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狼》 第1章 你看不见我 【终于见到父亲资助的学生,他叫斯堪德。这个人说话很奇怪,吃起饭来像条狗。更奇怪的是,我并不讨厌他。】 恩古渥重生了。 不,更准确地说,是转生。意识苏醒的那刻,他就察觉到自己与过去完全不同的躯壳。 水晶吊灯折射出繁复的光晕,照得他有些目眩。 “……如果你不反对,二楼朝南的房间已经准备好。未来几年,你会和缇亚小姐一起住在这栋房子里,日常起居有专人打理。” 等等……缇亚? 缇亚! 熟悉的名字像闪电劈开混沌,也劈得他晃了晃。恩古渥抬头,警惕地对上老先生关切的目光。 “斯堪德,我的孩子,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吗?”他下意识地回应。然而发出的不是低吼,而是低沉纯净的嗓音。 端坐的先生和站立的管家都笑了。前者眨眨眼:“当然,这里还有第二位斯堪德吗?” 后者了然道:“毕竟是年轻人,能被先生准许住在这里,是莫大的荣幸,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需要拘谨,缇亚不会为难你。”老先生扫了眼腕表,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对管家一点头。“费加罗会带你熟悉环境,有什么事与他沟通就好。今天就到这里。” 斯堪德凭借本能起身,学着管家的样子同老先生告别。 当对方的手掌即将落在他肩上时,一股刻入骨髓的气味钻入他的鼻腔——洁净书页散发出的墨香与干燥的木浆气息,夹杂着午后甜点的柔和。 然而又与过去不完全相同。 从前没有这种清凉的皂香。 他被钉死在原地,瞳孔瞬间收缩,僵硬地扭头望向通向二层的楼梯。那里,有人正缓步下楼。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映亮了一张柔美的面庞。 眼眸是深褐色,棕发柔顺地垂在胸前。 她非常年轻,却少了寻常少女应有的稚气和烂漫。曾经盛着蜜糖的眼睛如今沉静、冷冽,眼尾挑出精巧的弧度。 缇亚。 斯堪德在心中呼唤。 “缇亚,”老先生语气温和:“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斯堪德。你们相互照应。” 棕眼睛转向少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少女微微颔首:“你好。” 不等斯堪德做出任何回应,那目光已经飘开,略过两位年长者。缇亚再次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不再停留,径直走向大门。 老先生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叹息出声。 他神色落寞,在对费加罗递了个眼神后,也转身离开别墅。 斯堪德扑倒在床上,抱住膝盖蜷成一团。 他在刚才的房屋参观中全程心不在焉,大概率给费加罗留下了十分糟糕的印象。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有更糟糕的事——缇亚居然不认识他了! 少年用力抓了几下床单,喉中发出近似呜咽的叹息。那是他的缇亚,他唯一在意的人。 看年龄应该只是过了几年而已,怎么就把他当做陌生人了呢? 他盯着自己的手,烦躁地甩动。 不过也对,毕竟自己现在是一个名叫斯堪德的年轻人类。 少年很快冷静下来,本能盖过沮丧。他要对陌生环境进行探查,确保自己是安全的。 斯堪德站起身,观察这个房间。空间宽敞、陈设齐全、光线充足,符合他对优质窝点的所有要求。他试图嗅闻出更多信息,可新鼻子远不如从前,除去淡淡的松木味道,和被太阳晒透布料的温暖气息,几乎什么都闻不到。 将费加罗交给他的牛皮纸信封塞在枕头下,那里装着一沓崭新的纸币。 虽然没有使用钱的经验,但斯堪德明白,这些东西对人类非常重要,他会需要它们。 检查过每个角落,指尖触碰墙壁,推开衣柜门,反复确认没有威胁或陌生气味,斯堪德走到房间内侧虚掩着的门前。 记得费加罗说过,这是一个“独立盥洗室”。他不太明白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但推测与水有关。 谨慎地伸出手,他推开门。 巨大的落地镜映出整个房间,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 斯堪德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警告性地低吼,猛地转身面向入侵者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 寒意满上斯堪德的脊背,他头皮发麻,感觉所有毛发都要竖起来。回过头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镜子里的倒影,是我。 那人有着墨黑的卷发,略凌乱地覆在额前。面部轮廓锐利,颧骨与鼻梁架构起精致又不乏力量感的框架,眉峰清晰,在末端稍稍向下。 浓密睫毛的映衬下,蓝眼睛像玻璃珠,具有无机的质感。 他身形高挑修长,有少年人清瘦却不孱弱的肩线。身上是随处可见的休闲打扮,却不见悠闲,只有戒备状态下的紧绷。 斯堪德抬手,迟疑地贴上平面。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严丝合缝地重合。 以曾经的审美来看,他有些不好接近;在人类审美中,毫无疑问是一副好皮囊。可他高兴不起来。 困惑重重撞上少年的心。 “缇亚,”他轻声发问:“你该如何认出我?” 被混乱裹挟,斯堪德在柔软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度过了整个下午。 关于如何适应新的身份,他决定像幼崽那样,仔细观察身边每一个人类,学习他们面对不同情况的反应和方法。 对此,他信心十足。 而至于自己为什么、怎么拥有了全新的生命,这个问题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脑容量,像追逐尾巴一样徒劳。 他翻过身,干脆利落地放弃思考。 学着记忆里缇亚收拾玩具的模样,斯堪德打开行李箱,拿起一件件物品,将它们尽可能整齐有序地摆放在合适的地方。 他随手翻开一本书,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认识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 “我给你的忠诚无与伦比。”少年念出声。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需要缇亚来读故事,可以自主阅读了? 不止是故事,知识早已被预先塞进这具新生的头颅,一个优秀成年人该有的知识,静静地躺在其中。 斯堪德沉浸于“懂得很多”的新奇感中,跳起来欢呼一声。 敲门声打断了他,费加罗在门外提醒他晚餐时间到:“快点下楼,不要让小姐等太久。” 斯堪德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肚子咕咕作响,他连忙摸上去。 不过,他也意识到了同一种感觉与过去的不同——从前,饥饿是刻骨的折磨,是驱动一切行动的首要本能。 而此刻肚腹中的空虚,只是温和的提醒,并不算难耐。 他循着食物的香气溜下楼。 缇亚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餐具和热腾腾的食物。看到他,少女冲对面的座位抬了抬下巴。 斯堪德坐下,浓郁的肉香萦绕在脑内,他鼻尖抽动,几乎就要扑上去大快朵颐。但残存的理智让他硬生生刹住动作。 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缇亚,“我可以吃了吗?” 少女顿了一下,似乎被问住了。她眼睫微动,掠过一丝诧异,礼貌地点点头。 得到准许的信号,斯堪德不再克制。他抓过刀叉,迅速地开始处理食物,每切下一块肉排就立刻塞进嘴里,神色满足地咀嚼,然后吞下。 他将刀拿在左手,近乎暴力地撕扯眼前的事物。 缇亚注视片刻,低头拿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切割自己那份。 垫了肚子,斯堪德在吞咽的间隙,抽出空来抬眼观察缇亚。 意识到那鲜明的对比,他脸有些热,摸了下鼻子,放慢进食速度,并将刀具换到右手。 一餐过后,缇亚拿过手帕擦去唇角的油渍,指节轻敲桌面。 斯堪德立刻挺直腰背,专注地看着少女,竖起耳朵听她接下来的话。 “新学期四天后开始。你和我的专业接近,很多课程重合。父亲的意思是,早饭自备,午饭在学校,晚饭回到这里,会有人准备。” 缇亚的语气温和而平坦,听不出情绪。 “我多数时间不会在家吃晚饭。”她告诉他。 “为什么?”斯堪德睁大眼睛,“缇亚,你应该回来的。” 少女皱起秀丽的眉毛:“原因?” “因为、因为……”斯堪德飞速思索合适的表达方式,“因为你在和我分享你住的地方,我们应该一起吃东西。” 毫无条理的话被他说的无比理直气壮,缇亚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松动道:“你是说,你想和我一起吃晚饭。” 斯堪德重重点头:“不止是想,是应该。” “好吧。”思索片刻,缇亚回答:“我尽量。有什么事耽误在外面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 少年视线黏在她身上,生怕错过一秒。少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但也没说什么。拿起手机,抬脚往楼上走。 斯堪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到了房间门口,缇亚发现少年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于是停下脚步,淡然回看。 “这是你的房间吗?”斯堪德问。 “对。还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现在多少岁了,缇亚?” “十八。”缇亚回答。她语气有些快地说了句夜安,似乎不想再和他交谈,转身关门。 斯堪德在那扇紧闭的木门前站了一会儿。原来距离他的死亡,已经过去了六年。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六岁,我在没有你的世界中徘徊了六年。看到你长大,我真的很高兴。 可是我心爱的缇亚,你为什么,这样的不开心? 一些注释: 1、主角的名字恩古渥和缇亚取自南非萨比森保护区的两只狮子。Engwar是出生于渥太华狮群的颜值狮王,而Tia是他在曼海妮狮群养大的小母狮(并不是他的孩子)。 很令人唏嘘的悲剧。 2、本文的内核是动物保护相关,作者会在自然科学方面尽己所能地专业。 当然,剧情和感情线都是精心准备的(*^▽^*)。 欢迎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你看不见我 第2章 你找不到我 【我又梦到了恩古渥。地上全是鲜血,他躺在红色中喊我的名字,告诉我,他很疼。】 【可我一直都知道,这不是梦。】 斯堪德仰面躺在床上,尽力舒展四肢。窗帘只合拢了一半,倾泻的月光将少年的身体分成黑白分明的两半。 夜半,起风了。 风儿穿梭在街道间,呜呜地唱着歌。 像低吟声,像哭泣声。 吹开泛黄的乐谱,化作过往的音符。 快要十二岁的缇亚坐在钢琴前,指尖在琴键上跳跃。栗色发丝束成马尾,在阳光下泛着金边。 恩古渥安静地注视她。 是的,它是一只狼,而不是人类。 一曲终了,女孩拿起琴盖上的铅笔,在纸上圈出弹错的音符。手指在琴键上比好位置,连续摁下几个和弦。随后不断加快速度,将整段重新弹奏一遍。 她反复练习,直到露出满意的神情。随后合上琴谱,与其它资料一起放进琴凳的夹层,转过身对恩古渥张开双臂。 “终于有进步啦!恩古渥宝贝,我好开心!” 它后腿发力直立起身,将两只前爪搭在缇亚肩膀上,确认不会压到她的头发后,快速摆动起尾巴,鼻尖蹭上女孩柔软的侧颈。 他们踩着长毛地毯,来到堆满各色积木、海绵玩具和毛绒娃娃的儿童房。 虽然缇亚已经过了喜欢这种玩具的年龄,但铺满各式色彩的房间总能很好地驱散忧虑。 而且缇亚的爸爸妈妈承诺不经过她的允许绝不会进来,于是这里自然而然成为了她和恩古渥的“秘密基地”。 缇亚盘腿而坐,随手拿过一个玩偶抱在怀里。 “恩古渥,再过几天,就是我的十二岁生日了!” 黑狼将头颅放在她的膝头,任由纤细手指插入它浓密的皮毛。它感受到女孩的兴奋,尖耳朵抖了一下,表示它在听。 “我跟爸爸磨了好——久好久,”缇亚拖长了音调,满脸得意,“甚至主动看了好几本他塞给我的那些无聊的书。他终于答应啦!” “生日那天,你可以在客人面前出现哦!我的好朋友们都会来,他们早就想见到你。恩古渥可是世界上最威风最漂亮的狼!” 它明白缇亚在夸它,于是变为坐姿,尾巴扫着地毯。 这时候,它的头部就比女孩高了许多。缇亚抬手挠了挠它的下巴,恩古渥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女孩抚上狼的后颈,使它低下头与自己额头相贴,吻了吻冰凉的鼻尖,“这可是我的大日子,你愿意吗?” 作为回应,恩古渥轻轻舔了一下缇亚的侧脸——它的舌头不像狗那样光滑,缇亚还是个幼崽,如果使劲舔,可能会弄疼她。 女孩欢叫一声,躺倒在黑狼怀里,紧紧搂住它的脖颈,呼吸着毛皮间安稳洁净的气息。 “你愿意的,是吧!”她哈哈大笑:“你是最好的宝贝!” 恩古渥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不会被硌到。 它不懂什么是生日宴,什么是客人。但它听懂了“在我身边”,也明白缇亚在说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那么这件事,对它也很重要。恩古渥会很乖,会很听话,会忍住不去凶陌生人,也不会横冲直撞。 然后…… 然后是很多很多人,他不认识的人。花园中挂满金色的彩带,别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缇亚穿着蓬松的白色纱裙,头发编成精巧的盘辫。气球、闪着光的纸屑,漂亮的花儿在黑夜绽放。 “砰”的一声,它吓得跳起。 缇亚歉疚地捂住它的尖尖耳,挑出蛋糕最高层的水果喂给它。于是恩古渥不再害怕,它跟在女孩身边,嗅着空气里食物的温暖,和古龙水的冰凉。 再后来…… 再后来是一支麻醉枪,它怒吼着挣扎,却还是失去知觉。 纯黑的皮毛和粉色的肌肉分离,血液飞溅开来,像极了那晚开在天上的鲜花。 它嗅到古龙水的味道。 那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气味,像一条毒蛇,不断将致命的汁液注入新生的神经。 斯堪德猛地从床上弹起,一把掀开被子,大口喘息。鼻尖抽动,他像个快要溺死的人,拼命汲取空气中属于她的痕迹。 少年用手背抹去冷汗,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缇亚。 他需要缇亚。 斯堪德披上月光,蹑手蹑脚来到少女门前。很好,这里可以清晰闻到熟悉的气息。 他在地毯上坐下,把嘴巴藏到两个膝盖的缝隙里,只露出眼睛看着旁边的门。幻想它会悄悄旋开,小女孩站在房间中央,对他张开双臂。 在缇亚气息的包裹中,斯堪德的心绪逐渐平复。 他站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只是旁观者。 一边是黑狼庞大的身体——血肉模糊,轻微地抽动;另一边是锋利俊美的少年——洁净、完好、皮肤白皙。 一个陌生的认知浮现:他不再是“动物”,而是“人”。人类似乎不被允许随意摧毁美丽的同类。 斯堪德侧过身,脑袋陷在地毯间,意识即将沉入浓郁的黑暗。 就在这时,极轻的“咔嗒”声响起。如同他想象的场景一样,缇亚的房门缓缓旋开。 穿白色睡裙的少女步伐很慢,眼睛略微失焦,表情空茫,显然没有注意到脚下卧着的少年。 “啊…!”她绊到斯堪德的腿,下意识轻呼出声,身体失去平衡。 斯堪德像被触发警报系统的猛兽,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肢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弹起身,环住缇亚的腰身将向前倾斜的她捞回,扶正。 确认她完全站稳后,他才松开手,细细打量少女。 缇亚愣了几秒,思绪蒙上的薄纱被这意外掀开。看清眼前人后,那点睡眠残存的懵懂迅速褪去,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模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语气很冷。 斯堪德摩挲起胳膊的侧边,他靠着墙,蓝眼睛显得很温柔,“我做了不好的梦。” 少年只穿着睡衣,黑发翘起几撮。缇亚沉默地看着他,缓和下来:“有没有被我弄伤?” “没有没有!”斯堪德摇头,随即一板一眼道:“缇亚,你应该穿上鞋。这样光着脚,并不好。” “每天都会有人清洁地面和地毯,很干净的。” “不是这个。”斯堪德语气焦急:“我是说,你这样容易着凉,对身体不好。” 缇亚低头看了看他也光着的脚,然后抬头。银色的光勾勒出她脸庞柔和的线条,睫毛卷曲上翘,眼眸中透出一点困惑。 少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脚趾蹭了一下软软的地毯。他挺直脊背,眉心微蹙起来,陈述着明显的事实:“你和我能一样吗?” “我是……”他顿住,“狼”这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又生生咽了回去。“男性。我更强壮,更不容易生病。但你不一样。” “你会冷,会不舒服。我不想让你不舒服。” 夜风从未完全合拢的窗缝溜入,缇亚裸露的脚背确实感受到了寒意。少年很高,她必须仰头才能完全看到那双清透的蓝眼睛。漆黑的瞳仁中,少女认出了自己。 明明只是相识的第一天,他却说着这样直白、近乎冒犯的话语。她想反驳,可他简单的逻辑以及异常认真的神情,在撬动她封死的回忆。 于是缇亚没有无视他,也没有反驳。 “知道了。回到你的房间睡觉吧,斯堪德。”她感受到背后那专注的目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嘴角,踏入房门内的脚步顿了顿。 “明天我们一起去熟悉街区。” 斯堪德后半夜睡得很好。 当他带着睡饱后的餍足神情走下楼时,缇亚从书页后抬眼,告诉他已经接近中午了。 “午饭后出门。”少女指节轻敲桌面,示意他认真听,“我需要认识到重要场所的路,然后去一趟超市。” “为什么不写好清单,让费加罗或别人替你去?” 缇亚看起来有些不悦,她语气带刺道:“我手脚完好,没有事事麻烦别人的爱好。” 少年识时务地闭上嘴巴。 阳光丝丝缕缕,透过道路两旁的树荫,为柏油马路铺上一层淡金。 斯堪德出了笼,伸着脚尖踢人行道上的碎石。他很高兴地发现,别墅有个不小的院子,虽说比不上从前的花园,但足够他平时呼吸新鲜空气。 整个街区人不多,车辆行驶缓慢,偶尔鸣几声喇叭——这样的静谧对保护听力也很有帮助。 缇亚操作着手机,屏幕上是清晰的街区地图。她熟练地将不同颜色的大头针标记落在各类建筑上。 红色代表药店、诊所等与健康相关的场所,绿色则是超市和便利店,橙色是感兴趣的餐馆…… “你不记路吗?”她回过头。 斯堪德正凑在铁栅栏外,观察里面红墙尖顶的建筑。闻言,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我都记住啦。” 缇亚明显不相信,手指戳上屏幕:“迷路了我不会来救你。” 少年撇撇嘴,用对方听不到的音量咕哝:“但我会来救你。” 缇亚选择了与来是不同的路线返程。斯堪德背着装满新鲜肉排与乳酪的背包,提着一袋面包片,跟在缇亚身侧。 路途中,他发现即使有了新的身体,所有狗还是会害怕他。 对那些夹着尾巴瑟缩在主人身侧的犬类,他大多不予理睬。只是在一只被抱在怀中的袖珍犬对他狂吠时,居高临下地横了一眼。 “我饿了,缇亚。”烤鱼的香气飘进斯堪德的鼻孔,他催促:“我们快些回家吧。” 少女没有回答,以原来的速度继续走。 然而,在经过一栋风格严谨的灰色建筑时,斯堪德如同被隐形的绳索勒住,蓦地停下脚步。 尖锐、冷酷,带着新鲜木材与皮革的混合气息,迷迭香的辛辣和薰衣草的干燥点缀其间。 是那种味道。 “怎么了?”缇亚发现他没跟上,转身发问。 “味道。”斯堪德眉头紧缩,指向门旁的铜制招牌——“巴恩斯与合伙人律师事务所”。“那里,有一种味道。” 少女仔细闻了闻,空气中只有落叶被雨水浸透又干燥后的苦涩湿气。 “什么味道?我没有闻到。” “很浓,不好闻。”斯堪德语气焦躁,疼痛在他记忆深处搅动。他一把抓过缇亚的手腕,拉着她朝事务所大门走去,“去看看。” 缇亚被他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得一趔趄。她用力挣脱他的手,压低声音解释:“应该是古龙水,很多成年男性都会用。里面是办公的地方,我们不能随便进去。”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笔挺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士推门而出。古龙水的气味顿时浓郁起来。 斯堪德全身都绷紧了,扳住缇亚的肩膀将她拽到身旁。齿关紧咬,压低眉眼盯着男人。 “看看,多么凶猛的野兽,失去了牙齿与爪子后,也不过是只乖狗狗。” 狞笑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撞在头颅上,一遍遍回荡,浓郁的血腥味充满了它的鼻腔。那是它的血,他的血…… 斯堪德死死地凝视男人不安的背影。 不是那个人。气味很像,但少了牛奶和金属的味道。况且样子也不一样。 确认这一点后,他才缓缓松弛了身体。耷拉下环着少女的手臂,眼睫颤动着垂落。 “斯堪德。”缇亚轻声唤他,斟酌着语句,对上少年充满阴霾的眼眸。“那个味道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了,对吗?” 她棕色的眼睛中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冷静的探究。斯堪德不能说出真相,至少现在不能——他必须确保不对缇亚造成任何伤害。 少年扯动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没什么。我只是不太喜欢闻到它。” 黑狼在心中咆哮。 无论你在哪里,伪装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保护好我心爱的人,然后把你找出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用你肮脏的血液,来祭奠我们的亡魂。 一些注释: 1、恩古渥的具体品种——北美灰狼。 罕见的黑色毛发和浅蓝眼睛。肩高90cm,身长2m,体重88kg。 2、牛奶和金属味: MG加热后又牛奶味。大部分吸食MG的人还会同时服用BD,BD具有金属味。 3、古龙水: 此文中采用的概念是其传统定义,指一类特定的香水,并非泛指。 古龙水多数以柑橘调为标志,但由于恩古渥死去时极度恐惧愤怒,所以占主要印象的是最符合凶手形象的味道。 不过小狼鼻子很灵,都记住啦b( ̄▽ ̄)d 4、“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句箴言最早记载于古巴比伦王国的《汉谟拉比法典》第196条,后被《旧约全书·申命记》引用。 在此借用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你找不到我 第3章 你不接受我 【爸爸问我喜欢上学吗,我说还可以。其实我并不喜欢。可是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到恩古渥迎接我的样子,不开心就长出翅膀,全部飞走了。】 “……期中考试占比百分之二十,期末考试百分之四十。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生态学教授了然地笑着,按动遥控按钮,翻到新的一页。 “考试不完全闭卷,可以带两张cheatsheet。” 四周爆发出掌声和欢呼,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斯堪德坐在第二排,心不在焉地划动平板。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天——那个让他无所适从的报到日。 从一栋栋小别墅过渡到学校建筑,身旁的同龄人越来越多。 斯堪德穿着黑色西裤和白色短袖衬衫,与缇亚并肩而行。他不禁注意到,有很多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好奇的、探究的、欣赏的……少年不在乎视线里的情绪。他只是不习惯被陌生人注视。 “缇亚,”他凑近她的耳朵发问:“很多人在看你和我。为什么?” 少女在核对课表,闻言抬头,“习惯就好了,以后也会经常有人这样。”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彩色的纸递过去,“我打印了你的课表,没有问题,收好。” 这时,有人挤进缇亚和斯堪德之间,一把搂住前者的肩膀。 金发蓝眼的少女眉眼弯弯:“看看这是谁!我们美丽可爱聪明伶俐的卡西迪小姐,好久不见!” 缇亚被吓了一跳,看清眼前人后露出浅淡的微笑,“好久不见,诺拉。很高兴见到你。” “什么嘛,这样冷淡的问候。”诺拉嘟起嘴。随即她侧过身张望,对上斯堪德警惕的蓝眼睛。 金发少女倒吸一口气,猛拍朋友的肩膀。“缇亚,莫非这就是那位……” 在得到确定的回答后她压低声音道:“这也太夸张了。你可要小心,别被他拿下啊。” “不要胡说。”缇亚拍开她的手,警告似地皱起眉头,“以后再介绍你们认识,明天晚上我请吃饭,你先走。” “好耶!我还要去交助学贷款表。”诺拉给了缇亚一个飞吻,对旁观的斯堪德眨眨眼:“那就回见了,大帅哥!” 少年僵硬地点点头,向缇亚的方向迈了一步。 接下来的信息登记环节更是灾难。 拍入学照的队伍排的很长。斯堪德安静地站在队列里,却时刻注意着那些扎上他皮肤的目光。尤其是来自几个女孩的方向,她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甚至回过头,视线在他脸上徘徊。 他不是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评估?还是挑衅? “下一个!”摄影师喊。 斯堪德循着地板上的指引,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站在背景板前。就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闪光灯的白色光束猛地炸开,惹得他瞳孔骤缩。这让少年感到被冒犯。 缇亚已经填完了信息收集表,在人群外等他。 斯堪德低头,等待着面露不耐的工作人员的询问。 对方头也不抬地例行公事:“你的名字?” “斯堪德·坎贝尔。” “父母姓名?” 少年摇头。 “现存直系亲属?” 仍然摇头。 “紧急联系人?”工作人员的语气染上狐疑。 斯堪德沉默地看着她,继续摇头。 女人终于抬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像是在挑出不合格产品的瑕疵,“那你总有个住址吧。” 斯堪德点头,俯身在表格上工整地写下缇亚别墅的地址。 工作人员认出那是当地著名的富人区,距学校很近。她的审视混入了好奇和轻蔑,追问:“请问你和户主的关系是?” 斯堪德放下笔,站直,远远地看向缇亚:“她的父亲是我的资助人,我住在她家里。” 语气平静,吐字清晰,足以让周围人听见。 小范围的空气凝固了,那些探究和欣赏的目光变得玩味。 缇亚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当斯堪德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她,露出笑容时,少女一言不发,快速走出大厅。 少年连忙追过去,不忘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一直走到建筑物外无人的树荫下,她才转过身,褐色眼瞳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斯堪德,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她克制着音量,尾音颤抖,“我知道你……你的家庭背景有些特殊,成长轨迹和正常孩子不一样。但别人问你话,你至于像个哑巴,只会摇头吗?” 斯堪德茫然地张了张嘴。他不明白缇亚为什么突然生气,但他不想让她不开心。 “我不认识那个人。她看起来不喜欢我,我不想和她说话。而且后面的问题,我回答了的。” 情况没有改善。白皙双颊染上红晕,缇亚看起来更气愤了。 “你回答了……你确实回答了。你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告诉所有人,你住在我家,是被资助的学生——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担心别人会因此开你的玩笑,甚至轻视你!” “对,我不担心。”斯堪德坦诚地回答,他尽力对缇亚解释:“我不在乎‘别人’的任何事,那些和我没有关系。我只在乎你的看法。” 末了,少年微微倾身,使自己与少女平视,眨眨眼睛问:“你在生气,是因为我。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尽管两种铃声是同一段旋律,但下课铃总是显得更加悦耳。 这悦耳的音乐打断了斯堪德的走神。他把电脑和平板收进背包,单肩挎着,站在教室前门等待缇亚。 自从昨天的小小“闹剧”后,少女就恢复了最初见面时的冷淡。 而那个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缇亚听到后很快平复了情绪,但也没有回答他。 费加罗在别墅门口迎接两人,伸手要接过少女的书包。 “麻烦你了,费加罗。”缇亚对他颔首,“今天只需要准备一人份的晚餐,我和朋友出去吃。” 斯堪德三步两步跑上楼,转身面对少女,“可是缇亚,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我想和你一起。” 缇亚无视了他。 “可以吗?”斯堪德坚持道。 “不可以。” 留给他的只有一扇紧闭的门。 不可以我也要跟上去,少年暗想。他就在走廊里守着,等她出门的时候跟上去。 缇亚那么好,肯定不会撵他走。 想到这里,斯堪德心中的尾巴愉悦地翘起,左甩右甩。 他放下书包,脱去束缚了他一天的上衣,趴在窗台探头向外张望。 一只黄黑相间的德国牧羊犬吸引了他的注意。 它毛皮光滑,胸毛蓬松鼓起,两只耳朵竖直,吐着舌头接受路人夸赞的目光和话语。 “好威风的狗狗!” “它真的好大,战斗力一定很强!” 什么嘛,斯堪德嗤笑一声。中看不中用的家伙罢了,自己一爪子就能摁几个。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对牧羊犬的批判。斯堪德转过身,缇亚面色恼怒,站在房门口皱眉。 “我在看外面,要不要一起。有一条很骄傲的狗。”他指向窗外。 注意到异常后,困惑地打量她的神色,“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缇亚瞪他:“穿上衣服。” “为什么?”斯堪德不解:“这里难道不是安全舒适的地方吗?” 这栋别墅是她的领地,他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住在这里。不存在任何威胁,只要遮住**部位,剩下的衣服穿不穿又有什么。 像是懒得同他说话,缇亚抓紧帆布包的带子,向楼梯走去。斯堪德连忙跟在后面,七扭八歪地将纽扣塞进扣眼。 他想开口解释,却听少女嗓音冷淡:“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扔到门外。你留在家里,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可是……” “没有可是。”缇亚没有生气,但透露出不会让步的决绝,“这是我的私人时间,斯堪德。你不可以越过这条线。” 随着关门声响起,别墅陷入一种庞大的寂静。 斯堪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整理衬衫的纽扣。一种类似被遗弃的感觉啃咬着他的心脏。 少年慢吞吞地走回卧室,在床沿坐下。 “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时它会在被晒得暖洋洋的毯子上趴下,接受空气讲述的各种故事——街角的烘焙店出炉了一烤箱乳酪片、有松鼠在花园的树上探头探脑。 当阳光移到身旁盆栽从下往上数的第三片叶子时,她甜蜜的气息会再次出现,然后扑到它身上,把一天的趣事讲给它听。 是的,不过几个小时,斯堪德对自己说。缇亚会回来的,像以前每次一样。是他太过焦躁了,她已经是成年的人类,不应该时刻被另外一个人类贴着。 于是少年收拾好情绪,缓步下楼。 他看到两鬓斑白的管家拉开扶手椅,桌上是热腾腾的事物。 “谢谢你,费加罗。”他说。 一些注释: 1、cheatsheet字面意思为“作弊纸条”,但这里指考试中被允许带的写有学生自备内容的纸张。 这时考试形式介于闭卷和完全开卷之间。 2、缇亚全名为Tia Cassidy。斯堪德全名为Skandar Campbell,这是福利院为他取的名字。 3、许多犬科动物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分离焦虑,小狼也有一点,但算不严重,会慢慢克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你不接受我 第4章 你还爱着我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藏在那幢房子后,观察那个凶手。他受伤了也会疼,害怕了也会叫。】 【他也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并且应该很爱他们。但怎么就那样残忍地,杀死了我的恩古渥呢?】 “不客气。” 缇亚将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包间沙发上,示意好友打开。 诺拉抽动丝带,崭新的掌上游戏机出现在眼前,两边各有一个可拆卸的小手柄。她愕然抬头,对上微笑的棕眼睛。 “缇亚……这太贵重了……” “上了大学,送你件好的。”缇亚在她对面坐下,将胸针上别的玫瑰插进桌角的长颈瓶。“它能给你带来的快乐就是最好的回礼。” 诺拉清楚拗不过她,便不再推拒,仔细地将盒子装进手提包中,“那我可要好好利用。” 缇亚点头,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这是她认真的表现。“你妈妈最近还好吗?心情和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比假期前要好得多。我听你的话,和她好好聊了一次,目前打算明年春天做手术。” “那就好。”缇亚倾身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圣诞节假期,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诺拉轻轻叹气,抬起眼睫,“你真的太好了,缇亚。”知道缇亚马上就会反驳,她立刻转换了话题:“不说我了,来说说你。我还以为你今晚会带上那个大英俊呢!” 这下轮到缇亚叹气了:“他有名字,叫斯堪德。况且这是你和我的专属聚餐,为什么要带上别人?” 这时,侍者端上一道道菜肴,并一板一眼地开始介绍。 “您点了双人份的前菜,分别是法式蜗牛和皱叶甘蓝与黑松露。法式蜗牛由日式蒸蛋、普罗旺斯式蜗牛、芥末籽冰激凌三部分组成;皱叶甘蓝与黑松露是餐厅自制的泡菜清汤,加上蒸炖后的优选黑松露。” “女士,还需要继续为您介绍吗?” “不需要,其余的正常上就好。”缇亚扫了眼诺拉新奇的眼神,“我们有电子版的菜品详情。” 侍者带上门离开后,诺拉出声数着面前的餐具。 “三套!我有点忘记要怎么用了。是从内到外?还是从外到内?” “从外到内。”缇亚轻巧地剥出一块蜗牛肉,咬住细细品尝:“有点咸,不过挺好吃的。快尝尝你的汤。” 她狐疑地看向诺拉面前泛绿的粘稠液体,“我质疑你的眼光,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能够开胃的美食。” 饭后,侍者换上了干净的新桌布。缇亚大致计算出应付的小费,递出几张纸币,并吩咐侍者如果没有异常,不要再让人进来。 男人面露喜色,欠身离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缇亚看着诺拉满脸的好奇。 “还是你懂我。没错,是关于那个斯堪德。”金发少女点头,随即迟疑地开口:“缇亚,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很像……” 她不太敢说出那个名字。 “是的,像恩古渥。”缇亚冷笑:“黑发蓝眼,连颜色深浅都一样。父亲真是连吃了我好几颗棋子。” “什么?!居然不是巧合吗?那缇亚,我有点看不明白你爸爸想做什么了。”诺拉面露忧虑。 “老头子的目的一直都摆在明面上,那就是让我放弃为恩古渥报仇的念头。”少女右手三指捏住高脚杯纤细的杯柱,轻轻旋转手腕。笑容落在深红色的液体中,扭曲扩散,竟有一丝残酷的意味。 “无论是之前的那只小狼崽,还是现在这位。老头子希望他们能替代他的位置,治好我所谓的‘病’。” 诺拉屏住呼吸。 “可笑,就像我只在乎相似的容貌一样。”缇亚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为自己重新斟至杯肚三分之一处。“他根本不懂我为什么念念不忘。” “但这次,我觉得你爸爸的目的可能不止这样。”诺拉试探着说:“人和动物很不一样。他甚至安排斯堪德和你同吃同住,这明显超过了资助学生或安排‘替身’的界限。” 金发少女思索了一下,调整成更妥帖的说辞:“至少,他不应该上来就让斯堪德住在你家。” “你居然看出了这一层,挺聪明的嘛。” 缇亚一挑眉,戏谑地看着好友赌气的表情,又喝下一杯酒。 “我今天和你吃饭,一是要庆祝我们步入大学,友情继续;”酒杯相碰发出脆响。“二就是要分析一下我父亲的打算,和这个,嗯,可疑的人。” 餐厅内的欢声笑语被隔绝在门内,暖黄色路灯在街道上投下一个个浅色的光圈。诺拉用力扶住身边人,两条影子交替着缩短又伸长。 “缇亚,你还醒着吗?”她悄悄问。 缇亚的头靠在她肩上,吐字带着软糯的鼻音:“当然。” 诺拉不禁笑出声,捏了捏缇亚的脸蛋,果不其然被对方拍开。她的朋友也只有在这时候会褪去大半冷冰冰,让人真切意识到她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女孩。 或许是香醇的葡萄酒带来了胆量,又或许是斯堪德的出现让诺拉回想起了几年前充斥悲伤与心碎的时光,她轻轻触上缇亚心底的伤疤。 “缇亚,你不要生气。我一直想知道,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恩古渥是什么?” 诺拉作为缇亚唯一持续到现在的童年好友,始终看不透她对那只黑狼的情感。 如果只是主人对宠物的喜爱,似乎不至于为了它的死而性格大变,甚至坚持要让凶手受到相应的惩罚,宁愿与家人近乎决裂。 可如果是对爱人的情感……或者说“爱狼”,也不像。毕竟诺拉见过小缇亚满脸绯红地和自己讲曾经心仪的小男孩邀请她参加舞会的样子,和她提到恩古渥时,很不一样。 “啊……” 缇亚迟缓地侧过头,让路灯的光坠在眼底。 “恩古渥是什么?”她重复,然后绽出一个只在诺拉记忆中出现过的微笑。 “他就是他。无可超越,无法替代。” 站在别墅的铁艺院门外,诺拉叫苦不迭。 看到一片漆黑的建筑,她才想起缇亚的老习惯——如果她晚归,会提前告知所有工作人员,不必为她留灯等候。到了这个时候,恐怕费加罗也已经睡下。 她正想破脑袋要怎样不惊动他人地把这个“小醉鬼”弄回房间时,别墅阶梯上,一个修长的黑影倏然起身。 诺拉吓了一跳,连忙收紧搂住缇亚的手臂。 那身影踏过花园中的碎石径,迈入路灯昏黄的光晕。不同于白天的正式服装,他此时穿着深蓝色牛仔裤,和简单的白T恤,更显身高腿长。 斯堪德对诺拉点了下头,打开院门的锁。 少女后退一步,“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她。”斯堪德视线锁在缇亚身上,伸手就要扶过她。 诺拉脑海中浮现好友那句“你可以放心,他本质无害,而且似乎很在意我”,但看少年直接的动作,还是追问:“这么晚了,你一直等在门口?” “嗯。” 斯堪德见缇亚脚步虚浮,全部重量都放在诺拉身上,毫不犹豫地俯身,一手环后背一手勾腿弯,轻松地将人横抱起来。 他调整手臂,使她的头以更舒适的姿势靠在他肩上,然后抬眼看向诺拉:“你是她的朋友,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怎么,抱着个人送我吗?诺拉暗暗吐槽,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巴士站很近,我赶得上最后一班。” “好的,请注意安全。”斯堪德点头,低头打量怀中安睡的少女。“外面冷,我带她回去。” 简短告别后,诺拉目送少年稳稳地穿过院子,单手旋动把手,用脚尖顶开大门,消失在石砌建筑中。 斯堪德托住缇亚的小腿,轻柔地为她除去鞋袜。他注意到她睡得很不安稳,紧紧抿着唇,摇着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正当他准备起身去拧一条热毛巾时,纤细的手摸索着,紧紧握住他的手腕。 “我没有病……别人可以不相信,但你不行。我真的没有病……” 少女长睫颤动,无措地祈求着他看不到的人。 斯堪德反手包裹住她的十指,“你当然没有病,我相信你。” “缇亚,不要难过了。” 或许是这重复千百次的恳求得到了与之前不同的答案,少女浑身一震,想要看一看眼前人的冲动穿透了酒精与梦境的迷雾重重。 她一点点睁开双眼,褐色眼瞳蒙了一层水光,瞳孔完全没有焦点,看起来像是被丢弃的小兽,迷茫又可怜。 缇亚松开抓握他的手,微凉指腹划过少年轮廓分明的眉骨,最终在眼皮上安了家。 斯堪德嗅到了她指尖葡萄酒的味道,以及尚未被完全掩埋的玫瑰花香。尽管知道她不是清醒状态,他依然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她描摹他眼睛的形状。 缇亚沿他眼周跳跃一圈,又拨弄了几下那上翘的浓密睫毛。她带着无限的爱怜与收拢的忧伤,轻轻戳上他的眼角,感受着梦中人轻微的战栗。 “这双眼睛……” “是你回来了吗?” 一些说明: 1、缇亚没有心理疾病,只是在恩古渥死后心情一直不好,导致整个人阴郁冷漠——尤其是对她没有接纳的人。 她家人认为她所谓的“病”,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了一只狼执意复仇,进而猜疑她精神出了问题。 其实并没有,缇亚宝贝一直都很清醒理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2、写醉酒后情节的时候,我脑子里循环滚动 In your eyes I see the dawn of brighter days again. (这句话出自Woodkid的歌,Wasteland) 小狼就是生的希望啊!! 注释: 1、文中的菜品以及介绍是真实存在的哦,那个蜗牛还挺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你还爱着我 第5章 你凝视我的泪 【我看着桌上扑腾的南美白对虾,拎起一只,又放下。为了报告的严谨性,我应该活剖它们的,可我下不去手。生命在眼前消失的感受真的很差。】 那夜后,斯堪德不安了很久。 他期待缇亚认出他,更害怕缇亚认出他。 如果他们相认,缇亚心中的阴霾可能会消散一些,对他也不会这样冷冰冰。少年幻想着她环住他的脖颈,像从前那样屈起手指,亲昵地刮蹭他的鼻尖。 他不是不能直接告诉缇亚:你的狼回来了。可那样,缇亚看到、接受、喜欢的到底是谁呢? 斯堪德需要先找到自己,再帮缇亚找回新的恩古渥。 况且,他在找到那个隐匿在古龙水后的凶手前,绝不会让心爱之人涉险。 所幸,缇亚似乎并没有那晚的记忆。 接下来的一周中,斯堪德在陪伴她的过程中逐渐摸索清了成年人类的舒适区。他将缇亚的时间划分成他参与的,和不需要他的,对什么不该做也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除了在网球场上对抛接那黄绿小球的兴趣远超过用拍子击打的怪癖外,他几乎没有再惹缇亚生气过。 另一个重大进步是,斯堪德养成了定时查看邮件的习惯。 此刻,他将面包片取出多士炉,端起托盘放在餐桌上。即将在缇亚身旁坐下时,手机提示音响起。 “家兔的尿液循环实验。”少年朗声念道:“实验材料——家兔一只、手术剪一把、镊子若干……” 他感到征服的**在血管中躁动,属于捕食者的本能搅动着兴奋的头脑。 “缇亚,这一定很好玩。”斯堪德笑出声,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 教室内,几只大兔子正等待着学生们。 斯堪德穿好实验服,扯着手腕套牢手套。转过身时,缇亚已经蹲在白色箱子前轻轻拨弄着兔子的绒毛。 口罩上方的褐色眼睛很柔和,少年听到她在说:“小家伙,你们好呀。” 他有些不爽,上前在她身边蹲下。 一个经过的男生冲缇亚友好地笑笑:“怎么?你这是在做临终关怀啊。” 少女头也不抬,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有一只兔子很亲人,把头靠在栏杆上,鼻子抽动,粉红眼睛看着缇亚。她伸手拨弄起它的胡须,吓得它轻轻弹起。 “缇亚,你在做什么?”少年问。 褐色眼睛转向他,里面还有未散的笑意。 “临终关怀啊。”缇亚一本正经地回答,“你没有听见那位同学刚刚的话吗?” 在实验讲解完毕后,斯堪德率先扑向实验动物箱,紧紧握住两只粉里透红的长耳,向空中一提。 兔子受惊,猛蹬后腿,被他轻松躲开。 反观其他同学,就不这么敏捷了。有几个人的手套被划破,还有几位甚至被兔子钻了空,逃脱控制。房间瞬间乱成一锅粥。 缇亚看向得意的斯堪德,用手术剪轻敲金属托盘的边缘,示意他快把兔子带过来。 “你来按它的后腿。”少女和他共同把它背面朝上摊开,手掌压在小东西前腿间,低头撇了一眼课程名单。 “阿莱雅,”她招呼一旁陌生的小个子女孩,“你力气不大,来做耳缘注射,可以吗?”在得到肯定回答后,缇亚满意地点头。 “我按住上半身,同时帮你擦它的耳朵。记得排空气,不然它会死的。” 可当实验开始后,事情并不像斯堪德预想的那样——他不愉悦,也不再兴奋。 事实上,他很不安。 当注射器的头部被充满,几滴晶莹的液珠从银色尖端淌下,手下身体的颤动告诉他,狩猎开始了。 但这次,武器不是牙齿和爪子,而是更加冰冷的、属于人类的东西。 过去的他没有见过兔子,如果见过,他会觉得很好吃。可现在他认为它们真的很可爱。 而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嗜血的狼也悄然安睡。 忽然,掌心的颤抖有了轻微的变化,从由于害怕情绪造成的动作变成肢体的不自觉抽搐。但幅度很小。 斯堪德抬头。 缇亚正捏着棉球拭去一条血痕,单薄的耳朵添了很多针孔——血管太细了,注射一段就需要更换位置,一旁的白毛都被染红。而阿莱雅一边计算使用麻药的体积,同时缓缓按动注射器。 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停下。”他开口,“再打下去会出问题的。” 小个子女孩诧异地看向他,“不会的,这只比较重。按照书上说的至少要打二十毫升,现在只有十七。” “如果实验过程中它醒过来,会更痛苦的。”缇亚补充。 “相信我。”斯堪德语气坚定,直视少女。 这时,老师探过头来,掐断缇亚的回答。 “十七很少,还不够。这边这只已经二十三毫升了,还没有麻倒。” “可是每只兔子的情况都不一样!”少年很急躁。还没来得及继续反驳,就见阿莱雅手指使力,将活塞又推进一截。 白兔猛蹬后腿,尖锐地嘶鸣起来。 这下两个女孩都意识到了不对。阿莱雅拔掉针头,缇亚松了点力道。 后者连忙将手放在动物前腿与身体的连接处,仔细抱起观察。 “是不是我勒到它了?”她语气不复平静,伴着兔子哀哀的叫声,斯堪德感到什么苦涩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挤开围上来的人,托住那白白暖暖的小脑袋。 缇亚有些无措,她将兔子横抱在怀里,试探着它的心跳。 “在颤,不像在跳。”少女与斯堪德对视,“越来越弱了,该怎么办?” 斯堪德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从前只会弄伤或弄死别的小动物,偶尔懒得下口允许它们侥幸逃脱。而现在…… 少年低头看着那只三瓣嘴已经发紫的白兔。胸外心脏按压吗?人类的力道会压垮它的肋骨。人工呼吸?也不现实。 他沉默地贴近缇亚的身体,将手也覆在它的胸口。 少女的手指很温暖,兔子的皮肤逐渐变冷。 于是那节课,他们的小组只能分散开来,去使用别人的兔子。 斯堪德远远望着缇亚拿着笔和纸聚精会神地记录尿液流速。他提前预习过,清楚实验流程和注意事项,可他无法再专注于这件事。 白色绒毛被剃去,柔软肚皮被剪开。表皮的浅粉,真皮和肌肉的赤,薄薄一层脂肪的黄…… 还有血的红。 缓缓分节的肠道,各种颜色都有——深棕、黄褐、较浅的黄上交织血管的暗线,随着体腔的开启,它们展现在他眼前。 不止一只兔子在过程中苏醒。它们尖叫着,与回忆中的吼叫交叉重叠在一起,爬上他的身躯,将他的意识向下拖拽。 而这狰狞的声浪在处死所有兔子后达到了顶峰。 他们需要取出这些动物的大脑,留到下节课来解剖。 “我们不会用新的兔子,太浪费了。把这些的脑尽量完整地取出,这里有固定液。”老师宣布。 浪费什么呢?斯堪德想。是金钱?还是生命? 他和身边的同学用尽可能少的语言交流完成了这项任务。在不堪的场面被收拾好后,少年吐出一口沉重的气。 一串响亮的狂笑在他身后炸开。 斯堪德回过头,然后,他看到了—— 身首分离的小小尸体躺在木板上,四肢还捆有麻绳。大块头男生拎起兔耳朵,转着手腕向四周骄傲地展示。 “哦呦!来瞧瞧这小模样,还挺别致的对吧!” 在他旁边,一个身形与斯堪德相似的少年弯下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 这瞬间,人类的身份、必备的礼貌、绅士的行为……他都不在乎了。浅蓝眼睛中,那个物体在残害他的同类,甚至是在它死后。 没有动物会在猎物失去生命后为玩乐再去摧残。它们可能因为饥饿将尸体一扫而光,也会因为急躁把残骸拆得七零八落。 但这样纯粹恶意的戏弄——怎么可以?! 他跨过半个房间,拉下大块头的口罩,对准他的圆头塌鼻子,挥拳狠狠砸下。随后一把夺过对方手里那可怜的碎片,放在实验台上,然后将人踹翻在地。 短暂的愣神后,男生怒吼着要起身,可斯堪德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少年揪住那人的头发,逼迫他矮下去。 “你这个该死的混账!”他咬紧牙关,“它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你将来要做的事业,可你呢?” 斯堪德咬了下唇瓣,舔去渗出的腥甜,空出的那只手虚空点上白兔的尸体。“你虐杀它,在它死后。” 尾音哽住,他说不下去了。 斯堪德想说:它很害怕,不想死去,但也没有很用力地反抗。它已经很乖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它呢? 他回来后本以为,自己死去时那样疼是因为不够听话,是因为过于凶猛地对待那些人。 可兔子没有。 它们只是颤抖、抽搐,实在忍不住了叫上几声,然后很安静地死去。 大块头的鼻血汩汩涌出,落到地上的黑色垃圾袋上。这样的袋子分散在地板上,它们包裹白兔小小的、僵硬的身体。 男生被他的暴怒吓到了,捂着头拼命求饶;同学们呆在原地,用看异类的眼神环绕他;教师掏出手机,犹豫是否上前阻拦。 斯堪德将这一切甩在身后,冲出了囚禁他的高墙。 一些注释: 1、多士炉——即烤面包机,是toaster的音译。 2、文中实验过程均为真实场景+一点点艺术加工(主要是委婉一些,不想写的那么血浆纷飞)。 很多实验动物确实经历了近似酷刑的死亡,关于它们的思考和讨论会在下一章系统进行。所以这章如果觉得太残酷可以跳过,不要骂我(⊙︿⊙) 3、排空气—— 给人/动物注射时要排出注射器内的空气。否则空气会进入血管形成栓塞,阻碍血液循环,器官会缺氧衰竭最终致死。 P.S 如果有小可爱在看的话,欢迎留下评论以及收藏!你们的存在就是对我的莫大鼓励~~ 不必担心,我很爱我的角色和故事,一定会写完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你凝视我的泪 第6章 你擦去我的泪 【斯堪德看起来很难过、很痛苦,似乎被开膛破肚的不是那些兔子,而是他自己。那双像极了恩古渥的蓝眼睛看向我,带着恳请的神色。】 【鬼使神差地,我握住了他的手。】 “暴力狂!他居然敢碰我?!知道我是谁吗,我爸爸会让他付出代价的!”缓过神后,大块头男孩胡乱擦去鼻血,站起身大声嚷嚷。 鼻涕眼泪糊满了红脸膛,他张开嘴巴嚎叫着,像个粗制滥造的巨型滑稽娃娃。 “行了,已经报告给行政部门了。课堂上发生斗殴行为……”教师无奈扶额,可丝毫没有安慰“受害者”的念头,“你也注意点,实验动物是不能被这样对待的,赶快收拾好。” 缇亚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在男生喊出威胁的话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作罢。 少女检查一遍自己的实验数据,确认无误后向老师点头示意。然后脱下实验服塞进书包,走到斯堪德的实验台旁。 他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上面是打开的文档。缇亚收好散落的文具,拉上拉链,挎着两只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她朝家的方向走去,低头编辑好一条信息。 T:抱歉,今晚我可能会缺席。出了点小意外。 缇亚在别墅的小花园中找到了斯堪德。 少年抱着膝盖,靠墙而坐,头顶是摆满多肉植物的架子。他的额头抵上膝盖,黑色卷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很像一株暴露在风霜中的小茄子。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神凶狠。 “那个架子不牢固,很危险。”缇亚出声提醒:“换个位置坐。” 斯堪德看清是她,便收起了那副准备龇牙咧嘴的架势,摘下掉了一半的口罩扁扁嘴,向旁边挪动。 少女把书包放在附近的圆桌上,踏过草坪拾起被扔在旁边的实验服,垫在草地上挨着斯堪德坐下。 她还没想好怎样安慰他,就听少年说:“对不起,缇亚。我没有控制好脾气,让你丢脸了。” “不是你的问题。”缇亚耸肩,“确实很恶劣,我也看不下去。” 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散开来。 斯堪德有些呆滞地盯着少女抚动草叶的细白手指,食草动物涣散的粉红眼睛依然盘桓在他视野。 作为曾经的狼,他理解狩猎,也清楚死亡是什么。他的认知中,那是一场自然发生的角逐,融在所有动物的血脉中。 捕食者吃掉其它动物,食草者吞食植物,植物依靠阳光雨露而生。 循环生生不息,自然的链条环环相扣,最终达到亘古的完美平衡。 可今天在他面前上演的……生命在不属于上天的器械手中被剥夺,人类作为操纵者,狂笑着亵渎尸体。 这让新生的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何为残忍。 “为什么?”他低声问。 “不为什么。”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斯堪德不甘心:“被用来做实验、剖开肚皮、拿掉大脑已经很悲惨了,为什么那个人还要更恶劣地对待它?” “难道他没有一点怜悯吗?” 他侧头看向缇亚,蓝眼睛睁得很大,含着浓浓的困惑——既有对恶人行为的不解,也有对自己说出“怜悯”一词的惊愕。 少女手指绕着一根草茎打着旋,回看他。 “你没有必要理解他的所思所想,斯堪德。”她神情柔和,“我们有怜悯和对生命的尊重就足够了,这些是他没有的宝贵品质。是他应该试图理解你,而不是你来共情他。” 她思索片刻,居然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少年感受到了那一触即分的动作,内心叫嚣着索要更多她片刻的体温。他察觉缇亚冰冷的外壳短暂地分开,露出那虽然变化巨大,但依旧炽热的内在。 斯堪德想听她讲更多。 他眨了眨眼,“我还是觉得它们好可怜。” “它们的牺牲非常令人心痛,”缇亚点头,“但这是科学进步所必需的。毕竟我们没有办法在同类身上做研究。” “那别的物种呢?”斯堪德挺直腰背,低头俯视少女的发顶。“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死去吗?这也太荒谬了!” “人类——我们现在做的,早就超过了‘生存’的界限。我们是在用一条条生命,换取更长的寿命、更舒适的生活、更多的知识。” 蓝眼睛挣扎着,似乎将自己归入人类这个举动无比艰难。 缇亚垂下视线,不再和他对视,深深呼出一口气。 “你说得对,这并不高尚,甚至可以说是自私高傲的扩张。智慧包容如人类,也没办法不把自己置于阶梯的顶端。” 少女倾身摘下一朵不起眼的小野花,递到斯堪德面前,微笑:“拿去,很配你的眼睛。” 少年凑过去嗅了嗅,草叶的清香和缇亚独特的气味钻入他的鼻腔,于是他也微笑:“谢谢你,缇亚。我很喜欢这种味道。” “这件事没有办法改变,但我们可以尽力减少它们的痛苦。”少女说:“是麻木地践踏,还是怀着敬畏与感激铭记这伟大的牺牲,由我们做出选择。” 斯堪德移动重心,靠上缇亚瘦削的肩膀。 一句话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呢喃出声。 “蜡烛会怜悯飞蛾吗?” 高贵而不朽的人类会同情在他们眼中愚笨、尚未开化、低等的动物吗? 忽然,门廊亮起灯光——到了缇亚告知管家的放学时间。 斯堪德认真地凝视她年轻美丽的面庞,暖黄色光晕在他的瞳仁中映出如歌的色彩。 微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试探地摩挲他的指节。 她用早已注定的答案回答他。 “不如问:当风吹熄蜡烛时,飞蛾会怜悯蜡烛吗?” 当人类孤独地站在族群的未来,回望他们一手造就的疮痍,那些被伤害过的生灵是否会选择宽恕? 斯堪德反手握住缇亚的掌心,舒展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恩古渥很喜欢将前爪搭在缇亚手上,因此少年的动作熟稔得似乎预演过千万遍。 她的手好凉。他心中想。 于是他加重了力道,有节奏地揉捏着那绵软的触感。亲密而不狎昵,有些唐突却不轻佻。 安静了片刻,缇亚抽出手,冲斯堪德眨眨眼。 “我答应过诺拉要介绍你们认识。如果你同意,那我就叫她一起来吃晚饭。”她将碎发捋至耳后,展颜一笑。 “第六感告诉我,今天是个好机会。” “所以,你就这么把威廉姆斯家的人给揍了?” 诺拉反手拿着手机,向缇亚和斯堪德展示在论坛上疯传的视频。屏幕上,少年的怒容清晰可见。 “他父亲可是给学校捐过一大笔钱的人啊!”金发少女感慨:“他们绝对不会就此收场的。” 斯堪德不安地看向缇亚。 “那有什么?我家捐的更多,从祖父辈就开始了。”缇亚漫不经心地抿了口果汁。“正好斯堪德给他提供了额外运动量,很有益于他明显不怎么样的健康。” 说罢,对着两人挑起一根眉毛。 诺拉大笑着拍起了桌子,旋涡中心的少年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口出狂言”的少女。 即使少了那份无忧无虑,但这是他的缇亚——鲜活、聪慧,像云豹一样敏捷可爱。 他也笑起来,举起手示意干杯。 “缇亚和我说过你不希望别人看你。”诺拉语气戏谑:“那可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能如愿了。” “为什么?” “我起码收到了十个姑娘的消息,问我认不认识视频里打人的帅哥,能不能搞到他的联系方式。” 斯堪德举到嘴边的肉掉落在盘子里。 他向缇亚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看她没有用的,缇亚自己被同样的事困扰了很多年,现在早就习惯了,是不是?” 棕发少女不置可否。 诺拉的话彻底颠覆了斯堪德的认知。所以,人类的打量并不意味着挑衅或对实力的评估,还可能是赞美和欣赏? 他有些磕巴地开口:“所以,那些人看我是、是因为……” “因为你好看。”缇亚替他说完。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现在才明白。”诺拉摇动食指,意味深长道:“缇亚说的对,你这家伙真是奇怪。长到这个年龄,不为自己的脸得意洋洋的帅男孩可不多了。” 这是斯堪德第一次听到异性对他的夸赞,甚至是两个异性。他双颊浮起淡淡的红晕,埋头扒拉土豆泥。 诺拉本想再逗逗他,却见缇亚轻轻摇头。 她做出“OK”的手势,把话题拉回正道。 “缇亚,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已经告知父亲事情的缘由,如果学校方面联系他,请他不必惊讶,并抽空到场。”少女面庞恬淡。 “不过,斯堪德。”缇亚用银叉轻轻敲击瓷盘的边沿,“你应当为你的行为向威廉姆斯道歉。” 看着两张气鼓鼓的脸,她平静地继续:“无论他有什么过错在先,暴力永远是解决问题最糟糕的方式。” “我理解你的愤怒,并有与你相同的情感。但我希望今后如果遇到类似的事情,你可以控制住自己,冷静地思考,而不是用拳头说话。” “你能做到的。对吗?” 一些注释: 1、蜡烛相关对话(只是引号中的内容)出自J.R.R托尔金《中洲历史》(History of Middle Earth)中芬罗德和安德瑞丝的辩论。核心议题包括死亡的本质和种族差异。 在此标注借用。 2、云豹——食肉目,猫科,云豹属哺乳动物。 体长约70-110cm,体重约16-32kg。 超级可爱的小家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你擦去我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