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抵达的雨季》 第1章 未抵达的雨季第1章 盛夏时节，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挲着卷纸的声音。 中央空调静默地工作着，冷气的释放也难以将内心的焦灼埋没。 纪承楷写完一张又一张的卷子，疲惫的眼被窗外的明媚所吸引。 有淡淡的茉莉香味还有微微弯曲的头发，蓝白色的衬衫，灰色的百褶长裙，仿佛和窗外湛蓝的天空融为了一体。 不知为什么，这个身影总让他难以忘记，甚至勾动了他灰暗死水一般的心池。 “同学，专心。” 监考老师在旁小心提醒。 他转了转笔，又重新将视线聚焦在了眼前的图表上了。 再过两月就要进入高三了，他不得不拿出十足的干劲来冲刺。 其实又何止是他。 身边的同学，家里的父母，工作的老师还有形形色色的人们，有谁又不是在拼命地冲刺呢？ 打铃了，迅速的收卷，快速的离开考场回到教室，纪承楷轻车熟路的在楼道里穿梭，偶然间路过教师办公室，又看到刚刚那一抹影子，仍旧是朦朦胧胧的美好，看不清容貌，但却足以让人感到静谧的美。 他努力记下她的模样，却也迅速收回了视线，朝着教室方向跑了回去。 只余下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低声地交流。 艾雪坐到工位上来，熟稔地翻开作文本，浅红色的笔尖在上面来回地写着，非常认真。 她刚接到年级上的通知，本周开始接手二班，原先的语文老师因为产假回家休养去了，这个活临了了便到了她的手上。 作文题目很简单，大致也是一些抒情的内容，写一写自己的生活感受。 但却总有那么一两篇不一样文章。 艾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文笔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棒，引经据典，遣词造句也看得出来很有功底。 可就是让人看出有早恋的嫌疑。 斟酌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先私下找孩子聊一聊，快高三了，学习生活上容不得太多错误。明天下午最后一节是她的课，她想着就那个时候去方便一些。 低下头，又是认真地批改。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日子仿佛也在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的课程，重复的口号，重复的一天24个小时。 黄昏的时候，艾雪匆匆收拾一下，离开学校。 她站在校门口不远的公交站，晚霞映衬在她蓝色的衣领上，微风挽着她的长发，似乎能够将她一天的疲惫都吹走。 公车还未到站，艾雪已经开始计划着一会去哪里和朋友小聚一下了。 奈何扰人的铃声总是响起。 “喂？于老师，是我……嗯……你有什么事吗？” “艾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班有个学生逃学了，家里也不见踪影……” 艾雪叹了口气。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学生，没办法，她也得花费自己的时间帮忙找人了。 扫了一张路边的小黄车，艾雪开始在附近寻人。老师的雷达功能一旦开启，能在百米范围之内锁定穿着校服的学生。 她一边小心地开车，一边努力地寻人。 不知不觉就到了滨江公园附近，人流更密集了。艾雪不得不换成步行。 说实话，她有点累了。 买了一个甜筒，艾雪靠在冷饮店里眯着眼，享受着夏日的人造冷风。 找了快一个多小时了，仍旧毫无进展。 艾雪有点心慌，她真怕这孩子会有个三长两短。 重点学校重点班，压力太大了，这孩子万一真扛不住可就真出事了。 艾雪迅速结束了手里的香草味甜筒，她勾了勾唇，朝着前方的一群大学生走去。 这附近有一所大学，所以经常可以碰见大学生。 加之这一群人里，虽然有穿常服的，有戴口罩的，但有几个人穿着印有校徽的logo，看起来像是在做社会活动，艾雪顿时眼前一亮。 “嗨，同学，我是滨江中学的老师，请问你们是附近的大学生吗” 为首的女孩子马上反应了过来，甜甜地笑着：“是的，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艾雪把寻人的事情和几个学生说了一下，对方表示愿意帮助。 女孩是队长，她很快地将人分成几个小队去寻找，艾雪这边也留了一个男生，和她一起寻找。 和她一起寻人的男生很高，步子也大，艾雪总得小跑才能追上对方，还好他发现后，放慢了速度。 男生戴着口罩，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清亮的眼睛。 他很沉默，几乎不开口说话，但却又很认真地在帮忙。 天色向晚，还是没有找到人。其他大学生因为有事，不得不提前离开，只剩下男生还陪着艾雪一起找人。 “坐一下吧。” 男生轻轻地说：“找了好一会了，你也休息会。” 艾雪以为是男生累了，也不好勉强，两人就这么在长椅上并排坐着。 晚风吹过，有青草淡淡的香气。 男生问她：“这个学生很重要吗？听你的说法，你们都在找他。” “每一个学生都很重要。” “他学习成绩很好，还是家世很好？” “这些都和他很重要无关。” 艾雪笑了笑，眼里都是认真：“是因为他本身就很重要。” 男生沉默了一下：“或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这么认为的。” 看他这副样子，艾雪忍不住打趣他：“我看你也就18、19岁的样子，怎么这么悲观。” 男生不语，艾雪察觉出他似乎有些敏感和低落。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一个人都是值得被重视和被爱的。” “包括我？” 她愣了愣，笑了：“是的。” 她没有看见他的耳朵有，好在河边的风够冷，不一会就吹散了热气。 路边又有小黄车了，可惜只有一辆。 他扫了码，将头盔递给她：“上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应该能找到你的学生。” 车子有些小，但碍于只有一辆了，艾雪也只能挤着上去。车子一发动，她就往后仰，幸亏男生及时抓住她。 “搂紧一点，艾老师。” 她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地搂住了男生的腰，伸手环住，感受到的是温热的，有力的。 夜风习习，公园里人影散去，只留下稀疏的灯影和两人长长的背影。 路突然陡了起来，小黄车开上了石子路。 艾雪慌慌张张的将人搂得更紧了。 对方身体微僵，而后又变得自然起来。 她清楚地听见他胸膛里发出的声音，很磁性，带着微微的声带的颤动：“前面是滨江公园比较偏僻的地方，许多学生会跑到这边来。” 艾雪还正纳闷学生为什么跑这个地方，男生将小黄车一转弯，她就瞧见了一对对的小情侣搂抱在一起。 可真是校服大赏啊，一中的二中的，只要是市里中学的校服，都能在这瞧见了。 这地方仔细看一看，遍地的蓝粉色绣球花，还有紫藤萝的画廊，在灯光的映衬下确实有几分花前月下的感觉了。 难怪这小情侣一对对地来。 男生才把车停了，便看到艾雪已经冲出去老远了。 没办法，作为老师，她的属性在这一刻被疯狂地激活。 她在心中冷笑，好啊，好啊，真是横跨了小学和高中，各个年龄段的早恋群体在这里都能瞧见，今天她非得一个个揪出来看看不可。 正在她即将碰到第一对小情侣的时候，男生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他知道他是来找人的，要真是抓了其他小情侣，可就得不偿失了。 力道有点大了，手腕被捏出了红印。 艾雪猝不及防地跌进了绣球花丛里，拉着他的男生也不幸遭殃，两人在盛夏的时节里纷纷坠入了花海。 她的头发上是散落的花瓣，他的T恤上是晚间的露水。 她愣了愣，笑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他也笑了笑，笑她这愣头青的莽撞。 新人新文(＾Ｕ＾)ノ~ＹＯ让我们一起放飞自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未抵达的雨季第1章 第2章 未抵达的雨季第2章 凌晨一点的时候，艾雪才终于到了家。 学生总算是找到了，手机里的群消息这才消停了下来，无外乎都是关于今天学生逃学的通报批评和反思教育。 艾雪头疼欲裂。 微信里的消息太多了，到处都是99＋的提示。 只有一条提示最简单，那是新加的好友。 点开消息，是男生发来的： 「学生找到了，你安心。」 之前两人提出分开找，艾雪还没来得及看消息，就已经被一堆事缠住了。 没想到学生还真被男生找到了。 他的头像很简单，一只橘猫的背影，抬头望着远处的蓝天。 艾雪点了头像进去，三天可见的朋友圈空空如也。 Nebula，他的微信名。 相比自己的“雪花压我胖三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本想表达谢意，可打了半天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竟然抱着手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星子很快也沉入了漆黑的夜里，窗外草丛中的蛐蛐开始了夜的狂想曲。 夏季的夜晚沉闷又迅速，它将黑夜带走得很快，以至于让人总有一种睡不饱的错觉。 晨光熹微的时候学校操场上已经开始了晨跑，一部分学生认真跑操，还有一部分眼尖地瞧见了教导主任发黑的脸。 焦老师45岁，正是中年男人最具威严的年纪，以他为中心，旁边站着的是高二班班主任于秀华，年级主任张科，科任老师艾雪，还有昨晚帮忙找人的一干老师。 中间站着的，就是昨天逃学的学生。 焦主任川字眉紧锁，一张脸发黑，对逃学者进行着批评教育： “你说，你为什么逃课？” “出去散散心。” “散心？你听听你这个理由，还像话吗？！” 男生表情平淡，不反驳也不辩解，低着头听着焦主任的训斥。 他个子高，一圈老师围着他批评的时候，还得抬起头来，艾雪觉得这样的画面有几分好笑。 特别是焦主任，骂到最后不得劲，将人拉到操场主席台边，自己站在台阶上，终于能“平起平坐”骂一下了。 焦主任批评完，班主任于老师接着批评。 男生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艾雪也只能晒着太阳耐着性子等着，毕竟这事挺重要的，作为参与者，她还是需要站在这里看一下结果。 于秀华语重心长的教育，和焦主任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艾雪瞧着男孩子还是一脸的平静和不在乎。 看来是有点棘手，这样的孩子光是批评教育是不够的，还得好好谈一谈，弄清楚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日头越发大了，大家脸上也滚落了汗珠。 “主任，我能和这位同学谈一谈吗？” 她的声音温暖又有力量，没有任何锋芒，仿佛云烟一样，软软绵绵。 男孩子抬头看着她。 他额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滴落了下来，汇入了秘流涌动的草丛当中。 焦主任看这学生竟然抬头有反应了，也收起了自己的说教。 “好，艾老师，那你就和他谈谈，我们先走。” 嘱咐完，焦主任又朝着男生道：“你好好反思，根据你的表现，处分下午就会有结果。” 目送完其他老师，艾雪撑开了伞，天青色的伞面将炙热的阳光隔绝，终于让人获得了方寸之间的凉意。 他太高了，艾雪只能把手伸直，高高举起伞来。 男生跟着艾雪穿行在操场上。 忽地一下，艾雪手里空了，她转过头，男孩子漫不经心地将伞握在自己手中。 还蛮有爱心，尊重老师的。艾雪默默给他在心里点了一个赞。 除了教室里的书声琅琅，校园其他地方静悄悄的，艾雪带着男生来到校园里的奶茶店里，两个人找了一个临水的座位坐下。 “想喝点什么？” 艾雪笑道：“随便点，老师请客。” 男生沉默半晌，盯着艾雪拿着菜单那圆润的指尖。 “和你一样。” 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压过的嗓音，微微颤动。 艾雪也不介意他的回答，转头点了两杯香草味的奶茶和一份三明治，她注意到男生唇色发白，可能并没有吃过早餐。 温热的面包片包裹着香浓的芝士，让他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胃部的温热也让他舒服了不少。 此时艾雪的眼里，这学生已经从一只倔强的哈士奇变成了温顺的萨摩耶了。 她喝了一口奶茶，慢慢问道：“焦主任说了那么久，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纪承楷。” 艾雪顿了一下，这名字她熟，就是即将接手二班的学生，还有那篇早恋嫌疑文章的作者。 她心里一下子飞过了八百种想法，分析着他逃学的原因。这 孩子她听班主任于秀华提起过，成绩不错，人品也不错，一直都安分守己，这次的逃学实在是太过突然。 综合那一篇早恋文章，艾雪觉得极有可能是为情所困。 “纪同学，你刚说出去是想散散心，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眼睛澄澈，瞳孔里倒映着纪承楷的模样，那样的关切做不得假。 奶茶店的冷气开得刺骨，艾雪看着对面男生将柠檬片咬出锯齿边缘。 他说话时指尖轻叩橡木桌面，节奏像教堂唱诗班的节拍器：“张老师说我的竞赛资格被取消了。” 艾雪注意到他校服领针别着枚孔雀胸针，金属光泽在冷气中泛着冷意：“纪律手册第17条明确规定……” “您不用背条文。”纪承楷笑着打断，他的拇指摩挲着茶杯上的校徽花纹。 “上周生物实验室的监控拍到我往培养皿里倒了一些东西，对吧？” 艾雪想要接他的话，先安抚住他的情绪，然后告诉他自己可以帮他。 但纪承楷却忽然倾身向前：“艾老师。” 他的语调温柔了下来：“其实我只是倒了一点纯净水进去。” 艾雪闻到他袖口飘来的雪松香里混着极淡的血腥气。 男生扯了扯不舒服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新鲜的烟疤，形状像枚未完成的问号。 她蹙眉，这学生状态有些不对劲。 “纪承楷，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和主任说一下，让你重新参加竞赛。” “老师”他笑起来，打断了她的话语。 他的指尖很自然的将艾雪的眉头抹平，留下淡淡的余温。仿佛见不得别人难过。 有些僭越的举动。 但她来不及介意。 “去年教师节焦主任收了我爸一百八十万赞助费，今年我妈说要捐一栋教学楼和游泳馆……” 她看见男生喉结剧烈滑动，校裤口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着陌生号码。 “所以艾老师，我要是想参加比赛，就不用劳烦你了。” 是不用劳烦了，艾雪窘迫地笑了笑，这孩子家里都不知道有多少矿，用不着自己这拿仨瓜俩枣的人了。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对面裤兜里疯狂震动的手机。 纪承楷接了电话，除了沉默地聆听之外就只回复几句嗯和知道了。 虽然两人隔着一张小圆桌的距离，但艾雪隐隐听到了责骂的话语。 电话持续了十五六分钟。 连坐在对面的艾雪都感受到了电话那端传来的压抑和沉闷。 艾雪只能静静喝着自己的奶茶。 香草的味道充盈在口腔里，缓解了一些不适。 她隐隐感觉到了纪承楷逃学和破坏生物实验，或许和他的家庭有关。 可是身为一个小小的老师，她除了和家长进行沟通外，她又怎么有能力去改变那样一个家庭？ 纪承楷挂完电话的时候，看到愁容满面盯着自己的艾雪。 他挑眉：“艾老师这是觉得我是个棘手的学生？” “没有，我只是在想怎么帮你。” “友好的抱我一下就可以了。” “唉？” “开玩笑的，艾老师。” 第3章 未抵达的雨季第3章 他的模样像极了受伤后求安慰的萨摩耶还有艾雪那上幼儿园天天哭鼻子的侄子。 她心里默念，真是可怜的娃，爹不疼娘不爱的。 于是她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浅浅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拥抱。她的俯身晃动了他黑色的书包袋子，在冷气十足的奶茶店里摇曳。 纪承楷感受到她的体温，仿佛能融进血液和心脏里，给他一点点世界的温度。 艾老师这个人，似乎很好，也似乎不好。 纪承楷轻笑。 等艾雪结完账的时候，纪承楷已经先走了，桌上留下少年的便利贴，笔锋遒劲地写着谢谢两个字。 艾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孩子的世界真是难以琢磨。 她在校园里转了转，最后踩着上课铃声回到办公室，玻璃幕墙外梧桐树影斑驳。她推开门，坐到了办公椅上，刚喝了一口温水，邻桌的化学老师便过来了。 “艾老师，刚刚你是没看到，焦主任接了个电话，那脸色，跟高锰酸钾过量氧化一样黑。” 她刚要回话，焦主任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老焦，怎么样了？”张科主任放下手中的笔询问。 于秀华也走了过去：“难不成是盛禾那边打来电话？” “出去说”焦主任把两人带了出去，留下办公室里众人的猜测和小声讨论。 艾雪像想起来什么需要确认一样，走到了办公室的展柜前。 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历年优秀校友捐赠的物品，最顶层熠熠生辉的水晶杯底座刻着本市人人都熟悉的名字——盛禾远集团总裁纪明远。 最底下摆着的，是她前年参加省赛时获得的“最佳育人奖”，时间久了点，已经蒙了一层灰上去。 她把自己的奖杯取了出来，用湿巾慢慢擦拭干净，又放回了原位，奖杯恢复了最初的光泽，艾雪满意地笑了。 午休时间很快就到来了，趁着这个空当，艾雪决定给新班级的同学们带一点见面的礼物，她无意识地拨动着手机，指尖在Nebula上停留很久。 “叮——”微信提示音响起，猫咪背影的头像竟然发来了消息。 除了昨晚那一条安心外，艾雪连感谢的信息都没来得及发，对方竟主动联系过来了。 艾雪有些羞愧，急忙点了进去，对方写着： 「一会可以陪我去一趟医院吗？」 她还来不及回复，对方又发了信息过来解释：「一小会就行了。」 急忙地回复了一个好字，艾雪便开了车赶过去。 正午的医院里没有只有值班医生的门诊，男生靠在过道的凳子上闭目养神。 艾雪一进来便瞧见了戴着黑色口罩的男生。 “抱歉，来晚了。” 他睁开惺忪的眼，略带几分疲惫，也略带几分促狭。 “确实挺晚了，我都已经看完医生开好药了。” 她走了过去，仔细观察他手里的药：“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全是胃病的药？” “从小就有的毛病，不是什么大问题。” 艾雪点点头，记下了他的情况。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医院的长廊里，艾雪注意到对方额角的冷汗。 她递了纸巾，又从包里取出水来。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对方摇头。 “别逞强，你现在很虚弱。” 一米九几的男生被艾雪拉住手腕，轻轻一拉，便左右摇晃的感觉。 她把他塞到了自己的车里。 “我吃过饭和药了，一会就好。” 他躺在后排座椅上，整张脸十分惨白，艾雪不得不来到他身边，看他喘得很急促，她伸手想要帮忙摘去他的口罩。 阻挡她的手劲异常大。 他的眼睛似乎被汗水浸湿了，带着潮湿的惑人。 “别碰”。 “我……只是想帮帮你。” 他似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小时候被烧伤，丑。” 说完，他睡了过去。 艾雪看了他一会，确认对方没事后，她给他盖了车里自己备的小毯子。 汽车缓缓地行驶在大道上，离上课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了，给新班级准备礼物看来是来不及了。 车里安静极了，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艾雪把车停到了学校外的停车场，然后上好闹钟，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音乐也缓缓入睡了，中午如果不小憩一会，下午的课堂会很疲惫。 两人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入睡，倒也不显得狭窄。 艾雪睡得有些不安稳。 梦里光怪陆离，仿佛有炽热的阳光，有焦灼的雨水，有沉重的分别，还有逃不掉的情愫。 似乎很难清醒过来，她想努力睁开眼，却觉得浑身昏重。 有人碰了碰她的额头，一阵冰凉的触感瞬间让她缓过神来。 男生的脸映入眼帘，那双眼睛仿佛早已洞察一切。 闹钟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你做噩梦了。” “嗯……”艾雪迷迷糊糊地答应着，眼角还留着两颗晶莹的泪珠，让人移不开眼。 男生把她的闹钟关了。 “我好多了，艾老师，你需要帮忙吗？” 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近在咫尺，艾雪强打精神，摆了摆手。 “我没事，倒是你，好些了吗？你刚才在医院看起来很不好。” 车里的空间太过狭小，男生只要稍微倾身过来，艾雪仿佛就被他笼在怀里一般。 他朝她笑，不说话。 他觉得她关心人的时候，看起来像一只认真的雪兔。 他忍不住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轻声道：“小艾老师，你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说完话，他竟红着耳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了车门，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不知道是有急事要办。 还是青春的落荒而逃。 半晌，车里发出艾雪的惊呼：“天，他应该才20岁吧！” 也不能怪她太过震惊，艾雪已经27了，虽然如今仍是单身体，但这并不代表这七八岁的年龄差是可以跨越个鸿沟。 对方在他眼里，虽然帅气，但是绝无可能。 艾雪收回男生远去方向的视线，抬手摸了摸被他刮过的鼻尖，触感似乎还在。 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赶紧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悸动。阳光透过车窗洒在空座上，仿佛还残留着温度。 她强打精神，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进校园。走廊上的风轻轻拂过她的发梢，熟悉的铃声在耳畔响起。她低头看了看手表，步伐不自觉地加快。 铃声一响，教室里嘈杂的声音便消失不见了，课代表李雯带着同学们开始课前的复习朗读。 “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 青春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字句铿锵，像潮水般涌向艾雪。 她站在门口，直到学生们朗读结束才走进教室。 班长和课代表起身，带着全班同学齐声问好：“欢迎艾老师！” 她微笑，目光掠过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同学们好，很高兴接下来一年半的时间和大家共同努力，接下来，翻看课本57页……”。 高二（2）班是本校的重点班，学生学习能力比较强，专注能力也很高。师生之间的磨合是很快的。 艾雪感觉还不错，特别是以课代表李雯为首的几个班干部格外配合，课堂节奏自然流畅。 她打心底里喜欢这几个女孩子。 临下课还有两分钟，教室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 “报告。” 门口站着一个男生，额前碎发微乱，沾染着极速奔跑而来的汗水，校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 他微微喘着气，指节轻叩门框，眼神清亮，越发显得他脸上未褪去的红十分鲜艳。 “抱歉，艾老师，我迟到了。” 看到他，艾雪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杯香草味奶茶的味道。 她怔了一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教案边缘。 她垂眸道：“进来吧，下次早点。” 纪承楷点头应声入座，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第4章 未抵达的雨季第4章 纪承楷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阳光斜斜地切过他的桌角。 好友兼同桌的林浩用笔帽戳了戳他胳膊：“又去打球了？新老师今天第一次上课，你小子就敢迟到？” 纪承楷侧头笑了笑，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已经没有人的讲台。他记得那杯奶茶，香草味的，递到他手心时还带着温度。 “没去打球，像我这么热爱学习的人，是不可能错过每一节课的。只是路上扶一个老奶奶过马路，这才耽误了几分钟。” 林浩翻了个白眼：“扶老奶奶？ “你倒是一次比一次会找这种看不起我智商的借口了。” 林浩说完，把手里的东西交到纪承楷手上：“赶紧涂一点，我叔他们医院的，止疼消炎不留疤。” 纪承楷接过药膏，打开闻了闻。 问道：“有没有香草味的？” 林浩一愣：“兄弟，你脑袋被门夹了？” 纪承楷无所谓的笑笑，把药膏塞进抽屉，目光落在窗外操场边飘动的银杏叶上。银杏叶在风中翻飞，像极了那天发梢掠过的光影。 操场上集合了不少老师，化学老师林爽爽给艾雪带了奶茶，两人在人群里吐槽着烈日炎炎下让大家出来暴晒开会的校长。 嚼了一口珍珠，仿佛仍旧不解恨一样，林爽爽将奶茶又狠狠吸了一大口：“这鬼天气，是想把我们晒成人干吗？” 艾雪噗嗤一声笑了：“听说是要搞什么欢迎仪式，新来的实习老师要和我们搞结对帮扶。” 她打趣道：“说不定你今年还能多带两个化学组的新老师，我可看了，今年化学组来的可都是男生，姐妹，你的好日子马上要来了。” 林爽爽佯装生气：“别别别，这些水灵灵的小白菜，我这奔三的阿姨就不糟蹋了。”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让艾雪想到了那人逃跑似的背影。 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垂，那声小艾老师，仿佛又在耳畔响起。 “所有老师注意，请各位按照年级站队，大会将在五分钟后开始。”德育处的老师在广播上做着通知，两人随着人流站在了队伍的中间列。 主席台旁出现了三十人左右的新老师，大都是大学刚毕业，青春洋溢。 会议很快便开始了，总归也就是那些话，学校发展，德育培养，教学成绩，凡在这待个两年以上的老师，基本已经可以复述个七七八八了。 “下面，是我们的新老教师帮扶结对，请念到名字的老师站到台前。” 大多数老师毕业班的老师都在心里祈祷着别念到自己的名字，毕竟毕业班＋任务重压力大，哪还有精力带新人。 广播继续无情开麦。 李荷老师帮扶王中原、李可可老师。 宋楠老师帮扶卫娇、杨明浩老师。 艾雪老师帮扶苏慧、白如庭老师。 听到自己的名字，艾雪还来不及反应林爽爽已经替她悲伤起来。 “我可怜的艾雪啊，又要开始老黄牛一样的生活了。”艾雪轻轻推了推她，嘴角噙着笑：“你别嚎了，我还不是每年都这样过来的。” 艾雪笑她的浮夸，而后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那两个新老师的身影。 苏慧扎着利落的马尾，白衬衫扣到领口，目光沉静；而白如庭站在她身旁，身形修长，T恤微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腕骨，眼神不经意扫来，竟与艾雪撞了个正着。 对方礼貌地点头致意，嘴角浮起一丝浅笑，艾雪回以笑容。 那一瞬，阳光恰好穿过银杏叶的缝隙，落在艾雪眉骨与鼻梁的交界处，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帮扶仪式结束后，新老师们三三两两地围住各自的指导教师，有人低头记下课程安排，有人认真询问教学细则，新工作就这么开始展开。 苏慧和白如庭走向艾雪，两人都拿着笔记本，苏慧语气清亮：“艾老师，学校安排我们先跟着您学习两个星期，接下来该干什么我们都听您的。” 艾雪点点头，翻开手中的教学计划表，“你们还没有分到办公室，就先去我办公室放东西，然后随我巡一遍一会的课前朗读。” 她步子轻快地向前走去，苏慧紧随其后，白如庭则落在半步距离，目光掠过走廊两侧的班级牌，观察着新的工作环境。 阳光斜照在走廊的瓷砖上，映出三人移动的影子。 艾雪边走边解说道：“早中晚读每天任意检查其中一次就好了，主要是看看自己授课班级纪律，不能松散。” 两人认真记录，艾雪带着他们在高二年级的走廊里逐一介绍各班情况，声音轻缓却清晰。既不打扰学生上课，也让两人听得清楚。 此时午间朗读才开始，教室里书声琅琅，艾雪带着两人走进了班级。 学生们瞧见三个老师来教室巡视的阵仗，读得更起劲了，恨不得声音能把房顶都掀翻了。 唯独后排的纪承楷有些不一样，自从目光从操场收回以后，他便靠在窗边，午后的阳光将他笼罩，却驱不散心头莫名聚起的阴云。 “快看！”林浩打断了他的思绪，眼神示意他教师前方的三人：“新老师唉，听说大多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跟艾老师站一块儿，啧，挺配的嘛。”林浩随口感慨。 “配什么？”纪承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烦躁。 林浩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今天不对劲啊兄弟。” 纪承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收回视线，本该跟着班级一起朗读，却怎么也没兴趣，读不出半个字。 他心中冷笑，配？哪里配？不过是刚出校园的毛头小子。 他低头看书，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前方。 艾雪从教室前端往教室后方巡视过来，她仿佛侧着脸在对白如庭说着什么，白如庭微微弯腰，迁就着她的身高，听得十分专注。 那个俯身的动作，被他收在眼底。 他低头翻着课本，闻到了茉莉香味的靠近。 艾雪指尖轻点书页边缘，停在纪承楷桌前，“这一页，你读得很安静。” 她的声音如檐下风铃，不疾不徐。纪承楷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波里。 他喉头一紧，仿佛被那目光钉在原地，愧疚、气愤……仿佛万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半晌他才道：“操场射过来的阳光太刺眼，读不进去。” 明明日头正盛，哪里来的阳光斜射。 艾雪眉梢微抬，顺着窗望了一眼，笑意不减：“那下次我来时，给你带副墨镜。” 旁边的林浩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一耸一耸的。 纪承楷瞪他一眼，林浩立刻收住笑，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十分认真的朗读起古诗词来。 纪承楷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艾雪离去的背影，她的身影融入了光的尘埃中，慢慢消失在了门后。 英语老师走了进来，窗外的喧嚣也沉了下去，教室里只剩下翻书与低语。 而心，正被某种安静的力量缓缓撬动。 第5章 未抵达的雨季第5章 周五一大早，还在睡眼惺忪的艾雪就接到了林爽爽的电话。 “雪！” 电话那头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隔壁5班的班主任要结婚了。呜呜呜——” 艾雪一头雾水：“他结婚你哭什么？” “他结婚的对象是9班班主任。” 艾雪更纳闷了：“他俩结婚是好事，你又哭什么？” “呜呜呜——我害怕，听说是奉子成婚，9班班主任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她生娃去了，9班的班主任就是我当了！我不要！救救我！” 艾雪瞬间清醒，握着手机揶揄她：“这不挺好的嘛，一个月200块的班主任津贴，你这可是涨工资了。” “你还笑！我一个单身未婚女青年，带毕业班还要管早恋晚自习，再让我当班主任，我怕是要成灭绝师太了！” 艾雪笑花枝乱颤：“那你去庙里拜拜，争取明天艳遇后天结婚，下个月就怀有身孕，好让领导觉得你也有生活，不至于一直压担子。” 林爽爽抽抽搭搭地骂她没良心，却又约了她明天礼拜六就去庙里拜拜。 等和林爽爽挂了电话的时候，艾雪已经到学校了。 周五总结大会，科任教师们都要进自己所任教的班级听广播。 领导们说完之后，到了学生们最喜欢的犯错学生反省环节。 “下面，是本周违纪学生的反思。” 教导主任的声音严肃：“纪承楷，男，高二（2）班学生，该生于本周一下午放学后翻墙外出，严重违反校纪校规，下面由该生做检讨。” 同班的同学们兴奋了起来，饶有兴致的等着纪承楷的检讨。 广播里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接着是纪承楷清晰而平静的声音： “尊敬的老师们，同学们：本人于本周一下午放学后未按规定路线离校，严重违反校纪校规。对此行为，我深刻认识到错误，校规校纪是维护学校秩序、保障学生安全的基石。我的行为，无视了学校的规章制度，是对自身安全不负责任的表现，也在同学中造成了不良影响。对此，我深感歉意与懊悔......” 他的检讨书写得标准而克制，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艾雪站在教室后排，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个靠窗的无人的座位。 突然，他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继续道：“特别感谢艾雪老师在我迷茫时的指引，您的教诲我将铭记于心。”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艾雪。 艾雪面上强装镇定，内心有些慌乱。 这感谢来得突兀，不像检讨书中该有的内容。 广播结束后，学生们叽里呱啦的朝艾雪拥过来，眼里都是“求知”的**。 “老师老师，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老师，你太牛了，竟然能让纪承楷这么隆重的感谢！” “老师，快教教我，如何拿捏住纪承楷这只叛逆的澳大利亚袋鼠！” 小胖的这句话犹如巨石入水，震惊得艾雪三秒没有回过神来。 澳大利亚？ 叛逆，袋鼠？ 纪承楷？ 小胖只觉得后被一凉，他口中的叛逆袋鼠正站在教室门口，用他玉树临风的脸盯着自己。 吾命休矣！小胖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停滞，他努力躲到艾雪的身后。 她也看到了纪承楷，只是忍着笑，安慰性的拍了拍小胖的后背，小胖看着纪承楷，感觉后背的凉加深了几分，直逼天灵盖。 纪承楷没有说什么，他朝着艾雪点点头，路过她时，校服擦过她的裙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感觉那道来自靠窗最后一排的目光，沉静却又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像夏日午后透过是纱窗的灼热阳光，烙在她的侧脸上。 广播结束，听会的老师们都回办公室去了。她也匆忙地收拾好东西，低声对课代表交代了几句，便快步走向办公室。 走廊的风吹过她的耳廓，仿佛在轻声的低语。 办公室内冷气充足，稍稍驱散了夏天的燥热。 艾雪所在的办公室人不算多，总共也就6个老师，其他五位老师开会的开会，上课的上课，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 她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平，一个修长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办公桌旁，挡住了窗外射入的光线，将她笼罩在一小片阴影里。 是纪承楷。 艾雪皱眉：“纪承楷，你应该先敲门报告再进来。” 对方笑了笑，道了声好。 艾雪看见他手里随意地拿着一本语文练习册，神态自若，仿佛只是来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但那双眼睛，清亮又深邃，却毫不避讳地、直直地看着她，里面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一丝极淡的挑衅？ “艾老师，”他开口，声音比广播里更低沉些，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礼貌，尾音却轻轻拖拽，莫名挠人。 “刚做了作业，我有些词句用得不太确定，能麻烦您帮我看看吗？” 他将练习册递过来，翻到的那一页，是一篇古文默写。 他的指尖点着其中一个句子——“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身体却微微前倾，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略带压迫感的姿态。 艾雪接过练习册，冰凉的纸页却仿佛烫手。 她的目光努力想聚焦在那些工整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上，鼻尖却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清冽的雪松香气，混杂着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 “这里……‘彀’字写法是对的。”她的声音平稳专业，圆润的指尖滑过重点的字词，可她总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自己睫毛上的重量。 “是吗？”他应着，视线却没有看练习册，反而缓缓扫过她的桌面，最后定格在那个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重新变得熠熠生辉的“最佳育人奖”奖杯上。 这是艾雪昨天才从展柜里拿出来的。 “您的奖杯，”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听不出情绪，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了一下奖杯的轮廓，“擦得很亮。和我第一次见到时很不一样。” 艾雪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嘴角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像是在欣赏她细微的紧张。 “嗯，闲着没事就擦了一下。”她有些仓促地回答，心里掠过一丝惊诧——他居然如此清晰地记得它之前蒙尘的样子？他到底观察得多仔细？ “看来您很珍视它。”他评论道，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声音压低了些，几乎像耳语，“像珍视每一个‘重要’的学生一样？” 他刻意加重了“重要”二字，像是在重复她曾经说过的话，又像是在试探。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艾雪感到一丝心慌意乱，正不知如何回应这近乎直白的敲打，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推开了。 白如庭拿着教案走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艾老师，关于下周的公开课，有个环节我想请教您……” 瞬间，办公室内那绷紧的、微妙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艾雪看到纪承楷脸上的那点浅淡笑意瞬间消失无踪，眼神几乎是立刻冷了下来，下颌线也微微绷紧。 他直起身，瞬间恢复了那种疏离而略显傲慢的学生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言语带刺的少年只是她的错觉。 “问题问完了，谢谢艾老师的指导。” 他声音平淡地打断了她还未对白如庭做出的回应，目光在她和白如庭之间快速扫过。 他微笑：“艾老师，以后不懂的还可以来问你吗？” “可……以的。” 纪承楷得到满意的回答后，朝着白如庭笑笑，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不打扰两位老师讨论工作了。” 他转身离开时，他的衣角带起了一阵微小而冷冽的风，轻轻拂过艾雪的手背，留下片刻的凉意。 艾雪望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心中那团迷雾般的困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浓重。 他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精心设计的双关和试探。 那句感谢，那句关于奖杯和珍视的话，那近乎挑衅的靠近……他到底想做什么？ 而一旁的白如庭似乎并未察觉这短暂的、几乎燃爆的暗流涌动，仍在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艾雪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这小兔崽子，看我不收拾你。 然后她换上笑容，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来。 第6章 未抵达的雨季第6章 一大早，艾雪就应经扫好了黄色小电驴了。 周末这种时候，寺庙一般都比较堵，还是电驴的穿行能力靠谱一些。 一路以最高时速25码的“风驰电掣”，抵达山脚的时候，她看到了探头探脑的林爽爽。 “这里！”对方朝她使劲挥手。 “艾雪！快来！”待艾雪停好车走近，林爽爽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指向人头攒动的广场，“你看！今天正好有庙会，太热闹了！” 果然，古刹山门前的广场早已被各式摊贩占据，形成了一条热闹的市集。 夹着鸡蛋热狗的煎饼果子，软糯香甜的桂花园子，鲜香多汁的生煎包，麻辣酸爽的螺蛳粉……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氤氲、小吃蒸腾的热气以及夏日清晨特有的草木清香…… 别提多馋人了。 两人的肚子饿的咕咕直叫，马不停蹄的大快朵颐起来，都快忘了今天的正事了。 林爽爽吃得小嘴油乎乎的。 “吃了这么多荤腥，还能静心拜佛吗？”艾雪调侃她。 “哎哟，心诚则灵嘛！”林爽爽不以为意，反而更加兴致勃勃。 “而且听说庙里的素斋包子和桂花凉糕是一绝！我们先把山脚的美食吃一吃，才有力气求菩萨保佑我逃离当班主任的厄运啊！”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艾雪继续融入了熙攘的人流。 两人随着人潮缓慢移动，终于朝着正殿走去。越靠近核心区域，喧闹声渐次沉淀，庄严肃穆的气氛笼罩下来。 林爽爽收敛了玩笑神色，为了不当班主任，她可是无比郑重地请了香烛，虔诚地燃香、祈愿、插入香炉，比她回乡祭祖都还要郑重。 艾雪也静心跟随，祈愿新学期诸事顺遂。 拜完正殿，林爽爽目标明确地拉着艾雪转向一旁的偏殿：“这边！月老祠！我今天的重头戏！” 月老祠前果然排着不短的队伍，多是年轻男女。 排了许久，终于轮到她们。 林爽爽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低语，口里又是佛祖上帝，又是耶稣观音，虽然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半分没有提到月老，但内容无外乎祈求一段靠谱的缘分，最好能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起身后，她又严格按照不知从哪看来的攻略，求了一根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腕间，仿佛那不是一根细绳，而是月老亲自赐下的姻缘线。 “搞定！”她长舒一口气，脸上重现光彩，随即目光灼灼地转向艾雪。 “不行，你不能光看着！姐妹要有难同当，有缘同求！你也必须拜一拜！” 说着，不由分说地把另一份香烛塞到艾雪手里，将她推到蒲团前。 艾雪失笑，拗不过她的热情，只得依言照做。 她跪下来，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默念了几句诸如“一切随缘”、“平安顺遂”之类的话。 “还有求签！求签！”林爽爽兴致不减，又将艾雪推到求签处。 艾雪随意地摇晃签筒，一支竹签落下。 林爽爽比她还急，抢先一步捡起来，嚷着“让我看看月老给你什么指示”，便兴冲冲地拉着她走向解签处。 然而，解签桌后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了一下。预想中仙风道骨的老先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极不合身、袖口挽了好几道的深棕色义工服的年轻男生，胸口大大的贴着一个实习的标。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眉头紧锁，正对着一本摊开的、砖头般厚重且纸张泛黄的《签文古法释义大全》愁眉苦脸。 他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一支快没水的签字笔，另一只手的手指正艰难地追踪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繁体竖排文字，嘴里还小声嘟囔着： “……乾为天……坎为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比代码难懂多了……”。 桌上，一个印着“滨江大学计算机协会”字样的保温杯显得格外突兀。 林爽爽眨眨眼，凑近艾雪耳边低语：“这……寺庙也搞数字化转型？AI解签？”。 她走上前，故意清了清嗓子，将艾雪的签纸放在桌上：“有劳小师傅，帮解一下这支签？” 那年轻人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突然惊醒，猛地抬头，签字笔“啪”地一声掉在书上，又手忙脚乱地去捡，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啊！哦！好，好的！客官请稍等！”他慌忙扶正眼镜，接过签纸，表情如同接到一项艰巨的调试任务。 客官？ 艾雪和林爽爽看了彼此一眼，这大师看起来，风尘味有点重，不是很靠谱啊。 他盯着签号，小声念出来：“第柒拾……呃，这个字是肆吧？” 他不太确定地看了看林爽爽，得到对方一个憋笑的点头肯定后，才松了口气般开始飞速翻阅那本巨著。 “七十四……七十四……找到了！在这里！” 他如获至宝，用手指点着那一行，然后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念道：“风拂柳絮乱穿衣，云开月明自有期……” 念完，他陷入了沉默，眉头皱得更紧了，盯着下面的批注，仿佛在理解一段极其复杂的算法逻辑。 林爽爽等了一会儿，见他半天没下文，只是对着书本苦思冥想，便忍不住身体前倾，胳膊支在桌子上，笑吟吟地追问：“小师傅，这‘乱穿衣’……是说我姐妹以后会遇到个穿衣风格特别放飞自我、品味独（奇）特（葩）的对象吗？” 她故意曲解，眼睛亮晶晶的，满是促狭。 “啊？呃……书上说……”实习生小师傅脸一红，眼神慌乱地寻找标准答案。 这时，艾雪的目光掠过那两句签文，心中微微一动。 “风拂柳絮”，轻盈却无根，方向难辨，似有所指，又难以捉摸，像极了她此刻对某些模糊情愫的感知——存在，却尚未成形，更看不清前路。 “云开月明”，则预示着终有清明之时，但“自有期”三字，又强调了时机未到，不可强求。 艾雪不禁联想到最近心中那些若有若无的波澜。 这签文，竟像一句模糊的箴言，轻轻点在了她心头的迷雾之上。 就在实习生支支吾吾，林爽爽准备继续调侃时，艾雪轻声开口，语调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或许，是说有些人和事，初看如风中柳絮，方向不明，让人难以看清本质，甚至会产生误解。需要时间沉淀，耐心等待，待到云雾散尽，真相与心意才会如同月色般自然明朗。”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叽叽喳喳的林爽爽和抓耳挠腮的实习生的都安静了一瞬。 “对对对！就是这样！”年轻人立刻如蒙大赦，看向艾雪的眼神充满了感激，语气都流畅自信了许多，“这位客官解得极是！签文正是此意！切勿为眼前纷扰所惑，耐心方得始终！” 他偷偷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API接口”。 林爽爽看看签文，又看看艾雪平静中带着些许了然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签文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她碰碰艾雪的肩膀，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和探究：“哟，听起来……艾老师这是心里……已经有点‘柳絮’在飘了？” 艾雪回过神，嗔怪地看了林爽爽一眼，轻轻推了她一下：“别瞎说。只是就签文论签文而已。” 她将心绪压下，恢复了淡然。 林爽爽看着小师傅那副“得救了”的样子，笑得更加开心，觉得逗弄这个老实又慌张的实习生简直太好玩了。 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之前求的那支签，“啪”地一下拍在他面前：“那小师傅，也劳驾帮我看看这支？刚才一位老师傅说得太高深，我这凡夫俗子参不透啊。” 她眨着眼，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年轻人看着眼前这张笑靥如花的脸，又看看那支新签，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程序员面对又一个紧急Bug。 他认命地接过签，再次埋首于那本厚重的书里，手指点着字行，更加磕磕巴巴地解读起来。 林爽爽却不放过他，不断“请教”： “哦？‘鸟啼残月’？是不是暗示我情路会比较坎坷，早起晚归还得听乌鸦叫？” “呃……这个……更可能是一种意象……” “那‘舟行逆水’呢？是说我要主动出击倒追才行？” “不不不！客官！这个意思是……” “小师傅，你翻页慢点，我看那下面好像有张小图，是不是还有图解啊？” “那是页眉装饰！不是流程图！” 两人一个一本正经地试图从古籍里找答案，一个天马行空地各种歪解和提问，互动得鸡同鸭讲却又异常热闹，引得旁边几个等待解签的人都忍不住侧目偷笑。 艾雪看着好友把人家一个计算机系的实习生逼得快要现场编译一本《签文白话文通俗解读大全》了，终于忍俊不禁地出声打断这场越来越跑偏的“法会”。 “爽爽，你再问下去，这位小师傅怕是要当场给月老祠开发个解签APP了。” 她笑着指了指不远处已经开始排长队的素面馆，“我们的胃好像在抗议了。” 林爽爽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提问”，看着眼前脸色通红、额头冒汗、却还在努力想给她一个完整解释的年轻人，忽然觉得这人认真又窘迫的样子格外顺眼。 她笑嘻嘻地拿出手机：“小师傅，看你这么辛苦，加个微信呗？万一我回去对这签文还有什么‘高深’的问题，也好再请教你呀？” 她眼神狡黠。 年轻人愣了一下，脸更红了，手忙脚乱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差点没拿稳：“哦，好，好的……” 添加好友时，林爽爽注意到他的微信名竟然叫——“Debugging人生”。 “走啦，‘Debugging人生’小师傅！”林爽爽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冲他挥了挥手，“谢谢你的‘深度’解读！下次我来还愿还找你啊！” 年轻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本厚重的解签书，看着林爽爽拉着艾雪离开的背影，耳根依旧通红，半晌才喃喃自语：“还愿……好啊……” 去往素面馆的路上，林爽爽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哎呀，没想到来求个姻缘，还能遇到这么个活宝，太有意思了！” 艾雪笑着摇头，打趣道：“看来月老老人家今天换了个挺别致的方式给你提示。不过，你确定你加微信是为了讨论签文？” “哎呀，缘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林爽爽得意地晃了晃手腕上的红绳，又晃晃手机。 “先从技术层面交流开始嘛！说不定他能帮我debug一下我的桃花运呢？” 阳光正好，洒在古刹的飞檐翘角上，也洒在两个好友的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