了几件袄子，逃了。 后来风餐露宿不知道多久。 袄子也破了，裂了。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一路流浪，身上的东西也吃光了。那时她还没有生和死的概念，只觉得每天意识清醒时，都很痛苦。 记得那天她翻过一座高山，蹲在山顶上吹着凛冽的风。黄昏以后，山下星星点点，高低错落的楼宇亮着灯，美好的像梦中的银河。 她从没见过。 下了山，她就到了莲沧。 有天在街上偷包子的时候，她碰到了自己那群小乞丐朋友。他们将她带回城郊那片快拆迁的房子里，屋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好奇的小萝卜头，瞪大眼睛看她。 “你要加入我们，你能为我们做些什么？” 秋似月抹抹脸。 她态度坚决，脱口而出，“我不要我自己的命，也要让你们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 旁边人都大笑起来。 “没人要你的命。但是我喜欢你的态度。你留下吧。”那个领头的小男孩说道。 他自我介绍叫林锐，是莲沧本地人，父母都是打渔的，碰上风暴，失踪好几年。旁边小伙伴大多是周边流浪到莲沧，后来聚在一起。 这片区的屋子是某个已经倒闭的企业建造的一批小平房。现在公司倒了，房子也妨碍市区发展，快要拆了。房主早就拿了拆迁款搬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发黑的炉子，房间里也没有床，大家都是挤在一块睡。 有人磨牙，有人打呼噜，有人说梦话……她抬头看，头顶有棚。深夜噩梦缠身时，醒了就能听见旁边活人的声音。 真好。 她很珍惜自己遇到的一切。谁和她说什么，她都软软地说好。她和林锐年纪最大，有商有量地安排小团队外出找吃用，回来分配。时间久了，小团队都很满意，慢慢把秋似月也视作领队人。 可能是因为自己父母的缘故，林锐对海总是很感兴趣。 那天一群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秋似月第一次听到莲沧海的传说。 “似月，今晚就是朔月之夜。你要不要和我们去探险？” 她微微皱眉。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了，为什么要去冒险？ “不要半夜去好不好？”她语气委屈，听起来快哭了，“我不想去，我觉得会有危险。” 林锐倒真采纳了她的意见。说实话，他刚才也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对莲沧的了解更多。一想到万一真的有鬼怪……他也打了个寒战。于是他顺着秋似月的话改了计划，大家隔日白天时，一起去莲沧海看海。 秋似月心里对莲沧海起了些隔阂，找了个借口，脱离了大部队，没去。 一群人去海边疯跑。挖泥巴，打水仗，太痛快。旁边也有小朋友成群结队，是学前班出来春游。 林锐和一名小朋友一起比赛搭碉堡，竟感染了水痘。他晚上回来就开始发热，身上的红色水泡越来越多，他无意识地挠啊挠，黄色的脓水像沤久了垃圾水一样越积越多，冲泡全身。 时至深夜，他发热更严重了。 其实秋似月当初说的是真的。 谢谢他们收留她。她愿意为之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彻夜照顾林锐，但他并没有好转。黄色的脓水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她害怕，只能绑住林锐的手不让他再挠。 小伙伴们中也有人身上开始发痒，一屋子小孩开始惊慌，不顾秋似月的呼喊纷纷跑开，消失在夜色中。 附近的药店门小，关得不紧。天快亮了，看门的阿姨昏昏欲睡，腿搭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打瞌睡。秋似月偷偷潜进去，摸进了柜台。 她看不懂那些是什么，只能蹑手蹑脚一样拿一盒。和阎王爷抢人，哪想得了那么多。所幸药店的阿姨没被吵醒，她揣着一兜子的药一抬头，门口一个女人正推门，两人对上了眼神。 那女人一脸惊讶，无所适从往里屋看了看。末了，她心里明白了，冲着秋似月比了个嘘，轻惦着脚出了门。 两人一同坐在路边。 秋似月捂紧药品，一言不发。 “偷窃是不对的。你家长呢？” “我家人生病了。”她喃喃道。 “那你父母？” “我没有父母。我和一群小伙伴一起生活。” 竟然是孤儿。 那女人心生怜悯。她继续问，“没有大人管你们？” “我们有自己就足够了。” “生了什么病，知道吗？” “……他很热，身上有很多痘痘……” “那可能是身上有炎症吧。”她捡出了几样药，“偷东西不是好习惯。剩下的我会帮你还回去。我送你回去。” 面对如此好心的人，秋似月觉得偷东西的自己如此卑劣，羞愧到红温心跳不止。可她顾不上那么多，她回去后按照那好心女人的说法，将药一股脑喂给了林锐。 果然，这一夜过去，林锐竟然逐渐好起来了。只是床榻前不似往日热闹，只有秋似月。还没等问，有小伙伴探头进来，看到林锐刚精神了一点，正要推门进来，后面就传来一声急喊。 “别进去！林锐是病毒！小含都被传染了！” 那小伙伴被身后的人拽了把衣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把门关上了。林锐的笑僵在脸上，看秋似月一脸困意蔫坐着，依旧一动未动。 “……你不怕得病。” 她笑容灿烂，“你真的好了呀！” 林锐心头感动，刚要说些什么。可突然他一阵恶心，抚着胃剧烈呕吐起来。 “林锐！林锐！你怎么了！” 秋似月惊吼。林锐呕吐过后，身体猛烈抖动起来。她赶快扶着他的身子躺下，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嘴里不停念叨些胡话。 “他们在这里！” 门开了，一个小伙伴字正腔圆给人指路，身后跟着一群大人。竟是昨夜那女人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子似的黑色麦克风。一群人跟着她，扛着机器涌入小房间。秋似月哭声震天，她疯狂地跑到那女人的身前。 “求求你，救救我朋友吧！” …… 后来的故事？ 后来，林锐因为水痘后不当使用阿司匹林，患上瑞氏综合征，于一天后死亡。同时，一篇名为“小乞丐中的领袖人物——她如何带领一群孤儿在莲沧坚韧求生”的文章引爆社会舆论。 福利院立刻接洽，将所有孩子们收入。 作为文章的主人公，秋似月因为这篇报道获得大众关注。她身上承载了太多人无处发泄的怜悯心，来福利院的人更多了，每对夫妇都指明要问，哪位是报纸上的小朋友啊？ 她曾经的朋友们看着她身上的“光环”，心情复杂，都默默走远了些。有心思更重的小伙伴，竟然指责起她。 “你太可怕了。你害死了林锐，却得到了这么多好处！” ……她不要自己的命，林锐却死了。 秋似月想封存这段记忆，她想逃跑。在下一对夫妇出现时，她决定和他们一起离开。 如果当初没做这个选择……会不会更好？ 太阳已经落山。屋子陷入沉睡，像个黑色的巨大怪物贪心不足扭曲着，将屋内的一切吞噬。窗子是它半眯的一只眼，最后的光亮马上也要消失不见。 她再一次命令自己抛掉沉重的往事。 在太阳完全落山后，她轻叹口气站起来。钥匙插入门锁，禁闭的那间房门被打开，书桌前的台灯亮起，她拨开书签，继续读起似阳晦涩的笔记。 现在这样的日子和以前相比，已经算是平稳幸福了。她不想见到更多的风雨，努力粉饰太平，大家都会很好，对吧。 末了，她给江声发了一条信息。 【秋似月：江声，我会回去工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一个梦 第7章 第一个梦 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嗯什么都没发生过…… 秋似月“一脸镇定”走进办公室。她脚步飞快，两三位同事开了眼神跟随，全体默契，一脸讳莫如深。 “早。”她笑着打招呼。 “啊，早，秋老师。”同事摆手笑眯眯。 可以，请大家继续维持表面和平。 秋似月挤眼一笑，拿杯子出去接水。别说，装厚脸皮挺难，这心脏一直猛跳。回来时借着开着的办公室门，她看到好几个脑袋鬼鬼祟祟凑在一起。 肯定是在说她吧？ 那既然是在说她，她凑上去听听，也不能算偷听，对吧？ 她轻轻往前挪了两步，听那几人窃窃私语。 “秋老师也太尴尬了吧，这样也能回来？大炮都攻到城门楼子了她突然撤回去了……？” “这回乔麦林可得头疼了，前几天还喜滋滋，觉得自己舍身取义，给于诗凡剔除异己呢！” “……回来也好。”突然冒出来个不和谐声音，那同事皱眉捂头，“那温渟能交回给她带吧？人力他们哪找来的人，离谱，什么都不会，连打字都是一指禅！” “咳咳。” 秋似月靠在门边，似笑非笑，清清嗓，“大炮不撤不行，我也得吃饭。你要是非让我攻打也行，麻烦你给我开工资，我随时听你号召进攻。但是……大炮这东西射程不好控制，我怕我把你们全轰了。” 办公室里陷入死寂。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那个实习生，温渟。拨回来给我带吧。一会让他来办公室找我。” 秋似月走回办公室，在无人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我靠……原来把心里话说出来这么爽，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后果。 她以前是不是活得过度紧张了？ 是啊，就算把他们都骂跑击飞又能怎么样？过去她里里外外注意谨慎，也没换来应得的尊重，反倒被说虚伪。家人什么的她顾忌几分，纵容一下还情有可原，为什么对同事还这样？非亲非故有什么必要！ 更何况这群人成天聚众互相说坏话，就应该全体打包缝嘴，对他们那么客气干什么！ 行，摆烂。从此以后，全都骂跑。 敲门声响起。 秋似月抬头，温渟一脸尴尬，脚尖都往回撤了两步。他好像没想好开场白，欲言又止半天也没进来，小脚步碾来碾去。 秋似月想起那天他帮忙解围，神情缓和几分，招手让他进来，给他挪了个椅子。 她率先问，“你来实习的目的是什么？” 啊？温渟心虚，冒出滴冷汗。难道她，她知道什么？ “我，我其实，我就是……” 秋似月看他支支吾吾，只当他是个实习生太紧张，便开门见山，“实话跟你说。我在水星球人缘不好，估计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没少听八卦。简而言之，我和于诗凡不对付，现在企鹅馆是她来负责。” “那天谢谢你帮我。” 温渟抬头，这才看到她面容沉静，满脸真诚。他牵起嘴角乐观起来，看来秋似月的确不是脑袋不清楚的人。 只听她继续说道，“我其实不是这个部门的。我不打算给于诗凡卖命，所以工作过得去，把企鹅馆轮转混过去就行。那天你帮我，我很感谢。所以我想知道你来海洋馆实习的诉求，我们互相行个方便，你实习期我们互不给对方找麻烦。你是想留下转正，还是想拿到推荐信，或者去其他部门？都可以，你尽管提。” 温渟愣住，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工作态度，“你……你是想糊弄？” 秋似月一顿，挣扎半天还是点点头，故作轻松，“你可以这么理解。” 秋似月犹豫了一会，刚想补一句“但是你想学的知识我不会差了你”，就看温渟紧握椅子把手，满脸憋了个通红。 “这种交易来的好处我不需要！”他腾地一声站起，一脸羞愤，“你想摆烂，我还不想呢！我倒霉被分到你这个导师，一进来就被所有人嫌弃。你要是不想带我，那你就和别人说，把我弄出去，别总是让我卡在中间尴尬！” 似月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平常这种条件扔出去，一般人早就乐呵呵提条件了，今天竟来了个反骨仔？ 有意思。 平日里办公室里同事都是两面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不大擅长面对这些阴阳人。这会儿竟然碰上个明火执仗的，她心里反倒痛快了。 这么想着，她往椅背上一靠，大剌剌挥手，“行啊，你想要谁。乔麦林那个阴阳大师？跟他学学阴阳平衡之术？我看你也挺需要。” 温渟气得发抖，像误入某个冰冷的水沟，觉得前路没有希望。 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调查消失的虎鲸。今天他意外听说，他错过了最好的入馆实习时间。他们这批实习生是插队来的，所以只能在不同场馆之间按需分配。其实在轮转之初有一个正式的轮岗大会，当时进来的实习生都可以争取自己想去的场馆。 他努力说服自己，要成为合格的未来海神，对岸上的事情掌握越多越好。所以被分到不方便的企鹅馆，他欣然接受，有挑战也是好事。 可现在呢？ 他的导师竟然叫他一起摆烂？ 再者。他进来本就是为了调查虎鲸的消失事件，可现在他一来就成了名人，跟着秋似月一起人人喊打，自己还怎么偷偷潜入虎鲸馆？事情变得更难进行。 而现在制造问题的人竟然在这里大言不惭，邀请他一起舒服的活着？她行，他可不行。 “随你便！我还不想和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一起工作！” 他被气得够呛，面色铁青回到办公座位上。屏幕上的电脑发出荧荧的光，他更生气了，这个破框子里面怎么这么多东西，他都学不会？！ 哗啦一声，一个人坐着转椅滑了过来。他一回头，乔麦林一脸同情，正微笑看他。 “你看吧，她真的难交往。谁不知道她跟人笑都是刻意装出来的，一看就虚伪。”乔麦林恨恨说着，揽住温渟同仇敌忾，“你现在怎么办？你跟她吵架了，她肯定不给你好果子吃。你现在手头有工作吗？” 温渟顺了两秒气，摇摇头。 乔麦林叹气，“那你可怎么办。她不给你分配工作，年末你绩效考评怎么办？需要负责人签字的。绩效通不过，你可能要提前走人了。” 还有这一层…… 温渟犹疑着转过头，“您有什么工作我能帮忙吗？” “我看看啊……”乔麦林拿起手机敲了半天，“啊，要不你去楼下102室，今天那边有企鹅营养分配的活儿缺人。” 恰逢秋似月走过，刚好听到这句话。 吵归吵，她刚才在办公室里翻腾半天，打算给温渟做个测试，看看他的水准，好按需给他安排工作。 她没客气，走到温渟面前停下，“这儿有份测试题。你是想做题，还是去102？” 旁边乔麦林也收起笑容，目光囧囧盯着温渟。 呵。还给他变成二人争抢的香饽饽了？才刚吵完架，现在又来给他什么测试题，听起来就什么也学不到。他站起身较劲儿一般，“我去102。” 秋似月闻言冷哼一声，“别被人卖了以后，来找我赎身。” 温渟握紧小拳头。去研究企鹅的吃食怎么会被卖！ 再说了，她内心怎么这么黑暗！大家都是同事，怎么会卖他！ *** 天已经黑透。 秋似月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一秒钟都不打算逗留。她离开时乔麦林还在努力寻找工作“陪伴”于诗凡加班，她刚要目不斜视走出办公室，就被于诗凡眼尖叫住。 “秋似月。新企鹅命名方案怎么样了？” “发你邮箱了。” “你什么态度，工作做完了吗，就下班？” “你什么效率，上班时间工作不做完，让大家陪你加班？” 格子间里有几个人惊恐抬头。秋老师，这是脱胎换骨了？这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定是要回去继续假装加班的…… 于诗凡被她一句话噎住，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还有话要说吗？”秋似月冲她一笑，“没有的话，明天见。” 往外走的秋似月笑开了花，爽！ 在如此爽朗的今天，她下楼的时候特意绕道，路过102室。温渟不在，难道是已经下班了？这小子运气倒挺好，躲过于诗凡这加班之源。 可她刚从门口出去，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东西走进门。他穿着企鹅馆厚重的防寒服，口罩下重喘的粗气暴露了他劳动的不熟练，再看看他肩上扛的那大麻袋？ 哈，这不是去参与企鹅营养计划的温渟吗！ 秋似月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次她实在不是故意的，只是没绷住而已。温渟拖着沉重的脚步，扛着水泥袋子，愤怒地无视她路过了…… 以前和于诗凡一起工作时很少有准时下班的时候。秋似月对此有苦难言，但之前没想通，全都忍了下来。 反正穿越了。就瞎活一次又怎样？实在不行等她穿越回去，让前秋似月同志自己善后吧。 难得这时间回到家，她心情愉悦，边给自己煮面边规划今晚的时间。已经许久没有什么科研进展，今天不如看一下。 吃完饭，她来到自己的工作室。 似阳是父母的老来子。在她上大学的时候，父母便相继去世了，留下这房子，位置不错，三室一厅。似阳死之后，似月和家里大多数的亲戚翻了脸，强行占了这房子搬了进来，只为保住似阳生前的一切痕迹。 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放的都是似阳的旧物。似月收拾的仔细，确保连似阳的一个发夹都没有放过。一个房间她做成了卧室，最后一个房间是她的书房，里面都是她的科研发明。 海洋生物学是一个浪漫的学科。 秋似月时常觉得，深海，在某种程度上讲，和外星一样，是未知的世界。 既然她已经穿越到了半年后，那她的海洋生物小发明或许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 她揭下柜子上的便利贴。 她习惯性将所有进度更新在同一张纸上。便利贴上赫然写着，麦克听诊器，已经研究到了第十五版，未曾测试。 她相当振奋。这东西还是她在和导师一同出差去鲸类研究中心时受到的启发。 当时研究中心有一个“虎鲸之音”的项目，利用麦克风以及AI实时分析虎鲸的种群位置和声纹。她想，虎鲸十分聪明，也并不排斥与人类接触，那么近距离的沟通工具，或许可行？ 于是就有了这麦克听诊器的出现。 物如其名，这东西看上去像个听诊器，只是耳塞部分与末端的膜片中间多了一个方形的装置，用作解码。上面支出来一个麦克风。 在秋似月的设想中，只要将末端膜片放置在虎鲸发声部位，解码器便会将虎鲸的声波转译成人类的语言，经由耳塞传导。同时，人类对着麦克说话，虎鲸也能准确听到转译后的人类语言，实现双向沟通。 她将听诊器拿了下来。 今晚要不……夜袭虎鲸馆？ *** 没错。 温渟深感自己真的被卖了。 原以为企鹅营养计划是给企鹅喂食，有近距离接触企鹅的机会……然而没想到。 竟然是搬企鹅的饵料。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他才扛完最后一袋鹅食。此刻他四肢酸痛，脱下沉重的御寒衣，像一条脱水的鱼一般倒在椅子上喘粗气。 “谢谢你啊！”饲养员同事拍拍他的肩，“这活是辛苦，最近换了供应商，人不够。幸好你来帮忙。明天还是同一时间到就行。” 明天还来啊……温渟勉强扯起笑容，支起酸痛的胳膊跟同事挥了挥手。 手机在兜里嗡嗡震了两声，他耷拉着无力的胳膊在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才将手机扯出来。 是虎鲸馆的实习生朋友。 【许翔：我今晚值夜班。你不是说想了解一下虎鲸馆吗？闭馆前可以来。】 温渟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再累……活动了多日才有门路的正事儿也得干。他赶紧回复自己马上就过去，匆忙赶去了港口。 夜晚虎鲸馆的表演配合着特制灯光，别具一番风味。 等船的游客很多，船刚一靠岸，游客忽啦啦往里赶，纷纷抢占甲板处和能吹到风的围栏附近。温渟不想挤，挤不动，拖着自己废物的身体紧赶慢赶，站在了人群中央。 温渟丧着脸被人群夹击，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当人可真累啊…… 船缓缓启动。 离水星球的主园越来越远了。 一声震天的爆炸声响过后，所有人都挤去了甲板看烟花。温渟没动地方，扬着脖子看了两眼，适逢紫色的烟花像流云一般在天空中消逝，留下一片云烟。 旁边四处是惊呼的情侣。人类好像对绚烂的东西有执念，看前面那对情侣，梦幻过后两人十指紧扣，四目相对，那眼中的情意满溢出来，飘到温渟的面庞处，像温暖柔软的风。 按照族里的年纪……温渟不过刚刚成年，对情感？没吃过猪肉，也没观察过猪跑。 此时陌生的柔风吹过，他脸有点烧，那两人中间涌动的莫名情意吸引他总忍不住看过去，看那女孩皱着鼻子使劲捏了捏那男孩的手，那男孩嬉皮笑脸。不知怎么，一举一动都让他感到幸福。 后面又有人往前凑。咳。他一条孤家寡鱼便躲远点吧。 他回头往船舱内走。 船舱的角落坐着个女人。 她看起来和温渟一样怪异，都不执着于看烟花。那身影……好像有些眼熟。 他才认识几个人？他有些好奇，往那方向看去。 看到温渟正抬头往这边看，那女人顺着船舱内的楼梯往上，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第8章 第一个梦 “有哪位观众想做志愿者？” 驯鲸员的声音蔓延至整个会场。全场观众跃跃欲试，纷纷举手。驯鲸员特意选了一位小男孩，让他站在水池中间的位置。 透明的围栏下，两只虎鲸笨重一跃，沉重的身子入水，扑腾一声，激起一大片水花将前排的观众一起淋了个透。 “呜哇——” 那小男孩全身湿透，变成一只水淋淋的可怜落汤小鸡。他愣了一下后爆哭起来，后排他的父母匆匆赶来，将他拖走。 秋似月跟着身旁观众一同大笑起来。她扬起脖子向看了几眼，夜太深，看不清鲸的模样。不知道是哪两位小朋友今天又对加班不满，拿观众撒气呀。他们都懂得要反抗加班，自己怎么今天才想通呐。 最后一场表演已经完毕。观众从舞台的后侧退场，秋似月反其道而行之，顺着会场的阶梯一路向下，来到虎鲸池附近，和驯鲸员们打了个招呼，方便她一会趁没人的时候，混在虎鲸池附近。 因为时常研究小发明的缘由，秋似月早已经暗中收集好各个馆的地图。 虎鲸馆座落在独岛上，环境最优。观众席270度环绕着巨大的无边水池，中央稀稀拉拉分布着几间房，储存小鱼干。表演水池延伸到岛的另一侧，那里有一间白色房屋，前面是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后面是护理训练区。 “秋老师最近又在琢磨什么新发明吗？”一名同事笑呵呵地问。 套路她早已经熟悉。她边和同事打哈哈边和同事一同打卡，进入了虎鲸馆办公室。没多一会，她就说自己要走了。 出门后，她在走廊突然转向，轻车熟路走到饲料库的附近。到了晚上，这里鲜少有人经过。 可今日奇怪。饲料库后面的门突然开了。秋似月一惊，立刻闪身进了旁边没有门禁的仓库内，侧身听着门外的动静。 “这里虎鲸的背鳍还挺不错，没有软榻。”一个男人评价道，随后笑了，“虎鲸馆怎么样？学到什么了吗？” 另一人笑笑，声音里满是被肯定的愉悦，“还不错诶，我目前负责观察虎鲸表演时的行为，他们确实很聪明，每天都会搞怪，所以还挺有趣。你呢？” 那人的声音立刻蔫了，“……我到现在导师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后悔死了……明天还要继续给企鹅卸饵料……” 秋似月抿起嘴，伸出双手强行捂住脸，把笑憋回去。 后悔了吧。要不是时候不对，她真想就地大笑。她恶趣味地想着，要是温渟在她面前承认自己后悔……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不过这位实习生的确还需要再锻炼一下。背鳍养的再好又怎样？虎鲸不也只能生活在这一亩三分地。他们需要的是自由啊。 不过……他怎么会来这里？ 秋似月撇撇嘴，他想换馆还是什么的，关她什么事。 一过九点，走廊里逐渐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是虎鲸馆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她又等了半小时，这才做贼一般穿过办公室，来到虎鲸水池附近。 她刚一摸进去，就听见扑通一声。 她愣在原地。这声音有点奇怪，好像有东西掉了进去。场馆漆黑，她看不太清，摸近了才看到水面上有一只鲸的背鳍挺立，若隐若现。她了然点点头，估计是哪位小朋友在拍尾巴。 一想到接下来有求于鲸，她走到岸边笑呵呵，边打手势边口中念念有词，“这几天你们工作辛苦啦。” 空荡荡的水池上空环绕着她的声音。有一只鲸抬眼，看到是她毫不意外，懒懒地游过来，小眼神蔫巴巴，满脸不情愿。 “好啦好啦。”她仔细瞧了瞧背鳍，“还是小八？别哀怨了，这次帮了我，下次给你带鲑鱼大餐。” 和鲸的单方面交易完毕。 她带上“麦克听诊器”，将听诊器的另一头贴在了虎鲸身上。 “嗷——” 轻轻的一声回应，秋似月使劲按住耳塞，耳边却只传来支离破碎的噪音。 ……还是失败。 看笔记，这次她将她将仿生膜片的材质换成了更加接近虎鲸脂肪层的仿生结构，来达到增强低频声捕捉的功能。到底哪里出问题？难道还是数据收集不够？她掏出笔记本，又记录了一下今天异同的现象。 滴滴滴。 秋似月一惊。回头一看，黑暗的走廊中，绿色的光闪了几下。这是……门禁卡的声音？ 怎么半夜还会有人来？！ 她手忙脚乱将笔记收进怀里。这可怎么办？她站起身慌忙向周边看去，除了这个水池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藏身之处。她脑子傻了，甚至还往外走了两步，完蛋了……这么晚还在虎鲸馆，被抓住真是百口莫辩。 “吊床准备好了吗？” 空荡的走廊放大了这句问话，回声深厚。这声音耳熟，是虎鲸馆的负责人陈宇。 秋似月愣在原地，心狂跳，紧张下竟更容易分神了。吊床？有新的鲸要进来？她怎么完全没听说。 啪嗒，啪嗒。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宇的声音随着走近变大。他嘱咐道，“这只鲸不需要和其他鲸融合。” 怎么办，怎么办？她盯住水池，要不跳下去？ 秋似月你是傻子吗，你以为你是鱼吗…… 要不，说自己看了表演之后不小心掉进水里再一个不小心游到了这里……？可是全身干巴巴的，要不，要不跳个水？ 总之要跳水是吗！她急得咬牙切齿，死脑子快想办法！ 这两人马上就要走进来了。秋似月急得在水池边绕圈子，她绝望地看了眼水池，真的要跳下去吗……万一他们要一直在这里说话，她会不会直接憋死在虎鲸池？ 听声音，那两人马上就要走到玻璃门的边缘。她身子往前倾刚要往水池里钻，脚下突然来了一股力，一低头，水池里竟然伸出一双手，搂住了她的鞋。 天旋地转之后，她落了水。 又是扑通一声。场馆内又恢复了平静。 陈宇停在玻璃门口。 “什么声音？” 另一人张望了一下，回道，“估计是鲸拍水吧。看，它在岸边附近玩呢。” 陈宇点点头，不以为意，继续嘱咐道，“这只鲸要严格看管。日常就把它放在特定的笼子里。闹的时候想办法安抚，轻易不要放出来。” ……严格看管？ 现下还好，她刚入水不过十秒，尚可分出神来听听陈宇在说什么。但她一想到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走……闭气的恐惧感便淹没了她。这么想着，头快要炸裂，她焦虑中往前游动了两下。 身后人以为她不要命想跑，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她惊恐中低头看那人的双手修长白皙，看力气，应该是个男人。她掐着那人的手，向对方传递，再这样下去她会被呛死…… 可身后那人却完全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反其道而行之，伸手将她的脸部捂住，用身子裹紧了她……这到底是救她还是要杀她？ 岸上的人还在对话。 “不过把它放出来的时候要小心。听说，这只鲸会发狂。深蓝那边定时会派人过来检查，你们不需要操心，你亲自跟着，配合他们就可以。” 她脑子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他们怎么还不走！ 陈宇冷哼一声，似乎不怎么服气，“深蓝这群人真不怎么样。把我们当什么了？他们实验的残次品仓库？哼，我们养动物也有成本和收益，真不知道公司怎么想的，竟然和他们合作。” 深蓝？ 姐姐生前……工作的地方？ 当年她拼尽全力，想去探听关于深蓝的边边角角，可那研究所就像有个厚厚地防火墙，什么消息也透不出来。深蓝竟然和水星球有合作？不过这也不奇怪，都是莲沧的大企业。她被吸引了注意力，屏息听过去。 “罢了。”陈宇只是抱怨几句，“反正是上级给的任务，咱们的工作也不会多太多。就把笼子放在东南角吧。以后每天定量，你亲自来喂一下这只鲸就好。尽量别让人发现。” 原来两人是来给鲸选择地方安置的。脚步声渐远，那两人离开了。 身上的力道突然卸下来了。 哗啦一声。 秋似月立刻转身，上浮入水。刚才在水里多久来着？想不起来了，但是陈宇和他的员工好像并没有说几句话。看来自己憋气的能力又提升了。 她转身游上岸。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今天真没看错。”温渟抹了一把脸，“船上的人真是你。” 秋似月在岸边坐稳。 她将湿透的头发尽数向后捋去，皮肤刚被水泡过，泛着饱满的色泽，全身如化水般，在岸边蓄起一个小水窝。此刻她也毫不意外，翘起二郎腿盯着他。 “我猜的也没错。你没有学历，水平一般，进海洋馆果然有目的。” 这女人太敏锐。 温渟暗道自己落入下风，嘴硬道，“当然有目的，我就是要把所有馆都了解一遍，谁说没学历的人不能成为海洋专家了！我的出现就是要打破你这种人的偏见，我是在海边长大的——” “哦~那照你这么说，莲沧的所有人都能成为海洋专家了。” 温渟气得牙痒痒。为什么她说话总是如此尖锐，每次见到她都会气个半死！ 秋似月似乎也并未曾想要难为他，只是满意一笑。随即她不再说话，径自陷入沉思。 过去她常来虎鲸馆，却从未听说有虎鲸被囚禁在水池底。这事太蹊跷，且行为令人不齿。但是更蹊跷的是，面前这位实习生，似乎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面探听，他必然不会说。 她心里计较了几下，决定将虎鲸话题略过。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冰冷物件。 温渟见状，缓缓游过去。 “这是什么？” 秋似月又冲鲸招招手，那鲸翻着小眼皮看了她一眼，再次不情不愿游过来。她又翻开自己的麦克听诊器，将膜片放在鲸的鼻腔附近。 “我自己琢磨的好东西。”她看着温渟一脸好奇，突然想逗他，“要不要回来做我徒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为师现在依旧可以考虑把所有的技术都传授给你。” 她边说边摆弄听诊器，最终还是皱皱眉，一看就是不满意的样子。温渟一看就知道她失败，不服气撇撇嘴，“你给我看看。” 她挺大方，“喏。” 温渟接过。看这东西的造型，他疑惑道，“是医疗用具吗？用来听虎鲸心跳？这什么破烂啊……不是都有吸盘数据记录仪了吗，你搞这种老古董干什么，？” 破烂？？？ 秋似月差点跳脚，自己研发许久的心肝宝贝竟然被说成是破烂？她勾勾手，“……注意你的言论，还给我。我这是语言交流器！用来和虎鲸沟通的。” 啊…… 温渟恍然大悟。 他认真摆弄着那听诊器，似乎想看出什么门道来。他看太久，秋似月都好奇起来，想看看他有什么高见……她突然灵机一动，不都说最好的灵感总是出现在不经意间？说不定温渟顺嘴一说，自己就找到失败的关键了呢！ 这么想着，她探寻的目光不由得加了几分期待，戳着腮静等温渟回复。 要谈恋爱了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一个梦 第9章 第一个梦 温渟将这麦克听诊器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怎么用？” 秋似月一愣，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对她的小发明感兴趣。她立刻神色认真绷起脸，指引他将耳塞带上，“膜片放到发声部位，对……就是这样。小八，你说句话？” 嗷呜—— 小八看了温渟一眼，随后非常配合地出声。温渟也只听到支离破碎的声音。可他能听得懂虎鲸语言。他眉毛一抬，看到小八趴在那眼神顽皮，轻佻诙谐地说着什么。 “我的海神大人呐，你和这翻车鱼混在一起干嘛……” 翻车鱼？ 温渟嘴角抽了抽，偷瞄似月一眼。奈何她在场，他也不能直接出声，只能让灵力从手底下飘出，问小八为什么叫她翻车鱼。 “她经常来测试奇奇怪怪的东西啊……人菜还爱搞事，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我们就叫她翻车鱼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八此话一出，所有没睡的鲸鱼都跟着附和大笑起来。场馆内一时间鲸叫声此起彼伏，饶是秋似月听不懂，也看得出，这简直是鲸鱼大型嬉笑现场嘛。 她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后嘀咕起来，“小朋友们都怎么啦，突然都叫起来，是不是困了？好吧好吧，我一会就走，你们别把我害惨，把陈经理他们都叫回来了……” 噗。驴唇不对马嘴。温渟笑弯了眼睛。 虽然两人几次冲突，但是这样当面跟着鲸鱼一起笑她也不合适吧！温渟友善地想着，忍笑忍成了牛鼻子。一抬头，秋似月眼神正经，睁大眼睛，正等他给反馈。 他学习过人类的语言，所以清晰知道，人类语言的体系和鱼类有大不同。 就拿虎鲸来说，它的叫声频段跨度十分大，可以达到多频并行，每个频段携带不同的信息，一次叫声里的不同部分独立传递信息，并非像人类的语言一般是单线型。并且虎鲸也会依靠回声定位来获取对方身体内部的情绪，这都属于沟通的一部分，不是单单一个频段的解码器就能做到。 但是和秋似月解释这些……哎呀，站在人类的角度上看，自己实在太博学了，恐怕要暴露身份。 “咳咳。”他使劲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笑意，“我觉得你放弃研究这个破烂吧。海洋太深奥了，人类很难理解。” 浪费时间。 似月生气，一把将听诊器从他身上揪了回来，看神经病似的看向温渟，“就是因为深奥才要研究啊。未知的东西才值得探索啊。跟你个小实习生说不明白。” 温渟愣住，没想到她还挺坚持。她宝贝似的捂住自己的听诊器，又呲牙咧嘴地从外套里掏出一个湿透的本子，显然是心疼坏了。 他奇怪地盯住她。 她今天上班时一副要摆烂的样子，晚上就出现在虎鲸馆测试科研发明。这人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她简直就是……四眼蝶鱼！双面都有脸。 不过，刚才小八说什么？ 温渟又看向小八，再次用灵力传声。 “她经常来？” 小八：“对啊。不止虎鲸馆，她别的馆也去吧。” 温渟纳闷，“你们嫌她每次都会失败，为什么还这么配合？” “因为她姐姐啊。每次那边来挑选鲸鱼，她姐姐都会为我们说话，用尽办法不让我们去。” “那边？是什么地方？” 小八蹭了蹭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每次来挑选的人都凶神恶煞，大家都很害怕。走了的鲸都不会回来，所以没有鲸知道。” 秋似月瞧着，这鲸鱼每叫一次，温渟就会做出相应的表情和动作。她奇怪地挪到跟前，“你跟鲸一唱一和做什么呢？” 温渟再次感慨这女人实在太敏锐，只要安静一瞬，她就能抓住问题的关键。他眼神飘忽两下，掩耳盗铃，“我和鲸怎么一唱一和啊。你看到我出声了？” 哐当—— 水池底突然传来巨响。水平面剧烈波动起来，鲸鱼们看到这个情形，纷纷往边上退去，防止自己被波及。 “闸门开了，他们要把鲸运进来。” 秋似月手撑着地，赶快站了起来。 她当机立断，“他们一会怕是还会回来。我们一会趁乱赶紧走，偷偷上陈经理的船，回岸上。” 啊——这个人胆子这么大吗？！ 他现在在寻找消失的虎鲸，自然是见到越多的鲸越好。既然今晚没有机会，来日方长，不如现在走。 见温渟没动，秋似月看傻子一般拽住他的手腕。 刚泡过水，她的手湿滑冰凉，回过头时狡黠一笑，和白天时麻木的她截然不同。温渟有一瞬间的愣神，整条手臂霎时酥麻。 也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一起随着她奔跑在潮湿的走廊里，往夜色的深处去了。 *** “你住哪？要不要我送你？”似月好心问了一句。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温渟纠结了，这岂不是暴露了两人住在同一小区的事情？那天去她隔壁看房，但最后没租那间，他实在说不出是因为不想挨着她才没租的事实，让他撒谎他又实在不想…… 现在住的那个小区那么大，东西南北四个门。怎么可能就那么巧，能撞上？ 这么一犹豫，秋似月已经看出了他的态度。 她屈眉瞪眼，真是好心没好报，是，之前确实起过几次冲突，但是她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今晚好歹也算一起冒险了，接下来那新虎鲸的事情，她也定是要追查到底，温渟到底为什么而来，她早晚也能摸得清。 以后交集多了去了，他现在还这个态度？ 她径直上了车，飘移一般将车倒出，向前开，路过温渟，刹车。 “抱歉，我先走了啊。等你想好，我都错过回家的二路汽车咯。” 温渟一脸黑线。 就是这样！这女人正话反说，正事反做，嘴里没有一句好话。 可温渟失算了。 因为估摸着秋似月会走东门，他特意打车到西门。可他刚一下车，就看到秋似月那辆白色的奔驰绕来钻去……终于让她找到个小车位。她硬生生挤了进去，动作利落，一看就是小区没有车位的日常受害者。 温渟暗恨……这人类的世界他还得继续适应一下啊。怎么把这茬忘了？这老小区的新停车楼还在建，有车的人都只能抢车位。 为了避免狭路相逢，温渟特意看着她下车以后先走。 他走在后面总可以吧。 小区门口到2号楼和6号楼之间有一段很长的甬道，周边稀疏地种着棕榈树。 莲沧是被海洋眷顾的城市。亚热带季风性气候下，四季温暖湿润，从无霜雪。市中心离海边也不远，因此现下夜晚的风带着莲沧海的气息，周边的树大摇大摆，秋似月被吹得有些冷。 小时候她总爱玩踩影子的游戏。她没什么朋友，和似阳出去遛食回来，看两人斜斜的影子并排，互不相让，非要多踩对方的影子一脚。 她被记忆中幼稚的自己逗笑了。她突然跑上前几步，踩着自己的影子，跳上了高高的花坛边沿，伸出双手维持平衡，向前走起了独木桥。一边往前看路，一边嘴里念叨起什么。 “这麦克听诊器又失败了。可能又要研究下一个版本咯。但是……我现在能做的科研也只有这些了，很有趣。” “似阳。我总觉得那只新虎鲸不对劲。按理来说，海洋馆来新的动物，不会选在半夜这种时间运输。” “更何况，他们要圈禁那只鲸。不然怎么会不让其他鲸和它融合呢？” “这个事情我得继续追查下去吧。” 不知道她在对谁说。 “不查，我都睡不着觉。被圈养的鲸太可怜，我们干完活还能回家，它们……连短暂的自由都没有。” “你说……它们想不想回家？” 温渟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跟着她。风将声音吹到他面前，隐约听清了她的喃喃自语。 回家？ 想不想？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些虎鲸生养于岸上的池子里，吃的是投喂的鱼，跳的是人类钟爱的舞蹈，这里不就是它们的家吗？ 就和深海中的海巫族一般，他们有双腿，形状存异，自远古起他们便供奉海神一族，以能取乐于海神族为荣……耀。 他怔住。 那或许只是他看到的表象。那或许是……别无选择。 他瞳孔放大，突然后背发凉。 秋似月继续自言自语。 “难道江声做什么坏事了？幸好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他要是真做坏事，我就毫不犹豫，举报他。” “谁叫他当年不和我去吃羊肉煲呢。” 温渟笑了，这人……确实记仇。怪不得租房那天碰到江声，原来背后还有故事。 “其实吧……我虽然想摆烂，但是我也确实不能要求实习生和我一起摆烂。他生气我还挺理解的，毕竟我就这样了，人家还有大好前途。” “也不知道他去虎鲸馆做什么。是不是觉得跟着我没前途，想多了解几个馆呀。哎。” 昏暗的灯光下，秋似月的黑影一震，啪嗒一声，原来是独木桥走到了头，她跳了下来。 自言自语完毕。 夜黑风凉，她冷得发抖。她裹紧了小外衣，似乎也没有更多话要和自己说了。她快步向前小跑，绕过二号楼，人影消失不见。 温渟站在冷风中，好像这样头脑就能更清醒。 她好奇怪。 明明是一副要摆烂的样子，晚上却冒险夜探虎鲸馆，说起自己的小发明眼睛晶亮。白天看起来凶悍，逼着他选人，可其实，她心里都明白。 抓住他的手湿滑……带他逃跑时却从没放松过。 “你见过这么矛盾的人吗？” 温渟已经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他趴在床上，一股脑把自己的疑问倒给寿司。 “少爷啊。这世界上人哪能都像你那么幸运。”寿司给他放松肌肉，感慨道，“这人就是水，容器就是生长环境，你给她倒进水瓶里，她就是水瓶的形状，可你再把水倒进杯里，她就又会变成杯子的形状。可事实呢？水还是那滩水，没变。” “有什么奇怪的。你看不透她的本质罢了。” 温渟没出声，但心里暗暗记下，果然出来历练是有必要的。不过寿司的手机又推送起信息来，这给他急得，按摩的手速都变快了。这谁的信息这么有魔力？引得他这么着急？ 温渟不声不响用灵力钩了他手机过来。 “哎！温渟你，你还我！你放下——” “宝贝，”温渟举高手机，面无表情宛若朗读机器，“你老板什么时候睡，人家抱着你才能睡着——什么？？？在哪睡？” “出去睡出去睡。”寿司讪笑，“老板，渟儿啊，咱出来之前，也没说不让恋爱呐……” 温渟无语，摆摆手让他赶紧滚。寿司接过手机立马跑了个没影。 这房子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微叹口气，孤家寡人拿着通讯器联络了一下鹅语老师。对方已经蹲到了科考船，有望提前到达。 但温渟等不了啊……他也算是与时俱进了，和鹅语老师进行了一波线上授课。学习的时间太长，他摸索着主卧里的大浴缸，边泡边学。 呼。身上的疲惫去了大半。他关掉通讯器放在一旁，旁边的木凳空空如也，竟然忘记拿换洗衣服了。 反正寿司不在家，也没人能看到。 他乐观地想着，一脚踢出个水花，打算表演一个美男鱼出浴—— 什么，这竟然是落地窗，人类居然要拉窗帘—— 意识到此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对面6号楼的秋似月正举高手机，拍摄今天的月亮。月亮没看到，温渟的皮肤……倒是挺亮。 温渟立刻甩手把窗帘拉上了。 第10章 第一个梦 温渟揉捏着酸痛的肩膀，抡起胳膊转了几圈。听说人类打工都是坐办公室，好嘛，轮到他，怎么是扛麻袋。 不过…… 他宁愿扛一辈子麻袋，也不愿在办公室看到秋！似！月！在办公室被她盯着，好像在裸奔，裸奔啊！ 一想到昨晚，他这脸就好像深海里堆积的死海藻，风一吹见到火星子，就能把自己烧个灰飞烟灭。 昨夜他刚从浴缸里出来，一抬眼便看到秋似月拿着手机对着他这边的窗口，目瞪口呆……！大半夜的！她拿着手机在干什么！搞偷窥吗！不是，她说什么？月亮太美了？忍不住拍一下？月亮又离她太远，所以必须得放大拍？？？ 最吓人的是，这女人问，为什么楼间距隔那么远，温渟又没用手机，怎么能看清是她？ ……她把人看光了，她竟然还理直气壮发问！ 当，当然是因为他们鲤鱼天生视力就不好，只能时刻拿灵力吊着，轻轻松松就能超越人类的视力。但这话他不能说，只能咽下一腔怒火走掉。 温渟满脑子愤怒，将最后一箱饵料摔在一堆箱子中间。 旁边一名同事走过，笑了笑，“辛苦你了。签收单呢？” 温渟回神，翻了翻文件递过去，“王哥今天请假了，我请示了乔老师，他授权给我签字了。” “哦哦，你留好吧。”那人看了一眼，没接，“那接下来我带你去分拣食物吧。这几天搞直播，鲱鱼都吃光了。我们今天得把优质饵料挑选出来。” 温渟跟着学了半天分拣，端了几箱饵料过去，打算拆开都放进铁桶里。可这包饵料一拆开，里面全是小型乌贼，企鹅的零食而已。 温渟又返回去看了看包装。不对啊……这上面明明写的是鲱鱼。他有些疑惑，走到身后堆积成山的饵料附近，又随机拆开了几箱鲱鱼。 依旧全都是乌贼。 温渟慌了。 企鹅馆新建没有半年，仓库规模不大，饵料供应商每周会送两到三次不等。一般情况下，在下一次送货时，帝企鹅的主要食物鲱鱼会余下几箱，不会完全消耗殆尽等待补充。 可这周情况特殊。 最近海洋馆又开发了新型宣传方式，鼓励每个馆的人员进行定时直播。帝企鹅内向，为了让他们直播乖乖配合，到今天这个送货日，鲱鱼竟然都被吃光了，就等着今天这一批货送来。 他瞄一眼透明玻璃后的企鹅们，身边的饵料桶都已经空了，一个个滴滴叫着等投喂。他手忙脚乱把手里的东西都扔了，食品公司的送货人员还没走，得把他们拦住—— 温渟气喘吁吁跑到仓库门口，“两位！先别走，货物数量不对。” 那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温渟看着这气氛不太对劲，刚要说些什么。随后只听一人道，“你不是检查之后，才签单的吗？” 温渟一听这话，如坠冰窟。他让对方稍等一下，拿出手机给乔麦林打了个电话。 “乔老师……”温渟背过身去，低声问，“对面供应商送的货有问题，都是乌贼，没有鲱鱼。” “哈？”乔麦林那边很吵，办公室今天好像有什么活动，说笑声不断，他漫不经心回道，“那可不行，不能让他们走，你给送货的人按住，让他们把货都带回去！他们不干就说投诉他们。” 啊？ 温渟晃悠悠回头。此刻他感觉秋似月魂穿了他，他突然懂了虚伪维持和平的真谛。 他咽了口吐沫，斟酌了一下语言。 “两位大哥，送错的货，你们带回去吧。这个……我们不能收。” 对方两位壮汉脚步顿住，面色不善回头。 “不能收？” 其中一位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温渟倒像个引火的火柴，倒霉地将对方引爆了。 说话那人隐忍着火气，周围变得安静几分。他往前走了两步，扬声道，“从我们开始送货，你们就三天两头给我们找事，前几天说是我们卸货流程有问题，今天又说货不对！你们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吗！叫你领导出来！” “没，没有啊，”温渟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态度，结巴了，“我们，没有说你们卸货有问题啊——” “放屁！还不承认了！”那司机人壮如山，火气突然爆发，一把挥开温渟的手，把他推了个趔趄，“你们是不是看我们是新供应商，就看不起我们！我告诉你们，老子上面有人——” 温渟被他推了个猝不及防，差点摔倒。他抬起头愠怒地看向对方，那人看他瞪眼睛，怒喝上前指着他。 “你怎么回事，还敢瞪我？把你们领导叫过来，这他妈的合作早定好了，结果来送货，三天两头挑事！” 那大汉再次扬着胳膊推过来。 温渟怒气上头，只轻轻用了一分力气，就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冷脸看过去。 他最讨厌人凭蛮力欺负人。这世界上，陌生人之间互相看第一眼，最快分明的就是身体强弱。二话不说就动手的人一定是恶意，欺软怕硬。 “你个小崽子劲儿还挺大——哎哟，你给我放开！我胳膊要折了，你他妈的趁我不注意搞我，你信不信我！” 毕竟是一条人鱼，他的力气自然不容小觑。那大汉被他攥的呲牙咧嘴，嘴里还不干不净。温渟冷脸向前逼近两步，气氛剑拔弩张。 “温渟！”靳蓉蓉突然跑了出来，“到处找你！你在干什么！马上要直播了，鲱鱼呢！” 温渟这才被叫回魂。 他对着那大汉冷哼一声，手上力气没松，回头道，“抱歉，出了点差错。现在只有乌贼，我一会处理好端过去。” 温渟甩开那大汉的手。他拿起手上的签收单，确认对方公司的信息都在上面。 “放你们走也无所谓。反正我有你们的电话，你们等着，我要投诉你们。” *** 企鹅馆内每天会进行两次直播，其中一次直播会投喂企鹅。可今天鲱鱼迟迟没有到位，直播马上要开天窗。 温渟三两步跑到玻璃幕墙外，企鹅们纷纷在吼叫。靳蓉蓉那边已经乱套了，嘱咐温渟一定要先把企鹅们安抚下来，她去安排一下拖延直播。 他赶快换好衣服，跑进了内馆。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企鹅。 他无数次想象过这个画面，在他第一次看到企鹅的时候，他已经鹅语大成，蹲到一个个煤气罐，哦不，小企鹅面前，他就像一个微服私访的海神大人一般，形象伟岸，带着一身华光，慈祥地用熟练的鹅语说上一句，深海未曾忘记你们，辛苦了，鹅仔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滴滴滴滴滴滴——（他妈的****！……**这群二傻子！）”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饭**妈的！）” “滴滴滴滴，滴！（****地方就他妈的*****饱饭！）” 那些脏话应该被打码，毕竟它们和被污染的灰色河流一样脏。 你要问为什么温渟突然能听得懂？ 哈，别的听不懂，但是学一门语言，最先学会的，永远都是脏话。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鹅语老师线上授课的正经音节温渟没记住几个，但他一边躲人怕被发现时骂出来的话，温渟全都记住了。 温渟苦笑，“祖宗们啊……别叫了，要不先吃点乌贼？” 语言不通。 “乌贼不好吃吗？要不先吃点，别气了？” 叫声更大了。 温渟哭笑不得。走廊深处的楼梯附近一阵吵闹，靳蓉蓉的声音格外突出，疯狂向直播团队解释说，今天的直播可能不能顺利进行了，可否暂停一天。但直播团队有自己的考量，一直皱着眉摇头，半天也没被说动。温渟急得不行，突然听见当当当三声敲门声。 “温渟是吗。我们是采购部门的，跟我一起去办公室，聊一下。” *** 为了方便，两位采购部的同事和温渟一起去了饵料室。 温渟垂头丧气坐在两人对面。 那种和人类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又来了。这场面，怎么看都像自己犯下了大错，马上要被审判。他绞着双手不断揉动，没意识到此刻的动作将自己踢入下风。 “今天是你签收验货的，对吧。” “……是部门王哥今天生病没有来，我的导师授权我代为签收的。” “你还是实习生？那你的老师呢？” “我现在叫他下来。” 温渟拨通了乔麦林的电话。 “乔老师，采购部的人来了，你能下来一趟吗？” 乔麦林早已经听到了风声。他声音谨慎又短促，“找我？什么事。” 温渟顿感不妙。乔麦林怎么突然这么冷漠？ 他急急道，“就是今天收到货物对不上的事情……当时我们说好要投诉，但是采购部的人先找过来了……” 采购部同事突然插话，“可以开免提吗？” 得到乔麦林的首肯后，温渟打开了免提。 采购部：“乔麦林，对方供应商现在很生气。他们说前几天来的时候，企鹅馆的卸货负责人就说他们卸货流程不正规，给打回去一次。今天更是，明明你们已经签收，还说产品不合格。现在对方卸货员工说，和你们争执之后手骨折了，已经去医院检查了。” 电话对面死寂了两秒。 乔麦林冷静说道，“前几天的事情你们需要找王经理确认。今天的事情，我向温渟确认过，他说货物检查过没问题，我才授权他签收的。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偷懒没检查……我就不知道了。” 第11章 第一个梦 今天办公室外面闹哄哄的。秋似月刚起了两秒好奇心，抬眼看过去，乔麦林正站在人群中央。啊，他的事儿。 尽量还是别沾边。 她把门关上了。 屁股还没沾到座椅上，手机就响了。 对面江声语气低沉，“似月，有时间来我这儿一趟吗？我拿到录像了。” 她瞬间头皮发紧。几秒后，紧张才散去，抠住手机的手也慢慢展开，“我现在就过去。” 从办公室出来时，外面的人已经散了。乔麦林面前站着温渟。他像个犯了错的小猫，面色沮丧凝重，一双长眼眼角下垂，负手站在乔麦林面前。 “乔老师，责任我都可以承担。但我不能接受你当着采购人员的面说假话。” 秋似月路过，刚好听了这么一句。哟呵，有点胆量。 她对乔麦林的印象便是如此。能力尚可，但实在油滑。平时一点责任不担，不好干的工作一股脑推出去。 温渟现在直击痛点，注定是要远离主流圈子了。 秋似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 “有区别吗？”乔麦林声音变大，一字一句咬得紧，“要确认货物没问题后才能签字，这是默认规则，还需要我强调吗？在我授权给你签字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默认你检查过货物了，好吗？” 他甩温渟一眼，没好气，“自己笨还要怪别人没教……你死了那条心，这事儿和我没关系，我才不会带你去道歉。” 实习生之所以是实习生，就是很多细节导师需要手把手教。如果导师没有提点到位，直接承认工作失误，一起面对就好，何必把一切都推给常识。 秋似月犹豫了几秒，想着自己要切入的话，要怎么……却看温渟一转身，一句话都没再说，直接撤出战场，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开始对着电脑奋笔疾书。 这么利落？ 她这次感到意外了，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过，既然已经错过了帮忙的时机，她不再逗留，离开去了江声的办公室。 江声的办公室在中心综合大楼，和秋似月之前工作的实验室在同一处。说起这个，秋似月想破头也没懂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参加这个轮岗项目。 之前于诗凡与秋似月一同在实验室工作，那时候两人关系就差。后来水星球开了新馆，也就是企鹅馆，于诗凡这官迷自请过去做负责人。办公室里搞事精先走了，她日子明明过得和在天堂一样……自己在搞什么啊，参加什么轮岗，有病。 脑内鄙视自己一路。她轻车熟路来到江声的办公室，举手敲门。门后传来江声清淡的声音，他正在打电话，简短回答着什么。 “不用去道歉，直接开除。”他挂掉电话抬头，对着门口轻喊，“请进。” 秋似月微愣，推门的手一顿。时间太巧，她免不得把开除这件事情和温渟联系到一起。但这说不通，江声怎么会过问实习生的事情。她清了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推门进了屋。 江声抬头，看到是她突然笑了，张开修长的四肢仰在椅子上，一脸放松。 “霍董说他也要过来……我要吓死。幸好敲门的是你，一会我就顺理成章把他拦在外头。救命恩人啊似月。” 秋似月也笑，转身关门调侃他，“消极怠工啊江总。老板竟然也害怕跟股东汇报工作。” 江声听她满嘴老板来来去去，心里不满，恨恨道，“怕啊。我就指望你的科研小发明有大进展。我能不能给股东交代，全看你了。” 突然提起这事儿？似月转转眼睛，再次想到温渟。 这事有点意思。似月脑袋飞快转起来。温渟刚一来就直奔虎鲸馆，适逢此时海洋馆来了一头奇怪的鲸鱼，而江声竟关心起实习生的死活。这事情只有唯一解，自己和温渟那天晚上在虎鲸馆的行踪泄漏了。她和江声是一头的，他自然不会对付自己，但是温渟目的不明，趁此时开除了事更好。 刚刚她还想正面问问是不是要开除的人是温渟。既然江声只想侧面提，那她顺着说下去也好。 于是她便坦荡答道，“有进展。我手下的一名实习生和我一起改进，那天晚上我们终于听到了一点声音。后来估计是到了排水时间吧，那些鲸都跑了，我们又不想泄漏实验进程，就偷偷搭了陈经理的船回去。毕竟，还没汇报给老板您听啊。” 江声没说话，只看着她招手，“你过来。” 秋似月没看懂他这套路，疑惑看向他，两人对着皱眉小半天……都没忍住笑了。 熟悉的气氛又回来几分，江声走过来，拖着她的胳膊，将她按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似月不解，明明眼会客区可以坐。她将头转过去，扬头看他，用眼神询问。 江声迎着她的目光，将她和转椅一同推入桌阁内侧，又伸手将远处的笔记本电脑拖过来。 “是我秘密弄来的，所以只能对着我笔记本的小屏幕看。” 似月点点头，深呼吸，点开了播放。 画面很简短，大约只有十几秒的时间。 画质实在一般。秋似阳闯入监控里时气喘吁吁，好像刚停下奔跑。那是一段空荡的走廊，一大片落地窗在视频中呈现诡异的灰蓝绿色，随着监控的残影晃晃悠悠。秋似阳人影模糊，她左胳膊支起来，好像在掐着腰部，像是跑岔气了。 她停在落地窗前。后面黑洞洞的走廊像给了她什么刺激一般，她猛地回过身。 落地窗斜对面没几步的地方放着一个巨大的棕色箱子。箱子后面有一处简短的黑底白字标语，秋似月凑近使劲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 变故就发生在此时。 秋似阳身体突然抽搐两下，随即头部向前伸，从身体的后撤动作来看，她好像在惊恐地对着箱子的方向呐喊着什么，可那里明明没有任何人。下一秒她突然攀到了黑色的护栏上，抓着栏杆继续吼叫，伸着脖子的样子愈加癫狂，活像个对着空气发泄情绪的疯子。最终她身子后仰，顺着高处窗子开着的一个缝隙，坠落。 监控视频已经黑屏。最后一幕完美承接了秋似月脑中痛苦的记忆，她正站在海边上方的栈道上，拎着一大包零食玩手机。突然周边人都不动了，身边有人在喊好像有人坠海。随后秋似阳的手机再也接不通，滴滴滴的电话音让秋似月恐慌，大脑皮层混乱起来，各种画面闪现，最后定格在秋似阳苍白浮肿的尸体上。 江声反手将笔记本合上。 空气中只余秋似月低低的哭声。再看这个视频，无疑是将伤疤揭开，反复戳弄。江声蹲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一句话也没说，安静等她发泄。 “对不起。”秋似月将头抬起来。她眼睛里嵌满了红血丝，疼痛在颤动。 她将脸上的一大片水痕抹净，飞速调整了情绪。她低下头，使劲回想。 “那段时间我有一阵子没有回到莲沧，但是偶尔会和似阳通电话发信息。我不记得她精神失常。你呢？” 江声苦笑，“要不是因为你……我和她不可能熟起来。我们平常也没有任何联系。” “你能打听到那段时间似阳在参加什么实验项目吗？” 江声有些为难，摇摇头，“深蓝你是知道的。他们的研究一向晦涩神秘，几乎都是突然出现，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他沉思了一会，看向秋似月的眼睛，探寻道，“你有什么怀疑吗？” “似阳不会无缘无故发疯。我需要想想那段时间有什么诱因，会让她突然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她突然从座椅上站起，一潭死水的眼神中矛盾地混合着希望和绝望。江声也站起身，嘱咐她有什么需要一定来找他帮忙。 似月苹果肌上扬，马上付诸于行动得寸进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视频能不能发我一份？” 江声眼神落在笔记本上，好像真认真思考起这事的可行性来。 面前秋似月目光快把他烧穿，他噗嗤一笑，终于转头，“你传播出去就是要我的命。” 秋似月看他松口，放松笑起来，“知道知道，”随后捶捶胸口自证，“我办事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们就是过命的交情。” 明知道她在说笑。江声无奈地牵起嘴角，认命。他弯下身子给她发视频。她的手机噼里啪啦一直响，她对着屏幕笑个不停。江声手指动了动，不满地看向她。 “我在给你干活，你在和别人聊天。谁啊。” 她答的敞亮，“徐印。他冷笑话好多哦。咳咳，请问，有两只大象，怎么区分哪只是真哪只是假？” “这又是什么把大象装进冰箱的冷笑话……” 秋似月笑得眯起了眼，将手机中的聊天记录放到江声眼前，“猜不到吧！扔进水里，因为真相会浮出水面，哈哈哈——” 江声握住她的手腕一看，聊天记录上一排排“老婆老婆”的字眼明晃晃，刺得他眼睛疼。他直接给她按了锁屏，不想看。 “你怎么对他那么好。”他低声阴阳怪气，“他天天这么叫你，你就由着他吗。” “江总大人，他是你的发小，你还不清楚他什么性格吗，他哪有一句正经话。” 秋似月抱怨时收到了视频消息，点了接收后立刻没良心地不再停留，“走了走了，给你创造价值去了，省得你不知道怎么面对霍总。” 江声给她拉门，“我谢谢你。记得啊，咳咳，对我的生命负责。” 第12章 第一个梦 温渟有时候想，这个海神并不是非做不可。 这想法冒出来时，他也觉得可笑。如果说给别人听……大家会惊呼，你努力了那么久，现在竟然因为被开除这么一点小挫折，就放弃了吗？ 他低沉神色，突然有所了悟。原来他并不会因为世界末日，家人离析，朋友反目这种所谓的“大事”放手。更多的时候，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普通早晨，他平静地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和疲惫，打算最后挣扎一次，失败，然后放弃，抹去。 海神调查的经费是固定的。 昨夜寿司睡了以后，他夜不能寐，坐在沙发上反复计算成本。如果自己被辞退，他们的钱大概还能再坚持一个月。而后房租，吃饭，继续调查的门票成本……想不到他空有一身灵力，最后竟被账单淹没。 月色太沉，他倒在沙发上看窗外，深夜压得他窒息。 想想他做的努力，就是小丑。 他天真地以为将事情的全过程都发给于诗凡，起码能得到公正的处理。到那时就算他被开除，也是痛快地走。 可事实呢？他连于诗凡的面儿都没见到。她一天没出现在办公室里，电话也不接，助理犹豫着脸色说她今天家里有事。发的邮件也石沉大海。 再转头，整个办公室沸沸扬扬讨论，供应商要求温渟和他的导师一起出来道歉，否则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出来，所有人噤声。他回到座位坐下，全身像被众人的眼神扒光，然后被迫套上了劣质毛衣，全身上下扎着痒。 更难堪的是现在。 他鼓起勇气想做最后一次尝试，独自来了医院。 送货那人手上打着石膏，受的伤看起来有模有样。在温渟进来前他还嘻嘻哈哈打着游戏，一见温渟进来后立刻恢复病号状态，坐在床上把温渟骂了个灰头土脸后还让他滚，说他算什么东西，要他的领导过来点头哈腰才行。 算了。 莲沧市医院规模很大，回字型的长廊四个角黑洞洞，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走到中间的电梯附近，才看到几扇小窗，日光可怜巴巴地从那里挤进来，留给走廊一寸窄光。窗前聚集着许多人，温渟也不免俗地趋光，按了电梯后去窗子边等待。 “怎么样？我之前提醒你不要被人卖了，是不是好心？” 轻柔的傲娇女声从身后响起。 温渟一回头，秋似月站在背光中，正午的阳光集中在她脸上，看起来很温暖，快要将她脸上淡漠又肆意的表情融化了。 他百感交集。 在乔麦林这种笑面虎的对比下，秋似月的刀子嘴豆腐心简直令人慰藉。一夜未睡的温渟脸色蜡黄，靠在窗前有气无力地吐字。 “之前抱歉。净顾着听你的语气，没听你的言外之意。不过你来这里干什么？专门看我的热闹？” 秋似月一向满意他的直白，但嘴上依旧不放松，“哦，我路过。” 温渟：？？？ 神他喵路过。水星球在西边家在市中心，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路过东边医院13层的！ 难道…… 他眼睛一亮，再望向她时满脸不可置信，小狗似的激动地往前蹿了两步，“不会是来帮我的吧？秋老师，你，你人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分啦！” 叮咚—— 电梯到了。人群洪水般涌出来，东西南北乱窜步履匆匆，差点把秋似月冲翻过去。 温渟赶快上前一步揪住了秋似月的胳膊。她身体被拽得失去了平衡，条件反射下双手捏住了温渟的肩。他身子一晃，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背部。 【有眼光！】 秋似月的声音？她说话了？没有啊，这声音激动的很，她现在明明还是霸道总裁同款邪魅狂狷冷酷脸…… 【没错我就是来帮你的，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好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肩部突然传来窒息感。温渟低头，秋似月的手不经意按在了他左侧锁骨的下侧。那里正是侧线的起始，鱼类最敏感，用来感知外界环境的地方。可这，侧线还能用来听心声？ 【还不跪下谢我？】 他僵住了。心里都臭屁成这样了，她竟然还是死装脸？秋似月，早知道你是两面派，但你竟是这样的两面派？ 再一抬头，秋似月依旧满眼淡漠，嘴角若有似无地牵起来。 “咳咳。”秋似月被他抱着，心中有点小害羞，但周围全是人，现在也挤不出去。 她一脸正经，“谁说我是来帮你的？我今天有工作要找你做，到处找你人都不在。”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看我空手套白狼——】 ……精神科在几层？秋老师精神分裂。 此时无声胜有声。温渟斜眼看她。 她继续说，“他们今天要把你开除。” “嗯。我知道。” “那你走之前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能在水里呼吸超过三分钟？” ……！！！温渟炸毛，就说这人敏锐的可怕！ “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小秘诀。你跟我说的话，我就带你去道歉，把你留在水星球。”她低声神秘笑起来，“你来这里，肯定有秘密吧。” ……不愧是看光了他的女人。连带着他的秘密也一同看光了。 周围人散得差不多了。温渟想了想，打算好好向秋老师学习，说点胡话。 医院楼下的花园。 温渟抱着胳膊一脸正经防备。秋似月在旁边随意地坐着，肢体语言轻松得意。 “快点说，我时间宝贵。”秋似月催促道。 …… 不装会死。温渟突然想知道，马上要听到他的秘密了，她内心会有多激动？ 诶，难道他方向反了，应该给秋老师挂神经外科，治治面瘫？ 他琢磨了小半天。毕竟她真是来帮自己的，自己的事儿应该能挑出一半，说给她听。他缓缓开口。 “秋老师有听过，虎鲸有一种病症，叫做黑魂病吗？” 秋似月摇头。 他故作神秘道，“我来自莲沧海附近的一个不出世的家族。家里世代……为海洋生物奔走解惑。大概几十年前吧，虎鲸族突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秋似月直觉他在胡扯，忍住想把他踹进水池的冲动，“什么事？” “虎鲸母体生产，风险非常大。在千百万年前，虎鲸族受海神福泽，死去的虎鲸灵体会自动回归海洋，为妊娠虎鲸送上七日福泽，保佑她顺产，母子平安。可就在几十年前……一只虎鲸在生产前，见到了一只形态奇异的黑色魂灵。” “它通体漆黑，看不清眼睛，魂灵残破不堪，扭曲破散，身旁像有戾气环绕。他们只当这次回归的灵魂特殊。可没想到，那一次的小虎鲸出生后，黑魂萦绕七天后散去，小虎鲸竟瞬间气绝身亡。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虎鲸族群逐渐发现，原来那不是祝福，而是一种诅咒。” “自那以后，回魂的虎鲸中经常会混有黑魂的存在。当他们一出现，这一批的新生虎鲸便无法存活。” “我们将其称之为，黑魂病。” “我就是家族里派出来调查此事的。水星球的虎鲸数量最多，自然是从这里开始调查最合适。我家……既然和海洋打交道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一些独特的技法。那天晚上为了帮你，我在你身上用了一下。”他还没把脸皮练出来，说话半真半假，他脸色不自然，“不用谢。” 空气沉默。 “怎么不说话？”温渟好奇，“我告诉你我这么大的秘密，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秋似月往远挪了几步。 温渟：“你干嘛？” 她转身掏包，“我要报警，抓你个搞封建迷信的！” “喂！”温渟急了，“我说的都是真话！你是个科学家，这么点包容度都没有吗！” “就因为是科学家，才听不了你在这编瞎话。什么东西，黑魂病，我还黑白无常病，我直接送你下——” 温渟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抓过她的手腕。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能让你在水下停留呼吸吗？” 他环绕四周，不远处有一个人工湖。他扛起秋似月迅速走到湖边上，用力抓着秋似月向内一倒—— 慌张。这湖竟然很深，秋似月被没了顶。她四肢扑腾起来，面前的温渟游到近处，她像一颗浮游植物一般粘浮了上去。温渟将她的手再次放到锁骨下侧。 【干什么啊啊啊——他想要我的命！那什么腹肌还挺硬，啊呸！秋似月你快死了你在想什么——快游啊！】 温渟大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灿烂。他抓住她的另一只手，使劲握了握，意思是让她看好。 一丝不起眼的红光从他指尖溢出，跳跃着钻入秋似月的指尖，消失不见。 秋似月大惊，这是什么！她憋气中惊愕地地瞪着眼，她非常确定，她看到了什么！什么东西钻进来了！这绝对违反她的社会主义价值观！ 温渟指着自己，一直在做着喘息的动作，引导着她。他刚想继续听秋似月的心中在说些什么，只听扑通两声，旁边又跳下来几个人。 哪来的好心人。 他们用胳膊架住温渟和秋似月，双臂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像是生怕他们再想不开。没多一会，就把他们送到了岸边。 两人湿漉漉地从水边走上来。 岸上有位老人坐在轮椅中。他痛心疾首，对着温渟语重心长地教育。 “小伙子！和女朋友吵架可不能跳湖！” 秋似月路过，“大爷，谢谢您嘞。” 温渟看她一眼，她还怪有礼貌。 “在湖底整整两分零四十秒。”秋似月咬牙瞪他，“你知道吗，我刚才要是死了，我就让你也得黑魂病。” “我不会生小孩。” 秋似月被他噎住，“那我就让你得一种能生小孩的病。” 温渟嬉皮笑脸，知道她已经开始相信了。他顶着**的头凑过去。 “秋老师，带我去道歉？” 她没说话。 “秋老师，你最好了，你是公司里最善良的。” 安静。 “最博学的。” 她瞥他一眼。 “最善解人意的！” 嘴角已经忍不住扬上天了。 温渟呲着牙跟上去，两人一起进了医院后门。 ……秋老师，成功拿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一个梦 第13章 第一个梦 “秋似月，你是不是有病？” 于诗凡一脸怒气，已经顾不得这是办公室了，恨不能把所有难听的话都倒出来。 “都已经决定开除他了，你这时候带他去道歉干什么？？？再说了，关你什么事！” 秋似月晃悠着转椅，任她气急败坏，连头都没转一下。 不同于秋似月的小黑屋子，于诗凡办公室的地理位置最佳，她这里清晨阳光正好，办公室窗子开着，窗帘飘起，阳光暖暖，早上的风温暖中带着一丝微凉，舒坦~ 秋似月直抒胸臆，“为了气死你啊。” 于诗凡脸色铁青，哑口无言。秋似月慢慢起身，带着一身暖意伸了个懒腰。 “你干的脏事别以为没人知道，我看不惯。”秋似月轻飘飘望向她，“随你处置。” 那一眼让人通体生寒。 于诗凡冷静几秒，沉声道，“去吧。你们俩去水上乐园待半个月。” 啊哦。被发配边疆咯。 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发配边疆……水星球的发配边疆，便是受罚去水上乐园——水帘洞。 水帘洞水上乐园刚刚开业不过三年，和水星球的好口碑完全相反，该乐园网评极差极，极尽侮辱之言……什么工作人员地域歧视，上班状态宛若死妈，不管是卖饭的还是卖衣服的，一抬眼就是丧尸脸……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这地方员工流动率极高，日常需要水星球的协助。每年水星球的新员工里都会有一批倒霉蛋被下放到水帘洞，借口——基层锻炼。既然都知道是被流放，于是乎人人带着怨气，配合完成一个上班死妈状态的循环。 早上八点。 今天是去水帘洞报道的第一天，秋似月和温渟约好一起去，省得他再在不知名的地方闯什么弥天大祸。温渟迟迟没来，她顺手点开姐姐的监控视频，看起第八百次。 “秋老师，你在看什么……” 头顶光突然被遮住，阴森森的声音从脖颈后响起。秋似月被吓一大激灵，哆嗦着脚步往后撤，差点摔倒。 温渟一只手扶住她，坏心眼地用胳膊一别，再次有意无意地把秋似月的手贴在锁骨下方。 【鬼啊啊啊——】 真的很难不笑。 温渟赶紧咳嗽两声，死命憋笑，“看什么这么入神？我离老远喊你都没听见。” 秋似月使劲拍了他肩膀一下，报仇似的，随后使劲把手抽回来，开门上车。温渟撇撇嘴，摘了小书包，眼睛晶亮跟着上了车，一脸期待等着秋似月回答。 秋似月：……你咋不再伸个舌头。跟等饭的萨摩耶似的。 也就是碰上她这么个好心人，向来不喜欢让别人的期待落空。她把车开上了路，才幽幽说道，“是我姐姐死前的监控视频。” 耳边只剩下胎噪的声音，车内四周的音响细声细气唱着不合时宜的情歌，缠缠绵绵快到了天涯。就这么持续了小半天，旁边那位萨摩耶正襟危坐，小学生似的腰板挺的倍儿直，就是一直没有出过声。 秋似月笑了一声，将车内诡异的寂静划破。这人还算有救，还有点眼力见。 昨夜秋似月没怎么睡，查了半宿温渟说的什么黑魂病。和她想的差不多，什么也没查出来。自古以来秘辛难查，她已经习惯。但近些年来，虎鲸数量锐减是真。再加上，昨天自己在水中再度突破肺部极限是真，自己穿越是真，那么温渟…… 说的可能也是真。 这样想着，她顾不得心疼自己已经被敲稀碎的社会主义价值观，打算再敲打敲打温渟，看看接下来能不能沾点他的光，为自己的调查谋个方便。她正措辞，想着是卖惨呢，还是卖真实呢……旁边沉默半天的温渟突然开口了。 “秋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说，我随叫随到。” 嚯。这么上道，都不需要她再费口舌。秋似月觉得温渟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藏着掖着，和他说话，情绪跟开闸泄洪似的，哗啦一下就通出去了，顺畅。 她毫不犹豫将手机丢出去，把江声卖了。 “行，你看一眼这视频。” 温渟是真心想要帮忙。他捡起手机，慢慢播放起来。 十几秒的视频很快看完。 他绷着脸抬眼瞄了两下，还是把那句“秋老师你姐姐精神是不是不太好”给咽了下去。要不还是装作没看完吧。他偷偷举起小爪子，将视频进度条往前拨了几步，打算随便找点什么由头跟秋老师那打破一下沉默。 等一下。 温渟突然血液上涌，耳边所有声响像被突然抽走。他眯着眼凑近了屏幕。 那棕色的东西……是什么？ 箱子。 秋似阳斜对面的地方，那个棕色箱子，看起来特别眼熟。他双指一划将屏幕上放大，箱子的四角上印着长方形的方框，里面有字，看不清，只能看出字体印刷是蓝色的。 强烈的熟悉感在脑中一抓，脑海中种种画面闪过。太阳刚落山后天色微黑，虎鲸馆的独岛，白色的一层平房，仓库的后门…… “秋老师。”他声音发抖，“这视频里的箱子，我好像见过。” 秋似月眼神立刻敏锐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主收紧。她没回话，方向盘向右一转，顺着街边的坡道上拐了上去。 停车，手刹，她几乎是同时完成。她伸出去的手指微颤，冰凉的温度冷得温渟颤动了一下。 她将他的手拽到中控上方。 “别急。”他安抚道，“你的手好凉。” 她立时缩回了手指，低下头搓了搓。 似月苦笑。是啊。有什么可急的。几年都等过来了，竟然再等不了一秒吗？更何况，只是一个箱子，也不一定是什么重要的线索。 温渟的手伸了过来。她再次看到有红色彩光在他手指间翻飞跳动，随后一股暖意袭来。 骨节分明的手泛着青白色，像玉做的竹节笛子，触手生温。 其实可以用空调的。秋似月不知怎么就想笑。 僵住的手指再次有热血游动。秋似月敛起心神，对他点了点头，“说说箱子。” 温渟将刚才的视频部分放大。 “我偷偷去虎鲸馆那一晚，是我朋友带我从后门进的。当时后门停了一辆吊车，旁边靠着白墙的地方放了一个箱子，只不过……我感觉我看到的那只，比视频里的这个箱子大很多。” “当时天色太暗了，我模模糊糊看到上面随机印了深蓝色的印字，只是我没在意，所以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视频里这个也很模糊，但是看颜色，它们很像。” “应该是，深蓝科技，四个字。” 秋似月语气十分肯定，冷冷吐出几个字。 车内的气氛快要凝结，温渟也被她说的一身寒气。那天晚上在水底下，陈经理也曾经提起深蓝。他想要调查的那只虎鲸，似乎就是从深蓝来的。他并不觉得虎鲸会和秋似月姐姐的死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和秋似月在目标上奇妙地达成了一致。 深蓝科技。 显然，秋似月已经进行了一系列的信息整合。再度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冷静，问题犀利。 “你看了视频，是不是觉得我姐有精神疾病？” 温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一看温渟的表情便明了，继续说下去，“我虽然还没找到任何证据，但是我不相信她有精神问题。她要么是受了某种实验的突然刺激，要么，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看向温渟，声音果决，“看来深蓝，我们注定是要走一趟。” *** 突然就和秋老师组成同盟了？ 这个认知突然把温渟给燃烧起来了。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温渟刻意放慢了步子，跟在秋似月身后。刚才她提过，深蓝科技是一家生物医疗研究中心，里面多是高精尖的科技研究，里面的工作人员多数签了非常严格的保密协议。正如江声所说，深蓝科技从不提前泄露新技术，他们的产品多是横空出世。 要打听出来点有用的消息，难，实在是难。 这，这没了秋似月，他一条鱼要怎么办啊？温渟仰天长叹，深感有救。 他小跑两三步，凑到她耳边神秘低声道，“我们接下来什么计划？什么时候混入深蓝科技？” 秋似月一抬眼，眼皮一窝，扭曲地嵌进眼眶里，满脸写着“你神经病吧”。 “你想不想上天堂？” 秋似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还混入深蓝科技，你正经走大门都有人拿电棍在门口招呼你。水星球那虎鲸你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呢。现在我被你连累都一起下放到水帘洞了，你明天要不要上天摘蟠桃啊？” …… 得，又被骂了个脑袋顶开花，还是闭嘴吧，温渟。 水帘洞经常有人被发配，为了方便人员分配，特意在门口设了个报道点。侧边一排东西朝向的小平房不大起眼，里面没开灯，刚走进去，就看到前台的后边没有人，前台门口倒是站了个穿着违和的高个子男人。 秋似月感慨冷宫不愧是冷宫，工作人员时时刻刻能摸鱼。她走近了，中气十足，冲里边大喊了两声。 “有人在吗？来报道的。” 屋里头传来稀里哗啦的动静，随后粘连的脚步声响起。在那之前，前头那脚踩五色花瓣人字拖的男人陀螺似的猛地把头转了过来，黑洞洞的屋子里只他一排齐刷刷的牙正在发亮。 “哟！老婆！这么巧！” 秋似月脸上也现出了意外的神色。 温渟傻了。 彻底傻了。 兜头好像有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秋老师结婚了啊原来秋老师结婚了啊对秋老师适龄女性结婚有什么奇怪的呢诶不对秋老师好像和江总有关系啊不是什么情况啊秋老师在搞婚外情啊秋老师你…… “别乱叫。”秋似月不自在地咳嗽两声。瞧瞧旁边温渟的脸色，精彩纷呈啊。 她两步走到那男人身边，简单地跟温渟介绍。 “这是徐印。捕鲸人。” 第14章 第一个梦 在莲沧，徐家向来低调。 不像江家大门开敞，生意往全国发散。也不像景家行事锋利，经常站在媒体的风口浪尖。徐家这捕鲸的手艺走的是家族传承的路子，不外传，且一代只有一位话事人，独独掌握这捕鲸手艺。 这一代的话事人，便是徐印。 徐印向来热情，现下正晃荡着一身的腱子肉朝温渟走过来，大剌剌伸出手。 温渟没动，静站着打量起徐印来。 这人古铜肤色，身材壮硕，肩宽臂膀粗，宽大的蓝色衬衫被他胸部和背部撑起，隐隐有包不住的趋势。想来衣裳一脱，他操纵绞盘时，这些肌肉每一分都有劳，就是可怜了那些鲸受了苦，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可真难挣脱。 细看下，他的皮肤有细小的皱褶裂纹，脸上不均匀地分布着晒过的红色，脸上的风霜足以让人看出，这位捕鲸人经验丰饶。 “捕鲸人？”温渟低声重复了一次，面上似笑非笑。 黑洞洞的屋子内没人动，秒针嘀嗒两声都觉得漫长。秋似月眼神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暗道刚才急着和温渟解释清楚关系，一时多嘴了。 里屋工作人员这才姗姗来迟。 “你们俩，去旋风八爪鱼那儿吧。”说罢，两套安全服被扔到桌子上。 温渟脚步利落，抢先两步拿起东西，“秋老师，我先去换衣服了。” ** 巨大的欧式喷泉前站着一对男女。 两人身材都挺高挑，在水色的喷泉前构成了一副还挺美好的画面。温渟脑筋不知道往哪边转了一下，蓦然想起去虎鲸馆独岛的船上，那成双成对看烟花的情侣。 适逢温泉炸开，水雾喷向天空，突然有了彩虹的影子。和那天的烟花有点像。不知道怎么，温渟觉得这画面挺和谐。 喉头突然发紧。温渟扭过头去，神色恹恹，不想再看。 两人身边时不时有人走过去，大概是徐印的同事。他一边打招呼一边嘱咐着什么，面色严肃。看这些人行走的方向，好像去的是鲸鲨水瀑布那个项目附近。 秋似月一抬头，瞧着温渟在那傻站着，招招手让他过来，说得去上岗了。温渟蹭着脚步过去，就听徐印沉了面色，皱着眉，一丝嫌恶在脸上闪过。 徐印：“说了好几次，别跟着江声一起干了，怎么又回去了。” 秋似月沉默了几秒钟，在手机上按了几下，举到徐印面前，“看见没，银行余额，300。” “竟然是因为钱？”徐印笑了，一把揽过秋似月的肩，“那太好了，这好办。我给你。别跟他一起工作。” 秋似月盯了他半天，也灿烂地跟着笑出来，轻轻捏着他的爪子，扔掉，“好的，我银行账户一会发你。” 秋似月向温渟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两人可以去上岗了。温渟斜睨眼神看过去，她竟然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此刻他两条腿像木头做的机器人腿，倒腾的时候都没什么知觉，默不作声跟过去。 “我胃口大，”秋似月边走边留下尾音，“麻烦你把徐家所有的财产都转给我，我待会去找人看财务报表，记得哦，一分都不能留。” “喂，月儿，”徐印在身后无奈喊道，“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你明知道的……” “开玩笑啦。” 秋似月懒洋洋地抛下最后这句话，没回头，潇洒冲徐印摆摆手。 今天的工作内容是做游乐设施安全员。两人被分到了一个叫做旋风八爪鱼的滑道项目处，末端的宽大水池旁设了两个挺高的座位，安全员的工作就是保证每一个落水游客的安全。水不深，现在的人大多又懂水性，因此工作难度不高。 秋似月对着温渟使了个眼色。 “去吧，去坐着。最适合你的工作出现了。” ……？ 温渟瞪着眼扭头看她，“就坐着？” “就坐着。”秋似月闲适地往椅子里一靠，扬头笑，“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适合你？” ……这家伙在这讽刺他呢。他有点不服气，刚要反抗，秋似月直接丢过来一个电脑。 “每天上午这里人都不多。把这些文件都看了。等你看出什么来，再来和我说。” 温渟哑口无言，一瞬间所有的话都被这电脑砸了回头。 他摸不到头脑。打开后，里面净是一些数据和发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正奇怪着，突然看到了一页，那表格的形式很眼熟。 他分辨了两秒。 这是企鹅饵料的订货单。 “主要看他们订货的数量，其次是开箱抽检的照片，签收时的负责人是谁。” 秋似月戳着腮，心不在焉地提示着，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滑道的末端。刚刚有一个小孩从上面滑下来，他身高可能堪堪够这个项目的要求。滑下来后，他整个人没入了水里。 秋似月屁股立刻抬了起来。 好在下一秒，那小孩扑通一声顶水露头，满脸都是笑容。 秋似月又蔫下去了。 温渟笑了。什么嘛。完全是个烂好人。 她让自己看这些，难道企鹅馆饵料这件事情没完？明明……两人已经受罚了。他摸不清她的心思，治好把注意力收了回来，集中在面前的电脑上，心里却止不住发痒。 “秋老师。” “嗯？” “你为什么会认识捕鲸人啊。” 秋似月饶有兴味转过头来，“因为我认识捕鲸人，就说明我认同捕鲸这件事吗？” 温渟不说话了。他点点头，转过身继续看材料。 他突然心静了下来。 以前心里的想法太吵，一有什么事情，心脏先跳到嗓子眼，嗓子跟着开动，机关枪似的炮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还以为自己挺对。现在往前看，自己有时候太狭隘，思考事情欠妥当，都只停留在表面。 两人就这样在大章鱼下边工作了几天，每天都是这样的模式，轮番盯着水池。 没人的时候，秋似月就在旁边鼓捣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温渟看了两眼，桌子上散落着绳索，还有一些爪子形状的铁块，和各种各样的零部件。 有时候她的工具太多，安装太过入神，温渟就按着她的吩咐，将她需要的材料递过去。眼看着材料越来越少，温渟估计，她的小发明也研制到了尾声。 在秋似月的魔鬼训练下，温渟已经基本熟练掌握了电脑。这天时间还没到中午，人不多，他一边犯着困一边浏览着帖子，阳光太烈，晒得他脑子不清楚，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键盘上敲什么，屏幕上已经有字了…… 他搜秋似月的名字干什么？ 温渟心虚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旁边那人正一脸专注，把一个尖尖的小铁片似的东西拧到一个类似手套的装置上。那认真劲儿，像吃了什么绝情大补丸，对周边的喧嚣充耳不闻。 她完全没在看这边。 那……他就看一眼。 …… 再抬眼，温渟只觉得已经无法直视秋似月。 【秋似月，博士学位，毕业于国内首屈一指的海洋大学，师从国际知名海洋生物学家杨教授。在校期间，她以突破常规的大胆假设和敢于挑战前人权威闻名业界。研究方向涵盖碳循环，深海碳沉降及微生物碳转化等。 博士毕业前夕，她提出“骨灰固碳”，因该理论伦理冲击性太大，引起业界巨大争议。有人赞誉其为未来改写深海碳循环的颠覆者，但也有人批评她太过激进，由此，她成为科研圈最具争议的青年学者之一。 三年前，秋似月毅然放弃去马尾藻海深造研究机会，此后再没任何新研究现世。】 …… 温渟觉得自己的脖子是木头做的，转过去的时候发出卡巴卡巴的不可置信声。面前这女人突然出声，让温渟给递一下螺丝刀。 温渟举起自己的机械臂，捡起螺丝刀，给她递了过去。她头都没抬，念念叨叨地说这铁片没磨好，今天忘记带小电锯了，明天可别忘了。 你是说，水帘洞水上乐园，旋风八爪鱼滑道水池边的这位安全管理员，就是那个在国际海洋生物科研圈失踪已久的大神，是吗？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手边的对讲机突然响了。 温渟吓一跳，暂时切断震惊的思绪。 “疾速喇叭花项目处出现意外，现需要人协助。如果有安全员在附近，请暂时关闭你们的项目，前往疾速大喇叭花项目处支援。请求支援，请求……” 秋似月站起身往远处看了一眼。来往的游客眼神都往一处看，还有不少人已经往大喇叭花附近走了过去。那边已经围了一小圈人。 看来是出事了。 秋似月拿起对讲机，“设备暂停，我和温渟需要去看看斜对面出了什么事。” 秋似月熟练地操作设备，给自己项目上方的工作人员打信号。 “走，我们过去看看。” 第15章 第一个梦 “快来人啊！救救我儿子！” 一个女人的哭嚎声突破了人群。 秋似月和温渟走到近前。一个小男孩正在水里扑腾，已经看不到头。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捏着鼻子不断往前扑，但他显然不会游泳，越扑腾越远。 秋似月心道糟糕，估计这一家三口人都不会游泳。往周边看，这项目的安全员竟然不知所踪。 她快速从人群中扒开一道缝，嘱咐温渟，“马上叫救援队过来。” 扑通一声，秋似月跳入了水里。 疾速喇叭花是园区内最刺激的项目之一。游客率先会被一股巨大的水流冲入竖直的管道中，全程封闭，中间有一段透明管道，可以看到里面正在游动的鲸鲨，场景震撼又梦幻。 可想法是美好的，游客反馈并不如意。项目管道内没有光亮，管道又窄，游客表示，总有窒息的恐惧感在前面吊着。鲸鲨出现的又太过突然，经常有大白鲨调皮，张着嘴在透明管子的起始处蹲着，人滑过去经常被吓一跳。如此，这个项目评价两极分化，争议很多。 秋似月在深潭中游动着。她猜测应该是这小男孩先落水，家长着急跳了进去。她游到小男孩附近时，他呛水已经非常严重，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秋似月托起他的身体费力地往岸边游，岸上的喊声越来越近。 “还有孩子他爸，孩子他爸也不会游泳啊！” 秋似月将孩子托上岸，转身去拽那个中年男人。这男人扑腾的太厉害，秋似月一时间托不住他。 “别动！”她大喊。 “啊啊啊——” 秋似月心里一阵子焦灼。这时突然感觉胳膊一松，原来是温渟架住了那男人。 岸上更吵闹了。 两人一同架着那男人往岸边游。这才听到岸上在吵嚷什么。还是那位妈妈急躁的声音，穿过水面，刺入秋似月耳中。 “怎么都下水了！还没有其他人来吗，我儿子没有呼吸了，没有呼吸了——” 秋似月一惊，握了握温渟的胳膊，冲他点点头，率先上岸。她快步走到那小男孩面前，蹲下，他脸色已经发青，再探听，果真没了呼吸。 按压胸部，人工呼吸，秋似月交替进行，手接近麻木，天昏地暗，只有手臂机械般按动。汗水混着池水，一滴滴从她头顶滑落。 “小佳，呜呜小佳啊——” 人群中间终于又开了一道缝子，急救队来了。秋似月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手臂已经酸痛到鼓胀，目送那小男孩被抬上了担架。 温渟走过来。他本想将她拉起，可她的胳膊已经完全脱了力，吃不住一点劲儿。 他也蹲下。 “现在人太多，等待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缓解一下。” 耳边传来细痒的低声。秋似月看着温渟，点点头。他笑了下，握住她的身体，打算将她扶起来。 “你们别走！” 一声怒吼过后，那小孩的妈妈竟冲了回来。她拿起手机，气势像要杀人。 “就是你们！玩忽职守，刚才我家小孩出事的时候底下竟然没有人！我们家小佳要是有一点事，你们一个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你们都给我去死——” 咔嚓，咔嚓。 秋似月被那女人冲得往后退了两步。相机快门声接连不断响起，她惊愕地张着嘴，好似有话要说，却无法发声。 她飞快向温渟身后躲去。 温渟伸出双手，将秋似月藏在背后。 “女士，实在抱歉。今天的事情我们会如实上报，请你留下一个联系方式，我们一定会给你交代……” “去你的交代！我儿子要是死了，残了，傻了，你们还我一个完整的儿子吗！”女人急出哭声，绕开温渟，恶狠狠对着秋似月一顿拍，“你明明会人工呼吸，为什么不赶紧上岸救我儿子！都是你，你玩忽职守不在岗位，救援经验也差，才让我家小佳现在都没了呼吸！你该死，我一定要曝光你——” “女士！”温渟大吼道，“我们根本不是这个项目的安全员，我们只是——” 周围熙攘。温渟止住了声音。 闹剧越来越大，四周人奇多，纷纷拿出手机对准中心这三人。他焦急中摸到了秋似月的手，冰冷，潮湿。他心一凛，立刻攥住了那只手，没有再松开。 “女士，救护车已经要走了，你还不赶快去跟车吗？”他快速道。 那女人这才往人群外跑去。 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讨论声。 “水帘洞这地方真是不能再来了，现在连最起码的安全都保障不了。” “太吓人了。” “刚才这个女的应该让男的下去救人，自己在岸上救人的。一个女的有啥力气，急着救什么人啊……” “这女的一看就是领导，安排错了呗……算了算了，以后别来这儿了。” 温渟心里发寒。 他发现，他竟然陷入了一个奇妙的死局。 明明他和秋似月尽全力救人，现在竟是最大的罪人。而只要他穿着水帘洞的制服，便不能说任何硬话，听起来，都像是狡辩。 他不死心，对着周围的人厉声道，“今天这件事情背后一定有其他原因，公司调查之后，会给这位女士一个交代。请各位不要暗自揣测。” “交什么代呀，肯定是推卸责任呗。行了行了，散了……” 人群散开。 明明空气重新充盈起来，温渟却觉得窒息。他怎么说都不对。回身看到秋似月，她正侧身站着，看不清表情。 他拍拍旁边的石阶，“要不要坐下？” 她一动不动。温渟轻轻拽她，她这才缓缓坐下。 “我……我刚才真的没想那么多。” 他搓着她的手，长叹一口气。 “你的手怎么又这么凉。” 两人鸡同鸭讲。 “我错了吗？我又选错了吗？” 又？ 温渟摇头，“没有。” 她声音颤抖，急道，“可如果那小男孩死了呢？” “结果悲惨不代表你做错。”温渟依旧摇头，“你没错。因为是我太没有经验，所以没能先注意到那男孩有问题。错了，也是我有错。再有，喇叭花自己的安全员呢？” 他声音一字一句清晰，信誓旦旦，“总之，不是救人的人有错。” 泪水积聚在眼里，秋似月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她低声呜呜的哭，温渟坐在对面发愣，怎么了呢，你没错，你为什么……还会难过。 “抱歉抱歉！我今天第一天上岗，我跑错地方了！两位，可以交班了。”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呼哧带喘地跑进来。温渟挡住正在抽泣的秋似月，一脸无言看向他。 秋似月的电话响起，温渟顺手接了，是经理得到了消息，在找他们。 温渟无奈，“走吧，经理找我们。” ** 经理办公室内。 那新人涨红了脸，解释了大半天。原来今天他拿到的排班表有问题，上面写说交班时间是三点。但是两点半的时候，他突然接到通知，说排班表上的时间不对，真正交班时间是两点半。 “我又是个新人，着急忙慌过去，还走错了。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吧，我没去，之前那人怎么能走了呢……” 经理的目光从电脑上挪开。新闻板块，水帘洞的事情已经抢占半壁江山，封面清一色是温渟和秋似月慌张的大头照。 他敲了敲键盘，又找了几个人过来。就这么个事儿还得剥洋葱，一层一层调查。这新人手里排班表的证据还在这儿呢，肯定赖不着他。 至于温渟和秋似月…… “似月，你们俩今天也辛苦了。给你们提前放半天假，回去休息吧。” 秋似月点点头，沉默地向门外走。她手腕一转，将手机塞到兜里，温渟刚好窥到她屏幕亮起的一角。她看起来非常平静，可是温渟知道，她不太好。 他快步跑出来。 “秋老师。你要去哪里？” “回家。” “不要回去好不好？”温渟呼哧带喘，挡在她身前， “我们要不要一起逛逛？” 秋似月难得没心情再打趣他。她勉强笑了一下，“我有点累了。你自己逛吧。” “秋似月。” 温渟声音急切。 “你心情不好，不要自己回去。”他拉住她的手腕，“我们一起逛逛，一起吃晚饭，一起回家。” 一起？ 五感似乎回来了一点。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家。 现在回家的话，打开门，迎接她的应该是满室的阳光，灰尘在光柱下面弹跳，它们是除她以外家中唯一的活物。家里没有花，也没有香气，只有憋了一上午没开窗的闷潮之气。就算她马上打开窗子，让楼下的喧嚣鸟语进来，她也只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家里管的很严，从来都没来过水上乐园。”他故意将声音放的很可怜，“以后或许也没有机会。你陪我玩一天，好不好？” 不能，不能就让她这样回去。 温渟紧张到心跳加快。 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能说服她？要不说自己还有东西没拿，让她稍等一下一起回，要么说自己想蹭她的车，要不说自己病了，麻烦她送去医院—— “好。”秋似月说。 手腕上传来不可抗拒的坚定力量。秋似月低头，这次是他的手冰凉，这是怕她反悔跑了吗？ 他满脸笑意，抓着她往门口的喷泉走去。 太阳下的喷泉雨飞过，原来今天的天气也没有那么糟糕，有一丝，彩虹的影子。 说要玩，就要抛掉一切，好好玩。 这是温渟的准则。不管是玩还是工作，既然来了，就应该做到极致。两人一起去园区的商店里买了泳衣，约好在淋浴室对面的水池附近碰头。 不都说女生换衣服会很慢吗？怎么秋似月两次换衣服的速度都比他快。 温渟往水池这边走，看到秋似月一只手打着电话，另一只手伸到水池里，一撩一撩，像是在玩水。他走到跟前时，她电话刚好挂掉。 他这才看到秋似月另一只手在做什么——那池子里游着几尾肥胖的锦鲤，她手一张，几粒东西掉落，那几只胖东西呼扇呼扇张着嘴，抢起食来。 她喜欢鲤鱼嘛！ 温渟抓抓头，“……秋老师，你居然，喜欢鲤鱼啊。” 秋似月被问了个莫名其妙，一脸疑惑，“锦鲤代表着好运啊。” 她声音很低，“今天这么倒霉，我多摸摸，转转运。” 温渟笑了，熟练捉起她的手，“摸吧摸吧，多摸摸，一定会转运的！” 秋似月觉得温渟这人有毛病。 一边说着让她多摸摸鲤鱼，一边拽着她跑了。然后他就像个疯子，把园区内所有高高低低，刺激的，不刺激的游乐设施都坐了个遍。 别说，喊出来，很解压。 这一天高高低低的刺激过后，秋似月像一只皮球被放干了气，没到傍晚就感到疲乏。 “累了。” 秋似月站在一个木栈道的草亭子下，轻轻吐槽了一句。全园只有面前这一个游乐设施没有坐，温渟只好妥协。 “那好吧。回去吧。” 秋似月发觉自己那该死的心软又作祟了。 “……你自己去。我在这里等你。” “哦。” 温渟顺着木栈道，乖乖往右侧阶梯上走。这是个大项目，楼梯绕了一层又一层，温渟一边往上走，一边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表情都委屈巴巴，像第一天去幼儿园舍不得妈妈的小儿子。 搞什么啊。秋似月没忍住，低头笑了。 再一抬头，温渟已经不知道爬到了哪里，秋似月紧盯着下一个瞭望台，半天他也没再出现。 这是去哪了？ “秋似月！秋似月！” 天空传来呐喊。 竟然在左侧。抬头时，下午三点的太阳青光刺眼，秋似月抬手捂住眼睛，迫不及待地透过手指缝去寻找声音。晚霞之下，温渟倚着栏杆，站在高处，一只手在飞快挥舞，另一只手圈成圈，呐喊着。 “是，双人项目！我想，和你，一起玩！” 风将他的喊声一丝不差地带给她。 还是……一起吗？ 秋似月仰望着瞭望台上的温亭。 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现在一定是瞪大了那双长圆眼，在下一秒呐喊时，笑眼眯成缝，眼中的期待揉着可怜巴巴的请求，蛊惑人答应一切。 一起这两个字，配上他的喊声，怎么会这样热烈……？ 热烈到……她无法拒绝。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她不想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科研……一切都是一个人，愿望永远都落空。 风刮着茅草亭子簌簌作响，她仰头，起风了。 风催着她走。 鬼使神差，秋似月离开了亭子，走上了栈道。 第16章 第一个梦 几片乌云飘了过来。 秋似月抬头看了看，天色暗沉，一半晚霞一半灰。 “要下雨。这项目要关闭了。” 温渟看了看前面，还有两组就要到他们了。他有点不甘心，小声嘟囔，“不能吧……马上就到我们了。哪有那么倒霉。” 前面那组已经准备就绪，顺着管道口滑下去，两人又前进了一步。温渟心里起了一丝希望，声音雀跃，“再说了，你不是摸了锦鲤吗？我们运气肯定会好。” 秋似月幽幽看他一眼，“那也架不住旁边有你这个超级乌鸦吧。” 温渟一脑门问号，他怎么就超级乌鸦了？刚才她还说鲤鱼代表幸运……！他怎么也是个鲤鱼王，怎堪如此折辱！求求了求求了，老天，看在我是未来海神的份上，给我个面子，千万不要下雨—— 两人一人一边坐进了充气船。 水流被巨大的冲力激起。秋似月一偏头，听到后面工作人员正在用喇叭广播，因为雷雨天气，该项目马上要关闭。 秋似月笑了，哈？今天还真被温渟撞上大运了，他们竟然是最后一队吗？ 哪知这话说的太早，两人顺着管道往下滑，管子上方传来噼啪的击打声，雷雨来了。 刚滑至宽阔的区域，雷电轰隆一声，暴雨骤至。雨水帘幕般泄下，滑道瞬间成了湍急的河流，筏子被暴风激的飘高，竟滑落至设备边缘还没停下，眼看就要冲出去—— 温渟急了，就要冲过来卷住秋似月。 “别动！”她用腿使劲压住温渟，生怕他轻举妄动，“保持平衡，不会有事！” 筏子行至边缘停住了，摇摇欲坠急速下落。 秋似月说得没错，势能不足以让两人冲出去，气船最终还是慢慢减速，坠入中心滑道，冲进下方的深水池。安全员早已经就位，伸着竹竿过来将两人的筏子拽到泳池边。 温渟跳下筏子，扭头一看，秋似月却没动。 “怎么了？” 秋似月撑着身子试着坐起来，脚腕传来一阵剧痛，又倒了回去。她苦笑起来，一副被打败了的样子，“温乌鸦，你真厉害……” 温渟这才看到她的脚肿了，想必是刚才冲入深水池时冲力太大，撞到了。他愧疚笑笑，伸手穿过她的腰部和腿后侧，抱着她冲出了水池。 雨太大，打到地上生起烟幕，四处是人们的奔跑声音。温渟抱着秋似月，边跑边看路，时不时还得停一两秒看一下出口在哪边。跑至一个三岔路口时，秋似月突然大声喊停。 “去一趟疾速喇叭花的虎鲸办公室附近！” 温渟懵了，“去那里干什么！” “徐印告诉我明天那里也要安摄像头了！以后更没有机会能来了！我没抱希望，但是我们一起去看看——” “可是你受伤了——” 她的声音穿透了大雨，“顾不上了！” 温渟紧了紧手，看着怀里的她。 她说的对。 这几天秋似月也提过，徐印偶尔会帮助水星球和水帘洞之间互相运虎鲸。这样的话，最好是要见一下水帘洞的虎鲸。加了摄像头以后再混进来会更麻烦，秋似月想的非常周到。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两人到达虎鲸办公室，看来秋似月早就已经联系过。她拿出了麦克听诊器，工作人员客气地让他们进来。 秋似月被他放到了水池附近，还是和上次一样，她测试听诊器，温渟则潜入池子，只说要用家族特殊的手法检查一下虎鲸。 他背过身去，尽量避免让秋似月看到他的动作。他深叹一口气，现在这样做让他有了负罪感，他不该瞒着秋似月，可他又是异类，说出去……两人刚缓和一些的关系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先这样吧。只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灵力缓缓从手指处涌出，所有的鲸鱼闻声，纷纷围过来。 “水星球前几天进来一只新的鲸。你们这里有这种情况吗？” 一只鲸往后瑟缩，谨慎答道，“我们这里经常有鲸被带走和送回的。” 温渟蹙眉。这和水星球情况不同。那边通常只有鲸被带走，而这里却有进有出。 “带走了以后是要做什么？” 一只鲸紧张开口，“具体不太清楚。回来的鲸精神状况都不太好，很少开**谈……只是隐约听说过，他们的身体里会进入一种东西，他们会变得很焦躁，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一起过来按住他，再从他的身体里拿走什么东西……” 温渟思索了几秒，转过身去。 “深蓝研究所做动物实验吗？” 秋似月回过神来，“问对人了。我看过我姐姐的实验资料，她做的实验大多数与细胞相关……没有看到动物相关数据。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不好说，深蓝毕竟太神秘。” 温渟回身，面前这几头鲸鱼呆傻地看着他，他不说话，它们就盯着不动。 他又问，“为什么这边的鲸状态看起来比水星球的差这么多？” 秋似月点点头，“因为这边的鲸不需要进行表演，只有观赏性质。送过来的要么年纪大，要么性格不活跃。” 温渟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这一次收获颇丰。 海边城市雨来的快又急，去的也匆匆。温渟和秋似月草草吃过饭后，都觉得今天有些累，便叫了出租车一起回家。 车停在小区门口，温渟率先下车背上秋似月，往中间的楼群走去。 沉默让这段路变得悠长。路灯昏黄，温渟低着头，看自己一脚一脚踩到黑色的影子上。今日的影子格外厚，两人交叠在一起，倒像是一只正在含胸前进的熊瞎子。 什么比喻啊。温渟笑出声来。 秋似月一只手按住温渟的肩部，另一只手支着他的肩膀猛地起身。 她一脸懵还不忘凶他，“笑什么？” 手又放错了地方。这会儿她的心声有点大。 【刚才是不是吃的太多了……我是不是太重了？】 偶像包袱比体重还重，好吧。 看他自顾自神秘微笑，半天没反应，秋似月恼了，“放我下来。” “啊？你现在这样怎么走路——” “别管，放我下来！”她开始不停晃动。 “不放，别动，诶，你再动，再动我们俩一起摔草丛里你信不信！别动！” 没用。 温渟秒改策略，“温柔的秋老师绝对不会这样——哎！”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秋似月不再闹，接起电话。说了没几句话，她又圈住温渟的脖子，趴下去了。 温渟看着她心情一秒天堂一秒地狱，觉得奇了，“怎么了这是？接了个电话突然转性，不闹着下来了？” “江声的电话。” 她声音蔫了几分，“说让我在家里休息。那个小男孩心脏有问题，今天在管道里就窒息过一次。手术刚刚结束，现在还没苏醒……事情也没个定论。” 旧事重提。温渟有点恨自己嘴笨，这时候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犹疑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应该先等救援队来。” 温渟有些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你后悔救人了？” 秋似月趴在他肩膀上，叹气，“我从不后悔去救人。”她说，“我只是觉得今天可能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语焉不详，心声倒是直接。 【我……很害怕。】 怕什么？ 温渟想了想，半天才回道，“嗯。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什么解决办法会更好呢？教教我？这件事情你放不下，是在担心什么吗？” 身后沉默许久。心声也格外的安静。温渟想，是自己刚才引导性的问话太直接，让她感觉不舒服了吗？沮丧的心情从心口出发，飞快蔓延到了全身。身后的沉默有形，快将他裹挟。 她声音嗡嗡的。 “我害怕救下他，全世界都说我是英雄。但也害怕救不下，全世界都来怪我。你说这是为什么？” “舆论如此可怕。” 她靠在他的肩头上，喃喃自语，像说给自己听。 温渟吐出一口气。他腾出一只手紧了紧她圈住他脖子的双手，让它们远离自己的锁骨。 能听到心声固然好。 可是病在嘴上。 “秋似月。”温渟问，“你是害怕，活在别人的关注下吗？” 她的身躯一震。她又埋头到他脖颈处，湿润的温热顺着后颈，经过凸起的骨头，顺着脊柱流动。她慌慌张张举起袖子去擦，生怕晚了一秒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6号楼门口。电梯正趁着晚间人少的时候检修，温渟背着她走进了逼仄的楼梯间，边往上爬，边呼哧带喘地吐字。 “呼……你见过的所有人，你都需要逐个去对得起吗？” 温渟脚步停了一下，气声中满是笑意，“他们算老几。” 她使劲蹭了两下脸，又点点头。空荡的走廊里响起她的回答，回话却莫名拐了个弯。 “我总是害怕做选择。选哪个都不对，回到莲沧被爸妈恨，不回来，我会恨我自己。” 她声音颤抖，“……假如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去世，死因不明，你想要回来调查。可你爸妈却为了面子逼着你继续自己的事业，当她的死亡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你会怎么选？” 他使劲平稳着呼吸。 “如果不回来，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是吗？” 秋似月心里一动，坚定道，“是。” “那我会选择爱我自己。” 温渟打开她家的门。 她家空旷又安静，沙发上满是黑影，灯具呆滞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像是一副静默的黑白画，没人经过，它们便就此沉静死去。温渟借着月光，在她的指引下把她背到房间里，放在床上。 她指挥温渟给她拿了个靠枕，这才看到他满头大汗。 她递纸巾过去，“你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样。” 温渟站着笑，“哦？你过去怎么想我？” “嗯……不懂人情世故，行为古怪，专业技能几乎为零，没常识，到处闯祸。” 他有这么蠢吗？ “那现在？” “比海洋馆那群人顺眼点。” 温渟满意地笑了。 他只是不适应岸上的生活，又不代表什么都没经历过。海神族历来长生，尽管他刚成年，却也已经活了两百年，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傻子。 温渟缓缓蹲在她床边。 “秋似月。” 黑暗中他的眼神光在闪。他伸出手，五指轻扣成爪，在她面前抓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她问。 黑暗中只能听见温渟的轻笑声。 “帮你……把面具摘下来。” “这样，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 第17章 第一个梦 温渟刚刚下班，拎了一袋子晚饭输了密码，打开秋似月的家门。 室内一片寂静。 沙发上毯子凸起，下面躺着个熟睡的人。沙发末端莫名其妙放了个转椅，温渟实在没看懂，轻着脚步蹲到沙发旁边。 面前的微光突然被挡住，即使在睡梦中，秋似月也感受到眼前突然变得晦暗了。梦开始不安分，她以为自己还在床上，伸出胳膊去捞床上的长条形玩偶，习惯性将他们垫在侧脸下方。 温渟刚刚蹲下，胳膊就被她抱住，蹭了两下。 做贼心虚般，他晃晃脑袋，看向周围。很安静，心里有点荡漾。面前的人眼睛紧闭，眼球快速转动着，梦太扰人。温渟注视她许久，伸出闲了许久的那只手，把地上的材料都捡起来，归整齐。 上面全是深蓝研究所的材料。 他知道她这几天在家也没闲着，虽然嘴上说他有病，但是她姐姐房间的资料，很明显，标记为已经看过的那一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厚了许多。她在加速了解更多深蓝，方便知己知彼，混进去。 这几年她都是一直这么过来的吗？ 苦涩的滋味从心底散开。她睡觉不安稳，抱着他的胳膊一直在挪动。头在枕头上拱来拱去，长发被压的翘起个圆圈。 他轻轻将那根头发捋直，随后深深叹口气，拿出手机，给海巫长老巫雩传了个信，说自己改了主意，一会的活动，他去。 今天下班时，他就收到信息，巫雩约他见面，说是自己今日上岸，需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活动，问温渟是否有时间，希望他过来陪同。 温渟觉得奇怪。海巫族与海神族向来职责不同，他们更像是海神一族的使者，代人鱼来往岸上与深海两边，因此海巫族在岸上有诸多产业，时常要与人类走动。可温渟与之无关，巫雩为什么……突然找上了他。 于是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但这会儿他又变了个主意。 秋似月一人势单力薄，要是巫雩有什么力量能够用上，他常去走动一下也好。 他眼睛盯住秋似月，跟默片里的慢动作一般，围着胳膊绕了个圈，半天才坐下。睡得久了，她好像有些热，另一条胳膊从毯子下面钻出来，轻飘飘砸在沙发上。 她的手指细长。温渟注视着，她的手好像比一般女孩子的要更大一些。鬼使神差，他被抱住的那只胳膊像有了灵魂一般自主地动起来。手伸到她的手掌上方，温热的温度传来，好像有勾人的能力，蛊惑人去感受她的体温。 “嗯？温渟，你下班啦。” 温软低哑的女声传来，她醒了。温渟被吓得心跳乒乓作响，太阳穴都被震得一跳一跳的。 他咧开嘴笑了两声，自己听听吧，空气都被他笑尴尬了。僵住的胳膊这才回魂，他一只手撑自己起来，才发现腿麻了，上身不听话地弹动一下，另一只手慌忙伸出去，去拿地上的外卖盒子。 “饿晕了吗？快起来，吃饭吃饭。” 都站起来了，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给她送饭。 “我背你过去。” “推我吧。”秋似月对那个转椅努努嘴，“当轮椅还挺好用的。” 还挺有创意。 一顿饭吃完，是她昨天随意提了一嘴的一家店，她说水煮牛肉很好吃。菜很辣，但是她今天吃很多。 温渟收拾了餐桌，又把秋似月扛到转椅上，转移阵地。 推的时候没注意。经过沙发下的地毯，一个轮子压上了边角，不靠谱的转椅立刻失了控，向着茶几歪过去—— 温渟反应极快，一只手先按在地上，秋似月的身体撞在他小臂上，剧痛袭来，温渟呲牙咧嘴，意识都飘远了几秒。 “温渟，温渟……” 意识逐渐回拢，他听见秋似月在不停喊他。 “骨折了？”她上下左右瞧着他胳膊。 “没，寸劲儿。” 说着便一只手伸到她的腿弯下，把她抱了起来。 温渟抱着她坐倒在沙发上，靠着椅背松了口气。秋似月还抱着他的脖子没松手，睡裙下两个小腿轻飘飘搭在温渟的腿上。黄昏沉没下来，屋子里晦暗不明，两人安静地坐着，都没说话。直到秋似月感受到自己光裸的腿部下摩擦着轻薄的布料，下面的皮肤蒸腾着热度。 她脸一红，心随之化成一滩水，顺着血液铺天盖地涌去，四肢发麻。温度传到手指处，她被烫着了似的，赶紧松开了搂着她脖子的手，然后去挪腾腿。 “别动。” 温渟按住她的手，声音在黑暗里清脆低沉，“你的脚快好了，这会儿不能乱动。” 她声音细小，“那你按我的手干什么。” 空气中有沉默在涌动，旁边的人好像摇动了几下脑袋。 她的手指很细长。尽管每天倒腾零部件，倒也没变得粗糙。光腻的感觉让温渟有些着迷，他轻轻摩挲着她的中指。 “我今晚有点事。一会提前走。” “去哪里？”问得太快，她突然改口，“……哦，好。” 太过突然的转折，温渟神奇地从里面提炼到了不满。他低低一声轻笑，声音里满是愉悦，“回来的时候你要是没睡，给你带夜宵？” 她没回答，他又把手伸到了她的腿弯下，这是一个要抱起来的姿势。 “要回卧室还是在客厅？” 她摆了摆手，“把我放这儿就行。” 温渟起身，把靠枕和毯子都搬了过来。走过来的时候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样子，坐在沙发上，腿上面有本书，茶几上摆了许多工具。 这几天温渟日日来送饭，一时好奇就说起了秋似月那些小发明。她把他拽到书房，按个介绍了一遍。别说，她东西还真挺多，这点东西说了好几天也没说完。 温渟利落，就俩字，破烂。 她气得打他。 思绪被拉扯回来，和前几天晚上吵吵闹闹到十点的样子不同，现在屋子里满是安静。 他静静在那儿站了一会。 “是不是在家里呆闷了，要不我带你一起出去？”他挠挠头，“……是我家里人来了，约我碰个面。” 她眼神闪亮了一秒，随后一愣。再开口时却有点惊慌，“我，我不去。这得多奇怪，你要怎么和你家人介绍我。” 温渟悠悠笑了，突然眯起眼，有点坏心眼地问，“介绍什么？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实习老师啊。” ……得寸进尺。秋似月在心里暗暗地说道。 她低下头继续鼓捣手里的东西，情绪看不清，浅浅嗯了一声。 “……我还是不去。你走吧。” 温渟不再勉强，打开门和她告别。笑脸被关在门外，他笑着说了句，那你等我晚上回来。 秋似月心里痒痒的。 等他回来？她不服气地鼓起脸，为什么要等他。可这么想着，嘴角又忍不住牵起来。刚才装着手忙脚乱的时候心里太慌，其实什么都没做。 窗帘还开着，路灯柔和地照进屋内，映出秋似月一双眼在黑夜中明亮。心里兵荒马乱想着一会要和温渟点什么夜宵。 手机拿起来，输入了一长串，发现有个错字，删掉，重打，嗯？是不是要的东西太多了，这家店好像也有点远。 又开始纠结了。 手机被扔远。她靠在沙发上，难得想犯懒。 毯子上沾染了温渟的味道，是被烘烤过后海风的味道。暖洋洋又有些悠闲，向着高空吹去。她眼睛不自觉望向高处，空气的安静让她脸突然烧红，她倒是真听话，真的乖乖等在家里。 耳边又响起那个男声。 把面具摘掉吧。 再有两天就要上班，有些事情也得抓紧做。她往前一够，拿起手机给江声打了个电话。 电话对面很吵闹，江声好像还在忙。他从喧嚣处走到了安静的地方，“怎么了月月？你说。” “你在忙？是有重要的事，但是也没急在这一会儿。明天约个时间也行。” “今晚确实有事。” 电话对面的江声先是叹气，然后无奈地笑了。 “正好。月月，我想请你来帮我个忙，可以吗？” ** 车子停在东凌大酒店门口。 江声靠在柱子旁边，看到去接秋似月的车子来了，抬手找了服务生，将轮椅先推过去。 秋似月换了身不常穿的装束。一身不裹身的灰白色长裙垂到脚下，平日里经常锻炼的身材凹凸有致，一双长魅的丹凤眼给这身素淡的风格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方圆头绸布的平底鞋子先映入江声的眼帘。他很抱歉地笑笑，将秋似月挪到轮椅上，亲自推她进到酒店里。 “抱歉啊月月。”江声低语道，“本来是你有事情找我，结果临时被我拉来这里。” “没关系。”秋似月回头看他，想让他放松些，笑着打趣，“这本来也是我的工作。毕竟，老板，今晚加班费一点五倍，别忘了。” 气氛轻松不少。 插科打诨差不多了，她赶紧提起正事，“今天要爆出去的课题，主要是深海极端环境和器官保存移植这一块，然后我们要由此推出去南极的拍摄活动，在年末之前做出好的宣传效果，对吗？” “对。”江声脸色看起来有些愧疚，“本来你受伤，定了我来说。但是今天……我爷爷想见你。” 他支支吾吾，“……这一块，你了解更多。” 秋似月一脸敬业，满脸我办事你放心，“好嘞，老板。” 她有一周多没出门，看到金黄色的香槟冒着泡泡，突发奇想也想从众，来一杯。 她回头，眯眼笑，“江老板大人，这酒度数高吗？喝一杯影响我上台吗？” 江声握着她的肩，低下身子靠近，两人窃窃私语，看起来像在耳鬓厮磨。 他挥手叫了服务生过来，给她端了一小杯。 江声笑得如沐春风，“没问题，我的秋教授。” 一口品尝完毕。前面侍应生背对着他们，江声推着轮椅走近了两步，让对方收了回去。侍应生一让开，江声看到前面的一位长者，脸色有些惊讶。 “月月，我去前面打个招呼，马上回来。” 让江声如此重视的人？秋似月有些好奇，也打量过去。对方是一位中年男人，气质却格外沧桑。 正欲再看，江声已经返回。他旁边还围着三位少女，叽叽喳喳，正一脸兴奋看着秋似月。 “小叔，这位就是未来婶婶嘛！终于见到真人了，婶婶，你好美，好大气啊！” 秋似月刚要说些什么。 江声绕过轮椅，在背后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背后低低笑着说话。 “这不就见到了？她最近受伤了，你们别闹。” 秋似月笑容凝固在脸上。她下意识想将手拽回来，却被稳稳扣住。 侍应生端着酒杯走开。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迈着大步在人群中穿行，停在那位中年男人身边。 那人一身西装，白衬衫的扣子解了几颗，染上一丝慵懒风味。他拿着酒杯的手修长，中指上带了一枚黑色的宽戒，上面画着图腾，像是某种身份的象征。他好像不大适应这种场合，神色恹恹，显得脸色苍白，耳朵上一颗海蓝宝石耳钉散发出了浅海的光。 世人皆有两面。 秋似月的脑海中率先浮现这句话。 过去一段时间认识的温渟？ 是努力的，阳光的。笑起来腼腆，学习时认真，挨骂时后背依然硬挺。他看起来没什么背景，独自在医院神伤，初出茅庐的倔强气味能让人停下脚步。几小时前，他安静坐在沙发旁，剪影漆黑却清晰，与她距离近到差点与她十指相扣。 原来他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神情淡然，熟练敲击着高贵的红酒杯。 陌生到让她以为，她在黑暗中，记差了他的脸。 她先是惊愕，随后自嘲地笑了。 那中年男人带着青年男子走过来。 “这位就是江总的未婚妻？”那中年人笑道。 他看向身边的年轻人，“刚好他回来了。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巫家下一代的掌事人，温渟。” 家长见是见了，但是味儿不太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一个梦 第18章 第一个梦 “想不到。” 秋似月眼神轻飘飘盯着，嘴角勉强牵起。她缓缓道，“我那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实习生，还有隐藏身份。” 温渟低睨着两人紧牵着的手，面色不明。 他冷声道，“秋老师，谁还没有点秘密。我今天不来，也想不到你是江总的未婚妻。” 那中年男人自称叫巫雩。从秋似月和温渟的对话中，他已经判断出秋似月的身份。这时候那两人对话一来一回，他兴致满脸，仔细地看了秋似月几眼后，目光跟随两人中间的暗流游动。 江声微微一笑，捏捏秋似月的手，缓缓解释道，“巫家是老朋友了，在水星球创办初期给予了许多帮助。以后还麻烦月月多照顾温渟。巫先生，我们还有事情要准备，先走一步。” 江声弯着背，推着秋似月走远了。两人的背影贴合，看起来默契，美好。 温渟紧盯着那两人消失在大厅门口。 良久，他敛下眼，谴责道，“胡说什么？我不是你们族里的人。” 巫雩倒像是早已经想好了说辞，“人不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海里的人上岸，总是需要身份，都归在巫家名下。” 温渟哼声笑，没回话，迈着步子进了会场。 ** 楼梯间内。 卸下对外所有的笑容，秋似月脸上被一种冷漠替代。四四方方一块楼梯间，她和江声两人一站一坐相对。太久没人说话，灯灭了。 江声莫名有些紧张，下一秒又觉得刺激。他轻笑一声，觉得自己有些变态，面对秋似月时，他情绪繁复，但这让他觉得自己特像个人，清晰地感觉自己活着。他任自己的害怕发酵，像把小刀一样凌迟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肉，痛感离奇地让他贪恋。 “江总。解释一下？” 冷漠的女声将他推远。 电光火石间，还真让他想到个借口。 他扬起头，仰视着天花板，“盯着的人太多。帮你查似阳的事情总要有个借口。随口拽了个身份，方便。” 他努力稳住声音里的颤抖。这感觉就像是做了坏事的丈夫，回到家面对妻子的逼问，绞尽脑汁找个借口。这想象太迷人，他不管不顾地沉浸了。他绞着自己的手，灯亮了，他再一次没有看她。 秋似月脑中的回忆嗡鸣而过。 如果非要她给和江声的关系总结一下，她觉得俩字足矣，就是，错过。 她总觉得，大多数时间要听从上天的旨意。如果一件事情，一而再再而三无法进行下去，这可能是上天给的信号，劝你早日归返，避免徒劳无功。 是以早已死心。 “我其实不懂。”秋似月声音空荡荡，骤然转移的话题直击中心。 “江声，我喜欢过你。但我往前迈一步时，你退后了，不是吗？” 灯亮了，又灭了。又是一阵子长久的静默。 他在黑暗中长吐一口气，“所以我应该再往前追多少步，才能赶上细阳的那辆火车？” 他呼吸开始不畅，哆嗦着手往兜附近摸去，“说喜欢过我。倒是从没原谅我。” 说完他竟笑了。 兜里没有烟，摸了个空。手里空荡荡，江声往前走了两步，蹲下，在黑暗中精准地捕捉到她的手，说出口的话变得急切。 “我是后悔。上天就是不公平。” 他的手在颤抖，死死合上，握紧了他前半生的不甘愿。 他狠狠怨恨道，“你当初为什么说要来海洋馆？你就应该去你的天高海远，逼得我追过去。”他抬头，眼光颤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我变得这么卑劣。我被你放到了利益交换的对立面，我们成了该死的上下级。” “原来当年竟然这样让你为难？”她被攥紧的手有些痛，怎么也抽不回来，“直接拒绝我，对你来说有那么难？” “就有那么难。”江声自知失态，站起身，回到了她背后。 身后传来声音。 “因为你总哭。” 百感交集汇成了酸涩，她觉得悲凉。 江声变化太大。 相识之初他更潇洒顽劣些，后面总归是克制的，按照家里给他的路子，从没走偏。现在看来，正着走，倒像是走岔了。 和她一样。 往事的真正面目落陷时，终究让人心软。 秋似月敛下眼皮，淡淡道，“事出有因，我明白了。”她结语，“回去吧。” ** 巫雩和温渟站在人群稀疏的台下。 集会的主持人黑了灯，开始暖场。巫雩突然用酒杯遮住脸，靠近温渟脸侧。 “你不是问深蓝研究所的事情？”巫雩眼神向前看，“那边那位，是景家的女儿，景娴。只是前几年有些舆论风波，被逐出深蓝，现在在莲沧大学医学实验室工作。” 温渟略微一抬眼。 巫雩指的那女人身高矮小，气质给人一种坚固又淡然的感觉。人群涌动，有人碰到了她的眼镜，那人急忙道歉，她不急不恼，一句话没有说，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淡淡将眼镜推上去，气质再次落地变重。 温渟默默记在心里，面上却不甚在意，“既然离开了，也没什么必要去探究。” 今天是水星球的主场。 名为莲沧商业名流的交流会，实则是水星球野心的进一步拓展。各界媒体都请了过来，长枪大炮架在了舞台下，说是有重磅发展消息要宣布。 前面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便是江声的爷爷，**泽。他正一脸笑意，跟着众人侃侃而谈，周围一群人正围着他奉承。中间时不时夹杂着秋似月的大名，让温渟无法忽视。 **泽好像也在寻找秋似月的身影，脑袋转了几圈，看到舞台的侧边，江声推着轮椅缓缓而过的剪影，一脸笑容，都是满意之色。 温渟刚刚拿了一杯新的红酒，端杯，仰头，一口全部喝掉。 巫雩按住他的酒杯，“不要再喝了，小心失态。” 他又打趣问道，“和你那位老师，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对她也不怎么恭敬，一开腔就是火药味。” “能怎么回事。”温渟心里烦躁，胡扯了几句，“之前工作上有点冲突，关系不怎么好。” 转头又问，“寿司说，我们这次上岸不禁止谈恋爱？” 巫雩微愣，微笑，了然中却带些早已知晓的通透神色。半晌他点点头。 温渟看着舞台侧边的剪影，烦躁地抓了抓头。 看起来，江声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黑色剪影下，他好像从没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温渟跟巫雩打了个招呼，往前排挤了挤。 主持人一声暖场，集会终于开始。 **泽走上台，致辞一番。到末尾，他突然话锋一转。 “我孙子江声这两年做出的成绩很亮眼，尤其是他投资建造的实验室。我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啊。” 说起这些，老人家有些激动，“就着他们最新的活动课题，我觉得水星球实验室有望将科学研究往前推动一步。” “在这里，我想着重感谢一个人。” “几年前，知名海洋生物学家秋似月教授因为自己的姐姐去世，毅然回到莲沧。”**泽脸色怆然，“也是因为此，我们才有机会把她请到水星球来工作。同时，这也成全了我孙子和她的一段缘分……” 老人大笑，“下面就请她，来向各位讲解实验室的发展课题。” 舞台太黑，轮椅滚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江声体贴地将她固定在舞台中间，架好话筒。 这是一场完美的关于深海里器官保存及冷冻的学术进度报告。秋似月完整讲解过后，有许多人举手问答。 “秋老师，当年您提出的骨灰固碳技术，在您消失之后依旧搁置。进入水星球后，为什么不继续研究这个话题呢？” 她不疾不徐，“科研目的不同。水星球的实验势必是基于公司本身特色选取。固碳课题太大，并不合适。” “您刚才提起，水星球会举办南极科考或者纪录片的拍摄项目。请问带队人是你吗？” 说白了，今天秋似月就是那块砖，为得就是引出南极科考这块玉。台下是各界名流，今晚是寻求合作的关键。 她如实答道，“目前队伍还没有组好。但应该不是我。” “为什么？” “我无意离开莲沧太久。” 温渟有些意外。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只能叹气。 “秋老师。” 一名男子接过话筒，“看来您如今已经深谙科研实验资本化的道路。您曾经提出过诸多荒唐的设想，请问您放弃之前的科研，是不是为了转型？是为了打着科学的幌子，逃避监管，将您那些疯狂的设想实现？” 以往她对能力太过自信，课题激进，历来站在风口浪尖，因此不喜欢她的人也多。只是没想到多年过去还是这样。 那人恶意太明显。她回答不好，倒会给水星球扣上一个黑锅。 **泽有点急，向台下怒喝道，“我们的实验都是正经备案！” 他边说边向门口的安保人员递了个眼神。 “老江总，稍等。” 秋似月伸手阻止。她轻轻一笑，声音中带了一丝嘲讽。 江声心里一动，某种他熟悉的光芒又回到秋似月的身上——他怀念了许久的，她目空一切的杀气，对自己水平的强力自信，藐视世界的不屑劲头。 她盯着台下那人。 “我若说是，那是**裸的假话。我否认，你又会准备一万句下文。科研圈子不比娱乐圈，我们不必起太多口舌争端，如果你怀疑，现在，未来，我都期待你的举证，我倾尽全力，配合你的一切调查，欢迎你随时来实验室参观。” 不知道是谁带头，舞台下面响起一片掌声。 温渟长舒一口气，无声地笑起来。 巫雩满脸意外，“看着文弱，但挺凶。”随即问温渟，“在她手下你应该没少吃苦头？” 温渟没答。他心中一片柔软，苦头的确没少吃，毕竟这人嘴硬心软。但她今晚的样子又是他陌生的，她的表现给他牵了个线……帮他把那些吹嘘她的争议新闻，和她本人，真真切切地联系到了一起。 激进，雄心勃勃，海洋疯子，容不得小人质疑。 他想，一会回去还是要给她买夜宵。长了嘴，话得解释，有问题，得问。 舞台上的**泽突然有了动作。 他一脸笑容欣慰，冲着舞台侧面招招手，那人送了个盒子过来。 **泽接过话筒。 “我们江家门庭虽然不算顶尖，但对孙媳妇的诚意依旧有。”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枚阿斯切钻戒，个头不小，看起来是保存多年的古董，被舞台的射灯一照，散发起低调的光芒。 “这是江家的老长辈，在上个世纪赶时髦儿，就这么传下来的戒指。江声和似月感情一直稳定，江声，把这个送给似月吧。” **泽举着戒指微笑，江声静默站着，心跳快冲出嗓子。 今天爷爷这试探，他躲不过去了。 像默片一样，江声缓慢地走到爷爷面前。他接过戒指，盯了许久，对它背后的意义入了迷。这东西光泽不错，配得上她。 他走到似月的面前蹲下。 从侧面看，就像在求婚。 他不敢看她，低声说着话。 “你知道吗，做我未婚妻有很多好处。” 戒指环虚虚套在手指尖端，迟迟没有落下去。 他继续小声道，“比如，你可以利用我，只要你说，我就可以为你什么都不顾。你可以用这个身份出入各种地方，获得各种便利……包括，调查似阳的事情。” “即便只是假未婚妻。” “你愿意吗。” 最后这句问话太正式。好像前面说的所有都不作数，唯这一句才最关键。 秋似月凝固着神色。她的心情没有激动，手指微微瑟缩，只剩下一丝理智计较的声音阻止她当众逃跑的冲动。 又是选择吗？ 做他的假未婚妻，从此狐假虎威，用江家的名声去顺藤摸瓜。 还是继续在边缘，小打小闹的调查。 秋似月向舞台下巡视过去。前排正中央，温渟的耳钉闪烁着冷光，他歪着头，目光冷淡，嘴角一丝嘲讽的笑，等待她的回应。他还是入场前那副慵懒的样子，陌生，带点冷漠。 被注视着，她心情跌落谷底。 摘掉面具吧。 她手握成拳，缩回。 “抱歉。” 她给所有人都留足了体面，“今天这太突然。请允许我再想想。” 江声竟然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好，我等你。” 第19章 第一个梦 秋似月被江声安放在了车子的后座，自己也坐在她旁边，正要喊司机开车。 当当当三声，窗子被敲响。温渟木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眼睛从高处睨下来，微微眯着眼，像只似笑非笑的狐狸。 他大言不惭地请求，“江总，我和秋老师住一个小区。能不能带我一程？” 江声脸色稍显意外。要是放在以前，他会直接叫司机把车开走。现在……温渟是巫家的人。 江声点了点头。 温渟扯起嘴角嘲讽了一秒。江总脑子里顾及的事情真多，小心捡了芝麻丢西瓜。 他进入车内后，空气中的分子流动起来都有了目的和去处。秋似月一座雕塑一般僵着脖子，往窗外闪过的霓虹看去。余光斜睨前面那人，人家淡定的很，像是真的来蹭车的，一次都没回过头。 “月月。”江声刚回完信息，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你今天说，找我有事？” “啊，是。”她长舒一口气，又顿了一秒，才缓缓说道。 “于诗凡和企鹅馆饵料供应商的猫腻，你知道吗。” 江声条件反射，抬头看了温渟一眼。话题私密，温渟也没什么大反应，估计两人心里都清楚。 “我不太清楚，怎么回事？” “其实我发你资料也行。”秋似月低头看裙子，半天才转过头看江声，面容柔和，微笑里似有歉意。 “就是，我之前一直只顾自己苟活了。”她的声音轻飘飘，歉意却重，“伤公司根本的事情，不该顾虑太多，该和你说的。” 她笑得真诚，看得出这事儿压在心里挺久，现在是舒了一口气。在公司的事情上，江声还是一贯的反应不大，只是点点头。秋似月尽了告知义务，也就心安。 繁华的街景飞过，秋似月给窗子打开了一道缝。今晚的风不烈不淡，刚好吹得人惬意。 车子停下，离秋似月家楼门口还很远，得再走一段。江声把秋似月扶下车，她没太站稳，他慌忙把她扶正了。眼神和手在她身上逗留太久，他赧然地笑了，缓缓松开手。 “我把你抱上去。”江声说。 “啊，不用。”秋似月轻轻躲开，“医生说复健的时候也需要锻炼一下，我自己走上去就好。” 一丝痒意从包住的脚腕附近慢慢爬了上来，爬到膝盖突然加速直冲心脏，秋似月瞬间百爪挠心。她被冲击个够呛，满脑子都是赶紧回家把这个破脚架拆了……赶紧赶紧回家…… “早点回去吧。”她干笑两声。 江声看着她的背影往前弹跳了两下，盘桓在心里的话突然存在感猛烈，都想要冲出牢笼。他有直觉，如果再什么都不说，所有的一切都会停留在今晚，不会再前进，只会后退了。 “月月。” 江声冲到前面，正要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一道身影先捏住了她的手腕。 温渟闪身过来，迎过来一张欠揍的坏笑大脸，“老板！重活哪能麻烦您——我来我来！” 说完就轻车熟路，把秋似月扛了起来。 秋似月失去重心，捏着他胳膊晃得直吼，“你放我下来——” 温渟呲牙咧嘴歪脖躲，“我不。” “什么叫重活，我很重吗！” “不重不重不重，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声音往前飘去了。前面两人叽叽喳喳地吵，显得江声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他不甘心，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温渟听见旁边渐急的脚步声，半闭了眼睛冷嘲热讽似的，抽空瞄他一眼，“老板，天太晚了，您先回家，放心，最近我就是秋老师的腿，一天没差——” 江声随意地嗯了一声，“你背。我有话要和她说。” ……一下就从胜利者变成了车夫。 温渟牌老牛车和他的主人一同息了声音。两人各怀鬼胎，四只眼睛都往前沉默地看去。三个人走过了阴影又走到路灯下，见了光，空气很暖，那些话慢慢被吐出来。 江声对着秋似月笑，“月月，谢谢你今天在台上帮我打掩护。” “但这并不代表我希望我们两个就此没进展……刚才在台上，我说的是真话。” “谢谢你不愿意做我的假未婚妻。” 他突然敛去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正式在脸上，甚至有些庄重。他略微一低头，笑容明澈净亮。 “也谢谢你没有当众逃跑。即使你说再想想只是对付全世界的托词，我也想等你。” “谢谢你曾经想选择我。我也会永远坚定选择你。” 往事就这样由玻璃化成了水，轻轻一点，所有的隔阂就此消散。那年从火车上带下来的难堪，终于不再纠缠她。在江声的坦然下，那些回忆也不再沉重，或许许多年后拿回来品味，也不再只有心悸。 温渟感受到她缓缓支起了身体，这是个挺重视的动作。 “嗯。”她嗫嚅着嘴唇嗯了一声，声音颤颤巴巴的，“你这样说，我也觉得，喜欢过你挺好的。” 温渟心脏跟着她细小的声音在震。这声音真温柔，他们对视时，她从来没有过这么柔软的声音。这软巴巴的声音给他卸了力气，四肢突然酸软。 “说完没。”温渟声音黏糊，有点阴阳怪气，“把我当座头鲸了？我后背是不是挺宽阔，都能站上去谈情说爱了？” 气氛被戳破。 秋似月被噎得干咽两下，低头拍他，“把我放下来。” “不放。”温渟哼哼一句，“腿瘸了还老要自己走。” “行行行，那你赶紧走，赶紧回家……” 两人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江声听着头疼，想赶紧把这位破坏气氛的大爷打发走。 “我送月月上去吧。温渟，今天辛苦你。二号楼就在左边，你赶快回去吧。”说着就去温渟背上，打算把秋似月抱下来。 秋似月痒得无力反抗，“……啊行，先让我回家吧……” 温渟箍紧后背上那人一背身，脚步还停下了。他看着江声，似笑非笑。 “您的话说完了，我的话还没说。我说完我的话，自然知道回家。” 江声蔑哼一声，并没把他放在眼里，“我的话都能当着你的面说，你有什么可单独说的？现在，就在这里说吧。” 秋似月快痒疯了。 好像看到了地球的地心。上面黑漆漆的火山因子愈加活跃，在圈好的活动范围内疯狂撞动，好像她止不住的痒感啊。再一下，火山因子直穿地心，地球爆炸。 “够了。” 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多话……！她想回家，她想回家啊！都催了几遍了。这两人抓着机会就自说自话，完全不管她想不想听。 她使劲晃动了几下，温渟站不稳，这才发现她是真生气了，赶紧把她放下来。 “我说我想回家，两位，听清了吗？” 她一脸愠怒，对面两个人都闭紧了嘴。 “月月，你这个脚上楼还是费劲，我送你到楼门口总算可……” “停下。我说，请你尊重我的意见。”秋似月带着气，冷声道，“别以为我说了心里话，就没别的情绪了。你背着我说我是你未婚妻，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就算没有过去，我们起码也是朋友，你就是这么利用我的吗？” “还有你。”似月转过头，看着温渟，怒气更盛，“你，骗子……” 刚要继续骂，黑魂病都到嘴边了，赶紧咽回去了。让江声听到是什么样子，自己竟然改信鬼神了？可笑。 而且，痒得快死了。 “不说了。” 她拖着腿，脚步一深一浅，消失在楼道口。 江声叹气，警告地看了温渟一眼，上车走了。楼门口对面有一处草丛，温渟被骂得委屈巴巴一脸怒气，蹲了过去。 她骂江声那么温柔，骂自己嫌弃的跟什么似的！还有，巫雩这人净给他找麻烦，接下来要怎么解释—— 秋似月一邻居遛着狗路过，瞅着温渟这一身黑蹲在楼下，吓了一跳。 “哟，小温这是？”那邻居定睛瞅了瞅，“小秋没给你开门？” 温渟用鼻音哼声，“吵架了。” 那邻居嘿嘿一乐，支了门，给他放进去了。 电梯干等不来，他三步并两步往楼梯上走。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真是猪脑子。 做点弊啊。 一闪身，他用灵力把自己送到了楼梯口。楼梯间的门一拉开，叮叮叮的电子音正响，秋似月呲牙咧嘴一只手挠着腿一脸释放的模样，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改大门密码呢。 秋似月心里正生气，这会儿正好看见生气的源头，手上动作更快了，噼里啪啦一顿按，眼看着就要改好，温渟横着胳膊过来，一只手把门锁全罩住。 怪不得刚才这么着急。温渟心里发小，原来是这脚托不舒服。 他赶紧扶住门，正了正脸色，“讲理的人总要听听我的解释。” 秋似月不服气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说我不讲理？” ……失算。温渟赶紧摇头，把住门，快速解释了一通，“关于我的身份，巫雩只是我的……一个亲戚，他说的都是假的。” 他以为他解释完了就没事了，反过来气鼓鼓，“倒是你，你说说吧。你怎么突然就变成江声的未婚妻了。” 秋似月一把推开他，“你居然敢问我？” 她火气冒上头，阴阳怪气道，“哟，大少爷，您是觉得自己隐藏身份微服私访骗了我，我生气了是吗？不好意思，我俗人一个，请你别误会，你身份越高越好，对我混进深蓝还有利呢。” 温渟愣了，“那你在生什么气？”他撇撇嘴，心里突然介意起什么，“你需要我身份更高才可以吗。” “谁需要你身份更高。”秋似月恶狠狠抛下这句话，打算直接关门赶客，“我要是需要那个，我刚才直接答应江声做他的未婚妻不就得了。” “黑魂病。”她安静下来，“你明明是巫家的人，却和我杜撰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把自己家族说的那么神秘，给虎鲸杜撰什么奇怪的病症。你明明知道我会在意这些鲸，会追查，为什么要欺骗我浪费我的时间？把我耍的团团转是你们这种少爷的乐趣吗？” “最基础的信任都没有。一堆秘密，还想和我同盟。谁知道你是不是我仇人派来害我的。” “不是假话。”温渟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烦躁中抓住她的手腕，“我有不好说的原因，等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和你讲。你现在先别生气……” 秋似月扭不过他，干脆别过头去，一眼也不看他。温渟捏住她的脸往自己这边别了两下，她就趁机往屋里蹿。温渟抓住她的手腕，她就使劲往边上扭头。 他快被气笑了，这人气性怎么这么大。是啊，她满屋子寂寞，留在海洋馆还不是因为热爱这门学科。她太在意，才会这么生气。 ……等会。 她太在意，所以才这么生气？ 他突然想通了。 温渟握紧她的手，乐了，“行，好歹你还能跟我生气，还有活人气儿，也挺好。” 有病吧！被骂还这么开心。秋似月一看见他笑就烦，看见他穿这一身西装人模狗样更烦。 她被他说恼了，上下甩着手和身子把他甩开，啪地一声把门关上，把恶狠狠的最后一句话关在了门外。 “我生气你还这么开心？我告诉你，我收税，开心税！不然没事儿就别在我家门口乐！” ** 温渟正坐在阳台上，从花丛中露出一张苦脸。盯了半天的对面房间窗子由黄变黑，隐匿在一众黑暗的窗子中间，他都快看不出她家在哪。 唉声叹气半个晚上，他也没找到个出口。寿司在楼上瞧了一晚上的热闹，这会儿主人公回来了，他实在没忍住过来犯贱。 “咋回事？玩起暗恋啦？” “滚。”温渟不耐烦。 “你这老师，魅力还挺大。”寿司啧啧感慨着，“你说的那个捕鲸人啊，嗯……我搜了一下，挺酷，性张力十足，喊她老婆她也不抗拒啊。江声呢，是最美好的初恋。温渟你……” 寿司上下打量了他两番，“嗯，也是个小鲤鱼。” 温渟心烦意乱，懒得和寿司生气。寿司那边吹着口哨收衣服，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给温渟的追人攻略。 温渟看着他晃晃悠悠，突然问，“你那海豚皮穿着呢？” “干什么？” “借我用用吧。” 寿司心道不妙，刚要逃跑，温渟手里红光乍现，按住寿司的肩一抓，有一件像衣服的东西被拽了下来。寿司惊叫，却已经迟了一步，那东西脱身之后，偌大的浴缸里只剩下一条变小的海豚。 温渟抓着那皮毛，站起身冷哼，“嘲笑我一晚上，也得付出点代价。既然海豚皮能帮你们化形，估计也能隐身？借我用用吧。” 说罢，温渟披上海豚皮，催动咒语，瞬间闪动到了秋似月房间门口。 屋内寂静如水，只有丰满的月色顺着窗子铺满整个客厅。他手握在门把手上，正要往下压。 门里面的确没什么声音，她已经睡着了。 刚才自己和江声置气，没听她的话送她回家，她都那么生气。现在不经过她同意私自进她的房间，她只会更生气。温渟脸热，奇怪的关切扭曲地从心口探出来，压制住了他的冲动。 他就站在门口，任由两股情绪让他进退两难。 最终，手指还是慢慢从门把手上松开。 他松了一口气，轻轻坐在门外的沙发上。他只是心烦，不知道她是不是关了灯一个人在生闷气。就想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睡了。 真的睡了就好。 两个人一个门外一个门内，中间隔着许多秘密。她是个固执的人，壁垒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破的。 月光很凉，夜也安静。她开着客厅的窗，外面树枝簌簌地在扫动。 就好像她的呼吸在他耳边翕动，他无法入睡。 第20章 第一个梦 温渟心中五味杂陈，被各种感觉淹没。 自那天他消失整整一夜后，寿司整日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忘记上岸的目的。连日来睡眠不足体力变差，这会儿他正穿着厚重的工作服给企鹅换冰，铲屎，时不时捶捶已经苍老的腰。 再看看同事关系，有人前一秒笑容热情，下一秒收起笑容时宛若拔剑，尖峰的利刃亮出来，寒光骇人刺眼。 可偏偏有个人，她也不爱对人笑。 她的心思太深。 他就好像哆嗦着腿站在跷跷板的中间，一会往左走试探一下，一会往右走平衡一下。最后，她的哪个想法，他也没摸清。 但是他也清楚。这些复杂矛盾的心情不是她导致的。 是他自愿搅在乱流中。 走廊的另一头结伴走过来一群同事，随着走近，他们八卦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们听说了吗？秋似月竟然是江总的未婚妻——” “听说了听说了，”有人声音变低，语气中隐隐压着激动，“秋似月挺能耐的，老江总对她都挺满意，还把家传戒指都拿出来了！” 一群人一起发出了八卦的惊呼声。 “我靠。”有人重重吐槽，“是不是站错队了。接下来秋似月这地位要了不得啊……她不得，第一个先整于诗凡，出口恶气？” 呲地一声，温渟把大铁锨插进铲起的雪堆里，面色比脚底下的冰还冷。 “别胡说。”他抿唇眯眼，一脸隐忍不发的愠怒，“秋老师只是给江总救场。别把什么事儿都传的那么脏。” 这群人见他搭腔反倒一脸兴奋，全围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你秋老师和你说了？” “温渟温渟，你跟她一起工作，肯定知道不少大瓜吧，她平时是不是经常去找江总，诶？当时她是不是也在综合楼工作，那她和江总岂不是楼上楼下？诶哟喂——办公室恋情啊~咱们公司允许办公室恋情吗？” 温渟脑袋走神了一秒。什么意思，在一个办公室，就不让谈恋爱吗？真是存天理，灭人欲，离谱。那江声还对秋似月搞什么深情告白，他知法犯法？ 温渟赶紧把跑偏的脑子拉回来，说出口的话恶狠地从牙缝里钻出来，“我说了。他俩没关系。听不懂吗。” 他撂下这几个字，便不再理任何人。他弯下腰拿着铁锨重新开工，噼里啪啦把混着企鹅屎尿的黄色雪沫子搅得在空中四处乱飞，腥臭味在空气中散开，那群人举着手纷纷掩着脸后退。 有人生气了，嘴里还不大干净，说什么温渟被秋似月带久了，人也跟着不好相处，成了秋似月的小腿毛了。温渟继续狠劲往前铲，竖眉眼横地大声回道，说得好像谁愿意和你们这些时间多的只知道碎嘴的八婆相处似的。 他和秋似月一个人相处就行。 秋似月站在不远处，脸色发沉，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幕。她叹了口气，向远处喊。 “温渟。跟我来一下。” ** 秋似月的办公室只能容下两个人。 温渟觉得自己也是要疯，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他心猛地一震，空气都变得紧缩起来。现在单独和她在一个房间，他都觉得呼吸不怎么通畅。 她边说话边走过来坐下。 “不用和他们说太多。都是哗众取宠，没几天就忘了。” 她看了温渟两眼，末了把自己电脑拽了过来。 “我有些工作比较急。”她低头打字，“我边工作边说，你不介意吧。” 温渟敛着眉眼，乖顺小猫似的摇摇头，“不介意。” 她手指顿了下，眼睛死盯着电脑，说出来的话直愣愣的。 “我把你调走了。接下来你跟着于诗凡一起完成实习就行。” 温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理解之后，傻在原地。 ……为什么？ 疑惑，不解，一股脑涌上了头，紧跟着的就是委屈。温渟想不出症结，回忆只能落脚在那天晚上，她在家门口和他发火，说他是骗子。 那之后就再没有过软语。 他急了，“……我，我真的不是要耍你，真的。我跟你说过的黑魂病是真的。” “有些事情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说，但我以后一定会和你讲清楚。你……” “不，不是因为那些。” 秋似月干脆利落的否定后，却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她才吐出一口气，转过头去，“带你太麻烦。我没耐心。还有，你不用管我的闲事，别人说几天就腻了自然就不说了，你天天和他们吵，他们反倒上劲儿。” 心脏像是被什么尖刀扎了一下，温渟一下不会说话了，心里发冷。是，他是太蠢。可他也已经把事情都做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生事。她难道也是乔麦林那种拜高踩低的功利者，看同事不好用就一脚踹开吗？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实在让人烦躁。秋似月见他脸色繁复，又缓缓说道。 “你有秘密，不是吗？”她冷笑一声。 “我不愿意和秘密太多的人合作。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不感兴趣。但是既然你骗过我，我们的合作终止。关系这么尴尬，接下来也没有必要一起工作了。”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他。 “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截断她的话。 “这么不愿意相信别人吗。” 温渟缓缓站起来。 “你这样子，就是个缩头乌龟。” 温渟突然冷静了下来，和她相遇以来的往事历历在目。 “和同事吵完架你想跑。在游乐场救人你也退缩。明明我们两个人一起调查能发现更多的线索——但是你呢？现在死活不肯信我，我是坏人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可你就为了这百分之一，宁肯把我推远！”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聪明的人，看不出我到底是好心还是坏心！” 她一颤，像被这些话语击中了心尖。脑子里的想法被人血淋淋揭露出来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尤其是被面前的温渟。毕竟是他让她揭下面具，不要再窝窝囊囊的活着。 她也努力过了。可世界上的事情，不是努力就必能达成。她已经习惯了，但她不想让他习惯。 无处散发的委屈挤向眼睛。温渟还以为她会再辩解几句，但是没有，一抬头却看到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水汪汪的一片快速从她眼中闪过。他立刻后悔了。 门被推开。他落荒而逃。 被调组之后的日子也没想象的那么不好过。温渟发现，于诗凡这种人精的生活是段落性的，就像国道上的里程碑，她走完了这一程，不管过去一程和谁，发生过多恶心的事情，她都能揭过去，像什么没发生过一样，一切归零，重启。 好像个失忆患者啊。 这让温渟产生了诸多割裂感。 难道是他太小心眼，太计较过去发生的事情了？前几天他还在铲雪时和这些人起了龃龉，今天他们就拍着他的肩言笑晏晏，好像之前的矛盾和争吵从没发生过。 他和秋似月像是单独有一个世界，其他人都是段落性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线性的，都记得之前和每个人发生过的酸甜苦辣，上一段生活的感受能带入到下一段旅程中。 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经历的或许是秋似月的来时路，他都无比后悔那天在办公室对秋似月的激烈言语。自己说她缩头乌龟，他也不怎么样，现在心里不爽，但是又实在看不懂这形势，不也没敢大胆张嘴吗。 可是想着想着，就又偏题了。忍不住怨她为什么这么固执难搞，他是不一样的，她给他一点时间就好，他一定会和她坦白一切……即使他对于岸上的世界这么离谱，他是条人鱼。 他都愿意说的。 心里软软酸酸的。 她这几天脚是不是已经好了？他仔细查了下，秋似月那种程度的伤势要一个月才能好全。每天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看起来状态还是不好，面色苍白，一看就睡得不好。 “秋老师，有人找你。在企鹅园里头，你记得穿好衣服再进去。” 一名同事站在她办公室门口喊道。 秋似月诧异，声音飘出来，“谁啊。” 那上来递信儿的同事摸摸头，“没说全名，说是姓祝，是你的老友。” 哒哒哒地脚步声响起，她竟然从办公室出来了。秋似月脸色青紫，好像被什么吃了毒蘑菇的毒蛇咬了一口一样。 温渟忍不住看过去。谁啊，能让她有这么大反应？ 秋似月快速回到办公室，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穿好了棉制服。她脚步有点急，伤脚有些跟不上，走了几步就有一只脚落陷了半秒，眉毛微微皱起，看出来有些不适。但她依旧非常着急向前走，直到推开门，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温渟有点烦躁。 前后左右敲开几个文件夹，什么也看不下去。今天就连企鹅都不需要换冰铲屎，他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离开工位。·旁边阴影罩了下来，他一抬头，于诗凡就在他面前。 “干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于诗凡站在他面前笑笑，拿着手里的文件夹敲敲他的桌子，依旧一脸宽厚温和的样子。 “把你的简历发给我一份，要最新版。”她交代着，“对，还有你进水星球以后承接过的所有工作，也都汇总起来发给我。” 温渟心里有点疑惑，这会儿要简历干什么？但现在他已经学会稍微谨慎些，别有话立马招呼出去，先和同事通通气比较好。 于诗凡刚走，他就凑到了靳蓉蓉面前。 “蓉蓉，咱们都交简历吗？” 温渟这人身高腿长，一双眼疑惑时瞪起来又长又圆，眼神中有种直勾勾的纯洁。盯久了人，他的瞳仁里似乎有水光闪动，像个捉着人手不停讨饶的小动物，破碎感简直要炸了靳蓉蓉，完美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此刻他靠过来，身上那股烘烤过的淡淡海盐烤奶的味道被阳光一晒，好闻。 靳蓉蓉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招，什么都招。 她慢吞吞地吐出每一个字。 “不是每个人都交的，于老师挑了几个人要，有新人有老人……好像是，好像是有个研学的项目，于老师要挑人一起去。” 新项目？ “谢谢蓉蓉。”他礼貌道谢。 怎么没听秋似月提过。有新项目竟然给了于诗凡，没有给秋似月吗。温渟觉得怪怪的，却一时间没想通。于诗凡看起来挺急的，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回了工位上，开始准备资料。 靳蓉蓉一小步一小步挪着椅子，靠了过来。 “你需要模版吗？那个项目汇总，于老师要的还挺细致的。你要不要看看我的？” “啊，可以吗？”温渟笑起来。 靳蓉蓉一脸兴奋连忙点头，把资料都发过去了。 温渟打开一看，里面竟然精确到哪些日期开始的这些项目。他实在记不得了，要不去楼下饵料室看看吧，那上面有登记的日期。 ……等等？饵料室？？？ 温渟嗖地一下站了起身。 “谢谢啊蓉蓉，那什么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我在下面找材料有急事的话就打电话我一会就回来……”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向着门外狂奔。背后靳蓉蓉脸憋通红，硬生生把那句“那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拉面”给咽了下去。 温渟轻手轻脚，顺着走廊摸到饵料室附近，给资料拍了照。他又去后门绕了个路，进了企鹅馆的内馆。 远远地，有两个身影相对而立，站在馆内的冰雪中间。气氛不大好，两人面色涨红，剑拔弩张。 是秋似月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温渟没见过。 第21章 第一个梦 秋似月对面站着的男人很高。 他上身偏健壮，尤其是肩宽和胳膊格外瞩目，瘦削又有力量。和徐印不同，他整体修长瘦高，皮肤白净，文气居多。 温渟非常确定，他从没见过这人。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正在说话的两人，没成想脚下突然有了动静。企鹅们以为他是来喂零食的，都走了过来。 温渟：幸好鹅语有了些许进步…… 他小声跟企鹅打着商量，“零食可以吃！但是不许吵，听见了没有！” 企鹅：滴滴滴！ 他转头拿了个小桶，装了一些处理好的鱿鱼，给一队企鹅喂起了食。一边心猿意马，往馆内看过去，秋似月低着头看着脚下，好像一直在走神。 那男人看着她不大上心的样子，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水平下降的厉害，这几年一篇论文也发不出来。怎么着，怕去南极露怯，毁了你这大科学家的名头？” 秋似月继续拨弄脚下的雪，眼睛都没抬，充耳不闻。 那男人仰头，一脸瞧不上秋似月的嘲讽样儿，“你说我要是把这新闻透出去怎么样？就说，海洋生物学家秋似月在海洋馆彻底堕落，靠停滞科研以保名声？” 温渟凑到近前，有点火大。这人摆明了是有求于秋似月，怎么张口就这么不客气，人家说不去，他不好好求，还要玩威胁？把谁当小厮使唤来使唤去呢？ 温渟阴恻恻地眯眼。他想起秋似月那晚对着江声一巴掌对着他降龙十八掌，忍不住嘀咕，秋似月，用你的嘴毒死他！ 可秋似月竟没生气。 她语调平稳，干脆利落，“祝锦骁，别管为什么。我不想去，怎么激我都没用。”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有一只帝企鹅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她有点懵，企鹅一般喜欢避人，有人在的地方它们都会躲得远远的。 怎么今天还有一只迎着人走过来了？走错路了？ 它还真走过来了。 这企鹅冲着祝锦骁的方向来了。它叼住他的裤子，随后化身啄木鸟，对着祝锦骁的腿部猛啄。这小家伙长得敦实，祝锦骁被这80斤的煤气罐身材连续一撞，身体摇晃，差点掉到水里。 身后他助理扛着摄像机正到处拍，没注意祝锦骁这边的动静，被祝锦骁踩了一脚，狠狠绊在馆内水边的岩石上—— 祝锦骁惊声大喊，“诶诶诶，摄影机给我扶稳了！掉水里二十万啊—— 助理吼叫声响彻空荡的场馆，“我靠我靠，老大你扶我一下，啊啊啊啊给你你赶紧接住——” 那助理眼疾手快，将摄影机一股脑甩到祝锦骁怀里，随后英勇就义般落水了。 秋似月面部肌肉抽动了两下，赶紧摸手机打电话找救援。 “在你们那儿人不值二十万？他淹死了你得赔多少钱？” 祝锦骁冷笑，“淹不死一个。做纪录片摄影师的谁没上过刀山下火海，全当锻炼了。” 秋似月骂道，“所以谁和你一起工作谁是傻子，纯是嫌生活过太好！” “秋老师。” 怯怯的男声听着还有点乖巧。秋似月回头一看，温渟挪着小步子过来了。 他举着爪子，一边快速穿起一件救生服，“那人是落水了？我去救他就行。” 秋似月面色不自然了几秒，眼神在水里和温渟的身上来回乱瞄。祝锦骁看她跟得了疯牛病似的失去语言能力，赶紧拜托了温渟帮忙把他助理救上来。 温渟在水里没划几下就抓住了那位助理。跟着秋似月，他经验也纯熟了，他举起那助理，使劲往回游。其实这事儿说大可大，企鹅馆内温度只有零下，掉入水中极有可能失温。 眼看着温渟将助理拖到岸边，祝锦骁也松了口气。他往远处走了两步，低头检查了一下器材设备，确认都没问题。 眼前凶巴巴的秋似月死盯着水面，祝锦骁四处张望，看到门口有个放东西的桌子，打算先过去把自己的宝贝设备放下。 一堆大大小小的企鹅分成了两批，分挤在门口两边。很奇怪，有一半企鹅非常安逸，事不关己地往内馆里走。另一批明显暴躁，硬实的翅膀都扇出了火星子。祝锦骁看这情形纳闷了，这群鹅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他暂时把设备放在桌子上。这桌子足够稳固，这些鹅应该不会撞倒。他一转头，看到一个铁桶，里面的鱼类刚好还剩一半。 看来这些鹅躁动，是因为没吃到东西啊。 他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并不是喂食时间，怎么会有人把食物拿过来了呢？给鹅开小灶？ 对面温渟已经拉着助理上岸，秋似月立刻迎了上去，一脸紧张问两人是否有事。她拽着温渟上下左右的瞧，不停地问着，眼珠子也滴溜溜转，明显是在判断他们是否需要去医院。 新鲜。祝锦骁觉得这事儿有点好品，认真琢磨起来。 秋似月平日里那么怂，情绪历来隐藏的很好，在这小员工面前，她怎么这么紧张。 不是喂食的时间，喂了一半的鹅群，突兀冲过去的企鹅……他的眼神粘稠着，在秋似月紧张的脸和温渟安慰的笑中不断来回，越来越暧昧…… 祝锦骁心里有数了。 哟。这小员工，是给秋似月报仇，以零食作为诱饵，派了企鹅小队来刺杀呢。 好在两人都没什么事，秋似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换掉衣服，慢慢喝水去回温。海洋馆的医生也来了，一群人闹闹腾腾挤了一屋子。不一会，秋似月送医生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温渟和助理两人。 祝锦骁关紧了门，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靠在了温渟旁边的桌边。 “你是，秋似月的小属下？” 温渟嘬着热水，鼻子尖还往外冒气，停滞了一会才说，“之前是。” 祝锦骁笑了。这语气委屈的，被调走的不甘不愿啊。他心里盘算了一会，对着温渟开始攻略。 “那你想不想去南极？水星球的南极科考合作项目，也要给企鹅拍摄纪录片。这是个难得的好项目，能让你飞快进步，感兴趣吗？” 温渟端着水杯愣了一下。 感兴趣啊。 他听代理海神桐因讲过去南极的事情，说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芜大陆。他羡慕桐因有那样的自由和阅历，也自觉万一有天自己做了海神，自然是见识越多越好。可眼下面前这人一脸坏笑，刚动员秋似月失败，就来攻略他，这是打着什么心思？ 温渟咽了咽口水，“……别想从我这儿开刀啊。”他紧张兮兮地背过身去，“我不去，秋老师都不去，这项目肯定不怎么样。” “她是她，你是你。”祝锦骁转了个弯，继续笑道，“我是看你刚才救人那两下子利索，挺热心的。”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了。你能帮我说动她去南极，那更好。” 果然没安什么好心，温渟心想。 “我不想她去。”温渟放下杯子，突然出声。 祝锦骁一愣。只看温渟严肃了面色，一双眼认真到澄澈。 “你应该也去了前阵子那个晚宴吧。她在台上声音很大，她说她不想去。” 祝锦骁沉默，半天才说，“她并不一定每次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是为了她好。” 温渟满脸疑惑，“你有预知能力吗？你怎么知道那样做，她就会好呢？” 祝锦骁一噎，刚想说些什么，温渟又打断了他。 “再者，如果她去了会开心吗？她三番两次拒绝你，已经不是欲拒还迎了。” 温渟不想再和他废话，他玩不过这些老人精，还不能跑吗。他打算换个屋子，临了怕祝锦骁没听懂，又撂下句话。 “我看得出。她开心起来挺不容易的。我得多出一份力，帮她把开心留住吧。” 他大步往门外走。门被撞开时，秋似月正站在门外，仰头看着他，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温渟看着她，觉得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奇怪。他心里一动，看到了她眼下青紫的血管。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看起来怎么这么疲惫。 窗外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很暖，也很美。她敛下的眼眉里闪动着什么。她别开了眼神，温渟也想给她自在，说了句借过，从她身侧溜走了。 ** 黄昏的光照进没有开灯的屋子里，秋似月堆坐在椅子上，仿若一副静默的油画。 电脑孤零零地亮着。秋似月挪动了脑袋，瞄了几眼邮件。 拒绝，拒绝。全都是拒绝。 她将笔记本电脑合上。 既然如此，工作也的确不必太挂心。自己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哪有时间耗在这儿。 更何况，快年关了。今年她还是想一个人过，那家里总不能太冷清。今天下班，她想去超市。 她收拾了一通办公室，准备回家。推开门，外面一大群人也在讨论过年，听起来红红火火的。 靳蓉蓉正在问，“温渟，你要在哪里过年呀？回老家吗？” 温渟还在电脑上深耕，闻言傻呆呆地抬起头。 “……过年？”他微愣，“我们家……好像不过年啊。这日子特别重要？” 秋似月心里微动。巫家这么奇怪？过年不聚聚？ “啊？温渟，你是哪个星球来的呀，拜托，这是过年诶。过年就是要和重要的人相聚啊。”靳蓉蓉略微可惜道，“可惜我要回老家不在莲沧，不然还能给你这个小可怜带点饺子……” 温渟笑得温暖，“谢谢蓉蓉。不用担心，我有个室友，有人陪的。” 靳蓉蓉眯着眼，笑得花儿都快炸开了似的，“那我回来给你带我们那儿的特色元宵！炸元宵你吃过吗，我们那儿的元宵炸出来一点都不变形，特别好吃……诶对，要不元宵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包饺子，这样你室友你们两个也吃到过年饺子啦！” 秋似月隐在门边。 哦。原来他有室友啊，没听他说过呢。还有，他和靳蓉蓉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都是一起包饺子的关系了？ 她微微探了点头出去，看到温渟一直在听着，不停点头赞同，惊叹，感激……看看，看看这同事关系和谐的一幕啊。 秋似月心里冒着酸水，也不打算再听，掀开办公室的门，锁好，穿梭在格子间里。 温渟见她出来，眼睛都亮了，立马站起来叫住她。 “秋老师！” 她回头。 “你要怎么过年啊？” “我？” 秋似月站定，冷笑，“我，海洋疯子，肯定去海里过年，鲸鱼鲨鱼都是我家人，我在水里看上哪条鱼就抓过来，就地生火烤了，吃海鲜大餐。” “啊？”温渟激动地回道，“这听起来好酷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能带我一个不？” 秋似月抱着肩，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死寂。 身下靳蓉蓉冒死扯了扯温渟的衣角，“温渟……秋老师在说笑啦……别问了……” 秋似月看了看靳蓉蓉葱白的手搭在温渟黑衬衫的腰侧，嘴角扯出一丝笑，眼睛也跟着鼻腔中的哼声转远。她没再停留，径直离开办公室。 得。 温渟服了。他一脸莫测地坐下。 他是真笨。他是鱼类，自然觉得她胡扯的那一通挺正常，能实现。 但她是人类啊…… 他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他确实经常跟不上她的思路，得再努点力。 他沉了沉心，继续完成手中的项目汇总工作。手中敲下最后一个字，他仔细默读了一下打了一天的腹稿，不管怎样，还是要试试。 温渟敛了敛手中的材料，去了于诗凡的办公室。 第22章 第一个梦 “于老师。这是你要的资料。” 温渟打量着于诗凡的脸色，递了东西过去。于诗凡紧忙点了点头，头都没抬，看来有急事要忙。 可不能露痕迹啊温渟……都工作这么久了，秋似月那两面派神功你没学来一点？从容点，别跟直愣愣的乌龟王八似的。 既然不会演，就当面瘫吧，当面瘫，不露怯。 他木住一张脸，试探着开口，“于老师，这上面有一个项目，是之前和秋老师一起做的器官保存实验。要是您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就行。” 果不其然，一提到秋似月，于诗凡就变成斗鸡。 她抬起头顿了下，探头过去看了一眼那项目。 “嘁。”她不屑地哼一声，“我不感兴趣。她就捂好她那破项目吧，谁稀罕。” 她这回答和温渟的设想不太一样。 于诗凡是个占尖爱炫耀的性格。温渟刚才说那话只是想引得于诗凡多问两嘴实验的事情。她多问，说明她嫉妒，秋似月拿到的项目肯定优于她，那温渟心中的怪异感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更大的可能性是她没有反应，装不在意装得纯熟。 哪知道她的反应竟全然在他意料之外。 她看不上。那看来于诗凡手里有更好的项目了？ 这一意外激得温渟冷汗都出来了，紧张错乱之下开始胡言乱语地拍马屁，“哈哈，咱们水星球真厉害，总是有这么多好项目给你们两位导师分。秋老师履历那么好，那接下来她手里的项目肯定也好吧？” 于诗凡一愣，扭曲地冷笑出声。办公室瞬间陷入死寂，温渟跟被掐住脖子似的不敢吭气。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惹到她了。 于诗凡阴阳怪气，“哟，这是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 她被激得不轻，“她把你调出来了，你还想回去？实话跟你说了吧，接下来我手里项目才是重点。想调回去？没门。你跟着我干试试，到时候给我做个报告，对比对比我们俩，看我们俩谁手里的东西更好？” 她把笔往桌上一摔，“出去吧。” 温渟大气都不敢出。他这该死的沟通能力好像把事情搞砸了……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跟于诗凡说了几句吉祥话，赶紧溜了。 温渟尴尬的五指抠桌……这什么啊，他说的什么鬼话……什么也没问出来，人家一句意外回话他方寸大乱。一尴尬，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满脑子开始跳动。 温渟开始隐约觉得不对。 看我们俩谁手里东西更好……更……更好？ 思绪突然被某种钟声按下了暂停。 那天晚上，秋似月不是已经跟江声揭发了于诗凡吗？ ……那她怎么还能继续得到重用？ 连日来的怪异感终于得到了解释，温渟快速记录了一下刚才和于诗凡的对话，逐条分析。 她好像没得到任何处罚。甚至还得到了比秋似月更好的项目。 秋似月有没有反抗？ 看来她瞒着自己许多事情。 温渟心脏紧张地跳动起来。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接近某个未知的答案了。同事纷纷下班，随口问他是不是要加班。他随意打开一个文件，笑着点点头。 直到走廊和办公室都空荡荡。 对面那扇门静悄悄地关着。是秋似月的办公室。走廊外没有任何人声，整个楼里，可能只剩下保安。 温渟冷静了神色，摸进了秋似月的办公室。 幸而之前温渟用她的电脑查看过饵料一事的资料，现在密码还是没变。温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打开秋似月的邮件。 【项目中心：您好，您递交的新课题“海洋生物细胞冷冻复苏”无法通过，理由为此课题需要更多专业人才，目前公司无法提供更多人力资源组建团队。】 【项目中心：您好，您递交的新课题“河豚毒素对神经和细胞凋亡的机制研究”暂且无法通过，理由为预算不足。】 【秋似月：是否可以申请外部机构合作？比如深蓝科技研究所。】 【项目中心：对不起，深蓝目前无此意愿。】 原来如此。这几个课题无一例外，不太像是秋似月平日里随意的风格，课题很规整，纷纷往生物医学方向靠拢，明显是为了寻求合作特设的。看她申请第一个课题的时间，正是两人在虎鲸馆相遇那夜之后的事情。 温渟快速往下划去。 【您好，您要求负责“虎鲸濒死假象与生命临界状态的可逆性研究”课题的申请被拒绝。理由，该课题已经被分给其他人员。】 温渟了然一笑。看来这个被拒绝的项目就是于诗凡得意的新项目。二人争抢这一个项目……他猜，这项目应该是与深蓝合作。 他好像知道秋似月为什么把他调走了。 现在于诗凡的事情被揭露，江声没有动作，秋似月在外界的名头是江家未来的儿媳妇，带领水星球实验室打破时代的领头人，内部却拒绝了秋似月的重大项目负责申请。 ……脑子要烧坏了。 温渟冷静了几秒，关了电脑离开了公司。 ** 一连几天，小区里来了不少工人，给大大小小的树木裹上了火树银花。一路走进来，树上开出的星辰向远处延伸，给稀稀拉拉的暗蓝色天空添了更多星光。 今夜是除夕。 秋似月又往外跑了一趟，手上东西不少，也都是些花灯，食材之类的。她提着东西晃晃悠悠，心情也不错。 过年的时候总要买好多东西，就好像买了好多东西，就会有好多人陪一样。 她喜欢短暂地沉浸在这种错觉中。 前面是二号楼。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二号楼也没染色，明明平平无奇，她就是看着格外扎眼。往上看，精准找到四楼的那扇窗子，她对着那窗子皱了鼻子，酷飒一甩头，加速往自家单元楼门口走去。 她噗嗤一声笑了，心里数落起自己，幼稚。然后又开始天马行空的想起什么，心情也跟着亮堂很多。 风吹过棕榈树，大片的叶子摇摆起来。秋似月随着风走，在路的尽头转弯，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正靠在楼面上。他低着头看地，半长的外套被吹起，无框的眼镜显得他侧影冷清又单薄。 楼门口昏黄的路灯接线不良，一黑一亮，像掉帧的黄黑老旧电影。再亮起时，那人已经偏过头，对秋似月笑得温暖。 江声快步走过来。 “去超市了？打这么久电话都不接。” 他伸手去拿她手里的东西。秋似月一直说着不用不用，两人一争执，她头顶撞到了他鼻子，她呆在当场，然后相视一起傻笑。 他揉揉脸，“撞坏了，嫁不出去了，请你负责一下。” 秋似月笑了，“江总要嫁人，要求应该不低。” 她不再客套，松了手。 秋似月问，“你怎么来了？” 他深呼一口气，侧头眯眼大笑，“邀请你去我家一起过年。怎么样？考虑一下？” 似月收起笑容，声音不咸不淡，“不了。我连我爸妈都没陪。” 一路沉默到了楼门口。秋似月伸手，想让江声把东西递回来。 他往后躲闪，一脸灵巧的可怜模样，“哎。既然这样，我和家里也不好交代……我就和他们说，我来陪我未来的未婚妻过年把。” 江声厚着脸皮对她一笑，大跨步走上楼梯，往门口迈去。 秋似月：“哎……你……” “饿了。”江声突然小声道，“给我弄点东西吃再让我走，总行吧？家里太吵，我就想和你待一小会。” 他一句话倒是把她的酸涩都勾了出来。 她不愿意回家过年也是同理。在利益和她之间，父母更偏向前者。她总觉得他们不大聪明，明明她能带给他们更多利益，明明他们可以装得更爱她一些，把她养成一只爱他们爱到感天动地的大肥鱼。那样，她心甘情愿的被他们杀，真的。 可他们对利益的渴望嘴脸如血一般鲜红可怖，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秋似阳死之前，秋家四个兄弟姐妹都回老家一起过年。那时候父母觉得秋似月能力强前途亮，什么都能压秋似阳一头，把她带到所有亲戚面前念叨她发的那些论文。 秋似阳那会儿总拎着似月的衣角偷偷问，你说，刚才二姨听没听明白金枪鱼与沙丁鱼集群行为的差异？ 秋似月偷笑，头伸到桌子底下跟她说，我看二姨好像明白了金龙鱼和红烧带鱼的差异。 然后两人就撞着脑袋，在桌底下嘿嘿笑个不停。 似阳死了以后，全家人都不待见她。 毕竟她被按在房子门口，说她是哪里来的野种，也想分似阳遗产的一杯羹。更有甚者问似阳是不是她杀的，就为了占这房子？ 父母嫌她得罪了所有亲戚。宁愿选择继续和家族一起过年，也不会单独为了她留下。 如果有人想和她待在一起，她不想说出拒绝。 她笑笑，转身开门，“行吧。我家安静。只有泡面给你吃。” 江声的声音里满是雀跃，“好，我就爱吃泡面。” 两个人比之一个人的好处的确很多，屋子里很快占满了人气。秋似月自然不会用泡面招待客人，原本今晚的四个菜也升级到六个菜，她正站在水池里洗葱。 “这个灯要挂哪？” 江声从塑料袋里拎处一串红色柿子小灯，那长度简直让他震惊。 “阳台上，”她指挥起来，“梯子也在阳台上，就绕着阳台环绕一圈就行，对了，另一个袋子里面还有折叠大灯笼，您既然长这么高，就麻烦您帮我把那个也挂上哈~” “好嘞好嘞。”江声连连点头，“说好了是来陪未来未婚妻的，使命必达。” 他走到那边去翻袋子，翻腾半天，看到一个不太大的盒子。 “……这是，监控？”江声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你打算挂哪？” 秋似月顿了一下。 她买这监控是因为觉得最近家里特怪。 半夜睡觉的时候，她偶尔会听见门开合的声音，最后门锁的卡扣咔哒一声，不大不小，不至于把她吵醒，但她好像隐约听到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家里陈设都没有动过位子。她留心跟物业打听了一下，最近小区里也没出现她这情况。 这就有点奇怪了。 今天逛超市，她刚好看见了这款摄像头，功能不错，只会在门口有人在走动的时候保存录像，同时通过app通知她。 “啊。就打算挂在大门口。” 江声拿着那摄像头许久，像被冻住了。不一会，他肩膀才松了下去，再开口时声音里满是担忧，“怎么突然想安摄像头了？是家里最近不安宁吗？” 没证据的事情她也不想说太多，只含糊过去，“主要是想追踪快递的。” “好。”他又拎起那串灯去了阳台，“我去给你安灯。” ** 今晚温渟和寿司难得聚在一块，一起吃外卖。 温渟食不知味，那天靳蓉蓉说，过年的时候重要的人都会聚在一起。那秋似月……是不是和她那凶巴巴的爸还有吸血鬼的妈一起过年？ 他捉起手机，发了个短信。 【秋老师，你过年去哪里呀。】 没指望她回。但是他想问。 寿司看温渟忧心忡忡。上班这么难嘛？看看给温渟愁的。他摇摇头，心想自己八成是跟错人了，温渟这素质八成当不上海神。 寿司坐的位置刚好，透过客厅就能看到对面的6号楼。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秋似月家灯突然亮了。没多一会，有个男人拎了个梯子，踩着高处，来回鼓捣着什么。 寿司一脸意外，飘了点灵力仔细看了看。 这一看他兴奋了。 有好戏看了。 他揪住温渟的袖子，一脸激动，“温渟温渟，快看。你老师家有个男人！” 温渟飞速跑到阳台，打开窗。下一秒他动作丝滑，一边穿衣服一边单手发信息。 【秋老师，我有一个关于混入深蓝的好点子。可否详聊？】 【我看到你在家了，我现在过去。】 【装死没有用。】 【我来了！】 第23章 第一个梦 秋似月和江声配合的还算不错。 他帮她切好了所有食材，她就负责炒，效率翻倍。 江声又转去阳台忙活，两人循着热起来的烟火气，也不自觉软了心，随意聊起天来。 “月月。拒绝你的项目……是因为于诗凡率先申请了。” 江声带着歉意，脸上有不可言说的失落，“抱歉。我暂时还不能开除她。” 她起了些好奇心，“为什么呢？” 闻言江声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到了厨房，与她面对面，像要说什么郑重的话。 “她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得慢慢来。” 他苦涩笑道，“我有时候也是傀儡罢了。如果伤害到你……那永远都不是我本意。我只是笨，学不会在你和工作中两全。” 他莫名其妙说了句，“我只会拖。拖时间。” “请你原谅我。” 秋似月不大在意于诗凡的去留，笑得温和，“没关系啊。” 看他依旧面色凝重，秋似月补了句，“只要你不是本意就想伤害我，就可以。” 江声笑了，笑得手足无措，喜悦爬了满脸。他好像松了口气，刚要再说点什么。 门突然被敲响了。 她看了眼门口，又和江声对视，疑惑的脸从雾气中探出来。 她快速洗了把手，边走到门口边嘟囔，“谁啊。” 门一打开，一张大笑脸迎面冲过来。 “秋老师！新年快乐！” 温渟摇着手机，不知道在晃荡什么。秋似月被他的笑容闪到，扶着门的食指抽动了一下，眼底有流光闪过一秒，顿在门口，不知如何自处。 “是谁啊月月？” 江声疑惑着走出来，看清是温渟。他笑意徒失，语气又恢复了清清淡淡，没什么情绪。 “是月月的邻居啊。有什么事吗？” 温渟眼神历来直白干净，因此阴森森敛下眼皮时一点也不可怕，傻气和诙谐成分更大。 他不满地卷了卷眼皮，随后道，“今晚中心岛有烟花秀。我抢了两张票，想问秋老师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秋似月听这话时恰巧看了眼手机。 未读信息里，十分钟前，面前这人吵吵嚷嚷说有妙计，邀约共商大业。她笑出声，恶趣味徒生，把聊天记录怼到温渟脸上。 温渟讪笑，伸手抓住她，连手带手机通通包住，嗅着鼻子推着她往里走。 “哎呀，这屋里什么味道这么香，我还没吃饭呢，秋老师做这么多菜，不差我这一口吧！” 他说完就熟练地走进客厅洗了手，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江声看他熟练的迈步，面色也是一沉，欲言又止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黑着一张脸去端饭菜了。 餐桌上菜色一般。 红烧排骨像煤炭。清炒时蔬，混着叫不出名字的黑渣渣……最惨的是糖醋鱼，鱼肉稀碎。 温渟心想，这鱼还真是没有死得其所啊…… 秋似月面色讪讪，不好意思地笑出声，“那个……差不多吃一口得了，我就这水平。挑喜欢的吃就行……” 江声不大在意，带头表率，夹起块碎鱼。 他弯了眼睛，“好吃。” 桌上凝固的气氛缓和不少。既然有人试了毒……似月也安心动了筷子。 江声：“温渟，你过年没回家吗？” 温渟假笑，“江总您这不也是在这儿吗。” 江声淡定道，“家里太吵。月月这儿安静。” “哦。”温渟作对似的，“我家里太安静。秋老师这儿能吵一点。” 说罢他咽下一口汤，呲牙对江声笑。 江声一贯有眼力见。三人刚撂下了筷子，他率先起身把东西都搬到厨房的岛台上。秋似月本来想多在餐桌上赖一会，这会儿也不大好意思了，端起个盘子跟着江声走过去。 江声三两步走过来，把她按在了沙发上。 “不用。你歇着吧。” 温渟瞧着江声带上围裙，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样，摇头晃脑紧随其后把所有东西都端了过去。 秋似月坐在沙发上绷着后脊背，局促不安。对面那两人一言不发地冲洗起碗来。 江声问，“月月，你家有洗碗机吗？” “啊，有的。就在……” 她说一半，突然想起江声这人八成是位少爷，估计这种家务都不会做。她连忙起身。 “不用动。”江声笑笑说，“我都蹭饭了。你指挥我就行。” 江声把碗冲干净，码在架子中，又按照她的吩咐拿了一块清洗剂，无师自通地放到机器唯一的开口中，然后关住洗碗机，按了开始。 他叉着腰，一脸骄傲，“怎么样？是不是学得不错？” 秋似月连连点头，“嗯，很聪明，学得很快。” “那还不是你教得好。” 瞧瞧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温渟酸溜溜地走到垃圾桶旁边，抬手，扔瓶子。不是，这俩人是不是在内涵他？哦，江声学的快，自己就是学的慢，慢到被秋似月嫌弃，都调到于诗凡的组里了，是吧？ 一股怨气无处发，温渟哀怨地站着，跟个无人能看见的鬼一样散发着黑气。 秋似月转身，看到茶几上的摄像头，拿起来看了两眼。 江声头抬起又飞快低下，手上的抹布使劲蹭着岛台上的油渍。 “今天就要安吗？” 似月点点头，“嗯。梯子都拿出来了，干脆一起都做了吧。” “我来我来！”温渟秒速冲过来，“你去休息！” 秋似月眼疾手快将包装盒拿远，声音大而干脆，满满的怀疑，“你会吗？” 又来。 温渟不爽，咬牙切齿的，“我能学。甭管快慢，我能学会不就得了。” 这话夹枪带棒，秋似月忍不住笑。 还记仇呢。 温渟借着身高优势，趁着秋似月偷笑时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顺着空中一捞，把摄像头抢到了手里。 被他一撞，她腿弯撞在沙发上，向后仰去。温渟条件反射，手穿过她的胳膊按到后背，把她稳稳按在了自己肩头。 淡淡的薄荷青瓜味像一缕细线一般，从她的头发往上蔓延，钻入温渟的鼻子。 视线暗下来。温渟的身躯挡住了灯光。她有些尴尬，伸手推他却一动未动。温渟微微低下头，眼中意味不明，安安静静地瞧着她。 “松开。”她低声急道，声音有点恼了，“有人在看着。” 温渟噗嗤一声笑了，声音里带了点得意，“那，我来装？” 她又使劲推了两下，恼怒道，“你装。既然那么爱干活，那你就去。” 后背的手掌微微松了力气。秋似月偏头，把他推到沙发的另一侧，自顾自去拿梯子。 温渟站在原地得意地看着。侧头一看，江声正顾左右而言他地擦着厨房岛台，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往这边看两眼，面色不明。 前面拖鞋拍打着地板的声音响起，秋似月搬梯子回来了，脸上全是愠怒的红，耍脾气一般。 他突然得意地笑了。 他随手接过梯子，架在门口。 “这东西干什么用的？”他仔细看着包装盒。 “就是能防一下危险什么的。能记录一下家门口都有谁来过。” 温渟踩着阶梯登到高处，秋似月不自觉伸出手帮他扶稳。他把摄像头放在了梯子顶部的平台上，拆起包装。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低头往下看去。 “怎么突然想起装这个了？”他面色凝重，“最近出什么事了？” 被他这么一问，她突然想起，温渟怕不是对这些玄学的事情更了解？ 她思索了一下直白道，“是有点怪。半夜睡觉的时候总能听见开关门的声音。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做梦了，但是连续好多天都这样，我就觉得不对了。” 啊……温渟做贼心虚地往上扬头，装作很忙的样子。被她一搅，脑浆全成了浆糊，把刚才看过的步骤全忘光了。 他抿着嘴半天没敢出声。她睡觉这么轻的吗？他只是实在忍不住才看看她是不是有没有在安睡的！他已经那么那么那么轻地开关门了，她竟然都听到了？ 温渟结结巴巴，不住地点头，“啊……行。防一防坏人。应该的，应该的。” 要说混入人类世界也不是没有好处。温渟冷静两秒，迅速搬出新学会的转移话题**。 “秋似月。”温渟语气贱嗖嗖的，“我刚才可看到了。你都没帮江总扶梯子。” 被他一说，她又有点急。气得轻捶他腿，“阳台很窄，梯子可以靠墙，不会有危险。这里四周都是空的啊……很危险，本来就需要人扶。” 声控灯适时地灭了，好配合她，好有说服力。走廊陷入漆黑，只有开敞的大门带来些许光亮。 半明半暗间，她听见顶上传来愉悦的一声笑。 她恼了。他不信？ 她继续扯理由解释，“而且你看这声控灯，它一会灭一会暗的，万一这时候梯子有什么问题，你会摔下来的……那，你摔下来是在我家门口，责任人是我，我得赔钱，快穷死了。而且就算是自己安我也会找邻居帮我扶梯子的……” “哦。”温渟在墙上钉着钉子，一味的笑，“不赔钱也行，出人照顾一下也是可以的。 她不吭声了。 温渟往下一看，她又变成了沉默的鹌鹑。再开口时温渟语气诙谐放松，淡淡调侃起来。 “还有什么理由？嗯，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她一肚子火气，干脆不理他了。但又不能对他怎么样，还得乖乖扶着梯子。心情被冰火夹击，她手上忍不住使了点力气，把他裤腿都给扯皱了。 就当泄愤。 这监控不难安装，十几分钟就安装好了。秋似月在底下测试手机app，一切停当，没什么问题。 抬头一看，温渟像个大马猴一样，对着监控不停地摆手。秋似月无声地笑了。 声控灯又灭了。 监控也安好了，温渟已经适应了站在这梯子上面。秋似月突然起了点小报复的坏心思。她琢磨半天，要是突袭他的腿他可能会摔……不知道他有没有痒痒肉，突袭他的腰怎么样…… 她骤然伸出手，抱住了温渟的腿。 温渟惊呼，果然吓了一跳。但因为腿已经被似月抱住，不至于失去了平衡。低头一看，秋似月像个可爱的小手办，正抱着他的腿扬头看他。 她一脸阴谋得逞的样子。眼神里蓄满了恶作剧后阴谋得逞的狡黠光，像只生动又机灵的小兽，可爱，又生机勃勃。 温渟盯着她坏笑的眼睛，感觉心好像被她抓化了。 酸软的幸福感铺天盖地传来。他大笑得眼都眯起来，惩罚似的抓了几把她的头发，一脸宠溺。 江声收拾好厨房，到处寻找她的身影。行至客厅才听到笑闹声，往门口望去。 门口那两人一高一低，亲密地对视着。一宠一闹，像嵌合完美的钥匙与锁。 好像谁也插不进去。 看看她那生动的样子。不像对着自己时，永远都是平淡，冷静，是个合格的工作伙伴。 原来她真正会释放的温馨是这样。见到了，才知道刚才饭前那段他以为是交心的对话，有多浮于表面。 心酸就像盘亘的树根，在这一刻受到了生长激素的刺激，疯长起来，把他一整颗心脏都团住，拉紧。 酸，疼。 外面那两人浑然未觉他在注视。 又来晚了。江声想。 “可以了可以了。”秋似月半低着头，赶紧松开温渟的腿，“你下来吧。” 她声音打破了江声的罩子。她往门内看，只看到江声的背影，他正往阳台的方向走。 应该是去试灯了。 她收回目光，跟着温渟一起把门外的工具收拾好，抬着梯子进屋。 她家的阳台很漂亮，养了许多盆栽。顶上的吊篮和藤蔓蜿蜒地垂下来，加上江声串绕上去的灯，像是身在各色弥漫的诡秘花园。 吵吵闹闹中，两人已经收拾好东西。江声余光看着，温渟对她家的布局很了解，甚至都知道她通常会把剪子放在岛台最右侧的第三个抽屉中。 他轻抚着面前蓝紫色的兰花花瓣。 “嗯？”似月注意到他在摸花，疑惑道，“江声，你在这儿蹲着干嘛。” 他没回答。秋似月觉得奇怪，走上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这才回了一半魂，轻轻抬起头，盯紧秋似月的眼睛，微笑浅淡。 “兰花养的很漂亮。”他轻声道。 秋似月嘿嘿笑了，开始炫耀，“这东西真不好养啊……水太多不行，太少也不行，怕强光，也怕闷湿。难伺候得很。” 江声没回话。 他缓缓站起身，“我该走了。家里找我回去。”他又问，“你一会，要和温渟去看烟花吗？巫家今晚也得叫他回去吧。” 这句话把一切都打回了现实。秋似月笑意骤失。 她面容恢复了平静，善解人意地微笑，“不去。” 说着她就回头喊温渟，“你也回去吧。都回去陪陪家人。我也，我也困了。” 温渟一愣，失望的情绪上涌。他托着下坠的心，安慰自己今晚的进展够多了，不能急于求成。 他点点头，跟着江声一起离开了秋似月的家。 门被关上的声音是这屋内的最后一声响，留了一室寂静，刚才热闹的气息都在空气中消散了。 秋似月把房间所有的灯都关了，只留阳台的灯带星星点点地在绿植间跳动闪烁。 她缓缓坐在餐桌旁。 原来不曾拥有并不算不幸。拥有后再失去，反复对比的感觉才是一把磨人的刀。 如果不能永恒，那不如没体验过。不知道滋味美好，就永远不会记得，惦念。 餐桌上孤零零放着两张票，是温渟带过来的烟花船票。 她回了房间，拿了一件厚大衣，准备出门。 想必让除夕的海风吹着自己，也会很幸福。 她还有她热爱的海洋。 不是水文不是水文，每个细节都很重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一个梦 第24章 第一个梦 当海风把头发吹到干燥凌乱时，悠长的轮船汽笛声响起。不知道温渟为什么要用“抢”这个字来形容今天的船票，甲板上的人稀稀拉拉，众人摇晃着红酒杯，空气清新。 “哟，妹子。” 秋似月正靠着栏杆看远处的海浪击打着礁石。一位气质洒脱的红衣女人爽朗地抓住栏杆，“自己一个人啊？我也一个人，我出来旅行过年的。” 对方太大大咧咧，秋似月也和善笑道，“祝你旅行愉快呀。我是本地人，也是一个人。” “哈哈。一个人好啊，一个人好。”那女人大笑，感慨起来，“过年那家里人那么多，叽叽喳喳还吵的我头疼。诶，我现在吵着你了不……” 对方直接的可爱，秋似月歪头笑，“就你一个人在说话，所以一点也不吵。” 被这女人带的，她突然也想无顾忌地说一次话，“您这是，离家出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妹子，我喜欢你说话！没错，就是离家出走！小年那天我带着家里三个小芽崽子买年货，一个坐车里俩走着。你说吧，我就两只手，我怎么能弄三个娃！有一个，趁我不注意，跳冰坑了。” “啊？”秋似月一惊，“那他现在没事吧？” “哎，没事。看看你多心善，比我家孩子他爹都强。”那女人哼一声，满是恨意和轻蔑，“我家那位，人死了他来奶了，一路骂说我管不好孩子。老娘终于忍不了了，妈的，老娘一手领仨的时候他去哪儿了！现在长嘴了！” 秋似月越听越生气，“就是！他跑哪儿去了！然后呢姐，你跟他离了吗？” 那女人惆怅起来，转身，后背靠在栏杆上，抽起根烟，“离是想离啊。那天大吵一架我就甩手出来了，我说让他试试一人管仨孩子，看看爽不爽！这几天过得是真快活啊。但是吧。” 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了点哭腔，“那天老小，就掉河里那个。跟我说，妈妈，我不麻烦你了，你快回来吧。” “我那心，一下就不是滋味了。” “你说离了以后吧，仨孩子长大这过程，也没爸了。” 游轮的吧台附近音响飘来歌曲，刚进入**部分，歌词咿咿呀呀唱着“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两人一正一反倚着栏杆，冷风应景地吹过二人，秋似月长叹一声。 轮船跨过莲沧海，泊到了秦洋湖的港口附近。咔嚓一声闸门大开，游客纷纷往岸边泄去。 她也准备离开，拍拍对方的肩，“这事儿还得您自己决定。您瞧好，看看是不是有他没他，都一个样？都一样，要他干嘛。” 那女人一顿，风吹红了她的鼻子。 秋似月在岸边排队，上了一艘单独的小船。 秦洋湖是莲沧打造的商业文化古街，湖两岸缀满灯火阑珊的商铺。来莲沧的人除了看海，去海洋馆，这里的小船也定是要坐一坐的。 今夜的客人少，烟花安排也独特，到了港口每人分配一条小船，顺着秦洋湖的店面绕这么一圈，360度看烟花全貌，不虚此行。 握着的票有了温度。她眼神闪了闪，笑了。 温渟这人还挺浪漫的。 要是两人一起乘坐一条船，一起看这烟花在十二点绽放。 她怕也像刚才那红衣女人一样，从此难以割舍。 撑船的是一位本地的渔夫。经受过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暗光下对着秋似月呲牙一笑，牙齿白得瞩目。 “哟，姑娘自己一个人？” 选择在这样的夜晚出门，这句话注定会成为永久的开场白。好处是，问这话的人，能和她一起伴一路。 她边笑边往船上迈，“辛苦了，为了给我撑船，回不了家。” 渔夫听了这话还挺不好意思，挠挠头，“不辛苦不辛苦，我在家也没事——哎，姑娘小心脚下啊，慢点，这船没您想的那么稳！” 秋似月何等人也，这种小船坐过无数次。她灵巧地一扭身，扶着船缘，坐稳了。 船夫撑起了蒿。 “好嘞——咱们就出发了，诶，姑娘，咱往哪去？” “我第一次来，您推荐哪？” 那船夫想了想道，“湖中间那儿有一个东方古梳店，那附近看烟花最好，估计人都憋了劲儿要往那儿去呢。” 秋似月点头，“麻烦您让我第一个到。” “好嘞！您瞧好——” 那船夫四下打量了一下周边的同伴，瞬间打了鸡血似的，撑着杆第一个出了港口。看那干劲，今晚势必要赢。 她还是第一次来秦洋湖。 湖边的夜风不似海中那样烈，抚到脸上更轻柔。莲沧市的气候注定了棕榈树会更多一些，看起来和古建筑风格有点不搭。 有点可惜。 若是周边种了两排垂杨柳，风一吹，树枝像秀发一样大片整齐舞动，风景自会更优美。好在大芭蕉叶也在扇动，像是在招手，活泼有余，别有一番风味。 前方路过一座石头小桥。 船夫往上一望，“姑娘，给你看点好玩的？” “玩。”她果断道。 今晚有冒险精神在蠢蠢欲动。 所有的新鲜，她都想体验一下。 话毕，那船夫得意一笑，撑杆入水，手臂用力一撑，直入青云。 秋似月惊呼一声。 只见那船夫利落地将自己支到了矮桥之上，潇洒宛若江湖侠客。随后她随着船只遁入桥洞，周边一片漆黑。她正好奇那船夫要怎样回到船上时，一条轻杆如长蛇般入水，有什么东西从空中落了下来，扑通一声落水。 正是那位船夫。 船慢慢飘远了。 秋似月被这变故惊到。她反应极快拽过撑杆，对着湖中正在扑腾的船夫大喊，“您先别游了！先上岸！我自己撑一会，你记得一会找人来救我！” 她还没摸到规律，随意地划了两下。船偏离了航线，顺着长湖的拐角，没入大湖中。 ** 温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自己去虎鲸馆时看到的那场烟花。太过绚烂。如今他也懂了那一双双相执之手的含义。 是想和对方一起看尽世上美好的东西。 买那票的时候他没想太多。只是急着找个合适的理由把秋似月拐出去，刚好看到烟花船票的推送。现在看来这不经意间的无意为之，也藏着他的小私心。 他的感情像一场湍流。由好奇而始，随旁观而汹涌。她的态度总是不上不下，疏远亲近都有，他也是一团乱，在迷宫中找路。 安静让他的心声更吵。在第三次出去喝水的时候，隔壁寿司终于疯了。 “大哥，能不能睡了还！你以为你是人了吗要过年吗，你这样的鲤鱼只能被过年！” 温渟不客气吼回去，“睡什么睡！一会就放鞭炮了吵死你这只臭海豚！” “我能降噪！”寿司吼道。 温渟把airpod扔过去，“我豌豆射手砸死你！” 吼完头晕。 他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想看一眼现在几点了。手机停留在相册附近，里面正是那两张船票的照片。 反正也睡不着。出去走走也好。 船早已经开走。他也不指望能赶上。岸上也有人在散步，不是成双成对，就是一群人在欢度新年。 这会儿突然有点想回深海了呢。 靳蓉蓉说得没错，这种欢聚的日子，谁也免不了想从众。 想见重要的人。 那秋似月呢？她今晚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家。但温渟知道她怎么想的，宁愿自己过，也不和那糟心的爸妈一起。 又一次想到她。 他烦躁地抓抓头。说实话，他们族群对人类有不小的了解，各种职业他也知道个差不多…… 但还是头一次听说，还有海洋生物学家。他总觉得美好，这学科听起来多么浪漫，她离他，多么近。 或许曾经在海中相逢过，如今才让千丝万缕把他们拽到一起。 他打开手机想看看她的朋友圈。刚点进去，一条几分钟前的新消息就跳了出来。 【秋似月：船夫玩花活翻车，我现在这是在哪哦> 第25章 第一个梦 今夜的最后一次狂风袭来。 秋似月回头时，长发被吹偏，遮住了她的脸——所幸头发像会呼吸的浮游生物一般扒在脸上，丝缕的缝隙中，她看到船边上露出的脑袋影影绰绰。 下一秒，对面的天空中紫色烟花炸开，四周埋藏的船只纷纷亮起灯，陆续有熙熙攘攘的惊呼声响起。 一秒也不想错过。 秋似月这么想。 头发下的眼睛笑弯。她伸出双手捂住温渟的耳侧，捧着他的脖子硬生生让他在水中转了个圈，面前只剩下天空中，烟花四溅。 她凑到他耳后，吐息的温暖确定着真实度。温渟的耳朵腾地一下红了。 低沉又甜腻的声音响起，“绕了一大圈还是一起看。晚上是不是应该直接答应你，一起来？” 温渟扭头。 她眼神又低下去了，“算了，别管我。我就是爱摇摆。” 这模棱两可的论调让他想起不久前。他背她回家，她说她总是害怕选择。 她对自己还真是了解。的确。 她缩手回去。哗啦一声，他另一只手急速从水下伸出来，拽住她。 船只晃晃悠悠，他声音雀跃，“我来帮你治治？” “怎么治？” 温渟思索了一会，“这几天我学会一个新游戏……名字没记住，就叫它飞鸟还是游鱼吧。就是我给你两个选项，你不要思考，用第一直觉选择一个回答我。” 秋似月自然是听过这个游戏，直觉他又要犯病。刚要鄙视他说点什么，看他沁着水色的脸，莫名其妙点头答应了。 “好。”温渟发问，“草莓还是樱桃？” “草莓。” “淡水还是海水？” “海水。” “星星还是日出？” “星星。” “飞鸟还是游鱼？” “游鱼。” “江声还是温渟？” “温渟。” 第一个，第二个，第一个，第二个……最后一问，规律被打破，她选择了第二个。 温渟擂鼓般地心跳渐息。他就是故意要打破规律，他想要获得规律以外的偏爱。 烟花渐渐息了声响，将静默留给世界。刚才她轻轻吐出的温渟二字还在两人之间回荡。他低低笑起来，笑声悠长，在湖面上渐渐飘远。 秋似月开始不自在起来，双膝触地胳膊一用力就要站起来。面前温渟扶着船缘的手一敲又一敲，她听得烦，站高了，低头只看到他的头顶…… “诶？”她突然诧异道，“怎么一直不上来？晚上很冷的。”说着就使劲拽他。 鱼尾闪着金红色的光，被乌篷船盖了个严实。温渟慌乱中抓住她的手眼神乱飘，“不用，不用。我就喜欢泡水。” 她惊了，“什么毛病？凌晨十二点在外边泡水？你当这是你家浴缸？”她有点生气，“赶紧起来，一会感冒了。” “我，我有护体神功。” 她生气了，手上使了点劲儿。温渟不住地求饶又开始胡扯，“不行，我现在真没办法上去……” 他脸色微红，向腰间看去。人身和鱼尾的交界处绑着他的裤子，裤腿正随着鱼尾的摆动，在水中飘上飘下…… 晃着鱼尾和她一起看烟花或者光着屁股和她一起游街……两个都太需要勇气了！ 恕他怂了。 发动机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两人同时回头一看，是一艘快艇正往这边开。 “就那边！对对，就是那姑娘！” 快艇上有两三个人，其中有个人正往这边张望，俨然是秋似月的船夫。温渟懵了，这会儿他可真不能被人发现，不然明天就得上早间新闻。 他飞快抓住秋似月的手，急声道，“一会在港口见，我还有话没说完。” 他语速飞快，惊恐地往后边看了两眼。拽住秋似月的手快松开之际，他又不放心，克制又礼貌地轻吻在她手背。 “等我。” 说完就没入了湖面。 一道红光从眼前闪过去，慢慢飘远了。手上那触点依稀还有温度，秋似月猛然从船上站起来，向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诶？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那快艇靠近，船夫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她语气淡淡，“没什么。快点回港口吧。” ** 秋似月下船时，温渟靠着岸边的草栏杆，一脸严肃看着手机。她仔细留意了一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 温渟甩了甩手机率先开口，“大年夜能引得于诗凡急着发出来的任务。要不要看？” 她眼神意味不明，快步向前走，懒洋洋地飘下句话，“背叛你的队友？小心我举报你。” “你才是我的队友。” 坚定的声音在脑后响起。秋似月不受控地停住了脚步。她的背影在灯光下微微颤抖，好像被什么打破了。良久，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我现在什么都帮不上你。”她沉声道，“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和于诗凡一起好好工作。做你该做的。” 他拽住她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愤懑和不解，“就因为你觉得你自己接不到深蓝的项目了，你就退缩了，是吗？” 温渟走到她身边，强行截住她的脚步，“就因为这个，还把我调走了。秋似月，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的畏手畏脚严重影响了你调查的效率。” 难得，秋似月怒火突然被点燃。凌晨过后，马路空空荡荡。秋似月被他一说，隐忍的声音里藏着愤怒，爆发出来。 “不然呢？我们一起走投无路，浪费时间？我畏手畏脚？是你不知道一个普通人要调查一件事情，有多么难！” 她声音破碎又无助，“这些年，我从来都没放弃过，这就是我最大的勇敢了。我一个人吃五谷杂粮必须打工的人，我只有那点时间，到处扒线索。可是呢？我得到的官方线索都告诉我，秋似阳的死就是个意外。” “我不信，所有人都说我发疯。我又拜托江声去找。可案件已经定性为意外，线索就那么一点！更何况，我还做错了选择！我把姐姐的线索全都丢失了，所以我现在才这么难——” 她突然顿住，不肯再继续往下说。 风吹过来，她的声音再次低沉变冷， “现在我处处难行。所以，我建议你，做个明智的人。” 明。智。 这两个字重重敲打在温渟的心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质疑有多么轻易。温渟懊悔，在心里狠骂自己两句。明明她多努力他有看到……只是，她真的太过于不勇敢，就像蜗牛的触角乌龟的头，还没碰到，就已经缩回去了。 可她心里是一条沉重的人命。和他不同，他只是来逐利。 要她一个人，如何更勇敢呢？ 怪不得她说害怕选择。哪一步不重要。她举步维艰。 他掀过她的肩膀，声音颤抖中带歉意，“对不起。” “是我低估了这件事情的难度。你一个人，总归是孤立无援。” 她在发抖。 他捏着她的肩膀，低着头去看她的眼睛，“如果变成两个人呢？” 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倔强地看向他。 他看起来淡定，微颤的声音暴露着他的紧张和脆弱。 “如果你有一个能够率先信任的，永远不去怀疑的，那种队友。” “那样，你觉得可以吗？” 泪花积聚成了一大片，模糊了所有视线。秋似月哑然，抬着头看向对面，迟迟发不出声音。 “温渟。”她小声道，“可以不说了吗。今天是新年了。可以抱我一下吗。” 是啊。夜里凉了。 温渟的颤抖的手臂张开，有温暖入怀。良久，胸前抖动，她哭了。 他的手抚在她的头发上。 “新年快乐。”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秋似月会永远快乐吗。” 这不是疑问的语气。结尾的叹息暴露了他真实的担忧。 “如果害怕选择的话。” “那就把选择……外包给我，怎么样？” 她抹着眼泪，鼻音很重，“说什么呢……怎么外包。” “你犹豫的时候，就跟着我做决定。”他声音坚决，“我只需要你完全的信任。” “要不要完全放手去做一次？毫无顾虑的那种。我给你托底。” 她哭得更厉害了，心不住地往下沉。这一次并没有坠落到坚硬的平地，却被人用柔软托住了。 温渟苦笑，“请原谅我之前的忽视。以后有我，我拼上自己，也不会再让你孤立无援。” ** 大年初八，深蓝研究所。 于诗凡明显的满眼春风得意。幸亏莲沧不是什么冷地方，不然她这一身白色套装真是让人看起来冷飕飕。她冲着那边正在调试设备的温渟招了招手。 温渟心不在焉机械操作着，没什么精神，慢悠悠走过去，“于老师，有什么事吗？” 她声音得意，“怎么样？对比出来没。跟着我好，还是跟着你秋老师好？” 她歪斜在椅子中，手腕搭在桌子上，不停转着一支圆珠笔。 无聊。温渟在心里暗骂，这次连个笑都懒得给。 “秋老师手里项目也挺多的。她可能就是不想来呢？” 这课题压根是秋似月不感兴趣的。她申请也不过是为了混进深蓝而已。 她勾了勾手，示意温渟凑过来。 “跟你说个秘密。你秋老师申请这个项目被拒了。咱们高层啊，和我说和了半天，就说这项目非我不可，我不得已才接下的，可别以为我又在吃她不要的剩饭。” 温渟跟着笑了两声，说了句您真厉害，就转身走了。 跟这种人废话一句都是浪费生命。 温渟看看手机依旧一片寂静，免不得叹息。 除夕那晚以后，他再也没见过秋似月。发过去的短信也没有回应，他说，如果她想来深蓝，那么大年初八早上九点记得来楼下，他会替她想办法。 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回信。 她应该还有其他顾虑吧。温渟试图去更深刻理解她。实在不行，今天得了机会，自己替她去二十八楼查看一番，也是可以的。 “哎，温渟。”靳蓉蓉手里拿着电话，突然喊了他一声，“你有外卖，外卖员说在楼下等你下去。” 外卖？ 温渟一脸狐疑，他不记得自己点了什么……可能是组里的外卖，让他去拿一下吧。 “啊，好。” 他应下来，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去等电梯。今天于诗凡带团队来参加她牵头的项目报告，参与度甚广，因此大楼上下都很忙碌，电梯久等不来。 温渟觉得无聊，看起了电梯旁边挂着的深蓝历史志，黑底白字。 【深蓝研究所主体大楼五十二层，其层数取义于研究所的创立年份——1952年。 深蓝历来鼓励创新，欢迎每一位员工探讨生命相关的极端话题。上世纪末，景博士团队曾经研发出某种微量元素，可加在粮食中。此举一公布，便引起了极大的社会争论，部分专家担忧此种元素会对人健康不利。 然而，深蓝一向秉持科学信念，坚持探索实践。十数年后，事实证明，此元素可显著降低长期饥荒背景下人群罹患贫血症的概率。 …… 深耕科学多年，如今，深蓝已经成为生物医学界的风向标。真理往往诞生于质疑与嘲笑之中，若无执狂，何来真实？】 哟呵。温渟打了个冷战。怪不得深蓝研究所的员工都需要签署保密协议，这理念传出去，一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电梯叮地一声开了，祝锦骁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温渟心虚地后退两步，去了侧边等待里面的人出来。他一直低头默念别看我别看我……是以没有看到祝锦骁轻轻飘过来的一眼，笑容中略带嘲笑之意。 电梯空了，温渟赶到了楼下。大堂里空荡荡，他犹疑了几秒，往院外走去。 这一路走，都快走到露天停车场了，依旧没看见任何的人。啪嚓一声关车门的声音突兀响起，温渟转头看去，一个穿着深黑色裤子卡其色外套的人压了压帽檐，向着他走来。 ……这是？ 温渟笑了。 我的队友，你准备好把信任交付给我了吗？ 第26章 第一个梦 温渟站在原地，心情生了风飞出去。他嘴角噙起一丝笑，满脑子都在想一会要怎么揶揄秋似月。 她今天风格和平日里差异很大。她走过来时步子生风，宽松的阔腿裤被兜得鼓起来，一张小脸隐在帽檐下，微微一抬头便能看到秀气的削尖下巴，酷飒秀美。 平时在公司她的着装偏简单，通常是一件长袖卫衣，方便随时更换各个馆的工作服。其余时间两人见面几乎都是在家里，更为休闲。今天她这装扮让人耳目一新。 温渟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秋似月假装淡定抬头瞄一眼，觉得他十分欠打。 然而快要路过保安亭的时候，秋似月脸一侧，竟看到个熟人迎面走来。 她一惊，侧边伸出手飞快小幅度摆动起来。温渟错愕两秒，立刻会意，往边上退了两步，站在喷泉后面。 那女人停在秋似月身边。 “秋似月，你好，好久不见。” 公式化的招呼声把秋似月逗笑了。她调侃的语气打趣道，“景博士。您要是这样说话，我也只能用尊称了。” 对面那人一脸板正，露出个笑，却像个笑容程式化的机器人。景娴推了推眼镜，问道，“好久不见，来办事吗？” 秋似月心口一窒，心里盘算起来。 景娴的父亲目前依旧是深蓝研究所的最大股东。她和父亲关系不合，早几年前就因故退出了深蓝。她默认景娴并不再参与深蓝所有的课题，因此和她说话应该是安全的。 但实话不尽说。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来，打断了她思考。 温渟：得快一点。九点以后就不能再办访客通行证。 还有三分钟。她收了手机，微笑缓缓道，“公司有同事和深蓝有合作。我过来送点东西。” 景娴一向求知欲旺盛，她和秋似月聊得来也是因为对互相研究的课题非常感兴趣。秋似月一度惋惜，当年若非出了变故，景娴离开深蓝，她或许可以向她求助。果然，景娴一听到秋似月这回答，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整个人像被激活了一般。 “什么新项目？和我讲讲。” 秋似月一脸为难支吾了两声，挠挠头，“不是我负责……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帮忙送个东西。” 景娴了然，点点头，但也并未失望，反而追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研究？和我分享一下。” 秋似月被她一脸求真的热情逗笑了，也直言道，“最近一直在改进麦克听诊器，用来和鲸鱼交流。只是已经失败了十五次，第十六版还有待改进。” 景娴眉毛上挑了一秒，瞳孔似乎放大了。 景娴：“要不要给我看看？或许我的角度会有新鲜的想法，能帮你改进。” 这也是个路子。秋似月点点头。景娴看她应允，立即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跟你去你家拿。” 景娴一向对新鲜事情求知若渴。见状，秋似月迂回道，“今天晚上可以吗，我先去工作。” 景娴一脸满意，约定好见面时间后，和秋似月告别。 她一抬头，温渟已经不在温泉后面了。再看手机，有他的留言。 温渟：于诗凡那边催得急，我先上去一下。楼里到处都需要刷卡，一会先来15层楼梯间找我，不要擅自行动。我已经和门卫说好我有访客。你用你的身份证号登记一下就可以。 门卫大爷挺和蔼，让秋似月大概看看窗子上贴的访客须知，走个过场罢了。看来温渟刚才说了不少好话，大爷手脚麻利。她填完资料等待制卡，手机连续响起来。 温渟正一条条地嘱咐她。 温渟：出入每个房间都必须刷卡，有的地方没有关门，也需要刷卡，否则会触发警报。 温渟：房间中间是门牌号，中下方写着办公室名称。 温渟：左下角有红色的标志的房间不能进，进去会触发警报。 …… 她盯着手机屏幕半天，笑了。 可以啊温渟。功课做得很足，有她的风范。 咳呀，也不知道是谁带出来的。 她喜滋滋地想了一会，脚尖一下一下点地，眼睛弯的像只正在坏笑的流氓兔。 刷卡，进电梯。已经是上班时间，楼内鲜少有人走动。她一路顺利，甚至电梯里都没有人。到了十五楼，她直奔走廊尽头而去。 秋似月心中大片激动澎湃扩散开来。 这一路走过来其实挺曲折。但如今站在这楼里，竟惊觉得来全不费工夫。 十五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 她快速往前走，同时仔细注意走廊的边角，紧张到吐息不稳。 现在是早上九点左右。深蓝大楼坐北朝南，电梯在南侧，出了电梯，对面的北侧是大片的落地窗。电梯区附近直射光还并未照过来，像防空洞一样漆黑。北侧通透，隐约可以看见光柱直直悬在楼内，灰尘在其中被点亮，正在循环不息地旋转。 前方，一扇扇灰色小门紧闭。根据温渟的提示，这里是办公室区域。 她仔细留意着地形，每隔几个房间，就又是一大片落地窗。怪不得在外面起来，楼上像是有一个个方形的瘤子突出。如果这个结构适用于每一层的话，那么秋似阳应该是在某两个办公室之间的落地窗上坠落的。 她心情略微低落，这事果真没有那么好办。她并不是光影学专家。秋似阳坠落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如果可以，她最好是能待到晚上。 她脚步轻巧，很快就走到了楼道的边缘，前方就是楼梯间。快接近大门的时候意外徒生，尽头的一个房间门突然被打开。 出来的人竟然是温渟。 他一脸惊喜，拉着秋似月进入楼梯间。 “……吓死我了。”秋似月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抚着胸口，小声抱怨。 他一边伸手推着楼梯间厚重的门，笑了声，眼神向前，装作不经意般说了句，“今天穿得好好看啊。” 谁知这人脸更红了。她眼珠左右横飞了一会，没飞出半句话。温渟时间不多，拉着她在楼梯下面站定。 胸前有重量落下来，是一个吊坠。 秋似月：“这什么？” 温渟没答，低头翻兜，又掏了个耳机出来，给她带好，“护身符。” 她摸了摸胸前。这吊坠模样不常见，像个银做的竖琴，泛着珍珠般的低调柔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她刚想摘下来说自己不信这个，但又看了两眼，觉得这东西真好看，带着……也行。 温渟嘱咐道，“一会随时保持联系。你带上耳机可以和我说话。我今天工作镶边，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还有，如果时间有限，优先调查你姐姐的事情。” 她一愣。明明是他帮她进来的。 她不大同意，“虽然我很急，但现在没得挑。碰上什么，解决什么。按说急，恐怕你们家的鲸鱼更着急，毕竟事情还在继续。” 她语气很淡，显然不容反驳。他低下头沉思了一秒，沉默交织令他看起来面色复杂。秋似月刚想让他有话直说，就听见滴滴啪啪的高跟鞋砸地声，由上至下。 他回身望了一眼，快速推开走廊的门，将她推了进去，低声道，“右侧第一间是深蓝的临时储藏室。你先进房间，不要在外面。” 秋似月快速反应过来，伸手一推。 旁边的门松动，她立刻进去，扶住门，轻轻关紧。 外面温渟的手还未从门上脱离，白色的身影从上至下，竟是于诗凡来了。 温渟淡定扶住门，转了转身子，装作自己刚从走廊里过来一般，回头一笑，“于老师？亲自过来有什么事吗？” 于诗凡一脸莫名其妙，“搞什么呢？给你发信息半天没回。我让你不要拿逆转剂了。半天也没回，这事儿挺重要的，我下来嘱咐你一下。” “哦。”温渟点点头。余光却看于诗凡双手攥紧，明显是紧张之相。 他又抬起眼睫，装作白目一般问道，“于老师……这是一会要演讲太紧张，出来透风的？” 于诗凡被戳中心事，翻了个白眼，“你可真行，在这儿偷懒我还没说你，你先说上我了？赶紧干你的活去！” 温渟心说，骂我两句没事。您不进去仓储室就行。 于诗凡被他说得莫名来气，选温渟来本意就是为了在他面前耍威风，这样来压秋似月一头。这么想着，她满脑恼怒拂袖上楼，低吼声飘至下侧。 “赶紧跟我上来！把材料最后再检查一遍！”她边走边喊。 温渟微微皱眉，有些烦躁地往走廊里面看了两眼。刚才话还没和秋似月说完，一会进了会议室，他也不方便和她通话。 他使劲按了按耳朵，确认里面的微型接收器能听见秋似月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上楼了。 ** 仓储室内。 秋似月靠在门边，隐约听到温渟和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她一边侧耳听着，眼睛也没闲住，打量起这间仓储室来。 这里四处是大大小小的实验容器，不乏各种功能的试剂柜。这个虎鲸濒死假象的课题权限对她关闭，所以她并不知道具体信息，只是没想到，于诗凡的进展还不错。 外面走廊已经悄无声息。秋似月不确定人是不是已经走了，打算谨慎一番，在这仓库里待一会。 况且，她也有点好奇，于诗凡到底接了个什么元宝项目，捂得这么紧。 在海洋生物中，虎鲸历来是社会性极强的长寿动物。深蓝想要研究其端粒以及长寿特性并不算稀奇。试剂柜里摆了一些普通的溶剂，缓冲液，固定液，沉淀液等等……没什么特殊的。 看来也没什么重大突破。 秋似月要把冷柜关上。柜门厚重，煽起一阵风，一股甜得发腻的工业味道淡淡钻入了鼻腔。 她大惊，立即捂住鼻子后退。 第27章 第一个梦 突如其来的味道让秋似月发慌。 她迅速向周边看了两眼，果然看到了防护面罩，飞快走过去带上。她远离了柜子，仔细回忆起刚才的味道来。 她走到周边的存货柜子旁，翻出了厚手套。她将那被格外关照的匣子往外拖了一点，里面是一瓶深棕色的瓶子，上面贴着标签“神经递质逆转液——第一阶段”。 匣子上面还有一把小小的锁，按理说，不该会有气味透出来。 她按了按耳机，低声发问。 “温渟。这个，神经递质逆转液，是做什么用的？” 对面传来笃笃两声，看来是代表听到了。 秋似月怔愣两秒。对面隐约传来于诗凡正在演讲的声音。她分神想着，那他在会议室里要怎么回答？毕竟他有那么多神秘宝贝，能水下呼吸，难道还能千里传声？ 嗡嗡—— 兜里，手机不合时宜地震了两声，嘲笑她似的。她努努嘴，一脸无奈嘲笑自己猜错咯。 温渟：是不是上锁的那个？于诗凡说是她特制的逆转溶液，能让已经陷入濒死状态的实验体恢复为正常的状态。 ……于诗凡已经突破科学极限了？ 秋似月不可置信，盯住面前的溶液。这次的课题是……海洋大型生物濒死假象与生命临界状态的可逆性研究。临界状态可逆，竟然是指，能由濒死恢复到常态？ 她大惊。 她竟然一早就忽视了这课题的名字。最近脑子真是浑，竟然没能将这两件事情联想到一块去。 温渟的描述让她想起，深蓝曾经名噪一时的，死而复生实验。 她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秋似月三两步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了个严实。 她将那匣子拿出来。棕色的瓶子中，溶液是乳白色的，状似被稀释过的牛奶。上面贴的标签并非国际标准标签，应该是于诗凡特制的。其他……她就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了。 余光往柜子里一瞟。匣子被挪开，里面还有个医用托盘，上面有几个零星的注射器。 她拨弄着看了两眼，上面有新近残留的乳脂痕。想必气味是从这里而来。 她瞬间了然。但现在时间不对，还没办法确认。她随手翻了几下柜子下方的抽屉，找到个空盒子，又将注射器仔细放入盒子中，封好放进包里。 厚重的门外有一群人声从远处闷闷地传过来。她将所有东西归位，走廊里也没有任何声音，是时候准备离开。 往电梯这一侧走，人越发多了起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公司里似乎有什么活动，四处有人在走动，还挺热闹。秋似月摘掉帽子，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向上的电梯许久才来。电梯门打开，里面有一些挤，好几个人正站在里面说说笑笑，门一开，都和善地向秋似月的方向看过来。 秋似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里面的人适时给她让开个缝隙，她钻进电梯。 “你要去几层？”一个站在按键附近的女人友好笑道。 “二十八层，谢谢。” 电梯突然静默下来。她感受到，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狭窄的空间内闷热的气在缓慢地流动。 那女人再度开口，安静的空间中她声音有些诡异，“电梯到不了二十八层，你不知道吗？” 抬头，面前窄轿中的男男女女神情木讷，一双双眼静默无声看着她。 她在一刹那间有些恍惚，眩晕感接踵而至。 什么叫电梯到不了二十八层？这么高的楼，怎么可能没有电梯？ 心跳开始不稳。她慌张地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发现。脑子里一瞬间过了千八百种想法，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气短，半天也没说出一句。 那女人看着秋似月胸前的工卡突然出声，“原来你是访客啊。那怪不得不知道。” 她笑着按了二十五层，随后道，“到了二十五层，只能穿过食堂，顺着特制大堂楼梯上去。二十五层以上的电梯都锁啦。” 她勉强扯出个笑容，“谢谢。” 呼出的两个音节好像都有点颤抖。 叮铃一声，电梯打开，新鲜呼吸一瞬间涌入。她大口呼吸着，手机也接连不断响了起来。刚才电梯信号不好，是温渟给她发过的消息才收到。 温渟：别不说话。你就乱回答。 温渟：别那么紧张，本来没什么事，倒是先露怯了。 温渟：你是不是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小时候没去别人家鸡窝里掏过蛋？ ……废话。良民秋似月恨恨地咬牙。 二十五层的食堂正在举办早午餐的活动。原来刚才电梯里的一群人都是去这里的。电梯里那女人自觉是一起坐电梯上来的，理应关照她一下。 深蓝管控严格，餐厅门口也放置着一个打卡机。秋似月排在最后一个，打了卡以后，却显示她无法进入。前面那女人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没怎么当回事。 “哎呀不用管，估计是坏了。走吧。” 那女人拿起一个餐盘，笑着问她，“你今天来的巧，要不要也来尝一尝？特别丰盛。” 秋似月觉得这人怪和善，刚想笑着拒绝，却听对方道，“反正二十八层还在装修啦。” 她眼神微微诧异。这消息无异于是五雷轰顶。如果在装修的话……她今天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另一个男人接茬，“诶，当年那事儿以后二十八层不装修，怎么现在突然装修了？” 一群人迷之微笑起来，一脸默契，似乎都懂对方背后的意思。 这下轮到秋似月不理解了。 她扯过一餐盘，对着那女人点点头，“好啊。我也吃点。” 几人就坐。 “咱们碰见就是有缘分。”帮秋似月按电梯的女人一路都很热情，刚坐下又攀谈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已经掏过别人家鸡蛋的秋似月淡定回道，“任溪。” “哇。名字好好听。”那女人笑起来，“可以问问你今天来深蓝做什么吗？” 她拿起一块马卡龙，轻轻咬了一口，给自己的思绪争取时间。 在秋似阳死之前，二十八层是高机密实验室。既然二十五层以上的电梯被锁住，想必权限依旧很高，这一点应该没有办法。可思绪卡壳到一半，耳机里突然传来温渟吞咽声音。 应该是他正对着耳机喝水，一下一下的，能听到有节奏的咕咚声，让人忍不住联想他微微仰起头，喉结像滚珠似的上下滚动。或许还会有一滴水珠从他的嘴边逃跑，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加速，冲刺，滚过能微微看到青筋的脖颈。 秋似月脸上发烧了。她赶紧拿起杯水也喝两口。 温渟好死不死这会儿还发了信息过来。 温渟：你也渴啦。好巧哦。 不巧，水我是为你喝的。秋似月幽幽地想着，没回。 他突然出声倒是提醒她了。不是他说，让她放手做一次，不要顾忌太多吗？ 那她就开始大胆胡说了。 她声音轻快，一脸神秘指指天花板，“我是巫家的。上头的秘密合作。我来递个材料。” 话音刚落，耳机里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秋似月幸灾乐祸地想着，借你家一根鸡毛当个令箭嗷。 对面这几人一脸了然。 对面有一男人身子往前探，略微惊讶低声叹道，“巫家人在深蓝可是横行啊，怪不得你要去二十八层。” 巫家在深蓝横行？可平日里提起深蓝，温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可现在，这显然不是要交谈的重点。 秋似月按下疑惑，面上乖巧地笑了一下，“其实我只是跑腿的。”随后她摆出一脸好奇问道，“二十八层……怎么了？” 那男人身子靠向椅背，下巴微扬，双臂抱胸，这是个有些防备的动作。他沉吟半晌，突然莫名笑道，“谁不知道，二十五层以下是牛马，就为了二十五层以上那几位惊世骇俗，改变世界啊。” “改变世界？”秋似月睁大眼睛，一副惊叹的样子，“哇，我一直觉得深蓝很厉害，能扛得住争议，科学先驱的感觉。原来真的有能改变世界的项目在进行吗？” 那男人被她一眼纯真的模样逗笑了，看来也真是信了她只是个不知情的跑腿人。 他垂眼，语气不咸不淡，“确实能改变世界。但是改变这个东西，有好有坏。看你要怎么理解了。” 看秋似月一脸茫然等着他说下文，这男人突然觉得这跑腿的小姑娘挺可怜，什么也不知道，就来传递保密信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成为炮灰。 这么想着，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松着语气暗示道，“那你记得管严自己的嘴。送了资料，马上下来。谁都知道，二十五层以上，地雷密度太高。” 旁边那和善的女人也适时插话道，“诶，你忘了，现在可不止25以上了，现在又多了个地下室。哎哎，不过，昨天我在楼后边看到个帅哥，那长臂蜂腰太性感了，那肌肉块……感觉他应该是经常做重活的，有种天然野性美……” 话题就这么被扭转走了。谈起帅哥，旁边的女人们都眼睛发亮围了过去。秋似月没动，别人当她是不好意思往前凑，还好心地把手机拿过来，递到秋似月手上让她看。 铜色皮肤，白背心。秋似月讶异着睁大了眼睛。 这人她再熟悉不过。 徐印。 第28章 第一个梦 秋似月端起手机，仔细看起那照片。 照片上的徐印正站在一辆运货车旁，拿着一块毛衣擦拭头发。为了方便看到帅哥的全脸，照片已经被放大，只有左下角有棕黄色一角露出。 她双击屏幕照片缩小，那个曾经出现在监控视频里的集装箱，出现在了这张照片之中。 秋似月以前也曾来过深蓝，她记得地下室是个大型仓库，放置诸多大型器械，方便运输进入大楼。 可徐印是捕鲸人。干的又不是运输公司。 急速的心慌让她思考能力下降了。 “妹妹？怎么样，是不是特帅！” 旁边那女人以为她看愣神了，语气激动地随意调笑了一句。她回神笑笑，将手机递了回去。 她礼貌颔首，“谢谢各位今天帮忙。我先走一步。” 匆匆告别后她穿过食堂，来到通往高层这一处的楼梯间。按着手机的手忍不住使力，划了半天才找到徐印的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 “喂，老婆啊。”徐印依旧是大大咧咧的声音，“今天这么贴心，知道来关心我一下了？” 秋似月握紧了手机，没说话。 “……喂？月儿，怎么了？” 依旧沉默。电话里的声音由嘈杂转向安静，徐印应该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秋似月深呼一口气，重重开口。 “你运鲸给深蓝。” 她一开口便扔下了个炸弹。 徐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哑然。深蓝是什么地方，运鲸过去，还能做什么。他眼神晦暗，想开口，可是肯定否定都不对。 面对电话对面长久的沉默，秋似月低声怒吼，尽数发泄出来，“你在做什么。你告诉我，你把鲸运到深蓝的地下室，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徐印。”她颤抖着声音，声音里隐约有哭腔，“跟我说实话。你是被迫的吗？” 徐印在对面哽咽了一声。 “是。” 他如此直白的肯定让她意外。 她以为他起码要再辩解一番，像往常一样撒泼打滚，继续说他徐家的秘辛，说他在徐家孤立无援的长大，说他那吃人血的叔叔婶婶，说他父亲不信任家族内所有人遂不托孤，只独独将捕鲸的秘诀教给他，留他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家伙身怀支撑家族的秘密，站在吃人逐利的族人中间，而后撒手人寰。 可这次他只有简单的一个“是”字，将他所有的苦涩尽数炼进这一个字里。 秋似月吞下指责的话，不忍继续再问。她眼睫颤抖了几下，感官这才回拢，沉默的走廊提醒她，现在没时间浪费。 她沉静了声音，“那天晚上，从深蓝运到水星球的虎鲸，也是你负责运的吗。” “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你？你们家那么多人都能做为什么偏偏是你！好，你捕鲸，是你家族世世代代的生意，你一个人无力改变。那现在你运鲸给深蓝是为什么？是因为他们给钱太多了吗？”秋似月失望地苦笑，“你明知道这些鲸运到深蓝，都会成为实验品！” “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徐印昂着头，声音很轻，字字句句织满了麻木。 他转而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沉默。 他反应过来，“你现在在深蓝？” 腾地一声。徐印像是撞倒了什么东西。他急切对着电话吼道，“你现在马上给我出来。马上，快点！” 秋似月不再犹豫，利落挂掉电话。颤抖的手把手机死死攥在手里。 之前温渟问过，她一个海洋生物学家，最尊重的就是山川海底生生不息的游动。可她为什么会和捕鲸人成为好友？ 因为相知在前，发觉两人不过是在不同的环境下，重复了相同的命运。 秋似月将无声落下的泪抹去。她吸了吸鼻子，拍拍耳机，沉声问温渟，“听到了吗。” 对面再次传来笃笃两声。和之前随意敲下的爽利声音不一样，这次敲下的力度很轻柔，指尖缓慢轻敲下流淌出的声音像在安抚她的心房。 她眼睛酸胀了一会。她坐在楼梯上，手拖腮，指尖包裹了耳机，这样做，好像能获取许多心安。 “地下室，虎鲸的特殊试验室。二十八层，我姐跳楼事发地。” 她声音嘶哑，“像我们早上已经说好的那样。我现在在二十五层，离二十八层更近。所以我今天，会选择去二十八层。”顿了一下，她道，“请你原谅我。” 温渟的信息传来。秋似月看了一眼，不再犹豫，站起身，向二十八层走去。 温渟：你不犹豫的时候，我们的外包服务就暂停。 温渟：我会永远拥护你。 ** 布局完全变了。 她还记得秋似阳跑过来的那条走廊里，北边这一侧，监控只拍到一扇门。可现在一路走过来，她仔细数了数，足足有五扇门。再看装潢风格，原来能看出门上有雕花，应该是微复古的风格，现在实际见到的是黑白灰三色，水泥工业风，非常简约。 秋似月早想到这一遭的顺利不过是假象，前边一定还有无数个障碍在等着。可当自己的想法被证实，她只能苦笑。这楼层应该是被整修过，和监控里的样子完全对不上。 她只能按下失望，慢慢往前走。 二十八层的确人烟稀少，一路上办公室门都关得奇紧，无人进出。她轻着脚步往前走，却迟迟没有走到中段。 她有些惊奇。这走廊比她想象的要长许多。 她略微诧异，但很快想通。想必是当时视频中秋似阳在奔跑的原因。她四下看看，这走廊实在太空荡，如果她也如法炮制，奔跑的声音势必会很大，到时候把其他人吸引过来，得不偿失。 装修虽然变了，但是楼的结构无法改变。晦暗的走廊终于到了末尾，太阳照射在单面玻璃墙上，前方开阔的区域顶棚也跟着变高，无法触及的高处金光交织，灰尘光柱四处弹跳飞舞，如同幻境般美妙。 如果她没有立刻看到那扇窗的话。她也一定会觉得这建筑的设计，美轮美奂。 不怪秋似月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这世界所有的动物静物都像一个拥有播放功能的录像机。那些印在脑海里格外深刻的画面就像不大平整的磁带，只等着还带着回忆的人路过，触发影像的播放。 忍不住鼻子发酸。 那扇窗前，秋似阳的幻影被投射上去。在秋似月的眼中，她刚气喘吁吁跑到窗前，爬上了护栏，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嘶吼。她向前走，再近一点，求求你，再近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听见秋似阳到底在喊什么。 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护栏之上。耳机里噪音大作将她叫醒，她这才听到对面是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是嘎吱的推门声，乒乓的大门撞击门框的声音。 温渟的声音里带着急风。 “快走，马上跑！” 她一惊，看来是被发现了。她不敢再耽搁，看好了底下的高度便向下跳。 跳下来的最后一瞬，她一抬眼，看到斜对面走廊里贴着一个不起眼的标语。 黑底白字，上书“若无执狂，何来真实”八个字。 ** 于诗凡的讲座令人昏昏欲睡。 看来还是不够信任温渟，于诗凡将播放幻灯片的活交给了靳蓉蓉，温渟只需要坐在会议室的末尾，旁边摆着个青烟袅袅的水壶，按时给各位股东添茶就行。 对面秋似月和徐印的通话他只能听到她的这一半，但靠猜也能猜到对面说了些什么。 秋似月的指责中句句都是他们的过往，温渟压下心中的那点不舒服。可末尾，秋似月突然挂断了电话，温渟也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的怪异之处。 莲沧这几大家族，好像在合谋做些什么。甚至巫雩在岸上也混在其中，不知道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面前突然有阴影落下。 温渟抬头一看，祝锦骁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脸不怀好意。于诗凡不明所以，也停下演讲，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议论纷纷。 “于经理用人有点不认真吧。” 祝锦骁笑眯眯，指着温渟的耳朵，“他耳朵里是什么？” 温渟愣住，猛然站起身。错愕了一两秒后，他冲着屋子里的众人晃了晃头，自以为一脸真诚地笑。 “没什么啊。祝先生您是不是看错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死盯着温渟。 他一脸自然接道，“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我去卫生间看看。” 往门口走的那几步几乎是慌不择路了。温渟快速推开门，腿部发软往走廊跑去。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秋似月绝对不可以被发现。绝对不可以。 身后，屋子里于诗凡已经在叫保安，里面还有人在吵嚷叫什么保安，直接报警，不知道这是保密项目吗！ 祝锦骁看着众人，突然提示，“往二十八楼看看吧。” 温渟听到了这句话的尾音，立刻冒出一阵冷汗。 他按住耳朵里面的传音器飞速说着什么。 “赶紧走！快跑！” 随后红光一闪，耳朵里的东西被他取了出来，瞬间毁掉。 面前稀里哗啦，跑过来一群人，将走廊死死围住。脱身不难，问题是，后续要怎么解决？秋似月现在是否安全？ 他不能走。 两三个保安过来扭住了温渟的胳膊。面前祝锦骁缓缓走过来，看着温渟，还是平常那副温和，笑眯眯的样子。 温渟恶狠狠地看着他，低声骂道。 “你就这么看不得她好？” 祝锦骁轻哼一声，径直路过了他。 “我说了。我是为了她好。” 第29章 第一个梦 楼梯间上下贯穿通透，频率极快的脚步声在高处回荡。 秋似月扶着栏杆，转眼下了两层楼。楼梯间外突然警报大起，呜哇呜哇的声音像在催命，叫得人心慌。每走过一层楼，对应楼层的红灯透过门缝跟着声音在闪，一红一黑，像血顺着门缝即将蔓延，她在逃离。 电话突兀地震动起来。 她气喘吁吁，边跑边摸兜，停在台阶上。 手机上赫然显示着祝锦骁的名字。 手机像块砖一样冰冷，短促的呼吸得到缓冲，她也清醒了几分。她哑然失笑，这事儿有点意思。她徒然想破罐子破摔，轻哼一声，将慌张尽数扔了。 手一扬，她接起电话。祝锦骁不正经的调笑声音传来。 “还不下来？等我上去抓你？” 楼梯间黑白光影交织。光亮中，秋似月的黑影稍微偏了头，嗤笑一声。 “和于诗凡合起伙来玩我？” “反应挺快。”祝锦骁挺满意，不吝啬夸道，“怎么发现的？” “我在十五楼的时候，于诗凡突然下楼。”她轻蔑地哼声，“那人哪能是屈尊降贵下来拿什么实验材料的人。她是受你之托，来确认我是不是来了，对吗？” 她不屑地笑，“我说呢，你一个摄影师今天来参加什么实验报告大会，跟你有几毛钱的关系。你是来和于诗凡合谋，给我们下套，是吗？” 祝锦骁倒安慰般地笑了，“你最近说话倒比之前硬气，挺好。” 秋似月往楼梯间的平台处走了几步。她缓缓拉开高处的百叶窗，向下看，楼门外，甬道处陆续有保安在往楼里跑。 她盯死这些奔跑的身影，一字一句慢慢问道，“说吧，想干什么？” “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祝锦骁伸了个懒腰，“你的人已经被抓住了，现在也有人要上去抓你。现在是你求我的时间。” 电话没挂，秋似月三步并作两步下行，给楼梯间大门掀开了道缝儿。走廊里红黑光交替，除了警报在疯狂响之外，空无一人。 这里是二十五层。 她现在所在的二十五层楼梯间比较特别，下往二十四层的楼梯中间有一道上了锁的铁门，给路生生断开了。保安只有一条路线，就是坐电梯到二十五层，穿行到现在她所在的特地方，再走到二十八层。 她果断拽开门，风一般进入走廊，飞快穿行。她循着记忆找到对侧通往楼下的普通楼梯间，在进入的那一刻，叮叮声响起，电梯打开。 她躲在门后，屏息未动，安静地看着一群保安涌入对面楼梯间。 祝锦骁听着她那边安静许久，奇道，“怎么不说话？” 秋似月拎着手机继续下行，嘲弄道，“祝锦骁，把温渟放了。我建议你现在就说出你的条件。这是最后一次能成交的机会。” 她的脾气祝锦骁非常清楚。她敢说这话，必定是做好了准备。他心知那几个保安绝对抓不到她。 他看向已经被拘着的温渟，沉吟半晌，“跟我去南极。” 她强调，“把温渟放了。” 他沉默几秒，才道，“现在局面已经不是我能改变的。你那同事疯狗似的，一听到你要来捣乱，要趁着这机会咬死你。” “好说。接下来你配合我也行。你们在第几层？”她喘息声变大，脚步声却停了。 她要过来？祝锦骁一愣，却还是认真回答，“十七层。” 还好温渟给她留了钥匙。 她已经来到十五层，打开仓储室。 她拿出方才看到的神经递质逆转液，一刻不停，向十七层奔去。 ** 不需要分辨他们在哪个房间。现下整个十七层乱七八糟，温渟被三个保安按在了会议室的尾端，一群股东站的站，坐的坐，有几个正气急败坏地商议要不要报警处理。 有个股东站在温渟面前，恶狠狠地问他正在和谁通话。温渟已经被问过一百遍，倦了，那通讯器已经刚才被他及时毁掉，反正他们也找不到证据。 他懒懒地回道，老板，我是真没泄密啊。 那股东看他懒散不当一回事的模样，怒火中烧。保安立刻有眼色地使劲按着温渟的脑袋，这一下太猛，嘭地一声他头磕在了桌上，疼的呲牙咧嘴。 那股东转身就对着众人大吼，“这事儿必须报警深查！” 里侧，于诗凡站在会议室中间安慰着各位股东，不紧不慢地宣布，她已经查出要窃取信息的人是谁，已经通知保安去抓。她心里有点得意，这会儿正是显示她控场能力的时刻。 她清清嗓子，示意会议室安静。 “请各位放心！我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因此逆转溶液的配方并未在这个报告会里完全公布。配方不会被偷，我一定会保证我们核心卖点不会泄露，绝对不会让各位股东利益受损——” “不会让各位股东的利益受损吗？” 一个女人切断了于诗凡的话。不知何时，有人来到会议室门口。她满面不慌不忙的笑意，手里头晃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匣子。 于诗凡徒然惊慌。 温渟惊得后背直用力，欲坐起来。奈何后面三个人的力气太大，他使劲扭动，也挣脱不开。 秋似月怎么会回来！ 会议室里骤然静下来。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但每个人都惜命，看她手里那东西，几个股东看了眼对方，心照不宣地怀疑她手里拿的是什么恐怖武器。 啪地一声，会议室门被秋似月甩上。咔哒的锁舌声，让屋内所有还没活够的有钱人心沉入谷底。 满室寂静。 温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看着秋似月缓缓往房间走，实在摸不清她是什么想法。她手里举着那逆转溶液，一脸笑意，走到于诗凡身边。 她撞开已经呆若木鸡的于诗凡，调整着电脑上的PPT。一张张颜色闪过，定在刚才于诗凡口中提到的最重要的配方那张。 秋似月轻轻念出声。 “神经递质逆转溶液，作用，根据海洋生物特性，使处于濒死状态的海洋生物，迅速恢复常态。已经经过多组实验数据证实，该逆转溶液有效率达到87.45%……” 她点开下面的播放视频。 眼神已经灰白的鱼活动力已经不高了。于诗凡的声音在视频中响起。 “逆转溶液，已经按照生物体重进行稀释，注射。等待时间，十分钟。” 会议室中众人屏息看向屏幕。 鱼尾巴开始摆动。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有力。水缸被推过来，鱼入水一跃，游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显然是恢复了活性。 视频中于诗凡将旁边的钟表拿到镜头面前。她得意的声音响起。 “九分五十二秒。已经逐渐恢复生命活性。” 啪地一声，空格键被敲响，视频暂停。秋似月从电脑前面抬起头来。 “祝锦骁先生。您是专业摄影师。能不能看出这视频有什么问题？” “视频后三分钟，右侧的灯具向右偏移了。左边窗户射进来的光影也比前六分钟要暗许多，应该是剪接过。” 秋似月摊摊手，“各位，听懂了没？你们被骗了。” 无人接茬。她继续道，“各位股东。本人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很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申请做负责人，竟然被拒了。” 她放肆地笑起来，“所以我今天斗胆潜入到这来，只是为了抢这个项目。我的履历随便你们调查。如果我能给你们证明，这溶液是假的，可否考虑我？” 话音刚落，她看向温渟的方向。 他被架住两条胳膊，按在桌子上趴着，许久了。脖子僵硬地微微抬起，一直发懵地看过来。 这个姿势很累的。 她轻轻笑了。 “这事儿啊，别怪我这小实习生。来，那几位保安先生，先给他放开。” 那保安没理她。 有一位股东将信将疑，喊道，“你要怎么证明？” 她眯着眼看着各位，“那我要的交易算数吗？” 另一位哼声道，“自然是作数。谁会跟钱过不去。能者居上。” 她得意地笑出声，于诗凡在旁边要说些什么，秋似月把匣子往她面前一塞，怼住了她所有的话。 “打开。” 于诗凡没动。 秋似月激道，“不敢？” 于诗凡狠狠瞪着她。已经有股东看她态度，在底下嘀嘀咕咕起来。她恶狠狠掏出钥匙，甩给她，“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证明！” 秋似月默不作声，去远处拿了几个注射器。 “还能怎么证明。”她熟练地抽取液体。 她再次看向温渟。 屋内的人都已经屏息，等着看她在卖什么关子，就连那几个保安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放松了，呆滞地看向这边。 她心里突然冒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很久没这么尖锐了，好痛快。她很想感谢，感谢自己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一起安静地吃过普通的晚餐，看过绚丽的色彩。 也想感谢他，一直在帮她恢复心底压着许久的一往无前。 她举起注射器。 “温渟，”她声音单薄，喊他的时候不自觉软了些，“不要让任何人离开这个房间，包括我。” 随后猝不及防，她对准自己的胳膊，下落，注射器顺着静脉扎入，推药，一气呵成。 “啊——” 屋内四处响起惊呼。 她冲着他的方向灿然一笑，嘴唇白到让人心惊。最后的声音轻飘飘的。 “记得接住我。” 扑通一声，她倒在了地毯上。 第30章 第一个梦 会议室已然乱作一团。 秋似月的动作太突然。随着她的倒地，棕色的玻璃瓶坠落，斜斜倒地毯上。 乳白色溶液缓缓流出，顺着地毯的纹理蜿蜒蔓延，不消一会，地毯上一片晶亮。 离得最近那位股东慌忙捂住鼻子，急速向后退去。甜腻的味道传来，他抬眼对着于诗凡大吼。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慌张传染给了屋内的所有人。大家纷纷后退，到了门边上。 温渟早已经挣脱了那两个保安的桎梏。他一双眼睛灰白，率先僵着身体走到门前，伸出手摸了门锁一把。几位股东见状，拉开门想走，却怎么也拽不开。 他盯着面前那几人，神色很冷。 “她说了。谁也不能走。” 到了这会儿，他反倒冷静了。秋似月满口胡话，他也不知道她的具体计划是什么。既然如此，照做就好。 屋子里的人都傻站着，温渟揉着自己被扭了许久的肩，在人群的注视下走到已经倒下的秋似月身边。她仰倒在地毯上，双眼紧闭，全无知觉。宽松外套被撞得掀起，她倒下的时候无意间撞在了桌上，胳膊上有几块青紫的癫痕。 温渟闭了闭眼。她那样子就像死了一样。 他从小到大活得不算显赫，但着实没吃过苦，所以总是不知天高地厚般无畏。第一次体会到惧怕的滋味……还是刚刚参选海神，初次顶着灵力上岸，脱水的窒息感袭击了他，他才知道，这条路上遇到的危险未知，可怕。 看着现在安静躺着的秋似月。这一刻，害怕失去的惶恐感如另一棒喝，告诉他，你脆弱得很，你无法承受。 他按住自己的膝盖，勉强扶着自己才蹲了下去，坐在地上。他轻轻拽起秋似月的肩，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还有温度。 他撩起她的衣袖，细数着青紫的痕迹。 沉默占据了全部的空气，屋内的人各怀心思，面面相觑。 祝锦骁反应快，早在秋似月倒下的那一刻叫了救护车。屋子里静默了没几分钟，就被急促的敲门打断。温渟听声惊坐起，抱起秋似月来到门口。 一群医生鱼涌而入。 “怎么回事？”医生快速蹲下，翻开秋似月的眼皮看了看。 “她给自己注射了一种特制溶液。”温渟语速极快，向电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配方在电脑里能看到，溶液现在洒在地毯上。” 有医生马上站起身，去瓶子附近查看。 负责查看秋似月的医生刚想转身叫担架，却见她眼睫微动，身子缓慢动作起来，竟然悠悠转醒。 “医生，她醒了！” 温渟惊声叫道。 医生再次上前，大声问道，“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能听到吗？” 屋子里一群人听到她好似醒了，都围了过来。有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怕错过这活生生的人体实验结果。 秋似月缓慢地转着眼珠，环视了一下四周。祝锦骁刚刚蹲下，一言不发盯着她，一脸严肃。温渟面色里有怒气，她眼神向下，他的手抓住她的胳膊，青筋像一条青色的网，格外分明遍布小臂，看来是抓住她时十分用力——可惜她的感官还没有全部回来，感觉不大。 她使劲睁了睁眼，对着医生慢慢点了头。 去取药剂的医生也进入了人群。他手上拿着那棕色的瓶子，蹲下对着同伴耳语了几句。 旁边几位股东急切地向前凑了凑，想听到医生说了什么。但那医生也是一脸难色，好像并不想当众说出自己的判断。 有人忍不住了，“医生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她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蹲着的医生沉吟一声，接茬道，“这里面的液体是乳白色乳剂，用的棕色避光瓶，瓶口有残留的乳脂痕迹。再加上这位晕倒的病人症状，我们怀疑这里面是，医疗麻醉剂。” 本着严谨的态度，医生又补充道，“但是具体是不是麻醉剂，我们还需要带回医院，进一步确认。” 温渟闻言，只觉得胸间被扎了个孔，堵住的那口慌张之气瞬间被泄了出去。他骤然坐在地上，只觉得四肢发软，天旋地转。 秋似月这个疯子。他暗骂道。 手突然被人轻轻捏住。温渟低头一看，秋似月苍白着嘴唇，一脸顽皮冲他挑了挑眉，像是在邀功。温渟越看她越生气，要不是周围人太多，真想破口大骂。 她进过那仓储室，她早就猜到里面是什么！她可真敢赌啊，连医生都需要进一步确认的事情，她竟然直接敢打进身体里？ 温渟一生气，想把手抽走。但秋似月软绵绵的力气扯着他，把他也带的没了力气。他手指颤了颤，没动。 现场哗然，有几位股东听说是麻醉剂后有些愤怒，跟旁边人交头接耳。 “各位。信我了吧？” 秋似月扬头，看向站着的众人。 她语气发懒，意有所指，听起来像在挑衅，“你们就等着于诗凡拿着这麻醉剂，给你们赚大钱去吧。” 没人说话。 于诗凡的鞋跟先映入秋似月的眼帘，她停在秋似月的脚边，眯着眼冷冷看着她，又看了眼祝锦骁，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不停环绕。 良久，她半字未言，静默地走到会议桌旁，收拾好了全部东西，离开了。 随后屋子里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医生对温渟说，因为需要进一步检查这溶液是否为麻醉剂，秋似月依旧需要去医院做检查。温渟收拾好东西，准备跟车去医院，却被祝锦骁拦住了。 “这么关心她？” 祝锦骁此时一脸和善，但在温渟眼中，他面目可憎，心思深沉可怖。 温渟没说话，祝锦骁将他落下的文件塞进他的包里，“正好，她为了救你答应了我去南极。” 温渟愣住。 祝锦骁：“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 经过医院检测，确认那液体是医用麻醉剂。 对水星球和深蓝两方来说，这无疑是个地雷，引爆董事会。在医院回去的路上，温渟和秋似月的手机快要爆炸，想也知道，一定是同事和领导。 秋似月当时在仓库里闻到工业甜腥味时便觉察出不对，在进一步看到注射器上的乳脂痕时，就猜测这所谓的逆转溶液不过是麻醉剂。 在会议室看过视频后，她注意到那条鱼在初醒来入水时，看起来活蹦乱跳，其实游的那几步完全失去方向感。这正是全麻之后的症状。 于诗凡竟然用这么小儿科的办法，差点骗过所有人。 因为抽取药物的时候她特意计算了剂量，所以猜测自己会在5-10分钟内醒来。现在两人坐在车上，秋似月已经没有任何的不适，笑呵呵地抽出手机，打算看看于诗凡的热闹。 嗖地一声。手上的手机被抽走了。 温渟跟冷面阎王一般，抿着嘴，把她的手机塞入另一侧兜里。 “想要？”他冷笑，“自己来拿。” 哎哟。秋似月心里吐槽着，还玩上冷面酷少那一套了。 秋似月飞速上手直掏他兜，左手被他右手迅速抓住，温渟低睨她，哼笑一声，她不甘示弱，狡黠一笑，另一只手打算偷袭，温渟的左手都没动过，抓着她的手腕向前一挪一抓，她两只手便全部落在了他的手里。 硬的不行？那来软的。 “你让我看看呗……”她委屈巴巴，“我今天可是重创于诗凡。你不想知道她怎么被处理吗？” 温渟一脸不屑没吱声，用双手将她死死抓住，算作回答。 软硬不吃？那来正的。 秋似月嘿嘿一笑，“我拍了二十八层的照片。想不想一起看看？” 握住她手腕的手指颤动了一秒。果然，温渟面色有了丝松动。她轻轻挣脱开，手伸进他的右兜去拿手机。他穿的不多，只一条单裤，薄薄的一层兜隔着淡淡的温度。 秋似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温渟腿上。她神色不自在抬头看了一眼，温渟没在看她，她拿了手机赶紧起身。 秋似月拍到的视角很考究。她特意站在了高处，仿照监控视频中摄像头所在的位置拍了一张。照片的左下侧被宽阔的区域占据了三分之二，右上角余下的三分之一部分，隐约能看见两扇办公室的门，黑底白字的标语被贴在走廊的边缘，因为两人已经把视频看过许多遍，对这标语格外注意。 温渟仔细看着照片。秋似月挠挠头，一脸困惑地解释道，“我总觉得怪怪的。但是，我又不知道是哪里怪。深蓝应该是重新装修过，现在办公室和监控视频的风格差异巨大。并且从之前我姐跳楼的监控视频里看，那一侧好像只有一间办公室。但是我这次走过去发现，明明有三间办公室。” “而且，这个走廊好像实际比视频里要长很多。”她晃晃脑袋，“想不通，可能是扩建了？” 这事儿两人研究了一路，都没什么头绪。温渟和她一起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不少食材。 回到家，她刚要拿起围裙穿上，就被温渟抢走，把她一推。 “你去沙发上躺着。” 温渟走到操作台附近，熟练地处理起食材。 秋似月趴在沙发靠背上，只露出一颗头，一脸意外。 “哇，你竟然会做饭啊！” 温渟无语，“肯定比你那个碎尸万段的鱼好吃。” 秋似月看着他这一路不冷不热的模样，心里也明白，今天自己太激进了，确实吓人。 灶台上咕嘟咕嘟烧起了热水。温渟熟练地将牛尾和葱姜放进锅里，准备焯水。他转过身来继续切菜，一刀一刀砍在菜板上声音坚实，秋似月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被同步敲打着。 她心里就像有小蚂蚁在爬，又痛又痒，有一种奇异的爽感。 面前的人好像就是蚂蚁的巢穴。 不能再想了。 她飞快转过身，打开电视，电影频道正放着英文原版的泰坦尼克号。Rose一副倾城的模样，正越过栏杆，打算自杀。 身后依旧是一声声敲击着菜板。这么好的电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偷看。 “温渟。” 她叫他，“我想吃牛轧糖。”然后张着嘴等着，一副等人来投喂的雏鸟模样。 他乖乖放下刀，给她抓了一把。她脑袋往前伸伸，示意他得服务到家。 嘴角牵起半丝笑意。他撕开包装，给她喂到了嘴里。 再回去切菜时，手指变得麻丝丝的。 她又叫他。 “温渟，我想喝旺仔牛奶。” 他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听话地走到塑料袋前面，拆开，插吸管，递给她。 电视上Jack已经在脱衣服。她莫名想起今天自己在会议室里视死如归地看着温渟，隔空对着他说，记得接住我啊。 她忍不住嘻嘻笑出声。然后缩起脖子，一边颤抖一边喝着牛奶。 温渟终于忍不住了，放下刀，“你在笑什么？” “啊。”她自然地清清被牛奶腻过的嗓子，指了指电视接话，“you jump，I jump啊。” “说人话。” 她傲娇地回头，“不懂就算咯。” 第31章 第一个梦 温渟家客厅漆黑一片。墙壁上的光闪着，时白时黄，光影的来源是墙壁上的老旧电视机。 自从搬进来，这东西从没被开过，都落了灰。此刻它也算是老车上路，咔呲咔呲地响着。 画面中，Rose容颜饱满瑰丽，正说自己已经订婚，企图砍断和Jack的丝缕关系。男人笑了，他说，我兜里只有十块钱，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我了解这些，但我早已经不能自拔。 你跳，我就跳。记得吗。 只有看到你幸福，我才能掉头。 电视里黄色的日光投射在温渟的脸上。他一脸呆愣的沉浸，两个人拉扯的每字每句都异常清晰。 “你关着灯干啥呢。” 白炽灯突然被人按开。寿司站在客厅与门口的中间，一脸倦容揉着脸，好像是刚睡醒。 他趿拉着脚步走过来，“啥玩意，什么油张破，谁啊，那是啥。” 温渟条件反射举起胳膊挡住眼睛，等着眼球上的刺痛过去，直到面前落下一个阴影，遮住了光。 寿司往电视上望望，满面疑惑。 “这啥，你鹅语老师让你看的纪录片？”寿司嘟嘟囔囔，“说的这是啥玩意，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说完就一屁股躺倒在沙发上。 温渟被他颠得心一阵，旖旎的心思都被切断了。他觉得和这只知道吃睡泡妞的海豚没有一点共同语言。 他翻了个白眼，站起身狠狠吐槽，“没文化。” 寿司不服了，手指着电视，“我咋没文化了，这不是在海上吗，这不船上吗——你不学鹅语还能干啥，学的鸟语啊——” 回应他的只有砰地一声。温渟把房间门甩上了。 ** 温渟侧身躺在床上。 房间里灰暗沉静，人类的生活还是挺美好的。他第一次看电影这种东西。其实他还是没懂为什么秋似月看到you jump I jump会笑。他仔细回想她当时笑容的弧度，好像是热切的，愉悦的。 于是他心里的感觉奇妙起来。 电影中的感情从零开始，竟顷刻间达到顶峰。感情真是一个完全不会跟人讲理的东西。这种不讲理的方式温渟感到熟悉，他想起以前海域里有位邻居，他叫她红姨。 其实他们鲤鱼族并不忠贞，不存在至死不渝。大多数鱼是今年择偶生卵，明年再换一位。这位红姨不一般，她跨越了生理，说一定要找到一位能相伴终生的鱼，否则她死不瞑目。 这一举动自然换来周边鲤鱼的嘲讽。表面上有鱼夸她有追求，背地里都说她死心眼，臭矫情。 温渟也有点无语，但他的角度不大一样…… 他们鱼本来死的时候就不会闭眼。 但不管怎样吧，红姨看他小屁孩不像其他老顽固一样没救，便经常坐在自己家寄居壳的门口，把温渟拽过来，絮絮叨叨给他灌输一些良好的感情观念。比如，对自己的老婆一定要有责任感，因为这自然界并不公平，明明雄性力强，却是雌性产卵。毕竟这是件如此辛苦的事情。就更别提哺乳动物了，女人竟然要怀胎十月。孩子月份大了，戳一戳，里面的胎还会在肚皮里动嘞。 看温渟没反应，红姨看出来他没懂，阴森森补充道，就和你小时候生的那寄生虫一样。虫子从皮下经过，给鱼皮鼓起一个包来。 温渟小时候生过绦虫，差点死了。他摸了摸肚子，吓一哆嗦，把这当恐怖故事听了。 红姨说自己最羡慕海马，于是带他去海马栖息的海域。他们去的时候巧，海上刚好有船只经过。人类总喜欢在船上挂风铃，那船就像一架巨大的钟琴，海上风大，将叮叮当当的余音吹远到阔海高天。 那雄性海马就是在这时，拉起雌性海马的手。在梦幻的余韵中，两只海马绕圈，并游上行。他们绕开鱼群，穿过珊瑚，在一片宽阔湛蓝的海域中，翩翩起舞。 旁边竟然传来细小的抽泣声。温渟转身一看，红姨竟然哭了。 “我会找到我的海马先生。”红姨抹着眼睛说。 眼泪柔软，话语却坚硬。那一双海马的画面确实美得震撼，温渟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可舞蹈时间已经结束，两只海马一起往家的方向游走了。 温渟没看够，嘀咕道，“这么美，怎么不多跳一会呢……” “你看那只雄海马的腹部，那是育儿袋，已经鼓起了。海马是不会让自己老婆吃苦的，卵都是老公来孵。”红姨语气不满，念念叨叨，“我们鲤鱼族天生没有这么好的生育条件，所以你得成为更好的小鲤鱼，不仅能保护她，还要照顾她，献出你所有的忠诚。这样才算对得起她。” 他当时没太听懂。 可惜鲤鱼族终究不是海马。红姨只是灵力普通的鲤鱼，心愿一生未实现，两百年后就故去了。族内的人普遍长生，却有老人家叹息，死亡是一种祝福。红姨的灵魂穿过深海的上方，据说她会去到深海与归墟的交界。据说乘坐渡船以后，她便能转世投胎，迎接新的，未知的生活。 温渟闭上眼为她祷告，格外虔诚。他突然懂了，为什么死亡是最好的祝福。红姨的生命和**就像错齿的轴承，永远合不上。无止境的生命对她来说，是一种诅咒。温渟帮她关好水泡棺材，默默说，恭喜红姨，希望你这次运气好一些，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鱼生。 窗帘留了一道缝，透了一丝月光进来。温渟翻了个身，任月光洒在眼上，世界也是这样安静。他托着腮无意识眨起眼睛，歪着头的样子格外呆懒。 原来最好的教科书是实践。又绕了两百年，那些听不懂的话和今日的心绪第一次对接，豁然开朗。突然通开的念头像把猛烈的火焰，炙热的缘由太单一。 翻来覆去以后，眼里，心里，白天，夜里。都只有这一个人。 ** 温渟的厨艺着实不错，秋似月甚至觉得有点惊喜。就是菜量太大，一直催她吃，撑得她睡不着。而且那条糖醋鱼，味道特别好，她明明吃饱了，就是嘴馋得不想把筷子放下。 一天的惊吓过后，神经也疲惫下来。但脑子里事情太多，她一直半睡半醒，就这么迷迷糊糊到了半夜。 大概是因为麻醉剂的原因，秋似月觉得自己嗓子特别干，像被腻住了似的，怎么咳也通不开。第无数次翻身之后，她终于受不了这半窒息的感觉——她忍着困意果断踹开被子，懒得开灯，摸索去了客厅。 瓷杯落在大理石岛台上。大半杯水喝下去，嗓子里的腻感依旧在。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于诗凡往溶液里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对啊，应该只是单纯的麻醉剂而已。 别是自己记错了。 她摸黑按亮了手机，另一只手还拿着装满水的水杯，踢踢踏踏往卧室的方向回去。 医生的报告……她放大某一部分，嗯，确实说这只是最普通的静脉注射医疗麻醉剂。不是，于诗凡这人怎么这么小儿科？倒是胆子一点也不小儿科，用这么普通的东西去冒充。 她摇着头噗嗤一声笑。咯噔一声，她突然踢到什么东西，痛得尖叫出声—— 得意忘形的时候总得走点弯路。 她忘了自己晚上在客厅用了许久的笔记本电脑。她毛病多，嫌笔记本放身上太凉，就拖了一个木制的椅子过来，把电脑放了上去。 好嘛。现在给自己设置了个路障。 脚趾传来痛楚的知觉，把她所有迷糊的脑细胞都激活了。椅子被她踢倒一半，冲着她的腿部砸过来。 完蛋。 啪嗒一声。 椅子突然被踢飞，落在地上时发出巨大的响声。秋似月在惊愕中被人抱了起来，手中的水一扬，毫不客气泼了救命恩人一肩。 “啊啊啊啊啊啊——” 她惊声尖叫起来。屋子里怎么有人啊！ “是我，是我——”男人大声急道。 声音耳熟。秋似月愣住。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空气再次安静起来。 啪地一声。秋似月把双手拍在了温渟的脸上。她缓缓凑近，闻到一点点淡淡的海盐烤奶的安心味道。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两双眼睛静默地看向对方，温暖的气息混着空气，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温渟视线下移。她刚喝过水的嘴唇很饱满，被水浸过的亮泽在中央闪了一秒，温渟想仔细分辨过去，头微微向前倾，去追逐那一闪而过的亮光。 她手上使了点不轻不重的力气，足以把温渟的脸定在原地，又不至于完全推开。 她低声嘟囔，“你怎么在这里。” 温渟没说话。 秋似月脑中叽里咕噜地转着……她开始严重怀疑起这麻醉剂的后遗症，难道温渟晚上吃完饭没回去一直在这儿，是自己记错了吗…… “秋似月。” 温渟突然出声了，声音空荡又轻巧。 “我室友泡澡忘记关水，家里被水淹了。”他平静的叙述，“我没地方去。就想偷偷在你这儿借住一晚。” “你不介意，对吧。” 听起来还怪有道理的。 秋似月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震住，还在愣神。温渟说完也没等她，自顾自抱着她往屋里走。 秋似月刚才的惊魂未定立刻被另一种震惊代替。慌张中，她举着水杯挂上温渟的脖子，冰凉的水杯贴在温渟的皮肤上，激得他脑壳都哆嗦了一下。他把秋似月放在床上，被子拎到她的脖颈处，一刻也没停留，转身打算走。 “喂！”床上的人把他叫住了。 “你这是私闯民宅啊。” 是黏黏糊糊的抱怨语气。 温渟失笑，索性又转身回来了。俯视她的感觉很奇怪，他蹲在床边找了个好位置，就地坐下。 “我睡沙发上行吗？”他商量着。 似月把被子往上拎了拎，只露出一双眼睛，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温渟看着她乱转的眼睛，又笑了。黑暗里他的面容模糊，但一双眼睛晶亮。他把下巴搭在床上，暗黑的眸子瞪大，只为看清她的全貌。秋似月看他向上看一只盯着她，那模样就好像满眼都是她一样。月光把他的头发映得毛茸茸的。 秋似月伸手在他头顶上，堪堪摸到毛茸茸的光晕，“温渟，你特别像只小动物。” 那人一愣，“你养过吗？” 秋似月摇摇头，“没有。” “那你想养一只吗。” 秋似月的呼吸一窒，可空气中的分子都被他的味道占据了。她感觉自己置身于太阳暴晒的海滩，烫得快要站不住。 手突然被人压住。有重量袭来，温渟下巴靠了过来。 被子外面那人又催促了一声，“想养吗？” 他这么急切地寻求答案模样莫名把她取悦了。心激烈的跳动明明是危险的征兆，但她从这急切中捉住了一丝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能让她放心地去追逐冒险。 细若蚊蝇的声音传来。 “有点想。” 台词来自电影泰坦尼克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一个梦 第32章 第一个梦 企鹅馆工作人员办公室。 温渟收到封新邮件，看着上面的内容一脸懵。 现在是二月初，实习生们进馆也有两个月了，还有半个月绩效评价也要开始。乔麦林刚好路过，看到他开着邮件呆坐着，执起一副兴奋的嘴脸，拖着把椅子坐了过来。 “哎，你绩效评价算谁头上？” 温渟拉了长长的表格到底下，找了半天。 负责人那一栏的名字好像烫嘴，他得时刻提醒自己在办公室别直呼秋似月的大名。毕竟最近他已经习惯称呼她似月，去头，偶尔叫叫她名字的小尾巴。起因是那天早上刚醒来，他趴在陌生的床头，脑袋顶上有柔柔的重量，秋似月正在揉搓他的头发。 她摸索的动作带着丝不确定，看到他动了，脸上意外的神情才褪去，转而笑了，揉弄的力度加大，逗弄的含义更多了。两人脸上咧出的笑容弧度都变得一致，他抓住她的手，佯怒着说，起床了。 她愣住了，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温渟惊慌地把头抬了起来，可下一秒，她又笑了，笑得很释怀，然后说好。 自那天以后，他也就着自己编造的理由正式登堂入室，睡在秋似月的书房里。她最终也没想起来去看一下那夜的摄像头是否捕捉到有人夜袭，总之两个人渐渐习惯了白天上班装不熟，下了班一起研究今天晚上吃什么，那张照片有什么名堂，偶尔睡前还一起看个电影，这是温渟最新爱上的活动。 逐渐就形成了一种坚固的，难以打破的生活规律。 “哎，”乔麦林提醒道，“问你话呢。” 温渟情况特殊。刚一进来就像个皮球一样，先是秋似月休假，他被踢到一名男同事那里干了一段时间，没多久，秋似月回来又把他要走了，但他和秋似月怄气，给乔麦林工作当了冤大头。再后来，他被调到于诗凡那儿，没几天，又归秋似月管了。 “还是归秋老师管。” 温渟正搪塞乔麦林，手机亮了，秋似月发了条微信过来。 【秋似月：网络热帖——5分钟搞定凉拌黄瓜，夏季必学食谱！！！】 下面还跟了一个吸溜吃东西的黑色泥娃娃表情包。温渟捂着手机屏幕，仔细研究起还缺什么调料。 秋似月办公室空着，今天一早，她就被领导叫走了，温渟猜估计是于诗凡那事调查出了点定论。自那天从深蓝回来以后，于诗凡被暂时停职，企鹅馆由秋似月暂为代管。乔麦林这等小人也老老实实不再生事，办公室纷扰的声音小了不少。 以靳蓉蓉为首，有几个同事都觉得现在的氛围挺好。以前乔麦林带头阴阳怪气搞小团体，但是谁不知道，他背后不过是坏话大乱炖罢了。但是，秋似月只是代管企鹅馆，谁也不知道于诗凡是不是还回来，回来以后，估计企鹅馆又得恢复原状。 因此大家也没完全放松警惕，办公室最近每天都死气沉沉的。 旁边的转椅发出咯吱的声响，乔麦林窝进了椅子里，一脸遗憾，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刚泡好的茉莉花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你绩效好不好啊？要是不好的话，可能得被分到去南极那个项目。” 他吐着茶叶，感慨了句，“那可不是啥好项目。得去一年，又冷，还没网。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嘱咐一下席鑫，还有点时间，最近得好好表现一下，别把我拖下水了……” 席鑫是乔麦林的实习生。听了这话温渟微怔，原来实习生的表现还会影响到老师。他想起秋似月一直说不想去南极，听起来真是吃力不讨好，可能还会影响她的调查进程。远的不说，就说他那位鹅语老师吧，路程走了几个月了，到达遥遥无期。 其实后来他回想了很多次。那天在深蓝要怎么破局呢？ 秋似月后面说，祝锦骁在停车场就看到了她的车。那辆车也是似阳的遗产，祝锦骁对它很熟悉。时间线再往前拉，他刚认识祝锦骁的时候他就露了馅，祝锦骁一个摄影师去参与什么投资？他就是奔着温渟去的，猜到他们那天一定会有小动作。 温渟有点烦躁，祝锦骁这人怎么这么恶毒，三番两次跟秋似月过不去。 可秋似月说过，她不想去南极。 “不想直播啊不想直播……” 温渟看过去。是靳蓉蓉仰天长啸，发出哭嚎。 办公室里有人看了昨天的直播，忍不住大笑，“昨天你那直播我四个字就能概括——一地鹅毛，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批新孵出来的小企鹅开始换羽了，样子丑萌，每天羽毛满天飞，保育员也是任劳任怨，跟着企鹅屁股后边铲屎换冰，每天时不时把它们放回展区，为他们适应群体生活做准备。 但这就苦了直播人员了。小鹅们还不适应，出了围栏后就在公共区域找爸妈，每天横冲直撞。靳蓉蓉一边直播还像打游击战一样眼观八方，防止小鹅突然冲过来。昨天就因为在直播时怕被小鹅撞到，绕了个s弯，最后在保育员铲好的雪堆旁边摔一鼻青脸肿。 另一同事接茬，“哎呀，知足吧，直播还算好的，今天又是消毒日咯。” 同事们你一句我一句，纷纷吐槽起自己手上的工作。温渟听了会，突然站起来。 “蓉蓉老师，最近直播都交给我吧。”他笑，看向另一位同事，“直播完有时间，消毒我也可以学一学。” 主动揽活，这实在拉好感。靳蓉蓉生怕他反悔，立马推着温渟去楼下，直播设备和任务给他介绍一圈，温渟就这么上任了。 企鹅馆还没开多久，名声还没打出去，直播间有些冷清。 靳蓉蓉讲，其实企鹅馆直播间是有KPI的，只是一直没达到。说到这儿的时候靳蓉蓉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好像坑了温渟。温渟一连直播了几日，依旧没摸索到什么门道，只有零星几个路人看到企鹅们有些好奇会点进来，但是对企鹅一无所知，温渟挑拣着问题慢慢开始回答。 【企鹅会飞吗？】 温渟说着烂段子：“能飞，买张机票就行。” 后面有鹅渐渐围了过来。 【为什么那边的企鹅像个灰色猕猴桃。】 “哦，因为那边的鹅，毛还没长齐。” 【主播的声音好好听哦。】 ……跳过。 【这是王企鹅吗？】 “是帝企鹅，我们这边王企鹅的场馆还没建好，到时欢迎大家光临。” 【主播小心！你身后有一大波鹅群向你袭来！】 啊？温渟回头一看，瞬间僵住，后方十几只企鹅黑压压的，扑棱着翅膀摇着身子过来了—— 【啊哈哈哈哈哈怎么回事，这是海洋馆版植物大战僵尸吗，主播赶紧吐豌豆啊！】 【23333鹅群冲锋，这主播有点东西！】 直播间突然热火起来。 温渟惊声叫道，“怎么了！怎么——哎，不是喂了你们了吗！” 他穿着笨重的工作服，被这群愤怒的小鸟逼得连连后退。今天又是给企鹅换冰铲屎的日子，他往那头一看，铲屎的大哥们正拿着铁锨看着他这边直笑。太不够意思了吧！也不知道救他一下——诶？那边还有个零食桶？ 他跟看到救命解药似的飞速向那边跑过去，想着抛洒一点零食给它们的嘴先堵住。 直播间听众这边已经看不到实况了，只能看到温渟晃着手机的虚影以及他奔跑时带起来的风声—— 后边奔跑的鹅群滴滴叫着，温渟边跑边用他那点浅薄的鹅语听了个大概。 企鹅1：“就是他上次欠我们零食！” 企鹅2：“没错！今天要让他吃点苦头！” 温渟疯了，边跑边回头，“什么时候欠你们零食了，我怎么不记得，啊——” 说完他就惊叫一声，滑倒了。 身后一群企鹅也懵了。上次祝锦骁来的时候，温渟和它们说好了，给它们零食以后，它们会乖乖吓祝锦骁。可企鹅们乖乖排队等饭，才给了一半，温渟就跑了。 因此剩下没吃到零食的群鹅策划了几天，商量好今天要给温渟好看。 谁知道他摔了。 前排的企鹅率先停住了脚步。但是它不是企鹅里最强壮的那只，它刚一停下来，后面有一只壮鹅没及时刹住车，一个滑铲把它撞倒，这企鹅顺着刚换好的冰面朝着温渟飞了过去—— 温渟大声尖叫，“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扑通一声，温渟落水。 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主播笑死我了，被企鹅踹进水里，史上第一人啊！】 【这，要不要报警啊，这馆里看起来好冷啊。】 【活该，肯定是欠人家企鹅零食了。】 ……这位观众，你找到了真相。 靳蓉蓉跑下来的时候，救生员已经把温渟拉了上来，抬着他的担架往外走。其实温渟人没什么事，但是按照人类的身体条件，他应该有点事。 于是他状似虚弱地从担架上坐起身，问靳蓉蓉，“那个……直播间还好吗……” 靳蓉蓉拿起手机，镜头刚好对着温渟的担架。这一看，她惊了。 直播间何止还好。 直播间爆了。 现在满屏的人都在问，这企鹅馆还招人不，太有节目了。还有说温渟早就应该露脸，早说啊，是颜值主播，谁想看鹅啊。 ** 秋似月这会儿被请去喝茶了。 瞧瞧会议室里这架势，领导和人力资源的员工都在，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八成和于诗凡有关。 领导敲敲桌子，人力率先开口，“是这样。于诗凡说，在深蓝那天，是你偷偷潜入仓储室，把溶液调换了。所以你才那么自信打到自己身体里。” 秋似月挑了挑眉，心里腹诽着，于诗凡你敢不敢再无耻一点啊…… HR：“我们查看了走廊的监控视频，你的确去过仓储室。屋内没有监控，所以我们看不到。你第一次出来以后，是往电梯的方向走了，你能和我们交代一下，去做什么了？” 她收起了笑容。这问题始料未及。她环视了一下会议室里的人，大部分是普通工作人员，只角落一个没怎么出过声的小个子，是江家的人。 因为自己申请项目被拒多次，事到如今，她对姓江的信任也打了折扣。于是她淡定一笑，说了句胡话。 “那天二十五层有很好吃的下午茶。”她伸了个懒腰，“我蹭不进会议室，总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吧。” 显然她这离谱的说辞把对面也给唬住了。HR和某位领导面面相觑，半天才咳了咳，问出下一句。 “那你是不是有调换于诗凡的溶液？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请你谨慎回答，或许能证明你的清白。” 手机响了好一阵子。秋似月有点纳闷，今天工作群里怎么这么热闹。她也不急着回答，拿起手机对着HR示意，说有工作要处理。 群里正流传着一个视频。 她一点开，实在没绷住笑。 黑色的肉球飞向倒着的那个蓝衣服工作人员。它橙黄色的脚掌对着那人一踹，那人像滑滑梯似的，顺着冰面掉入了水里。 她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活宝温渟。 第33章 第一个梦 秋似月存心要走，那么谁也拦不住她。 她把手机按灭，面前调查组的所有人都在等她给一个交代。她皱着眉，语气有些不耐烦。 “有脑子的人信不了一点。于诗凡装溶液那破匣子有锁，只有她自己有钥匙，最后也是她自己亲手开的。” 说完她就站起身，打算直接离开。走到半途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 “哦，接下来有事别找我了，我要准备去南极。再说，是于诗凡诬陷我，谁怀疑谁举证，别总找我。” 她把寂静扔给整个屋子，出了走廊以后就开始奔跑。 从行政大楼到企鹅馆有一定的距离，今天是周末，路上游客很多。四处放着游乐场专属的轻快音乐，秋似月觉得自己随着海风跑得快要飞起来。她知道温渟有些特别的秘密，他身体一定没事，但她就是奔跑的飞快，直到心脏剧烈跳动。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她来到休息室附近的走廊里。她停下脚步，呼哧带喘稳了会儿呼吸，向着最热闹的屋子附近走去。 “温渟，你真是功臣！” 靳蓉蓉激动的声音先飘了出来。秋似月面色一顿，停在门口。 屋内的女声骤然压低，像是在说秘密一般，“你最近这么主动接这么多工作是为了绩效吧。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你的表现太容易量化了，上头又特别看中这个直播，你这次分数肯定特好。” “蓉蓉老师。”温渟声音亮了几分，“这个绩效用处真的那么大吗？比如……我要是不想去某个项目，我可以拒绝吗？” “……这个，一般情况是可以的，绩效好话语权肯定要重一些。怎么啦，你不想去哪个项目？” “哦，”他声音低沉模糊，“我不太想去南极。”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靳蓉蓉了然，随即口气轻松地安慰起他那是人之常情。毕竟这项目臭名昭著，谁看了都往远了躲。前阵子莫名其妙传出说秋似月接了这项目，大家都松了口气。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最合适去的人是秋似月，她专业实力过硬，啃硬骨头一向是理所当然的。作为她的实习生，温渟被波及到，也真是够惨。 秋似月的脸色黯淡了些，但没几分钟也就想通。 是，她确实喜欢上温渟。她又不是傻子，温渟应该也喜欢她。窗户纸早晚都要戳破，感情摆在那里。 可感情不是道德绑架的绳子。她不能拿这个去左右温渟的意愿。 她在门口拖沓着脚步许久，听见靳蓉蓉宽慰似的拍拍温渟，暗示一般允诺，她一定会给他争取好评价，让他不用担心那么多。 偷听也应该到此为止，秋似月打算进去。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她侧了侧头。一个男人插着兜走过去，路过她时转头，略带疑惑看了她一眼，未做停留就匆匆走过去。他头转过去的太快，没看到秋似月讶异的脸。 她僵在原地。 寿司。 她记得他叫寿司。 此时穿越的现实像当头棒喝，她骤然清醒。而刚才路过的寿司是所有绳索的结扣。屋内寿司的抱怨声音已经响起，不知道是说给温渟还是靳蓉蓉听，但他说什么落在秋似月的耳中已经不再重要，重点的是语气，他和温渟非常熟悉。 她想起那尾红色的小人鱼。不过一晚之缘，似月其实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就算记起也没用，谁又能从婴儿上追逐起谁的影子。可如果和温渟身上的种种怪异结合起来，她得出的结论让她嗓子骤然发紧。 靳蓉蓉在她沉思的时间里冲出了房间。没想到门口有个人，她吓了一跳。她面色不大自然，尴尬地叫了两声，“秋老师，你也来了。” 秋似月冲她淡笑点点头，“温渟没事吧。” 靳蓉蓉赶忙回应，“没事没事，也没呛水什么的，顶多得个小感冒。” 秋似月点点头，靳蓉蓉心里发慌，不知道刚才她和温渟的对话是不是被秋似月听到了。但也没什么吧，毕竟说得不是坏话…… 靳蓉蓉壮着胆子，脸有点红，“秋老师什么时候来的？” 秋似月淡淡看过去，答非所问，“我不介意。” 小心思全然被秋似月戳破。靳蓉蓉哑口无言地啊了两声，带着满面的红和她告别，迅速逃了。 走廊里又只剩下秋似月一个人。 屋子内的寿司抱怨声音没带上好气。 “你还真认真打起工了。请问你还记得你是来干什么的吗，你知道吗，你那个竞争对手，那条鲟，去找风车绳结的那个。已经去了风潮海岸，听说这次大概率能找到。赌他第一名的人都高兴疯了。” 温渟没说话。寿司怒其不争，继续唠叨，“是，你讨厌那些下赌注的。就算是你不为了别人的钱包着想，也为了我着想一下好吗？我老早就想回家了。” 温渟毫不犹豫戳破他，“你想回家为什么会跟我来？别和我说你报名的时候没想到要离家这么久。三年之期是早就定好的。” 秋似月内心震动，三年之期？好奇以后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又沮丧起来。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抬起脚步走进去，切断了两人对话。 只是她已经换了副幸灾乐祸的面孔，调侃着走进去，“可以啊温渟，为了直播拼啦，都挂上热搜了。” 温渟挂上一脸笑，阳光明媚起来，“你来啦。” “嗯。” 干巴巴的回应，就没了下文。温渟看了眼寿司，开始嫌弃他碍事，皱着眉给他使眼色。哪知一抬头就看见寿司瞧着秋似月，不友好地上下打量起来。 “温渟的老师是吧？”寿司声音嗡嗡的，听起来阴阳怪气，“久仰大名啊，谢谢你照顾温渟啊，现在人都直接拐走了，可真厉害。” 温渟刚要让寿司闭嘴，却看到秋似月的脸色更微妙，她正微笑着仔细看着寿司，眼神特别细腻。 温渟被两人中间的氛围弄得怔愣。可良久之后，秋似月却没搭理寿司。她对着温渟开口，“你没事就好。我还有工作，先走一步。”她笑笑，“晚上见。” 温渟把寿司赶走后，又来了几波探病的人。最吓人的是宣传部的人也来了，一直夸温渟是天选主播。温渟也就此接下了这个摊子，只是免不了想，他是秋似月的实习生，他的绩效好一点，秋似月的考评也能变好，这样她是不是就能有更多话语权，推掉去南极的事情。 和同事聊太久。温渟本来就没什么事，倒是因为这群人耽误了下班时间。他到秋似月家中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有了油烟的香气飘过来，灶台前面站着的那个身影正挥舞着菜铲子，泡面达人秋似月竟然下厨了。 她听见声音，在烟气中间回头笑，“回来了？过来尝一下。” 他站在门口愣怔了一会，却止不住地心跳。阳台上的窗开着，和打开的门自发形成了对流，温渟看到蝴蝶兰正在摇摆，有一丝清雅的淡香在油烟中突出了重围，混合袭面而来。 他好像明确地闻到了家的味道。现在这颗心是越来越脆弱，碰到什么大事时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生活中的边边角角，总能拉扯着它动。 他走到灶台附近，一手撑住岛台。刚低下头，一块黄瓜就喂到他嘴里。 芝麻，辣椒粉，用热油炸过。辣椒油，是前几天一起去买的牌子，不辣，香味更多。这是她白天发过来的菜谱，那道拌黄瓜。其实温渟是有些意外的，他以为她想让他学，却没想到她抢先做了。 她忙着炒手里的菜，抽了空才转过头看他一眼，看他慢悠悠地嚼着，然后进行售后客户关怀。 她眯眼笑，“好吃吗？” 秋似月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七，但和温渟的身高差也不容小觑，头顶不过才到温渟的人中附近。温渟扶着她的脑袋顶，微微低头下去。 “肯定好吃啊。怎么这么不自信，还要问我。” 语气温柔缱绻，还带了点小傲娇。秋似月深刻体会到了他语气中莫名其妙的傲娇来源，忍不住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脸颊。随即目光不经意间略过了他的腿部，轻笑起来。 他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她把他往远处一推，“准备吃饭吧。” 饭桌上一如往常。温渟给秋似月详细描述了一下，自己上次是如何设计坑了祝锦骁而得罪了这群记仇企鹅。秋似月认真采访了一下他被鹅群围攻的心得，并认真给出建议，请他下次不要客气，把鹅反踢进水里，保准能收视长虹。 温渟忍不住瞪她。 “吃饱了？”她大笑，然后问道。 温渟喝下最后一口水，对她正式的询问有些不解，点点头，如平常一般起身收拾碗筷。 她却把他按住了。 “聊一会。” 还没等温渟反应过来，她便直入主题，“我已经拜托了项目经理，把你从去南极的名单里撤了下来。” 温渟怔住，慢慢坐下。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于他本人现在肩上的担子来说，他定是不想去南极的。如果为了秋似月和他本人的意愿，他义无反顾愿意去。完全冲突的想法像磁铁的两极，在他头脑中相斥。秋似月却直接切断了另一条路，直接帮他选了。 半天他才问道，“那你呢？” “我会去。”她解释道，“我今天听到了你和靳蓉蓉说不想去。” 下午的对话浮现在脑海中。温渟有些慌了，紧忙开口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发紧，“你，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不想陪你去……” “你不用解释。”她干净利落地打断，情感却十分温和，“我知道。你记得我说不想去南极，所以想拿个好绩效，想给我些反向影响。我都明白。” 温渟感到不解，“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这次轮到秋似月沉默了。要说的话，太多，太久远。温渟不一定能理解，或许也会影响他的判断，也会耽误他那三年之期。 于是她抛下一个真实又似是而非的理由，“去南极对我的学术生涯有很大的帮助。我其实是想去的。” 温渟的脑子彻底乱了。她之前明确地向所有人宣布，她不想去。可现在她又说是为了学术……这理由太像借口。他慌了，站起身，问出的话乱七八糟。 “对不起。我想说对不起。之前是因为我你才不得不答应祝锦骁去南极。我很抱歉，我在努力弥补。可你，你不能用自己惩罚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的，真的，我想和你一起——” “嗯。我都知道。”她还是淡淡的温和样子，笑起来格外温暖，“我什么都清楚。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用我自己束缚你。我希望你永远有自由，做你自己的选择。” 温渟的手撑在桌子上，怔怔地看着她站起身，将饭碗和碟子堆在一起，打算一起端到水池处。他想帮忙，她却表示自己已经都整理好了，不需要额外的帮忙，然后又是一笑。 他心里大片的钝痛让他喘不过气。她一边端着盘子，又说了句话。 “我今天特意等了一下你的朋友寿司。他说你们家淹水的事情解决好了。接下来我要准备去南极的事情，会很忙，你也可以回家住。” 温渟心慌的更厉害了，心情不住地往下沉。家里被水淹了不过是个借口，到了这会儿她还要维护体面是吗？ 他在一瞬间明了，为什么今天她要做饭，最后的晚餐罢了。她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踢破，那会儿走得那么急，原来是去安排撤掉他去南极的事情了。 他多次张口欲说些什么。半晌，她从水池中抬起头，笑得温和到扎眼。她清醒又强大，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废物又摇摆。 他带着自己这颗不清不楚的心，离开了秋似月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一个梦 第34章 第一个梦 温渟在混沌中走到自己家楼下。 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想要什么，应该做什么？原来过去这一系列的问题被他用不服气的一腔热血掩盖，其实作为普通人的情感挣扎和迷茫一直都在，热血褪去后才尽显。 楼道门被缓缓拉开。夜晚的暗光照亮楼梯下面的暗角，那里有一个沉寂许久的黑影突然动了动。 “回来了？” 温渟松了口气，这才听出是寿司的声音。他声音发冷，哼出的音节有点扭曲。 温渟有些紧张地微皱起眉，细白的手指用了点力，抓住入户门。 温渟问道，“说吧。你今天这么急迫，到底在催什么？” 平日里寿司更多时间是嘻嘻哈哈，坐家里小马扎上叼着冰棍打游戏。温渟一身疲惫开门回家，他顶多斜眼看两眼，又咋咋呼呼继续打游戏了。今天他两次反常，一次逼到企鹅馆去了，现在竟然还在楼下等他。 也不知道他和秋似月都说了些什么。温渟头脑发胀，总有些不好的预感，等他开口。 “也没什么。”寿司声音淡淡的，又有了丝平日里不甚在意的痞气，“就是问问你去南极这事儿怎么想了。” 资格已经撤销了，如你所愿，温渟在心里说。可一股火从他心底窜出来，他松开手，楼道门啪地一声关上。 “觉得我不行，就去换个人组队。”温渟路过他，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寿司脚步急急追上来，跟在他后边啰嗦，说出的话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 “你最近没回家，都是在秋似月家没错吧？你色令智昏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在深蓝研究所你有机会让秋似月去调查虎鲸的事情，结果你竟然放任她去调查她姐姐的事情了？” “因为行动人是她。”温渟冷冷道，“我怎么能左右别人——” “可是是你把她带进去的！”寿司厉声打断道，“你是要竞争海神的人，你别告诉我，你不懂得在该狠心的时候狠！” “我是不懂。我看你倒是挺懂。”温渟怒拍了一下电梯上行键，“嘴上功夫那么厉害，怎么不去选海神？做我的随从真是委屈你了，呵。” 寿司脸青一阵白一阵。温渟阴阳的恰到好处，的确，上岸以后，在温渟的羽翼下他生活的一直挺滋润。温渟好心没说什么，但自己拿着鸡毛当令箭，也该适度。 可他今日急了是事出有因。他当初瞒着族人入选做海神候选人的随从，如今温渟名声更盛，他的行踪也被温渟的竞争对手恶意泄漏给父母，只为给温渟找个麻烦。他犹豫了一会正要开口，却见温渟把手机拖了出来接电话。 “巫雩？”温渟口气不耐烦，“又有什么事？” 寿司的脸色也有些意外。海巫族辅佐海神一族，历来只听传唤，行占卜之术。他们并非人鱼，而是人鱼的变种，在海中的地位极低，经常被视为怪物。巫雩三番两次主动联络温渟，似有拉拢之意…… 寿司猛然想到早前巫雩早已对海神甄选的事情做了占卜之术。他突然有些了然，却还是轻拍温渟的肩，想提醒他不要和海巫族来往过密，以免生出未知的事端。 “好。我现在过去。” 温渟匆匆挂掉电话，立刻往外走。寿司惊慌中扯住他，大吼，“温渟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和海巫族走那么近干什么？巫雩三番两次主动联系你肯定有拉拢的意思，他们的能耐古怪，你别粘一身屎——” 温渟冷淡地甩开他，笑容古怪。 “拜托巫雩追查的虎鲸事情有新线索。你不是急着回家吗？我这不是在努力，你应该开心才对。” 温渟打开银白色的铁门，黑色的背影清冷孤独，从窄门处没入黑夜。楼道静默无声，直到声控灯自动关闭，寿司依然站在原地。 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心脏像被扎了似的一下一下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有脸指责温渟恋爱脑的，因为温渟用实际行动狠狠打了他的脸，他一直心中有数。 寿司醍醐灌顶，温渟从不是那种冷酷性格的人。最近看得电视剧可真不少，剧情在他脑子里稀里哗啦的响着。他所说的那种狠心的王，想必阴晴不定，古怪居多，断不会像温渟一样，更多给他带来的是温馨纵容。 他脚步很轻，沮丧地转了身。四周出奇地寂静，他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对。 冷厉的声音传来。 “逆子。在外面逍遥了这么久，跟我回去受罚！” ** 巫家大宅座落在霁云海岛上。 霁云海岛是莲沧市著名的封闭小区，入住人非富即贵，**性极好。想要到岛上来，须得在千里大桥的中段下匝道后右拐，再行过两公里左右的窄桥，才能到达别墅群。 巫雩的住宅极大，尤其是室外面积瞩目，大概有半亩地。看到这情形温渟有些不解，巫族人岸上的生活过得格外不错，为何还要屈居海里做形容惨淡的奴隶。可惜时间紧迫，温渟收了收心思，迈步走了进去。 开门的竟是一位老人。她双目无光，佝偻着腰望着温渟。她缓缓后退给温渟让路时眼神一直没有错开，直到退至门廊的镜子处，空洞的眼神这才迟缓地反应过来，逐渐染上一丝惊喜的色彩。 “是小鲤鱼吗？是小鲤鱼吧！咳，咳——” 老人太过激动，声音高昂之下气短，不停咳嗽起来。温渟错愕往前扶了两步，对方一双手抓住他的手腕，像棺材上骤然收紧的枯木。 “我儿子有消息了吗？” 一句话问得温渟头晕脑胀。温渟立时想起了这位老人是谁。走廊尽头的客厅附近传来人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有人影过来，想必是巫雩。落下眼又看到那老人，温渟心里一酸，他突然有些怯于对上老人期待的目光，因为他给不出欢快的答案。 “她老糊涂了。”巫雩的声音深沉，洪亮，在屋子里激荡，颇有些威严的味道。他转向那老人，平淡劝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想必巫祝的话历来轻易能说服人。那老人很快颤巍巍收回了手，眼内的光跟随脚步逐渐褪去。巫雩让温渟跟自己过来，随后就转身往客厅的方向去了。 他看着那老人一言不发，拘谨地靠墙瑟缩站着。她倒是没怎么变，在他上岸的前一天，这位鲸的母亲也曾匆匆赶来，带着一眼希望向着温渟请求，近乎虔诚。 “小鲤鱼，你去找时间珊瑚，能不能也顺便帮忙找找我儿子啊……我知道难，但是，但是有线索也行，你给我带来一点消息，也行……我，我感谢你，太谢谢你……” 鲸鱼母亲拱着巨大的身子不断挪动，温渟知道她是在鞠躬。 温渟领到的考题叫消失的虎鲸。想到这里他苦涩地笑起来，这考题指定，他最终的任务是找回时间珊瑚。但着眼于题目本身，竟从未有人要求他找回失踪的鲸的下落。 除了面前这位鲸的母亲。 想必她今日是求了巫雩很多次，才得知他会来。鲸鱼并不能变成人形，她应该是得了巫雩的帮助——可海巫族历来办事从不手软，最喜欢吸收鱼类的寿命做交易。也不知道这位苍老的鲸鱼母亲，究竟付出了什么。 温渟终是不忍，握住那干瘦的细胳膊，冲她笑起来。 “您好好保重，可得等着我呀。” 说完他拍了拍那老人，不再看了。 ** 会客室内，茶香袅袅。 巫雩待客十分周道。古色古香的红木沙发金贵显赫，坐起来却冰冷，并不舒服。原来所谓“会客厅”是“赶客厅”。温渟也不打算废话，直接发问。 “我让你查景娴。发现什么了？” “三年前，景娴主导深蓝实验室时，曾收容过一只鲸。”雾气后的巫雩突然一笑，话语也变得含糊起来，“她想办法撬开了那鲸的口，那鲸见过消失虎鲸的其中两头。” 温渟手指微动，不由得紧抓膝盖。海巫族帮忙向来要付出代价。他做好心理准备，稳声问道，“在哪？” 巫雩却直接道出了答案。 “其中有一只去了南极。”巫雩语气带了些调侃的意思，随即抛下了一道选择题，“另一只就在莲沧。” 温渟一愣，随即问道，“那时间珊瑚在谁身上？” 巫雩却未答，一味将选择题加深，“你应该也知道，时间珊瑚组成的时间之轮是归墟之源，即使巫祝已经超脱了时间，也无法占卜出时间珊瑚的下落吧。” 温渟有些失望。他点点头，这他自然清楚，不然这事也不可能轮到他来破解了。 巫雩品着茶，露出一丝满意的笑，继续循循善诱，“你可以去南极碰碰运气。也可以留下继续调查深蓝，或许排查了所有的鲸，就能找到留下的那一头。” “哦，先调查深蓝，听起来更合理。”巫雩的笑突然变得意味深长，“毕竟南极太远。” 第35章 第一个梦 温渟只当这是个普通的夜晚。调查的事情按部就班，有突破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他带着满腹杂事回到家中，客厅意外地空荡，没有人在。温渟诧异中掩门，气息堆积，好似夹杂了一丝陌生的气息。 有人来过？ 他敏锐起来。 寿司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但绝对不是没分寸的人，毕竟他泡妞都只会往外跑…… 温渟走到角落，捕捉到寿司最近留下的气息。灵力溢出，将寿司的气息压缩成了有形的透明光球。他将其弹出，令其引路。 追踪的路上，他骤然想到，巫雩住处离莲沧海更近。他打电话进行今晚第二次的求助。他已经做好准备巫雩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巫雩没有二话，立刻出发去了莲沧海。 温渟到的时候，朔月已经升至夜空中央。海中央隐约有一块礁石将海分成了两段。 这是海神族的归海之术。每当朔月之夜，启用此术，方能回归海底。温渟将自己的灵力飘至礁石之处，海水猛然涨潮，一阵海雾之后，巫雩托着伤痕累累的寿司在雾中现形。 “寿司！”温渟惊叫，赶快跑过去将寿司的身子托起。 寿司形容虚弱憔悴，周身一丝灵气也探查不到。这是被人抽干了灵力。 “你便是海神候选人？” 温渟闻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巫雩对面站着一对威严的夫妇。 那男人继续道，“海神候选人也不过如此。寿司不过是要踩着你做海豚族的族长。这也值得你来救。” 温渟冷哼道，“我若能赢得甄选，那都是他应得的。” 那男人还要说些什么。旁边巫雩一挥手，那对夫妇掩去了气焰，一脸不甘心。随后不再言语，转身遁入深海之中。 “你答应了他什么？” 寿司突然不甘心地支起身子，揪住温渟的衣领，眼神恶狠狠射向巫雩。温渟低头不语，他一时间也想不出说辞。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向来功利的海巫族长，会毫无回报的帮人，两次。 巫雩淡着脸色，不当一回事简单解释道，“早年我欠虎鲸族一些人情。温渟答应我，寻找一只虎鲸的下落。”他探寻式看向温渟，“只是去南极还是留在莲沧查找，就看他怎么选了。” “你！”寿司突然疯狂吼道，“他完成海神的考题就已经很难了，帮你的忙会影响他的你知道吗——” 巫雩不打算理他，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识相地先离开了。温渟拢住张牙舞爪的寿司，他这才脱力，虚弱地被温渟拖上了车。两人一路十分默契地沉默着，各怀心事。直到树影婆娑中，两人又回到了家楼下。 寿司心如死灰，苦笑溢出，“按照我给你的狠心剧本。你应该就让我被我父母带回去。” 温渟心中惊讶，那对夫妇竟然是寿司的父母。他们为什么要抓他回去？心中疑问不停堆积……寿司的身后，也有很多谜。 寿司身体极度虚弱，呼着气叹道，“温渟，海巫族的托付……那就是把刀，你敢接，完不成，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我们族里上一次找他帮忙的人……折了快一半的寿命。你这样当什么海神啊。海神哪有烂好人。” 温渟张了张嘴，巫雩这么一搞，他再对寿司言明巫雩是无偿帮忙，反倒把事情变得复杂。 于是他顾左右而言他，“海神是什么样子，已经规定好了吗？”温渟不屑哼声，“如果必须对不起天下人后才能拿到神位，那这神，你们敢以他为尊吗？” 寿司的身体明显僵硬一下。 电梯到了。温渟没好气，架起寿司虚弱的身体，也不管他能不能跟上脚步，拖着他往家门口走。门被打开，寿司突然笑了。 “你去南极吧。” “我会去南极。”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默契地一同落下。而后空气再度寂静，两人又默契地不吭声了。温渟蹲下身，三两下把寿司的鞋带拽开，把他鞋甩了老远。随后便不再理他，自顾自走到餐厅旁边喝水。 窗外未眠的人家白炽灯耀眼，透过水色的窗照进来，餐厅浮光掠影。寿司扶着墙拖着脚步走进来。 他明知故问，“为了秋似月？” 温渟擦擦嘴，直白道，“不止。” 他顿了一顿，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位虎鲸母亲的样子。她颤颤巍巍的手始终晃在他眼前。 他又道，“我之前被你带到沟里去了。秋似月从来不是我完成海神考试的阻碍。在完成考试的路上还有许多我应该做的——即使有一丝可能性，我也应该去南极，看看这三只鲸是不是都还活着。” “所以你接下来留在莲沧。懒了这么久也该干活了。自己想想办法，帮我排查一下在莲沧的鲸鱼吧。” ** 秋似月出发前夜。 房间已经被她归置完好，厨具已经被密封在柜子里，花也被搬到了楼下的保安亭，拜托对方照顾。桌子上都光溜溜的，什么也没剩下。屋子里一片昏暗，她对着行李箱仔细地数了又数，看看还缺什么东西。 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月光如水，空荡的阳台接纳了全部的光亮。她寂寞地想，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就算是撤掉了温渟前去的资格，明明也可以让他帮忙收拾行李的…… 他也可以把她送到港口，或许还能拥抱，亲吻一下，最后在风中告别。他会问南极有什么纪念品吗？她会说，可以给你这位直播一哥带些企鹅的粪便回来。 噗嗤一声，她笑了。被自己的想象逗弄到低笑不止。 她并没有想一刀两断。 但是那样说了以后，好像就只会有断开这一个结局。 她把下巴搭在膝盖上，温暖的想象之后便是冰冷的现实。看温渟那天离开时的表情，就知道他其实也在挣扎。离开时的愣怔，不甘，错愕，复杂地交织在他脸上，一分不落跌进她的眼睛里。她喜悦于他的挣扎，又失落于他毫无辩解的离开。 对于温渟，她时不时有些不管不顾的冲动。她想，要不就自私地说，我想和你一起去南极。如果我们能一起度过世界上最难的旅行，那还有什么不能克服呢。 不自私一些，哪能获得爱。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勇气？这些想象让自己陌生。 大脑停摆许久。她回想着过去接触的点滴，觉得可能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清楚，温渟会接住她一切的妄想。 可也就是因为这样，她不能乱来。 他是个十足的谜语人，他有其他事情耽误不得。 思维环游世界还没回来，手机突然响起。监控视频的软件弹出提示，捕捉到了动静。 因为这摄像头会捕捉一切从她家门口路过的动态人或物，所以它平时没少响。估计又是哪个晚班的邻居路过了。 她本着谨慎的态度划开手机，实时监控视频从一片漆黑开始加载，随即画面变得通黄明亮，她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如既往一身黑衣，看起来清爽利落，高个子被视频压缩成了小矮人。她一惊，心怦怦跳，赶紧把脸贴到手机近前。 他静止了许久，最多是深呼吸一下，挠挠头。隔了一会他突然又往电梯的方向走，秋似月呼吸一窒，身子条件反射般直溜起身子，站了起来，却见那人刚迈出去半步就又回去了。 她捂住嘴笑了，这监控视频太有节目，她挪不开眼。 走廊里的声控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温渟像罚站一样，一分一秒慢慢过去了。最终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碎了他的勇气，他深叹一声，绵延的脚步往电梯附近迈去，这次竟然真的没回头。 咔哒一声，秋似月家的门开了。 秋似月刚打开门就后悔了。冲动啊……怎么就把门打开了！温渟听到声音回了头，两人面面相觑，直到灯又灭了。 他走了回来。 “还没睡啊。”他声音中有些怯意。 “哦。”秋似月如梦初醒，缓缓回答，“在收拾行李。” 秋似月：“你怎么来了？” 温渟：“收拾的怎么样了？” 两人一同开口，都是问句。两人对着笑了，几天没见面，怎么就变得这么生疏呢。秋似月还在犹豫的时候，温渟大步走了回来。身高差太大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秋似月仰着身子看他喉头发紧，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身子突然被人拦住了。温渟捉住了她的胳膊，强迫她定在原地。 她甚至能听到他发紧的呼吸。 温渟低着头盯着她，深呼吸，“你这么一走就是快一年。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秋似月抬眼看他。温渟小心翼翼时眼神总闪着光，晃晃悠悠的水光随时都会破碎，好像在向面前的人索求什么。 秋似月低声说，“我把我的花都放在保安亭了。要是可以的话，你帮我养一阵子吧。” 温渟点点头，“我让我室友帮忙照顾。” 秋似月心头一沉。他不愿意亲自去照顾吗？她脱口便想问为什么，却觉得注意这些细节的自己太矫情了。 温渟看着她犹犹豫豫的小脸，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暗黄色的走廊灯有些恼人，带来的净是些暧昧气息。他有些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问她：“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啊。”秋似月无所适从地转转身，“我，我倒垃圾。” 他伸手，“给我吧。我帮你带下去。” 哪有什么垃圾。 秋似月结结巴巴，转身随便抓了几个破塑料袋，扔了点东西进去。两手用力系好，递给他。 温渟顺从地接过，和她道了晚安。 “明天见。”他说。 第36章 第一个梦 翌日，飞机场。 秋似月来得晚了些。今日去多哈的飞机只有这一班，服务人员一脸和善，走过来接她手中的行李。 秋似月手中没放松，目光微滞，转向门口。以往她出国都是普通机票，也是第一次来公务机楼，却想不到这里这么清冷空阔。透明的玻璃门处若是能多出一个人，万不用她四处张望寻找。 服务人员会错了意，微笑道，“您是最后一位，您的同伴们已经在休息室中等候。” “啊。”秋似月收回目光，看了眼时间。 她点点头，“麻烦你了。走吧。” 三十多小时的航程，经停多哈，最终目的地是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 窗子望下去，曾经熟悉的城市逐渐变远，慢慢缩成有形的江河湖海。秋似月裹好毯子，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耳机中正放着春光乍泄，提起阿根廷的这个首都，秋似月可怜的脑海阅片库中只跳出了这部电影。 看到后面才意识到，这不是部团圆的电影，兴致也就没那么大了。旁边其他同行者激动的更多，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一个女孩说到目的地就手舞足蹈，动作太大，不小心打到了秋似月。 “啊，对不起。” 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伸手过来，自我介绍叫徐珊。 秋似月坐直身子，和她握了一下手，跟要在学术会议上社交似的一脸正经。 徐珊被她的严肃可爱到了。她握住秋似月的手没松开，笑意盈盈把话题延伸到秋似月的身上。 “不要这么严肃嘛。”她打着哈哈，有意把她拉进自己的聊天队伍里，“到了那个什么……布宜什么的，啊名字好长，根本记不住，说是我们有半天自由活动的时间呢。我们正在聊去哪里玩。” “布宜诺斯艾利斯。”似月一本正经补充道，“名字确实很长。你们打算去哪里玩？” 本是随口一问，徐珊却莫名其妙红了脸。旁边另外几名女生一脸贼笑，互相交换眼神，满脸“你懂得”。 另一个女孩许照晴神神秘秘凑过来给秋似月解释，“徐珊运气太好啦。她的暧昧对象也跟她一起去南极。” 许照晴往前面的方向伸了伸下巴。徐珊看着她的动作，脸立即爆红，掐着她的脸直接给转了回来。只有秋似月闻言兴头更胜，直直地发问。 “暧昧对象？你们是互相喜欢，为什么不直接在一起？” 徐珊一愣，旋即神色飞扬起来，宛若玩弄感情于股掌之间的情感老手，“暧昧可是一段感情里最好的时间段。我可不想那么快谈恋爱。我还得再，钓一钓他。” 短发女生宁夕一脸激动，赞同地拍拍徐珊的肩，“对，暧昧期钓着的感觉最让人上头了啊啊啊啊，恋爱哪有暧昧爽！” “啊……” 秋似月消化着新鲜的情感教学，不知怎么就想到温渟昨天说得明天见。 她以为他那么说，是今天会来送她。可她半分影子也没看到。 她这么一沉思，对面几位兴奋地对看一眼，闻着八卦的荤腥味儿就扑过来了。 “什么情况，似月，你，你这是有情况啊！说来听听！” “啊……” 秋似月觉得把自己**暴露给别人有点难以启齿，可面前几个女生瞪大眼睛，好奇宝宝般盯着她等下文，实在可爱。 她倾吐欲瞬间高涨。 “就是，我。哎。”她叹息，“昨天我喜欢的那个人来我家找我，跟我说明天见。” “然后呢？” “还然后什么。”宁夕一脸了然，使劲拍了徐珊一巴掌，“你看看她那样，肯定是没来啊！”她撇撇嘴总结，“我最恨这种骗子男了。”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秋似月听她们误会了，有点急，口忙手乱解释起来，“其实这个事情可能怪我吧。之前他也要来南极的，是我把他名额撤下来了。” 众人已经沉浸在这事情的蜿蜒曲折中，七嘴八舌分析起来。 “那他应该是生气了吧？” “是不是，他觉得你根本不喜欢他。” “似月，这事儿你干得是有点霸道，你撤之前没跟他打个招呼？” 啊？他误会了？他生气了？是这样的吗。 秋似月被她们说得有点懵，挠挠头又给自己辩解，“可是我一不小心偷听到，他说他有个事情急着办。咱们来南极要好久，那不是耽误他事情吗。” “啊。”徐珊抱臂沉吟，“那这也不怪你啊……你是为了他好。万一他跟你来了，他事情耽误了，过后怪你怎么办？” 宁夕冷笑一声，“喂喂，各位，重点呢，都跑偏了。”她清清嗓子，“重点是，那些事情发生在前，昨晚他说‘明天见’在后。撩得人七上八下之后就跑，不是渣男是什么？” 许照晴不大同意，“可能，他今天突然有急事了？” 宁夕不服气了，“啥急事？喜欢的人要走一年诶，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赶去见她一面更急？” “真相只有一个。” 徐珊推推眼镜，一脸郑重。秋似月洗耳恭听。 “他在钓你。” 一阵静默过后，一群人翻起白眼喝倒彩。 “嘁——” “得了吧你，这么钓，单身一辈子去吧！” 徐珊不服气，“你们几个单身狗懂什么！”她仗义地拍拍秋似月的肩，“他要是再联系你，你和我们说，我们一起攻略他。谈恋爱都得有军师，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哎哎，你别找那几只啊，她们都母胎单身，哪有我懂……” 秋似月笑着点头。 ** 布宜诺斯艾利斯离世界的最南段已经不远，气候和北半球颠倒。落地时正当夏季傍晚，橙红与青蓝各占半块天空，整个城市古朴与浪漫交织。车行路过时，探戈街区附近，有人背对着夕阳在桥上共舞。 这个城市也是最关键的补给点。修整一夜过后，祝锦骁和江声一同去安排人手，进行物资清点。秋似月对时差的反应有些大，江声够体贴，刻意让人不要吵她帮忙。 她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她一脸迷蒙，给门开了个小缝。宁夕站在外面，递了盒饭进来。 “这里的吃的真的一般啦……你凑合一下。” 秋似月呆呆地站在门前，长发都被睡方了。宁夕看着她支起的小呆毛，噗嗤笑出声。 “似月，真的不出去玩吗？起码……可以给你喜欢的人买个纪念品什么的。你主动点嘛。送礼物正好是个由头，说不定还有机会哦。” 秋似月刚醒，脑筋还没转过来……满脑子都是之前想过的企鹅粪便。 “不用啊。我想好给他带什么了。” “你确定？”宁夕瞪着眼睛。 “啊。确定啊。” 等到她再次登上去乌斯怀亚的飞机上时。 确定什么确定啊！难道真的要带企鹅粪便！ 这下她倒有点火急火燎地慌了。飞机上的网实在太差，她只能耐心蹲一下网页的反应……两小时过去了，终于让她找到点有用的。 世界尽头的邮局。 听说邮局的主人是位老大爷，十分随性，经常不开门，也不接电话。所以去了能不能买到来自世界尽头的明信片，全靠缘分。 秋似月心里一动。 她再也不想让关系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如果未来一向未知，为何不让上天来决定？ 如果老天让她寻到那个催促她主动的由头……那是上天的抉择，她不会反抗命运。 飞机还有半小时就要降落。江声起身，对大家宣布接下来的行程。 “各位。我们今天是下午四点登船，所以三点前必须要到港口。” 江声说话间不自觉去寻找秋似月的身影。她正坐在窗边鼓捣手机，一脸迷之微笑跃跃欲试，不知道有什么计划。想到接下来的行程，他心情也放松下来，虽然他不需要和科考队及摄影队一同驻扎营地，但是能和她一起穿越雷克海峡，也是难忘。 他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大概一点四十分落地。所以我建议大家都不要乱跑了，我们直接出发去港口。” “哎——” “我天太可惜了吧！这可是世界尽头啊！” 一阵子唏嘘声响起。 江声笑着安抚起来，“回来的时候大家会自由很多。我已经给大家安排了旅行团，慰劳你们。” 大家又兴奋了，一群人嘀嘀咕咕研究怎么宰资本家。放着资本家不宰不是人！ 江声笑着摇摇头，往座位上走。 “江导江导！” 江声走到半路被截胡了，一个小机灵鬼伸出手把他喊住了，“帮我个忙。” 他身上扶上秋似月的座椅，语气疑惑，“什么鬼称呼？” “哎呀，江导游一路带领大家辛苦了。”她一脸不正经。 江声想笑，看她这几天和队里那几个女生玩在一起，难得的开心，说话腔调也异常可爱。 他任由心神荡漾起来，瞧着她，“祖宗，您说话。” “我一会要潜逃。”她指指行李架，“一会降落我就往外冲，行李交给你。” 江声一愣，皱着眉，“你干什么去？时间不太够。” “去……给你们买礼物啊。”她含糊其辞，“在世界上的最南端，我要做最有诚意的事情。” 她扬着脸，一脸正经，“我想亲手写明信片给你们。” 她小声叨叨，“我算了我算了。机场到邮局半小时，邮局到港口四十分钟，我奋笔疾书的话来得及。” 江声眼神不经意间下行，看到她手机屏幕上全是攻略，搜索标题是什么“最绚烂的情话”。 他手不自觉就握紧了座椅，连呼吸也不畅了，莫名的期待冲上了头。他心跳过速，声音有点脆生生的，“有点诱人啊。你要给我写什么？” 她笑，“我会寄给你们的。收到再看，不提前泄漏。行不行江导，不然你就让船等等我嘛。” 还真有烽火戏诸侯那味儿了。江声绷着压不住的嘴角，被她晃得没辙，连连道，“您去您去。” 说罢又检查了她的手机电量，嘱咐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第37章 第一个梦 未曾计划好的旅行永远会有惊喜…… 也可能是惊吓。 秋似月攻略做得突然又草率，所以万万没想到邮局竟然在国家公园里面。本来时间就不充足，现在她竟然傻站在门口排队买票…… 现在可好，刚才一路感慨过的碧山也不翠了，蓝天也变灰了。 她看着淡定，其实心里已经死了一会了。在这地方独自安静才是怪人，在她第一百八十次由于焦灼不住地揉搓自己可怜的书包带时，前面几位游客向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你一个人吗？”一名男士发问。 她愣住，还好对方说得是英文，她还能聊几句。刚要随口答对，大门口突然涌出来一队游客，正一脸兴奋往外走。 “运气太好了！今天邮局竟然真的开门！” 秋似月一脸惊喜，脑袋随着人声追随出五米远，目不转睛。 “你要去那个邮局吗？”刚才打招呼的那位男士看她这模样，爽朗笑开，“我们也是。你是给朋友和家人寄明信片吗？那很有纪念意义啊。” 秋似月眼睛弯起来。反正周边都是陌生人，不吐不快，直言道，“我……我寄给喜欢的人。我一会坐船去南极。他不能来，我想……吸引他一下，让他觉得不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前面几个人大笑，其中一名女生眼睛晶亮，非要秋似月讲讲她的故事。全世界的女孩子都是一样，天性浪漫，在听到秋似月说尽管不知道能不能在一起，但她想要在世界尽头找到些特别的东西，试试看能不能留住他时，激动地直捂嘴。 “你们科研人员浪漫起来真的不要命！”那女孩轻声尖叫，“我看你很着急的样子，你几点的船？” 秋似月按开手机，无奈笑笑，“最多……可能只能再排十分钟。” 那女生闻言，一脸了悟点点头。随后她眼珠一转，骤然冲出队伍。 “嘿各位！我们队伍中有一位马上要出发去南极的伟大科研人员。她赶在四点开船前来到这里，只为了给未来的男朋友留一个世界尽头的纪念。” 啊…… 秋似月条件反射捂住脸，无数目光向她射来。这也太社死了吧！还没等她钻到地底下，那姑娘已经来到她身后，推着她的背出去—— “所以好心人们！有没有人愿意让这位女孩子插个队，让她提前去邮局，好赶得上船呀——” 人群中立刻有人反应过来。 “来快快快，站我前面——” “直接到队伍最前面来！” 门口卖票的大爷听到人群中的热闹也探出头来，一脸慈爱笑呵呵招手，“我说了算，先卖给你，快过来！” 她手指缝透出的双眼看向人群，眼眶发热，快要湿润了。人生中第一次成为视线中心，却竟然一点都不尴尬，此刻她只觉得温暖到想哭。 她好像遇到了奇迹。 她冲大家挥手道别。远处冰川绵延，高空湖风柔韧有力，直直卷向地平面。她拿着那张代表奇迹的票，奔向世界尽头的邮局。 虽然拿着鸡毛当令箭，但是说出来的还是要做。 她朋友寥寥，江声和徐印都是通过姐姐认识的好朋友。 给江声的明信片话语真挚，又带了一丝洒脱。世事变迁，那个曾经夏日里总是送她回家的少年面容，已经在晦暗的路灯下模糊不清。想起他时，心里也平静的像面前无波澜的湖面。 她写，谢谢他这么多年的照顾，给她一份工作，还用尽全力帮她找姐姐死亡前的录像。絮叨了许多，最后的最后，她希望他能够顺遂安康，能与一生所爱长命百岁。 徐印的明信片……还带着点上次吵架的气。秋似月提笔就问他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给深蓝运鲸。可这是跨越大半个地球的信，来之不易，最重的话也就是如此了，其余依旧是真挚。 给温渟的信…… 她无意间看到店主大爷给别人盖的企鹅印章，让她想起前不久看过的温渟直播。视频里那只小企鹅吃了温渟的鱼，转身抬屁股，呲溜一泄，拉了温渟一脚屎。她摩挲着照片上的企鹅直笑，最终挑了张帝企鹅幼崽的明信片，拜托店主在上面盖满企鹅印章。 沉心静气后，她提起笔写信，像对待一封学术报告一般认真。 【给温渟。 此刻我正位于乌斯怀亚，火地岛国家公园。今天的气温57.2华氏度，14摄氏度，风速中等。 我正在世界尽头的邮局。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小，小窗的下面有一张桌子，抬头能看见终年不化的冰川。我正坐在桌旁，给你写下这封信。 这趟旅途出乎意料地有趣。我认识了三两同性朋友，我不够幸运，这样平常的事情在我的生命中，概率一向极低。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现在坐在这里，提笔给你写下这封信。毕竟我历来没有这么勇敢，去面对自己的情感。 既然小概率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给了我一些勇气去妄想。我想，这世界上，总该有奇迹存在。如果我坐在这里轻轻把某件事情推向前方，说不定，它真的会成功。 仔细想来，这似乎完美契合我的科研认知。我们有阴差阳错，就像实验中总有误差。而我的工作，始终是在努力消除它们。 这一次，我主动向你发起一场新的“实验”。我即将把我消除误差的方案寄出。希望你收到的时候，能明白我真正的心意。 我喜欢你。 秋似月。】 明信片太小，想说的话越来越多，字迹被挤得越来越小。 她贴好邮票，有点担心地问店主，“这个会丢吗。” 店主笑得神秘兮兮，“在这个快时代，车马邮件承载的心意变重了，而重要的心意是宝藏。有人会把宝藏丢掉吗？” 她笑笑封好信封，递过去，“那我就把我的宝藏交给您了。” 她付账后和店主告别，离开了邮局小屋。 时间已经不多。手机一直在震动，不是祝锦骁就是江声。她逆着风，头一次觉得自己跑起来这样有力量。小屋，冰山，逐渐退后远去，车辆在路上疾速穿梭。四周的空气逐渐冷冽，天光晦暗，现实的世界被抛在脑后，前方只有雪山和湖海挣脱开城市的簇拥，视野愈加开阔。 一路向南。 前方红白相间的灯塔是方向标。橘灰色的天空下，一艘巨大的破冰船停靠在港口。 港口历来风极大，她刚下车就狂奔，脸被头发抽得痛出眼泪。祝锦骁的电话又不合时宜地打了过来，秋似月烦得不行，只能接起来。 “别催了别催了！已经在港口了！” “行行行。”祝锦骁在对面一副狗都嫌的语气，极度心烦，“我他妈以为你要临时撂挑子给我好看……” “我是那种人？” 寄完明信片后，她心情也好了些，跟祝锦骁叫嚣的声音属实不小，边跑边吼，“我撂挑子也是在莲沧撂，我闲得没事跟你跑来乌斯怀亚了我还撂个什么……” 啪嗒一声，脚步停了。 尾音那两个字还没发出来。她静静拿着手机，急喘呆愣在原地。 “喂喂，怎么不说话了？”手机里祝锦骁还在气急败坏，“哦，行，好歹还喘气呢，我听到了……” 她直接把电话按掉了。 前面路中间站了一个人。 其实黄昏这会儿看什么都不太真切，甚至那人的脑后还有一轮火红的夕阳，让他在背光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他头发被港口的风吹得摇摆，在逆光中，笑容扬起。 “抱歉。” 温渟迎着她走过去。 四目相对，面前的人却变得模糊。原本以为是在风中告别，却变成了重逢。 秋似月眼眶里攒了许久的温热落下。 温渟低声说，“我来晚了。” 海鸟路过夕阳，冰川下暗海涌动。身后的轮船嗡鸣，呼叫着还未登船的旅人。她奔跑穿过风，拥抱温渟。 奇迹或许是真的发生了。 世界尽头的港口，有人在等她。 ** 江大老板这次应该是找到了靠谱的投资商。 科研团队乘坐的游船历来条件一般，房间只是像普通旅馆里面的双人间一样狭窄灰暗，船上所有的场所和器具都是为科研而服务的。 而这次这艘船显然不是。除去必要的工作区外，其他的宴会厅，健身房，桑拿房应有尽有……就连秋似月这样的普通科研人员也被分到了单人房间。 秋似月和温渟坐在房间里。天已黑沉，雷克海峡的黑色海浪拼命撞击着游船。两人都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望着急流发呆。 “咳咳。” 秋似月打破沉默，率先发难，“不是说明天见嘛。三天都过去了。” 温渟苦着一张脸。 “我命苦死了……我实在没想到这么远啊……那个飞机上，居然还没有网！我转机的时候真的快累傻了，倒在机场那个椅子上直接睡着了！我临时买的飞机座位还特别窄，我一下飞机就全身疼，座椅上的充电口还坏了……我下了飞机才充上电！” 秋似月狂笑不止。 她装作不经意地说，“你怎么回事，没坐过长途飞机吗？” 温渟脸上果然有一丝不自然飘过。 “没有啊……太高级了。没坐过。”随后又恢复了一脸懵懂。 秋似月看着他那双单纯的眼睛，立即在胸腔里伸出一双手攥住自己狂跳的心。 不要被他蒙骗！他是演技一流的骗子啊啊啊啊啊—— “那你呢？你怎么没有跟大家一起上船。去哪里了。让我好等。” 语气委屈巴巴的，好像被丢在家里的小狗。 秋似月正措辞，刚要张口。门口传来笃笃笃三声，祝锦骁在外边喊。 “来了。”秋似月起身应道。 “你先坐会。”她边往外走边嘱咐他，“我一会就回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一个梦 第38章 第一个梦 祝锦骁和秋似月一起往房间外走。 一路走过去，偶尔能闻到海的咸腥味。晚饭时间快到了，房间外边陆续出来不少人，都在往楼梯口附近走。秋似月心不在焉和几位同事答对了几声便给他们让了路，听他们玩闹说笑的声音渐渐拐弯，一群人直直往楼顶上开餐的宴会厅去了。 两人随便找了条幽暗的走廊，绕过几位正在准备餐食的船员，停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祝锦骁一只手扶着墙，一脸欠揍的看戏模样，戏谑的眼神上下滴溜溜的不怀好意。 秋似月一脸看神经病人的脸色，“你给温渟的船票，结果现在没房间？你搞笑呢吧！” “奇了。咱这又不是游客船，怎么有票就是有房间？杂物间扫厕所的也有票，你不知道？” 秋似月咬牙，屈辱地憋了小半天，”……行。那我让他睡我房间。” “哟。”祝锦骁斜着眼神，低睨看向她，“跟我凶小半天，就等着说这句话呢，是吧？秋老师，潜规则实习生不大好吧。哎哟，那我可不能让你犯错误。” 他试探着眼神儿，一脸戏谑，“要不我委屈一下，让他跟我睡吧。” 秋似月：“……” 轮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夜晚来临，海浪激荡。秋似月身子摇晃了一下，赶紧抓上了旁边的扶手栏杆，胸腔处跟着涌起强烈的不适感。她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恶狠狠警告祝锦骁。 ”也是一把年纪的老大爷了，天天那么八卦！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儿你都管——” 说完甩开祝锦骁就往房间走。 说人什么都行，说年纪就是不行！ 祝锦骁来了火，对着她背影吼，“怎么地了，我这是为了国家结婚率着想——你说你七老八十脾气又不咋样，有个小傻子能喜欢你不错了，我这是助攻呢，你这厮不识好人心，我还没找你要中介费呢……” 声音越来越小。 秋似月懒得理他，纯粹一人来疯。啪嗒一声门被关上，她呲牙咧嘴那么一秒，准确被温渟捕捉到，一脸愣怔迎了上来。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不大顾忌形象往床上一躺，“我就是晕船。” 秋似月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苦恼。 在看到温渟的那一刻……各种想法涌上头，都挺美好，什么船上晚宴，扶着围栏看鲸，一起玩了跳水瑟瑟发抖地去泡温泉，晚上坐在阳台上一起看星星。 结果一激动，把晕船这茬儿给忘了。 全泡汤了。 温渟看她不去吃饭，食欲也不大好，去餐厅一躺主要也是为了给她拿东西。 祝锦骁看只有温渟自己来了，脑袋从后边鬼鬼祟祟冒出来，“她被我气得绝食了？” 温渟被他吓得脑袋被震飞两寸，魂儿差点掉了。他含含糊糊答对，“她晕船。晕船能吃东西吗？” 祝锦骁一愣，面色上的表情……分明是担忧。他找了服务生过来，吩咐了几句，拿了盒子装了些柠檬和饼干，又拿了药给温渟。 “把药给她吃了。闻一闻柠檬的味道，少吃一点饼干和水果，别吃太撑也别饿着，不然她容易头疼。” 温渟默默将东西收好。 他瞧着祝锦骁和秋似月的关系，真是奇怪。 毕竟祝锦骁整起秋似月时一点也不客气，两人在企鹅馆吵架的时候也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一个咬死不来南极，一个冷嘲热讽，怎么看都是敌人。 但是一到关键的事情上，祝锦骁总能发挥点关键作用。 温渟想起出发前几天。 那时他正在为讨一个去南极的名额四处奔走。祝锦骁电话打来的如及时救命甘霖，给了他一张船票，又认真提供攻略和路线。 末了温渟说要谢谢他，他却说不用，是因为看上温渟是个人才。 搞笑，鬼才信。温渟轻轻摇头，这两人的关系，他着实没太看懂。 穿越德雷克海峡大约需要三天。 本来说好，夜里温渟睡在地上，秋似月睡在床上。可遮光帘作用太过于强大，夜晚时，晕船药让人手脚发软，她睡得模模糊糊时摸下床，竟然踩到一骨碌圆柱形的手臂…… “……！啊——” “啊啊啊啊啊——” 两人同时惊声叫起来。 秋似月没站稳，后脑勺着地差点摔了。温渟眼疾手快，一只手垫她脑袋后边，一只手扶住后腰，钝痛袭来后，他把表情都隐匿在了深夜之中。 秋似月这么一摔，胃翻江倒海，飞速爬起来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大吐特吐。 嗒嗒的脚步声急急地跟了过来。秋似月闪身掩门。 ”停！别进来。呕——” 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 “让我进去好不好？你这样不行，我帮你清理一下。” 水龙头被打开，她随便糊了两把水到脸上，睫毛上沾的全是水珠。听见温渟这么说，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镜子，自己面容蜡黄，因为旅途奔波和身体不适，眼眶深深凹陷了进去，完美复刻了自己当年熬大夜赶论文的模样——哦，甚至还不如那会儿，那时候只是脸和头发油了点，现在还像个瘾君子。 她用了点力气的声音冲破哗啦啦的水声传了出来。 “我没事。哎。” 门被拉开，她手脚发软像个软脚章鱼，半捂着脸慢悠悠走了出来。还没等温渟反应过来，她就把卫生间的灯关了。 室内又陷入了黑暗。 她冲他笑了一下，但是不太确定他看没看见，屋里实在太黑了。但是管不了了，现在她是万万不想回头。 但温渟脚步没动，就在原地停着。她有点诧异，正要打算停下脚步。 黑暗中他的声音十分清晰，“对不起。” 她一愣。对不起什么？ 他再度开口，声音中隐约带上丝颤抖的意思。 “都是因为我。你才不得不来南极。” 哎哟喂。 秋似月心里咯噔一声。 这误会可真闹大了。 她赶紧解释，“不是不是。真不是因为你。真是我自己想来。” 温渟的声音里带上了点恼意，“别再用什么你们科研人都心心念念来南极的鬼理由搪塞我。骗傻子呢。” 随后她身子一轻，竟被扛了起来。下一秒她就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还没来得及落在床上的手也被握住。 “睡吧。借你床边睡一夜。” 秋似月彻底哑口无言。可惜生平情商就不怎么够用，现在更是被温渟推入一个奇妙的矛盾局中，她说实话他不信，说假话…… 她不会说假话啊。 于是她顾左右而言他，“那你为什么要来啊。” “哦。”温渟声音在她胸腔附近响起，嗡嗡的，“我热爱科研。” 秋似月顿觉胸前中了一箭。 “你！你说实话！” “是实话啊。”他缓缓抬起身子，和她对视，“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来。” 她别别扭扭，意有所指，“你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没有科研重要啊。” “温渟！”她炸毛。 “嗯哼？” 他语调慵懒，明显是故意气人。秋似月气急败坏破罐子破摔，中气挺足的说了句，“我又想吐……” 温渟面色立刻认真起来。捉住她的手也紧了一瞬。秋似月嘴角忍不住上扬，看着温渟打着手电在屋子里左左右右的忙活，不一会，床头柜上摆满了温水，青梅，柠檬，嘴里说着已经说了一百遍的祈使句。 “闻闻柠檬。” “再吃一个药。” “水不能喝太多，会吐。” 大半夜被折腾的一趟又一趟，秋似月也有些累了。她跪求温渟这位冷脸大爷饶过他，乖乖躺在床上不肯动了。床边有个毛茸茸的头，手又被握住，她觉得有些安心，不久后终于沉沉睡去了。 ** 门被轻轻地打开，又合上了。 “谁啊？” 秋似月打起精神支起身体，温渟手里拿着一张纸正往桌子附近走。 “祝锦骁。”温渟简短答道，“说是晚上楼上有一场晚宴。” “啊。”她了然，“算是分别饭吧。” 看着温渟诧异的神色，她缓缓揉捏着自己的头解释道，“队伍里看似人很多是吧。到时候真正和我们一起进行拍摄项目的，恐怕剩不到一半。” ”你看到那个秃顶没？他是做船舶的，大投资商。拖家带口顺便来旅个游。还有一位走路带风的女强人，哎哎对，就是衣品特别好特别优雅的那位，她也是，坐直升机到营地看一圈就走。还有咱们老板江声……” 温渟来劲儿了，“他不跟我们一起拍纪录片啊？” 秋似月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见过老板亲自干活的吗？” “没有没有。”温渟迈着小碎步过来给她送水，“那什么，他放心的去吧！我会努力给他卖命的！” 说完他又皱起了眉。 “怪不得刚才祝锦骁话里话外暗示希望你去。我还傻呵呵替你回绝了。别管了，晚上你就在房间里休息。” 他说话间时不时瞄秋似月一眼，像是在打量她的神色。 她也犹豫，“要不……你替我去吧。毕竟你还是我实习生，有什么事情你替我回答了也好。” 温渟面色有些沉郁，再次走过来帮她整理被子。屋子里有些闷，现在外面的海浪激起来几乎要淹没整个窗户，他使劲叹了口气。 “晚上我看到什么好吃的，都给你带回来。”他声音很小，“听说有很多国家的美食，你吃不到，有点可惜。你每一样都尝一口，剩下的给我吃。” 还愧疚呢。 秋似月也叹气。 傍晚来临时，秋似月正半睡半醒。温渟模糊的身影站在窗边，她眼前一亮。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裤和白衬衫，暗色领结下摆狭长，中间别了一颗简单的贝壳胸针，在暗夜中发亮。他的西装挽在臂弯里，看起来高挑而疏离，看她在床上微微动了几下，就走了过来，温柔地低下身在她耳边轻语。 “看你现在这么不舒服……真的对不起。” “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轻易犯蠢了。” 第39章 第一个梦 游船顶层，宴会厅。 会场布置偏西式的暗调，慵懒优雅。右侧是餐食区，左侧摆着许多长条的餐桌，上面摆着粉白两色掺和的花朵和烛火形状的灯。 经由特殊摆放，桌旁暗色的墙壁刚好被映上一朵花绽开的孤零影子。来往的男女多穿着正装华服，低笑着在会场上穿梭。 “这边！” 温渟刚走进来，就听到祝锦骁的声音，便顺着声音往内侧窗旁的长条桌望过去。温渟微微点头，在桌旁找了个边角落座。 侍应生端过来一杯香槟。淡黄色的香槟在杯里晃来晃去，温渟一口没喝，倒把它当成了玩具。桌上的话题干巴无聊，无非是些投资，资源，项目，服装，首饰，珠宝…… 光线折射之下，透明杯子里现出一道人影，视线有些冰冷，直射过来。 温渟错愕抬头，与江声对上视线。 “你怎么在这儿？” 江声声音太突兀。餐桌上热切的谈话声骤然停下。 “……是啊，这人是谁？” “不认识。陌生人怎么来我们桌子了……” 议论声渐起。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打量的目光聚集在温渟身上。他屁股在椅子上扭了两下，被看得不太自在。扭头，看到江声敲着红酒杯，半眯着眼，不怎么友好。 温渟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两下。喂，不至于吧。不就是上次过年的时候他跑过去捣乱吗？那不是雄性竞争必要环节吗？那么小心眼做什么！ 他脑内混乱了几秒，咬着牙琢磨着要说什么，让江声当众好看。嘴正笨着呢，突然面前众人目光都向远处看去，身后有规律的鞋跟声响起，啪嗒，啪嗒。 由远至近。 “我的实习生跟我来南极做项目，有什么奇怪的？” 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柔弱，语气却十分霸道强硬。温渟惊愕回头，肩上却率先落下一只手。 “是秋博士来啦！” 桌旁哗啦啦站起来一群人。 秋似月淡定看着所有人，自信浅笑。她今日穿了一件绛红色礼服裙，压褶的裙摆垂坠，轻盈优雅。只是露出来的肩膀和苍白的面色显得她孱弱单薄，但腰背格外直挺，站在那有些不容置喙的凌厉。 一桌子人都等着她落座。 说白了，这趟行程的利益中心就是她。大家都指望着她能研究出些什么新东西，带来些新的名，或利。是以，不管其他人愿不愿意，也得多给些客气。 “原来是秋老师的实习生啊。”刚才嚼舌根的几人眼神飘忽，姿态熟练地找话打起圆场，“秋老师的实习生也必定优秀，很有幸能认识一下。” 说罢，竟还有人伸了手过来。 温渟了然一笑，感慨自己已经不再惊叹于人的两面性。遂伸出手去，轻握了一下。 秋似月淡着面色点头，“抱歉各位。我身体不舒服来晚了。原本以为我实习生来就足够。” 看她整体和蔼客气，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笑着，招呼互相坐下。 秋似月吃过晕船药的身体格外虚弱，只是从房间走到宴会厅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手往下放，落在温渟手腕附近。温渟胳膊却骤然用力，将她的手颠到自己的手心里，随后握紧，牵着她缓缓落座。 因为动作不大，大家也正整理仪容坐下，因此没有人看到他们的小动作。 除了对面紧盯的江声。 席间大家聊得不过是一路的见闻，接下来的行程。以秋似月为首的科研人员们话都不多，时不时回答补充些问题，氛围逐渐轻松了些。 “秋博士，这次你们在南极完成工作回去，是不是就该考虑和江总的婚事了？” 八卦谁不爱听。 桌旁一个两个都安静了，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说话的正是秋似月之前提过的那位秃头老总。此人姓张，在莲沧颇有名望，也是这次项目的主要投资人。他一副长辈的样子，语气威严眼神却关切暧昧，像是在谈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秋似月正挖着一勺水果沙拉，闻言着实一愣。西瓜在口中被含得发软，甜腻的汁水在口腔中走岔了腔道—— “咳咳咳咳——” 骨节修长的手递了纸巾过来。秋似月有点心虚地抬头，温渟眼睛半睁不睁，嘴角有一丝诡异的上扬，宛若一尊捏着手指的慈祥大佛。 她又瞄了一眼江声。他举止优雅，淡笑着喝下一口红酒，连一丝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秋似月：“……” 她也太无辜了吧！她做错了什么，要面对这种修罗场…… 半晌，秋似月擦了擦脸，犹豫着开口，“啊……这个。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也是啊！秋博士工作辛苦，结婚确实遥远。不过啊，江总肯定也不着急！” 一桌子人哈哈笑起来。 张总拍上江声的肩，“不过江总啊。你和秋博士是怎么开始的？今晚这烛光晚餐这么浪漫，咱们也都想听听浪漫的故事啊！” 江声把红酒杯放在了桌上。闻言他轻轻微笑，竟真有了开腔的意思。 “是在一次研讨会上。”江声淡淡开口。 整张桌子都陷入了寂静。秋似月也放下了叉子，愣怔着看向他。 昏黄的烛火中，江声捏着红酒杯，不自觉用了力。他温柔地看向对面的秋似月，缓缓讲起连她都不清楚的往事。 “那时候我爸已经催着我接班，到处带我参加海洋生物研讨会，要我多长点知识。要我说，商人和学者的聚会挺有意思的，一半人带着铜臭味，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其他人都是棋子。另一半，一脸清高，觉得自己做的事能改变世界，等着对方上赶子送钱。两拨人站在两边，楚河汉界挺宽，挺有意思。” 他戏谑的语气很肆意。桌上有人觉得自己被骂进去了，面色不善。 “当时我就站在中间。看到梗着脖子侃侃而谈的似月。那会儿我挺不屑的，感觉他们那一圈子教授，都挺装。” 众人都笑出了声。秋似月也笑，缓缓摇头无奈。 江声又收了笑容，无声看了过来。 “本来以为就是个小插曲，结果我很快又看到她了。” “那是清明节附近，遗传学的课，放假前的最后一节。那天老师抽风了，提前通知说一定会点名，并且不接受请假。当时我在班里有一个死对头，叫，秋似阳。” 秋似月正听得认真。突然旁边人身影一动，一杯香槟被温渟尽数喝下肚。他似乎是对酒精过敏，脸立即泛起微红。 她注意到这个，有些走神。于是把手伸到白色的桌布底下，轻轻戳了戳温渟的腿，示意他别贪杯。可随即手上突然有了冰凉的触感缠绕，桌下的人伸手过来滑过她的胳膊，张开手掌，强硬地展开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她惊诧得有些失色，像做了坏事的人，心脏猛跳，条件反射般看了看周围。 那只手的主人像是不满她的动作，又使劲扯了扯她的手，是个不容挣开的动作。 她无奈地看过去。 除却底下握紧她的那只手，旁边那人另一只胳膊姿态懒散，搭在椅子靠背上。许是酒喝太多有些胀，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松了松领结，中间贝壳胸针被他一晃，光泽如月光一般柔和闪耀。 …… 这是什么高级凶真？这么暗的光下竟然也有月色的色泽？ 秋似月看着他的动作，没忍住咽了口水。 温渟又使劲拽了她的手。神情高贵淡然，直视前方，像是沉浸在江声的美好故事中。 秋似月冷汗直冒，“……” 还能怎么办。牵着呗。 江声继续道，“那天老师一点秋似阳的名字，竟然有人答到了。我特惊讶，好几天前我就听说她要去隔壁市看她那个神经偶像的演唱会，她今天能来上课？我一看过去，帮她代课那人，手刚放下。就是脸皮修炼不到家，神色不怎么自在。” 江声紧盯着秋似月的眼神突然闪动起来，由柔和转为遗憾。他眼皮向下敛去，不再敢看她，声音也小了几分。 “……后来。我当场就把这事儿戳穿了。” 他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自己。 “老师当场把似月叫了起来，羞辱的话没少说。小姑娘脸皮薄，明明吓坏了，还不忘她姐对她的嘱托。哆哆嗦嗦说什么‘对不起老师，您可不可以先别赶我走，似阳还想要笔记……老师，其实似阳只是不想落下课程才让我来……对不起老师，我知道是似阳错了。’” “我当时特奇怪。不就是代课被人抓了吗，倒霉的是秋似阳，她怕什么。” 江声深呼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可我发现她像做贼似的，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贼溜溜看旁边。我这才看到教室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就记得我当时脑子发懵，就一个念头，我做错事了。我赶紧追出去。但小姑娘脚步挺快，我没追上。” 讲到这儿，他便停了，这明明是个没讲完的故事，他却好像不想再开口。 “后来呢？”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侍应生走了过来，给所有人添了一圈酒。江声一口喝干，这才结语。 “后来我去秋似阳家门口蹲她。被她暴揍了一顿。” 大家都笑了。 这事儿秋似月听说过。听说秋似阳听说江声在楼下，二话没说，一脚把江声从小区门口的石凳踹到了老树根底下。江声一声没吭，挨完打就一句话，把你妹妹电话告诉我，我给她道歉。 想起这儿，秋似月也没忍住笑。笑容还没落下，手上传来骨头被捏住的疼痛，她只能呲牙咧嘴地收了笑。 “后来你原谅他了吗？” 陌生的女声插进来。声音竟然来自于秋似月的身后。 桌子旁的人都循声看了过去。背后那张桌子上的一个穿着白色绸缎裙子的女人缓缓转过身，对着秋似月微笑。 “景博士？” 秋似月回头，惊喜道，“你也和我们同行吗？” 餐桌旁的人却突然面面相觑，谁也不再言语了。周边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景娴微笑，点点头。随后扬扬下巴，提醒秋似月还有问题没回答。 “早就原谅了。” 秋似月答道，却意有所指般半回了头，“很多事情，我早已经放下。” 第40章 第一个梦 秋似月一只手隐没在桌底下，被人抓的死紧。 她轻轻晃了晃手，无师自通，可怜巴巴地望向温渟。他装没看见，人一动没动。 桌上的人流动交际着。江声走到温渟面前，站定。 “是不是应该恭喜你？能在南极待这么久。” 温渟依旧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椅子上，醉意把他语气中的狂气扩大了几分。 “恭喜什么。”他意有所指，仰头看向江声，“江总有这么多美好的故事，还不想留在这里。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你不想留下啊？” 他挑衅似的笑了，悠悠把杯中酒喝光，“何必羡慕别人。” 江声一梗，手收紧捏住杯壁，指纹在透明的玻璃上扩大发白。他一扬手，酒尽数下肚，仅余的教养没让他摔杯走人，只是将腿部细得可怜的红酒杯狠狠钉在桌上。他盯着温渟几秒，头也不回离开了。 秋似月：“……” 周围人和秋似月一起被冰冻了。一群人左右转着眼珠子，谁也没动。 温渟再次转向前面的热闹。他对付的游刃有余，成功给气氛化冻，一杯又一杯，跟不要命似的。 得嘞。 秋似月暗暗转头，这人还借酒浇愁呢。 那她还是别再添一把火了，毕竟酒精易燃呐。 没几分钟。桌上的人陆续离开了。秋似月没来由地觉得这些人走得有点快，很怪。毕竟甜点还没上来，这些人纷纷找借口离开了。 她扭着半截身子，侧过去和景娴说话，姿势看着怪别扭的。只是没聊一会，桌子底下像是放了个鼓风机，一直有凉飕飕的风灌进来，她的拖地长裙都被吹起了边，时不时有冰凉的触感抽打着腿部，非常奇怪。 她刚要掀开桌布探查，景娴就突然站起身。 “要是他们知道背后桌子坐的是我，恐怕早就会要求换座位。” 景娴拉开椅子，在她旁边空出来的座位坐下。 秋似月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她神色歉疚，无奈低笑一声。 要说景娴，她也曾风光过。 景娴醉心于物理和医学，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她父亲退任以后，她接任深蓝，陆续又做出许多成绩。像是对急救有助力的医疗冷冻技术，微膜过滤技术主导的便携式净水器，专门针对当代神经压力紧张的打工人研发的情绪调控仪等等。 印象中，天才研究的事物一向高高在上。景娴反其道而行之，项目和产品都够亲民，让她在大众中声名大噪，形象极佳。 直到那件事情的爆发。 深蓝里面的一切都讳莫如深。但景娴主导的那项研究，秋似月却异常熟悉—— 临床死亡后状态可逆实验。 用大白话讲，就是研究人体的死而复生。 当年这项目被泄漏给媒体。争议点却并不在于被泄露的那一名实验体，而是在于政府已经批准的下一名实验体，一名死囚犯。 一夜之间，新闻铺天盖地，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伦理问题，法律问题，大众心理问题甚至是宗教问题全被抬上了水面。 那阵子，景娴成了过街老鼠，出门得躲记者，被捉到就被不断询问实验的进程，对伦理争议的回应；上街得围着脸躲群众，她的名声一夜之间跌落神坛，有群众自发成立了受害者家属联盟，见着景娴就要往她头上招呼白菜。 秋似月的思绪又回到海边。 当年秋似阳的尸体被抬走后，她独自一人站在街边招手拦车。这已经是打车软件当道的年代，小半天也没空车。六神无主时，一辆车停在她身边，正是景娴。 ——秋似月是吗？我带你去医院。 ——秋似阳是我的同事，我们一同研究死后复生。 秋似月脑中瞬时炸开。 她转头看向景娴，惊讶溢于言表。 ——目前实验完整度不足80%。但我愿意为秋似阳一试。只是时间不多了，死亡时间超过两小时，便不再符合实验体的要求。 ——现在还剩下一小时零二十分钟。 ——你，要试一下吗？ 窗外黑海掀起巨浪，像要吞没船只。秋似月恐惧中头向后撤，似乎被那浪激到，手心沁出了冷汗。 温渟迷蒙着双眼看过来，满脸疑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她摇摇头，轻轻回捏，示意他没事。 她转过头看向景娴。脑中那声音却像恶魔的低语一般，重复回响起来。 你，要试一下吗…… 要试一下吗…… 要试一下吗……试一下吗…… 她不自觉地用左手抚上了自己的胳膊，企图去缓解莫名其妙的发冷。 她低垂了眉目，声音低沉温和，“我一直觉得很抱歉。当时你实验泄漏，也是因为我姐的死影响太广泛了。搞得你接下来的实验也进行不下去。” “你不是也为我说话了？” 景娴语调悠闲。她突然扬手，跟服务生要了醒好的红酒，给两人倒好。难得见到她声音愉悦，不再像个电子音机器人，颇有一副今晚要不醉不归的架势。 “谁叫当时的新闻突然扯上了性别。”秋似月抿酒，语气不屑，“质疑实验本身，奉陪到底。扯什么女科学家的科研话题总是在剑走偏锋，可恨。” 她话锋一转，语气又轻松起来，“不过后来，你父亲的反物质实验室突然被曝光，虽然也伤害你们家吧……但是好歹为你分走不少战火。” 景娴低眸微笑。 她没再多说什么，向秋似月举举杯子，一饮而尽后起身，拍上秋似月的肩。 “……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事情想感谢你。不管是你把你姐姐送来做实验体，在媒体面前为我说话……还有，你的麦克听诊器。那是个好东西，我想到了点改进办法，回去我们约时间细聊。” 说罢，她便告别离开了。 ……！ 秋似月闻言，眼睛在昏暗中发亮。 时间近深夜。 桌旁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偷偷在桌底牵手的人。 秋似月把温渟的手从桌下拖出来，激动地猛烈晃动—— “温渟温渟！你听到了吗，我的听诊器有救了！” 剧烈晃动下，温渟迷蒙的双眼缓慢睁开。只是看起来眼皮有点沉，像只眯着眼睛的大尾巴狼。 他笑起来，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旁边，依偎上去，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嗯嗯。你开心就好。” 周遭响起旋律饱满的午夜舞曲。 昏沉的周围，有人在提着酒杯转圈。木地板被踩得踢踢踏踏，共舞的两人转一圈，相视而笑，有嘿嘿的笑声传来，在黑暗中难以辨别声音的方向。 秋似月微微低下头，声音低沉近乎私语，问道，“那你知道，最近还有一件让我更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吗。” 温渟好像是听清了。他脸又在她的手心里蹭了会儿，眼神更迷茫了些，像在思考。 她提示道，“你还没回答过我。” 她笑意从嘴角溢出，晶亮的眼神让她看起来胜券在握，”你为什么来？” 这次他毫不犹豫。 噗嗤一声笑，他简短答道，“为了你。” 巨大的笑容在黑暗中绽放。黑暗中的惬意像一股泉流，沿着心口灌注，流动。愉悦的清冽之气传到四肢百骸。 她松了身子，软软靠在椅子上，静静地与他对视，任情绪在两人双眼之间流转。 可气氛很快就被打断。 小腿处突然传来痒意，那东西又来不停扫动了——像是谁家的柴犬跑到桌下蹭腿似的，有点扎。 这东西烦她半天了。秋似月微微起身，皱眉，伸手去掀桌布。 桌下正流光溢彩。 她傻住。顿了一秒，又探究看去。 扫着她裙子的竟是一扇鱼尾，火红的鳞片闪着金光，不停扫动—— 有鱼跳上船了？？？！！！ 胳膊被人扯了扯。她回头，力道的尽头，温渟一脸疑惑不满，想把她拽回来。 恰巧，尾巴打配合似的，又使劲扫了她两下。 …… 她不可置信。顺着这人的脸，目光一路向下。 从腰部开始，巨大的鱼尾颀长，极美，线条饱满，色彩像极了红色金砂做成的沙漏，在黑暗处波光粼粼。 金色的光芒透过两人，刺向远方。 有服务生注意到这边有奇异的光亮，使劲看了两眼，向这边走过来。 秋似月听到脚步声，一身冷汗，吓得酒意全无。她飞速放下桌布。 “您好女士，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那服务生走到近前，颔首疑惑道。 “啊，啊。” 惊讶万分的秋似月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只知道拨浪鼓似的猛摇头。服务生挠挠头，也是一脸不解，只能离开了。 待服务生走远，秋似月这才反应过来。她飞速扯了几下桌布，把温渟腰部全数盖起来。 这画面太眼熟了。秋似月立即想起穿越前的小人鱼……那怕不是温渟的幼年体！可搞清了这件事情，更大的疑虑来了。 寿司为什么要把婴儿似的温渟送给她，让她保管三天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穿越到半年后而已。为什么半年前，温渟是婴儿的状态？ 面前还不知道自己闯祸的人鱼笑颜如花，落在秋似月眼里和傻子一个模样。 秋似月猛锤温渟，嘘声急道，“你赶紧变回去啊，变成人！不然我们怎么回去——” 他好像听懂了几分。 下一秒，他手中流光一闪，卷起的白衬衫下，白净的胳膊上又多了一片鳞片—— 秋似月：“…………” 快疯了。 这怎么还往反方向变啊！ 她三两下把他白衬衫袖子撂下来，屁滚尿流般系扣子。 此地不宜久留。 和这条船上的侍应生应该这辈子都不会见面了吧。 她对着一位服务生招手，“你好，可以帮个忙吗？” 服务生走过来，言笑晏晏，“您请说。” “嗯……”秋似月机械道，“这位先生，喝多了。裤子被吐脏了，没法穿。” 服务生十分体贴周到，“好的，我去找些东西帮忙清理。” “不。”她面无表情，视死如归般，“他脱光了。” 服务生瞳孔震惊。 她礼貌微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你能不能拿一个，桌布这个材质的大布来？我打算给他裹好，带回去。” 第41章 第一个梦 从三楼到一楼，路程变得格外遥远。 温渟的下身被一块白布紧紧裹住。 秋似月把他的脑袋夹在臂弯里，拖着他往前走……像猎人夹着刚打到的兔子。她边走边做贼似的往下望，看看他那尾巴有没有不老实的拍打地板。 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破尾巴支不住你自己的吗？！” “以后你再敢喝酒试试看！” 运气算好，一路上也没碰到人。她终于回到房门外，一脚把门踹上，总算松了口气。 她把温渟扔在了床上，顺势扯掉他身上的白布，随后站在屋子中央，掐腰喘着气。 人鱼的尾巴半搭落在床下，口中念叨着什么。 说梦话？ 秋似月仔细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什么，江声啊……上课啊…… 她骤然笑了。 纱帘飘动，月落海中央。地板与天花板上映出柔和的光晕。世界在这一刻格外静谧，她耳边只能听见最原始的黑海汹涌声—— 咯吱，哗啦，轮船正在破冰。 她原本是想拉上窗帘的。 还没来得及转身。 腰上滑过来一只手，灼热的气息贴到耳边，她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温渟动作极快，扶着她的肩带她倒向床内。 “哎哎，慢一点慢一点——”她惊慌中尖叫道。 他们一同陷入床里。 最后一刻，她的视线停留在不太平静的海面上。天旋地转间，两个人像是化作游鱼，轻盈地跌落海中央。 身子无法动弹，她像是被章鱼缠住了。 抬头一看，温渟的眼神幽怨，头顶上冒出来的怨气比黑夜还重。 “哈。”她抬头，和温渟对视，随后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他堵着一口气，“我们有没有什么美好故事？” ……呃，这死亡发问。 秋似月头部不安地扭动，用以躲避视线…… 头部立刻被摆正。脸颊肉也被堆起来。 “有没有？”温渟脑袋向下抵，气压下沉。 她立刻认怂，“有有有有有……” “那你现在列举出我们两个的美好瞬间，五个，不许停顿，三，二，一——” “哎哎哎哎，”秋似月急道，“太快了啊啊啊啊啊想不出来！” “别装，你和江声的我都能数出来五个！三，二！” “啊，啊，”秋似月断续结巴道，思维不管不顾，只知道按照时间顺序狂奔，“那个，第，第一次见面我被你推到柜子上，呃，玩水滑梯碰上暴雨崴了脚，你在医院哭哭啼啼我英雄救美，哦那个还有，我一不小心拍到你的裸照——唔唔——侬无鹅嘴干什么……” 温渟：“……” 他气急，咬着牙，“你管这叫美好！坏事你一说就是一串儿！” 尾巴再次游走，像蛇一样，冰冷的鳞片滑着她的腿，再度收紧。秋似月被他捂着脸，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地转—— 两人眼神相接，默契地安静下来，不再动。 似乎带动了空气的凝滞。 秋似月心神旖旎，眼睫轻眨，再落眼时却瞥到了温渟的唇。 是因为他是小动物吗？水喝的饱，嘴唇也格外饱满。一点点月光打在唇中间，她好像看到了亮色闪动。 不知道勾起了什么默契。 温渟头部下压，两人唇部轻触。 浅尝辄止只存在一秒。温渟吮住她的唇，酒精飞速点燃了新鲜的触觉，他深吻下来。秋似月立即感到了窒息—— 可是好刺激。 他是一条鱼。 一条人鱼。 这想法疯狂萦绕在她脑中。她对海洋生物最为熟知，他醉了，夜又深，不再有什么需要顾忌。 于是她一只手抚摸他的侧线，一路向下。温渟被摸着直粗喘，动物本性被她激发了十成十，一边不住地深吻，边轻哼出声—— 破冰的声音时不时提醒他们飘在海上。 她正飘在她一生最爱的海上。世界安宁，耳边只有他的呼吸声。 令她心安。 海洋再次反哺她，把她推向面前这个人的怀里。 她再度感激起命运。 眼眶温热，鼻子塞住，疾风暴雨冲击着秋似月的头，胀得像有血快溢出。她呜呜两声躲了几下，他却没懂，再次固住她的头。情急之下，秋似月像掌握了遥控器一般，熟门熟路探到温渟的脊背，一路抚摸按压下滑到鳞片最密集的地方，逆着鳞片狠狠一抹—— “呃，啊！” 意料之中的惊叫。逆着鳞片摸鱼，能轻易让鱼炸毛。 温渟既然是条人鱼……秋似月盘算起来，鱼类知识她可太懂了……她还有九九八十一种能逗温渟的办法…… 她使起坏来，用手轻轻拨他的鳞片，“你，还记得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嘶——疼。” 他清醒了几分，半抬起身子来，不满意地瞪过来。 “咳咳。你，竟然是条人鱼啊……嗯，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温渟眯着眼睛，惩罚般地延伸尾巴，收紧，将秋似月卷得更紧了。他身子一动，酒气再度上头，脑袋又开始发懵，头只想往温暖的地方去。 他砸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 秋似月笑了，揉着他的脑袋提醒，“你还不赶紧变回来？” 温渟迷迷瞪瞪，上身仰倒在床上，尾巴却耍横似的，卷着她丝毫不放松。秋似月支起一条胳膊，一脸好奇盯着他的腿，看他一扬手，红光流出。 温渟突然不见了。 床铺上只剩下一条睁着眼的鲤鱼。 秋似月腾地一下坐直了。 “温渟，温渟。” 意识到面前那条鲤鱼就是他的本体，她慌忙叫了两声，脑子不住地发懵。 那鱼没动。 “温渟，你别吓我。” 她声音都发抖了，想触碰鲤鱼，但又不敢，只虚虚拢在上面，“你你，你赶紧变回去啊！你，你这样是不是，需要泡水啊！” 她疯狂摇鱼，“怎，怎么办啊！” 那鱼依旧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知识涌了上来。她应该把它当正常的鲤鱼养护吗？可不对啊。哪里不对？不知道啊！ 鱼突然抽搐了下。 ……怕不是缺氧了吧！ 秋似月咬牙心一横，抬起胳膊端起鲤鱼…… 不管了，先带到浴缸里再说…… 浴缸接满了水。秋似月把自制的临时输氧装置安好，凑近仔细看。 腮盖有轻微活动，没翻肚子，鱼肚柔软。 好的。 是睡了，不是死了。 她松了口气。 “叮铃铃铃铃——” 她甩了甩手，往屋里看了一眼，循声捡起温渟的手机一看，乐了。 是寿司发来的视频通话。 ……救星。 她冷笑着划开屏幕，手指在接通的那一秒嗖嗖嗖飞动，瞬间切成后置摄像头。 然后她也愣住了。 屏幕上竟然是一只企鹅？ “温渟温渟，”寿司激动的声音隔着电波传出来，“你看谁到了！你的鹅语老师！！！！你从南极来的老师啊！” 对面企鹅：嘀嘀（你好鸭）—— 只愣了一秒，秋似月立马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嘿嘿两声笑。她对准水中潜着的鱼，声音活像个隐身的反派。 “你家鱼被绑架了。现在，咱们来谈谈赎金吧。” 对面一片死寂。 “撕票吧。建议做红烧鱼。” 对面寿司一声冷笑，毫不犹豫把电话挂了。 “喂，喂！” 秋似月急了，赶紧给寿司回拨过去，她还需要帮忙呢！ 一万个电话拨出去，根本不接。 …… 秋似月看着潜在水中的鲤鱼犯愁，眯着眼睛琢磨明天怎么跟温渟告状。 温渟啊。 你这交得是什么损友。 ** 清晨，浴室。 温渟这一夜睡得格外畅快，好像七经八脉被打入了纯氧。 只是…… 他昏头啦？居然敢变成鲤鱼？ ……没吓着秋似月吧。 应该没有。他本体这么软萌可爱。 哗啦一声。恢复了人形的长手长脚破水而出。奇异的是，这一下灵力用过，他突然生出力竭的感觉。 他一时间没琢磨明白……但总不能一直**的。便起身，打算出浴缸，却听见啪嗒一声—— 一条腿从天而降，横亘搭在墙上，堵住温渟的所有出路。 “睡醒了哈？” 秋似月声音冷如阎王。 “啊啊啊啊——” 光裸小鱼猛地扯住浴帘。 “别遮了。什么鱼啊人啊，都看过了。” 秋似月在旁边冷笑。她忽略温渟脸上的绝望，把旁边的衣服踹给他。 “来吧。解释一下。” 秋似月半躺在床上。 虽然一夜没睡，架不住肾上腺素激增。温渟一脸赧然，揪着领子，慢吞吞从洗手间走出来。 “坐下。”秋似月简单命令道，“有话问你。” 温渟眼睛骤然瞪大，手脚紧张地瑟缩了一下。而后眼神出卖了他，他瞭过来一眼，面颊立刻飞红。 温渟慢慢坐下，眼神又变得无辜纯洁。他伸出双手把她的手夹在中间，一字一句道，“哎呀，我现在也不太害怕你把我赶回去，毕竟也赶不回去，没有交通工具哈……” ……明知道他是装可怜。但秋似月就是脸也绷不住了，被这无赖劲儿哄得嘴角压不住地上扬。被他看了一会，她心里软成了一大片，手臂好像都麻了。 她正色道，“什么嘛。没要赶你。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拥有一种……奇怪的神力？” 实在没想到她问得竟然是这个。温渟一怔，但也觉得没什么需要再隐瞒的，仔细解释起来。 “其实不算神力。那是一种你们人类不了解的能力而已，我们称之为，灵力。” 他划着秋似月的手掌，慢慢画圈，绕过的地方发起热来，“海神族生活在深海。和人类的繁衍使命相似，我们的族人，奉命守护归墟。” “归墟是极其凶险的地方。传说中，苦海，世界，时间的尽头，都归于墟中。至于墟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只知道它很可怕，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所以天神赐给我们灵力，让我们有能力守护归墟。这就像是……你们人类中也有顶级能力者，他们拥有不可替代的创造力，在我们看来，那也是我们不曾拥有的神力。” “海神一族，不过也是深海中生存实力最强的那一部分罢了。因此实在算不得神力。” 这角度有些新鲜。 秋似月神色微愣，极快地接受了这一信息。只是…… “你刚才说，归墟，是时间的尽头？” “对。” 秋似月深呼吸，紧张起来。 “那我穿越过来，是不是和你有关？” 第42章 第一个梦 事情发展到现在，秋似月隐约有一种不安。 她穿越前捡到的那条小人鱼，一定就是温渟。所有怪异的事情，都发生在她捡到他以后。 看他愣住，秋似月皱起眉，在他面前胡乱摇了几下手。 “温渟，温渟？” 他像是被叫醒了，这才动动脑袋。他像是没听清一般，又往前凑了两步。 “你刚才问什么？什么东西……和我有关？” 秋似月疑惑，慢慢解释起来，“就是，我遇见个怪事。认识你的前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五月。那天我遇到一个怪人，后来，我在你身边看到了他。” “他就是寿司。” 温渟脸上的雾气更浓了。 空气凝滞，他……好像又不动了。 当当当—— 门突然被敲响。 温渟抖了一下，这才看向她，眼中的雾再次散去。 房间骤然的安静令她发毛。 一连两次。 她刚提起个苗头，温渟就陷入诡异的呆滞。 面前的温渟还在探寻地看着她，等她说话。秋似月手忙脚乱，勉强笑了两下后往门口走。窗外三尺高的海浪像是冲刷到了她身上，一阵子冰寒。 门外祝锦骁扶着门框，大剌剌地，一脸不正经的笑。 “通知你来收拾行李。两点，甲板集合。” 她点点头。 转头，温渟在拐角处伸着一只小脑袋，刚偷听完毕。看两人都在看他，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模样又恢复了原本的简单可爱。 她松了口气。温渟还是那个人，并没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温渟。” 她语速极快，“听见了吗？我们两点在甲板集合。然后坐直升机到驻地，接下来我们要在那里生活很久——寿司把一尾小红鲤鱼放到了我这里拜托我照顾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一口气说完，世界再次安静。 没有人说话。时间像是再度静止，两边的两个人，都僵化了。 她手心发汗，这情况令她始料未及。门口一个，床上一个，两人一动不动。屋子在发灰的暗影中显得格外宁静，她像是误闯进了黑白默片中。 孤立无援的恐惧感袭来。 她不由自主后退，却踢到了门——啪嗒的声音给她提了醒，声音，是声音。 她需要做点什么打破这种僵化。 她猛地咳嗽起来。 周围两人再次被“唤醒”。 祝锦骁“化冻”以后，无比自然地接话，“……带起实习生倒是挺像样。赶紧去吧，别迟到。” 最后一句果然被“吞”掉了。 门关上。她招呼温渟下床打包行李，也没有力气再去提起之前的话题。 只是蹲下整理箱子的时候，思维忍不住发散。她穿越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构？是平行时空，还是时间跳跃？ 她都不清楚。 她仰头看了看天花板。这里有一个无形的缄默法则，触发关键词，与穿越相关。 ** 两点，顶层甲板。 同行的人大多数都聚在这儿。 人群看起来浩荡，但真正驻扎极点的队伍仅有7人。 秋似月和温渟走在后面，毫不人道地把和送行人员公关扯皮的事情扔给祝锦骁。她一侧头，看到温渟眼神一直往两边晃，好像被众人簇拥着上飞机，他有点不自在。 她扯着他袖子凑近，随便扯了个话题转移他注意力。 “咱们同行的人你还不认识吧。往前看。那个女生是徐珊，人特别特别特别好，她是祝锦骁的副摄影师，特别优秀。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都是和她们几个女生一起，她们特别可爱，推荐的电视剧也都好看。” 温渟认真点点头。 “那个有点瘦有点驼背的男人是祝锦骁他们组的后勤，叫李景。景博士你应该已经见过了，不多介绍了。” “看到祝锦骁旁边那个人了吗？他叫齐鸣。”她声音鬼鬼祟祟，“他和老祝面和心不和……千万站他俩中间，否则——啪嚓。你就是变成了夹心肉饼里拍扁的肉。” “……又来。”温渟一脸便秘。 “什么叫又来？” “……你们人类什么时候能停止内斗。”温渟声音蔫蔫巴巴，“我当了你和于诗凡多久的夹心馅了……” 秋似月一脸寒光四射，“那你站谁。” 温渟一抖，猛点头，“一直是你。” “月月。” 男声打断了两人的悄悄话。江声站在面前，挡住了光亮。 周围人看江声过来，纷纷一脸暧昧，识相地你推我搡往前走。 灰色的天连着山，暮色昏沉，甲板上刮起狂风，快要把人吹出眼泪。 江声站在那不说话。秋似月眼神尴尬看向温渟，自然地把包摘下来推到他怀里，让他先上飞机。 温渟不情不愿地走了。 江声这才抬起头，声音沉静。 “我陪你去，你愿意吗？” 秋似月笑了，“这是哪里的话。江总大人日理万机，水星球离开你转不动啦。” “我在想那些究竟重不重要。” 秋似月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重要啊。你坚持做了这么久。” 江声重重一低头，竟有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秋似月这下彻底怔住。 “我想去。” 他突然走上前，拥住她。 “我真的想去。过去发生过的一切，我都很抱歉。我想和你去一个简单的地方，南极正好，天地广阔，只有我们两个。” “我想把一切都慢慢讲给你听。” 他竟然在她耳边低声呜咽起来。 秋似月叹气。 想必是离别伤情吧。 那天的晚宴勾起的回忆确实很浓，她也没办法无动于衷。她两只胳膊尽量避开江声，伸出手在他背的边缘缓缓拍了两下。 “江声。你是做大事的人。就一路走到黑吧。”她说起俏皮话，“再说，直升机上就7个空位，也没有你的位子了。” “我可以让温渟下来。” “不可以。我想和他一起去。” 她话语坚定，怀中人明显有一瞬愣怔。 透过江声的肩，她看到温渟已经进到了直升机里。他坐在窗边，小学生似的抱着秋似月的包，一脸怨气盯着这边。 她抿嘴笑了笑。 然后她对江声说，“我想被人坚定的选择。我喜欢温渟。” 她大大地笑起来，推开了江声。 不得不说，她觉得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老板，瞧瞧江声这变脸能力……刚才还在落泪，但不过是在她肩上这几秒的时间，他就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面色如常。 只是有点后遗症，笑容苍白。 “我就当我什么都没听过。”他柔声道，“上飞机吧。你们回程的时候，我也会来。” 江声笑起来，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推着她往前走。 他目送着她走上飞机，突然大声道，“我会想你。” 秋似月一脸意外回头。 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她有了怒气，刚想说些什么。江声却果断回头，背影坚决，没入人群中。 ** 此时的南极极夜还未开始，只是白昼很短，黄昏很长。 直升飞机快要接近驻扎点——那是他们接下来要生活快10个月的地方。 赶在这个时间点来南极，投资商也是尽力计划过的——英国的摄制队伍刚刚来过，驻站点还没拆。祝锦骁他们可以直接沿用之前的站点，无需另外搭建，属实是省了一大笔钱。 天空中的日光已经半落至山川以下。晚霞渐变，映出厚厚的冰层，雪色大陆只余风雪呼啸的声音。 直升机下落，螺旋桨的声音变轻——游走的湖面附近，有一群小黑点被放大，密密麻麻，似乎在动。 秋似月看向旁边沉默了一路的温渟。 她贱兮兮凑过去，“你知道底下那些小黑点是什么嘛？” 温渟收回自己好奇看向窗外的眼光，用沉默对抗，表示自己不想知道。 “是企鹅是企鹅！就是每天和你一起直播，把你送上热搜，把你踹进水里还在你鞋上拉屎的企鹅哦！” 温渟面色无波的脸抽动了一下。但还不至于破功，把笑绷住了。 快成功了快成功了……秋似月看着他脸上的一丝裂痕，又凑了过去。 “哎呀温渟你冷不冷。我怎么这么冷啊。这回有你可真好啦，你那个超能力是不是能给我暖暖手什么的！” 说完这话，她无师自通，想到徐珊说过的“钓”。 她把手伸到温渟的手边。但没握上去，让自己的小拇指和他的虚虚挨着。 没过两秒，她就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她的手被温渟握住了。 只是想象中的超能力热源并没来袭。温渟只是把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袖管中，用体温给她暖手。 窗外晚霞和风雪正好。大陆自由广袤，身边坐着温渟，她心里诡异地安宁起来。 好想和他在这里定居啊。 她莫名其妙的想。 她把胳膊支在温渟的腿上，支着脸，扬头轻轻说，“怎么这么乖。变鱼的时候也乖，睡觉的时候和死鱼一模一样诶。” 温渟彻底被气笑了。一低头，秋似月一脸坏笑，温渟终于破功，俩人对着笑了个没完。 旁边的祝锦骁听不到俩人在说啥，但那两人的小动作……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使劲咳嗽两声。 “哎哟，现在就觉得冷了？” 飞行员听到后面的咳嗽声音，误解了。快着陆了，他赶快提醒道，“各位装备都穿好了吧！我们快到了，附近没有合适降落的地方，只能把你们空投下去，可以开始准备了！” 手中一颤，竟是温渟的手在抖。秋似月有些诧异，他这么紧张吗？ 她捏捏温渟的手，“别紧张，我先下去，你跟着我做就好。” 她挑着眉，“有我呢。” 温渟神色不大自在，好像不生气了……但也依旧没说什么话。天色昏暗，刚好遮住了他面色的苍白。 机舱门被拉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秋似月打头阵，挂上绳索，率先滑向那片白茫茫的冰原。 不消一会，七人及其物资一同落在冰原上。 风极大。飞行员做完一切工作，对着下面告别。 “各位，好运！接下来的十个月，都要靠你们自己啦！下次补给的时候我们再见！” 站在雪中才知道，人不过也是南极的蚂蚁。他们在狂风中对着机长摇手告别，目送直升机远去。 秋似月在风雪中回头。 湖边的企鹅群离这边还远。附近有几只落单的企鹅，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边刚落下的七人组。 她释然一笑。 终于来到了真正的无人之境。 驻点在不远的前方，像座落在黄昏的终点。一行前后七人，向着夕阳前进。 秋似月一回头，便看到温渟在队伍的末尾，看着那几只企鹅发愣。 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她站在不远的前方，看着茫茫雪地，此刻突然格外想念他。 她逆风走了过去，在极快的风速中对着他大吼，“在看什么呢！” “他们好像比我们园里的鹅更壮诶！” “你说什么？” 风太大，根本听不清。 温渟不再说话了，站在夕阳中傻笑。 天地浩渺。前面的人已经走远，夕阳下陷，天边泛黑，她举起厚厚的熊掌，牵住了温渟的胳膊。 “你牵着我！” “好！” 第43章 第一个梦 进入驻点后的生活日程繁忙。 科研队一组三个人，她，温渟和景娴。但其实景娴的帮助有限。 隔行如隔山，她更擅长的是医学和物理方面，生物学知道的浅一些。 由此，落到秋似月身上的工作很重。 驻站的前几天，她马不停蹄制定接下来科研队的工作安排，检测设备，样本采集计划，实验室数据处理，日常的基站维护以及安全应急管理……忙得应接不暇。 极夜来临之前，正值企鹅的求偶期，拍摄密度很大。 每天早上起床后，驻站的金属墙壁都会结霜，摄影队自发承担了除霜的工作，同时给设备准备加热袋，准备一会开启拍摄工作。 这几日，景娴和温渟被秋似月安排出去采集数据。根据当天的拍摄需求，祝锦骁和导演齐鸣是一定需要全权在场的。他会轮番带着徐珊和李景出去工作，确保驻站有秋似月和另外一个人在，保证有两人留下，互相照应。 两队互相扶持，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 又是一日繁忙的工作。 门边传来呼啸声。应该是外出的队伍回来了。 秋似月没抬头，继续专注处理样本数据，却听见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摔东西，没隔一会，外头又传来了争吵声。 她微微皱眉，收回注意力，妥善地把这一阶段数据处理好，这才走出去。 大厅俨然已经成了怒气发泄现场。 温渟一脸怒气，声音极大，“和你说了。气压表三小时内下降了5hPA，一定会有暴风！” 李景被吼得往后退了两步。他脸色苍白，明显惊魂未定，但吵起架来嘴巴倒厉害，扬着脖子对着温渟叫嚣，“你说有就有！要是没有呢，虎鲸区离的又不远！那边信号增强了两倍现在去最合适！” “你以为我不想去吗——”温渟气急大喊，却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一样顿住，转而道，“时间太紧，我是怕我们出事！” 温渟边说话边摘下手套，有光泽闪过一秒。秋似月眼尖看到后微滞，那好像是温渟的鳞片。 她一惊，刚要仔细看。温渟飞快扯下袖子，盖住了。 她无端地想起在船上的那一夜。温渟酒后灵力失控，身上便有星光点点的鳞片。 旁边祝锦骁，景娴和齐鸣三人安静站着，谁也没插话。 这场面有点微妙。 她来了点火气，径自走到温渟旁边。她瞄了眼气压表，嗤笑一声，看着对面一群人开腔。 “你们三位就看着他们俩吵？也想去虎鲸区是吧。” “月……秋博士。”祝锦骁有点恼，叹了口气，最终只是说，“我们的确也需要穿插一些虎鲸的画面。只是温渟脾气不大好，情绪太激动。我们本可以好好沟通一下。” 景娴也帮腔，“是啊秋博士。我也想去观测一下虎鲸，想必能更好帮你改进麦克听诊器。” 秋似月淡淡一笑。 “我们来这儿是干嘛的，各位，还记得吗？” “我队友和你们一同出去，是为了各位的安全负责。但说白了，自己不想活，我们也没办法强行负责。” 她拉着温渟往实验室走，慢悠悠抛下句，“各位自便。要是真冻死在这儿了，咱们科研队伍也不浪费，直接把你们当样本送回国。” 嘭地一声，门被她甩上。 ** 实验室内。 小窗外，风已经刮得像垂坠的瀑布——还不过一小时，就起了暴风雪。 实验室内只有他们两人，温暖的气息流动着。秋似月将今日采集完的数据妥善上传好后，这才回身。 温渟呆呆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外面被刮的雪。 “生气了？” 她故意挑高了声音，俏皮的声音把空气中的宁静刺破。 温渟放空太久，一脸傻气，后背从椅子上抬起来一半，“……生什么气？” 她在他旁边坐下，一同欣赏窗外的风雪。 “生气我忙于工作，把你丢在这，不顾你？” 温渟闻言后背又放松了，安心地窝回椅子，“轻重缓急我还能分不清吗？我就在你旁边，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咱实验室规则第一条，数据要在第一时间上传啊……” 哎呀。看来人类乱拈酸吃醋那套在小鲤鱼身上不适用。秋似月眯着眼睛，使劲揉了揉他头发。 “可以，进步很大。”她笑着说。 又是一阵子沉静。随着风雪渐起，屋内也陷入黑暗。 秋似月扬扬下巴，“说说吧。你的灵力，怎么回事。” 温渟深叹口气。她一向敏锐，这事儿早晚也瞒不住。 他不无沮丧地说，“我的灵力……在极寒下，完全失效了。” 秋似月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他转头安慰般地看了她一眼，苍白一笑，“所以刚才我劝队伍不要踩着时间去观测虎鲸。如果去了，出事了，我护不住他们的。” “因为我现在连自己都护不住。” 他掀开袖子，红色的鳞片稀疏地分布在胳膊上，映得暗黑的天花板星星点点。 他长叹，“幸好这里不用穿半袖啊……” 秋似月被他逗笑。都这样了，还有功夫搞笑。 她眼神黯淡下来。 她能想到，一向习惯的能力突然不见了，带来的可能不仅有生活的不便，还有心理上的不适应。但她一向不会宽慰人，重重拍上温渟的肩膀。 “没关系。我教你好好做人。” 温渟不满了，声音哼哼唧唧，“喂……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两人安静相对。屋内就只剩下黑暗和外面呜呜的风声。 黑暗中描摹着对方的脸，世界和谐而安定。来到这里后工作太忙，两人一同相处的机会其实不多。 难得想感谢坏天气。 他指指自己的脸，“要不你亲我一下？你们的童话故事不是说，公主能把王子吻醒？” 秋似月狂笑起来，“可你是鱼，不是青蛙诶。” “咦。好冷的笑话。”温渟吐槽。 可一转身，他又想起上岸前教育课……巫雩说过啊，千万不要对人类展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人鱼，在人类世界是个未解之谜。 他有点好奇了，“你为什么那么快就能接受我是条鱼啊？” 秋似月诧异道，“我是海洋生物学家诶。这世界所有人都可能会吃惊，如果只有一个例外……那一定是我啊。” 是了。 他笑，怎么忘了这茬。 他拽过她的手揉捏起来，“所以我的运气怎么那么好。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接受。我一来，我就碰见了你。” 她眯着眼笑起来，心里甜滋滋的，嘴角也绷不住。可一转瞬，她又想起那恐怖的缄默法则。 如果正面发问不行……那侧面打探一下是不是可行呢？ 她顺着话茬打探，“不过，你为什么要上岸来？” 温渟和盘托出，“我参加了海神考试。” 这么说好像在自夸，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就扶摇直上……成了六位候选人之一，进了终选。我拿到的考题刚好是虎鲸相关，哦对，之前黑魂病那事儿我真的没骗你，这个考题解决了，黑魂病可能也会被解决……水星球虎鲸最多，所以我才去了那儿。” “海，神？” 这答案着实惊到秋似月。她嘴巴半张，捂着嘴不可置信道，“那，那就相当于我们的国家总理吗！” 她这模样还挺新奇的，从来都是淡定的模样，很少这么惊讶。 他点点头，扬头臭屁道，“……嗯，差不太多。以前海神是世袭制的。我们代理海神他上岸游历，看到你们人类的考试制度觉得不错，才开始沿用的，我才有这么个机会。” 她激动，不停晃他的手，“那，也就是说你有可能是未来的海神？？？” “嗯。”他看她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怎么啦？” “那以后，岂不是我想研究哪条鱼，你都能帮我送来！” 他失笑，顺势与她十指紧扣。被滑腻的触感浸润着，心里愉悦起来，语气缠绵，“那，要看你要怎么贿赂我。”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接忽略贿赂这条，“我能不能也去海底看看啊！我想知道还有没有我不认识的生物！诶，我能去吗，怎么去海底啊？” 温渟在脑海中搜索起来。 海神一族居住的地方近归墟，有一个特殊结界。 寻常海神族的人经常往返海与岸之间，有特殊术法可以打开这个结界。除此之外…… “还有另一条通道可以走。” 他继续道，“只是这通道很难走。海中央有一摆渡河的入口，经常有鬼魂不愿往生，便会被打发到河岸边做渡船人，可以乘船到归墟入口。往前再走不久，就能到海神族的另一个入口。” 温渟凑近她，语气调皮，“到时候我就把你变成小小鱼放在兜里……你就不用坐摆渡船，与鬼同行多可怕。” 她却听得入神。半晌她半低了头，隐去眼里的泪，“你说的这个摆渡河，我倒也想去试试。” 温渟擦擦她的眼睛，又摆手，“不行的。哪有那么简单。渡船的入口在海中央，人类是没办法到达的。就算你有办法，到了那里，还得有缘，刚好有魂灵愿意渡你。” 温渟给她擦干眼泪后没动，坐得低低的，仰头看着她。眼睛很亮，好像在等她的一个笑脸。 ……莫名其妙的心又开始跳。 现在不开心吗？很开心。 那就不要再放任自己想那些悲伤的事了。 她使劲在脑海中搜索着其他话题，瞬间又想起什么。 “今天你说，你也想去看鲸鱼……这是为什么？” 这她都注意到了…… 他如实道，“消失的三头鲸里……其中有一头的母亲，她托我找她的儿子。我听说南极有消息。所以我来这里探查一下。” “哦……”她点点头。温渟想去的理由说得通。可了悟后又觉得奇怪。今天看另外四个人的反应……似乎他们也非常想去探查虎鲸。 她又问，“那他们为什么非要去？当时都发生了什么？你仔细和我说说。” 第44章 第一个梦 温渟仔细回忆起来。 他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秋似月这么一问，他心中也有了些怪异感。 “当时……齐鸣和祝锦骁的态度还好，是去也好不去也行的样子。这事儿是李景先提出来的，景娴兴趣很大，顺势提了你的麦克听诊器。我按照你给我的流程，判定时间刚刚够我们走个来回，有点险。加上我当时确实心里没底，态度也不好，就被四比一了。” 就在他以为秋似月要分析出什么耀眼的长篇大论时。 她眯眼道，“景博士人真的很好啊……还真是把我这小东西当回事。” 温渟：“……” 原来只是闲聊。 他酸溜溜，十分不满，“这对吗，她为什么会对你的发明这么上心。你又为什么总这么吹捧她啊。” 他嘟囔着，“在船上的时候你们就一副很熟的样子。” 她一脸理所当然，“景博士很厉害的。她很伟大的。” 她神秘兮兮凑过来，“你知道她研究的什么课题吗？说出来吓死你。” 幼稚。他心里吐槽，嘴上不服“我听听我是怎么被吓死的。” “死而复生实验。是不是很酷？” 本以为温渟会像以前一样惊叹，夸张得瞪眼惊叹……结果。 他沉寂了两秒，反应十分平淡。 “这话题……有什么特别的？” 她奇了，“这可是死而复生诶，能改变人类轨迹！顶尖的医学家谁不想超越时代，死而复生是最难实现的课题……难道是因为你们族人原本就长寿，所以对这个没有需求？” “不是啊。我看过族志。早时候，我们也不能长生的。直到有一代神邸，他们找到了长生之法。” 温渟不当一回事，理所当然继续道，“这不过是文明发展必经的一步罢了。我们先一步找到了办法，你们还在探索，不是景娴研究也会有其他人来研究。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角度太新颖了。秋似月骤然有了不同文明交锋时温度相交的亲切之感。 她啧啧称奇，“你这小鲤鱼……有的时候格局还挺大的……” 可转眼她又想到了什么。 她突然挺直腰背，攥紧温渟的手，眼神亮晶晶的，“温渟温渟。那，你是不是能活很久啊？？？” 这又是为什么让她这么激动？他不解，看着她点头。 像在雪地中行走许久，突然看到了颗反季的绿树。 秋似月像找到绿洲一般。晃着他的手激动点头，看起来是真的开心。好像他长生，她就能跟着得到什么好处似的。 “怎么了？”他跟着笑，好奇问。 安静了几许，她低声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平静地生活很久啊？” 他一愣。喉头一滞，胸前酸胀。 也不知道怎么，他突然想起她那个干干净净的清冷房子。很奇怪，每次想起，他都只记得空荡的客厅处照进来一捧冰冷的月光。 海神族人历来长生。他被转化成人鱼后自然也得了好处。人类的寿命时长，于他来讲不过是万年生命中的沧海一粟。他从没觉得时时刻刻的陪伴是个什么珍贵的事儿……可明显，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他看着她的眼睛，描述着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能。你想去哪个海做研究，我们都可以去。你想在家里，我们也可以一起看电影，我可以继续给你做饭，我还存了好多菜谱呢。” 她眼眶一酸。 那场面很幸福。 但又何必等到那时？ 她不言，起身收拾实验室的桌面。收拾停当后，她笑着问他，“不困。要不要现在看电影？” “这里……也有能看电影的地方吗？” 她伸手指了指隔壁屋子的方向，桀骜不驯地扬扬下巴，混世魔王似的。 “祝锦骁那老东西带了不少碟片。” 温渟一愣，“但是……那房间上了锁啊。” 她一脸严肃拍上温渟的肩，手劲儿奇大，拍得他一愣。 “去祝锦骁那儿偷钥匙。” 温渟：“……” ** 祝锦骁睡觉不锁门，也不知道秋似月是怎么知道的。 温渟和秋似月两人像两只阴暗的小蘑菇一样蹲在祝锦骁的门口。咔哒一声轻响后，门被推开一道小缝。 秋似月在前面蹲着，半回头，一脸得意冲温渟挑挑眉。 她竟然还有功夫搞小动作！ 温渟冷汗狂滴，呲牙咧嘴催她赶紧干正事儿。 他边往前蹭边恼怒……怎么就答应了跟她一起乱来啊！ 不过好在秋似月理智十足。看温渟一副乖乖鱼的模样，想必小时候没干过坏事。她手一拦，让温渟在门口放风。 门内一片漆黑。秋似月进去以后，温渟就看不真切了。 几声脚步声轻响之后，啪嚓一声，门突然被关上了。 ……被发现了！ 温渟心狂跳，吓得弹跳起来。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鼻子差点被拍扁。 门缝里透了灯，里面响起了说话声音，男女声交替。 秋似月大剌剌站着，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自觉，径直伸手，“摄影仓钥匙借我下。” 祝锦骁就知道她没正事儿，哼笑一声，“大半夜你要那东西干嘛？” “能干嘛。长夜漫漫我看个电影。” 祝锦骁看着她一脸抗拒沟通的凶样，悠悠道，“可真记仇啊。就因为早上疑似我们几个一起围攻了你的小男朋友，现在来我这儿偷东西居然还敢这么凶？” 秋似月好像就等着他提这茬呢。 她眨眨眼，质问道，“你好意思说。一个主摄，不带头听安全员安排，把队伍里往死里推？你搞什么呢。” 祝锦骁沉吟半晌，解释道，“我们原意并不是要起冲突。时间本来够，只是因为温渟情绪有点激动，极力反对以后和李景不大愉快，导致李景忘记用冰镐探路，跌到冰缝里了……温渟把他救上来花了不少时间，耽搁了。不耽搁其实能去，我就有点烦。哎，算了。下午吵起来主要是李景那人……他不大好相处。” 看祝锦骁话说得遮遮掩掩，好像对李景不大满意。秋似月试探问道，“不是吧。来南极这么大的事情，后勤人员你不选个合适的？” 一提起这茬祝锦骁就心烦，挥挥手半侧了身子，去掏钥匙。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不耐烦道，“谁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定的另一个人做后勤，话少人妥帖，临了突然通知我要换成李景。” 秋似月撇撇嘴，满脸同情，“打工就注定有斗争啊。你这顶级摄影师也这样。我心里平衡了。” 随后毫不客气地抢走了他手中的钥匙。 祝锦骁叫住她，“和你那小男朋友一起看电影？”他在后头八卦地笑，“他人不错。我批准了。” 秋似月冲他吐舌头，“睡你觉吧老年人。” ** 秋似月挑的电影明显有教学意义。是部南极企鹅纪录片。 挑的是秋似月最喜欢的一部，帝企鹅日记。这部片子有了些年头，被祝锦骁刻录过的画面有些古早。两人窝在会议室放着小小的声音，美丽的极光被投影仪射在墙上，屋子瞬时像星空一样梦幻。 温渟从没来过南极，了解的更少。真刀实枪的生活了几天，恶劣环境有目共睹。他其实十分不解，地球上有诸多大陆，企鹅为什么要找这片陆地生存？ 越想越发现看世界的确有意义。他的知识实在有限，现在还无法得出合理的答案。 画面中，极夜的暴风雪来临时，气温已经降至零下60度。帝企鹅爸爸们自发形成移动鹅群，最中心的温度可以达到人类的体温，36度左右。而外层企鹅身上全是冰霜，瑟瑟发抖，十分艰难地挪动着。 温渟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们为什么不迁徙到更容易生存的地方呢？” 无数人曾经问过这个问题。秋似月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问他，“如果我说它们是不得不呢？” 她笑，“你相信奇迹吗？” 温渟摇摇头，“我更相信概率。” 她笑笑，“生命的执念，有时候会催生奇迹。” 温渟不解。 昏黄的光影在她侧脸上交替。她的脸堪堪蹭着温渟的肩，从上至下看过去神色格外温柔。温渟突然不合时宜地觉得，这一幕心惊动魄。 她轻声地说起她的想法。 “我总觉得生物都是一样的，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曾经有一个三峡移民的故事。那时候大坝水快淹过来，他们必须得走了。所以有人在临走前说，我们再升最后一次旗，再吃最后一顿饭，桃花开的正旺，我想带走它……” “我想企鹅也是这样吧。” “几千万年前，南极沿岸很温暖，企鹅的祖先就生活在这里。随着地球变迁，他们也不肯离开这里，不得不逐渐适应冰冷的水域。别的动物已经迁徙完毕，它们却已经演化得离不开寒冷环境了。” “最终只能留在这里。” 她指指屏幕上在风中挪动的企鹅群们。 “生命太倔强，才会有这么多奇迹啊。” 她说这些的时候若有所思，眼神黑亮。思索多日的问题在她的抽丝剥茧下变得格外容易理解，水下的例子举得完美，让温渟想像了一下海底覆没的样子。 他打了个寒战。可下一秒便想起她……她明明也向往安定的。 “你做海洋生物学家需要四处游走。那你呢，你不想离家近一点吗？” 她神态故作轻松，“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家吧。” 温渟却良久没说话。 秋似月知道温渟一向不善华丽的言辞，便笑笑，转过头继续看纪录片。 可温渟突然拍了拍她。 “刚才的问题，你也问我一遍。” 秋似月有点懵，“是……你不想离家近一点吗？” 他快速答道，“我只想离你近一点。” 昏黄的影像烛火般在跳动。 温渟看着秋似月骤然紧缩的脸色，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把胸中的千言万语都吐出来。 就在这里。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旅行中。 “月月。我想对你说抱歉。我来南极并不完全是为你而来，但却也是为你而来。” “我曾经也想过，我抛下手头的事情，只为了你而来南极，这是否……也很差劲。可我后面突然想明白，为了应那位鲸的母亲所托的事情，我也会来南极。而有了你，我更不能退。如果海神注定是冷冰冰的，那我注定无法做海神。” “这些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有情义的人。” “而你是我情义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他目光闪动，十分动情。 “我……” 一声告白马上要脱出口。温渟的嘴突然被捂上了。 “你……”秋似月眼神乱飞，急急眨了几下眼睛，“你别影响我工作，我，我每天工作很忙的……” 什么跟什么啊。 温渟急了，拽下她的手，“我只是想说我很喜……” “停！”秋似月手忙脚乱，“回国再说。工作时禁止谈私人感情啊啊啊啊！” 墙壁上画面突然一跳。 光芒的跳转让两人同时转头。企鹅日记骤然结束，画面突兀地转向深海里。 “诶，怎么回事。怎么跳到蓝色星球上了。” 秋似月不自在地松开手，起身去摆弄投影仪。 蓝色星球也是一部海洋纪录片。 她走过去时画面刚好跳到海面上的蓝鲸身上。超广角镜头下，深蓝的海水被无限拉远，近处的鲸鱼头部在画面中央，看起来竟然有一辆公交车那么大。而后方的身体被镜头拉的很长，像看不到头的蓝色列车一般—— “哎哟喂。”她离得太近，被变形的蓝鲸脸吓了一跳。 她尴尬地调试设备，打着哈哈，“估计是祝锦骁刻录的时候出问题了。不过这广角镜头好可怕啊。看起来很近的距离都被拉得好长好远啊。” 她一顿。 这话刚说出口，她脑中突然闪起一丝火花。但它很快飞走了，什么也没抓住。 第45章 第一个梦 温渟已经去睡了。 秋似月历来觉少，来了南极以后不仅没发生什么变化，甚至更加亢奋了。毕竟南极进入极夜后，大多数人都会感受到压抑和困倦。 外面风雪正在呼啸，她旁边放着一堆装订好的册子。她捡了一本，拿起笔开始书写起来。 夜里太过于安静，思想也变得吵闹。 笔尖触到纸带起的刷刷声和她的思维一起并行，逐渐发散起来。刚才看完电影时脑子里飞速闪过的疑惑变得越来越大。 她迟疑地停下了笔，扯过张白纸。将自己的想法全写在纸上。 【1. 祝锦骁为什么会刻录光盘？好像不是，管他为啥刻录呢。 2. 是企鹅纪录片？也不是。帝企鹅日记她看过一百遍了。要有惊世骇俗的新想法，估计早有了。 3. 蓝色星球。鲸群过来的时候……】 笔尖顿在纸上。 她猛地想起什么，慌乱地左右乱转寻找手机，笔尖随着她的动作在纸上留下一道长口子。 上翻许久，她找到江声的给的监控视频。 她屏住呼吸仔细看。画面中，秋似阳奔跑到中间的宽阔地区，她哆嗦着手指点了暂停，截图，与之前自己去深蓝犯险那次拍的照片对比起来。 今晚第二次，她再次夜探祝锦骁的房间。她刚凑近祝锦骁的床边，他就眯眼转醒，看到秋似月的黑影凑近，他吓得嗷嗷大叫了两声。 秋似月赶紧解释道，“是我，是我。” 祝锦骁一脸震惊，打开手电筒，看到确实是秋似月，这才松了口气。满脸惊吓和不耐烦还没摆起来，秋似月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想问你个问题，监控摄像头会不会把实际很远的距离拍得很短？” 祝锦骁被问懵了。 “深更半夜的……你这熊孩子搞啥……” 他一抬眼，秋似月眼神急切，他赶紧住了嘴，正色起来。 “监控摄像头……一般是广角摄像头。只会把看起来很近的距离拍得很远，不会把实际很远的距离拍得很短。” 她面色更加严肃，“那，你们在剪辑的时候，有没有可能会把画面的中间部分裁切掉，将左右两边拼接起来，让一个很长的东西看起来很短？” 他点点头，“有的。不算是罕见的手法，有些电影也曾经用过。” 秋似月像是惊醒过来，重重坐在祝锦骁的床边上。 祝锦骁僵住，赶紧问，“怎么了？” “姐夫。” 黑暗中，秋似月喊了他一声，声音沉重。 祝锦骁一震。 许久没被秋似月这样称呼。毕竟当初他做了件很危险的事情，怕连累到秋似月，刻意和她减少了联系。后来因为秋似月死活要回莲沧，他狠狠骂过她一顿，那之后，两人联络就更少了。 她颓败地坐在床上，又叹了口气，像是寻找多时的东西终于有了着落，她松了口气。良久，她眼里渗出泪水。 “我终于……我终于找到证据了。” 秋似月咬牙一字一顿，“我姐绝不是自杀。” 祝锦骁心里一紧。 “你找到什么了？” 秋似月眼神中似有寒光。 “我拿到了似阳死之前的监控视频。” 她拿起手机给祝锦骁看，“你看，视频中最边上的房间门直接不见了，但是，你，你看这张照片，这是我站在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上拍到的……” 她伸出两根手指，盖住照片的中间部分。 “如果留下左侧墙边的标语，中间的广场被切掉一半，再把右侧的墙壁部分拼接到一起，刚好就是监控视频现在的样子。” “有人在故意掩盖似阳的死亡真相。” “切掉的部分一定有大问题。”她喃喃道，越说越兴奋，“找到真正的视频，恐怕就能找到杀害似阳的凶……” “够了。” 祝锦骁冷冷打断道，“你脑子是不是被冻坏了。深蓝重新装修过，门在哪里都能重新开，你靠一道门就能判断？” “再怎么装修，走廊的长度都不会变。刚才你也说了，监控摄像头是广角，怎么会把原本很长的走廊照的短了一半！” “你！” 祝锦骁语塞，干脆什么都不说了，直接开口赶客，“你就是脑子不好！大半夜赶紧睡觉去，来这儿烦我！” “姐夫。我知道你想忘掉我姐往前走。” 秋似月站起身来，背对着祝锦骁。 “你放心，我绝对不连累你。我自己查。” 门被轻轻的关上。 祝锦骁靠在床上，早已是一头的冷汗。 已经过去了三年。她竟然还在坚持查。祝锦骁心惊，以为她这些年没有声音便是老老实实。 其实她早已经能成为一个搅局的棋子。 祝锦骁看着窗外，一夜无眠。 ** 温渟早上起床时，看到枕头边上放着本册子。翻开一看，是基地的行动指南，编写人是秋似月。 “醒了？” 祝锦骁路过，看着温渟翻着册子。他站在那儿看着温渟嘴角牵起微笑，一脸安慰地笑了下。 温渟突然抬起头来。 祝锦骁立刻改头换面，突然笑得一脸暧昧。 “安全手册。”祝锦骁拿起他的老年人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挡住脸，口齿不清，“你秋老师生怕你出去带队再被为难，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本哦~” 转头他就冲着屋外的秋似月大喊，“月儿啊，还招实习生不，我老叔的三舅的侄女也正找工作呢……” 温渟脸部抽搐，无语了几秒。 他也总结出来了，祝锦骁这人的主属性就是贱，逮着机会就不可能放过任何绯闻八卦，跟村头大妈阿姨差别不大。 温渟随手翻了两下册子，里面都是标准的生存指南，看起来已经收集一阵子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可能性不大。 可再往后翻…… 手写字迹潇洒夺目。书写内容不仅关于冰天雪地专属的求生知识，还添加了些不怎么常见的遇险知识，个人带队心得等等……一看就是连夜加上去的。 温渟揉着眼睛抬头，秋似月正在远处冲他挑眉。眼下有微微的乌黑，熬夜所致。 …… 温渟拿着册子的手僵住。 他突然明白秋似月前一晚为什么捂他嘴了。 激烈撞击的心跳提醒他，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工作。他现在就想往她旁边凑，随便找个事儿干。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她一起。 不远处秋似月拎起一个包，是他的。温渟路过，假装不小心瞄了一眼…… 里面都是在水帘洞的时候，她鼓捣的那些破烂。 啊呸，不。是她的海洋生物小发明。 秋似月抬起头，对着他笑得灿烂，“使用说明我都给你写好了。关键时刻能保命的！” 温渟站在原地，心脏不听使唤似的狂跳。秋似月出声催了他一声，他这才醒过来。 “啊，谢谢……” 他突然停住，凑近她的耳朵。 “谢谢月月。” 说完他就飞快的后退了。 刚才接近那一秒也足以让暧昧的气息流动起来。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起新话题，温渟干巴巴的说了句，先去收拾包了，马上要出发。 他边走边顿悟，她昨晚为什么捂他的嘴…… 这还没谈恋爱呢！只是眉来眼去而已，就这么影响工作了吗！ 好在一切进展顺利。 温渟和摄影队的合作逐渐默契。他随着队伍一同穿越冰川和风雪，顺利拍到了企鹅的产卵和孵化期的部分片段。直到极夜的中后期，暴风雪频发，摄制队已经有十几天没有出去拍摄了。 极夜太过压抑，一群人经常坐在一起找乐子。今天是围着摄影机，一个个脸上都是慈祥的笑容，一起看小企鹅在几乎全黑的环境下破壳而出的画面。 “哇呀呀。”徐珊捂着脸，“看人家生孩子好不道德呀！” 秋似月面无表情补刀，“你不仅要看，你还要把它们做成电影，播放给全世界……” 徐珊立刻捂她嘴，“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我，我会把它们剪的漂亮一点……” 祝锦骁跟腔，“你不道德。” 徐珊怒瞪他，一群人笑作一团。 齐鸣也跟腔，“有这画面你可得多谢一下温渟吧。要不是人家冒险在极夜里边探到这位置，你能拍成那样……” “对啊！”徐珊感慨，“温渟有时候眼神特别好，但是有时候特差，走路都能摔跤哈哈哈哈哈哈！” 温渟装傻，挠挠头假装不好意思。 秋似月估摸着这事儿和他那时不时就失效的灵力有关。于是开腔转移话题，“现在小企鹅可以独立走路了吗？” 祝锦骁回想着，点点头，“差不多了。估计这几天妈妈们也快回来了。雌企鹅找老公是个好话题，希望天气好点，能拍上最好……” 秋似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脑中温□□企鹅的生存情况。 小企鹅出生的时候雌企鹅并不在身边。妈妈为了产下这枚蛋已经耗费了全部体力，需要尽快去捕食。大约一个月以后，雌企鹅才会带着食物归来。 完美又残酷的生存机制。 “秋博士。你最近实验进展如何？” 机械般的公式化语调响起，景娴唤起了秋似月。旁边几位艺术家一听见他们聊枯燥的数据，一个个都打了哈欠。 “最近有些瓶颈。”秋似月如实说，“可能想要采集一些冰川的样本，但是天气太差了。” 景娴笑笑，声音干脆爽利，“我看你对企鹅也挺感兴趣的。下次要不和我们一起出去，换换脑子可能对实验有帮助。” 秋似月倒真是把这话听进去了。 待到极夜完全结束时，她随着摄制队一起出行了。 一群人谨慎地在冰面上行走着。 南极大陆进入了春季，四处是漂浮的冰块，可能随时断裂。此时小企鹅已经出落的非常可爱，灰色毛茸茸的外衣站成了一大团。 秋似月第一次跟着摄制队一起出来，干什么都觉得新奇。此时她正和温渟一起观察一只个头最小的企鹅。 那企鹅站在一群小企鹅中也十分突出——不过是突出的小。 “营养不良？”温渟猜测道。 秋似月摇头，点点前面，“这里面，没有一个营养良的。” 正说着，一只雄企鹅低下头，小企鹅从他的嘴里把吃的掏了出来…… 温渟：“呕——” 这一声过后，企鹅群突然变得十分安静。不消一会，大大小小的鸟突然背着风，聚拢起来。 风暴来了。 秋似月飞快抽出防风罩。世界瞬时狂风呼啸，队伍被吹得七零八落，秋似月立刻拿出对讲机大声呼喊 “所有人，不要乱跑！原地搭起防风罩，等待风暴结束。” 第46章 第一个梦 暴风来得飞快。 地上的风雪被刮到天上，与落雪和混作一团，像坚硬的石子般颗颗砸在脸上。 风雪初来伴着狂风呼啸，人被刮得手忙脚乱。摇晃中，惊呼声都被风吹走，意识到此更加绝望。秋似月的声音传来得及时，冷静有效，队伍忽就定了心，按先前定好的守则操作。 防风罩中。 秋似月拿起对讲机，艰难开口安抚。 “大家不要慌，也不要挪动。”她语气温柔镇定，“气压短时间内变化巨大，风暴来得快也会去的快。现在我点一下名，听到的人答一声就好。” 一行人都答了到，没有意外情况出现。只是最后回答的温渟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风快要把他的声音吹散了。 “温渟。”秋似月单开了频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温渟像是在忙叨什么，隔了几秒才凑近，声音大了些，“气压太低了，我耳朵有点痛。可能我防风罩拉的有点紧，月月，先不说了……” 秋似月微微屈起身子，想转头看看他。黄色的防风罩填满视线，她才意识到什么都看不到。她叹口气，这个时间也只能也知道他耳朵胀痛，这会儿再多说话他会更不舒服。 她只能沉寂，祈祷风雪快些过去。 防风罩被吹得凹凸不平。周遭只剩呼呼的风声。 时间感官几乎快要失调。 风声终于渐小。雪原像刚刚有万马跑过一般，呼啸声尽数飞过后，现在格外静。手腕上的气象仪风速值已经降到10以下，秋似月拿起对讲机，报了危险解除的信号。 防风罩被一个个掀开。 对面企鹅围成的小圈也在逐渐散开。外层的企鹅一身风霜，而内层的企鹅完好无损。遇到这种场景实在是有缘分，祝锦骁双眼放光。 “快快快，我们往前面去拍一下……”他马不停蹄叫着齐鸣和徐珊。 摄影队三人纷纷向前寻找机位。 秋似月起身环顾四周，清点人数。一个，两个，三个……不对，少人了。 秋似月骤然紧张起来。 温渟呢？ 面前雪原茫茫，延伸万里看不到边。她突感白的刺眼，格外可怖。 “温渟！温渟你在哪里！”她惊声呼喊道。 前面几人闻声惊讶回头。 秋似月这才发觉自己昏了头了，手指颤抖着拿起对讲机。 “温渟，温渟。能听见吗，温渟？” 无人回应。 身后传来噗嗤的脚步声，很急。徐珊从后面跑过来，一双眼惊慌失措。 “月月！景娴也不见了！” 秋似月向前面冲过去。雪太厚，她被绊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徐珊眼疾手快，将她扶起。 “温渟！景娴！” “温渟！” “温渟……” 带着哭腔的回声响彻无边的雪原。 万籁寂静。只有回声一圈一圈，触到了天空又再次回归。 ** 半小时后。 基地内气压极低。 秋似月蹲下，仔细清点起包里的用具。导航，对讲机，信号枪，冻干食品，她自己做的安全绳，一应俱全。 徐珊在旁边抱着她的外套，手指把衣服攥得死紧，急得脸通红，欲言又止小半天一转头，祝锦骁脸色铁青，要杀人一样。 徐珊壮着胆子开了口。 “月月。不要去。真的很危……” “你他妈是疯了？” 祝锦骁厉声质问道。房间立时陷入怪异的寂静中。 滋拉一声。 秋似月没答，只是给包拉上拉链，起身去徐珊手里拽衣服。徐珊犹豫又慌张，手上也用了力，她没拽动。 她安慰似的冲徐珊笑笑，把衣服抓过来，穿上外套。 “食物和水已经分配好了，最近发电机只需要开一半的功率。” 她背上书包，一条条细数，像在平静的交代后事。 “留在原地的人，麻烦你们保持通讯。有什么消息，我会定时呼叫你们。” “我不会一直不回来。天气稳定的情况下，每四到六小时我会回来一次。” 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如果你没回来呢。”祝锦骁隐忍着愤怒。 他突然三两步冲上前，按住秋似月的肩，将她整个人翻了个。秋似月和他对视，这才看到他双眼通红。 “说话！我他妈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 “姐夫。”秋似月语调平淡，“救援队三到五天才能到。那时候，只能找到他们俩的尸体。” 这称呼一出，房间瞬时没了任何声音，徐珊和齐鸣面面相觑，李景也愣住了。 秋似月：“我无法见死不救。我野外生存的经验最多，理应去找。” “这世界上就没什么理所应当！”祝锦骁吼道。 秋似月脸上慢慢渗出泪水。 官方托词已经说尽了。她突然凑近，放低了声音。 “姐夫。我放不下温渟。真的……” 她声音低小，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女生，眼巴巴地抓着才得到不久的洋娃娃裙子。 祝锦骁心中苍凉。他眼睫一颤，手指也松颤起来。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看着玩世不恭，实际什么都放不下。 他也没什么资格说太多。 “我和你一起去。” 秋似月否定道，“不能两个领队都走。你留在这里，我每两小时会给你报告坐标。” 她还有脑子。 话说到这份上，祝锦骁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拼死阻拦。他手下一松，秋似月钻了空子。转眼间她已经行至门口，带着满眼泪回头，像是诀别。 她对着双眼通红的徐珊笑，“如果可以的话，请把基地的灯调成常亮。如果我迷路了……我也能循着灯光，找到你们。” 门吱呀一声开了。 风雪路过门口，啪嚓一声门又被关上。室内室外，再次被隔绝为两个世界。 ** 雪落后的世界尽头寂静，宽阔。天地间真的只剩秋似月一个人。 她走得很快，循着记忆找到白天的那片雪原。她运气不错，冰镐插入雪中，内部冰层坚实，像敲击在密实的石头上，能确定这里可以安全行走，并不是结了冰的海面。 就这样在寂静中走了两小时。路过一群又一群的帝企鹅，人和鹅大眼瞪小眼，她突然笑了。 她想起那会儿跟温渟告寿司的状。那会儿在船上，她打开视频，竟然看到了一只企鹅……她质问温渟是不是在海洋馆偷了一只企鹅回家，问他准备好冰柜了吗，就养鹅。 温渟竟然说，那是他专门请来的鹅语老师，从南极跋涉来的。 秋似月一脸问号。 “你现在不就在南极？？？” 温渟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一不小心遛鹅啦。” …… 不能哭，真不能哭。 秋似月仰头看向天空。零下三十度的眼泪，不过是不值钱的冰凌而已。她仰天叹息，却只看到深蓝色的极夜天空。远处，绿色的极光在天空中穿行而过，像暗夜中的奇迹。 一场大雪足以改变周边的地貌。 周边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她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雪地中走了神。她正站在一片中等高大的冰雪山之下。山脚下站着十几只帝企鹅，应该是雌企鹅带着小企鹅，它们正排着队艰难地向上攀爬。 一场冰雪把他们打散了。 它们似乎要带着小企鹅爬过冰川，跟上大部队。 小企鹅是不可能登上这样高的冰山的。雌企鹅把他们放在脚掌上方的育儿袋中，慢慢爬行。可这样需要顾及小企鹅，雌企鹅也无法爬上山坡。 秋似月站在不远处看了会。山脚下有一两只小企鹅的尸体，身体僵硬。 应该是被妈妈丢掉了。 远处，没有宝宝的企鹅们成了一个个黑点，队伍连成了一条线。陆陆续续，半山坡上只剩下两只雌企鹅在努力攀爬。秋似月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他们肚皮下有小脑袋探出来，它们都还带着脚上的宝宝。 可冰川又陡又高。两只雌企鹅怎么尝试都失败，带着小企鹅从山坡上不断滚落下来。 秋似月有些不落忍。脚步往前行了几步，又想起南极公约。 人类是被禁止主动接触，干扰企鹅的生活的。 即使是在极端的情况下。 护目镜下，她的眼睛更加刺痛了。她数着雌企鹅和小企鹅滚落下来的次数，一，二，三……十七，十八…… 冰川之上的企鹅群越来越远。 一只雌企鹅急了，突然爆发了力量。硬实的翅膀一触地，硬生生过了最陡的坡度，带着小企鹅成功上岸登录。底下就只剩下最后一只雌企鹅和她的宝宝。 真的不可以帮忙吗。秋似月想。 现在没有人能看到。 她蠢蠢欲动。 她可能挣扎了太久。 那雌企鹅看着远去的鹅群，竟然一狠心，丢下了小企鹅，自行向上攀爬上去了。 少了小企鹅这个拖累，没几秒，它顺利越过陡坡。 小企鹅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丢下了。它急得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呼扇着小翅膀猛地往陡坡上冲——可它太小，一个小陡坡对它来说就是高山，它的羽毛还不防水，失去了妈妈的庇护，它很快冷得发抖，情况更坏了，它一次比一次爬的更低了。 秋似月抬头看坡上。 雌企鹅已经走远。 它上岸后竟是那么狠心，一次都没有回头，飞快向着部队追去了。 视线向下。小企鹅似乎已经放弃了。趴在原地啾啾啾地叫着。旁边就是另外两只小企鹅的尸体。 它的结局就摆在它的面前。 秋似月突然失声痛哭。 为什么不回头呢？你回头看看也好。最后的诀别也不做，你究竟是狠心，还是知道这是生死诀别，不敢再看呢？ 温渟。要是你在就好了。你是鱼。你可以帮它的。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极夜的低气压像一床厚重的棉被，在黑夜中压得她喘不过气。尽管站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中，她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火——她不甘，她不想让它们就这样分开。 她拿着登山镐冲了上去。 小企鹅被突然冲过来的人吓得连连后退。可它太虚弱了，只能趴在雪地上大口地呼吸，模样太可怜。秋似月像是失去了灵魂和知觉，在冰坡上疯狂的挖刨起来。 如果她的气味会影响到它们，那就给它们做一个阶梯。 咯吱，咯吱。 冰镐再次下落之时，她清晰地听见了冰层开裂的咯吱声。这声音在南极代表着什么……她骤然清醒。 想必是刚才企鹅们在这里尝试太多次，冰层已经被砸的开裂。 她必须马上离开。 身后却响起小企鹅更加绝望的叫声。 秋似月循声望去，惊得面容失色。 小企鹅绝望中慌乱跑动，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开裂的缝隙处——那里竟刚好是一块浮冰！更糟糕的是，小企鹅完全动弹不得，它被一团渔网缠住了。 呜呜的风声传来。风雪突起。 她蹲下身。风吹得她浑身都在颤。她像是问小企鹅，又像是问自己。 “我救你的话。从此以后你要变得非常独立。” “你愿意吗？” 哎呀呀明天要参加朋友的婚礼，先写这些明天再修文啦！如果有在看的宝宝，要是发现我没更……大概率是我算错时差了，定错时间。 提前请求原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第一个梦 第47章 第一个梦 风雪容不得她等到小企鹅的回答。 狂风突起，背后像有一只手狠狠推向后背，衣服快要被风扯到天上——小企鹅叫声密集又凄厉，秋似月一急，向前飞扑过去。 坡度有些抖。她再想站起来却格外艰难，一路下滚。 索性她滚落的方向刚好是小企鹅所在的方位。下落太急，她看不清前方缝隙的宽度。小企鹅看到前方的庞然大物滚过来，更加紧张，叽叽喳喳不停惊叫。 再这样滚下去，别说救企鹅了，她自己都会有危险。 “啊！” 她怒吼一声，伸出手使劲一挥，冰镐定在了头顶的冰面之上，她瞬间停在坡面上，脚部腾空，正在坡上方摇晃。此时她的脚离小企鹅咫尺之距。 她喘着粗气。幸好工作的这几年也没有疏于锻炼，现在她的臂力还足够她支撑一会。 狂风把她的思绪都吹乱了。 她向脚底下瞧了一眼。 现在放开手，只会重蹈覆辙，她被风刮到底下，把小企鹅压成肉饼。或者，和小企鹅一起掉入冰缝，一人一鹅就此长眠冰缝。 要怎么救它。 拽住冰镐的胳膊被抻得发痛。她使劲数着包里所有用具的作用…… 绳索。 她突然想起绳索。 她拽紧冰镐，扭身去够包的拉链。她记得自己将绳索放在了最外层——是的，没错，救命了。抓出来时她瞬间大喜，这正是她改装过的那条，她在上面仿照企鹅爪子的抓冰能力加了个铁爪，能牢牢固定在冰川之上。 这东西还是她在水帘洞当安全员的时候做的。当时没少被温渟嘲笑是破烂。 如今也成了救命的利器。 啪嚓一声，细爪钉入冰层上。她将绳索的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慢慢放开登山镐，定住自己，开始匍匐前进。不多一会，她就到了缝隙附近。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条不窄的缝。以她刚才的下落速度，必定是要掉入冰缝殒命。她转身去摸瑞士军刀，摸索着小企鹅身上的绳子，一道道割起来。 四五道绳子割了几分钟。 这什么破刀，什么破质量。她心里吐槽着。费劲巴力割断最后一条绳子以后，她抓着小企鹅的后背，将它绕出来——突然一道黄色突然映入眼帘。 ……这，似乎是防风罩上面的绳子！ 难道温渟被吹到过这里？ 她呼吸骤然紧促。她喜极而泣，搜索了两天，终于有了些线索…… “谢谢你啊……今天我不救你，根本不会到这缝隙跟前来。你不要动啊……我要拿那个东西。” 她轻声跟小企鹅嘱咐着。 她另一只手去够那黄色的防风罩。 变故就发生在此时。 小企鹅突然激动，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它瞬间起跳——虽然它身躯不大，但爆发出的力量极强！ 她被小企鹅的力量带动，缝隙处坠去。这时她才突然看到，缝隙正在快速开裂！ 刷拉一声。她将防风罩尽数拽了过来。这只手顺着使劲的力道快速掀上头顶，她顺利抓住冰镐。巨大风力袭来，她被斜着吹到了另外一个方向，感受到冰镐正在摇摇欲坠。 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摸索着绳子上的另一个装置。这又是她小发明的测试版本，里面内嵌了微型高压气囊，在按下按钮的瞬间，气体瞬间释放，能产生短暂弹射效果。 天才啊秋似月。 她咬着牙叹息。 她看好了背风的方位，在下一次被风吹到相对应的方位时，她立刻启动了装置—— 她和小企鹅成功被弹射到了背风区。 ** 风雪不大。 她这一遭损失惨重。 她心痛地盯着这绳子。它的弹射功能是测试版，只能使用一次。接下来它也就是个普通绳子了。 因为救企鹅，延长了她今日的出行时间，她早该回程。风雪后地貌发生了些改变，能见度也低，她看不清自己来时做过的标记。 她举起手腕。定位仪上坐标数字闪烁，方位箭头也在屏幕上原地打转。 在南极这地方，天有不测风云才是日常吧。 她叹了口气，“刚找到点线索，风雪就把信号吹乱了。” 她低头看了看小企鹅。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回到基地了。” 小企鹅啾啾两声。她也听不懂。 她瞧了瞧四周。现在硬是回程找营地反倒是犯蠢，大概率会迷失方向。上一次给祝锦骁报的坐标也在附近，那么…… 她环视四周，打算先往背风的方向走。 “走吧。”她叹道。 她边走边索性看了看手里的防风罩，思考总能抹掉一点慌张。 出事的时候，风雪奇大。温渟和景娴的所有痕迹都被大雪抹去。她无法判断他们什么时候消失的。手里捏着防风罩，突然两指竟然相触。 她一怔。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一个小洞。 洞周围毛边规整，像是被刀划开的一个口子。 她一惊。 她立即原地蹲下，点开手电。脑海中有画面闪过，当时，仓库里的黄色防风罩摆了一排……温渟过去拿的时候，是从中间开始挑的。这批防风罩都有编号，那么从上至下，温渟拿的，大概是03或者04号。 景娴是在温渟之后。所以两人的防风罩编号挨着。 防风罩被她翻来覆去找了一遍。手挪开，上面的编号是03。 这就说得通了。风雪来的时候，温渟说耳朵疼。当时还以为是温渟因为身体特殊的原因不适应，现在才反应过来是因为防风罩漏洞，他对低气压起了反应。 风把她吹了个趔趄。 手上的导航仪比她还迷茫，不停乱转。天高地广，她彻底迷失了方向。 她不禁苦笑起来……现下别说是找人了。自己也丢了。 等一下。 她脑中突然火花四溅。 温渟在失踪之前，定是在努力固定住防风罩。以至于他被风吹走之后，防风罩大概率和他被吹到了同一个方向。假设他曾经经过此处，那么在风雪中，他应该去哪里呢？ 她环顾四周。 前方，背风坡，微高地。 ** 她带着小企鹅逆风爬上了高地，那里竟有一处雪洞。 “有人吗？” 她人还未进洞，声音先急急刺探进去。 雪洞中传出滋滋嘎嘎的声音，像有人在踩冰。 她心脏骤然提到嗓子眼。她右手摸向包侧，那里有一把瑞士军刀，又缓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 走过拐角。 一个男人皱着眉昏睡，似乎沉在噩梦中。 “温渟！” 秋似月失声叫道。 神经在这一刻骤然放松，她热泪上涌，大片的眼泪立时模糊了眼睛。 她赶快奔过去，蹲下。他裸露出来的皮肤极凉，衣服也冰得骇人。雪洞虽然能挡风，但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快要到极限。 秋似月把包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保暖装备聚了一堆，撩开他的衣服给他贴上暖贴。压缩过的保温毯现在也派上了用场，她抱住温渟的腰，把自己和他紧紧裹住。 好像过了许久。 面前的人逐渐恢复了些温度。秋似月也开始犯迷糊，快要睡着。睡过去之前她恍惚起来，她找到了温渟……这是不是她的幻觉…… 小企鹅也走向两个热源。啪嗒，手电筒的光被企鹅撞得摇晃，她低低笑了一声，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睡过去前，在火光中看到了烤鸡。 她累及了。 外面风雪声依旧，雪洞里慢慢陷入寂静。 ** 抱住的人比她先醒了。她睁开眼睛，傻愣愣地眨了一会。 原来不是幻觉。 又想哭。她低下头，往温渟怀里钻。 温渟顺势抱住她的头，两人就这样绵长地抱着。 “温渟。” 她突然叫道。 “嗯。” “温渟温渟。” “嗯嗯。” “温渟温渟温渟温渟……” “嗯嗯嗯嗯……” 她抬起头，皱着脸，泪水怎么也憋不回去了。她干脆就肆意让它们落下来，痛快一点。 温渟先醒，听到她嘟嘟囔囔说了许多梦话……他低头看了眼小企鹅，突然想笑。 因为梦话都是说给小企鹅听的。 还威胁人家小朋友，要给它做成烤鸡。 她坐起身蹭蹭脸，恢复了一丝理智。 “你没事吧。” 温渟摇摇头。 秋似月心里发酸，他看起来虚弱极了。 她还是一错不错地盯着，显然是不信。温渟笑起来安慰她，“真的还好。” “我还能维持人身，就说明没问题。” 秋似月环视了一下雪洞。这洞不深，却是天然的隐蔽区。温渟能找到这里，的确是命大。 那景娴……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秋似月还是发问。 “你有看到景娴吗。” 温渟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我们当时一同被刮到这个方向，为了避难，找到了这个洞。我那时有些虚弱，必须睡觉才能继续维持人身，大多数时间都很迷糊。我在一次睡过去之前，好像看到她收拾了东西，往洞外走。我还以为是做梦，就没叫她，结果醒了以后，她真的没影了。” 秋似月无法理解。景娴竟然独自走了？她为什么会丢下温渟？这个防风罩又是谁的？ 秋似月将防风罩拿给温渟，“你看看，这个是你的吗。” 温渟摇摇头，“我不记得编号。但是那罩子掉到了一个缝隙中。” “那就是你的。”秋似月仔细思索起来，“恐怕你们这次事故是人为。” 她找到那刀划得口子，给温渟看。 ”……所以当时我怎么都按不住防风罩，是因为有人故意破坏？” 温渟十分惊讶，“我得罪了谁吗？队伍里竟然有人想要我的命？” 两人都陷入沉默。 秋似月想了一会，缓缓说出推测，“你们消失的时候我太惊慌，没来得及看旁边人的反应。我离开的时候，祝锦骁和徐珊极力阻拦我独自出来，祝锦骁强行坚持要一起来，被我劝住了。以正常人情来判断的花，我觉得这两个人可以排除。” 她继续回想，“齐鸣……他没说几句话。但他和我们都不熟，他话太多，我反而会觉得奇怪。” “我不想小人之心。但这里面，只有李景曾经和你起过冲突。” 温渟皱眉道，“答案好像太简单就找到了。那，景娴呢？” 秋似月愣住。怎么会怀疑到景娴身上来？ 也不知怎么，她为景娴辩解起来。 “她，她不该啊……她也是受害者，她的防风罩挨着你的，可能她的也被破坏了，不然你们怎么会被刮到同一个方向呢……” “可她自己走了。”温渟提醒道。 温渟紧盯了她一会。她不可置信地眨眼，似是怎么也想不通了。 温渟牵住她。 “月月。我们不知道对方是冲着谁来的。所以我不能让你也陷入这样的境地。我们现在，必须保持客观。” 外面风声在呼啸。风钻了一丝进洞，拂过她的后脖子，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说得对。”良久后她说道，“是我感情用事。无论怎样，我都不能接受她丢下你一个人在雪洞里。” 她摸着温渟手上的温度，“吃点东西。我们必须尽快回到营地。” 第48章 第一个梦 温渟不时地陷入昏沉。 许是知道秋似月是真的来了，他这一觉睡得踏实。仅剩的灵力在体内乱窜，睡觉时腿也化成了鱼尾。 迷迷糊糊中，尾巴附近有钝痛传来。温渟迷糊中疑惑睁眼，看到眼前的情形，立马又闭上了。 秋似月正抱着一团灰色的东西。她正蹲着，时不时低头窃窃私语，一股子不怀好意的鬼灵精味道。 “你，爸爸妈妈没教过你嘛，你是企鹅，要吃鱼。” “喏。面前就有鱼。”她用下巴点点温渟尾巴的方向。 看小企鹅半天没动，又开始严肃训话，“连鱼都不敢去吃。你以后怎么当企鹅霸主啊。” 温渟半眯了眼睛，看了眼那未来霸主。呵，就这长得跟长耳兔似的小东西，还想吃他？ 他心里正嘲讽着。哪知又一次钝痛传来。这一下不轻不重，存在感还挺强。 他眼睛下瞟一看。果然，秋似月举着企鹅，强行按头“吃鱼”中。 诶哟。这就是人类经常说得吃里扒外吧。她带着这外鹅，要把他吃了是吧？ “哎哟——” 金红色的尾巴突然立起，骤然盘上秋似月的腰，上滑，缩紧。那尾巴赫然把她当成了爬杆，蛇一般延伸上爬，速度极快，像是下一秒就要把秋似月勒死—— 实则秋似月的感受却完全相反。这尾巴就像一双柔软的手，缓缓上滑，路过她后背的时候就像被人缓缓轻抚了一般。秋似月打了个寒战。那尾巴不退则进，最终停在了她的锁骨处。 温渟把秋似月卷到了空中，缓缓送到自己面前。 “你！” 秋似月无法正视自己身上滑腻的触感，那感觉，就像温渟抚摸了她全身一样……她面色潮红，恶人先告状，“你醒了不说话！” 温渟一脸得意。他捏着秋似月的下巴，笑眯眯发问，“饿了？” 她偏头不看他，声音愤愤不平，狡辩起来，“是鹅饿了。” 刚才秋似月被卷起来的时候，那鹅跌到地上，现在已经吓傻了。温渟轻笑一声，看来这是个聪明鹅，知道气氛不对，少说话。 温渟盯着她。她一张脸故意别过去，表情很是别扭，像是多么不情愿被他卷起来一样。她面色太红，但红色却有不同的颜色分布……有些红色的颜色更深一些，更像是冷了太久以后骤然反暖，皮肤受得伤。 现在不想看他，还找了他这么久。 温渟哼笑一声，下一秒手指用力正过她的脸，毫不犹豫吻了上去。 没什么缓冲，吻一上来就疾风暴雨般落了下来。温渟突然觉得自己发了疯一样想她。上次亲她……是好久以前，在船上，风浪激荡的夜晚。 唇舌追逐的时候不自觉用力。她只觉得下唇被吸得快要失去知觉，忍不住向后仰。 温渟用力固定住她的后脑，张唇辗转，像是乞丐在大口吃着奶油蛋糕。 秋似月快要窒息了。 她在急速喘息的缝隙中惊叫道，“放开一下，先放开，喘不上来气，一会再继续亲不行吗！” 温渟头和她分离了半寸，眼神危险，“我也饿了。” 嘴唇再次压下来。 秋似月只好调整起呼吸来。她暗暗记下，千万不能小瞧人鱼。 她现在全身上下都动不了。力气科泰达。 可亲着亲着她突然想起来。 她为什么要忍受啊。 意识硬生生被温渟亲得拐了弯。这么想着，她主动抱住了温渟的脸。两人的头部交缠在一起——秋似月隐约觉得，这次的火烧得比在船上那次要更旺一点。温渟的尾巴也受到了蛊惑，在她后腰处不停游移。 空气都像是被融化掉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想起来，他们还在荒郊野外的雪地中。洞外的呜呜风声不止，秋似月被温渟放开，看到他的眼神晶亮，迷蒙又痴迷地看着她。 她再次呼吸立即不畅，抱住温渟的脖子，埋到他的颈窝中。 温渟紧紧抱住她。世界很安静，只有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上下缠绕。 如果现在他们不是落难，而是在旅行，那就好了。 温渟平稳了呼吸，满脑子想得都是好想快点熬过这极夜，早点和她一起回到莲沧。她总是问，能不能一直这样安静的一起生活……他以前还没有很理解。 现在好像懂了。 他看向弯曲的山洞。洞外，在他的角度，只能瞥见一隅外面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大雪纷飞。 他突然在想，她这一路是怎么找到他的。 想开口问，又觉得没必要。他最终只是用胳膊环抱住她的头，快要把她嵌进心脏里。 安静了许久后，他犹豫着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我们……要去找景娴吗？” 秋似月果断地摇头，“不。现在风雪刚停，我沿路做的记号大概率还没消失。现在你需要恢复，我也需要恢复……最理智的选择就是……我们回营地。” 秋似月说完，心里凄然，长叹口气。 温渟摸摸她的头发，“等我们修整好。我会陪你一起找到她。” 行囊里的东西剩的不多了。两人简单合并了一下，温渟背上包，两人一鹅离开了雪洞。 ** 风雪刚停，现下世界极致安静。 一路走了许久。记号被埋了不少，秋似月在分辨的时候极为费力。温渟这会儿不能长时间在外面行走，只能走一会儿，躲一会。 身后传来踏雪的声音。 企鹅群浩浩荡荡，离得很远，边走边好奇地盯着他们。 秋似月有点兴奋，“我们是不是可以把霸主放回去了。” 温渟看了眼脚下的小东西。自从秋似月对此鹅寄予厚望后，温渟索性喊它霸主。一来二去的，两人都喊顺嘴了。 小企鹅吱吱两声。 “它说，它爸爸妈妈不在这里。这里的鹅，也不会接纳它。” 秋似月表情如常，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顿了一会，她才说，“你告诉他。没有那么多好事给他占。如果他觉得我救了他，对他来说是好事，那么就要接受这好事带来的副作用。” 她笑意勉强，“这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运和爱。” 温渟有些讶异她的冰冷言语。 有的。他想对她说有的，可话到嘴边才发现，话语这东西在这广袤天地里太轻飘，刚说出口，就被雪吸收了，消失了。 于是他握紧了她的手。 温渟蹲下身，扯得秋似月也跟着歪了身子。秋似月横眉瞪眼，温渟装没看见。 他企鹅语也不过是支离破碎，给小企鹅传达的话最终也只有几个字，告诉他既然想活下来，接下来万事靠自己。 话一说完，他感慨自己真是翻译大师。把秋似月那么冰冷的话转译的这么温情。 霸主混入了后面的小企鹅堆里。 因为沾染了人的气味，所有鹅都躲着它走。它在队伍中间逐渐被推到末尾，吱吱地委屈叫了几声，一步三回头，一脸委屈。 前路还很远。 秋似月对着它挥挥手。 温渟听秋似月讲了霸主被丢下的故事。看它现在被鹅群驱赶，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丢下自己的孩子呢。 企鹅群渐远了。 “它们要去哪里啊。”温渟突然问。 秋似月：“快到它们下水的季节了。要学游泳啦。” 温渟转身，却突然顿住，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叫道，“等我一下。” “怎么了？” 他跌跌撞撞向企鹅群跑去，大声向后面喊话。 “这里的企鹅有年纪很大的！见多识广！我想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外来鲸啊……” 秋似月微愣，在后面瞧着他奔跑的样子。一看这条鱼就没怎么见过雪，看看他在雪地上跑的那两步……快了，马上就能摔倒了。 她柔和地笑起来。 他自己都退化到时不时露尾巴了，还记得鲸鱼那些事情呢。这么想着，她心里柔软一片。绿色的极光下，温渟截停了鹅队。 温渟好像和它们在交涉些什么。秋似月大步向前追了上去。 “怎么样？”她急急地问。 温渟微笑，手指向一个方向。 秋似月看向那方。她已经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方向了。那边白茫茫一片，她只觉得好刺眼，让她觉得不舒服。她无声地打了几个寒战，不紧不慢带上护目镜，上前牵住温渟的袖子。 “走吧。” ** 之前的雪下得太久，风也大，标记已经消失了一大半……余下的一半，也不确定是不是被吹歪了。 事到如今，两人也只能跟着记号走，祈祷不要偏离太远。可偏偏，标记在一处分叉口完全消失了。 秋似月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剧烈的寒冷让她不停打冷战。她使劲晃了晃头，努力让意识清醒一些，去分辨路线。 直行的前方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什么都没有。但是左侧…… 那里有冰镐敲过的痕迹。 风雪又开始吹起来了。 秋似月抓紧温渟的胳膊，说出猜测，“估计是祝锦骁他们来找我们的时候留下的。我们去这边看看？” 温渟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两人的体力越来越差，已经有一个小时没有找到合适的避风处休息了。 他无声点点头。 两人没走多久。前方又有一处黄色，率先映入眼帘。 秋似月蹲下身检查了一番。 “这应该是景娴的防风罩。” 温渟抬头看了看远方，尽力大声道，“这里好像……也是刚才企鹅指的方向！” “你确定吗？” 温渟犹疑着摇摇头。 秋似月觉得自己脑子都被冻住了，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温渟指方向给她看时，她就没有分辨出那边是否是回营地的方向。现下又出现了这么多人为的痕迹，她更加恍惚。 “嗡嗡——嗡嗡——” 空气中的沉默突然被打破，她手上的气压仪响起危险的嗡鸣声。 天气太不稳定。新一轮风雪来得极为突然。秋似月用尽力气从包里拿出防风罩，使劲将两人遮住。 外面风雪呼啸，秋似月仔细思考起冰镐痕迹的事情。 她低声分析道，“现在……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冰镐的痕迹是祝锦骁他们的。我有嘱咐过，在救援来之前，他们不要远走。那么我们顺着这个方向走，前面，应该就是营地。” “第二种。冰镐的痕迹是景娴的。”秋似月轻轻叹口气，“所以第二种情况又延伸出了两种情况。” 温渟也无奈地笑了一声。 “2.1，景娴丢下我，自己回营地。2.2，景娴丢下我，另有目的。” 秋似月冷得发抖，心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