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文女配每天都在捅娄子》
1. 不想去沈鹤归的宫宴
元宵刚过,残冬的寒气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血腥。
发生在昨日凌晨的宫变丝毫没影响今日宣武大街的热闹喧嚣。毕竟于百姓而言,天塌下来,也得先把今天的饭钱挣出来。与其关心谁坐龙椅,远不如好好盯着米价涨落几个铜板来得实在。
在大街不远处,有一条名为“栾树”的胡同。胡同因尽头有一株高大栾树得名,栾树边上有一座小巧精致的二进门小院。
院内东厢房,鹿文笙从榻上坐起身,轻推开萤娘递过来的青色官服,揉着额头,嗓音发哑:“先不穿这身,再让我逃避一会儿。现在几时了?”
“巳时末。”萤娘柔声道。她贴心的拿出一件白底绣银竹的圆领袍给鹿文笙换上,这是近期鹿文笙最喜欢的一件新衣裳。
鹿文笙深深喘了一口气缓解心中的压力。
睡了四个时辰,睡醒却感觉被打了一顿似的,乏力,头痛,腰酸,膝盖隐隐肿痛。
想到未时还要去太子宫宴,现下她有种找棍子给自己敲骨裂的冲动。
昨夜寅时,也就是元宵节过后第二天,燕京喜气未散,远在皇陵幽禁的太子沈鹤归带着不知从哪里招揽来的精兵良将,直接攻入了皇城,更奇的是,在拥有数百万人口的燕京,太子军队连只鸡都没惊动。
所以年后第一个早朝,在奉天殿内的龙椅上看见高坐的沈鹤归,文武百官是万分心惊胆战的。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沈鹤归已经完蛋了,肃王必定会成为下一任储君,且会在今年上半年荣登九五。
因为去岁,在庆和帝沈瑞的默默施压下,由内阁首辅张勉之带头,文武百官纷纷对肃王宣誓以示对皇权的忠心,原本坚守正统,沉默蛰伏的太子党也不例外。毕竟大家都只有一颗头,一条命,更别提家中还有老小,可以不顾自己但不能不顾家。
她作为七品编修,品阶不够,原本是不用上早朝的,但昨日偏偏是节后大朝会,燕京的九品芝麻官都得去,更何况她。
燕京地处北方,倒春寒凶猛无比,她作为肃王的头号狗腿头子,昨日硬生生在冰冰冷冷的奉天殿跪了一天,大气不敢喘,茅房不敢去,从中午硬生生憋到了晚上,期间满脑子都是她以前挤兑太子极其党羽的画面。
至于为何她会成为肃王矢志不渝的狗腿,还是这官位惹得祸。翰林院编修除了负责文史修撰还需协助内阁起草诏书。大抵是她狗腿子做的太过优秀,导致皇帝陛下爱屋及乌,为爱子肃王拟储君诏书的时候,喊她去了,又因她写得一手好字,导致这新出炉的储君诏书由她代笔了。
作为接受过现代忠君爱国教育的花朵,又接触到核心机密,鹿文笙当场在心中默默决定与太子沈鹤归从此势不两立,坚决拥护皇帝陛下及肃王的所有决定。毕竟无母族扶持,又不得君王心意,无兵无钱无权,被彻底架空的太子注定走向失败且无法翻身。
作为陛下与准太子跟前的红人,那段日子,她过的是春风得意,连沈鹤归在路上遇见她都需瘫着脸,给面子打声招呼示好。
位高权重的明月美人低头示弱,极易心生好感,看的性取向正常的她蠢蠢欲动,色心膨胀。但她明白沈鹤归作为肃王得政敌,是阻挡她迈向荣华富贵的巨大阻碍,所以她非常及时的将对沈鹤归的好感掐死了。
后来她一贯用鼻孔看沈鹤归,并当面蛐蛐了不下百次:“太子殿下貌若好女,见一次便让人心动一次,真是可惜了,偏偏是男儿身。”
其实严格来算,这已经算得上是侮辱了,但当时她被陛下与肃王的宠爱腌入味,脑子已经不转了,以至于后来作了个大死。
那是前年腊月,太子因荒淫无道,德行有失被黜为庶人,入皇陵终生幽禁。
政敌被赶出皇城的热闹她当然要去凑,又因为临近年关,天降大雪,她特地穿了温暖厚实的新衣去太子面前显摆她跟对了主子。也是巧,去的路上路过一家成衣店清仓打折,她又顺路给母亲与萤娘买了几身新衣裳。
店铺掌柜消息灵通又十分精明,见她是燕京红人,结完账又送了她一条大红绣紫花的女款披风,并说了一堆好话,将她捧的无比膨胀。
燕京城门前宽阔无比,簌簌寒风从四面八方吹入无比简陋的囚车,过去明月般的太子衣着容貌像个乞丐,手脚冻得通红。而她没有丝毫同情心,支开侍卫,开口就是落井下石。
“是嫡是长又如何,正统终究抵不过帝王偏爱,我要是殿下,不如一头撞死来的实在。”
她伸手捏起沈鹤归下巴,言语轻佻的像个色中饿鬼:“啧啧啧,真是可怜又可惜。不若殿下好好给我舔…□□,舔舒服了,我开心了,我便考虑安排几个人入皇陵,好好照顾殿下。当然,殿下要是愿意成为我的入幕之宾,偷梁换柱也不是不可以。”
沈鹤归微微偏过头,没理她,她亦看不见杂乱发丝后沈鹤归耐人寻味的眼神。当时她满脑子都是落了平阳的虎拒绝了她,所以不顺之下,她再次羞辱了沈鹤归。
“殿下的容貌比青楼娘子还出色,若穿上钗裙,只怕连花魁都要自愧不如。我一贯见不得美人受苦,这披风衣裳便赠与美人,望美人回心转意。”
现下细细想来,那天的她一点都不像她,仿佛吃了疯药与豹子胆。
虎即使落入平阳还虎,并不是变了物种,成了毫无威胁的小猫咪。
朝堂上站错队是什么下场?罢官?监禁?流放?鹿文笙扯了扯裹胸布,方便深呼吸,随后坐到妆镜前方便萤娘给她梳发。
黄铜镜中的她,一双桃花眼又长又大,含情无比,雪肤红唇,面庞清瘦,带上白玉冠像个山林里的可男可女的狐狸精,专门半夜勾引良家子那种。
好想收回之前对沈鹤归说过的话。是她把路走窄,把事做绝了,希望下午的宫宴是罢官,千万别是监禁或者流放,后两者她的女儿身必定暴露。
女扮男装考科举,往小了说是破坏伦理纲常,往大了说是挑战了整个社会制度和皇权,属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按律当处以绞刑或斩首,祸及家人。
麻木着想到此处,鹿文笙倏地转身对萤娘交代道:“一会儿收拾下日常衣物,等会我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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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母亲去城门口试试能否混出燕京,万一我被判流放或者监禁你们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
鹿文笙转的过快,萤娘反应不及,几根乌黑的发丝挂到了桃木梳上,但她丝毫没觉得痛,还在细细交代着:“银票铜板记得分开藏,别带太多引人注意。在外记得财不外露,也别打扮的太干净,流民什么样你们就装作什么样,等风头过了再好好出来生活。”
“好。”萤娘应道,从昨日知晓肃王不知所踪,陛下病重遇刺,太子归来掌控朝堂开始,她便明白鹿家十有八九是要大难临头了。
昨夜郎君是想让她走的,还给了很多银钱,但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毕竟若无郎君,她可能早就死在不知那个权贵的榻上了。
眼下郎君若无法自保脱身,今后她会好好照顾老夫人的。
屋内气氛沉闷,鹿文笙面色郁郁,萤娘想缓和一下沉郁便开口引着鹿文笙朝外看。
“郎君你看窗外,有一只黄色的王八。”那只王八昨日她便见过,觉得稀奇,便想着用此哄鹿文笙开心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鹿文笙下意识抬头朝外看。
燕京寸土寸金,日常开销极大,所以小院里除了应季蔬菜也就稀疏几株翠竹,没有名贵花木也没有池塘假山,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黄壳乌龟不过巴掌大,脖子短,腿更短,爬的又慢又滑稽,像只业余龟。
艰难爬行的乌龟唤醒了鹿文笙睡眼懵懂时的记忆,她之前好像做了个梦来着,梦里也有这样一只黄壳龟,一直在她耳边哭着叨叨:【宿主我终于找到你了,限制文剧情歪到天边了,快醒醒接任务,救救你的统子。】
她觉得很好笑,先不说昨日她从早上五点心惊胆战到第二日凌晨,天塌下来她都不想醒。再说她已成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剧情歪了就歪了,关快领盒饭的她屁事!所以梦里她抓着龟就往窗外丢去。
黄壳龟见鹿文笙看过来,抽搐的更起劲了,它哭道:【宿主,你终于看见我了,我爬了几千里路,被炖了不下二十次,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
鹿文笙木着与龟对视,而后缓缓眯起起了双眼。
梦里的龟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她!鹿文笙!是限制文里的恶毒女配!在燕京疯狂采花,一夜八男,目的就是为了爬上男主即太子沈鹤归的床榻,妄图靠技术征服他,成为皇后!
梦里小黄龟除了告诉她,她不是穿越是穿书,还就题材,情节,尺度,价值观四方面与她解释了何为限制文。
笑话!什么是限制文,她一个常年逛小黄江的资深大黄丫头会不知道!
假设龟真的是系统,她也没幻听,那眼下情况真是太糟糕了。沈鹤归有巨大的男主光环,而她有巨大的debuff,恶毒女配得罪男主,能有什么好下场!还是限制文!
既然如此,一起毁灭吧!不早点来提醒她!
鹿文笙一个箭步上前,利落关上窗户,对萤娘道:“黄龟不吉利,快抓起来丢宣武大街的公共茅坑里去!”
2. 鹿编修又看上了哪家妇人
“是。”萤娘心思单纯,真以为是黄色的乌龟不吉利,撸起袖子,一把掀开门帘就要冲出去。干冷的风瞬间倒灌进屋内,将她鬓边的碎发吹得纷乱。
“等等!”鹿文笙猛地回头,声音陡然拔高,及时喊住了脚已经跨出门槛的萤娘。
“郎君有何吩咐?”萤娘收住脚步,半侧着身子回望。
寒风吹得幔帐影影绰绰,仿佛藏了无数鬼影,案头几张未压好的宣纸也被风卷起,簌簌作响。
鹿文笙艰难咽下一口唾沫,交代道:“记得把龟敲晕再丢下去,一定要等它沉底了再回来。”她宁愿直接领盒饭投胎,也不想拉下脸皮去征服沈鹤归。更何况宫宴还没开始,判决未下,她还能再挣扎挣扎。
什么系统,什么任务,她一点都不想挨边。
待萤娘离去,鹿文笙又呆呆坐了会儿,过了很久才回神从匣子里挑了个最朴素的发冠给自己戴上。
就算有惊无险的活下来,她以后也要夹着尾巴做官了,好日子一去不复返,难受。原本盘算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从未想过得道失败,鸡犬祭天。
鹿母在门口张望数次不见屋内有丝毫动静,担心鹿文笙会想不开,干脆拿着鸡毛掸子与白绫冲了进来,打算表演一哭二闹三揍不爱惜性命的假儿子。
“母亲。”鹿文笙喉头干涩,机械性喊道。
“诶……诶诶!”鹿母的目光在鹿文笙俊俏的面庞上逡巡数次,确定她没有轻生念头,只是变得有点呆木,立刻丢开了藏在身后的白绫与鸡毛掸子。
“昨日是你十八生辰,结果错过了,娘想着,凑着日子重新再给你过一回,饭菜还有长寿面都给你准备好了,你是想在厨房吃还是房里吃?”
见她怔忡着不答,宋枝蕴上前轻搂住鹿文笙,手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开解道:“当年,若非你扮成你哥哥的模样参加科举,谋得前程,我们俩早已被宗族那些豺狼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这五年风光日子,算起来,都是咱们从老天爷手指缝里偷来的。”
话到此处,宋枝蕴压低嗓音,俯身贴耳道:“你掂量一下,是听宗族安排,下嫁给四五十的老头做妾,然后被瓜分完家产,还是赌一把,讨好年轻貌美的太子。”
宋枝蕴的怀抱温暖馨香,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让身心俱疲的鹿文笙生出无限贪恋。她将额头抵在宋枝蕴肩头,闷声道:“娘,那不一样,太子是我的政敌,过往我在朝堂上没少给他使绊子。”何况她还作了不少死。
宋枝蕴闻言,轻轻托起女儿的脸,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她沉默片刻,忽然问出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儿啊,何为君王?”
不等鹿文笙回答,宋枝蕴接道:“娘没你勇敢,一生困于后宅,却知道君王不仅是世间至尊,更是孤家寡人。世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过去太子是政敌不假,但他若登基便是君王。让君王察觉你的价值,或许……这死局反能成为一线生机。”
越听,鹿文笙的双眼越亮。
她怎么忘了,肃王的太子诏书还藏在她家茅厕边上。
万一判了监禁或者流放,她可以以此谈条件,求得生机。
想到她有后路,鹿文笙才觉腹中饥饿:“娘,我有点饿了!”
见女儿想开,宋枝蕴心头也轻松不少。
……
厨房内柴炭不息,温度比东厢房还高不少。
鹿文笙入座,抬眸见到桌上的饭菜着实惊了一把,刚才安慰开导她的是亲生母亲吧?这配置,确定不是断头饭?
只见深红色的八仙桌上,挤着两个巨大盘子,一个巨大脸盆,加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小碗面。
两个巨盘,一盘是混合蔬果,为素;一盘是混合卤肉,为荤。铜脸盆里装着雪白的米饭。
她家年饭都没做过这么多!这么丰盛!
宋枝蕴拿起筷子给鹿文笙夹菜,语气温温柔柔的:“你这孩子从小就好养,什么都吃,不挑食。娘想着这要是最后一顿,一定得让你吃好吃饱。”
“咱家离菜市口近,我特意找张刽子手打听了,断头饭需一荤一素配米饭和酒。”说到此处,宋枝蕴放下筷子,端上了温好的黄酒与新鲜的生肉。
“娘想着,家里的断头饭自然得好好弄,不能差了。万一你熬不过此劫,也不能让嘴留遗憾,做了饿死鬼。这生肉一会记得带进宫去,要是直接去了,过奈何桥时记得喂拦路的恶犬。娘不知那恶犬的口味,所以能找到的肉都给你备了点。”
鹿文笙的心情刚升好点,瞬间被巨量的断头饭梗回底了。
要是别人这么咒她,她铁定要好好闹一番,但面前的是她这辈子的亲娘,她没办法,只能每样夹一筷子嚼烂,然后狠狠咽下去。
萤娘溺完乌龟回来,见到这么多丰盛饭菜拿了双筷子就开始炫。
小院内没有尊卑长辈,只有相互扶持的家人,她们三人惯常过的自在逍遥。
鹿文笙攥着筷子不提醒,等萤娘炫了好几大口才幽幽道:“这是我母亲备下的断头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多吃点。”说着又给萤娘夹了几大筷子肉。
筷碗碰撞,发出清脆响声,然后是紧密的脚步声与抠嗓子的呕吐声。
鹿文笙慢悠悠嗦了一口面,道:“母亲,你看萤娘的反应。”
自己生养的女儿,眼珠一转宋枝蕴马上就能知道她想说什么。
宋枝蕴:“娘这不是咒你,娘这是按照你教的,凡是得有两手准备。”
鹿文笙:“……”两手准备是这么用的?劝她生,又咒她死!
她母亲是她教过的最好学生。她自愧不如。
萤娘匆匆出去,又匆匆而返回,她急道:“不好了郎君,我刚发现棚里的骡子与狗都不见了!”
狗不见了鹿文笙不急,但骡子不见了她等会如何去皇宫,走一个半小时吗?
宋枝蕴正心虚,数落道:“不见了就不见了,一会去牙行租个驴车不就行了。”
鹿文笙三两口吃完寿面与鸡蛋:“那蠢骡与狗混久了,贼精,说不定是预感到危机,出去避难了,我与你一起去找找。”
小院内连同她自己都是女子,所以鹿文笙特地选了一只高大威猛的狼狗养,这样既可以解决剩饭剩菜,又可以看家护院。
当然,解决剩饭剩菜只是顺便,大狼狗的日常狗粮主要是各种下水拌饭与肉骨头,毕竟吃饱了,吃好了,才有强健的体魄看门。
“那我出去雇个驴车来,以防万一没找着。”宋枝蕴道。
“好。”鹿文笙急着找骡,没注意到她母亲越来越心虚的神情。
冬天总是屋内冷,屋外暖。鹿文笙沿着胡同喊了数次狗与骡的名字,不觉间,后背已沁出一层细汗,原本略显苍白的唇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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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上些许红晕,倒衬得脸色鲜活起来。
从胡同转至宣武大街,是另一番天地。熙熙攘攘的人声、车马声扑面而来,热闹非凡。
走出胡同,融融日光正洒在鹿文笙脸上,为她的面庞镀上一层浅金色的柔光,愈发凸显出那生得过于恰好的五官。眉宇清朗,鼻梁挺秀,一双眸子含情又勾人,总在不经意间流转着难辨雌雄的漂亮。
这般品貌,落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自是惹眼。不少娘子或驻足,或回眸,目光悄悄黏在鹿文笙身上,眼含羞怯,面带好奇。更有胆大些的,已在不远处低声打听:“这是谁家的郎君,生得这般好模样?可有婚配?”
刚才胡同里没什么人,鹿文笙不觉得狗与骡的名字连着喊起来有什么不对,但眼下人一多,她回过味儿了。
大狼狗小时候就喜欢咬裤衩,所以大名就叫裤衩儿。骡子原本叫臊子,是萤娘起的名字,因为她喜欢吃臊子面。本来这个名字是没啥问题的,但鹿文笙觉得臊子没嫂子好喊,所以经常喊的骡嫂子。
她开了个好头,不久宋枝蕴也这么喊骡,家中一共就三个人,两个都这么喊,萤娘十分自觉的也喊骡嫂子。
站在大街上,鹿文笙纠结着咬了咬下唇,大庭广众的,也太社死了。
可是,她一年的俸禄也才四十多两白银。市面上一匹骡子值十两左右,大狼狗也是她花五两银子买的,加起来一共十五两左右,四舍五入,一匹骡子加条狗抵她半年薪水了。
不管了!钱哪有脸面重要!
鹿文笙抬手凹成喇叭状,嗓音洪亮,正气十足:“嫂子,裤衩儿!”
“裤衩儿,嫂子!”
见貌美小郎君竟然如此粗俗不堪,街上的少女心霎时碎了一地。
而有了头两嗓子,鹿文笙彻底放开了,她越喊越起劲,仿佛只要嗓门足够大就能喊回家里的骡子与狗。
满街的叫卖声与细碎的讨论声里,时不时夹着‘嫂子裤衩儿’与‘裤衩儿嫂子’。
宣武大街的糖糕铺旁,停了一辆十分低调的马车。
鹿文笙与车擦肩而过。
鹿文笙:“嫂子裤衩儿!”
等她走远,清清冷冷嗓音才从车内传出,清润透彻里夹着几丝压迫与威严:“街上是何人喧哗?”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林守白低头行礼:“回主子,看着像是鹿文笙鹿编修。”他穿着十分普通的便衣,容貌亦不显。
“哦?这回他又看上了哪家妇人?”车内沈鹤归散着发,用右手支着额头,面带倦意。
鹿文笙,名字文雅,也颇有才华,却偏偏总觊觎得不到的东西。真是可惜!
燕京厂卫遍布,于皇家而言,官员家中没有秘密,所以林守白解释道:“不是妇人,嫂子是鹿编修养的骡,裤衩儿是鹿编修养的狼狗。”
顿了顿,林守白觉得还是有必要补充一下:“有一年主子手头不丰,便让人配了些好犬崽,打算用好崽换些银钱,多多少少算是补贴,其中最贵的一只狗崽是鹿编修买的,花了五两白银。”
纤长遒劲的手掌撩开车帘,冷而长的凤眼望向鹿文笙远去的背影:“傻的很!倒是可惜了那副好容貌。”不然是个良配。
林守白目光落在鞋尖上,心中认同嘴上却没应和。
可不是傻,一只狗崽,品种再如何好也就值几百文,不可能值五两白银。
3. 三个寒门进士
与此同时,一名乔装成寻常百姓的锦衣卫,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停在沈鹤归的马车前。他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递上一张被仔细对折了两下的黄麻纸。
大街上人口杂驳,紧要事体不便宣之于口,落于纸上最为稳妥。
沈鹤归展开信纸,垂眸扫过,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虽笑但面容极冷:“菜市口便不去了,瞧来瞧去都是碗口大的疤,甚是无趣。改道,去昭狱。”
他话音微顿:“守白,孤忽然想吃糖糕,你去买些回来。”
“是。”
林守白去买糖糕,新来的锦衣卫极有眼色的上车驾马,顶替林守白的位置。
凡是太子心腹都知晓一件事:殿下有厌蠢症,格外忍不了又蠢又傻的人。
眼下情况,鹿编修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大街上,鹿文笙喊到嗓子冒烟也没找到骡与狗,也亏得昨日刚发生宫变,官身自顾不暇,读书人安安分分的缩着脑袋,待在自家后院内当鹌鹑。不然她肯定成了热闹。
不对,不能这么想,沈鹤归才是因,他要是好好待在皇陵幽禁,哪里会发生这么多破事!一会儿的宫宴,她要拿立储圣旨好好磋磨沈鹤归,磋舒畅了她就换上女装逃之夭夭。
想到宫宴,鹿文笙下意识仰头望天,发现太阳已快升到头顶,她决定先把驴与狗放一放,回家换上官服,再好好与萤娘,宋枝蕴交代一番。
……
驴车载着鹿文笙穿过生机勃勃的繁华市井,进入内城。
从大明门开始到午门前结束,四周逐渐变得肃穆庄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入,压的众官难以喘息。
鹿文笙有恃无恐,不怕沈鹤归,但别人怕。她眼睁睁看着几个年纪颇大的官员踉跄着下了车,或直接摔了个狗啃屎般的姿势,或直接跪下了。
她上前想去扶,众官员却默契的避开了她,仿佛她身上沾染了脏东西一般,态度与以前截然不同。
当官其实也算是社畜,浅淡之交,现在墙倒众人推她也理解。
鹿文笙悻悻收回手,转身打开驴车上的食盒,给自己来了片肉。
食盒是宋枝蕴硬塞给鹿文笙的,一共三层,上两层是肉,最底层是米饭,酒与生肉。
太子设的宫宴不知要何时才能结束,得先吃饱。她母亲的手艺尽得她的真传,放下成见,滋味十分不错。
午门前的广场上冷风阵阵,各路官员各自与亲近的同僚聚在一起窃私语,皆面色难看。独鹿文笙吃的油光满面,脸色红润。
鹿文笙吃的正上头,两只不同的手各自伸向她的食盒,强盗般抓走了大把卤肉。
“好香!”
“哇!好好吃!”
说好香的是霍谦,与鹿文笙是同年进士,任职翰林院修撰。
孩子一样说好吃的是商廉,亦与鹿文笙是同年进士,且也任职翰林院编修。
他们二人与鹿文笙同为寒门出身,一样的消息不灵通,在肃王与太子斗的最激烈的时候参加了庆和二十年的恩科。
从古至今,想要在官场想要混的舒畅,就必须有靠山。未入燕京,鹿文笙的靠山是应天巡抚,财赋重地之封疆大吏,过殿试获官后,她的靠山是内阁首辅张勉之,肃王与陛下。
应天巡抚与内阁首辅都是庆和帝为肃王准备的人才,所以鹿文笙天然成为了肃王一党。
至于她是如何结识应天巡抚的,这事还得从她的老家徽州府说起。
那一年,徽州六县因一笔莫名的“人丁丝绢”税闹得沸反盈天。这笔积累了两百年的重税,一直由一县独承,逼得卖儿鬻女者不绝于道。她的双胞胎兄长瞒着她随众闹入府衙,想要个公道,却不知所踪。
在现世,这个案件她在史书上草草看过,于是更加肯定了她是穿越到了背景不同的异世,历史向前,相似却又不同。
在她所知的历史上,这是比查不清的烂账,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地方保护主义和权力博弈,结局是大家一起和稀泥,第一个发现问题,想要解决问题的人反而受到惩罚,成了牺牲品。
兄长失踪,她不得已扮男装自荐查账,悄然混进内部查找兄长去向。也是巧,那段时间应天巡抚也在。巡抚见她善于计算理账,又深谙朝堂套路,顿时起了惜才之心,主动与她交好。
再后来,兄长长期失踪,族里的叔伯起了歪心思,想要低嫁她,然后瓜分她家的资产,不得已,她干脆顶了兄长的身份,让宋枝蕴谎称她病重将死,不得不送入寺庙修养。
歹心起便不易散,年还未过,叔伯们便买通胥吏,千方百计地将本应由她家承担的力役折成高额的“代役银”,进行勒索。她没办法,只好刻苦读书,想以考中秀才来免除力役。
由于太过努力,那年她考了第一。应天巡抚特地安排人来家中找她,想要招揽她。那时还不想做官,所以拒绝了。
不想第二年,叔伯们又将主意打到了她娘身上,因为秀才只免本人徭役,不免全家,还有可能被罚充吏役,沦为胥吏贱役。她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刻苦读书,发誓必须考中举人,让全家免役。
也是命好,当年就遇到了庆和帝过五十大寿,下旨开了恩科。
那次,她不小心又考第一,成了解元,又因为出生寒门,年纪小,姿容出色,轰动了整个文坛。
此时应天巡抚他又来了,这次不是派手下上门招揽,而是直接亲自来了。
还与她说,只要她继续考下去,他保她成为状元。
当时,她可耻的心动了,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并且奉上了好处费加上一些茶叶,墨锭,砚台之类的特产。
这世间的套路小道,弯弯绕绕她都懂,人家大官既然这么说,必定有路子帮她实现。
那几日,应天巡抚被她哄得像朵开烂的老菊.花,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就差认她做干儿子了。
阳春三月,花开琳琅,果不其然,她被点了状元。只可惜朝堂上除了高大的肃王,还有清冷似面瘫的太子。
沈鹤归寥寥几句话,就把她从一甲状元压到了二甲传胪,最后还是内阁首辅帮她说了几句好话,堪堪得了个探花。
为此,霍谦与商廉对她愧疚不已,自认为是他俩挤了她的位置。又恰好,他俩在她身上学到了混官场需要靠山,自此鹿文笙成了他俩的靠山,他俩成了鹿文笙形影不离的狗腿子。
三人抱团取暖了四年,日子过的有惊无险。
广场上,鹿文笙见他俩吃的香,干脆将第一层让给了他俩。
商廉身姿瑰丽,长得高大,吃的也多,他嚼着卤肉,含糊道:“老大再给点,食盒有三层,你那小身板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鹿文笙放下手中的卤肉片,突然起了捉弄心,她将食盒的最后一层递给了商廉。
霍谦动作一顿:“这是什么?做法?”米饭,酒还有生肉这个搭配,他看不懂。
鹿文笙指了指肉片里的小葱,“葱为素,肉为荤,加上米饭,酒与生肉,你们说是什么?”
酒从商廉的鼻孔里呛了出来,他一边咳一边断续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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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头饭……饭!咳咳咳!”
霍谦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脸都憋绿了。
鹿文笙见他俩的反应,顿时舒畅了:“没事,这是我娘给我准备的,你俩吃了也没事。”
霍谦干巴巴道:“伯母的思想确实与众不同!”
鹿文笙:“过奖,过奖。”
当下注重礼节,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鹿文笙一行人旁若无人地又吃又喝又吐,顿时成了让人瞩目的异类。更别提还有那酒肉香,勾的大家馋虫发作,却又无法表露。
就在这时,内阁首辅张勉之由家仆搀扶着下了马车,他面色如常,仿佛将要参加的只是一场寻常宫宴。
鹿文笙的目光停在张勉之发间。她注意到只一夜不见,张勉之原本黑灰的发丝,成了全白。
张勉之挥退家仆,避开沿途想要与他寒暄的各路官员,径直走到鹿文笙面前,苍老枯瘦的手拈起一片肉放入口中咀嚼。
张勉之声音底哑:“肉是好肉,可惜遇见的地点不对。”
官腔惯是弯绕,喜欢讲的似是而非,但鹿文笙听懂了。
张勉之在讲她生不逢时,出现的时间不对,可惜了她的才华与本领。
见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他们这边,鹿文笙不动声色地盖上了第三层食盒,道:“没关系,可以留着,等宫宴结束再与大人分享。”
她在暗示张勉之她已寻到脱身之法。
张勉之用苍老浑浊的双眼紧盯着鹿文笙,过了数十息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极其复杂的认可:“你一贯聪慧。”真可惜,这般聪慧玲珑的孩子不是张家血脉。
看守午门的将领见百官到齐,下令推开数十米高的宫门,沉重的枢轴转动发出轰隆巨响,寒风随后扑出,将官员们的袍袖吹得猎猎作响,随后直刺骨髓。门内甬道深深,如同巨兽之口,将沉默的官员们一个个吞入腹中。
宴会设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乍看,规整的宴桌排列得浩荡隆重,显示出天家应有的规模与气派。然而细看,这份隆重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敷衍。
凉水,薄肉,淡菜,一碗汤,加上简陋至极的糕点。
鹿文笙想找个不显眼的桌子入座,却被披坚执锐的兵士阻止:“鹿编修,你有自己的位置,不可乱坐。”
“好好,烦请带路。”鹿文笙面上是一副谦逊模样,心中已在疯狂蛐蛐沈鹤归。
好好好,沈鹤归一朝咸鱼翻身,就想要刁难她了!她倒要看看,给她安排在什么位置,小心眼!抠门精!她家狗吃的都比这顿宴好!得亏她是吃饱了再来的。
鹿文笙垂眸随士兵走着,冰冷的甲胄声一直到首列才停止。
“鹿编修,这是你的位置。”带完路,他便默然站到了宴桌四步开外,距离不远不近,十分适合拔刀杀人。
鹿文笙抬眸看向她的上首。紫檀案,貂皮椅,无烟炭,明显是为沈鹤归准备的。
所以她这是被安排到了沈鹤归眼皮底下!?
一陌生面孔不知从何处出现,站到了紫檀案前,他未着官服,气度从容不迫,嗓音清晰地传遍四周:“诸位大人稍等片刻,殿下有事耽搁了,随后就到。”
话音落下,他目光沉稳地扫视全场,如同在清点人数。那视线掠过一张张或焦虑或恭顺的面孔,最后,不偏不倚地,牢牢定格在了鹿文笙身上。
鹿文笙见他一直看她,头几秒还觉得莫名其妙,随后反应过来,整个广场的官员就她还直愣愣的站着。
她掸了掸官服,若无其事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4. 太子殿下抓住了鹿编修的小辫子
另一边,昭狱深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沈鹤归闲适地端坐在太师椅上,苍白的指尖拈着块小巧玲珑的白糖糕,优雅品尝着。他斜对面的刑架上,悬着一具已不成人形的躯体。
林守白在刑架两步外挥动手臂。蘸饱了盐水和辣椒汁的皮鞭带着尖啸落下,每一下都激起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就着惨叫声与鞭挞的节奏,沈鹤归享受般微微眯起冷而长的凤眼,一口甜糕配一口清茶吃着。
淡粉的唇轻轻吹开浮沫,呷下最后一口茶水,才对着那团血肉模糊的身影温和开口:“这么久还不说,难道是想孤亲自动手?”
沈鹤归扶椅起身,搓了搓指尖上细碎的糖粉,缓慢而优雅的走到刑案前,从烙铁,拶指一路选到锡蛇,钩肠。
知晓沈鹤归要来,这里的所有刑具都是崭新的,而且都是以金玉打造,美观又残忍。
沈鹤归垂眸看了眼身上的宽袍大袖,最后选了柄精致小巧的长柄钩子。见他上前,林守白自觉退守一边,而后收起了挂着血肉的长鞭。
离刑架越近,血腥气越浓,沈鹤归也就越兴奋。囚犯身上为数不多的破碎布料被彻底勾开,隐私被明晃晃的暴露在明暗不定的烛火下。
身体最柔软脆弱的部位与冰冷坚硬触碰,囚犯心底涌上些许惊慌。
“你要做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沈鹤归的面容半明半暗,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莫名的兴奋感:“你也曾是孤的臣子,当然是赏你死前再快活一番。”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瓶,让林守白给囚犯灌下去。
白玉瓶里装的是燕京勾栏里的顶级好药。据说一瓶喂下去,死人都能起反应。
林守白的动作熟练又利落,约莫三四个呼吸后,刑架上的囚犯不受控制的有了反应。
林守白自小与沈鹤归形影不离的长大,所以沈鹤归的所有秘密他都知晓。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盛夏,闷热无比,夜半十分突然天降暴雨,雷声不断,他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的床榻,急忙拔刀惊起。借着明灭雷光,只见沈鹤归穿着一身湿透的白色中衣,像个幽灵一般木木地站在他床榻前,要求他立刻出发,去找几个样貌周正的女子来。
当时他不明白沈鹤归为什么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直到第二日,沈鹤归又让他去找几个貌美的男子来,他这才知晓,他的主子不举了。无论男女都无法提起主子的性趣,用最厉害的药也不行。
自此,他一直跟随的主子生出了些奇怪的癖好,比如见血会兴奋,再比如,会收藏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总之同为男人,看的他某处隐隐作痛。
沈鹤归掂了掂金钩,朝下撩了眼,“这尺寸,不怎么样。孤听说你去岁背着妻女纳了妾,那妾于岁末给你生了个儿子。”
冰凉的金钩与滚烫的褶皱触碰,带起莫名的刺激与战栗。
囚犯更慌了:“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沈鹤归点了点头,没答。
光洁如玉的手腕微微用力,令人牙酸的血肉声随后响起,一对红白之物被挑起丢在了地上,像屠宰场的垃圾下水一般。
人在兴奋的时候,会疯狂分泌多巴胺,所以刚开始囚犯并不觉得痛。
“再不说,孤这钩子对准的可是你那还在襁褓里的儿子。”
“魔鬼,你是魔鬼!”囚犯惊骂道。
沈鹤归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敛去,面色骤冷,他将染血的金钩往林守白怀中一掷,冷肃下令:“去,将他儿子抱来!”
“是!”林守白当即领命,转身便走,同时在心中飞速盘算着该去何处抱个孩子来圆沈鹤归的谎言。
“别去……我说!别去……”囚犯彻底慌了。
而且迟滞性的剧痛袭来,让他彻底失去思考辨别的能力,冷汗布满囚犯的额头。
他被彻底毁了,别院的儿子便是他家唯一的香火,他绝不能成为这一脉香火断绝的罪人。
沈鹤归慢条斯理的将垂坠到胸前的长发理到身后。
他应该将长发束起,换身衣裳再来的,真是令人遗憾。
林守白非常及时的止住步伐。
“甲辰科会试……”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化解周身越来越剧烈的痛意,“我受命充任副主考。一场完美的会试舞弊,非一人之力可成……”
沈鹤归掸了掸衣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冷声打断道:“孤耐心有限,说重点。”随即,他侧首向林守白递去一个简短的眼色:“喂他些麻沸散。”
林守白从怀中摸出一个褐色小瓶,数了足量的药丸给囚犯喂了下去。
昭狱的药绝大部分出自太医院,药效好,见效也快。囚犯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招供也清晰连贯了不少。
“庆和二十二年正月刚过,通政使李大人便设宴相邀。席间屏退左右,直言有位江南熟人之子于今科应试,望我行个方便。在我坚持不懈地追问下,李大人悄声告诉我,应试之人是当今内阁首辅的的外孙,张隆。”
“我在礼部多年,深知考场规矩。若直接录取,风险太大。便定下以‘天地玄黄’四字为关节,命那考生在破题、承题、起讲、收结四处,各嵌一字。既隐蔽,又便于同考官识别。”
“暗号舞弊,最关键的环节是要让这份试卷顺利抵达该到的房官手中。我便利用职权,将心腹王翰林安排为《诗经》一房同考官。又买通受卷官,凡见有‘天’字开头的试卷,立即密送王翰林处。为防万一,出纰漏,我又命弥封所书吏在糊名时,于试卷背面用米汤画一圆圈。待试卷送到誊录所,王翰林只需用手一摸。”
疼痛褪去,囚犯的肚子发出连串的咕响,他饿了,很饿很饿。又因大量失血,口中干渴无比。
他抿了抿唇间的血腥,继续道:“可谁知那张隆极为不济,连基本的四书文都写得颠三倒四。王翰林不敢擅自荐卷,只好连夜寻来枪手重作一篇。”
沈鹤归回到桌按前,倒了盏茶水却并不饮:“可就算找来抢手字迹也不同。”
“殿下可还记得庆和二十年的的探花鹿文笙,他不光写得一手好字,还会仿人笔记,只要提供的样本够多,他能仿的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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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沈鹤归纤长的手指转了转茶盏,原本苍白的指腹被烫的通红,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一般。
囚犯似陷入久远的记忆,“鹿大人不仅长的好,才学也十分出色,那份答卷写的太过优秀,逼的我们不得不改了又改,以防殿试露馅。当时只觉可惜,我家中没有适龄女儿。”
“他抢一份卷子收多少?”沈鹤归问道。他脑中莫名浮现出几刻钟前在宣武大街上与鹿文笙擦肩而过的画面,继而又想到那一年的恩科。
奉天殿上,少年张扬俊俏,锋芒毕露。那时,是他与肃王斗的最激烈的时候,他缺钱更缺人,原本想着将鹿文笙外放几年,既能保他不卷入党争又能挫挫他的锋芒,打磨一下这段良才。
哪成想鹿文笙无比狂妄,硬是想位列三甲。后来借着肃王与陛下的高枝,更是成了狂徒,日日觊觎他,连他退一步,将计就计将自己送入皇陵了都要前来调戏一番,妄图他学女子,雌伏于他的身下。
简直荒谬至极!
“这我不知。鹿大人平常受首辅张大人的庇护,那次并未收钱。”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过听说后来,首辅大人专门为她设了私宴。”
沈鹤归收回思绪:“他经常替人代考?”
“是。”
沈鹤归:“你知晓名单?”
“略知一些。”
沈鹤归:“我与沈照斗了数年,大大小小的官死了不少,现今朝堂有多少官员是由舞弊得的进士,封的官?”沈照是肃王的名字。
“一时数不清。”
沈鹤归:“守白,放他下来写名单,人好好治,别让他死了。”
沈鹤归将已经温了的茶水递给他:“孙由简,好好写,若结果让孤满意了,不光你的儿子会无事,礼部侍郎的位置你也能好好回去坐,升官也不是不可能。”
儿子是孙由简的命根,官位亦是他的命根,所以沈鹤归的话落,原本萎靡的孙由简眼底骤然发亮。
“罪臣谢殿下开恩!”原以为他必死无疑,不想还能绝处逢生,他要回家,给他的儿子好好谋未来。
昭狱内空气不流通,除了血腥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沈鹤归不喜,便先去外面的马车里等。
太子殿下的马车外看无比低调,内里却是精致奢华,车厢四壁皆以珍贵的紫檀木包嵌,打磨得光滑如镜,隐隐透出暗香。车窗悬挂的也不是寻常锦帘,而是用金丝勾勒花纹的软烟罗,日光透过,滤出一片柔和光晕,既保证私密,又不显昏暗。脚下厚厚的绒毯,织金缀玉,不仅美丽,踩上去柔软又舒适。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车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林守白弯腰踏入,将一大份墨迹初干的名单递到沈鹤归面前:“殿下,都在这里。除了历年会试还有一些地方乡试。”
沈鹤归接过名单,目光先是锁定了鹿文笙的代考记录,发出短促的冷笑:“可真是胆大包天的狂徒!”
随后一个个参与舞弊的官员与代考生官职映入眼帘,沈鹤归捏着名单的指节逐渐发白。
“这可真是烂透了!”
5. 一箭
立春虽过,气温却未见转机,广场上呼啸的风如冰冷的钝刀,剐蹭走了众人身上为数不多的体温。
眼看着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还不见沈鹤归出现,文武百官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鹿文笙望向对面的首辅大人,耐不住打探道:“张大人,你可知殿下去了何处?”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怕是要得风寒,果然沈鹤归克她!遇上了就没好事。
眼观鼻,鼻观心的首辅大人连眼皮都没抬,仿佛完全吹不到冷风一般,面容语气皆十分平静:“本官不知。”
这两句对答,声音不高,却像在琴弦上随意拨了一下,瞬间打破了维持许久的虚伪平静。窃窃私语声陡然放大,变成了清晰可闻的交谈。压抑已久的猜测与不安,终于在冷风中彻底弥漫开来。
文人惯常清高,好面子,谁都敢怼,什么都敢抱怨。
“说好的未时宫宴,殿下已经迟到一个多时辰了,不仅音讯全无,还将我等肱股之臣置于这寒风中苦等,这成何体统!”
“大人慎言!”有人立刻接话,语气却更像是在煽风点火,“以前殿下素来勤勉守礼,绝非怠慢朝臣之人。除非……除非是遇到了不得不亲自处置的紧要之事。”他将紧要二字咬的极重,引得周围大臣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现下还能有什么要紧事,陛下病重,殿下怕不是去要禅位诏书,迫不及待坐上皇位了。”说这句话的是户部尚书,肃王得铁杆党羽。
他的目光在场中逡巡,最后精准地落在鹿文笙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寻求附和的意味。
鹿文笙急忙低头,遮掩性的喝了口冰凉的汤,假装没看见。汤水中的寒气一线入腹,她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她猜户部尚书活不了几天了,因为他嘴上没把门。
见鹿文笙埋头喝汤,户部尚书干脆提步朝她走去。
眼尾余光见此,鹿文笙心中警铃大作。
自己想死别牵连她呀!
她飞速思忖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棘手场面。
不料下一瞬,一声轻微的破空声掠过。前一刻还大放厥词的户部尚书直挺挺的倒在了她案前,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鹿文笙愣怔了一会才看清,是一支锋利箭矢,从他的后脑贯入,前额穿出。温热的鲜血与粉白的脑浆瞬间迸溅而出,飞溅满了精致的杯盘案几,也染红了鹿文笙的部分脸颊和官袍。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与腥臊气味。
感受到面上与众不同的滚烫,鹿文笙僵在坐在原地,机械般抬手,触了触脸上的黏腻滑润。
被冻的有些青白的指尖染上红白交错的脑浆,触感如豆腐花。
“呕!”
视觉与触觉的双重打击猛的冲垮了鹿文笙的防线。翻江倒海般的呕吐后,户部尚书的尸体边多了一滩秽物,是她没来得及消化的断头饭。
她左手颤抖着去摸茶盏,打算漱个口,右手已本能地将自己的坐墩往上首方向拖拽。
她宁愿坐沈鹤归边上也不要坐尸体边上!
宴席间,越靠前的坐墩质地越佳,也愈发沉重。她又冷又慌,恶心的余韵未消,单手拖动起来格外费力,不得不弓下腰身,借全身力气挪移。
就在她撅起身子奋力挪墩时,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有点弹有点硬。
鹿文笙含着漱口的凉水,扭头后望。发现她与身后之人形成了一个颇为暧昧的姿势,视线上移。
“噗!”
喷出来的是她的漱口水。
沈鹤归非常及时的避过了这波攻击。
“殿殿殿……下?”沈鹤归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后,一点征兆都没有,一年多不见,她说些什么会显得比较友好?“午午……安?”
啊啊啊!她这笨嘴,中午早就过了!
沈鹤归左手拿着一把装饰华贵复合弓,淡凉的瞥了她一眼,吩咐道:“在孤边上设桌案,请鹿编修上座。”
鹿文笙:“……”她再也不要在心里口无遮拦了。
沈鹤归一箭杀鸡敬猴,让百官噤若寒蝉。
军中兵士动作迅捷,很快给鹿文笙弄好了干净的桌案。
鹿文笙默默用藏在家中茅房边的立储圣旨壮胆,步伐坚定,动作豪迈的坐到了沈鹤归两臂开外。
“孤观各位桌上的餐食都未动,是怕孤下毒吗?”
鹿文笙垂眸盯着桌案,装死。
她觉得今日的沈鹤归与过往的沈鹤归好像完全不一样了,长相还是那个长相,但身上的压迫感与非人感翻了数倍,像彻底失去束缚的野兽,冰冷而又危险,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前,遏制在场每个人的脖颈,撕碎每个人的血肉。
沈鹤归冷冷扫过全场:“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鹿文笙微微扭了扭屁·股,想缓解小腹深处的翻涌感,中午醋泡萝卜吃多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几十息后,沈鹤归还在等第一个开口的人,耐心极好。
令人窒息的压迫与沉默中,一阵悠长的泄气声,突兀地划破了僵滞。
“布~”还带着颤音。
鹿文笙大脑一片空白:完蛋,没憋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她坐到沈鹤归边上才来,这口气是来报仇的吧!
感受到边上来自于沈鹤归的灼灼的视线,她强作镇定,硬着头皮开口,试图将这要命的注意力转移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殿下,那案上的菜都凉了,吃了会……会拉肚子。而且我试过了,没毒,不信你问张首辅,他德高望重,必定不会撒谎。”
沈鹤归的眉梢几不可查的挑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她倾斜:“哦,鹿编修居然尝过了?”
鹿文笙疯狂点头,谎撒的连自己都信了。
下首,张勉之的脸颊微微抽搐了几下。他正前恰好面是户部尚书的尸体。
“倒是孤思虑不周了,守白,快给各位大人换上热汤热菜。”沈鹤归换了一副仿佛很好说话的面孔,他保持着姿势,对鹿文笙道:“恰好,孤得了些好文章,一会儿到了,烦请鹿编修好好提些修改意见。”
鹿文笙勉强笑着,“殿下言重了,臣子为君分忧是应当的。”
“哦?你还当孤是你的君?”寥寥几字被沈鹤归说的意味深长。
鹿文笙被沈鹤归这句话吓出一身冷汗,以为下一秒他就要对她发难。
破系统不早些来,她官都当了三四年了才来,若早知沈鹤归是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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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会去抱肃王的大腿!帝王心术她不懂,她只知肃王那边有大半都是国之蛀虫,要不是为了多敛些躺平金,她早就辞官不干了。
官这种东西于她来说,就是没当的时候特别想当,等当上了,却发现不过如此。
而且从第一次见到沈鹤归开始,第六感便告诉她沈鹤归这个人不好相处,最初她是有些惧怕沈鹤归的,但随着重臣,皇子,皇帝都成了她的靠山,这份惧怕逐渐消失了。眼下她的靠山全都摇摇欲坠,这份恐惧又莫名在心间生根,发芽,汲取着她的血肉缓缓壮大。
沈鹤归作为如假包换的男子比鹿文笙高不少,上半身也就天然比她长很多,再加上席间最高的座椅加持,能轻易将鹿文笙的不安,局促尽收眼底。
过去觊觎他容色的小官变得谨小慎微,沈鹤归觉得十分有趣,而且他还注意到鹿文笙的五官彻底长开,比过去俊了不少。既年轻又有才华,可谓是前途无量,唯一不完美的是脖颈太白,手腕太细,身上还有一种闻起来让人亢奋的香气,像女子香,不知是从何处沾染的。
原本他是打算杀了鹿文笙的,但此刻他突然不想了。被一个才华,品貌都十分优秀的人觊觎,感觉还不错,正值用人之际,他会好好调教鹿文笙的。
鹿文笙知道沈鹤归在看她,冷汗逐渐从后背繁衍到脸上,微微有点痒。
正当她纠结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新菜被端上来了,送菜的依然是身穿甲胄的士兵。
沈鹤归收回打量她的视线,鹿文笙默默吐出一口长气。
“孤给诸位大人,备了出戏,大家不妨就着宴,好好欣赏。”
“谢殿下恩典!”
陆续的应和声传来。鹿文笙低着头,想抬袖想擦一擦额上的冷汗,却发现绿色衣袖上都是深深点点的污渍。
是之前溅到她身上的血凝固了。
这……好恶心!
她正纠结着,视野余光里出现一方带着暗香的雪白帕子,鹿文笙迫不及待抬手去接,同时连连道谢:“多谢,多谢!”
“不客气!”沈鹤归道。
鹿文笙的手已接触到了帕子,顿时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忘记了,整场宴会没有一个宫女太监,这又白又香的帕子只能出自沈鹤归。
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从下方传来。
唱的是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与兄弟们夜访宰相,共商统一大计的故事。
与如今境况很贴切。只不过沈鹤归不是造反,他本就是正统血脉。
这一出戏,表达的是:他沈鹤归是天命所归,且求贤若渴。
鹿文笙抿了抿唇,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大抵是没事了,但以后,朝廷还是那个朝廷,腐朽,臃肿,带着苦难的当代百姓缓缓走向痛苦的深渊。
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现状,且革新者必定不会有好结局,她鹿文笙只想明哲保身,过好自己的余下人生。
“谢殿下!”想通后,她恭敬接过雪白的帕子,一点点拭去额上的汗珠,之前的血迹已在她脸上干涸,她又蘸了点茶水,将脸擦干净。
沈鹤归支着额头,不动声色的看着。
从白皙小巧的手,流连到重新变的整洁干净的脸,只觉得鹿编修有点太过娇气。
6. 任务一发布
与头次不同,此番席面菜肴丰盛,碗碟里皆冒着滚滚热气
荤有蒸鲜鱼、烧猪肉、香薷鸡、炙羊肉,素有滇南鸡枞、青韭、蒸饼与一些水果。配的点心是银丝糖与酥酪,还有四份例汤。
鹿文笙不断催眠自己是在家中用下午茶,且只吃干的,不吃湿的。
日头西沉,暮色如墨,渐渐浸染宫阙。
台上的戏不知何时又换了一出。鹿文笙对戏曲不感兴趣,咿咿呀呀的,只觉得像是在放催眠曲,她努力撑大眼皮,避免直接睡过去。
等夕阳尽没,夜风骤起,寒意便如细针般刺入肌骨。
鹿文笙直接被冻清醒了。
高坐上,沈鹤归从容自若,陪着满朝文武共用凉宴,同受风寒。他一言不发,便无人敢做那出头的椽子,说想要回家。
因为依旧制,宫宴最迟酉时便该散了。鹿文笙与众人一样,也只盼熬过酉时,好好归家。
天彻底擦黑之际,终于有官员忍不住提出要方便。沈鹤归不急不缓,舀了一勺酥酪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才淡淡示意兵士引那官员去茅房。
有了第一个憋不住的,很快便出现了一群憋不住的,更有甚者,听见出恭二字直接尿在了身上。
尿骚味断续飘来,鹿文笙将手边的冷汤推得更远了些。四份,属实有些多了,能憋到现在才忍不住,也都是人才。
沈鹤归食酪的动作顿住,装酪的玉盏与桌面碰撞发出闷响,压迫感随话语涌至每一个角落:“殿前失仪者全拉下去仗二十!”
有官刚吐出第一个字想为自己求情,便被堵住了口舌,只能发出呜咽声。
地面的水渍很快被清理干净。
暮色昏暗,遮蔽视线,但鹿文笙离沈鹤归不过两臂距离,所以看的真切,他嘴角微微扬起,带着得逞的笑意。
菜刚上时,她就察觉汤盅比以前大了不少,而且还多了一份。
所以沈鹤归是故意的,他等的便是这一刻,但是去上个茅房能发生什么?
她觉得脑子被风吹成了浆糊,没以前好用了。又一阵西风吹来,她忍不住咳了两下。
沈鹤归微微侧头,见鹿文笙两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低声吩咐林守白:“去端碗姜汤给鹿编修。”
啧!账还没算,人可不能倒了。
由林守白亲自去催,姜汤来的比去茅房的众官还快。
她的确很需要这碗驱寒的姜汤,封建王朝医疗落后,随便一场风寒就能让人年纪轻轻领了盒饭。
鹿文笙道谢:“臣谢殿下体恤!”
谢恩后,鹿文笙揭开碗盖,一股带着老姜辛烈、红枣甘甜与枸杞清香的暖雾扑面而来,熏得她鼻尖微通,周身寒意似乎都驱散了几分。
她正欲就碗饮用,动作却在半空骤然凝滞,因为红褐色的汤水里躺着一只黄灿灿的小王八,四条短腿还在游动。
没记错的话,之前她吩咐萤娘将王八丢到了公用茅房里溺死。
鹿文笙:“……”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想用粪水淹死王八?
汤中的黄色王八小嘴张合,嗓音稚嫩:【检测到男主出现,触发第一个主线任务,请宿主坐于太子身边,撩他并表达生理性喜欢,限时二十四个时辰。】
鹿文笙:“……”这叫一个任务吗?明明是三个,坐到他身边,用男子身份撩他,最后表达喜欢,整套下来沈鹤归完全可以告她性骚扰。这任务下下来不觉得奇怪吗!?
【系统只负责发布任务,维持女配这条支线的最终结局,其它的概不负责哦~请宿主努力完成任务,不要再抛弃你的统子。友情提示,沈鹤归目前好感度-100点。】
姜汤被鹿文笙重新放置到了桌案上。
注意到她的动作,沈鹤归开口问道:“怎么不喝?”
鹿文笙木着脸扯谎:“有点烫而且老姜的味道有些重了,再等等。”
沈鹤归哼笑了一声,没再管鹿文笙。
不愿喝明说便好,文官,惯是弯弯绕绕,不讨喜。
白瓷盅里飘出系统稚嫩的提示音:【检测到沈鹤归好感度下降为-200点。】
鹿文笙:“……”还有脸报出来,还不是你这个沾过粪的小王八害的!等会沈鹤归要是对她生出杀意,她一定要拉着这破系统陪葬!
【“呜呜呜,统子不想死……】
连串的哭声,吵的鹿文笙太阳穴隐隐作痛,但随后她反应过来:你这小黄王八能探查我的心里活动?
系统抽噎着:【是的,在宿主没有防备的时候,系统可以感知到宿主的所思所想。】
鹿文笙默默将姜汤推的更远了些。
系统发现自己听不到鹿文笙在想什么了后,嚎的更大声了。
鹿文笙在脑中凶道:“闭嘴!”
系统打了个哭嗝,安静了。
任务,她做不了一点,系统她也完全不想要,就让它在汤里好好泡着吧。
这时,两个浑身湿透的官员被抬了上来。
一位身高八尺有余的年经将领步履匆匆,上前禀报:“启禀殿下,文渊阁裴大人拉着中极殿宋大人不小心落入了排水沟,两人头均部落地,昏迷不醒,院判大人说,大抵是要准备后事了。”
不等喘息,又一兵士疾步上前,续报:“启禀殿下,兵部尚书脚滑落入了粪缸中,吏部尚书想去拉兵部尚书,被一起带了进去。”
沈鹤归揉了揉太阳穴佯装头痛,眉间蹙起一片忧色,叹息道:“不过去个茅房,怎生出如此多的意外?”
年轻将领叫罗江昇,是沈鹤归的心腹之一,那兵士是罗江昇的人,等于也是沈鹤归的人。
罗江昇低头恭敬回话:“离席官员众多,致茅房前拥挤不堪,各位大人又都比较着急,便发生了点口角与争执,内阁两位大人不是十分内急,便想着去远些地方解决。”他顿了顿,补充道:“远些,上的人少,也比较干净。”
鹿文笙当了四年官,这批官员的习性她十分了解,平日正常时候扶着自己的家伙都能尿偏,更别说尿急的时候,那茅房怕是已十分不堪。
还有那两位尚书,日常不对付,“拉”这个字,十有八九是在粉饰太平,估计用“推”更合适。
沈鹤归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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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似无奈又心痛:“罢了,都是孤不好,思虑不周,抬下去让院判大人用最好的药再试试,至于在茅房前发生口角,以致两位内阁大学士深陷危机……林守白!”
“臣在!”
沈鹤归语气一转:“带你的人去,让闹事官员都好好体验一把尚书大人们的待遇,体验完各自杖责十棍。”
稍顿,沈鹤归抬眼望向席间众臣,倦然宣布:“明日早朝暂缓,天色已晚,剩下的都各自归家吧,免得家中人担心。”
若不是局中人,鹿文笙都忍不住拍手叫好了,一场宴,四盅可以做手脚的汤,直接悄无声息的血洗了半个朝堂。
先不说两位内阁大人与尚书大人是否真是不小心落入水沟与粪坑,单说这沾染过粪水的伤口,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几乎可以说是无药可医。
估计过不了几天,诸位官员杖疮染秽,毒气内攻,药石无医的消息就会传出,当然,更可能消息是传不出来的,毕竟一下子出现多位死于相似病症的官员,容易有动机不纯的人,借此污蔑沈鹤归为数不多的好名声。
沈鹤归这一招,比刀剑更加致命,且整个过程屈辱而又痛苦。
想通关窍,鹿文笙缓缓起身对沈鹤归颔首行礼,朝下走去。等彻底路过户部尚书已经发硬的尸身时,她方将哽在喉间的那口浊气缓缓吐出,紧绷的肩背随之松懈下来。
然而这口气尚未呼完,一道幽凉的声线自她身后响起,穿透夜色:“鹿大人,还请留步,孤有些事情想与你请教。”
沈鹤归站在高阶上,指尖轻扣着案几,语气温和。
但这温和语气在鹿文笙听来,像走夜路遇见了索命的男鬼,只要她回头,就会在浓重的夜色中丢了性命。
前方,百官已出,宫门已阖,夜色浓深,她求助无门,孤立无援!
鹿文笙深吸一口气,用来缓解骤然席身的压力。
这种感觉,只在当年她兄长失踪的时候体验过,非常压抑,且让人极度难受。
夭寿!早知道过了年肃王会倒台,她该辞官的,终究是她贪心了,想借着肃王与皇帝的势,在这繁华的都城再多赚些。
……
沈鹤归去沐浴更衣了,鹿文笙被宦官引到了西暖阁。
“鹿大人便在西暖阁候着,奴去给您上盏茶。”
“有劳冯大伴。”她客气道。
刚才冯苟的出现,着实惊到了她,作为庆和帝的心腹太监,鹿文笙原以为他已在沈鹤归发动宫变那夜领盒饭了。
现在人好好的出现,并且能畅通无阻的领她穿梭在宫廷间,代表他早早便投靠了沈鹤归。
简直细思极恐!
西暖阁她以前来过一次,是帮庆和帝代笔圣旨,那日冯苟是否在场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鹿大人慢用!”茶水依旧是冯苟亲自端上来的,没有假于人手。
“谢大伴!”鹿文笙从座椅上起身,行了谢礼。
“大人客气了,杂家给配了点山楂糕,能促进消化。”他对这位鹿编修一直有种莫名的好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人面善,讨人喜欢。
7. 二更
西暖阁内炭火充足,逐渐驱散了周身寒意,也化解了鹿文笙紧绷的神经。
暂且不提做皇帝累的像狗,单资源这一块,还是皇帝爽,这暖阁,简直像进了三十度的空调房。
她用了块小巧的山楂糕,又喝了口热茶,打算趁沈鹤归还没来,闭眼假寐片刻。
然而倦意如潮,竟不小心沉沉睡去了。
待沈鹤归沐浴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阁内静寂,偶尔炭火发出哔啵声。鹿文笙趴伏在案上,睡得香甜。烛火在她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柔和光影,衬得肌肤竟有种玉石般的温润,不用触摸,沈鹤归都知晓,那触感定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细腻温软。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流连,掠过那鸦羽般的细密长睫,微张的嫣红,笔直漂亮的脖颈。
沈鹤归不自觉上前抬手,点了点鹿文笙的睫毛。
这还是第一次见着朝廷官员在他面前睡的如此肆无忌惮。
罢了,暂且让他养养精神。沈鹤归大发慈悲想道。
恍惚间,鹿文笙觉得她应该把头抬起来,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层层缠缚,沉甸甸地坠在暖融融的黑暗里,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
她在梦与醒的边缘奋力挣扎,意识如溺水者般拼命上浮,却总在即将触到光亮时,被另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重新拉回混沌的深渊。
直至,清晰的纸张翻动声如惊雷般劈入这片混沌深渊。
对了,她还再西暖阁等去洗澡的沈鹤归,她睡多久了?
鹿文笙急忙睁眼坐起,睡意被彻底驱散。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恰好落入了刚拿起一份奏疏,正欲展开的沈鹤归眼中。他被她这诈尸般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蘸饱朱墨的笔尖在空中顿住,一滴殷红的墨悄然滴落。
见到墨发披散的沈鹤归,鹿文笙心头一凛,急忙起身,打算跪地请罪。
却不想动作太急,官靴踩到官袍,失去平衡,直接摔了个五体投地。
沈鹤归将奏折搁置到一边,朱笔放到笔架上才缓缓开口:“鹿大人不必行此大礼,孤还未至六十大寿。”
鹿文笙:“……”
她只觉面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她的脸估计都在今日丢光了。
暖阁的地毯厚实柔软,除了丢脸些,倒也没摔疼。
鹿文笙支起胳膊正要起身,头顶便传来沈鹤归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直接跪着吧,不必起了。”
她不理解,但必须执行。
鹿文笙垂首顺从地跪伏在原地:“臣恭请殿下夜安。”
沈鹤归起身,绕过桌案,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
鹿文笙的视线被牢牢限制在方寸之间,只能看着那双玄色缎面绣金纹的靴尖一步步逼近,最终在她脸前停下。
沈鹤归将一沓厚厚的纸轻轻放到鹿文笙眼皮底下,带着些商讨意味道:“方才宴上与你说孤得了些好文章,希望鹿编修提提意见,都在这儿了,鹿编修看看如何。”
“是。”她面前的纸张有新有旧,但材质完全相同,全是官府特制的卷纸,细腻挺括。纸上隐约可见的红色竖线与边角处那方颜色或浓或淡的官印,无声昭示着这些文章全都出自科举考场。
一叠考场文章。
鹿文笙心中一沉,汗液涌上后背手心。她抬眼去看文章,那些由不同品质的墨书写出的字迹,有流畅有晦涩,但无论何种墨都出自她手,化作了一篇篇扭转他人命运的文章。
沈鹤归等鹿文笙扫过所有代笔文章,才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回神。
“殿下……”她想在挣扎一下。但沈鹤归直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鹿编修只管为这些文章提意见,别的孤暂时不想听。”这些最初始的卷子他都看过,都是极好的文章,文章里也有些极好的点子,只可惜,需代笔考试的都是庸人,改了又改,使文章便变得平平无奇。
品评自己的代考文章,她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她摸不清沈鹤归的心思,决定沉默装死。
鹿文笙完全不报侥幸,认为都是巧合。她十分明白,沈鹤归全都知道了。她害怕,慌乱,但心里又有那份圣旨作为倚靠,在生死前便抱有万分侥幸。
手心的汗一点点褪去。
其实,未做这个编修前她对寻靠山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等做了编修,有了靠山,才发现是真的爽。
灵通无比的消息网,带她体验了巨大的信息差,让她赚的盆满钵满。
日进斗金的滋味,只有身处其中方知妙不可言。
这些年,她为富家子弟分析科举命题趋势,并附赠考官偏好,或者向商人透露漕运路线调整,某物于某地需求大增,自己顺便赚一笔等等,总之赚的比做官的俸禄多。
而且每次她从张首辅或肃王那里得消息赚了大笔后,便会将赚到的部分银钱,折算成孝敬送给他们。
张首辅年纪大,一般送的是百年山参,灵芝一类的补药,她希望他能多活几年,好好在朝堂上做她的庇护伞。
至于肃王那边,她一般是寻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过去,又或是孤本与逸散的名家字画,毕竟作为皇帝真正喜爱的皇子,吃穿用度肯定是不缺的,搞不好,你送个过去,人家送了个更好的回来,岂不尴尬。
而且庆和帝还没死,肃王也只是失踪,她努力苟一苟,说不定还有机会将日子过的如往常一般。
鹿文笙将脑袋垂的极低,沈鹤归无法看见她的表情,也就没发现她在出神。
见她不言,他随意挑了其中一篇文章,指尖点在其中一段文字上:“这篇,是去年顺天府乡试的墨卷。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但这举人的日常行为,未免配不上其中‘藏富于民’的阔论。”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说的话却比直接的嘲讽更令人难堪。
“还有这一篇,”沈鹤归修长的手指滑向另一份墨色上乘的试卷,“会试之作,笔力雄健,墨香清冽,想来主家是下了本钱的。”
他俯身,靠近跪伏于地的鹿文笙,玄色衣料摩擦出细微的窸窣声,上位者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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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位者的压迫骤然朝鹿文笙席来。
要是别的官员肯定已经慌了,但有底牌社畜死猪不怕开水烫,甚至还在开小差。
沈鹤归用的是什么胰子,味道清冽好闻,有点喜欢这种味道,想要他用的胰子。
滚热的气息拂过鹿文笙的耳畔,沈鹤归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孤不知,鹿编修竟有如此妙手,不仅能随题目变换文风,还能依据主顾的对外身家,调配这笔墨的浓淡贵贱。四年下来,竟无一人察觉笔迹仿于同一人之手,有这份能耐,却埋没在翰林院做小小编修,倒是可惜了。”
不做这编修,难不成会给她升官,毕竟朝堂即将空出很多位置,那茅房六部左右侍郎去了大半,还有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
沈鹤归停了数秒依旧不见鹿文笙回应,他直接掐起她的下巴,逼她抬头。
鹿文笙的思绪被打断。
沈鹤归:“怎么,哑巴了?”
哦豁,颜值暴击!不愧是限制文男主,想到此处,鹿文笙的神思直接飘的更远了。
她以前看过不少限制文,里面各种奇葩的设定都有所涉猎。无一例外,男主是绝对的器大活好,耐力强,仿佛精力充沛的疯狗,见到女主就发情。
一段情节两万字,其中一万九都是在炖肉。直接看到腻,然后她开始犯贱,在肉里开始找剧情。
她下意识想在脑中勾勒一下疯狗般的沈鹤归,却发现因不知女主的人设而脑补不出。
既然她是女配,那女主是谁,作为另一个光环的拥有着,她得去抱抱大腿,努力成为女主的好姐妹!
搞定了未来皇后,还怕搞不定未来皇帝。
鹿文笙不自觉耸了耸鼻尖,沉浸式体验了新喜欢的胰子香。
“香!”作为划了四年的巨大咸鱼,她不小心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沈鹤归眸色一暗,发现他与鹿文笙的姿势有些过于暧昧了。
倒是直接便宜鹿文笙了,不知死活!
鹿文笙被掐的有些变形的脸颊被修长有力的五指松开。
沈鹤归的视线在遗留的红指印上停留了片刻,而后不自觉蜷了蜷手指。
真是娇气!
鹿文笙也反应过来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急忙补救:“殿下用的胰子,闻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沈鹤归意味不明:“再贵也抵不上鹿编修代考一场的费用。”他从怀中取出一沓供纸,置于鹿文笙面前。
不用细看,鹿文笙便知晓全是她以往代考者的供词。事情做了,便很有可能暴露,她早有心理准备。
“殿下手段雷霆,罪臣供认不讳,但有些地方罪臣还想狡辩一番,望殿下英明,给予机会。”
沈鹤归沉眸不语,故意晾了鹿文笙一会儿。
原本他是想杀了鹿文笙的,是这沓代考文章改变了他的想法,她的确有些实用才干,更何况接下来还有场会试,他需要内应,彻底拔除选材路上的蛀虫,鹿文笙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8. 绮梦
沈鹤归起身,重新坐回了案前,言简意赅道:“讲。”
“罪臣的确做过很多次抢手,且收了很多代考费。但罪臣可以发誓,雇罪臣代考的所有秀才或举人,罪臣都未好好地写合适的代考文章,那些过于优秀的文章,最后都必须经过多次修改,才能被抄至朱卷上,他们是能得功名,却也得不到太前的功名,因为文章的精髓已从多次修改中流失。”
“至于寥寥几个不用修改的,往往他们本身就颇有才华见识,只是失了些信心或者一时想不开,想走近路罢了。”
沈鹤归冷笑一声:“如此说,代考前,你还筛选了一番?”
“是的,但人在官场,往来都是人情关系,有些代考,罪臣一寒门出生的微末小官,不得不妥协,而且罪臣不做,也会有别人做。”
她说的是实话,燕京最不缺的便是有学识本领,会写文章的读书人,她若拒绝得罪人事小,让庸才得了名次极前的进士,又成功混过殿试,混迹官场,才是大事。
“鹿文笙,你放肆!”沈鹤归不这么想,他心底的火气终于被挑起来了。
他生于皇家,再如何不受宠,这官场也是他沈家的官场,鹿文笙这句话等于指着鼻子在骂,是他沈家没管理好官场。
西暖阁外,冯苟被惊的瑟缩了下,他扭头看向边上的林守白,悄声打探:“殿下打算如何处理鹿编修?”
冯苟问的委婉,但林守白明白他是在打探鹿文笙的生死。
林守白:“若是死,大伴打算如何?”
冯苟:“咱家身边缺个贴心的干儿子,观鹿编修就很好。”在他看来,赖活着总比死了强,人一死,等于什么都没有了。
林守白生于京城世家,自有清贵傲骨,不似冯苟这般从泥地里滚出来的人,他心想,阉割入宫还不如直接杀了鹿文笙,以免受辱背负世人耻笑,所以他开口透露,想打消冯苟的念头,“放心,死不了,顶多受些皮肉之苦。”
小憩片刻,又发了一身汗,原本堵塞的鼻腔竟通畅不少,鹿文笙跪在软垫上,顿觉头脑清晰。
“罪臣知忠言逆耳,但心底有些话不得不说。”
沈鹤归还没坐上皇位,便将她干的坏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了出来,可见手段不凡,这官不做也罢,省得日日在沈鹤归眼皮底下提心吊胆。
真是搞不懂,多少蠹虫硕鼠啃食着江山基业,他沈鹤归视而不见,偏偏揪住她这点在淤泥里求生的手段不放。
鹿文笙心底掠过不平,但面上不显。
“罪臣一开始也想做好官,可朝廷给的俸禄实在是太低了。正七品编修,年俸为九十石粮食,若真发粮食也就算了,可现实往往是折色成钞,布,胡椒等物发放。钞票泛滥贬值,形同废纸,折色实物往往无用,实际购买力往往只有名义标准的几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
“不怕殿下笑话,臣的第一份俸禄,直接吃成了全家便秘,家中母亲直接犯了痔疮。那点微薄的月俸除去房租与日常开销,连给母亲买剂好药都捉襟见肘。”
鹿文笙说到此处,干脆放飞自己,一口一个罪臣,她可太委屈了。
“因为在官场上我毫无根基,所以我不想,也不能做干净无暇纯臣,成为异类,然后屡遭排挤。为官四年我没贪,靠的全是自己的本事在赚钱,不怕殿下查。”
“最开始,我也不想借京债度日,那高利贷我也还不起。过去我需要官身来保护我的母亲。”还有她自己。
稍作停顿,鹿文笙的嗓音低了下去,“现在,不需要了,这穷京官我也不想做了。”
鹿文笙一口气说完,沈鹤归沉默了良久,火气渐消。
他垂眸看着跪在下方的人,他不像其他罪臣那般摇尾乞怜,反而将官场最不堪,最现实的疮疤直接撕开,血淋淋地摊在他面前。还是第一次,有人将“俸禄太低,不得不另寻他路”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又无可奈何。
两人一坐一跪,任由沉默蔓延。
鹿文笙的双膝逐渐发麻。
狗日的封建太子,她不伺候了!几乎每见一次都要让她跪好久。
屋外明月渐渐东移,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的爆裂声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沈鹤归将目光重新落在鹿文笙身上,道:“你口口声声说凭自己本事赚钱,那你可知,你卖的本事,动摇了科举根基,欺的是君父,害的是天下寒士的希望!这与你鄙夷的那些贪官污吏,在祸国殃民的本质上并无不同。俸禄微薄,不是你将才学明码标价,践踏国法的理由!”
鹿文笙就地俯首,而后直起上半身,借机微微挪了挪膝盖,换上恭顺模样:“所以这罪,臣认的心甘情愿。第二年,手头不紧后,为了赎罪,臣便将所有的代抢费用都用在了接济流民与灾民上。每一笔都记录在册,殿下若不信,臣可以回家将账册取来。”
她在试探沈鹤归的态度,他若想在今夜直接杀了她,又或想将她下狱,她便直接拿圣旨要挟他。
鹿文笙说这段话的时候,沈鹤归起身去剪了烛芯。
焦黑碳化的末端被剪断,那原本摇曳昏沉的火焰,倏地重新挺立,焕发出明亮而稳定的橙光。
沈鹤归抬手撩了撩烛火,似在逗弄,驯服,“科举舞弊,依照国法,重判为枭首或者流刑,轻判为杖刑,鹿编修你想要哪种?”
作为一个成熟的官,她一个都不想选。
鹿文笙沉默以对,无声反抗。
见鹿文笙一直沉默不言,沈鹤归转身,目光似箭般锋锐,嗓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敲在鹿文笙的神经上:“很难选?”
他的眼神让鹿文笙想到了射死户部尚书的那轻巧一箭。
鹿文笙不自觉搓了搓官服,问道:“敢问殿下,选杖刑是打几下?”不得不选的话,还是后面一个比较好,两害相权取其轻。
“鹿编修觉得几下合适?”沈鹤归将问题重新抛给给鹿文笙。
这还能选?
鹿文笙试探道:“十下?”
沈鹤归反问:“十下?”
鹿文笙心头一紧,难道说少了?正欲改口,却听沈鹤归应道:“可。”他以为鹿文笙会选一下。
她不理解,沈鹤归为什么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孤可以从轻处罚你,但你得帮孤一个小忙。”沈鹤归重新走至鹿文笙面前,俯视道:“代考四年,又与张勉之走的极近,想必知晓一些要查很久才能查到的事情吧。”
鹿文笙的双眸微微睁大,抬头直直望向沈鹤归的眼底。
这根本就不是小忙!他要她背叛肃王与陛下,做一个倒向另一边的墙头草!
鹿文笙直视沈鹤归,可以算为僭越犯上,但沈鹤归并未计较。
他看着她,如同在审视在网中挣扎的猎物:“怎么,很难抉择?”
短短几息,鹿文笙的心思百转千回。她在考虑是否直接拿出圣旨与沈鹤归交换,借此脱身。
算了,还是留一留,将圣旨拿出来,说到底也是背叛,而且还将后路绝的更狠了。
“还请殿下予我纸笔。”鹿文笙妥协道。
上好的宣德纸,连同御笔被沈鹤归房置眼前。
鹿文笙挑拣了些列于纸上。
她就写个头,藏在水面下的冰就让沈鹤归慢慢查吧,反正治标也治不了本。
待她写好,沈鹤归便唤来林守白将鹿文笙带下去行刑,顺便嘱咐将人送回家取账册。
鹿文笙未归家,栾树胡同尽头的小院里也保持着灯火通明,宋枝蕴与萤娘都还未入睡。
鹿文笙倚靠在熟悉的门边上,刚抬起手,还未及叩响,那扇门便从内里被轻轻拉开了。
宋枝蕴衣着整齐的立在门后,一眼便瞧见鹿文笙异常苍白的脸色,心头一紧,急忙上前一步搀住她的胳膊,将人小心翼翼地引进院内:“你这孩子脸色怎么这么白!”
宋枝蕴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与焦急。
“我没事,娘放心。”
已过子时,天黑夜寒,林守白特意将自己的披风借给了鹿文笙,那玄色的厚实披风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又因太长拖曳在了地上,恰好掩去了她行走间那份难以察觉的滞涩与僵硬。
宋枝蕴全然未觉,只当女儿是冻着了,急着要将人往屋里带。
林守白的目光从拖曳于地面的披风下摆收回,抬眸提醒:“鹿编修。”
鹿文笙心领神会,压下臀上的隐痛,尽量让声线平稳些:“娘,去将我藏在枕头里的账册拿来。”
宋枝蕴这才注意到女儿身后那身着赤红飞鱼服的挺拔的身影,以及那人腰间在夜色中泛着幽冷光泽的绣春刀。她在燕京住了四年,自然知晓这身装扮意味着什么,脸色瞬间白了白。
这下她更加紧张了。
“文笙……”宋枝蕴攥了攥她的衣袖,眼底满是担忧。
鹿文笙被这么一攥,差点没站稳。
宋枝蕴想要多说些什么,但鹿文笙直接打断了她,并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别耽误大人办公。”
“诶,娘这就去。”宋枝蕴被办公二字慑住,只想快些打发走林守白这尊煞神,转身便急匆匆地往屋内走去,脚步又快又乱。
待宋枝蕴走远,鹿文笙才扭头对林守白低声道:“多谢大人的披风,过几日洗净晾干了再还与大人。”
“鹿大人客气了。”林守白回应简洁。
鹿文笙顺便又挑了几句话头,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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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白寒暄着,避免冷场尴尬。
待接过宋枝蕴递上来的账册,林守白并未当场翻阅,只是掂了掂分量,而后道:“东西既已收到,林某便不久留了。鹿编修好好养,明日早朝记得来。”
“多谢大人提醒。”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送走了林守白。
见车马载着林守白彻底走远,宋枝蕴立马将门栓牢牢插上。
萤娘挎着大包小包从阴暗处站了出来,连忙去扶鹿文笙,刚才她站的远,所以看的真切,郎君身上有伤,在忍痛。
鹿文笙:“我不是让你俩走吗?怎么不走?”
青萤解释道:“下午是走了的,但我见张首辅那个大贪官都全须全尾地从宫里出来了,便想着,连他都无事,郎君定然也能化险为夷。”
宋枝蕴也在一旁点头附和:“你一贯聪慧,娘知道你定会平安出来的。”
鹿文笙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此篇已翻过,便不打算多说。
“暂无性命之忧,但殿下罚了我十杖。”在宋枝蕴惊嚷前,鹿文笙急忙安抚:“不严重,就是做做样子,现下有些肿而已。”
“十杖!?”宋枝蕴倒抽一口冷气,声音瞬间拔高。她这个亲娘都舍不得打!
鹿文笙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鹿文笙示意萤娘扶她进屋,而后道:“娘,周围邻居都睡了,声音小些。”
其实若走得足够慢,将那点力道放得极轻,疼痛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哎,好,好。”宋枝蕴嘴上小声应着,同时三两步抢走至鹿文笙身前,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将不算宽阔的背脊展现在女儿眼前道:“娘背你进去,别走了。”
都是这世道做的孽,她好好的女儿被磋磨至此,这些罪都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该受的。
鹿文笙看着母亲微微弓起的背影,鼻尖微酸,却也不扭捏,直接小心翼翼趴了上去,纤细的胳膊轻轻环住了宋枝蕴的脖颈。
宋枝蕴日常在家操持,粗活、农活都做惯了,臂膀和腰腿都蕴着实实在在的力气。她稳稳地托住堪堪百斤的鹿文笙,腰腿发力,毫不费力地便站了起来,步伐扎实地朝屋内走去。
萤娘不好去扶鹿文笙的臀,便只能换地去扶她的腿,以减轻宋枝蕴的负担。
萤娘在二人身后不紧不慢的缀者,目露艳羡。若是她的母亲如郎君的母亲一样该多好。
三人便在这沉静的夜色里,以一种缓慢而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盏为鹿文笙留的夜灯。
……
这夜,沈鹤归躺在新榻上做了一个十分旖旎的梦。
梦里水汽氤氲,暖雾遍地,水波带着鲜艳的花瓣涤荡周身,却压不下他心头涌起的莫名燥热。
两步外,一道纤秾合度的身影背对着他,青丝如瀑,湿漉漉地贴在光滑的脊背上,水珠沿着那优美的曲线缓缓滚落,最终没入水下引人遐思的隐秘之处。
沈鹤归不受控制地抬腿靠近。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扰乱了满池平静。
他的指尖缓缓触上那微凉的后背,心中悸动无比。
女子纤细温暖的胳膊主动缠绕上他的肩头,而后短暂触摸了他的喉头,再一路向下点去。
水汽散去些许,露出她朦胧的脸,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逸出一声极轻的低吟。
那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过他的心尖,再带起一阵麻痒感。
他想抓住她,指尖却违背心意,掠过她散落鬓边的一缕潮润发丝。发丝上的香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过。
“殿下……”她呢喃道。
他听见自己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轻唤,作为回应。
下一刻他不再克制,猛地将人揽入怀中。
滚热的躯体骤然紧密相贴。
宽阔的池水仿佛瞬间沸腾,灼烫着彼此的皮肤。她在他怀中微微颤抖,像只受惊的雀鸟,那点无力的推拒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掠夺欲。
不知过了多久,欲望稍减,他俯下身,试图攫取那两瓣透着嫣红的唇……
可梦里的女子却突然反抗,直接变脸弓身怼向他最脆弱的部位。
“唔!”
鹤归猛地惊醒,从榻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沁出一层薄汗。
窗外月色清冷,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
寝殿内一片死寂,唯有他自己的急促喘息清晰可闻。
他下意识抬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梦中触碰到的细腻湿润,鼻尖也仿佛萦绕着那缕若有若无的惑人香气。
沈鹤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身体里的躁动不安与余热。
不对,不对,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9. 东山小观
厚实却轻薄的锦被被他用力掀开。
沈鹤归不喜欢象征皇家尊贵的黄,他喜欢用无暇的纯白色或者浅色锦缎做中衣。
众所周知,深显瘦,浅显胖。
尤其是此刻,在素白缎料的清晰勾勒下,那紧绷到不容忽视的异常隆起,便显得格外扎眼,甚至可以算是有些惊心。
放在很久以前,他不会如此大惊小怪,但今时不同往日。
沈鹤归盯着那处,眉心微蹙,鬼使神差地伸手隔着光滑的缎料用指尖极轻地拨弄了一下。
是熟悉的正确触感。
与熟悉触感随之而来的是被触碰后更为胀痛的本能反应,沈鹤归不受控制的瞬间绷紧,被迫发出一声难耐的喘息。
似痛苦又似愉悦。
守在殿外的冯苟听见动静,低声唤道:“殿下?”
由梦里带出的余韵随着打破寂静的嗓音彻底消逝。一息内,它瞬间化为平整,仿佛之前所有都是沈鹤归的错觉。
他抬手隔着缎面抚摸,试图唤醒它,却发现一切如旧,他的隐疾并未好。
“滚进来!”希望出现又消失,导致心情乍起乍落,沈鹤归懒得再装作惯常清冷平和的模样,简单三个字被他说的戾气极重。
冯苟是为数不多知晓沈鹤归真实摸样的人,所以他真的是打着滚进来的。他努力压下对沈鹤归的畏惧,颤巍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将张院判请来。”
“是。”冯苟松下一口气,又利落的滚了出去。几年前,在他还忠于庆和帝时,也与外人一样,认为太子皎如明月,温和干净,全然不像是在权利中心长大的孩子。
直至,他最喜欢的干儿子犯到了太子头上。等他得到消息去救人的时候,干儿子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且连人样都没了。那天他重新认识了截然不同的太子殿下。也想通了陛下为何总说殿下是魔鬼,连带着太子母妃存在的痕迹都被抹的一干二净。
张院判本就在宫中,所以来的很快。
沈鹤归与他说了所有情况后,他为沈鹤归细细把了脉,短短的山羊胡尾部被院判大人捋成了一个小尖尖。
“殿下的脉象很健康,想来是梦里殿下遗忘了以前发生的不愉快,导致心里创伤弥合。”他长叹了口气,劝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望殿下能早日想开放下,我去给殿下开些降燥静心的药。”
沈鹤归挥了挥手,示意张院判去开药。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罢了,人活着不能奢求太多。
沈鹤归用拇指搓了搓其余四指,总觉得梦里的滑腻触感好像在现实某处切实接触过,可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女子了。
深蓝的天空逐渐被雪白的天光占据,没有朝霞,便意味着今日是个冷寂的阴天。
沈鹤归睁着眼,静静躺到天明,他素来眠浅觉少,精力也异于常人,他猜与他母亲那边的血脉有关系。
想到记忆深处面容模糊的女子,沈鹤归转了转眼珠,将视线落到被风晃动的黄色幔帐上,他打算一会去探望他的生身父亲沈瑞。
……
在吃喝用药上,鹿文笙从不吝啬,所以第二日午后醒来,已能下地正常走路了,只是走不快。
一家人刚用完今日的第一顿饭,院外的门板便被敲的邦邦响。
“鹿文笙,快开门!”
“文笙我们来看你了!”
是霍谦与商廉,俩人将门板敲出了土匪进村般的架势。
萤娘在洗碗,宋枝蕴在擦桌,鹿文笙撑着身子打算去开门。
宋枝蕴急忙阻止:“娘去,你又走不快。”还好当初生的是个女儿,要是两个儿子,一月十块门板怕是都不够敲。
宋枝蕴便走边喊道:“来了,来了。”
她心里虽如此想着,但还是很喜欢霍谦与商廉的,甚至盼过,其中若能有一个成了自家女婿该有多好。
当然只是暗自盼盼,她从未与鹿文笙坦白过她的想法,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已经够让人焦虑了,她不想再为自己的女儿徒增烦恼。这辈子不嫁也行。
门被拉开,发出吱呀声。
“宋伯母好!”两人齐声礼貌道。
“好。”见两人用担架抬着红枣枸杞羊肉与数条黑鱼,宋枝蕴疑惑道:“你们这是?”莫非是城里新时兴的什么吉利讲究?
宋枝蕴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所以偶尔还是有些迷信。
商廉在前,便先开口道:“今早我们打探到小鹿被打了,便想着带些补品来探望,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伯母不要嫌弃。”
霍谦在后,扬了扬担架,补充道:“听说城内东山上新开了一家特别灵验的道观,我们想带着小鹿去求个平安符,再去去晦气。”
宋枝蕴让开路,笑着道:“不嫌弃,都是心意,心意哪能用钱币衡量,小鹿在厨房里,你们进去将人抬走吧。”
鹿文笙告知过她,霍谦与商廉都是家中庶子,日子也不是很好过,眼下这些东西怕是从他们日常花用里硬省出来的。
私下里霍谦与商廉一直喊鹿文笙小鹿,所以但凡他俩在,宋枝蕴跟着喊鹿文笙小鹿。
鹿文笙缓缓走至门边,刚好见宋枝蕴在说‘你们进去将人抬走吧。’霎时间竟生出几分被卖了错觉。
当然这种想法只出现了短短一瞬。
点点笑意涌上她的眼底。
都活着,挺好!
两人抬着东西一前一后走入院内。商廉眼尖,先看见了倚靠在门框上的鹿文笙。
商廉朗声道:“快准备准备,哥哥们带你出去拜拜神仙!去晦气!”
商廉今年二十有四,霍谦二十有七,都比鹿文笙年长不少,确是名副其实的哥哥们。
“不用再准备,现在就可以出发。”鹿文笙道。
她也很想出去透透气。
帮忙将担架上的礼品送入厨房,两人便想来扶鹿文笙上担架,两人的好意,她没拒绝。
萤娘听鹿文笙要出门,急忙拿了件披风出来给她系上。
宋枝蕴包些果子蜜饯点心给鹿文笙抱着,交代道:“路上一起吃。”而后对两人道:“晚上来伯母家吃饭,做你俩最爱的红烧肉和鱼汤,再配上你们爱吃的酸萝卜。”
商廉笑的灿烂:“谢谢伯母!”
霍谦扬起嘴角:“伯母客气!”
鹿文笙家的鱼片汤与红烧肉是他俩吃过最好吃的,还有那带皮的酸萝卜,脆爽又有嚼劲,十分解腻开胃。
他俩一直都很喜欢来鹿文笙家吃饭,除了好吃,更大的原因是觉得非常自由,不吃主食只吃菜不会被长辈说教,饭桌上还可以正常交谈,不用讲究食不言。
出了巷子,两人将鹿文笙安排到了敞篷驴车上。
霍谦将棉絮篮里的手炉拿出,塞给鹿文笙:“给,特意找我小娘拿的,抱着就不冷了。”
鹿文笙:“谢谢。”
商廉坐在一边催促道:“快些上车,早去早回,我听说明日小鹿还要早起去上朝。”
商廉不提,鹿文笙自己都差点忘了明日还有早朝等着她。
鹿文笙:狗太子!
霍谦给鹿文笙理了理斗篷,确认裹好,风吹不进了才上车架驴。
街市熙攘,人口成分复杂,三人一直保持着沉默,什么话都没说。
路过一家医馆的时候,鹿文笙看见两位眼熟的官家仆人在争夺一位大夫,不等他俩掰扯完,街角巷子里又闪出一位眼熟的家仆,直接抢了大夫就跑。
抢大夫,众人还是第一次见,不少人围着看完了整场热闹,然后开始碎碎私语。
“看衣裳,最后那位是张首辅家的吧?首辅大人也生病了?还是昨日也被赐杖刑了?”
“没赐,我昨日看着首辅好好走出来的,不过我听说首辅好像是尿憋久了,身体出了问题。”
“咦——”那人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鹿文笙猜,他大抵是想说些能被锦衣卫请走的话。
“原本这些达官贵人有病,都是去请太医院的太医的,但听说昨日摔伤了两个内阁大臣,所有太医都被送到了两位大臣府上。”
“是的,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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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夫家的堂妹的表姐在宫内混饭吃,听说昨夜那位刚回来的太子殿下还特意半夜喊院判大人入殿,询问两位大官的恢复情况呢!”
“让让让让!”前方传来喧哗。
不等鹿文笙伸长脖子张望,便被漫天纸钱撒了一脸。
“这谁家死人了?”
“我听说是吏部右侍郎。”
“又要变天喽!”一位须发皆白,脊背佝偻的老者道。
待上了清幽安静的东山小道,三人才有默契的打破沉默。
商廉心思简单些,憋不住话,首先开口:“小鹿,我们三个日后该怎么办?”
山林开阔,千木尽秃,完全藏不了偷听的人,他们可以放心谈话。
鹿文笙将零嘴分给他俩,道:“老样子吧。”
霍谦让驴放缓速度,咬着点心道:“我们以前是肃王的人。”
她调了调姿势,纠正道:“我确是肃王的狗腿,但你们俩一直都是自由的,只是性格与我相投,走的近些罢了,这点你们务必牢记。其实严格算,整个朝堂都曾经是肃王的人,都背叛了生来正统的沈鹤归,他就算想杀叛徒,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全部杀,除非他想毁了江山基业,将自己的未来往死里作。”
她顿了顿,换了口气,“纵观历史,亡国之君几乎没有好下场。”
一番推心置腹的分析听的商廉十分感动:“小鹿!”
他们昨日也在,而且身在官场,消息也比百姓灵通。其实今日上午就有很多同僚不行了,但消息都被捂着,死了估计也不会发丧。
霍谦年纪大些,是三人里最沉稳的:“我们不会抛下你一人的,日后若殿下要清算,我们三个一起担。”
最后沈鹤归会不会清算,鹿文笙也无法确定,只能将自己的想法打算告知他们。
鹿文笙:“昨日在殿内,沈……殿下招揽了我,具体细节我不便说,但暂时性命无虞。一朝天子一朝臣,编修与修撰也不是大官,你俩以前是怎么上值的,以后便也照常上值。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记得一定要与我说,我这有张底牌,能保我们三人性命。”
霍谦沉默不言。
权利变更,朝堂血洗,商廉的确被吓到了,他提议道:“要不我们辞官吧,小鹿惯会做生意,我们一起去南方经商。”
过往,鹿文笙想法子赚钱的时候,一些文书工作或者跑腿,看人的小活都是让两人帮忙,然后暗地里分些利给他们,所以她善于经商两人都是知道的。
这些小活虽看似微末,却处处关键。鹿文笙每次皆会再三嘱咐他们务必将痕迹处理干净,把自己摘出去。
鹿文笙:“再等等看吧。南下经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赚大钱必须有靠山。”
“到了。”霍谦收回飘散的思绪,提醒道。
说是东山,其实就是个不大的小土坡,他们四年前一起来过,那时山上除了草木连个歇脚亭子都没有,商廉还差点被蛇咬了。
鹿文笙从车上下来,轻轻避开二人伸来的手:“我自己可以。”出门在外,她从不愿意示弱。
商廉与霍谦都是第一次来道观。
对着眼前被修建的无比简陋的小道观两人均无比错愕。
霍谦:“这……”他想说这也太简陋了,但话到嘴边,想到里面供奉的是神灵,又咽回去了。
商廉心直口快:“我是第一次来道观,道观都这么破吗?和寺庙相差也太大了!”
看着前方的茅草顶,青竹身,鹿文笙并未发表意见,她提步想走入观内看看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
柔软的青草在她脚下发出沙沙声。
三人这才注意到,观前长了一片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青草。
鹿文笙低头喃喃:“乍看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草。”她转身问到:“你们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观的?”
霍谦从怀里摸出一个平安符,又从符中抽出一张纸条上前递给她,他道:“昨夜在家门前捡到的。”
鹿文笙展开纸条,念道:“东山小观专渡有缘人,不灵陪命。”这有点狠。
10. 鹿文笙在早朝闯祸啦~
但也就能说通,一贯不信佛鬼神的霍谦为何会与商廉一起带她来道观了。
毕竟,他们切实遇见了能力之外的事情,那明晃晃的宫变换权,在人匆匆几十年的一生里,难得一遇。
鹿文笙将纸条放回去,语气平静无波:“进去看看吧。”
商廉的眼珠子还吸在绿草上:“这草完全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难道真有神仙庇护?”
鹿文笙温和提醒道:“宫观前还是莫要质疑人家的信仰,何况我们是来求平安符,去晦气的。”
商廉下意识双手合十,连连小声说对不起。
小观,在外看是个简陋的青竹小屋,进了里面便是理所当然的拥挤。
一张放香炉的桌案,两个干净整洁的蒲团,外加门边的桌椅便占去了一半位置。
鹿文笙被商廉挤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而霍谦在她身侧及时扶了一把。
商廉讪讪道:“要不我还是出去,这明显只能站两个人,而且我经常陪我娘去寺庙拜佛,感觉进来也不太好。”
随着商廉话落,从门框外散进来的光线被一个人形影子遮住,屋内顿时暗了不少。
又进来了一个人。
这下更挤了。
逆着光,三人看不见来人是何长相,只能根据他说话的声音判断出是位年轻人,且是观主:“心诚便行,他不讲究是否被供奉的三心二意。”
鹿文笙抬手推开了边窗,有光补入,终于看清了来人样貌:黑发披散,俊美妖异,身着一身崭新的深蓝道袍,完全不像道士,极像临时被拉来填数的。
霍谦本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想带鹿文笙来的,所以瞬间抓住了来人的语言漏洞:“你们很熟?”他问的是观主与他所供奉的神明。
所以正常人都不会直接回答是或者否。
“是啊,生死之交。”正经不过三秒,观主换上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短短一句正常话被他说的余韵悠长。
他嘬了嘬指尖,信手点燃案头的一盏油灯,又上前利落地拉开悬于香案上方的丝绳。
一阵混合着烤鸡香气与辛辣调料的味道,随着他的动作,隐隐传入鹿文笙的鼻息。
观主:“求平安符或者去晦煞上三炷香就行,求卦改命价格另谈!”他扬了扬下颌,催促道:“哝,快拜吧,我还有几只鸡没吃。”
三人一时默然。
见三人没动作,观主作势便要收起画像:“无所求的话我可卷上去了?那边有茶水,你们随意。”
“拜!”鹿文笙道。来都来了。
见鹿文笙去点香,霍谦与商廉这才跟上拿香。
袅袅青烟逐渐升至画像上。宣纸绵润,画像古旧,不知名的神身着金衣,立于崖边,眺望着崖下连绵的水泽,及膝的墨发飞散,不显凌乱,反成了整副画像上最浓重的色彩。
鹿文笙没多问为何拜是神的背影而非正面。
等三人依次拜完,蓝袍观主从怀中摸出三个平安符在画像上蹭了蹭,而后抛给三人:“好好戴着,以后多做善事,神会看见的。”
不隆重,好似还有些敷衍。
霍谦与商廉都有些后悔带鹿文笙来了。
鹿文笙看着眼前简陋的道观,想到了小时候挨过的冻,同理心发作,摸出了身上的银钱交给观主:“北方冬日较长,这些给观主用于修缮宫观。”
观主掂了掂分量,倏然变回之前的正经摸样,在极为修长的指节上掐算了一番,同时道:“我观与你有缘,便送善信一卦吧。”
不等鹿文笙回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善信要小心周围的某个人,接下来他会发展为桃花煞,是好姻缘也是劫数,单看善信如何选择。”
鹿文笙:“多谢观主好意。”
嘴上真诚应着,心里鹿文笙却没信。现世她也去过道观,不巧求得也是姻缘,结果没等应验人就穿越了。
不管拜神还是求佛,说到底不过是给自己寻个心里安慰。拜时心诚,下山回家了,还是要靠自己努力理解决问题。
对于鹿文笙三人来说,来时有多大期望,回时就有多大失望。
驴车上,霍谦想将平安符丢了,被鹿文笙及时阻止。
鹿文笙:“花时间求来的,就算是假的也可以当纪念品不是。”
霍谦紧抿着唇,整个人都不太开心的样子:“你惯会拐着弯安慰人,这个便给宋伯母,我原本就有一个。”
鹿文笙抬手接过:“行!”
商廉翻看着手上的平安符:“其实花纹挺别致的,细看还有些像文字。”
鹿文笙点头附和:“是挺像。”她也注意到了。
待他们三人走远后,一位身着金衣的高大身影走入观内。若鹿文笙他们还在,定能发现此人身上的衣裳与画像中神明的衣着一模一样。
观主:“最后一片找到了?”
“嗯,再去皇宫取一缕帝王紫气,就可以离开此方世界了。”
观主:“我还有几只鸡在外头,你先去,我收拾下随后就到。”
“好。”
……
即使再不愿第二日还是会按时到来。
鹿文笙家的骡子与狗依旧没找回来,所以续租了驴车。
宋枝蕴贪便宜,续租换的是老驴,脚程慢,导致鹿文笙差点迟到。
天色浓如墨,宫门前的长安街车马渐多,但远没有往昔拥挤。
驴车还未停稳,鹿文笙已纵身跃下,完全没时间与萤娘多交代什么,撒腿忍痛朝队伍末端跑去。
几名排在队末的官员闻声侧目,见到是鹿文笙,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又流露出几分了然,毕竟前天夜宴,他连殿下身边都坐了,殿下还特意赐了姜茶给他,可见荣宠。
只不过鹿编修十分硬气,愣是一口没喝,然后被殿下留下来罚了板子,他们虽看不惯这位编修的日常做派,但这份忠于肃王得决心还是值得让人高看的。
眼下能跑这么利索,想来最后殿下还是网开一面,没打重。
众官想到此处,彼此交换眼神后,默默松下一口气。
往日那些位列前班的重臣,病的病伤的伤,今日这朝会,他们这些小官怕是都要站的十分靠前了,本来正提心吊胆,现下突然舒缓了些。
殿下还是包容且讲道理的。
依次核对完身份后,文武官员按品级列队进入奉天殿,鹿文笙苟在文官队列的最末端,将身形藏的严实。
希望沈鹤归睡了一觉,已经忘记喊她来上朝这件事。
清脆的鞭响炸裂在空气中,预示着沈鹤归到了。
鞭响下,鹿文笙头皮一紧:狗太子他来了!
小朝会的人原本也该是很多的,但谁叫前日众官担惊受怕的吹了一下午冷风,更别提那些抢茅房被打的。
现在病的病,伤的伤,等死的等死,导致鹿文笙恰好站到了奉天殿门口。
前面的人头依次跪下。
太靠前了,与预期位置差的太远,鹿文笙有点紧张。
以前都是喊:吾皇万岁,现在皇帝不在太子在,该喊什么?
鹿文笙攥着笏板跪下。
咦——
好凉!
早知道不多睡那一小会儿了,装备都没来得及穿。
鹿文笙被冻了个大哆嗦出来,导致她做什么都比众人慢了一拍。
于是,高坐上首的沈鹤归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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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慢一步俯首的鹿文笙,听到了落后一句的殿下千岁。
他修长的食指抵了抵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满脸耐人寻味。
想不到鹿文笙这么快便忍不住,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突然很好奇,若放纵些,鹿文笙能做到何种地步。
方才一通不顾后果的狂奔,牵扯到了鹿文笙臀上的杖伤,起身的时候,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感猛的窜起,直接刺激的她面容扭曲,膝窝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踉跄扑去。
她撞上一个勉强算得上结实的后背,及时稳住了自己。
“唔!”
鹿文笙前方的官员正全神贯注地上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闷哼一声,重心顿失,手中的笏板脱手飞出,人则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更前方的同僚身上。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骤然扩散开来。
那第二位官员被撞得向前一扑,手忙脚乱中,下意识抓住了前面同僚的腰带以求平衡。
被抓住的下一人吓得一个激灵,惊慌失措地向旁闪避,又撞到了相邻队列的人……
一时间,这庄严肃穆的朝堂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与笏板落地的脆响,以及官靴在地砖上摩擦的杂乱响动。
原本整齐划一的文官方阵,以鹿文笙为起点,硬生生塌陷下去一大块。
沈鹤归望着唯一好好站位门口的鹿文笙,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有些过了,但的确是引起他注意力的好办法,现在,他想忽略鹿文笙都不行。
天生狭长的凤眼被沈鹤归挑的高高的,勾起极为华丽的弧度。
他该如何打消鹿文笙的念头,让鹿文笙好好干活,别惦记他。他注定不会喜欢他。
文官们迅速稳住身形,各自低头整理衣冠,捡起笏板,他们脸上红白交错,但无人敢出声抱怨。
朝堂上一片死寂,只余下一片尴尬和无数道或谴责、或探究、或暗看好戏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罪魁祸首,鹿文笙的身上。
若能早知有这一遭,不如站最前头。
鹿文笙缓缓放下在安抚臀部的手。她觉得她可以解释清楚自己不是故意的。
然而不等她开口,前方,最初被她撞到的官员缓缓转了过来,面容严肃:“鹿编修,你为什么要推老夫?”
鹿文笙:“……”
这就是她以前只做狗腿,不结交同僚的原因,他们太会不问缘由的直接甩锅,虽然这次源头的确在她。
原本她还有些愧疚与尴尬的,现在没了。
鹿文笙上前半步,拿着着笏板正要走出解释,不想下一刻,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滋啦——”
鹿文笙突然觉得下半身有些凉。
她呆呆低头,撩起官袍看向自己的下半身,而后木木扭头依照本能以牙还牙:“这位大人好狠,居然当众用笏板勾破本官的官袍与裤子!”
这要是夏天,她下半身岂不是光了!不对,还有条内裤兜底,聊胜于无。
“你……”这槐木笏板明明是鹿文笙推了他才摔坏的。
鹿文笙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追堵道:“还有这官袍,本官也只剩这一条能穿的了,你要我以后怎么办!赔钱!”
这一刻,鹿文笙回到了之前众官熟悉的跋扈模样。
那官被气的满脸通红,手指颤抖。
鹿文笙扯了扯裤子,棉絮飞了一地。
隔壁队列的武官有憋笑憋了好久的,此刻终于忍不住道:“鹿编修两条腿忒细!”
“是啊是啊!以前居然没发现!”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附和道。
这下鹿文笙的脸也渐渐红了,她从没出过这么大的糗。
11. 穿上沈鹤归的衣裳
她正要上前理论,沈鹤归终于将好戏看够开口了。
“冯苟,带鹿编修下去换身衣裳。再拿套扫帚与簸箕来,让编修大人将裤子里漏出的棉絮扫干净。”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鹿文笙是故意抖那几下的,里面的棉花还挺新。
“喏。”冯苟照惯性应下后又瞬间想到了什么,一脸纠结的看向沈鹤归。
他只能弄到太监或者宫女的衣裳,这……给鹿大人穿哪样都不合适呀!
冯苟想到的沈鹤归也立马想到了。
沈鹤归微微倾斜上身,低声道:“将孤的备用衣裳给鹿编修换上。”看在当初买狗的份上,顺手帮一帮鹿文笙也无妨。
见锅没扣到自己头上,鹿文笙昂首挺胸,像只胜利的斗鸡瞥了眼那老官后,跟着冯苟去后殿换衣裳了。
闹剧结束,朝会终于正常起来。
后殿。
鹿文笙原本是想自己换衣裳的,奈何沈鹤归手长脚长,人也高,衣裳于她来讲有些大了,不得不喊冯苟帮忙。
冯苟也赶着上朝,所以像套娃娃一样给鹿文笙换上了沈鹤归的衣裳。
尊者的衣裳不能损坏,鹿文笙只能将袖子卷起,下摆拉高揪成团攥在手上。
衣裳是极淡的蓝色,上面用银灰色的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花,十分雅致,是沈鹤归常穿的衣裳之一。
鹿文笙低头闻了闻衣袖,道:“这衣裳好香,用什么香料熏的,清幽淡雅,尾调柔和,香料配的很贵吧?”
冯苟笑着回道:“殿下不喜熏香,这大概是殿下的体香吧。”他偶尔也能闻到。味道太淡了,他不喜欢。
鹿文笙沉默了,她本来还想从冯苟手上买点回去熏的,不过沈鹤归什么时候变这么香了?
思绪一下打开便难收回,她脑补了将沈鹤归架在巨型香炉上的场景,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冯苟将朝笏递给鹿文笙:“腰带系好了,鹿大人随咱家走吧。”
“好。”她还在臆想将沈鹤归当熏香用的各种画面,没多想,跟着冯苟走了出去。
等绕过金銮宝座屏风,出了幔帐,鹿文笙才意识到不对,冯苟是宦官,回去自然是走最近的路,去沈鹤归身边站着。
她是朝臣,应该绕一圈,从大殿正门进来。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灼视线,鹿文笙不受控制的红了耳朵。
她攥紧了手上的衣裳,放轻脚步,打算厚着脸皮下去。
鹿文笙低头:没关系,那不还有一个人没见着她犯错嘛!
“鹿编修。”幽幽嗓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棉絮扫完了来孤边上站着。”
鹿文笙眼睁睁看着原本还在低头禀报的官员缓缓抬头看向她。
鹿文笙:“……”好嘛,最后一个也没了。
狗太子我恨你!我要今晚要撬你祖坟,搬空里面的金银财宝!要不是屁股被打了,能遇到这些破事儿!
鹿文笙转身,视线恰好落在了身姿端正的冯苟身上,鬼神神差的回了句:“喏!”
鹿文笙:“……”这朝不上也罢!
冯苟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沈鹤归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又瞬间被他压了下去。
众官对着沈鹤归那张清冷严肃的脸,用力将笑憋了回去。
扫帚和簸箕都是新的,十分好用,鹿文笙三两下便扫完了棉絮,守在边上的小太监见她扫完,利落的将棉絮装入麻布包裹,交还给鹿文笙。
她不理解小太监为何要这样做,但眼下不适合开口问,便只能拎着。
她一只手要拿朝笏,一只手要攥衣裳,眼下这多出来包裹只能用攥衣裳的手勾着。
棉絮虽轻,但体积大,十分碍事,抬步走最后那几阶台阶时,鹿文笙特地重新理了理衣袍。
从上朝伊始她就开始社死,眼下已经完全不在乎背后众人的目光了。
爱看就看,反正她身上的肉又看不下来。
沈鹤归天生聪慧,能一心多用,他特地留了一分心思在鹿文笙那里。
小编修被他的衣裳衬的唇红齿白,极为俊逸,沈鹤归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长得如此漂亮张扬的少年,他却只见过鹿文笙这么一个。
也难怪,他那异姓皇妹,在他攻入皇城当晚便来讨人。若之前鹿文笙不是肃王的人,且没有一直觊觎他,倒不失为良配,将来与沈丝那丫头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可惜了!
平平安安走到沈鹤归身边时,鹿文笙吐出一大口气。
还好没摔,没再出洋相。
御座下方又换了一位官员禀报事物,鹿文笙不知他叫什么,只能依据熟悉的容貌判断他出自户部。
户部管钱又管粮,里面的油水极多,只要放得下道德良心,随便和光同尘几年,几辈子用不完,吃不完的钱粮都能刮出来。
户部的职位,鹿文笙以前心动过,且曾经委婉的与肃王表示过她想去户部做官。
肃王当时没说什么,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在第二日托人送了她一张请柬,请柬的夹层里附上了国库近几年的收支。
鹿文笙当场看完,当场把纸张烧了,觉得还是做编修好,整个王朝居然还没她有钱!就非常离谱!
现下,理所当然,御座下方的户部官员在哭穷,一串串数字从他口中被报出,满堂雅雀无声。
鹿文笙暗自瞥向沈鹤归,见他还是那副清冷模样,悄悄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涵养真好。要是她坐在沈鹤归的位置,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有风从远方吹来,将满堂官袍吹的猎猎作响。沈鹤归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太子殿下清冷的嗓音在殿内回荡:“以前种种孤暂时可以不追究,眼下国库缺钱又缺粮,北方猛人与南方海寇又骚扰不断,诸位有何高见?”
御座下方响起窃窃私语,又瞬息恢复寂静。
沈鹤归目光如刃,缓缓扫过丹陛下一个个低垂的乌纱帽,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首辅张勉之身上:“张大人,你是国之重臣,活的久,想必见识也多。眼下这个局面,可有何高见?”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首辅张勉之,鹿文笙也不例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一天不见,张首辅脸上的老年斑好像又多长了几个。
还有那步伐,也有点僵硬,好似裤腿里塞满了东西。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鹿文笙的心思被张勉之手上的象牙笏吸引。
一品至五品官员用的是象牙笏,身着绯色官袍,鹿文笙一直都很喜欢这个配色。
在过去很多个夜里,她曾数次梦见过自己身着绯色官袍,手持雪白象牙笏衣锦还乡,宗族里那些势力叔伯既憋屈,又不得不来巴结她。梦里她不仅将家乡那些贞洁牌坊全推倒了,还给她娘招了年轻又听话的赘婿。
张勉之的声音稳如磐石,中气十足:“老臣惶恐!这应对之策说起来简单,无非八字——开源节流,安内攘外……”
久站累腿又累腰,鹿文笙悄悄挪动几步,找了个东西借力,然后将碍事的小包裹踹远了些。
站着好累,要是能坐着上朝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鬼使神差地侧过头,想偷偷馋一眼那雕龙鎏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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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座椅。
不料,这一眼正正撞入一双狭长漆黑的眸子里。
沈鹤归不知何时转过头,在静静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目睹了她所有的小动作。
鹿文笙:“……”要完,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点名提问就是沈鹤归这个眼神!
八分了然,二分审视,让人无所遁形。
鹿文笙下意识挺直腰背,放轻呼吸,仿佛这样就能躲过。
沈鹤归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极轻地叩了一下,“鹿卿!”
果然。鹿文笙闭了闭眼。
“站着。”沈鹤归嗓音不高,却能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很累吗?”
下方从开源节流吵到招安和亲的声音停了下来。
鹿文笙再次享受到了万众瞩目。
我与你势不两立,狗太子!她一定要找回肃王,扶他当皇帝!
“你在心里骂孤?”沈鹤归眯了眯双眼。
“臣不敢!臣不累!臣惶恐!”鹿文笙瞬间滑跪认怂。没办法,强权下,不得不低头。
“你也是正经进士出生,且生于经商世家,国库缺钱,你有何主意解决?”鹿文笙日常虽跋扈不着调,但以前确实给肃王出过不少好主意,还有那些卷子,他不信鹿文笙心底没藏着好主意。
只是这主意怕是不好撬开,他得好好想想办法。还有那肃王,他得早日将人找到解决,不然这些朝臣总难死心,会一直盼着肃王回来,成全他们妄图流芳千古的忠心。
“臣……”鹿文笙拉长语调,借机想下去站回门口。
沈鹤归长睫翕动,一眼看破了她的心思,及时开口打断:“就站这儿说。”
鹿文笙被迫放下刚抬起的脚。
好难搞的沈鹤归!以后怕是要上朝如上坟了!
鹿文笙藏起心底生出的哀怨,道:“臣今年十八,张大人今年八十,是臣的四倍多。臣觉得张大人的开源节流就很好,招安臣不懂,但和亲臣懂。”
“殿下若想采纳这个建议,可将卢大人家的女儿封为县主或郡主送去和亲。主意是谁出的,谁家派女儿去,不能是庶女,不能是过继。不能是旁支,不能是假冒,必须是正室夫人生的女儿。我天朝上国,永不接受公主和亲!不接受割地、纳贡、赔款!”
鹿文笙话落,武官队列突然冒出一个洪亮的“好”字。
罗江昇也在朝上,他抬头,第一次正经看向鹿文笙。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恩科进士从来不着调,摸鱼斗鸡,爬墙殴狗,干的都是不正经、不着调的事情,且燕京的三教九流都与他走的极近。
眼下,他有种极强的预感,若殿下能好好培养鹿文笙,未来,他必定会成为国之栋梁。
“孤问的是国库缺钱,你有何想法?”沈鹤归故意将身子前倾,眸光沉下,施压于鹿文笙。
鹿文笙为官的道行浅,下意识斜眼瞥向满朝文武:想法?把燕京贪官全抄了就有了!
人精沈鹤归将她的表现收入眼中。他知道鹿文笙在想什么,最开始他的确有这个想法,但杀光了,谁来干活,整个国家又如何运转,而且草草抄家,藏在后面的萝卜依然在,说不定小萝卜在未来还会汲取养分变成大萝卜,成为朝堂上新的隐痛。
站在后人的肩膀上,鹿文笙心中确实有好主意,但她不能说,国库缺钱,想要在本质上解决,需要变法,她没那个信心,更没那个勇气。
眼下,她无法回答沈鹤归的问题,只能退一步,选择帮沈鹤归解决别的问题,希望他别再紧咬着她不放,快些去为难别人。
12. 系统有名字了
“回殿下,臣的算学极好,殿下若欲彻查历年国库账目,厘清每一笔收支流向,臣愿效犬马之劳,必能算得清清楚楚、分文不差,可殿下若问如何为国库生财,实在见识浅薄,束手无策。从小到大,臣家中也只是经营些糊口的小本生意,参考太少!”
鹿文笙先将自己的用处丢出,再悄悄观察着沈鹤归的容色,见他没生气,鹿文笙悄悄松下一口气。
一边的户部官员双眼发亮,暗自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位鹿编修算数极好,他们早有耳闻,一直可惜人被肃王护着,借不来。眼下,太子上位,终于有希望了。
“但攘内与御敌臣有一计。”鹿文笙将话题转走。
她道:“与北方猛人,我们可以采取战略性议和,争取一定年限的休战协议,开通互市,并给与一定的通商优惠。借互市,还可以增兵加固防线。”
“臣还听说,近几年流民山匪增多,对内的流民与山匪,臣觉得可以将剿与抚想结合。若聚集过多已形成叛军规模,需精准歼灭,避免坐大,若只是零散规模,可以为他们设立粥鹏与安置点,再提供土地与种子。让他们重新安家。只是……”
鹿文笙故意拉长语调试探沈鹤归的态度。要是沈鹤归不想听她就及时住口,免得得罪人。
“说!”沈鹤归极为上道。
他看着鹿文笙的目光极为认真。
眼下的确需要时间修养,不宜再起战事,开互市的确是个好主意。还有那些流民与山匪,的确亟待解决。
鹿文笙说了这么多,嗓子眼有些发干,她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是剿还是抚,需殿下派几个头脑清晰的官员去办才行,免得弄巧成拙,致民怨沸腾,平白生了民乱。”
鹿文笙本想说造反的,词到嘴边,决定还是说的委婉些。
沈鹤归的目光紧紧锁着鹿文笙,他道:“回去写封细节奏折,明早亲手呈上来。”倒是意外所获,逼一逼还是有用的。
鹿文笙:“?”明天又要早起!?她只是个七品编修啊!这朝上的也太划不来了!
但好歹,沈鹤归没再揪着她不放。
新年后的第二场朝会一直吵到正午都没吵出结果。
沈鹤归坐累了,干脆留下众官赐宴,打算下午继续。
鹿文笙已经站到麻木,一散朝,她立刻带着淡淡的班味去金水桥上吹风散心了。
沈鹤归的衣裳材质不凡,不光柔软暖和,连冷风都吹不进。
她的视线从远处的红墙金瓦一路扫到桥下的御河水。
不知看见了什么,鹿文笙漂亮的桃花眼缓缓眯起,下一瞬,她打算扭头就走,装作没看见。
【宿主别走,任务时限只剩三个半时辰,快来不及了。】系统的的话语里带着哭腔。
见鹿文笙铁了心不打算理它,它急忙划动四条短腿想往上爬,奈何花岗岩太过光滑,无论小黄王八如何努力都爬不上去。
关键时刻,它含量不高的脑子动了起来,用最大的声音喊道:【若没在规定时限内完成任务,宿主将被剥夺身体掌控权,交由剧情线控制。】
“草!”一种植物。
为什么刚见面的时候不说!
之前小王八说什么来着?
系统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言简意赅:【宿主在书中的设定是恶毒女配,经常一夜八男,最终目的是为了爬上男主的床榻,成为皇后!燕京的大小官员与富家子弟都是你向上爬的工具。】
鹿文笙脑中浮现的第一张脸是长满了老年斑的张勉之。
鹿文笙:“……”有点想吐。
系统直接呛了一口水。
鹿文笙咬牙切齿:“往前头爬,我捞你上来。”
小黄龟顶着壳奋力朝前划去,小心翼翼解释道:【时间紧,担心与你错过,我只好选择留在这里等你,我泡了很多个时辰的澡,很干净了,宿主不要嫌弃我。】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委屈。
离得近了,鹿文笙才发现它不仅颜色与别的龟不同,眼睛还格外大,显的很萌,还有点呆。
鹿文笙将它捞上来,而后从怀中取出帕子将龟擦干。
好冰的乌龟。
鹿文笙收好帕子,将龟拎起来抖了抖,确保壳里没藏秽物才问道:“之前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系统已经学乖了:【靠坐于太子身边,撩他并表达生理性喜欢,任务一是由三个小任务合成。】
第一个好办,只要脸皮厚就行。
第二个和第三个则可以同时进行,她若是穿着裙子就不难办,可现在她穿着官服……不对是沈鹤归的男装,对外也是男儿身。算了,不细想了,反正躲不过这该死的任务。
三个半时辰就是七个小时,也就是说这个任务只能在接下来的午宴中完成,下午上朝肯定是没机会的。
“小……”鹿文笙本想喊小黄王八的,又想到这是限制文世界,不太礼貌,改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在肚子上,翻过来就能看见?】
鹿文笙的手不大,直接在手掌上翻,系统肯定会掉下去,所以鹿文笙揪着它的短尾巴将龟拎了起来。
系统眼中的世界化为颠倒,它非常乖,没挣扎。
它腹部的壳颜色要更黄些,且没有一丝杂色,像一块温润的黄玉,鹿文笙贴的极近后才看见两个字母和四个数字。
鹿文笙升起防备,不让系统知道她在想什么。
zz1314?智障一生一世?这系统……的编号有点像在诅咒人。
【宿主,我叫什么名字呀?】它借着倒吊的机会努力朝腹部卷脑袋,想看一眼自己的名字。
看它兴奋且迫不及待的样子,鹿文笙将龟放回手掌,道:“上面是个编号,有点长,不方便日常喊,你的编号里有数字一,以后你的名字便叫小元吧!”
【好呀好呀!】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对了,你不是说我是穿书嘛,书拿出来给我看看。”她得立刻看看女主是谁,然后再品鉴一番文笔内容,这些年她清水文都快看吐了。
燕京书肆,清一水都是小姐与书生,侠客与县主,官员与落魄小姐,还有她最不想看的清官与侠客。
【宿主稍等,小元立刻将正文内容传输给宿主。】
话落瞬间,鹿文笙便接收到了内容,她的浏览速度很快,一目十行。
大致看完前十章后,鹿文笙发现压根就没她这个人出场,她急忙下拉,想提前看一眼大结局,结果等着她的是三个巨大的字母——VIP。
鹿文笙:“……”怎么,居然还想她充钱?
“小元啊,我做任务还要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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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文笙难以置信,斜眼看向一脸无辜的系统。
【这……】系统犹豫了下,才解释道:【宿主以前看的应该是盗版小说,所以目前只能看免费部分。不过不要紧,只要将男主的-200点好感值变为正数,宿主便能免费获取vip章节啦!】
鹿文笙直接冷笑出声,将龟拎起来狂抖不止作为报复:“我可不记得自己以前看过这本书,你这小系统不诚实,想要我去刷沈鹤归的好感度就直说,少给我扣锅。”
沈鹤归三个字,被她说的极响,极清晰,导致鹿文笙身后不远处的沈鹤归下意识停住了朝她走来的脚步。
只是这片刻的午休时间,鹿文笙都要用来想他吗?沈鹤归颇为无语又无奈。
他原本在长廊上吹风,发现冯苟不好好当值在出神,才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鹿文笙,他本想着与她细聊下互市,眼下看还是算了,等人多些再聊吧。
那龟落在鹿文笙手上也着实惨!
不等沈鹤归感叹完,小元不小心从鹿文笙指尖脱飞,直接砸向他的额头,发出一声闷响。
“哎呦,殿下你没事吧!”冯苟惊呼出声,急忙去看沈鹤归的额头。完了完了,鹿编修又闯祸了!
沈鹤归捏着龟,五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深吸数口气,劝自己:正值用人之际!不计较,也不能计较!
“殿……”意识到闯祸,鹿文笙准备请罪,却发现沈鹤归根本没给她机会,说完话直接利落转身离去,仿佛再多看她一眼都难以忍受。
“无碍。”
沈鹤归面无表情:“这龟,孤没收了,鹿编修还是认真当值比较好,莫要玩物丧志。”
小元一动不动,在沈鹤归手中装死。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若过如此,不仅时间紧张,她的系统还被男主没收了。
沈鹤归一定是克她!
午宴设在设在奉天殿的西廊庑。御膳房准备的菜色简单又丰盛,还给每人配了一碗清茶,用以饭后提神。
沈鹤归也在西廊庑陪众官一起用膳。众官见到沈鹤归额上的红肿,将头埋的更低,吃的更快了。
宫里敢伤这位煞神的估计只有陛下,且陛下一贯不喜这位太子殿下,想来此刻,殿下的心情是极为不好的。得吃快些,挤时间与诸位同僚商量下午该如何应对。
鹿文笙正琢磨着该如何在大庭广众下,厚脸皮做她的任务,还没来得及吃几口,便见周围的官一个又一个的用完午膳离去。
很快,西廊庑只剩沈鹤归,鹿文笙,还有几个往常就与沈鹤归走的亲近的官员。
见人越来越少,沈鹤归的额头越来越红。鹿文笙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而后拿着饭碗,厚着脸皮,不顾君臣礼节直接快步走到沈鹤归边上坐下。
任务可以简单概括为:坐下,然后用肢体语言表达喜欢,她可以的!
鹿文笙将饭碗往沈鹤归桌边一放,低声关切道:“殿下额上的伤看有些严重,臣既愧疚又心疼,准许臣给你上些药吧?”
沈鹤归拿着玉箸,将上半身微微后移,想避开猝不及防靠近他的鹿文笙。
系统不在,她也不知任务完成了没有,只能催眠自己必须放大胆子,做的出格些。
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生理性喜欢,只能学着以前在青楼见到的勾人做派。
13. 哎呦,真是没眼看!
鹿文笙抬手,将往后避开的沈鹤归往她怀里硬拉。
都坐扑入她怀里了,这靠坐的算是十分深入了吧!
沈鹤归全然未曾料到鹿文笙竟胆大至此,身形失控,整个人直直朝她扑去,最后又因男女身量相差巨大,他半在她怀里,半在外。
鹿文笙满脑子都是迫在眉睫的任务,见机一不做二不休,想抬手将沈鹤归搂紧,锁死。
耳边传来碗筷落地,杯盘打翻的声音,它们都在无声催促着鹿文笙必须动作快些,下面还有熟人看着。
匆忙间,她也不知自己抓的是哪里,只想借力将沈鹤归往她怀里猛按,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她记得,青楼里那些阔绰恩客最喜欢一入坐便将姑娘搂在怀里,然后说些情话。
这下,两人是彻底严丝合缝了。沈鹤归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到了鹿文笙身上。
沈鹤归:“鹿文笙,你放肆!”
冯苟的视线紧紧盯着鹿文笙的手,他觉得这下鹿大人是要彻底完蛋了,摸哪里不好,偏偏是臀部,臀部也就算了,那四个手指往哪里抠呢?!
哎呦,真是没眼看!
鹿文笙咬牙喘了口大气,注意力全在沈鹤归的体重上,压根就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
沈鹤归吃什么长大的,好重!
鹿文笙紧紧抠着借力,在心底默数三秒,觉得差不多了才微微松懈手上的力气,又因成功跨出了最难的第一步,解放了部分绷紧的神经。
霎时一股清幽淡雅,却又十分浓烈的香气如同无形的网,密不透风地包裹了她。极具侵略性的香气,冲断她的思绪意识,使的她大脑空白了几息,情不自禁陶醉道:“好香呐!”
闻的她浑身发软,骨头发酥,如同饮多了酒,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似将要飞起来了一般。
为什么沈鹤归身上的味道又要不同些,衣裳上的也好闻,但她更喜欢身上这个味道!好上头!
隔着数层衣料,体温与线条的轮廓被清晰地传递,放大。沈鹤归无法接受同为男子的鹿文笙与他如此亲近。
此刻,他厚实有力的手掌已搭上了鹿文笙的肩膀,指腹的薄茧紧咬着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虬结,正要发力。
下一刻,她发自肺腑,带着迷醉的短短三字及时阻止了沈鹤归。
他动作猛地顿住。
眼底墨色翻涌,一刹转为幽深,陷入阴影的那只狭长凤眸化为竖瞳,冰冷而又危险,语气却是十分温柔蛊惑:“鹿大人……在孤身上闻到的是何种香味?”
沈鹤归的反应在鹿文笙意料之外,没生气,没反感,还温温柔柔的与她说话,于是她将剩下紧绷的神经也解放了。
她故意做作的闻的很大声,表达喜欢:“初闻清幽淡雅,细品浓烈而不腻,简直是人间仙品,闻的臣身心舒畅,想多干三碗饭……”她故意停顿片刻,借机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表达喜欢。
“现在靠着殿下……”鹿文笙将头歪靠到沈鹤归宽阔的肩膀上,巩固任务,“闻着香味,让臣情不自禁心跳加速,呼吸紧张,十分渴望与殿下牵手,拥抱,然后将殿下偷回家中,藏起来,从此让殿下日日只能见我一人。”
她这嘴,怎么越说越不对?为什么又这样了?到底是为什么?系统,她要把系统要回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前只当自己是压力太大,间隙性发疯,现在细细想来,怕不是原书人设在影响她。
沈鹤归只觉得鹿文笙呼出的热气灼灼逼人,沿着他的脖颈直往衣下钻,他的身体蓦地僵了一下。他扭头看向满脸陶醉的鹿文笙。
少年肤白若雪,脸颊嫣红,满脸痴迷。他的头骨比一般男子要小很多,他只要轻轻抬手,便能轻松拍碎。
要戳破,然后撕破脸皮吗?沈鹤归问着自己。
鹿文笙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在深情表白的嘴:“殿下知道吗?臣第一次见到殿下是在皇宫正门外的长安街上,殿下银衣白马,看的臣春心……”
沈鹤归面无表情的捂住了鹿文笙的嘴,以防她继续在这儿大放厥词找死,他下令道:“都给孤出去,若有一字外泄,全部发配充军!”
“是。”
“是是……”
他们早就想跑了。想不到鹿文笙官不大,胆子倒是挺大,居然敢喜欢殿下这尊煞神,敢喜欢也就算了,还敢表白,他们家中惯常跋扈的女儿都不敢这么干。
何况鹿编修与殿下同为男子,这勇气,着实让人佩服!
冯苟看看下面的官,又看了看自己站的位置,也借机溜了。还是快些走掉好,免得看见更不该看的丢了性命。
被沈鹤归捂嘴打断话语,鹿文笙终于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嘴,她抬手拉开沈鹤归的手掌,攥紧,急忙解释:“殿下不是你想的哪样,你听我解释!”
沈鹤归一把将鹿文笙推开,极为厌恶的理了理外衣:“你想如何解释,类似话语你以前便对孤说过不止一次,鹿编修,你的那些靠山都将在孤手下倾塌,好好做你的臣子,别整日想些不该想的!”
“还有,忘记你在孤身上闻到的香味!”
“是!”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从宫变至今,沈鹤归都在正常对待她,眼下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往,是她抱有太高的侥幸心,以为沈鹤归没将以前那些过节放在心上。
系统没收就没收吧,都不在她身边了,总不能继续发布任务了吧!还有她这嘴,以后除了朝堂之事,什么都不要与沈鹤归说,应该就出不了事。
下午的朝会,鹿文笙如愿站到了门口做隐形人。
这场朝会开到了申时过半,太阳褪去热度才散朝。
早上,天不亮出门时,鹿文笙特意交代过萤娘,别等她,等天亮些,街上的人多了,驾着驴车直接回家,下午回家不赶时间,她自己散步走回去。
鹿文笙在脑子里过了遍沿街美食,筛选了几样,正打算顺路买些回家,便被一位俏丽侍女开口挽留。
“鹿大人请留步!”
鹿文笙循声望去,依据她的衣着,判断出她是宫中侍女。
鹿文笙:“这位姐姐是……?”
不仅生的俊俏嘴还甜,圆脸女子被她一句姐姐哄的心花怒放,掩口笑道:“奴婢是永嘉公主身边的栗云,公主正在那边的车驾里等着您呢。”
永嘉公主沈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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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文笙对她印象不深,只远远见过几回。倒是听过一些宫闱闲谈,说这位公主生母早亡,父亲原本是位御前将军,前途大好,却在庆和帝南下游玩时意外护驾身亡,沈瑞怜她再无所依靠,遂将她认作义女,封为公主。
公主今年刚及笄,比她还小两岁。
鹿文笙心下思忖,默默落后栗云三步,待行至那辆低调却不失华贵的马车前,规规矩矩地立于车外问安。
“臣鹿文笙,拜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召见,有何事吩咐?”她与这位公主殿下素无交集,此番突然相邀,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如黄鹂般悦耳的嗓音从车内飘出,“是有些私事,鹿编修先上车可好?”
鹿文笙抬头看了眼天色,有些急,去晚了那些枣泥卷,麻饼,板鸭,奶团估计难买到。
罢了,速战速决!
她不再犹豫,掀开车帘入内。
沈瑞一辈子只得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极其疼爱沈丝这位义女。
她被养的很好,俏丽大方,纯真美丽,那双杏眼清澈见底,仿佛会说话。
“天色不早了,本宫顺便送编修归家。”
“谢殿下!”罢了,明日在买吧。
沈丝直愣愣的盯着鹿文笙,欲言又止。鹿文笙遵守礼节,始终垂眸在等公主吩咐,车厢内一时陷入微妙的寂静。
车外渐次传来街市上的吆喝,路人的询价,挑夫比别人重一些的脚步声,最终还是鹿文笙没忍住先开口。
“殿下叫臣来是有何事需要帮忙?”
沈丝依依不舍的从鹿文笙脸上挪开视线,倒了盏茶水,推给她。
“本宫今年十六了,马上就会相看人家,鹿编修可有何想法?”
鹿文笙没多想,她问道:“殿下是看上了翰林院哪位同僚?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殿下若想倾诉心意,臣也可以帮忙传递书信。”翰林院是有几个长得俊的。
见鹿文笙如此反应,沈丝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她摇了摇头:“并不是?”
难道是生意来了?
鹿文笙拿起杯盏,打算喝口茶解渴,她打探道:“那是今年赴考的举人?需要臣帮着押题指点?”
“亦不是。”沈丝攥紧袖口,暗自给自己打气,“鹿大人,我想让你当我的驸马!”
“咳咳咳……”为了不喷出来,鹿文笙硬将嘴里含着的那口茶咽了下去。
她看过两次榜下捉婿,见过数次高官之女看上寒门士子,强逼为婚,如今是要轮到她了?
看来她之前准备的后路该用上了。
“大人要不要紧!”沈丝抬手想帮鹿文笙舒缓,却又碍于世俗礼节,只能落寞收回即将触碰到鹿文笙的指尖。
“咳——臣无碍。”
“殿下,是臣不好,没将已有婚约的消息放出,几年前,臣刚登科及第时便已与家中的萤娘定下婚约,她是臣的远房表妹,臣与萤娘少年相识,情深意笃,此生非她不娶,且永不纳妾。”
沉默再次从车厢内蔓延。
沈丝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压低嗓音,怕泄露自己的哭腔:“本宫是哪里比不上你家中的萤娘?”
14. 修改过设定,建议重看。
“公主俏丽纯真,哪里都是极好的。只是臣已有了萤娘。这世道待女子极为刻薄,说女子名节重于泰山,萤娘既已来了我家,且为鹿家操持了多年,臣便不能负她!”
沈丝快忍不住积蓄眼底的泪水,她不想失态,在鹿文笙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倔强道:“编修大人既然已有了婚约,那便下车吧!”
“公主保重。”
鹿文笙起身照规矩行了一礼,而后跳下了马车。
这些年她常在青楼夜不归宿,在街上招猫逗狗不着调,不是没有看上她的闺阁女子派媒人前来说亲,而是都被她故意搅稀烂的名声吓退了,沈丝身为公主,消息灵通,当是什么都知道的,如今却不管不顾的前来表白,可见是真心喜欢她!
鹿文笙心底涌上极为复杂的愧疚感,这份真挚情意如同明镜,照出了她深藏的巨大谎言。
沈丝对她这份纯粹感情注定要错付和落空,她与她同为女子,她永远都不可能有回应。
越走,鹿文笙的头脑越清醒,步伐越坚定,晚上该与萤娘商量一下成婚之事,原本她打算挑个好日子取消与萤娘早前定下的婚事的。
与此同时,栗云上车极为贴心的安抚着沈丝,“殿下别伤心,会有更好的人出现,照顾殿下的。”
“不会有了。”鸦羽般的长睫下垂,遮住沈丝眼底的丧气。
这半月,她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中的她一直在作大死,不仅强求大皇兄娶她,还日日拿他的秘密要挟他,并勾结朝臣。
她不爱大皇兄,最终目的只是想要当皇后,等终于将要得逞时,却被大皇兄囚禁起来,受尽报复。
她本来只当是个普通噩梦,直到现实与梦里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情,大皇兄逼宫,还组织了一场与梦中相同的夜宴,兵不血刃的处理了大半个朝堂。
她不想再卷入朝堂斗争,更不想奔赴同样的命运。可女子总归要嫁人,所以她盯上了这位鹿编修,梦中从未出现过的人物,只可惜……
“殿下别灰心,”栗云开口打断了沈丝的思绪,“三月三上巳踏青,鹿编修一定会去的,殿下不妨再好好准备一番,只要没真正成婚便都有余地。”
“你说的对。”凡是梦里与她沾过边的人她都不想嫁,驸马必须是鹿文笙!
傍晚,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鹿文笙拎着鸭子与奶团到家的时候,宋枝蕴正在洗葱,“今天回家这么早……你这衣裳?”宋枝蕴心中一惊。
出门时穿的官袍,怎地下午回来就换了件衣裳,被发现身份了?她带着萤娘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鹿文笙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宋枝蕴,“上朝的时候小心勾破了,这件是太子殿下赐的。”
宋枝蕴猛地松下一口气,“没事就好,去洗手吃饭,我去喊萤娘。”
等桌上的饭菜被消灭干净,鹿文笙才开口说正事:“萤娘,你现在有喜欢的人没?”
萤娘咬奶团子的动作一顿。
宋枝蕴将碗筷收起,拿了桌布正准备收拾,她问道:“怎么混不下去,打算给萤娘找夫家嫁出去避难?”
“不是。”
萤娘松下一口气:“我没喜欢的人。”不是想把她嫁出去就好,她现在觉得嫁人忒没意思。
鹿文笙打好腹稿后才道:“今日下午,我在午门前的广场上遇见了永嘉公主,公主直言要我当她的驸马。眼下我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萤娘没有喜欢的人,我寻思着,等过两月,朝中情况在明朗些,便与萤娘成亲,堵住幽幽众口。”
鹿文笙将声音压的极低:“婚后萤娘要是看上了哪家小郎君,便置个庄子养起来,生出来算我的。若想成亲的话,我便给萤娘弄个新的户籍,方便成亲。”
萤娘囫囵咽下手中的奶团:“行,郎君缺儿子吗?要是缺,我现在就去想办法。”萤娘话说的委婉,但鹿文笙明白她的意思。
要是她现在说缺,估摸着从明日开始萤娘就会琢磨该如何去父留子了。
鹿文笙:“不缺,有个妻就行。孩子要与自己喜欢的人生才有意思,你可别乱来。”
萤娘:“我晓得,就问问。”
宋枝蕴将碗筷重重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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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这是乱来,早前我就说这婚不该定,明早我再去各大镖局送几张你哥的肖像画,多给点好处,看看能不能盼点消息回来。等你哥找到了,这官当不当便都行了。”
鹿文笙:“先不说我哥,眼下这婚若不成,公主直接去宫里请旨降下来,我拿什么娶,新婚夜又用什么洞房?萝卜吗?”
宋枝蕴:“说不过你这张利嘴!”
鹿文笙将备婚细节交代好,便去房内写明日要用到的奏折与婚书。
奏折好说,只是这婚书她实在不知这头尾该如何写,便直接写了中间部分,美词佳句,夸赞之语,直接往上堆凑。
写完婚书写奏折,两批大工程下来,鹿文笙直接干到了月上中天。
放下手中狼毫,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腿脚。
又担心还未誊抄上婚帖的薄薄婚书被风吹走,灵机一动,直接将婚书对折,夹入了奏折中。
白日里,沈鹤归说的什么来着?
好像是明早呈上来,并未说,上朝的时候呈上来。
“嘶——”这样算,她不用上朝,只要在早上把奏折送到沈鹤归手上或者御书房就行了。
如此想着,鹿文笙直接拿了块墨板,用白色粉笔写上:卯时末喊我起床,再备个路上能拿着吃的朝食。
鹿家三人的作息完全不一样,鹿文笙作息像抽风,时早时晚,宋枝蕴觉少,一般天蒙亮便起,萤娘极为幸福,想什么时候起便可以什么时候起,所以为了沟通方便,鹿家每人房里都有的一块用于留言的墨板与一支鹿文笙做的白粉笔。
宋枝蕴给她俩留了朝食,会写在墨板上,萤娘早起去逛早市也会留下消息,鹿文笙打算第二日下值时买些卤菜回来,也会在前一天半夜嘱咐在墨板上,让家中少做些晚饭。
夜色浓深,站了一整天,又动了一整晚脑子的鹿文笙倒头就睡。
睡前还特地许了愿望,希望系统与沈鹤归锁死,让沈鹤归去做任务,反正她是人,可以女扮男装做官,沈鹤归也是人,便可以男扮女装,做女配,至于男主,可以换别人来当。
15. 婚书被当众朗读了
第二日,天光澄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明媚的日头暖烘烘地照着,连一丝扰人的冷风也无。
唯一不足的是,喊鹿文笙起床的不是和蔼可亲的宋枝蕴,而是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林守白。
意识懵懂中,鹿文笙看见林守白那张冷冰冰的脸,只当自己是在做噩梦,她翻了个身,将软枕盖在脑袋上,打算继续睡。
偌大的燕京哪里都是厂卫,处处都是眼线,这些逼得鹿文笙不得不无时无刻都在保持谨慎,裹胸布除了洗澡,不敢解下,衣裳永远穿的一丝不苟,哪怕是盛夏时节。
“鹿大人,殿下已在朝上等候多时,快醒醒!”难得林守白嗓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鹿文笙一贯不着调,他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料到竟不着调到连太子殿下的鸽子都敢放,眼下,锦衣卫列在床榻之侧,居然还能转身继续睡懒觉。
鹿文笙是睡舒坦了,可小半个时辰前,满朝官员都因她受了许久殿下的低气压。
当时殿下想细谈下互市细节,又因昨夜几乎彻夜未眠,有些疲倦,便支起右手,以指抵额,闭眸低低唤了一声:“鹿编修。”
殿中寂寂,无人应答。
所以殿下抬眼,声调微扬,又唤了一次:“鹿编修!”
仍是一片沉默。
待到第三声时,殿下已蓦然起身,声音陡然一沉:“鹿文笙!”
这一声如巨石坠浅潭,压的奉天殿内顷刻陷入一片死寂,连衣料的摩挲声都倏然收敛。文武百官左右相顾,才探得鹿文笙压根不曾来上朝。
殿下当场被气笑了,嘴角勾起弧度,眼底却是极为森寒。
“鹿大人,殿下有旨,限两刻钟内入朝觐见,不然依法革职查办!”林守白已经放弃正常喊鹿文笙起床,他直接换上了锦衣卫惯用手段——恐吓!
鹿文笙在考场做抢手他是知道的。
林守白以为这套手段会有用。
一息,两息,三息……直到数十息过去,鹿文笙因睡姿扭曲,直接打起了小呼噜。
这两日她确实有些累到了,再加上冬日早晨本就非常好睡。
宋枝蕴在门口张望了许久,终于克服了对锦衣卫的恐惧,她探头小声恭敬道:“我们家笙笙从小就爱睡懒觉,不是那个人,喊不醒她的。”
林守白沉默了一瞬,挥手让手下的人给宋枝蕴让位置。
肩膀上传来熟悉的力度,呼吸间闻到熟悉的味道,鹿文笙一瞬惊醒。
卯时末到了?这么快!
宋枝蕴非常有先见之明的捂上了鹿文笙的嘴,再放下手上的官服,抢先道:“快起床,这些大人都是请你去上朝的,你那件沾血的官服娘给你洗净烤干了,快起来换上。”
鹿文笙对上床边的一列锦衣卫,机械性的点了点头,形状姣好的桃花眼硬生生被她睁成了大圆眼。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都发动锦衣卫来请她上朝了,沈鹤归是后悔了,想料理她了?
宋枝蕴提醒道:“动作麻利些,两刻钟内入朝。”
时间紧迫,又被数双毫无情绪的眸子盯着,鹿文笙动作飞快,囫囵套上官袍,草草洗漱后,抓起奏折就朝外冲,连朝食都来不及拿。
锦衣卫开道,鹿文笙驾马,终于掐着时间点赶到了奉天殿。
一路畅通无阻,玄面白底的官靴跨过门槛。鹿文笙目不斜视,径直趋行至御座下方,撩袍端带,俯身下拜,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臣鹿文笙叩见殿下,殿下千岁!”
鹿文笙心中惴惴,她一路疾步,没听见殿内传来任何议论声,该不会这两刻钟,奉天殿内所有人都在等她吧?氛围如此沉默压抑难道是有人上疏参她?
沈鹤归倚着龙头扶手,沉默不语,故意晾了会儿鹿文笙。
鹿文笙这个人,他对他简直是又爱又恨,都不知该如何处理,杀了觉得可惜,留着又给自己添堵。
鹿文笙受不了不断蔓延的寂静,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自己来,还能挣扎一下。
她将奏折举高,字正圆腔:“这是昨日殿下让臣写的奏折。休战协议的着重内容,互市的条例细节,流民如何安置,提供哪些种子,多少土地,臣都连夜写了个大概。初稿粗陋,还需与诸位大人一起商讨修改。”
要是以前,这份功劳她肯定是独占的,毕竟都是她总结出的心血,眼下没靠山了,只能和光同尘,功劳同享了。
鹿文笙面上恭敬得无可挑剔,心里却早已将狗太子翻来覆去骂了数遍。
沈鹤归朝冯苟略一颔首,示意他下去拿鹿文笙的奏疏。
想到即将被分出去的功劳,鹿文笙颇为不舍,指节紧攥着奏折,微微发白。冯苟使巧劲扯了好几下,才让鹿文笙松手。
“冯公公。”沈鹤归略微慵懒的嗓音从冯苟身后传来:“念出来,让大家一起听听,若有不妥之处,正好趁朝会人都在,一并议了。”
奏折是标准的黄封白底折叠纸,按理绝不该有任何多余的折角。故而,当鹿文笙眼尾余光瞥见那道不该存在的纸角时,不由得怔了一瞬。
她昨日写完时分明是平整的,何时多了个角?那纸张的颜色,似乎也略有不同。
冯苟掀开了奏折第一页。
咦!怎地奏折里还夹着一张散页,难道是鹿编修将休战协议都拟好了。这功劳他得帮鹿大人占着。
如此想着,冯苟直接将纸张摊开,朗声读了起来。
鹿文笙眼睁睁看着冯苟摊开纸张,她终于想起来,昨日睡前做了什么事情。
她倾尽才华写的婚书!
冯苟认字,却不得其意,所以将半篇婚书读了大半:“乾健坤顺,道衍阴阳。星汉灿烂,缀连理之章……”
这鹿编修怎的写的一句一句的,冯苟心下疑惑,但嘴没停,读的飞快:“将铺百里云锦为路,采万树海棠作障……犀杯对酌,波映合欢琥珀光……松萝共倚,历岁寒而不凋,琴瑟和鸣,经世途而愈澈,谨以赤绳绾臂,白首为约,红叶题盟,丹书为契……”这好像有些不对啊!
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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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笙还在纠结,是否开口阻止,冯苟已经快读完了。
鹿文笙:“……”为什么要这么效率,读这么快!
沈鹤归从冯苟读完第一句开始,就坐正了,他难以置信,是他昨日的态度不够明显?如此众目睽睽,婚书都敢递!
沈鹤归起身,直接从冯苟手上取了婚书自己看,看完,他一步步走下丹陛。
现在,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位胆大包天,色欲熏心打的鹿大人了。婚书被沈鹤归捏的极皱:“好好好!真是极好!鹿大人不愧是进士出身,写得一手大好婚书!”
冯苟听到婚书二字,直接跪下了,他好像给鹿大人招祸了!
昨日见着鹿文笙做任务的官员,差点站不住随冯苟一起跪了,还好有同僚帮衬着扶了一下。
“臣可以解释,这婚书夹进来是意外,实在是臣……”鹿文笙想将来龙去脉说清楚。
“够了,鹿文笙!孤不想听你的狡辩之语!”他侧身抬手,对冯苟道:“将奏折拿来!”他倒要看看奏折里还写了哪些惊人之语。
鹿文笙想不通,不过是想解释一下,为何不小心将婚书夹了进去也算狡辩之语。
她嗫嚅了两下,最终选择沉默。伏倒跪地。
算了,谁让沈鹤归是封建大爹之一,还是她上司,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社畜顶撞领导,十有八九没好结果。
沈鹤归本以为奏折上也是些靡靡之言,不想却是些正经内容,他抽空看了眼恭敬趴伏的鹿文笙,缓缓蹲下。
时间好似回到了大前天晚上,只不过今日沈鹤归身上的玄衣有了暗龙纹,他并没有按照礼法规矩使用太子该用的麒麟或者鸾凤。
鹿文笙的双颊再次被沈鹤归掐起,迫使她抬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细微的痛感尚未明晰,便迅速被他掌心的滚烫热度抚平。
鹿文笙就如此喜欢他?到底看上了他那里?是他的脸,还是他的身份,又或其他?
带着细茧的拇指下意识蹭了蹭鹿文笙如玉般细腻滑润的侧脸,熟悉的触感唤醒了沈鹤归梦中的记忆。
霎时沉寂已久的躁动从深处涌起。
沈鹤归瞳孔震颤:梦里是鹿文笙!?不,不对,梦里的明明是女子,可触感来自于他!
沈鹤归一时难以接受,理智化为腊月寒水,兜头浇下,一瞬升起的躁动在下一瞬又归于沉寂,快到沈鹤归完全没察觉。
他深深的看了眼鹿文笙,极为嫌恶的甩手站起:“看在这份奏折的份上,此次孤不与你计较,去翰林院当你的值,无事不得出现在孤面前!”乱他心神。
“臣谨遵殿下口谕。”神经病!怕不是想借机甩断她的脖子。愁啊,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要不活动一下关系,求个外放?编修外放,十有八九是去当知县,这官也太小了,无论走哪里遇见的都是她的上司。
算了,还是继续在老位置上苟着吧,说不定时间一长,沈鹤归就把她这号人给忘了,就是可惜了她这份呕心沥血的奏折,早知道不写这么认真了。
16. 沈鹤归再长十个脑袋也查不到证据
光阴如水,不仅和缓从容,还公平对待着世间的每一个人。
庆和二十四年正月,注定不平凡,先是太子归来以雷霆之势重掌朝堂,再是肃王暗害君父不成,畏罪潜逃,不知所踪。朝堂之上,凡对太子摄政有微词者,皆获恩典,可以辞官归隐,颐养天年,也可以选择外放。
以上都是对外的瞎扯,深处权利中心的所有官员都知晓具体真相,只有普通百姓当了真。
恩典出来没几日,朝班空悬过半,不得不从外面调官填补空缺,这一调,地方官又出现空缺,增开恩科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当然,明面上的理由,是为病中的庆和帝祈福选材,泽被天下士子。
原本调官一事归吏部与兵部管辖,但现在缺人,所以鹿文笙一行人被抓了壮丁,一直埋头忙到了正月底。
二月二龙抬头,帝王需率领文武百官举行亲耕礼,眼下庆和帝重病,这流程自然是由沈鹤归代劳。
鹿文笙站在人堆里,远远欣赏着沈鹤归扶犁耕地。
还别说,沈鹤归生的挺白,就是腿毛有些长,不过还好不密。脸长那么好,腿长这样丑,真是可惜,不过男孩子好像都是这样,像个毛山药。
沈鹤归对不该出现的视线极为敏感,他抬眼不动声色的观察的一圈,最后将目光来源锁定为鹿文笙。
看够了腿,鹿文笙视线上移,又看了几眼沈鹤归的臀,挺翘!可惜日常被袍子遮着,今天才发现。上次在西廊庑,她抓的貌似就是沈鹤归的臀,可惜了,都没好好体验。
虽说沈鹤归也是人,但封建社会的龙子凤孙,打小从权利富贵窝里泡着长大,总归让人感觉很不一样。
她听说前几日,有官员上奏,让沈鹤归选妃,也不知最后会选哪家贵女,太子妃应该就是女主了吧,到时候她得好好献下殷勤。
鹿文笙的灼灼视线,十分有存在感,让沈鹤归有一瞬的不自在。这些天他没见过鹿文笙,也没想起过他,但此时此刻,过往发生的所有,如画卷般,在他眼前翻飞而过。
前几日,新任礼部尚书在朝堂上提议选妃,并罗列了一堆人选,那些女子的动向他吩咐林守白逐一打探,传回的消息有厌恶,有害怕,有不屑,有贪婪,独独没见到类似鹿文笙这般的女子,喜欢与纠缠只是单纯因为他是沈鹤归,无关身份地位,无关外界流言。
真是可惜,鹿文笙并非女子,不然倒是封妃的好人选。
不期然撞上沈鹤归幽深的眼眸,鹿文笙急忙低头装作官袍乱了,需要整理。
看的不是她,一定不是她!菩萨保佑!她现在有些畏惧沈鹤归。
缘由是,那日献计过后,她去了几个关系要好的官员家里,双眼见到的那叫一个惨,伤口有红肿发臭的,有流脓发黑的,还有得了风寒不过几日便咯黑血不止的。她清楚这些都是沈鹤归上的手段。
她也是好奇心作祟,偷摸着藏了点药渣带去医馆让大夫查看,果不其然,全是虎狼之药,越喝越死,
不知熬了多久,冯苟熟悉声音终于回荡到了鹿文笙耳边。
是宣告仪式结束的声音。
商廉上前一把勾住鹿文笙的脖颈,道:“街上有庙会,小鹿剪不剪头发,若是不剪,我们一起去玩儿啊!”
猝不及防被勾住脖颈,鹿文笙被惊地打了个寒颤,缓过劲后才缓缓开口:“不剪,霍谦去吗?”
“当然去!”
“那走吧。”
远处高台上,沈鹤归缓缓眯起狭长的眸子,突然觉得太阳有些刺眼:“冯苟,去给孤备身衣裳,街上热闹,一起去逛逛。”
“喏。”怎么突然想起逛街,热闹虽热闹,但也太过杂乱了。
……
大街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卖花唱戏,舞龙杂耍,做什么的都有。
鹿文笙的脚步停在一个纸鸢摊前,商廉见她在燕子与蝴蝶间犹豫,便建议道:“你买一个,我与霍谦买一个,这样就不用选了,三月里,你家出去踏青放风筝的时候,记得喊我俩一起去便行。”
鹿文笙是挺想买给萤娘和宋枝蕴买风筝,眼下她犹豫倒不是因为选择困难,而是觉得这纸鸢上的画工粗糙,实在不值摊主喊的价,心里暗暗嫌贵。
鹿文笙小心放下手中的风筝:“现在才二月出头,离三月还早,买回去也是吃灰,还是不买了。”
说着,她的目光已从纸鸢上移开,转向不远处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摊,“那边有个卖春饼的,你俩馋不馋,买一个大的我们三个分?”
霍谦拿着三个糖人刚挤回来,附和道:“行!老规矩,糖人一人一个,小鹿先挑,我最后。”
鹿文笙选了小猫糖人,一口下去,猫尾巴便没了:“我去买饼,你俩去面前的面摊等我,我那份龙须面加辣加葱加胡椒!”
霍谦:“行。”
商廉:“我那段饼多加点豆芽!”
鹿文笙招了招手,表示听见了。
他们走后,风筝摊前站了一个清冷人影,蓝衣白冠,风姿清举,气质十分出众。
摊主惯会察言观色,只上下略一扫他这身打扮,心中便有了计较,暗地将风筝的价码往上提了三成。
“付钱。”沈鹤归目光掠过摊上纸鸢,音色平淡,并未多言。
“是。”冯苟抬手扶了扶脸上那张略显滑稽的狐狸面具,拿出钱袋子,开始数铜板付钱。
沈鹤归买走的恰巧是鹿文笙看上的那两只风筝。
便衣打扮的锦衣卫默默出现在沈鹤归身边,躬身接过他手中那两只燕子与蝴蝶形状的风筝。
“等等。”沈鹤归喊住了面容生的极为大众的锦衣卫,问道:“有纸笔吗?”
“有。”
锦衣卫自怀中取出记事用的棉纸小本并一支狼毫笔,双手奉上。
沈鹤归的笔迹与他这个人一样,初看温润如玉,细品却暗藏铮铮铁骨,锋锐无比。
‘凡庙会商贩坐地起价者,依律查办。’
落笔后,他从腰间锦囊取出一方鸡血石私印,在末尾钤下朱红印记。
远眺着熙攘人潮,沈鹤归将本子与笔物归原主,淡声吩咐道:“你们别都守在我身边,去办差事吧。”
“遵命。”
冯苟觉得极为不妥,忍不住上前劝道:“这样会不会不安全?”
沈鹤归扬起黑浓的长眉,伸手道:“面具给我,你也回去。”
冯苟面露难色:“这……”殿下身边一个人都没了,也太不安全了。
“别让我说第二遍,”
“是。”
沈鹤归斜对面,鹿文笙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在等她的饼。
这排队的人也忒多了,不过按照规律,人多的味道一定好。
她眯起被日光刺得发疼的眼睛,视线不由自主飘向隔壁的水产摊子。
这鲤鱼颜色忒正,可惜她家院子太小,没水池。还有那木盆里的王八,怎么那么像被沈鹤归没收的系统,就是颜色不太对,黑黄黑黄的,太丑!
这摊主也是没常识,将王八与河虾放在一起,要是王八个子再大些,数量再多些,这浅浅一盆野虾还不够它们塞牙缝。
“郎君,你的饼好了。”摊主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三个鸡蛋,四份韭菜,六份豆芽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加里面,切分好了。”
鹿文笙付了钱,道过谢,目光依旧忍不住往那王八身上瞟。这么小的王八,连壳带肉都不够嘬两口的,竟也拿来当水产卖,真是作孽。
她拎着油纸包好的春饼转身,没走几步就被街边红艳诱人的糖霜山楂勾住了脚步,顺手买了两包。
打算一袋他们三个一起吃,一袋带回家。
街角的面摊飘来熟悉的香气,这家小摊鹿文笙每月必来,风雨无阻,早已成了熟客。老板是个黑瘦的中年汉子,瞧着约莫四十上下,一见鹿文笙来了,便熟络地招呼起来。
“三位大人的面来喽,小心烫!”他高声吆喝着将面碗端上桌,随即压低了身子,凑近鹿文笙耳边道:“鹿大人,这辣子与胡椒你自己加,碗底给你们多加了肉,可别声张。”
鹿文笙会心一笑,也压低声音回道:“老板生意兴隆!”
老板黝黑的脸上绽开朴实的笑容:“多谢吉言!”
沈鹤归撩开衣袍,安静坐到了三人背面,要了一份与鹿文笙一样的龙须面,面具被他放到一了边。
热汤热饼下肚,整个人都松快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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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借着吵嚷的集市,三人低语了起来。
商廉最先开口:“今年燕京的生意还做不做?”
他问的隐晦,但鹿文笙和霍谦都明白他问的是今年的科举生意。
鹿文笙三两口解决完手上的饼,吸了口面汤,才道:“你俩缺钱了?”
霍谦:“还好,恩科的旨意已下,你却没动静,便想着借机问一问。”
商廉:“我也还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那嫡母,好像要给我物色媳妇,要是成了,估计得花钱。”
鹿文笙吃的鼻尖冒汗:“你那黑心嫡母,能物色什么好婚事给你,你居然还想着自掏腰包成婚,要是我,直接逃婚。”
面对家中事物,商廉惯是老实:“这不太好吧,而且中公也会出些钱,我今年也不小了。”
鹿文笙扬了扬头,“你看霍谦,比你大三岁都不急,你急什么。”
霍谦面无表情,头次说起了自己的过去:“其实十八岁那年我成过亲,只不过妻子被嫡母磋磨死了,一尸两命,那时我没用,只是家中庶子,没有功名傍身。”
鹿文笙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想着以痛止痛,说些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那我倒比你们幸运些,父亲早早分了家,母亲也是正室夫人,就是我那早死的爹太会赚钱了,他一走,宗族里的叔伯就像失去理性的豺狼一样巴巴的盯着我家的资产。我能有现在的成就,都是被逼出来的。”
霍谦吃了颗酸甜交织糖山楂,没遇到鹿文笙前,他是不爱吃这些零嘴的,也一度认为这些只有女孩子才配吃。
霍谦:“他们想杀你夺家产?”
鹿文笙摇了摇头,做了性转版解释:“他们想逼我娶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合谋我的家产,我挣扎拒绝,他们便从中运作,想逼我去服役,然后我就发奋读书,一路中了进士。”
商廉的思绪还在家产上:“成婚能谋家产?”
鹿文笙:“能啊!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新婚夜,给夫君灌上毒药,翌日一早便哭哭啼啼,说他‘突发急病’,需得静养。然后就将中馈大权、田产地契统统抓在手里。不出三个月,那卧病在床的夫君,便可药石无,一命呜呼了。”
“当然这是最下乘的办法,要我是将别人的家产夺了过来,多少得去赌坊洗一洗。”
霍谦:“洗一洗是什么意思?”
鹿文笙:“洗钱?不懂?”
霍谦和商廉一起摇了摇头。
鹿文笙耐心传授经验:“打个比方,今日你贿赂了我一万两白银,算了,还是一万两黄金比较合适。我呢,是个道貌岸然的大贪官,为了把赃款变成合法收入,便把钱全花在了自家开的酒庄里,交好税,我娘又拿着剩下的钱去自家的赌坊里赌了一圈,故意全输进去,第二天一早,我去查账,顺便取出所有银子存入银庄。”
“又恰巧,萤娘这时候想去江南玩耍,到了江南却发现钱没带够,便取出了离家前我交给她的这张兑票,将银子全取出来花了,金饰,田产,古玩,字画,什么值钱买什么,最后全走水路光明正大的带回来。”
“我呢,嫌她败家,狠狠吵了一架,当天把所有贵重物品都寄卖了出去,当然,按照我一毛不拔的性格,不可能选择寄卖,我应该会拿到自家店铺里卖。”
“洗钱可总结为:处置,离析,归并三个步骤,让黑的变成白的,不合法变成合法,只要将贪污到的款项走完这套流程,沈鹤归再长十个脑袋也查不到证据,你俩听明白了吗?”
商廉完全没跟上鹿文笙的思维,还懵在一万两黄金与律法上。他记得贪污六十两白银以上就可被处以枭首、剥皮等极刑,小鹿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居然嫌弃一万两白银少。
霍谦犹豫着点了点头:“我应该,也许,听懂了。”
“你俩都是进士出身,理解能力应该很强。”虽然这个世界还没有洗钱这一概念,但她解释的应该很清楚才是。
鹿文笙:“要不我再说的细一点?”
“不必,孤倒是听懂了。”
鹿文笙拿了个山楂球丢入口中,“我就说,你俩都是进士……士士……”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
17. 沈鹤归要带她召妓?
夭寿哦!沈鹤归什么时候坐她身后的!徒弟没带出来,倒先把古代社会的司法头子给教会了?!
当沈鹤归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身后传来时,商廉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滑跪在地。
霍谦也是浑身一僵,起身行礼不是,继续坐着更不是,整个人僵在条凳上,进退两难。
沈鹤归点的那碗龙须面几乎没怎么吃,汤清面白,分量与刚出锅时差不离。
他悠然起身,信步走近,一把将瘫软的商廉从地上拎起,又顺手在霍谦僵硬的肩头拍了拍。最后,他泰然自若地坐在了鹿文笙对面,修长的手指从油纸包中拈起一颗红艳艳的糖霜山楂。
红皮白霜再配上美人的纤长玉手,本事好景致,但鹿文笙压根儿不敢抬头欣赏,她满脑都是“完了!”“要死了!”“来颗流星毁灭世界吧!”
沈鹤归好似朋友般与商廉霍谦谈起了心:“鹿文笙经常教你们这些新奇法门?”
商廉已经被吓得说不出来话了。
沉默许久之后,最终是霍谦顶住了来自沈鹤归的无形压力:“并没有,这是第一次。”
沈鹤归:“与恩科挂钩的生意是什么?”
霍谦斟酌语句,拣了些无关紧要的说:“卖一些今年的时政资料,押考题。又或者卖些开过光的毛笔砚台,与考场平安符。”
沈鹤归的目光掠过霍谦紧绷的面容,忽然低笑出声。他转向始终沉默的鹿文笙,语调意味深长:“你这朋友交的倒是不错,不过他们居然还不知晓,你以前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离间计是什么?
咂摸一下沈鹤归说了什么便能深刻理解。
鹿文笙借科考代写文章获罪事发,却始终未曾向霍谦二人透露半分。此刻信息差已成陷阱。
霍谦为她脱口而出的维护之言,落在明知真相的沈鹤归耳中,顷刻间便成了欺君之罪。只要沈鹤归起了清理蛀虫的意念,霍谦立刻就会被拖出去问斩。
冷汗从霍谦额头滑下,汇聚于下巴,最终没入脚下土地。
一边的摊主刚想过来看看鹿文笙这边发生了什么,便被锦衣卫抬手拦住。
沈鹤归的目光有如实质,逼得她不得不开口面对。
鹿文笙估摸着刚才蛐蛐沈鹤归‘再长十个脑袋也查不到证据’的作死之言已被听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破罐子破摔,继续往下作:“我的眼光一向好!霍谦说的也是实话。”
“更何况那日在西暖阁,我已与殿……你做了交换,此事早已翻篇。”
沈鹤归将糖霜山楂球放到一边,说出的话差点气死鹿文笙:“的确如此,但现在……我突然想反悔,再与你计较计较,编修大人说我再长十个脑袋也查不到证据,不才想好生领略一下。”
领略!如何领略?她在他眼皮底下贪污受贿,然后拉着沈鹤归说:看好了,本官要洗钱犯罪了!
脑中构想的画面太过离谱,鹿文笙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料脚下不知踩到什么圆物,身形一晃,竟直直朝着沈鹤归扑去。
霎时碗筷与红山楂落了一地。
慌乱间,鹿文笙仰起头,视线恰恰撞上沈鹤归如玉雕般的下颌,与那两片淡色的薄唇。
沈鹤归垂眸:“青天白日,鹿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鹿文笙脱口而出:“采花!”
她这嘴?!
紧接着下一秒。
【宿主,终于找到你了!小元好想你!呜呜呜呜……】
脑海深处突然响起的哭腔让鹿文笙眼前一黑。
鹿文笙:“……”有没有无痛死亡!她要带着这个狗系统一起走向毁灭!
沈鹤归脸上的神色不断变化,从惊讶,微恼,无奈,最后归为果然如此。
沈鹤归抬眸对着呆若木鸡的霍谦与商廉道:“你俩先回去。”
霍谦拉着同手同脚的商廉头也不回的跑了。
鹿文笙紧咬嘴唇,借着起身的机会捞起了桌下脖子伸的老长的系统。
原来不是像,之前遇见的根本就是。
鹿文笙问的咬牙切齿: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系统诉苦的语速飞快:【男主简直不是人,从来没给我喂过一口吃食,我饿得实在受不了,只能自己爬出去找吃的,结果不小心被人当成石子,一脚踢进了水池里……后来就顺着水流漂到了宫外。
我爬的慢,不小心被人看见了,他们觉得我颜色稀有,便围着抓我,想拿我去换钱,我好不容易跑出来,把自己弄的脏脏的,却又落入了渔网里,再后来就是煎饼摊边上的那个盆里,我偷摸吃虾的时候,遇见了宿主!】
鹿文笙:我这嘴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小元:【按照正常剧情,女配走的是阴湿黄暴路线,所以当宿主神思放松或者想摆烂的时候,原人设就会趁机接替宿主的大脑与嘴巴,修改出符合情境的正常对话。】
鹿文笙:“……”真,无力吐槽。
脑中交流落在现实不过一瞬。
沈鹤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鹿文笙雪白的脖颈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衬的那截颈子白如骨瓷,似乎十分适合把玩。
以前倒是没注意,鹿编修的脖子竟如此细,不过长度与形状倒是很不错。
不知掐起来手感如何?是不是只稍稍用力,里面蕴藏着滚烫便会喷涌而出。
沈鹤归端坐在原地,不自觉搓了搓手指,压下莫名升起的破坏欲,他倒没继续揪着鹿文笙的大逆不道之言,“之前说的洗钱方法谁交给你的?已试过?”
见沈鹤归主动转移走话题,鹿文笙松下一口气。
她道:“在一本破书上看到的,没试过。”
担心沈鹤归不信,鹿文笙抬起四指作势要发誓。
沈鹤归将视线移到她白皙的面庞上:“发誓倒不必,随我去一个地方,今日这事便不与你计较。”
有这好事?!
鹿文笙小鸡啄米般点头:“去哪里?”
“一会儿就知道了。”沈鹤归淡看了她一眼。
偶尔,胆子倒也没那么大。
……
若说庙会集市是寻常百姓寻乐解闷的去处,那么相隔几条街巷的燕子河畔,便是家中薄有资财或是身具官身之人偏好的风月天地。
燕子河斜斜穿燕京而过,水势最为宽阔的河道两边,自然形成了最为繁华的风月场所,酒楼戏院,青楼妓院,一家挨着一家,一户挤着一户。
鹿文笙是这里的熟客,但往常她只去青楼与酒楼,戏楼去的极少,妓院只敢远观,不敢进去。
所以此刻,鹿文笙壮着胆子拉住了沈鹤归的衣角,她有点难以置信:“我们……是要去这里面?”离了大普!沈鹤归要带她召妓!
难道是庆和帝快咽气了,沈鹤归像匹脱缰的野马。决定撕破伪装了二十多年的假象,做回原本的自己。
沈鹤归垂眸看向神色诡异的鹿文笙问道:“你在想什么?”
鹿文笙小幅度,高频率的摇着脑袋,“没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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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带逛妓院的银子,你……带了吗?”
沈鹤归从容的面庞难得僵滞了一瞬,“没。”
相顾无言的沉默后,鹿文笙低声提议道:“那要不,还是不进去了,里面下流的很,会脏了眼睛。”
她今日出门没戴男人的第三条腿,要是被花娘胡乱摸出她没作案工具,是个女孩,岂不是完了!
见沈鹤归似在犹豫,鹿文笙继续蛊惑道:“里面我进去过,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边上的酒楼玩儿,我与老板认识,能赊账。里面的琵琶娘子可漂亮了。”
沈鹤归缓缓蹙起眉尖,“你喜欢?”
“比喜欢高级些,用欣赏更为合适。”她要是男子,可能会喜欢那位娘子。
话落,沈鹤归姣好的唇形在无知觉中被他抿成一条直线。
鹿文笙见沈鹤归一言不发的大步离去,急忙抬脚跟上。
系统小元被她用帕子包着,藏在衣袖里。
鹿文笙在心底问道:“小元快给我查一查,沈鹤归对我的好感度现在是多少?”
小元:【回宿主,-201点。】
鹿文笙难以置信:“这一点什么时候长的?”
小元:【刚刚你说‘比喜欢高级些,用欣赏更为合适’的时候。】
鹿文笙:“?”她不理解,欣赏琵琶弹的好的娘子有错?
小元:【宿主要不要做些支线任务刷下好感度,以便早日获取正文内容?】
鹿文笙拒绝的干脆:“不要。”谁知道会是什么黄暴任务,要是让她当街强吻沈鹤归,她还要不要活了。
与前街的繁华不同,后街人又少又凄冷。
鹿文笙本以为沈鹤归是想绕路离去的,不想脖子一紧,眼前一花,便被他薅到了二楼的长廊外。
沈鹤归居然会武?!
骤然得知这个秘密,鹿文笙心头剧震,下意识连退数步,险些从栏杆边翻落下去。
沈鹤归微微侧身:“你既然来过,便带路吧,我要去账房。”
鹿文笙狠狠咽下一大口不自觉分泌的唾沫,她现在说实话,告诉沈鹤归她压根就没逛过妓院还来得及吗?
而且哪个好人家上妓院是去人家账房玩的。
财务室play吗?那么多账本,看着能石更起来?沈鹤归的口味好奇特。
鹿文笙抠紧了木栏杆,急中生智道:“我不知道人家账房在哪里?要不找个姑娘问一下,我看你腰上那个玉佩就挺值钱的,赏给人家姑娘,姑娘一高兴,肯定能带你在账本堆里玩的很爽。”
沈鹤归沉默了一瞬,忽地三两步上前,薅起扒在栏杆上鹿文笙,掐起来抖了抖:“把你脑袋里那些龌龊想法丢出去,这家金银楼是张勉之的儿子张芝栋开的。”
沈鹤归差点气极而笑。
鹿文笙居然以为他是来召妓的,而且还要去人家账房里召,可真会想。
鹿文笙下意识抬手搭住沈鹤归紧绷的小臂,骤然凌空的双腿无措划动着。
妈耶!沈鹤归的力气是不是大的有些非人类了,居然单手将她拎了起来。
鹿文笙是聪明人,所以下一刻,她立马想通了沈鹤归是来查账本的:“所以是带我来看账本的?”
“还算有脑子!”沈鹤归道。
沈鹤归误打误撞,如愿掐上了鹿文笙白皙修长的脖颈。
此刻肌肤相贴,掌心传来的触感竟超出预料的好,不仅细腻惊人,更透着活生生的滚热,脉搏跳动,仿佛会灼人般,烫得他指尖一颤,骤然松开了钳制。
18. 起源
指尖遗留的触感与余温,如同烙印,直到鹿文笙领着他摸到顶楼账房门外,依旧盘桓着,并未散去。
账房的位置其实不难找,鹿文笙只瞧准一个衣着体面些的龟公,将他诱至角落,一番连敲带打、半真半假的恫吓,便轻而易举地诈出了所在。
这片区域三教九流汇集,惯是杂乱,说是账房,其实也就是个杂物间,只不过杂物有些值钱而已。
沈鹤归即将坐拥天下,所以鹿文笙挺不理解他为何每个玉瓶,每个翡翠摆件都要摸一摸碰一碰,动作小心又认真。
直到身后的博古架平移而开,她的后背失去倚仗,失重感骤然袭来,落入一个香弹的怀抱。
“自己站稳。”
沈鹤归低沉的嗓音近在耳畔,滚烫的气息毫无阻碍的撒入了鹿文笙的衣领内,骤然拉近的距离使她大脑空白了一瞬。
待回过神来,鹿文笙只来得及将唇往右偏了偏,也是不巧,这一动,柔软的唇不偏不倚地贴在了沈鹤归不断滚动的喉结上。
相触的刹那,二人俱是一僵。
小元愧疚的嗓音适时在脑中响起:【对不起,宿主。】是它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原人设出来捣乱。
鹿文笙又慌又无措,完全忘记了应该先把唇移开。
本以为被冒犯的沈鹤归会十分生气,不成想,他只是将她扶稳,而后松开了扣在她后腰的手,语气平静的近乎诡异:“自己站稳。”
鹿文笙小声结巴道:“站……站稳了。”她自认隐蔽的觑着沈鹤归的神色。
方才她只是胡乱揣测,沈鹤归都那般动怒,如今这般直接的冒犯,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平淡?
鹿文笙想不通。
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鹿文笙恍然回神,小步挪着被吓软的双腿朝沈鹤归走去。
刚才博古架受机关牵引的声音鹿文笙听见了,所以骤然看见面积如此大的密室时并没有太多惊讶。
粗略估计,密室面积大约在五十平左右。除了角落里堆放整齐的几个大木箱与一套桌椅再无它物。
沈鹤归抬眸,目光在她通红的耳尖上停了一瞬,才开口:“你过来看看账册上的这些东西适不适合按照你说的方法洗钱。”
鹿文笙眼底浮起几缕讶异。
这账房里还真有账册!
四周门窗紧闭,并不亮堂,鹿文笙眯着眼,账册上的字迹仍模糊得令人头晕。
她正想凑近些看,一股极为柔和的光晕悄然漫开,照亮了眼前方寸之地。
她没看清沈鹤归是从哪里拿出的东西,也不知眼前这半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且发着柔和光亮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什么?好漂亮!”鹿文笙惊叹道。
“喜欢?”沈鹤归整个人都站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辨不出情绪。
鹿文笙的手还拈着一页纸,她道:“喜欢!”
她以前在肃王那里见过很多大小不一的夜明珠,它们都会发光,但光亮都没有眼前这块月牙形玉石耀眼柔和。
沈鹤归:“那便送你。”
鹿文笙放下手中的账册,抬手去接,嘴上说的话却是截然相反:“这怎么好意思,这个东西很贵吧?它叫什么名字?”
沈鹤归语气平淡:“没有名字,这样的东西我有很多,不值钱。”
鹿文笙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贴近细看,她发现极薄的边缘有一点点红,便用指尖捋了捋。
些许残留的红色液体溢上鹿文笙白皙的指尖,她低头闻了闻,一股清幽的香气萦绕鼻尖:“好香啊,是花酿吗?”
沈鹤归完全来不及阻止,便见鹿文笙将液体舔入了口中。
那一瞬,站在暗处的沈鹤归眸色极深,眼瞳克制不住的化为兽类竖瞳,又骤然散大变为浑圆。
鹿文笙砸了两下嘴,有些失望:“只有香气,一点味道都没有。”
沈鹤归的嗓音有些哑,他的视线落在鹿文笙嫣粉的唇上,难以收回:“先看账吧。”
边上的大老板都开始催促了,做惯了社畜的鹿文笙抄起账簿便开始干正事。
就冲这会发光的小东西,她这趟来的不亏。
心情一好,鹿文笙干活不仅耐心,细致,还很有效率,就像被灌了鸡血。
鹿文笙很快进入状态:“物品价值很符合最后流程归并,除了本身就颇具价值的珍宝药材,这些记载模糊,却画了特殊符号的小东西也极有门道。”
“就比如这墨,我家乡便盛产。最普通的墨块,里面只有松烟、木炭,咬咬牙谁都买得起。可若采用顶级的桐油烟或漆烟,再掺入麝香、冰片、珍珠粉、金箔等名贵药材和物料增香提色,再配以名家墨匠雕刻镂花,价格便能高达几十两白银,名人会老去,逐渐体力不济,所以这墨块产出渐少,就会越来越值钱。”
沈鹤归一点就通,他道:“所以这砚与湖笔便是相似的道理。”
鹿文笙点头:“是的,可眼下只有这一本账册,很难反查。”
沈鹤归从鹿文笙手上拿过账册,从头到尾细细翻看了一遍,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画着明黄圆圈的龙井上。
明黄为皇家御用,所以很好猜是什么意思。
鹿文笙:“御前龙井?”
“嗯。”沈鹤归将账册一卷,藏入了衣袖中。他已经想到了追查办法。
鹿文笙看着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微微一怔。
偷拿账册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先做份假的调换吗?还有,沈鹤归是如何知晓这里藏着真账册的?
与人不同,黑暗于沈鹤归来说造不成视觉障碍,所以他一眼就看透了鹿文笙的疑惑。
此刻,他的耐心与鹿文笙一样好:“我做事情不需要偷摸,我想仔细查一个人,他便没有秘密。”
鹿文笙不自觉抬手揉了两下胸口,有点心虚又有点骄傲。作为政敌,沈鹤归以前肯定查过她,但她最大的秘密沈鹤归居然没查到。
几十米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沈鹤归的耳廓动了动:“走吧,有人上楼了。”
鹿文笙小心藏好会发光的月牙状玉片,跟着沈鹤归原路返回。
重新踩上青石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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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文笙才发现原本艳阳高照的天被换成了阴雨天。
她抬手接住飘洒的雨丝,展颜看向身边的沈鹤归:“民间有一个说法,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高粱麦子打成宝,看来今年是个丰年!”
雨幕如纱,将鹿文笙的轮廓晕染的格外柔和。
她这一笑发自内心,毫无过往的戒备保留,眉眼间漾开的真切欣喜,让沈鹤归都不由一怔。
无知觉中,系统内部的好感度降到了-200.99,又因无法显示跳回了-201。
沈鹤归强压下心间莫名升起的好感,刺头般挑了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记得,张勉之是你的靠山之一,我查他儿子,你不慌不紧张?”
鹿文笙要是土生土长的官,肯定当场就跪下请罪,再说一堆类似‘臣惶恐之类的话’。
但她不是,她不受封建礼教约束,不受当代从众思想影响,心中有一套独立于整个大环境的成熟的见解。
鹿文笙:“你都说我的靠山是张勉之了,与他张芝栋毫无干系,你查一个与我无关的人我紧张什么?”
细密的雨水沾染上沈鹤归眼眸尾部极为狭长浓密的睫毛,欲落不落:“他们是一家人,一个犯了大罪,按律法全家都将被牵连。”
鹿文笙:“我姓鹿,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也随我姓。我只是借势,并未入赘。”
沈鹤归停住脚步。细密的雨丝积少成多,在各个砖缝,低地间汇聚成洼,随步伐沾染上两人的衣摆。
沈鹤归:“好,不说张芝栋,我们说张勉之。以前你站在肃王那边时,张勉之没少护着你。不怕你知道,有好几次孤想除掉你,都被他巧妙化解了。他若受儿子牵连,你帮还是不帮?”
鹿文笙捞起下摆,将水拧干,她注意到了沈鹤归自称的变换:“这个问题臣现在回答不了,那是未来的事情。”她仰头看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自古青史留名的官,没几个有好结局的。我与殿下说句推心置腹的实话,燕京繁华迷人眼,人际关系又错综复杂,瞬息万变,想要一直做京官,就得舍弃掉至少一半的良心。”
沈鹤归前走几步,站到了鹿文笙身旁,似随意一问:“那鹿卿还剩几分良心?”
鹿文笙扭头答的极为滑头:“殿下别将我与不知变通的他们比。我的良心偶尔对事,偶尔对人,且每天都不一样。”
沈鹤归居然想给她下套,做梦!
就着片刻交谈的功夫,春雨下的更密了,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找屋檐躲雨,但鹿文笙与沈鹤归仿若毫无所觉,就在长巷里面对面站着,任由雨丝淹没彼此。
春雨浸润发梢,鹿文笙在等,等沈鹤归说出他心底最想说的那句话。
长翘的眼睫尾部滴落数滴滚圆的雨水,沈鹤归也在等,等心底考量出的最后结果。
理智告诉他,等利用完鹿文笙应该立刻除掉他,此人留下,后患无穷,可他的心却在拉扯他理智,告诉他,鹿文笙这个人不能杀,杀了鹿文笙,未来他一定会后悔。
两相拉扯下,沈鹤归说了一句在他意料之外的话。
19. 沈照他到底好在那里?
“让我成为你的靠山,如何?”
沈鹤归话落,鹿文笙懵了一瞬,随即失笑:“殿下说的什么胡话。”
让沈鹤归做她的靠山,怎么可能!这不等于将自己脑袋栓到了沈鹤归的裤腰带上,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况她在肃王那里走的是弄臣路线,而沈鹤归身边都是忠贤之士,她与他们格格不入。
说了开头那句话,后面沈鹤归便不用再考量,他道:“并非胡话,那日在西暖阁,孤也知晓你写的有所保留,你有才华有本事,非纸上谈兵之流,还非常年轻,可塑性强,孤愿意许你登云梯,扶你凌云志。”
这份承诺很重,且难求,所以鹿文笙抬手行了极为恭敬一礼。
沈鹤归见这一礼,几乎以为鹿文笙是要答应了。
不想听到的却是拒绝之语:“臣谢殿下好意,只是臣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臣没有凌云志,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谈不上失落,但沈鹤归心底涌上些许酸涩的难受:“沈照他到底好在那里?让你如此死心塌地的忠于他!”何况,他不是一直对他有好感吗?难道他做皇子时鹿文笙敢,即将荣登九五,便不敢了?
沈照好在哪里,鹿文笙心中有答案,嘴上却难以回答,怕说真话触怒沈鹤归。
鹿文笙:“肃王现在不过是殿下的手下败将,何必拿自己与他比。臣不是忠于他,臣只是忠于自己罢了。”
科举是为自保,做官是为自保,站队陷入权利斗争是为自保,现在拒绝沈鹤归还是为了自保,若她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她可以有凌云志,可以接青云梯,但她不是。
她一个人抗争不了整个社会风气,若身份暴露,她也不敢赌沈鹤归一定会保她。
“忠于自己,你可能会死。”沈鹤归直言不讳,直接挑底。
鹿文笙回了一句十分自信狂妄的话:“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到尽头谁也预判不了结局。”
她微微仰头:“雨有些大了,找个屋檐避雨吧,太子殿下。”
十步开外就有一个屋檐,青瓦覆顶,飞檐如翼,在氤氲水汽中划出一道沉稳的弧线。
两人沉默着朝同一目的地走去,无形的鸿沟在两人间生根发芽,迅速长大。
鹿文笙的后背已经湿了,冰凉的雨水泅入细密的裹胸布带起一阵闷窒,她忍不住抬手扯了扯。
沈鹤归领先鹿文笙两步,所以并未看见她这一小动作。
忽然,鹿文笙忍不住眯了眯眼。
哪个缺德鬼拿镜子晃人眼球!
她心头火起,抬眼追光而去,却见屋顶巷角冒出了很多蒙面人,寒意直冲天灵盖,她呆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遇到刺客了。
是妓院的龟公报了信?还是她以前得罪的某个人买凶杀她?又或者,是奔着沈鹤归来的?
方才这条长巷虽冷清,总还偶有行人撑伞匆匆而过。然而此刻,随着雨势越来越大,天地间只剩下沙沙的雨声,连鸟儿都踪迹全无,整条巷子被隔绝成一座孤岛,杀机如网,骤然收拢!
刺客将两人围拢,手中的长刀泛出森冷的寒光。
“会武吗?”沈鹤归拔出了藏在腰间的软剑,整个人都异常冷静。
雨丝被剑锋一分为二,鹿文笙强自镇定摇头,但颤抖的嗓音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惧:“不会,只会写……写文章,诛诛……心心。”看来是奔着沈鹤归来的。
“那杀过鸡吗?”沈鹤归话题转的突兀。
他语气里的平静,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奇异地镇住了鹿文笙几近溃散的心神。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杀过。”
沈鹤归目光不离逼近的敌人,语速快而清晰:“我怀中手一把匕首,拿出来,然后去屋檐角下躲雨,若有人朝你去,就将他想象成一只鸡,必要时可以让鸡啄到手腿,也只能是手腿,记住了吗?”
“记住了。”鹿文笙冰凉的手,探入沈鹤归怀中时,能清晰感受到衣料下沉稳有力的心跳与温热,她蜷了蜷手指,有些留恋骤然接触到的温暖。
她与沈鹤归一定会没事的!
雨越发大了,两人身上只余胸口那一点衣料是干燥的。
雨水汇聚,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在鹿文笙面前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将咫尺之外的刀光剑影隔成了模糊而残酷的背景。
当数道鬼魅身影扑向沈鹤归时,他手中那柄软剑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空中不断划出凌厉的弧光。
与沈鹤归俊美漠然的外表不同,他出手狠辣而又残忍。
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鹿文笙喜欢玩一种游戏解压,游戏的名字叫切西瓜。
现在,那些刺客便是沈鹤归刀下的西瓜,看客永远无法预料沈鹤归手上那柄锋锐的软剑会在何时,以何种刁钻的角度穿过□□,又挑出什么。
肢体,碎肉,内脏,齐根而断的头颅飞的到处都是,无尽的鲜血混入地面的积水中,刚晕开一抹刺目的鲜红,便被雨水冲刷稀释,蜿蜒成无数条浅红的溪流。
小巷里唯一的净土只剩鹿文笙躲雨的小小屋檐。
鹿文笙攥着匕首,准备随时应战,却发现沈鹤归将她保护的极好,所有杀意都被他拦截在数步之外,连一丝意向性的刀风都不曾撩到她面前。
屋檐边上有一条水渠,连接着这条小巷的每家每户,此刻,原本清澈的水渠已被鲜血染的通红,鹿文笙看见半只手掌被水流裹挟着快速朝低处流去,极像冬日里被遗弃,泡的发胀的鸡爪。
胃里一阵翻墙倒海,鹿文笙忍不住呕了一下。
她突然很想看十章之后的内容,想查清楚为何此刻的手持长剑的沈鹤归仿若变成了一个嗜血杀戮的魔头,与书里的矜贵似仙的人设截然不同
杀人自保没问题,可眼前的景象,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视线穿过雨幕,鹿文笙看见有几个蒙面刺客彼此交换眼神,忍不住朝后退去。
他们在畏惧沈鹤归,是好事。
不等这份喜悦扩散,又从屋脊上飞掠下一批人。
“谁杀了这个妖孽,带着头颅回去,不仅赏千金,还可封侯拜相!”
刺客蒙着脸,鹿文笙看不出是谁说的话,但根据字面意思,这是场有准备的刺杀,且指使之人身居高位。
若非被很多人看见一起吃过面,沈鹤归出事,她罪责难逃;若非沈鹤归将她护的如此好,仅剩不多的良心作祟,她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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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跑了之了。
生存在世上不怕突然出事,就怕有预谋的算计。
慌意在心间蔓延,鹿文笙疯狂问着自己该怎么办,又能做些什么?
活动间,小元的硬壳顶到了鹿文笙的胳膊。
书,她还有书,她能未卜先知。
抓到稻草,鹿文笙瞬间镇定,她问道:“小元,按照书中内容,沈鹤归最后逃过这场刺杀了吗?”
小元:【我不知道哦,这是留白内容,书中并没有描写这场刺杀。】
鹿文笙心中一沉,转瞬又想起沈鹤归是男主,便再次问道:“反正沈鹤归是男主,死不了对吧?”
小元:【原则上来讲是这样的,但这本小说是本限制文,一切以肉为主,男主并不是世界中心。】
鹿文笙难以置信:“所以光环全在肉上,而不是主角身上?!”
小元的回答荒谬又合乎逻辑:【是的,读者最想看的是什么,光环便在哪里,所以主角可能会濒死,甚至死亡,但肉必须稳定。】
鹿文笙:……
限制文果然与众不同!如此看来,女主的大腿也不用提前去抱了。
鹿文笙吐槽着,小元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友情提示,刚才检测到宿主非常想看付费章节的内容,小元已贴心接受了支线任务,督促宿主刷沈鹤归的好感度。支线任务为:在一个时辰内,吻上沈鹤归。】
鹿文笙咬牙:“你可真是只好王八!”
小元头脑简单,听不出好歹:【不客气,都是应该的。】
雨幕中的杀戮还在继续,冷箭加上人海战术让沈鹤归的四肢逐渐挂上伤口,浅蓝色的衣裳上次第开出血花。
雨水飞溅,鹿文笙从空气中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刺鼻味道,有点臭,还有点呛人,她忍不住咳了两下,压下喉间涌起的不适感。
怎么会有这么重的硫磺味?
念头刚起,下一瞬心底涌起的答案让鹿文笙浑身发麻。
上位者一贯注重结果,不注重过程,该不会还安排了炸药吧?是这场雨让计划出了意外?这么大的雨味道还这样浓,不能坐以待毙了。
鹿文笙扶着门框站稳,想找机会去搬救兵。
沈鹤归可以死,但不能死在今日,牵连到她。
她探头观察四周,想借机跑出去,脚前的血水与远处残肢被她自动忽略。
忽然,她看见斜上方的屋脊上有人正在架弩,想瞄准沈鹤归的心脏,而沈鹤归正在规避数把迎面而来的锋利长刀。
不能开口提醒,会分散沈鹤归的注意力。
如此便只能让弩偏离目标。
心中已有成算,鹿文笙从厚厚的棉皮靴里,摸出一大把蒙汗药。
她以前也受过追杀暗害,所以身上多多少少藏了自保的东西。
鹿文笙不动声色的锁着目标,瞳孔因高度紧张微微放大。
屋檐水流成细线,直直冲入鹿文笙的后领中,此刻她已察觉不到寒冷。
一切发生在数息内。
沈鹤归挑飞了数把长刀,鹿文笙用最快的速度冲入雨幕,撒药,同时拉开了动作已有些许迟滞的沈鹤归,冷箭擦衣而过,未伤分毫。
20. 殿下,你这这条命掉价也太快了
蒙面刺客见鹿文笙加入战局,刀势收转,毫不留情的改劈向鹿文笙。
又一冷箭从同一方向破雨幕,疾速而来。
鹿文笙:“不用管我,我能自保。”
也许是多了她这个累赘,沈鹤归不再虐杀刺客,而是选择一剑封喉。
一道赤色焰火升空,绽放,发出爆响。是沈鹤归抽空放的。
他身边,鹿文笙灵巧避开朝她刺来的刀刃,将手心仅剩的蒙汗药撒了出去。
雨太大,药粉的效果并不好,但多少有些威胁性。
两步外的高个刺客以为鹿文笙手上还有药,挥刀砍来。
原本一直对着沈鹤归射的冷箭,突然换目标对准了鹿文笙的头颅。
箭与刀同时袭来,鹿文笙只察其一。
她聚精会神,正准备应对即将砍来的刀刃,却发现咯吱窝被沈鹤归拎住,两人瞬间调转了位置。
箭矢入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鹿文笙来不及看沈鹤归伤在哪里,她下意识抬手去迎刀刃,将损失将到最低。
当薄而锋利的长刀砍到鹿文笙的胳膊时,高个刺客只来得及惊讶何物如此坚硬,便被反弹的刀刃碎片穿透头颅。
鹿文笙心间发凉,突然想起的沈鹤归之前的交代‘必要时可以让鸡啄到手腿,也只能是手腿,记住了吗’。
可刀光剑影中的拼杀哪有不尽全力的,用手脚去挡,十有八九会缺胳膊少腿,所以沈鹤归抱着何种目的说的这句话?
鹿文笙完全来不及细思,因为小元的嗓音冲入她的脑中,不再稚嫩,机械感极强:【系统发生损坏,抢救性重启中……】
鹿文笙急忙将小元从袖中掏了出来,发现它的外壳被劈出了细小的裂缝。
小元:【检测到雨水渗入,造成进一步损坏,抢救性重启中……】
鹿文笙手一抖,差点没拿稳小元,她急忙将小元放回衣袖。
沈鹤归将射入肩头的箭尾砍去,看见了一闪而逝的龟影。
沈鹤归声音幽凉,难辨喜怒:“倒是宠随其主,忠心的很。我以为它自己跑掉了,原是自己找回去了。”
鹿文笙将沈鹤归脱口而出的刻薄言语,归咎为她连累他受伤了,并未多想。
小元的机械音重复不停的在鹿文笙脑中回荡,有点吵,她只能催眠自己听不见,再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分心。
收到提前约定好的信号,林守白带着锦衣卫冲破雨幕,赶来支援,地面的水流被靴子踏断,发出黏腻的脆响,而后飞溅四散。
汇聚在屋檐边的流水朝下奔涌,汇入地面,集聚在飞鱼服下摆的水珠也连成水线,汇入地面。
很快,沈鹤归与鹿文笙被赶来的锦衣卫护在中心。
林守白开口就是重磅炸弹:“殿下,五城兵马司集体叛变,正朝此地而来,我们是继续抓捕肃王还是放弃计划护您回宫?”
林守白这句话瞬间打通的鹿文笙卡顿的思路。她一直纳闷沈鹤归微服出宫为何不带侍卫,不带也就算了,打了这么久,为何身在暗处的锦衣卫一个都没出现,还有这条越走越偏的小巷与突如其来的招揽。
肃王的人是螳螂,沈鹤归又当蝉又黄雀,如此便能说得通了,至于她,大抵是个十分不幸的路人。
此时,小元的机械音终于换词了:【重启成功,检测到部分损坏,但不妨碍系统运行,限宿主在七刻钟内完成支线任务。】
不知是不是因为进水了,小元的嗓音恢复稚嫩后,还带了点气泡效果,听的鹿文笙浑身难受。
为了不再折磨自己的听觉,鹿文笙赶忙回了一句知道了,快闭嘴。
沈鹤归打量完身边的鹿文笙,见她完好无损,才转身回林守白:“抓肃王。”鱼都咬饵了,放走多可惜。
林守白:“是。”
林守白手下的人,个个都是能以一挡百的好手,只这两句话的功夫便制服了周围数百名刺客。
狭窄的小巷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目光掠过被绑的像螃蟹一样的刺客,鹿文笙下意识抬头,看向斜上方屋脊,她提醒道:“那个放冷箭的漏抓了!”
敢放冷箭射她,放完还不跑,那就别怪她眼尖嘴狠。生死关头,她一贯记仇,即使是肃王的人也不例外。
沈鹤归从容不迫:“没漏,那是我钓的大鱼,等着他自己下屋顶呢!”
林守白的声音落后一步:“一队留下就地审查,三问不出杀无赦,剩下的人随我出巷,全力围杀沈照!”
林守白与沈鹤归的话语先后入耳,冲的鹿文笙的懵了一瞬。
大鱼等于沈照?原本要她命的这一箭是沈照放的?然后被政敌沈鹤归用身体挡了?!这也太魔幻了!
沈鹤归抬手拍了拍鹿文笙的肩膀,提醒道:“该走了,鹿大人,锦衣卫要去照顾沈照,剩下的路是死是活,要靠我们自己。”说完,他便朝另外一条小道走去,信步闲庭,好似这场雨完全不存在。
鹿文笙的目光越过滴水的眼睫,落在沈鹤归晕染血色的背影上,恍惚间鹿文笙以为自己看见了疯子。
五城兵马司,那可是上千人!沈鹤归让锦衣卫全力围杀沈照,自己却带着她这个累赘一人一剑继续走小路!对了,他还受伤了,她要是有野心一点,是不是可以来个背后捅刀,直接送走这位一直让她心生畏惧的太子殿下。
大逆不道的小人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便被鹿文笙否定。
万一两个皇子都死了,她等于是篡位成功,喜提世间最大的社畜位置,余生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而且沈照死,沈鹤归也不能死,他死了,她找谁做任务!
“殿下你等等我!”鹿文笙急忙小跑追上。
之前破土而出的无形鸿沟在鹿文笙追赶的脚步声中消散。
鹿文笙问道:“那个放冷箭的人真的是沈照?”在她过往的记忆里,沈照一直像邻家哥哥一般照顾她,不仅开朗和煦还极好说话,与沈鹤归截然相反,所以她半信半疑。
沈鹤归脚步未停,却有意放缓了速度,方便鹿文笙跟上:“呵,满朝文武,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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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只有你一直把他当做好东西,会咬人的狗,从来都不叫。”
鹿文笙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默默在心里嘀咕,会叫的狗也会咬人,单看有没有把狗逼急。
雨水被脚步踏碎,发出细密而有节奏的声响。
突来的大雨,导致街上行人几乎绝迹,所以当鹿文笙与沈鹤归快步走出巷子,站到街上的时候,就像扎根在沙漠里的两株小白杨,极其扎眼。
“人在那里!”
“诛杀逆贼!取首级者赏百金!”
鹿文笙骂了句国粹,顺便吐槽:“殿下,你这这条命掉价也太快了,里面还是千金加上封侯拜相,这半个时辰还没过,就只值百金了。”
沈鹤归没理会鹿文笙,他甩了甩软剑上的水珠,准备上前收割,想到人命在手上逝去的快感与遍地鲜血被雨水稀释放大的爽感,巨大的愉悦感缓缓涌上心头。人皮披久了,真是让人难受呢!
鹿文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见沈鹤归半个肩膀都是晕染开的血液,没顾上君臣礼节,攥紧他的手腕,就将人拉着拐入另一条巷子。
计划骤然被打乱,不愉的神情难得出现在沈鹤归似皎月般清冷的脸上。
要不,还是杀了鹿文笙?谁让他坏了他盼了许久的好事,下雨天,多适合大开杀戒,凡是背叛他的人,都得死,从街上一路杀到都察院,杀到兵部,吏部……甚至血洗燕京,这沈家的天下,不如就让它今日毁了吧!
雨水沁入手心,减少了摩擦力,鹿文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五指嵌入沈鹤归冰凉的指间,紧紧扣住。
沈鹤归的皮肤怎么滑的像泥鳅,而且还特别凉,一点温度都没有。难道是失血过多?
奔跑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安慰道:“殿下,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躲一晚上,绝对安全!”还好,唇色没变。
沈鹤归的视线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落到鹿文笙回头那一瞬的脸上。真是清艳绝伦的相貌,他依稀记得,朝中有几个老东西,最是偏爱这等男色。
人这种生物,好像总是越老越变态,越老越恶心。
沈鹤归的杀心,转移到了别处。
“逆贼在那边!”
“快来人!”
鹿文笙竭尽全力在逃跑,她身后的沈鹤归手长腿长,从后看,倒像是在散步,画面极其违和。
五城兵马司的人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鹿文笙没办法,只能带着沈鹤归朝着记忆里的狗洞跑去。
“鹿文笙,你可以不用管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沈鹤归提醒道。
她很久没听到沈鹤归喊她全名了,以前他一喊,准没好事,所以鹿文笙习惯性的瑟缩了一下。
“那不行,今日你要是死了,燕京就全乱套了。”一起逃命的时候,她得说些好话给沈鹤归听,作为安抚,“何况肃王都把冷箭对准我了,今日就是我死,也不能让你死。”老天千万别当真,她一点都不想死。
“若肃王回来,你选他还选我?”沈鹤归问道。
21. 得罪了
“我选狗洞。”于她来说,沈照与沈鹤归两兄弟都不是啥好东西,她一个都不想选。
鹿文笙松开沈鹤归,移开杂物,催促道:“殿下你先。”
沈鹤归看着眼前宽不过一尺五,高不足两尺,勉强容得下一个成年人蜷身钻入的狗洞,缓缓蹙起眉尖。
巷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鹿文笙见沈鹤归一动不动,又催了一遍:“殿下,快些!他们快来了!”
“孤不要钻狗洞。”粉润的唇被沈鹤归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他非常执着的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没回答孤,若肃王回来,你选他还选孤?”
杂乱的脚步声不断逼近,鹿文笙越来越焦急。
关键时刻沈鹤归闹啥脾气,还抬身份来压她,像个幼稚鬼,算了,想活就不能太认真。
“选殿下,选殿下!选殿下!!”怕沈鹤归没听清,鹿文笙连说了三遍,一声比一声响。
“他们确在那边!加快速度!”
鹿文笙:“……”果然不能带着怨气回答上司的问题。
鹿文笙暗骂了自己一句智障,快速将狗洞前的杂物恢复原样,而后开始脱衣服。
得亏穿的多,不怕脱。
得到满意的答案,沈鹤归愉悦的抖了抖长剑,转身打算大开杀戒,一抹毫不掩饰的嗜血兴奋,快速掠过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杀光肃王的人,从此鹿文笙就会安安心心的成为他的人。
就在漫天杀意涌出的前一刻,一只纤白小巧的手从身侧倏然探出,精准地攥住了他持剑的手腕,那柄饮血无数的软剑被鹿文笙抽走,随手塞进旁边一个装满腐草的破旧鸡笼里。
“殿下,得罪了。”既然被拖至绝路,那她就勉为其难牺牲一下几乎不存在的名节,非礼一下高高在上的沈鹤归,再顺便做个支线任务。
后背撞上冰冷潮湿的砖墙,痛的沈鹤归发出闷哼。
没时间解沈鹤归的腰带,鹿文笙便用匕首划开,利落抛到围墙里。
眨眼间,衣裳被粗暴解开,露出沈鹤归十分有料的胸膛,他眼底的杀意凝滞,转为纯粹的意外与审视,“你要做什么?”
“来不及爬狗洞,只能玩擦边了。”解释完,鹿文笙再次道歉:“得罪了,太子殿下。”
她将自己的红色外衣披到沈鹤归身上,用以遮掩血迹。
沈鹤归还在想擦边是什么意思,便被鹿文笙抬手压下脖子。
鹿文笙的手心好烫,与他完全不一样。
温软与温软骤然相贴,一凉一热,带起言语无法形容的感觉。
鹿文笙无法扭头躲避,只能不断催眠自己‘不要紧,没事’,选择与沈鹤归深情对视。
抛开一切不谈,她这初吻丢的不亏!简直是神颜暴击,沈鹤归的睫毛都快扫到她脸上了,想不到她混迹在男人堆里这么久,吃的唯一一口细糠,居然来自沈鹤归,放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恭喜宿主,支线任务完成!现在发布主线任务二:夜入东宫,口口太子并盗取口口口口私藏。】
鹿文笙完全没时间问小元这么多口是什么意思,因为沈鹤归开始反抗了。
鹿文笙松嘴,快速道:“想活就别动,配合我。”
涌到喉间的那声放肆被理直气壮的鹿文笙堵了回去。
很好,非常好!他倒要看看突然有了熊心豹子胆的鹿文笙打算做什么!
身高差过大,即使鹿文笙压下沈鹤归的脖子,再踮起脚尖去亲他还是有些费力,而且他太高了,她身体遮不住他的脸,脸遮不住,等于白演。
这样不行,得换!
鹿文笙的余光瞥到边上的鸡笼,灵机一动,薅着沈鹤归就往鸡笼上推,同时哄道:“殿下配合一些,有什么不满的容后再提,只要今日逃过这劫,我想办法帮殿下充盈一下国库。”
沈鹤归挑眉,不动声色地卸了身上的力道,鹿文笙顿觉轻松了不少。
鸡笼上面都铺了层金黄的稻草,若没这场雨,的确是限制文里打野的好地方。
鹿文笙伸手拆了沈鹤归的发冠,散开青丝,又将他身上的红袍与蓝袍褪去,同处理腰带一样丢入围墙内,然后开始撕扯他的衣裳。
沈鹤归像一头被驯服的猛兽,野性尽失。他支着胳膊,仰躺在凌乱之中,任由鹿文笙在他身上肆意妄为。
水流沿着他紧绷的下颌滑落,途经起伏的喉结,在那肌理分明的胸膛蜿蜒而行,最后隐没在衣料残片与阴影交织的深处,不知所踪。
沈鹤归:“最后一句话,孤可记住了。”
鹿文笙正在与沈鹤归的鞋子做斗争,抽空抬头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滑跪。
顶级男魅魔的□□不过如此:有权有势有颜值,平常危险的像雄狮,此刻却乖巧的像猫咪,不但收敛了爪子,还将柔软的肚皮翻了出来。
看的她心痒无比,蠢蠢欲动。
鹿文笙遮掩性的抹了一把鼻子:“放心,骗你我是小猫!”沈鹤归如果不是太子该多好。
鹿文笙听见大批脚步声朝这边涌来,估算着时间。她知道是兵马司的人搜查完了隔壁巷子。
将鞋袜丢进去,她又从一边的竹扫把上扯下一根长枝条,强调:“我说到做到,接下来殿下可要乖一些。”
沈鹤归:“自然。”他的目光落在鹿文笙手中的枝条上,泛起疑惑,调戏他还要用到枝条?
纤细的黄竹条陷入肌肤带起火辣的痛感,沈鹤归被抽的懵了一瞬。
他下意识想暴起,却被早有准备的鹿文笙按着翻了个面,她低声道:“殿下忍一忍,我现在打的是红杏出墙的小妾,一会儿可能还要干些不好的事情,实在忍不了的时候,烦请殿下想一想空荡荡的国库,便什么都能忍了。”
沈鹤归:“……”简直反了天了!不愧是鹿文笙!
鹿文笙数着脚步声,挥动竹条的同时,夹起嗓音,喊起了酝酿好的台词:“让你红杏出墙!隔壁老王到底比我好在哪里,昨夜一起喝酒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他下面那二两肉还没我多。”
鹿文笙用尽全力抽去。
狗太子,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上吧!让你打我屁股!我今天要全打回来!
“叫啊!怎么不叫!怕你心爱的宝贝老王隔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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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我告诉你,今日就是下冰雹,我也要在老王家的墙外干死你这个红杏出墙的小贱人!”
说着,鹿文笙便假装去解裤头。
“何人在那?”兵马指挥使手按在刀柄上,站在巷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是第一个听到竹条抽人声响的,所以鹿文笙演的这场戏,他听的最为完整。
他身后的小兵扯着脖子,想看一眼雨天活春宫,奈何鹿文笙太会找位置,用身体遮的十分严实。
鹿文笙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背身远远抛过去,她嚣张道:“快滚,别妨碍小爷教训外室。”
话落,她一把拉开沈鹤归的长腿,开始继续演:“这么多人看着,得劲!比金银楼的药还好使!”
“真变态啊!”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鹿文笙凹的人设。
兵马指挥使那张四十好几的老脸,拿着令牌,似秋天的辣椒,红的彻底,“打扰了!”他放下令牌,下令:“快走快走!”
脚步声远去,细碎的交谈传来。
“指挥使,那是谁的令牌?”
“不是令牌,是首辅大人家的公子,私下发给几个纨绔子弟的铁牌子,他们一伙人玩闹用的。”
“世风日下……”
“谁说不是……”
确定人走远,鹿文笙立刻停住动作,丢开手上的竹条,去移狗洞前的杂物。
沈鹤归起身掸了掸胸前的稻草,扭头去看后背上精心设计的伤口。
昏暗的光线下,玉色鳞片蜿蜒起伏,通红的抽伤,无论是色泽还是凸起的弧度,瞧着完全与真的一模一样。
鹿文笙:“可以了。”
鹿文笙回头刹那,坚硬的鳞片重新变为脆弱的人类皮肤,怕不够真,鹿文笙失望,沈鹤归特意加了几缕血丝。
方才,若非雨水中混了大量硫磺,沈照那一箭完全伤不了他,至于地上这小小的竹条,只有第一下是真抽到了。
见沈鹤归不动,鹿文笙提了提裤子,打算先钻为敬。
打的时候是真爽,现在后怕涌上来了,她心中惴惴,面上强装镇定:“我先进去了,殿下。”
沈鹤归勾了勾嘴角,看破不说破,一把抽出削铁如泥的软剑,在她弯腰瞬间,直接将狗洞砍成了门。
鹿文笙缓缓推开眼前串了根腐烂稻草的长剑,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凉。
“年纪不大,玩的却挺花,还挺会寻刺激。”沈鹤归凉凉丢下一句话,赤脚走了进去。
若非兵马司的人还未走远,鹿文笙真想大声喊冤,她只是见识广博而已。
院内,鹿文笙将自己的外袍披上,守在一边等沈鹤归穿鞋穿衣。
甩了甩已经湿透的鞋子,沈鹤归十分高冷的瞥了一眼鹌鹑附身的鹿文笙:“走吧。”
鹿文笙欲言又止。
沈鹤归打量着荒芜的院落,问道:“这就是你打算带孤过夜的地方?”
“不是。”鹿文笙指了指前方的另一个狗洞,“边上那个院子,才是我想带殿下去过夜的地方,那是我家的围墙,殿下能不能手下留情?钻一次?”
狗洞二字被鹿文笙刻意忽略。
22. 同塌
沈鹤归的目光有如实质,逼的鹿文笙不得不再次开口:“翰林院就是清水衙门,臣俸禄微薄,这墙……墙……”意识到逻辑矛盾,鹿文笙的嗓音越来越低。
沈鹤归冷笑揭穿:“孤记得你家在栾树胡同。这处院落临近燕京最大的风月地,寸土寸金,你既都在此处另辟屋宅了,还会缺修围墙的钱币?”
“是不缺,可钱都是我辛苦赚的,这墙能不修就不修,明明钻一下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弄到要修墙的程度。”鹿文笙指了指身后,“殿下一劈是爽了,过段时间,我还得找人来擦屁股!”
“锦衣卫会来解决。”沈鹤归的目光落在鹿文笙刚说完脏话的唇上:“你是进士出身,熟读四书五经,何时变得如此下流粗俗?”明明贴上去的时候那么软,还有点淡香。
沈鹤归对鹿文笙本就不厚的滤镜撑到此刻逐渐走向碎裂。
鹿文笙:“……”
她一时语塞,打算沉默着钻回自己的小巢。
好恨,为什么女孩子就没有作案工具,要是她掏出来比沈鹤归大,就能让他当场见识一下什么叫下流粗俗!
擦屁股!
嘁!有本事上完大的别擦!夹着!
暗自吐槽完,鹿文笙舒心了,她弯腰正准备钻狗洞,便感觉脖子一紧,整个一空,眨眼功夫便从墙外到了墙内。
“蠢的很!”沈鹤归松手,缓步朝前走去。
鹿文笙深吸一口气,换上社畜的标准笑容,违心夸道:“殿下真聪明,武功真棒!”所以明明可以带她翻过来,为什么还把墙劈了,炫剑嘛!
太子心,海底针,难懂。
这处院落鹿文笙虽不常来,但简单的吃穿用度都有。
帮沈鹤归处理完箭伤。又各自换好衣裳,洗好头,闷头喝了一大碗姜汤驱寒。
鹿文笙站在灶前,准备解决两人的晚饭问题时还在纳闷,明明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锁骨上的箭伤却一点都不深,她强按下疑惑:“这里只有面条和笋干,晚上吃面可以吗?”
沈鹤归低头闻了闻干笋,整张脸都有点发皱:“你家为何会有味道如此奇怪的东西?”
鹿文笙被他的表情逗笑,妥协道:“那我们不吃笋干面,改吃清水小葱面?”
沈鹤归见她将手上的咸肉挂了回去,瞬间改口,且颇为傲娇:“没肉的面孤不吃。”
“行行行!”得亏沈鹤归不住她家,不然顿顿都要有肉,也太难伺候了。
当下讲究君子远包厨,沈鹤归望着她在灶台前熟练的动作,又联想到之前在面摊无意听到的闲谈,心头一软:“你小时候过的不好?”
此时天色已暗,雨虽停但潮气未散,导致空气中充满滞闷感。厨房的油灯泛着暖光,却并不明亮。
鹿文笙将细小的笋干放到滚水里烫开,眯眼瞅了眼前方的屋檐。
“好不好那要看怎么比了。与食不果腹的普通百姓比,我那日子过的算是极好,若与……”鹿文笙拖了拖调子,选到合适的人才接道:“若与集千万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张芝栋比,那自然是不好的。”
鹿文笙切的是块有些硬的火腿肉,刀不锋利,比较费劲。
沈鹤归看不过眼,十分自然的伸手要刀:“刀都用成铁板了,家里有磨刀石吗?”
“有的。”鹿文笙从碗柜里拿出一块崭新的磨刀石:“这东西我不太会用,以前我都是拿柴刀砍肉。”
脑中依言浮现画面,沈鹤归勾了勾唇角,拿着磨刀石与刀蹲到了屋檐边,他穿的是鹿文笙的衣裳,站着勉强算好,这一蹲,大半截手腿都露到了外面。
凉风吹的灯火摇曳不定,鹿文笙自觉上前给他遮挡西风。
磨刀声在暮色中有节奏地响起。
沈鹤归:“往上比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拿我举例子。”大抵是氛围太好,他突然不想在鹿文笙面前坚持那个孤家寡人的称号。
鹿文笙小时候见过他爹磨刀,所以拿碗接了点水过来。
沈鹤归自然而然的接过,将水淋到刀锋上。
鹿文笙托着腮蹲到他身旁,下脸颊的肉全被她挤到了上脸颊,垂眸看着沈鹤归熟练的动作,她心底涌上莫名的思念,要是她爹没死那么早,该多好。
鹿文笙轻声道:“殿下的出身是挺好,但我明白,皇家子弟其实过的都挺辛苦,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普通人不开心了可以喝酒撒泼,皇帝皇子不开心,却只能咬牙和血往肚子里咽,毕竟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更别提还有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敢指着皇帝鼻子骂的御史。”
沈鹤归磨刀的动作一顿,扭头极为认真的盯着鹿文笙。
暖黄的烛火为鹿文笙柔和的面庞镀上了层暖釉,眼中灵光熠熠,像只华贵的长毛猫,十分讨喜。其实很小的时候,他也曾期待过沈照的出生,幻想过带着好弟弟一起生活。
可惜,沈照也是只虎,而一山不容二虎。若他乖些,同鹿文笙一样,是只猫该多好,偶尔犯蠢会抓伤他,却不致命。
“我哪里说错话了?还是牵扯到伤口了?要不我试试?”对上沈鹤归认真的眼神,鹿文笙将刚才说的几句话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没发现有问题。
沈鹤归的唇角忽的轻轻一扬,眼底也漾开点点涟漪,这发自内心的笑转瞬即逝,快到鹿文笙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不是没见过沈鹤归笑,但那些笑意大多都是浮于表面,像是戴久了的面具,从未真正触及眼底。
“没。”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沈鹤归用指腹试了试刀锋,觉得趁手了,便起身去切火腿。
看着厚薄非常均匀的肉片,鹿文笙不禁讶异:“殿下的刀工竟然这么好?”
“去昭狱待几天,你也能练出来。”
鹿文笙搓了搓胳膊:“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昭狱里面,练手的应该只有人肉。
“害怕?”
“去昭狱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不怕。”鹿文笙盯着案板:“够了够了,再多汤面就咸了。”
“刚才鸡笼上演那一段,我看你完全不知惧怕为何物。”沈鹤归擦了擦手,又将油灯取来,放到灶台边上。
鹿文笙正琢磨着如何辩解,却被他岔开了话头:“下午在账房,我见你在暗处视物吃力,眼睛受过伤?”
眼前骤然亮堂了不少,鹿文笙发现笋干泡发的差不多了,便将肉片先下炭锅炒了起来,而后依次加入笋丝,开水与面条。
鹿文笙:“没受伤,我这眼睛大抵是速成科举的代价,书看多了,有些近视。”
“何为近视?”
想起沈鹤归是位地道古人,鹿文笙耐心解释了一遍:“就是看特别远的东西会看不清,在光线不足的地方看字,比较费劲。”
沈鹤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空让太医给你瞧瞧,人可以哑,但不能瞎,不能聋。”
鹿文笙被沈鹤归这突来的严肃逗笑了:“小毛病,没事的,何况我这些年也不怎么看书了。”
估摸火候已到,她掀开锅盖用铲子轻轻搅动,咸鲜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她舀了一勺面汤,又添了两片肉递过去:“先试试看能不能接受?”
视线穿过氤氲的水汽,对上那双极有神采,充满期待的眼眸,沈鹤归再次为鹿文笙不是女子而感到惋惜。
因为放了笋干,所以面汤呈浅褐色。沈鹤归带着几分疑虑浅尝一口,等咸鲜滋味却在舌尖绽开,忍不住又尝了片肉。
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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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笙看他神情便知合他心意。
一锅面平分两碗,两人相对而坐,都吃得津津有味。
安抚好五脏庙,鹿文笙对着眼前的床榻开始犯难。
以前都是她一个人来这里过夜,现下多了个沈鹤归,这床榻该如何分?
她不想打地铺,但让沈鹤归打地铺好像也不太合适。
“干站在这里作甚?”沈鹤归刚洗完脸,发丝上还染着潮气。他极为自然的抖了抖绣着粉色缠枝牡丹的被面,然后道了一句:“太女气。”
这三个字一瞬成了鹿文笙说服自己的借口:“那我带着这条被子打地铺,殿下睡床。”
“你家就没有别的被子?”
“没,殿下是我第一个带回家的外人。”说着她就要去扯被子。
沈鹤归被鹿文笙这句话取悦了,他一掌轻拍开鹿文笙的手,“晚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鹿文笙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晚上睡一张床?”
“你不愿?”沈鹤归眉头缓缓蹙起。鹿文笙不是一贯觊觎他,如今他主动提出睡一张床,他却不愿了?!
眼瞅着沈鹤归即将拉脸,鹿文笙赶紧蹿上了床榻。在燕京待的这些年,肃王她不怕,皇帝她不怕,却独独怕这位太子黑脸,想不通,也找不到原因。
见到鹿文笙一气呵成的动作,沈鹤归静默片刻,抬手将衣带,裤带打成了死结,而后徐徐开口解释:“雨天寒凉,潮气重,你我白日又淋了雨,不宜再打地铺。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鹿文笙满脑子都在纠结沈鹤归居然会提出同睡一张榻,而且她只是犹疑片刻,他居然会黑脸,压根就没仔细听。
“嗯嗯,我都知道的。”鹿文笙不过脑的说出了万金油回答。
身侧凹陷,然后是汹涌的热气从被窝里上涌,扑面而来。
下午若非逃命,她一定早就冻的瑟瑟发抖。进入私人小窝后,偏偏沈鹤归一直没走,她便也没法泡澡暖身体,所以此刻,她整个人处于发凉状态,极为渴望热源。
她爹还在的时候,日子过的虽有波折,但还算安稳正常。家有富余,便不想独女远嫁,所以她娘与她爹早就商量好了,等她及笄便招赘婿,标准由她自己定。
而她定的标准很简单,身材好脸好,家庭结构简单,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能暖被窝。
回忆翻到此处,鹿文笙鬼使神差的朝外移了移。
床本就不大,这一移,她如愿撞到了沈鹤归的坚实的胳膊,棉被的分界线被鹿文笙用身体顶开,被面下暖融融的热气不断朝她涌去。
太过舒适,她忍不住发出了喟叹。
沈鹤归本就是个敏锐的人,即使闭着眼睛,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鹿文笙的小动作。
他翻了个身,然后睁开了双眼。
他是不是不该为大局考虑,让鹿文笙上床?若鹿文笙今晚一定要从他身上捞点好处,他同意还是不同意?男子在男子身上捞好处,与男子在女子身上捞好处是否一样……
沈鹤归侧躺在鹿文笙边上,整个脑子都被他自己问的十万个为什么填满了。
桌上的灯火未熄,却不怎么明亮。
沈鹤归圆润眼瞳逐渐扩大,发散,直至几乎填充了整个眼白,变得极为非人。
他情不自禁抿了抿唇,又蜷了蜷五指,想到了白日里鹿文笙拉着他奔逃的场景。
鹿文笙的手不仅小,还格外暖软,与原本就冰冷的他完全不同,还有雨幕里那个匆忙的吻,其实并不让人讨厌,不,细细思量后,其实他有点喜欢……
沈鹤归侧身跑了,鹿文笙躺在冰冷的被窝里数到第两百九十只羊,发现越数越清醒,干脆支起身体小声试探:“殿下,你睡着了嘛?”
23. 没收话本
鹿文笙伸着脖子,见沈鹤归没在第一时间回复她,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敷了上去。
被窝太冷了,完全等不了一点。沈鹤归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人形大火炉,用起来不要太爽!
贪欲会无限放大人的胆子,鹿文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冰坨似的脚丫贴到了沈鹤归的大腿上,脚底敷敷,脚面敷敷,此处不热又立马换下一处。
沈鹤归圆圆的眼珠直接被冰成了细细一线,出于自保保护,雪白的鳞片不受控制的浮现,又被沈鹤归暗自压下。
鹿文笙是要开始占他便宜了?
沈鹤归将眼瞳恢复成人类摸样,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床里侧,鹿文笙时刻留意着沈鹤归的动态,见他被冰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要醒的迹象,胆子越发大了。
极度渴望温暖的罪恶小手探上沈鹤归的肩膀,打算将人掰平,方便她取暖。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沈鹤归的肩膀,不停告诉自己:动作要轻,要缓,要温柔,千万不能把暖炉搞醒,千万不要牵扯到他的伤口。
待雪白的衣料与床铺完全吻合,鹿文笙差点抬手给自己鼓掌。
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暖色暗光下,大聪明抬头与暖炉来了个深情对视。
鹿文笙:“?!”她惊的打了个响嗝。
沈鹤归的目光紧锁着鹿文笙,嗓音里没有丝毫困顿之意:“你将我翻过来,是要对我做什么?”
鹿文笙还抱着侥幸:“哈……哈哈,不好意思,把殿下吵醒了,我这就躺回去。”
她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上,装死。
沈鹤归清冷的嗓音隔着被子传过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她只不过是太冷了想取暖罢了。
见鹿文笙装死,沈鹤归支起上半身打算去掀被子。
枕头位移,露出蓝色封皮,沈鹤归长眉一挑便将长枕拿开。
霎时,五颜六色的话本子布满了他的瞳孔。
《霸道蛇君狠狠爱》、《再生缘,我的竹马蛟夫》、《情定三生:妖夫在上,我在下》、《假如看上一只妖怪该如何征服》……
标题太过直白,有几本还与沈鹤归的原形契合,他鬼使神差的拿起一本开始快速翻看。
被窝里的鹿文笙左等右等,许久也等不到沈鹤归的下一句话,心中惴惴不安,便偷偷掀开被子一角偷看。
她的中衣借给沈鹤归穿终究还是小了,他大片白皙的胸膛都露在外面,只是看着,她都觉得冷。鹿文笙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快速上移。
诶?怎么还有书页声,沈鹤归手上拿的什么?
迟滞的记忆上涌。
不好,她珍藏的言情话本!
想到里面的大尺度内容,鹿文笙从脸一路红到了脖子,又瞬间尬回原来的肤色。
纤细的五指精准的抓住了沈鹤归手上的话本。
太社死了,沈鹤归为什么翻的这么快,他看了多少?
鹿文笙指尖使劲,想将话本抢回来:“殿下,这个不好看。”
沈鹤归抬手轻弹鹿文笙的腕内侧,用巧劲迫使她松手。
他气定神闲地翻到下一页:“我觉得挺好看,新鲜的很。”书肆里的话本他以前无聊时翻过,但荒唐似鹿文笙看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鹿文笙揉了揉发麻的手腕,不死心,打算再抢一次。
她刚有动作,沈鹤归不咸不淡的话便丢了下来:“官位与话本你选一样。”
什么是绝杀,沈鹤归这句话就是。
鹿文笙瞬间破防,通红地缩回被窝,默默用脚趾开始抠三室一厅。
此刻,她哪还会觉得冷困,只顾攥紧被角,睁大眼睛,巴巴看着沈鹤归飞速翻完一本,又拿起下一本开始翻看。
这些话本都是按照她自己的xp托人定制的,人外,强制爱,叔嫂文学,小妈文学等等应有尽有。当然,如此刺激的题材,肉必须得有,意识流,唯美文学,粗口文学,隔几章便会来一次。
她当初买这个院子的原因之一,便是用来藏她的话本。
只这片刻功夫,鹿文笙见沈鹤归又换了一本,这次的书名叫《我的温柔上司:霸道白蛇》。
鹿文笙忍不住抬手将眼睛遮住,这本言情话本她半个月前才刚看过,所以内容记得一清二楚。
而且还特别巧,话本里,男主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女主是女扮男装的探花郎,除了男主不是人,开头状况与她和沈鹤归一模一样。
早春时节,男女主在奉天殿上用典故吵了一架,女主败北,从状元变成探花,当晚男主即太子,便忍不住化为原形,来了个夜探香闺,撞破了女主的女儿身。
这夜过后,两人便毫无逻辑的开始相爱,然后就是各种飞机,火箭,一点婴儿车都没有。
这话本,听说是一位举子专门根据她的喜好写的,几经周折才托商廉送到了她手上。
为了不负好意,她皱着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肉炖的很香,文笔很好,但男主的身份简直性缩力满满。因为女主一喊太子殿下,她便忍不住带入沈鹤归那张性冷淡脸,就特别出戏。
沈鹤归过目不忘,很快便翻到了四分之一处,女主带男主游花船,过七夕,然后来了个□□,打全垒。他意味不明的瞥了眼鹿文笙,冷笑了一声。
鹿文笙被他笑的满头问号,她记得作者很会炖肉,为什么沈鹤归怎么看着看着,居然会发出冷笑,不是应该脸红或者起反应吗?
她不理解。
如此想着,鹿文笙的目光忍不住在沈鹤归的发间与鼻尖流连。她听说选面首,一看头发黑不黑,二看鼻梁挺不挺,她观沈鹤归的模样不像不行,发丝黑亮,鼻梁高挺,下若悬胆。
鹿文笙的目光太过直白,沈鹤归想忽略都难。他面无表情的合上话本,问道:“还有没有?”
她寻思着最社死的一本都被沈鹤归翻了,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畏惧了。
“床底下的还有好几箱,殿下要是睡不着,将蜡烛点上慢慢看,要是遇到喜欢的,我送你。”
生无可恋的说完,鹿文笙开始哄自己:别人的上司要这又要那,她的上司却只想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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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话本,对比起来已经很省心了,不能不知足。
沈鹤归将枕下翻出的话本理好,起身放到了桌上,“这些话本全部没收。”
鹿文笙难以置信,劝道:“这数量有点多,殿下一人怕是搬不动,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她存了四年的精神食粮,要是全没收,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什么!难不成生啃沈鹤归解气吗?
刚才的话本多少还是有些冲击力的,沈鹤归头次对鹿文笙撒了谎:“再多说一句,多挨着我一下,我就下令,让外面的锦衣卫拖你去昭狱做客。”
鹿文笙:“……”造孽啊!刚才煮面的时候她就该下点砒霜,毒死沈鹤归的,男人会磨刀,切肉了不起啊!花十两银子,她能找一堆回来!
鹿文笙揣着一颗极度懊悔的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她边上的沈鹤归闭眼假寐到了卯时初。
院外响起三声布谷鸟叫,是林守白与沈鹤归定的暗号。
他抬手拂过鹿文笙的睡穴,脱了不合身的衣裳朝外走去。
二月寒凉,早上的温度不过个位数。
院内,林守白将备好的衣裳递给沈鹤归,然后开始做述职报告:“沈照已关入昭狱最底的水牢中,参与昨日刺杀的所有官员都已经审问完毕,是杀是留,等着殿下裁决。”
林守白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继续道:“殿下出宫又彻夜未归,昨夜凡有异动的官员都在此处。”
系好腰带,沈鹤归抬手接过名单扫了一遍,“知道了,带几个人,将鹿文笙床下的话本都运到宫里去,还有桌上那几本,放到孤床头。”
“是。”林守白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虽疑惑,但嘴永远比脑子快。
“别吵醒他。”想到床上睡的香甜的鹿文笙,沈鹤归心底涌上莫名的微妙感。
林守白:“是。”
鹿文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她照常伸了个懒腰,又在床榻上滚了滚。清幽淡雅的柔和香气若有若无的拂上鼻尖,在钻入鼻腔,唤醒了昨夜的记忆。
话本,她的话本!
鹿文笙抓着床沿看向床底。
空了!全空了!对了还有桌上。
她仰头,发现桌面比她身下的铺面都整齐。
鹿文笙狠狠锤了两下床榻。别家的政敌抄家抄有价值的古董,金银,她的政敌,抄走了所有话本子。昨日她就该赌一把的,不该心软救沈鹤归。
鹿文笙坐起身,又狠狠锤了两下床。
“嘶——”什么东西这么硬?
【嗷——宿主你砸到我的裂壳了!】
鹿文笙揉了揉手,掀开堆叠的被子:“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昨夜不是安排你睡隔壁了?”
小元委屈道:【我这身体是变温动物,怕冷,我听见男主走了,就自己摸过来了。】
乌龟好像是要冬眠来着。见到通黄的系统,鹿文笙瞬间想起了昨日匆忙间听见的任务:“你那主线任务怎么那么多口?遇到不认识的字了?”
小元挪了两下短腿,直接哭嚎了出来:【我身上装的反和谐系统被砍坏,导致任务被和谐了,呜呜呜——】
24. 殿试误会解除
好好好!简直是老天开眼!若失去那些话本,能换来任务变简单,她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
鹿文笙开心极了,但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还有小元需要安慰。
“小元啊,不哭,没关系的,你看那几个口字,随便填几个字不就可以变成任务了。”
【可是任务必须维持原女配的阴湿人设才有用,这几个口口我不会填。】
鹿文笙抓了抓头发,让小元将任务复述了一遍,又沉思片刻:“夜入东宫,喊醒太子,并盗取他的胰子私藏。怎么样?这够阴湿了吧,心里正常人干不了这事。”
小元打了个哭嗝:【都喊醒了算偷吗?】
“你别管,重点是那块被沈鹤归用过的胰子,你想想,如果有一只你的同类,偷走了你抹过重点部位的胰子,变不变态,阴不阴湿?”
小元左右晃了晃脖子,犹豫着点了点头。
鹿文笙随意扯了个被角,将它眼眶里的泪水擦干:“问题这不就解决了,没啥好哭,天又没塌。”
【可是……】
“先别想太多,要先去做,不行再想办法,而且万一不成,出问题倒霉的是我,你不还是你。”鹿文笙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移:“你这壳裂了,我找东西给你补补?”
小元回头看了一眼呈蛛网状的细小裂缝,毫不在意:【没事,等男主的好感度上去了,它自己会好的。】
“如果不小心将水撒上去了呢?”
【重启成功了就没事了。】
它的眼睛没有以往有神采,整只龟都恹恹的。
见小元闷闷不乐,鹿文笙又简单说了几句开导它,并承诺带它去摸鱼摸虾,这才好些。
安抚完倒霉系统,鹿文笙简单收拾后,打算出门吃早饭。翰林院编修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有假放,所以她今天还要去上班。
昨日下过雨,今日依然是个阴天,天上铅云浓重,地上寒风瑟瑟。
从房门走到院门的这一小段路程,莫名让鹿文笙想起了来燕京过的第一个寒冬。
两世她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南北方不仅饮食不同,气候也完全不同,刚开始她并不适应。
干冷的北风刮在人脸上像刀剑,刮的生疼,每个冬日的大朝会,都像在渡劫。
那时为了财不外露,她住的更偏远些,往往鸡都没起,她已经准备好去上朝了,寒风让她在去上朝的路上睁不开眼,喘不上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流,官帽几乎戴不稳,还必须用力低头顶风前行。
就算没有大朝会,翰林院辰时初点卯,她也是天不亮就得起,若遇上雨天,到翰林院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如此日复一日的穷熬着,理所当然,她长了冻疮,手指脚趾又红又肿,奇痒无比。执笔书写,行走站班都变成酷刑,偏偏扮成男子,她还必须维持仪态,不能流露任何娇气。
好在都过去了,借了一年势后,她稳住了靠山,那些积攒的财物可以慢慢用肃王赏赐的理由调出来用,日子也就逐渐好过了很多。
她不差钱,只要沈鹤归别突然抽风来查抄她的底。昨日贸然带他来这里,还是有些冲动了。
鹿文笙拉开故意做旧的院门,目光触及门外的身影时,脚步不由得一顿。
白墙青瓦中,沈鹤归立在她家门前的青石阶上,正仰首望着屋檐。檐角处,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正慵懒地趴着,白色尾巴一晃一晃的。
他今日穿着一袭素白长袍,清雅得几乎要与身后的白墙融为一体,像仙人下凡。
那白猫也不怕生,绿色的眼瞳眨了眨,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就开始撩骚。
猫与人一同入眼,根本看不出来是谁在逗谁。
此刻必定已过辰时,正常来说,迟到被大老板抓住,应该想办法跑掉,或者赶紧想个理由出来作为交代,然而鹿文笙并不想这样做。
“早安,殿下。”很平常的一个招呼。
沈鹤归收回招猫的手,缓缓转过身,也回了句早安。
鹿文笙脑中生出一闪而逝的错觉,仿佛她与沈鹤归是相处了多年的好朋友,他在等她一起去某个地方
沈鹤归:“我给你备了早餐,上车吃?”
“好啊!”此刻的沈鹤归在她眼里是极为贴心的,她长到十八岁,起床就有早饭吃的日子只有在宋枝蕴那里才能过到。
马车平稳的朝前驶去,不缓不急。
沈鹤归的马车,鹿文笙还是第一次上,她识货,所以知道车上的每样东西虽不起眼,但都很贵,用个词总结大概就是‘低调奢华’。
果然,从古至今国库再缺钱,也穷不到皇子王孙身上。
撇开一闪而逝的念头,鹿文笙喝着老姜鸡汤,想了想,觉得还是关心一下沈鹤归的伤比较好。
鹿文笙:“殿下的伤如何了?”
沈鹤归拿起绵软的白糖糕咬了一口:“无碍。”若非昨日那么多人见到他受伤,这伤口昨晚就应该长好的。
鹿文笙见沈鹤归将极为普通的糖糕吃成山珍海味的模样,也拿起一块,试着咬了一小口。
甜,甜到发腻,鹿文笙纠结的盯着手上缺了一角的糖糕,含在嘴里那点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还以为太子这儿的糖糕会好吃,结果还是一贯甜到发齁,难吃的要死。
“觉得难吃便吐出来,别为难自己。”沈鹤归搓了搓手上的糖霜,又拿起一块糖糕慢条斯理的吃着,桌上的鸡汤,蒸饺,包子,羊蒸卷他动都未动。
像是特到特赦,鹿文笙掏出帕子就将嘴里那点糖糕吐了出来,然后将手里那块缺角的糖糕也包了起来,打算拿回家沤肥。
沈鹤归将自己那份鸡汤推给了鹿文笙。他本体是冷血动物,并不需要驱寒。
等口中齁死人的甜味被鲜咸的鸡汤压下,鹿文笙终于缓过劲了,她将疑惑说了出来:“这糖糕齁甜,殿下喜欢这种口味的点心?”
“谈不上喜欢。”沈鹤归语气淡淡,“小时候不怎么能吃到,偶尔特别想吃而已。”
想起以前听到的传闻,鹿文笙掩饰性的拿了个包子吃,想不动声色的过了这个话题。
白嫩暄软的表皮被咬破,丰沛的汁水入口,带起牛肉独有的香味,好吃到鹿文笙双眼发亮。
牛作为农业社会的重要生产工具,是严格禁止私杀的,合法宰杀的只有老牛,病牛,或因意外丧失劳动力的残疾牛。她馋牛肉的时候,私下去黑市买过几次,结果次次踩雷,又贵又难吃。
沈鹤归见她喜欢,又将自己那份牛肉包子推给了鹿文笙,并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来燕京四年,想必有关于我的传闻你也听过……”
“咳咳咳……”
见沈鹤归主动挑起话头,鹿文笙成功被一口包子呛到。
沈鹤归大发慈悲的抬手帮她顺了顺气。
鹿文笙抓着包子连连道谢,硬撑着说没事,而后又咬了一口。
她的模样让沈鹤归想起了腮帮子特别会藏食物的仓鼠,可爱、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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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毫无威胁,而冰冷狡猾的蛇类是它们的天敌。
他勾了勾唇角,收回手,将笑意压在眼底。
沈鹤归捏了捏手上的糖糕,又抬眸去看鹿文笙鼓囊的嘴角:“这几日,你的胆子不如以前大了。”
鹿文笙讪讪解释道:“那些传闻我听过,都不是很好。我不喜这些背后议论人的小话。”
什么叫不如以前大了?她以前见沈鹤归……不对,偶尔几次是调戏过他,算是非常胆大了,他这怀恋的语气,该不会……止住,不可能,一点都不可能,她与他明面上可都是男子。
沈鹤归将最后一块糖糕送入口中,神态闲适:“当面说便不是了,我想听听,我们知晓的是不是同一个版本。”
她确实不想说,但沈鹤归就这么沉默着,逼的她不得不说。
鹿文笙的目光落在那盘晶莹剔透的蒸饺上,“他们说先皇后是妖孽,所以才被抹除了所有痕迹;还说殿下是冷血小妖孽,非我族类;说殿下会给天下带来不详的灾祸;说这太子之位应该由肃王来坐,这江山也该是肃王的,毕竟他血统纯正。”这么好吃的早饭,遇不逢时啊!
沈鹤归:“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鹿文笙:“……”大早上就聊这么沉重危险的话题?这些流言也是好笑,说什么不要,偏说沈鹤归不是人,她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八年,妖鬼神仙一个没见着,根本就信不了一点,而且小元给她的书她也看了,四十章的免费章节,一共三十八万字,出场的全是人类。
见鹿文笙不回答,沈鹤归又道:“这里没有君臣,说什么都不要紧。”
大抵是家门前那一幕,给了她勇气:“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就算殿下不是人,那殿下也还是殿下,这皇位从来都是能者得之,至于灾祸归咎于一人,我则认为是因缺乏认知,无法解释其成因,便倾向于寻找一个具体责任人背锅。”
“就比如堤坝因超出承受范围塌陷,导致洪水淹没良田,颗粒无收,他们找不到人为原因,又想有交代,正急着。恰在此时,听说河道上游有克夫克子的女子投了江,那这位已无法开口辩解的可怜女子便会成为背锅者。当然,所谓的克夫克子也是荒谬之言,归根结底是贫穷愚昧的锅。”说出心底话,鹿文笙顿感轻松。
“你既这样想,四年前,为何选肃王?”沈鹤归道。
鹿文笙愣了一瞬才道:“应天巡抚是是肃王那边的人,最开始我受他庇护,自然也属肃王一脉。等后来,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没得选了。何况进了朝堂这个池子,想要没灾没祸的好好过日子,不就得站队。殿下是皇子,肃王也是皇子,在这燕京朝堂,都比我有根基。”
沈鹤归:“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没得选?”
鹿文笙:“殿试前。”
沈鹤归:“既然如此,我意将你驳出三甲之列,你又为何不愿?离了燕京朝堂,外放做官,便是远离了我与沈照的斗争。以你的才能,定有再回京的一日。”
鹿文笙按了按被风吹起的帘子,没想着撒谎搪塞,一反常态的说了实话:“我有苦衷,必须留在燕京。”
原来四年前,沈鹤归并非故意刁难她,是为了她好;原来他也曾想招揽她;原来她可以不做这个弄臣。
可惜,一个人的出身与见识,会影响她的判断与决定,当初是她目光短浅,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沈鹤归没再追问。
隔着车帘,传来锦衣卫的声音:“殿下,鹿大人,到了。”
25. 密谋
沈鹤归极为自然地抬手抹去鹿文笙嘴角的面屑,道:“下车,我带你看场戏,一会儿别说话。”
“哦。”
鹿文笙抬手抹了抹嘴角,耳尖泛起一点红。
刚才沈鹤归是在帮她擦嘴?!这动作也温柔了吧!就带他睡了晚私人小窝,就被她攻略了?
鹿文笙抖了抖衣袖,沾沾自喜,在脑中喊道:“小元,快帮我查查沈鹤归对我的好感度是不是到百分之百了。”
小元无语了一瞬,才道:【目前好感值为-200点,升了一点,望宿主再接再厉,不要自恋。】
鹿文笙突然无法理解-200这个数字,平心而论,如果她对一个人的好感度为负数,应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才对,完全不可能用自己的手去给他擦嘴。
除非-200已是很高的好感值。
想到此处,鹿文笙问道:“小元,那你能提供沈鹤归对皇帝与肃王的好感值吗?”
小元:【可以的,男主对皇帝的好感值为负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四个零……第十个零……】
鹿文笙:“……”果然如此。
鹿文笙站在下马车的踏凳上,听着小元数零,差点摔下去,因为她感觉右手臂突然被电了一下,非常麻,还有点痛。
沈鹤归本就站在边上等她,见她突然失去平衡,便顺手扶了一下:“站稳,小心别摔了。”
鹿文笙随便找了个借口:“脚有点麻,殿下上前带路,我走两步就好。”
而后她对小元道:“我知道了,别数了,再数要被你电死了。”壳裂了,小元没事,但开始漏电,简直绝了,以后凡是要动脑的问题,看来都不能问它。
小元:【我把数据传给宿主吧,我有点数不清。】好多零啊!太为难它了!
话落,鹿文笙也被两大串没有分隔符与间隔的零冲懵了。
不用数,完全不用数,就冲这长度,皇帝与肃王还好好活着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她前方,沈鹤归停住脚步,本想开口让鹿文笙看路,再提醒前方有台阶与门槛,谁知话未出口,这人竟一头走入了他怀里。
“嘶——”什么玩意堵路上这么硬!她想也不想便抬手去推。
幽幽柔柔的熟悉香味传来,鹿文笙整个人仿佛被定住,推也不是,就这么收手好像也不对,对比着两个零与一串零,鹿文笙鬼使神差的夸了句:“殿下的胸肌蛮大,未来的太子妃有福了!”
沈鹤归垂眸看着胸口那只比平常男子小很多的手,并未生出反感,平静道:“好摸嘛?”
“好……好摸。”她敢说不好摸吗?这负数好感度就是个无底洞,她根本不敢想负二后面跟着一大串零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不知为何,今日沈鹤归的耐心特别好,又提醒了一遍:“走路的时候别一心二用。”
“嗯,不会了。”鹿文笙也没想着要辩解。
走上最后一个台阶,鹿文笙抬头看了眼牌匾,上面写着‘玉华台’三个字。
玉华台是燕京最好的酒楼,她以前陪肃王来过几次,印象最深的是一份最普通的水煮花生,约莫三两左右,要卖三十文,比一斤猪肉还贵十文,就更别提其它吃食了,价格没有离谱,只有更离谱。
反正她不是冤大头,这价格,自掏腰包她吃不了一点。
余光扫到对面街角的乞丐,鹿文笙微微叹了口气,抬脚跟上沈鹤归。
经商人家在礼法上虽任居四民之末,实际日子却比农户好,至少年年能吃饱穿暖,不挨饿。
小农经济下,随便一场天灾就能让农民破产,失去土地,变为流民,再化为乞丐。而商人却能靠金银活下来,即使运气不好,在未来某一天做生意失败,只要抓紧时间培养出一个进士,就能保家族百年兴旺。
上二楼,过长廊,再走暗道去三楼,她被沈鹤归领到了一个雅间里。
雅间里没有别的家具,只有一张圆桌与凳子,桌边围坐着新任阁臣许升仁,占杏秀,几位幸存的御史,还有林守白与几位不认识的官员,再就是持刀静默的锦衣卫。
其中许升仁是原刑部尚书,占杏秀是原吏部文选清吏司司长,在鹿文笙的印象里都算是好官,刚正,勤勉,仁爱。
沈鹤归拉开了最靠墙的那面凳子,抬手示意鹿文笙坐下。
她还记得沈鹤归交代过的别说话,所以只能顶着所有人的视线坐到了主位。
沈鹤归坐到了鹿文笙边上。
在场的官位都比她高,还都不说话,主位上的鹿文笙简直坐如针毡。
干坐一刻钟后,她有点难以忍受雅间内的寂静,便自认隐蔽地扯了扯沈鹤归的衣袖,以眼神询问到底在做什么?
沈鹤归看着鹿文笙那求知欲满满的大眼,大发慈悲的抬起她的手,写了个‘等’字。
沈鹤归常年执弓握剑,手掌与指尖都是薄茧,简单的几个笔画,划的鹿文笙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好痒,好暖,好糙,和她完全不一样。
沈鹤归写完‘等’字,又低声与林守白交代几句,很快便出去了一个便衣锦衣卫。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一个暖烘烘的手炉被沈鹤归塞入了鹿文笙手里。
雅间里的官员将沈鹤归与鹿文笙的所有互动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他们干坐了这么久,也是手脚冰凉,为什么没有手炉,而且他们的年纪都比这位鹿编修大,老人不是更需要被照顾?偏心,太偏心了!
就在这时,隔壁雅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交谈声。
“王大人这边请。”
“都别客气,先坐下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鹿文笙一瞬支起了耳朵,这不是她死对头李崇科和户部左侍郎王敏之的声音吗?所以沈鹤归是带她来听墙角的?
鹿文笙转身后看,才发现她们雅间与隔壁雅间好像只隔了两道纱帘与两个屏风。
怪不得不让说话,场上也没站着的人,但凡有点人语声,又或者突然站起一个人,对面定能听到看到。
对面嘘寒问暖,场面话说了半柱香才终于进入正题。
“诸位都动动脑子,给个主意,那位要是活着回来,我们牺牲谁去顶,下一步棋又该如何走?”李崇科喉头滚动,最终没敢直呼沈鹤归的姓名。
“你怕他?名字都不敢说。”一人嘲讽道。
李崇科:“先别扯有的没的,时间紧,先将对策商量好!”顿了顿,又解释道:“我这不是怕隔墙有耳嘛!”
“整个楼我都包下来了!”
吃的最爽的瓜永远来自于敌人,短短几句话,鹿文笙手不冷了,人也不尬了,扒在圈椅背上听的津津有味,热烘烘的手炉被她下意识塞给了沈鹤归。
也不知对面是不是做贼心虚,大白天聚会还点了一堆蜡烛,五六个人影投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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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像一群畏光的硕鼠。
王敏之:“别吵,先讨论下一步该如何走。”
户部左侍郎王敏之是首辅张勉之的义子,他原名王旦,认张勉之为义父后,才改的敏之,此地的密谋,他代表的就是张勉之,居主导地位。
李崇科位高权重,资历深,他捋了捋胡须,不言。
王敏之长着一双三白眼,阴冷的像毒蛇,冷嗖的视线没放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要不我们寻些江湖死士试一试,若事情败露,就灭门!”有人顶不住压力,开口道。
“那沈鹤归就像地里的蚯蚓,庖厨里的蟑螂,十多年了,怎么都弄不死,应有二手准备。我看不如联系一下藩王或者守边大将,许以重利,请其‘清君侧’。”
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的年轻给事中忽然小声插嘴:“藩王与守边大将一齐入京,要是内乱与外战同起,又该怎么办……”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钉在他身上,空气都好似凝固了。
王敏之最先笑了起来,声音像毒蛇划过深秋的枯草:“徐给事中年轻,心存仁念是好的。”
李崇科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提议道:“沈鹤归的母族来历不明,血统不纯,我看你们在行动的同时,不如编造一些歌谣,谶言,彻底摧毁他的声誉!这小半个月,他提拔的都是寒门子弟,就没几个士族,再这样下去定会动摇国本!”
“言之有理!”在场众人纷纷点头。
“都说他母亲不是人,是妖孽,到底如何你有没有见过?”一人问道。
李崇科年纪最大,活的最久,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
李崇科:“我又不住内宫!二十多年前也没陪陛下南下游玩,你们问我,我问谁?!”
听到此处,鹿文笙默默扭头,满脸好奇的望向沈鹤归。她暗自替答:问谁,当然是问当事人沈鹤归啦!
隔壁传来茶盏与桌面相触的声音,又引回了鹿文笙的注意力。
王敏之道:“这世间,子必承父,你们回去搜罗一下族中美人,要是最后都失败了,就送女人,让她们想办法怀上沈鹤归的孩子,他若真是妖孽,继承他血脉的孩子就是证据!”
“可我族中没有适龄的貌美女子。”
王敏之恨铁不成钢:“没有就去外面找!这些年你也贪了不少,多花点银子都能解决!至于推谁出去顶罪,查到谁,就是谁。出了这扇门,在场的多想想家里人,想明白是一人死划算,还是全家人死绝了划算!”
……
商定好大致对策,他们又低声讨论了具体细节,将责任落实到个人。
鹿文笙默数着一个个名字与对应职位,暗叹这燕京怕是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她正入神,耳畔兀的传来圈椅拖动的声音,刺的鹿文笙心中一惊。
有奸细?!
她第一时间寻着声音看去,发现只有沈鹤归的位置空了。
下一刻,雅间内的锦衣卫全部涌到了隔壁,屏风撤开,纱帘被安放到银钩上。
对面是官,鹿文笙这边也是官,两方人马一时面面相觑,空气中泛起奇异的沉默。
沈鹤归大马金刀的坐到了对面,亲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不言不语。
鹿文笙不自觉啃了几下指甲,替对面尴尬。
大抵是鹿文笙幸灾乐祸的太明显,来自对面的矛头第一个指向了她。
26. 要不跳车吧
李崇科一双凹陷的眼袋微微抽搐,轻蔑道:“鹿文笙,你无赖弄臣怎会在对面?”
鹿文笙一贯不主动惹事,却也不代表她就怕事,立即反唇相讥:“因为你这个书读到□□子里的迂腐老头在,所以我只能来对面了呀!”
李崇科被市井俗语气到脸色发青:“污言秽语!粗俗不堪!”
斗嘴,鹿文笙最在行:“你高尚,用一张缺牙烂嘴,污蔑皇室正统血统不纯,又嘲讽先皇后来历不明,还想以小人手法毁人声誉,排挤寒门。我看城外地里的五步蛇成精都没你毒。”
鹿文笙换了口气的功夫,李崇科张口就要回嘴。
鹿文笙眼皮一掀,立马接道:“你别说话了,口气太重,我担心你张嘴就拉。”她扬了扬下巴,十分嚣张:“殿下在你们那边呢,我怕给熏坏了,心疼。”
沈鹤归饮茶的动作一顿,心底竟奇异的明媚起来。
“你……”李崇科浑身颤抖的指向鹿文笙,他气的够呛。
见李崇科站了起来,鹿文笙干脆拖着椅子,去到了沈鹤归身旁,她边走边道:“早春天冷,李大人今晚记得多盖点土,别着凉了。偶尔,我也挺搞不懂你们的,每次都吵不过我,还硬要挑我的刺,我就一小小编修,到底哪里碍着你们了?”
王敏之捏了捏手心的汗,将李崇科拉回了坐位。
王敏之:“你手下的人和鹿文笙吵了三年多,哪次吵过他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李崇科更气了。
鹿文笙幸灾乐祸的抓了把桌上的瓜子开始啃,两三颗下肚,她干脆将盘子拿到了占杏秀等人面前:“玉华台的五香葵花籽滋味不错,这一大盘估摸着要一两银子,一起嗑点补充能量,反正不花自己的钱,不吃白不吃。”
想了想,她又伸手抓了两把,用衣摆兜起来,对众人道:“我去前面给殿下剥瓜子。”
对待同一阵线的朋友,她总是大方明媚,像冬日里不灼人的暖阳,自然而然地把轻松洒到每个人身上。
咔咔的裂壳声响起,不过片刻,沈鹤归这边,原本不怎么交谈的各路官员开始细细交谈起来。
两方氛围相差过大,无形的压力朝对面轰然泄去。
那位年轻的徐给事中最先受不住压力,跪地求饶:“求殿下饶命,我是父亲让我来的……”
沈鹤归微微颔首,一边的锦衣卫便将人拉下去审问了。
有人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迟滞的惊惶渐渐涌上众人心头。
鹿文笙的手速很快,漫着香气的瓜子肉渐渐堆成了小山。
沈鹤归岿然不动,王敏之等人也沉默不言,两方就如此僵持着。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胖胖的瓜子肉逐渐装满白玉茶盏,鹿文笙分了一半给自己,再将茶盏里的另外一半推给沈鹤归。
本意,她只是想客气一下,但万万没想到沈鹤归居然一粒粒吃了起来。
沈鹤归有点不对劲!鹿文笙喃喃自语道。
约莫一炷香后,甲胄声由远及近的响起,鹿文笙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发现是罗江昇带手下来了。
罗江昇躬身行礼:“启禀殿下,凡在京涉事人员已秘密抓捕,送入昭狱。不在燕京的已安排人手秘密抓捕。”
王敏之豁然起身:“沈鹤归,你一下抓如此多的官员,不怕朝廷瘫痪?”撕破了脸,他连太子也不喊了。
沈鹤归不紧不慢的将白玉盏里剩下的爪子肉倒入白帕里,再放入怀中,同时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倚仗,孤还以为,你在等张勉之那个老东西来救你。”
他狭长的凤眸勾出凌厉的弧度:“官这个东西,有的是人想当,孤的江山就不劳你操心了,王旦!”
“林守白,将人拉到你的场子里,好好审,至于这燕京第一酒楼,烧了吧。二月三,不是什么好日子,户部左侍郎王敏之与都察院右御史张崇科等人于此宴饮,不幸尽数丧生火海!”
林守白抱拳领命:“臣遵殿下令旨!”
沈鹤归起身离去。
王敏之跌坐回身后的圈椅上。
鹿文笙撇了撇嘴,转身最后看了一眼昔日里明明在同一阵线,却一直排挤她的王敏之等人。
想不到,她还有亲眼看见这些小人倒台的一天,真是爽!沈鹤归手握兵权又收揽了锦衣卫,已经不是当初的沈鹤归了,这些人怎么就看不透!
……
直到坐上马车,鹿文笙都没回过神。
倒不是被沈鹤归的雷霆手段惊到了,而是在可惜酒楼。
犹豫再三,鹿文笙道:“殿下,这酒楼烧了有点可惜,你不是缺钱吗?不如把老板招揽了,为你所用?”
沈鹤归睁开双眼,“你可知那酒楼的老板是谁?”
鹿文笙摇头。
太阳不知何时出来了,照在沈鹤归的侧脸上,为他渡了暖金色:“王敏之。”
鹿文笙一梗:“那还是烧了舒心。”
她与张崇科是口水官司,与王敏之却是人命官司,永远都无法握手言和。
前人经验:会咬人的狗不叫。
那是她做编修的第二年,王敏之暗中修改她起草的诏书,将赏田十亩篡改成了赏田千亩,得亏她养成了过手必查的习惯,才躲过一劫。
再后来,王敏之动用关系,想将她调去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来个杀人于无形,她放下脸面,去求肃王,又躲过了一劫。
第三次,王敏之直接不做人了,派人来杀她,那次也是巧,撞上了遇刺的沈鹤归,她浑水摸鱼,祸水东引,拍拍屁股溜了。
当天她就去找了张勉之,让他好好管管这位义子,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咄咄相逼,她保不准会干什么缺德事。
当晚,快四十的王敏之挨了顿打,还跪了祠堂,张家的祠堂。
“在想什么?”沈鹤归道。
鹿文笙收回思绪:“在想殿下这把火烧的好,王敏之那个卑鄙小人,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沈鹤归好整以暇地靠在车壁上,没回答,反而慢悠悠道:“你不问问,我又要将你带去哪里?”
鹿文笙撩起半开的车帘,神态轻松地看向外面:“不是送臣去翰林院上值?”这怎么像是去昭狱的路。
难道沈鹤归要送她去坐牢?!
鹿文笙陡然一惊,黑漆漆的眸子不停转动着。她昨天才救了他,他今天就要搞她!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咬上她就不放了?!
现在跳车跑还来得及吗?呸,撤回上上句话!
鹿文笙按着坐垫,微微支起了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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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准备出其不意的跳车溜走。
“翰林院离昭狱并不远。”沈鹤归语气平常,听不出什么。
鹿文笙狠狠咬了咬后牙槽。
真棒!还真是去昭狱!她不想去。
鹿文笙装作看外面的风景,表情十分漫不经心:“是不远,也就半柱香的路程。”就现在吧,街上人也挺多。
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鹿文笙悄然支起了臀部,全神贯注的往外挪着,她从五开始,倒数着发力时间。
前三个数字都很顺利,到二时马车却猛的一颠,导致鹿文笙维持不了平衡朝前栽去。
她前方,沈鹤归眉舒展,眼半阖,坐姿端正,像尊菩萨。
鹿文笙刹不住动作,只能认命闭眼,沈鹤归的马车一直都很稳,她不信这是意外!
鹿文笙内心尖叫的喊着小元:“是你在搞事情,还是剧情在搞事情?”
小元:【不是我,是剧情,你俩坐的太近了。】
鹿文笙:“……”防不胜防且无力吐槽。
脸颊触到冰凉的衣料,来自沈鹤归身上的幽香冲入鼻孔,鹿文笙赶紧闭气,她记得上次在西廊庑,沈鹤归身上的香气让她断片了,然后原人设就借着她的嘴巴开始捣乱,这错误她绝对不会犯第二次!
自以为成功避过雷点,鹿文笙暗自得意,想借力起身,小巧的手掌按到了一个偏硬的凹槽里,又往上移了移。
什么玩意儿这么硬?这会软了,不过好像有点太软了,像没骨头的肉。
手感太奇特,她又抓了两下。
“鹿大人,可还满意摸到的结果?”
嗯?沈鹤归这话是什么意思?
鹿文笙抬起脑袋,视线从沈鹤归半黑的脸下落到自己闯祸的手。
鹿文笙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握草握草握草……完了完了完了……
“殿下你听我解释!”
“还不把手拿回去!”沈鹤归用尽平生涵养,让自己冷静。
“我不是故意的!”鹿文笙飞速撤回,却忘记了自己还保持着抓握状态,扯的沈鹤归闷哼了一声。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真是造孽啊!但凡她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子,岂会犯这离谱的错,不过沈鹤归真的挺有料。
缓过绵长的余痛,沈鹤归咬牙切齿:“鹿!文!笙!”
“我知错了,要不……要不……”鹿文笙心一狠,决定放弃双手的清白:“要不我给殿下揉揉?”
沈鹤归用力攥起五指,语带三分嘲意,七分克制:“你想都不要想!”昨夜鹿文笙一直安分,亏他以为他终于走正道了,原来都是假象。鹿文笙就这么想得到他?
觑着快要吃人的沈鹤归,鹿文笙忙道:“生气伤身,充盈国库之法殿下想不想听?”她合理怀疑,再不找点别的话题,沈鹤归会气到想砍她。
听说那里是男子最为脆弱的部位,神经密布,疼痛敏感,想来是痛极了,沈鹤归才会如此生气。
沈鹤归倚着小桌案,揉着太阳穴,惜字如金:“讲!”一丝言语无法形容的莫名烦躁被他压在心底。
若他直接告诉鹿文笙,他不举,会不会就此歇息了心思?不行,他还不想杀他。罢了,忍忍算了,左右鹿文笙也只是占点小便宜,无伤大雅。
27. 献策
见沈鹤归突然揉起了太阳穴,鹿文笙单纯以为他头疼,十分好心的想去帮他揉一揉。
“你坐回对面讲,别过来。”沈鹤归声线紧绷,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睁眼太急,凌厉单眼皮瞬间撑成了狭长的双眼皮。
鹿文笙悻悻收手,退回原来的位置,她先解释道:“这个法子我也是后来才想到的,先前在朝堂上并非藏而不提。”
她得好好表现一下自己是个学识渊博的官,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只要没进昭狱,万事便都有转机。
沈鹤归点头,又往车门前坐了坐,悄然与鹿文笙拉开距离。
鹿文笙:“昨日在庙会上我见到了几个黄衣和尚,他们一共四个人,三胖一壮,气色比衙署里大部分官员都要好。”
沈鹤归垂眸认真听着,很有耐心。
“我记得佛教的创教者给僧团定过一个规矩,‘常游方,不定居’希望他们保持流动,去不同的地方修行、传教。自古游方僧人不只靠化缘而活,还靠顺路从事的贸易活动,他们常常从一个地方买入商品,再去另一个地方卖掉,赚取差价。可以说,最开始的佛教就是与商业高度绑定的,僧人从来都非不食人间烟火,那些林立的寺庙,具备很强的经济属性。”
鹿文笙停顿片刻:“佛教有一说法名为‘无尽藏’,观念认为,佛寺的资产以利息的方式增值,是善业的一种体现,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放高利贷。除了放贷,佛院还种茶制茶,办客栈对外租房,好地租活人,偏远租死人,发展殡葬养老业务。他们不仅是僧,还是商,士农工商的商!”
“我朝税收分为赋和役,赋为土地税、人头税等,役为徭役,即无偿劳动力付出。”一时嘴快,最后一句话出口瞬间,鹿文笙便意识到了过于直白,她瞄了一眼沈鹤归的神色,见他并无不快才继续说了下去。
“此刻,拥有合法度牒的僧人不仅免徭役,还减赋税。朝廷法度对僧民优待,授予寺庙‘常驻田’,不收任何赋税,本意是让这些田产的收入用于维持香火,供养僧众,可近十几年,为了筹集资金用于军费、赈灾等,朝廷开始大规模出售度牒,导致僧侣数量激增,而大量平民为了逃税,将自己的田产投献给了寺庙,名义上是捐赠,实则是成了寺庙的佃户。”
“天下税,主要从小民百姓来,而小民百姓成了僧或者主动投献避了税,导致国家基本税收大量流失,土地兼并进一步严重。”
“还有和尚放高利贷,逼死农户。我见过寺庙后院的账本厚如城墙,收受僧人贿赂的官员多如牛毛,那佛像下的功德箱,一进一出,赃款就成了善款。僧是民,商是民,待遇却截然不同!”
大抵是早上太冷,现在太阳出来了,她竟从寒风里体会到了些许暖意。
沈鹤归搭在膝盖上手细细摩挲着衣料:“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查寺庙?”
鹿文笙点头:“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筹集到最多的钱,官暂时动不得,那便只有僧了,而且巨商富贾多在南边,太远了,还要辛苦搜集罪证,没和尚庙来的快。去年腊月里就有一场逼良为娼出人命的悲剧,殿下可以顺着线索查;还有城外二十里地的尼姑庙,其实是个淫窝,里面的尼姑头子和燕京最大的和尚头,儿子都生了两个了。”
空气中的浮尘泛着细碎的金光,沈鹤归静默着。
鹿文笙被沈鹤归盯的十分不自在,她虚咳了一声解释道:“三教九流我全都混,所以不入流的消息比较灵通,那尼姑庙我可没去过,只有我喜欢的人才被允许触碰我的身体。”
“哦。”短短一个字,被沈鹤归应出了九转十八弯的效果,“孤知道了。”
鹿文笙没心思细品,她往前坐了坐,满脸期待:“我献了策,所以能不能不去昭狱?”
沈鹤归非常无情:“不行!”
鹿文笙:“……”狗太子!脑水白用了!她要是能出去,必须买十条胖头鱼补补!
马车载着满脑子脏话的鹿文笙停在了昭狱门口,不远处的树木随风摇摆,新芽上的绒毛被阳光染上了浓金色,充满生机。
树对面,鹿文笙抬手挡了挡阳光,看着沈鹤归孤零零的背影,忽然计从心起。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窜了出去。
察觉到空气流动异常,沈鹤归缓缓转身,挑起长眉。鹿文笙这又是要弄哪一出?
沈鹤归站在原地,抬手朝前一压,霎时从各种奇异的地方涌出一群人将鹿文笙围了起来。
沈鹤归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要去哪里?”
与一堆壮汉面面相觑,鹿文笙的心里的气势瞬间矮了一截,认怂:“我……我尿急,尿急!”
想到那两碗鸡汤,沈鹤归信了:“茅房不在那边,我带你去。”
半晌后,鹿文笙满脸羞耻的走向了在十步外等她的沈鹤归,她是万万没想到,沈鹤归会与她一起来茅房解决人生大事。
嗯……听声音,完全配的上单手包不住的大小,很有力道。诶?止住,别整的像原人设一样,成为大黄丫头!
鹿文笙不自觉小声叨叨出了‘原人设’三字,小元的声音适时响起,它提醒:【宿主别忘了任务。】
鹿文笙用脚趾抠了抠鞋底:“不是没时间限制,等哪天沈鹤归回东宫再做吧。”得不来好处的事,能拖就拖,拖不了再说。
小元:【应该是有时间限制的,因为我出了点故障没显示出来。】
鹿文笙:“!!!”
小元:【按理,主线任务至少48个小时打底,但保险起见,宿主还是快一些比较好。】
鹿文笙深吸一口气:“你和沈鹤归都是我的祖宗!”东宫那地方,沈鹤归回来后就没回去过,人家现在住皇宫!绝望,简直非常绝望!
与锦衣卫交代完事情,沈鹤归抬眸看向鹿文笙:“怎么了?”上个茅房而已,怎么满脸的生无可恋?
“没怎么。”鹿文笙有气无力,心如死灰:“殿下记得将我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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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了,最好永远别放我出来,看在我献策的份上,饭菜吃食能不能安排一下,不求大鱼大肉,但求营养均衡,冬天再多送几床褥子给我,我怕冷。我要求不高,吃的也不多,很好关的。”
沈鹤归皱眉:“我何时说过要将你关在这个地方?”
嗯?!
鹿文笙抬头,眼底泛起光亮。
原来不是要关她!可是就算沈鹤归不关她,还有破任务等着她,不想做,难度太高了,想摆烂。
她眼底的光亮又瞬间熄灭了。
沈鹤归看了眼茅房,又看了眼鹿文笙,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他猜测道:“病了,不舒服?”
鹿文笙点了头,又摇了摇头。
沈鹤归只当她是讳疾忌医,并未再多言,他道:“我先带你见一个人。”
鹿文笙活人微死,正处于四大皆空的状态:“哦。”见吧,见谁都行,见鬼也不要紧。
昭狱内十分森寒,鹿文笙不远不近的缀者沈鹤归走,她能明显看出昭狱内被打扫过,没有任何脏物,异味。
越走越深,且路上没遇到任何囚犯,鹿文笙心有疑惑却没有开口的欲望,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东宫’。
做官四年了,东宫她没进去过,所以里面的路也不认识,就算把沈鹤归成功药倒,再想办法扛进去,估计出来也难,而且她这细胳膊细腿的,不可能抗得动又高又壮的沈鹤归。
想到一种侥幸可能,鹿文笙喊小元:“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是夜入皇宫,不是东宫?”
小元从衣袖里探出黄色脑袋:【我没看错,就是东宫。】
鹿文笙面无表情的将它塞了回去:“别出来,你还是在衣袖里待着比较好!”再多看几眼,她怕自己忍不住将系统炖了,虽然错不在它。
沈鹤归止住脚步,打开了昭狱里最大的水牢:“去吧。”
鹿文笙侧身看着沈鹤归:“殿下不去?”
“我在外面等你。”
“哦。”东宫都空了一年多了,应该也没有沈鹤归用过的胰子。
极高的窗口漏下一点光亮,鹿文笙漫不经心的抬眸,与对面水牢里的人来了个深情对视,两两相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铁链哗哗响起。
“肃王?”鹿文笙上前数步,回神了。
“你归顺沈鹤归了?”牵扯到背上的伤口,沈照又退回去,站在了阴影里。
这不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所以鹿文笙避开了:“昨日在巷子里,殿下朝我射暗箭了?”
沈照意味不明的笑了,很大声,鲜血缓缓从伤口溢出,但他好似察觉不到痛意:“罢了,成王败寇,你令择明主也正常,我是朝你射了暗箭,可你不还好好活着!”
“你就没想过万一中了,我会死?”
沈照一笑:“你在下面看不分明,我在上面看的可是清清楚楚,沈鹤归将你护的比的自己还好,他怎会舍得让你中箭而亡,沈鹤归是妖孽,你知道吗?”
28. 睹窝思哥
鹿文笙出生便有记忆,又在人口密集的村镇长大,十八年里,她不仅听过很多次谁谁谁是妖孽,哪里又出现异常有妖孽,还亲眼见过那些普普通通的人,如何在愚昧与谗言的煽动下,被指为异类,最终在众人的石块与火焰中,化作凄厉的惨嚎,丢了性命。
小时候看见却无力拯救,长大来了燕京,这类事情却少见了,但不妨碍她依旧很讨厌妖孽这个词。
鹿文笙没想着科普反驳,直言道:“妖孽法力无边,不会稀罕人间皇位的。就算沈鹤归是陛下与妖怪生的,他也有皇位继承权。殿下应该庆幸这世上并无妖孽,不然幼时不受人喜爱,稍大时又受人排挤,出门流言漫天,千夫所指,生性本恶的妖孽定会想办法报复所有伤过、害过他的人,这人世将永无安宁。”沈鹤归不是,也不可能是妖。
沈照嘲道:“枉我对你那么好,两个月都没过,你整颗心就偏向他了?!也是,沈鹤归一贯喜欢抢我的东西,我不怪你。”
铁链的脆响下伴随着水流被破开的声音,沈照站到了窗户投射的四角光亮下。
鹿文笙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脸。
沈照主要继承了他母亲的平庸长相,不丑,但也没多俊,正常笑起来时有两个酒窝,很像她的亲哥哥鹿文胜。
在过往的所有记忆里,沈照是开朗煦和的,狰狞、嫉妒、癫狂等等负面情绪从未出现在他脸上过。没点油灯,视野里的光线很暗,有一瞬,鹿文笙以为见到了面容扭曲的罗刹。
她惊的后退了数步。
束于四肢的铁链被沈照牵扯到了极致,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曾经盛满开朗笑容的双眼里满是阴狠:“你现在投了沈鹤归我不与你计较,但有一件事你必须说实话。”
铁链声让鹿文笙镇定,她道:“你想知道什么?”果然,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没几个性格是正常的。
“鹿文笙。”沈照几乎是咬着牙在发声质问:“当初那份圣旨在哪里?年后第一场大朝会你又为何没拿出来当众朗读?”
鹿文笙心中一颤,下意识想转身看沈鹤归是不是在外面听着。圆润整齐的指甲抠着手心,带起阵阵痛意,转身的动作被生生克止。
见她不言,沈照讥讽一笑,相处了将近四年,他其实非常了解鹿文笙,他挑明道:“你留着圣旨要挟沈鹤归留你一命?还是与他交换了什么?”
鹿文笙嗓子发干,心底发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休想栽赃于我。我就是听说你被抓了,好心来看看你。我救不了你,你要是缺什么可以与我说,我想办法带进来。”她不能再待下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沈照是如此冲动的人。
沈照冷笑:“我缺奉天殿里那张龙椅,沈鹤归项上那颗人头,你能带来?”沈鹤归那妖孽不会放过他的,他怕是很难重获自由了,不,应该是命不久矣,生在皇家,自由从来都是奢侈品。
鹿文笙边退边道:“我无兵无权,做不到这些,下午还要上值,殿下若无别的交代,我先走了。”靠利益维持的关系终究薄如纸,也没多少信任。
“滚吧!”沈照很爽快。
想到外面的沈鹤归,鹿文笙盯着脚尖,数着脚步,磨蹭着走回了他身边。
沈鹤归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分毫未挪。
鹿文笙心底仿佛压了块不轻不重的石头,任务暂且被抛到脑后。
三十五步的距离也不是很远,沈鹤归应该全都听见了,下一步,他是不是要带她回家取圣旨了?然后问罪,算账?
“走吧,这里阴寒,出去说。”沈鹤归的语气像他的脸色一样平静。
鹿文笙想装作大方又自然的模样笑一笑,再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发现连嘴角都勾不起来。
“好。”鹿文笙低低应了一声。
沈鹤归垂眸扫了她一眼,见人没哭,便如常朝前走去。鹿文笙刚满十八,未及冠,若在燕京的富贵人家长大,还是个千娇百宠的孩子,他是不是不该带他来见识人性的两面?
鹿文笙又上了沈鹤归的马车,这次她坐在了马车门边,沈鹤归坐到了里面。
一盏热气腾腾的茶被推到了眼前。
沈鹤归:“姜片桂圆茶,昭狱寒凉,喝点驱寒,午后了,你有什么想吃的?”
鹿文笙象征性的喝了一口:“我都可以,不挑嘴,没忌口。”
从昭狱里面走到外面,再上马车,总共花了不到一刻钟,鹿文笙的八个指甲已经被大拇指抠秃了,她视线发散,在等悬在头顶的利剑刺下。
沈鹤归瞥了眼鹿文笙手上的动作,低头饮了一口茶:“现在再让你选一次,你以后是想继续跟着沈照,还是跟着我?想清楚再答,事不过三。”
诶?不是应该逼问她圣旨在何处?怎么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事不过三?什么事不过三?
鹿文笙抬头,嗫嚅了两下,想问却又不敢问。
刚才在水牢里,她看到了沈照后背上交错的伤口与完好的前胸,过往印象里沈鹤归一贯是这般恩威并施,既给体面又给惩罚,他的性格行动总是与他明月清风般的外表截然不同,他特别喜欢玩打击,支配,掌控,臣服这一套流程。
四个步骤走下来,若还冥顽不灵,十有八九不会有好结果,理智告诉她,应该毫不犹豫的选沈鹤归,可第六感却在阻止她,和她说危险,选沈鹤归是条不归路。
鹿文笙想借着喝茶的功夫拖一拖时间,纠缠的大拇指拉开距离,右手上抬,去拿茶盏。
“嘶——!”鹿文笙倒吸一口冷气。
衣料不知何时勾丝,嵌入了大拇指的指甲缝里,又因她的动作活生生撕开了小片指甲,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她想忍痛将手藏起来,当做无事发生。
一只骨节分明,干燥温暖的手比她反应更快的捏住了大拇指下边的软肉。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鹤归抬眼看她:“我没催你,你不必如此紧张。”他还没对鹿文笙用什么强硬手段就紧张成这样,要是用了,这人岂不是早就属于他了?
“意外。”鹿文笙慌忙移开视线,嘴硬道:“我没紧张。”她的后背已经僵直了,因为她居然在沈鹤归脸上看见了温柔与怜惜!
幻觉吧!
如此想着,她又回眸偷瞅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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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没看错。
“忍一下。”沈鹤归垂眸道。
眨眼功夫,沈鹤归手上便多了把尖头匕首,鹿文笙尚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冰冷的刀锋已贴上她翻翘的指甲。
刃尖轻挑,痛的鹿文笙反射性缩手。好在沈鹤归早有预料,抢先按住了她的手腕,“是男孩子就别动,这点痛算什么!”
尖锐的疼痛让逆反心茁壮成长,鹿文笙往回挣了挣。
她又不是男孩子!十指连心,根本就不是一点痛!
刀刃削铁如泥,稍有不慎手掌都能削掉半块,沈鹤归抽空扫了一眼鹿文笙,温声道:“我不喜怕痛的男子,你忍一忍。”
鹿文笙:“?”沈鹤归不喜欢怕痛的男人与她有何关系?她又不需要他的喜欢。
寒光闪过,翘起的甲片被精准削去,淡黄的药粉淋上伤口,迅速止住了血。
沈鹤归擦去刀尖上的血,将匕首推回鞘内:“别沾水,特效药,明天就能结痂。”
鹿文笙想给自己吹吹,却发现伤口慢慢凉了起来,一点都不痛了。
这一打岔,鹿文笙心底又冒出些许勇气,她轻声问道:“事不过三是什么意思?”
“西暖阁我试着招揽了你一次,昨日的小巷是第二次,加上今天是第三次。”沈鹤归吐字不急不缓,带着特有的韵律,明明很温和,鹿文笙却听出了下最后通牒的感觉。
罢了,要不直接应了吧,她熬不过他,也斗不过他,何况还有亟待完成的任务。
“我……”鹿文笙想草率应下。
“不用现在答,你自己花时间好好考虑。”沈鹤归打断道,“沈照这个人耐不住大挫折,且从小心思毒辣,为人狭隘,善于隐藏,并非良主。”
鹿文笙弯了弯毫无痛觉的拇指,闷声道:“我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沈照的酒窝长得太像她哥哥了,每次她一看见,就忍不住睹物思人。
在‘父为子纲’的封建礼法下,她的父亲有当代所有男人的通病,整日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与子女刻意保持着距离,认为自己是家庭内部的君主,家里少谁都行,就是不能少他,少了就会散。还很功利,重男轻女。
她虽不喜父亲,却也感谢他,因为他和母亲生出了世上最好的哥哥,她得到的父爱并不多,但万幸,她的哥哥与母亲都很爱她。
只给长子的糖果点心,哥哥给偷偷分她一半;独给长子请的名师,哥哥会硬拉着她去上,再告诉她,读书明理,可开眼界;还有逢年过节的压岁钱,哥哥总会把他的那份偷偷给她,让她自己去买零嘴和漂亮首饰。
想到此处,失落感渐渐涌上她的面庞,都快十年了,还没有哥哥的消息。
沈鹤归的注意力一直落在鹿文笙身上,见她逐渐失落,他蹙眉不愉道:“我带你见沈照的真实面目,戳破他往常对你的伪装,看样子是办了坏事,竟让你如此失落!”
罢了,这饭不如不吃,反正他也不饿,沈鹤归啊沈鹤归,你不能被鹿文笙地牢里几句贴心窝子的话给收买,鹿文笙懂你又如何?喜欢你会发光的鳞片又如何?不讨厌蛇又如何?
29. 三问
旧主难忘,旧情难消,强扭的瓜又不甜,何必让自己变得如此低声下气,鹿文笙自己都承认他是知道的。
莫名的怒气一下喷涌而出,沈鹤归黑着脸,掀帘就想跳车,把驾车的锦衣卫吓了一跳。
俯视着青色的飞鱼服,沈鹤归才想起来这是他的马车,不是鹿文笙的。
沈鹤归止步,被自己的行为气笑了:“呵!”
听到呵笑,鹿文笙才意识到沈鹤归生气了,她急忙拉住他的腰带解释:“我失落不是因为肃王殿下,这是殿下的马车,要走也是我走。”
沈鹤归将衣裳穿的一丝不苟,毫无褶皱,她都不好意思硬抓,只能拉腰带。
但拉完她就后悔了,因为沈鹤归今日配的是如意勾宫绦腰带,她这么一扯,肯定勒到了。
果不其然,闷哼声在下一秒传到入耳中。
鹿文笙咽了咽口水,假装没听到,硬着头皮解释:“殿下的好意我都知道,刚才只是想起了小时候一起长的哥哥……他是我某个邻居家的儿子,那位大哥哥待我很好,而且某些地方长的很像肃王殿下,奈何很久没得到他的消息了,我这才有些失落。”
不能说是亲哥哥,也不能提是酒窝像,不然很容易被沈鹤归查出她的身份,若他继续追问,她便只能继续瞎编。
沈鹤归理了下朱红腰带,十分高冷的在鹿文笙对面坐下,他手长脚长个子高,空间一下子逼仄起来。
滚烫的温度穿过衣料,烙上鹿文笙的小腿,她不自在的想将腿移走,奈何左右两侧都被沈鹤归的长腿封锁。
算了,就这样吧,她现在和沈鹤归是同性,不用讲究。
沈鹤归并未计较鹿文笙扯腰带犯上:“没撒谎?”
鹿文笙用力点了下头,没说话。
沈鹤归被成功哄住,但不愉依旧残留在他心间,他情不自禁拿自己与沈照比了起来:“回到四年前,让你再选一次,你会选我还是肃王?”
知道沈鹤归是男主,注定会成为皇位争夺的胜利者,鹿文笙答的毫不犹豫:“选太子殿下!”
沈鹤归:“不可欺瞒,我要听实话,你觉的那皇位是我坐合适还是肃王合适?理由是什么。”
鹿文笙:“太子殿下合适。肃王身边小人扎堆,各自抱团,勾心斗角,太子殿下这边却多是做实事的臣子,斗争也不严重。”
沈鹤归很满意鹿文笙的回答,他说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如果我真的是妖孽,你会如何打算?”
三个问题,兜头落下,没留任何思考的时间,所以鹿文笙成功被最后一个问题卡住了。
沈鹤归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又不是,问了也没意义啊!
沈鹤归见她沉默,催道:“很难答?”
“啊!”鹿文笙急忙摇头:“不难。”就是很意外,眼下情况还是说些甜言蜜语比较好,黑脸的沈鹤归看的心里发毛,消受不起。
“只要殿下还是殿下,未来某天变成妖也不要紧。话本里的妖怪都很厉害,还有法力,殿下若真化了妖,还当着人间的皇帝,那我这臣子肯定做的很开心。”
沈鹤归疑惑:“为何妖当皇帝你会很开心?”
鹿文笙睁着一双含情目就开始列举好处:“最大的好处当然是耐造,人吃五谷杂粮会生病,妖怪不会;人的精力有限,七个时辰左右就必须睡一次,一次至少要睡三四个时辰,妖怪肯定不用;遇刺被捅一刀,人大概率会死,不死也要养很久,妖怪肯定不会这样;还有打架,就算是群殴人肯定也打不过妖怪。”
鹿文笙抬手压着手指开始总结:“不会轻易生病,精力无限,耐造,不容易死,能活很久,纵观古今,这样的好主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历史上有多少能臣是因为良主去世才没能实现抱负。”
鹿文笙抬头。
沈鹤归看她这是什么表情?怎如此诡异!
视线落在鹿文笙明丽的双眼上,沈鹤归动了动眼珠,徐徐开口:“可我听着你的形容,不像在说良主,倒像在说牲口。”
鹿文笙讪讪:“理是这个理,但殿下也不必讲的太直白,给牲口留点脸面。而且牲口熬几年,死了也就解放了,妖怪应该要熬成百上千年才能解放,这么一想,妖怪当皇帝,还怪可怜的,悠长的寿命全用来上朝处理政务了。人世缤纷灿烂,妖怪皇帝坐拥江山,却没有自己的生活,更没时间走出皇宫,去看看属于他的自由天地。”
沈鹤归:“……”他的寿命,是比人长些,政务的确很枯燥。
静默蔓延。
鹿文笙:“殿下怎么不说话,是觉得我哪里讲的没道理?”
沈鹤归深吸了一口气,开导自己:别听鹿文笙胡说八道,他不是牲口,也不可怜。
沈鹤归看向马车外的街市,心中那点不愉彻底消散:“下车吧,带你去吃午膳。”
朝食虽丰盛,但量不大,鹿文笙只吃了个半饱,其实早就饿了。
因此沈鹤归话落,她的注意力便被‘午膳’二字引走了。
鹿文笙探头看向外面极为普通的餐馆,感到非常意外。
那店面实在不起眼,灰扑扑的招牌边缘已有些卷翘,招牌上的字迹也十分黯淡,门脸窄小。从窗口望进去,里头似乎只摆得下四五张方桌,光线有些昏沉。这与她预想中沈鹤归这般身份会踏足的地方,相去甚远。
就这打量的一小会儿功夫,沈鹤归已经下车了。鹿文笙翘着大拇指,抓着衣摆赶紧跟上。
午未交际之时,街上往来的行人并不多。
沈鹤归撩开那半旧的蓝布门帘,柜台前正在算账的老板娘眼睛一亮,便熟络的迎了上来:“好久不见,你这小子又俊了不少。”她上下打量着沈鹤归,“正值饭点,外面乱,我带你去后院吃。”
“好。”沈鹤归虽惜字如金,鹿文笙还是听出了几许亲近感。
沈鹤归一走动,露出了他身后的鹿文笙,瞬间,老板娘的双眼更亮了,她带着善意打量:“呦!这是你朋友?这双眼睛生的好,可惜不是女娃娃,不然与你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十分俊俏。”老板娘嗓音清亮,带着市井独有的热络与豪爽。
沈鹤归停步,转走话题,“嗯,我许久未来,一切可还好?”
“好的不行。”老板娘朝外面扬了扬头,“你给我雇那几个壮汉,啥都会干,还听话,前几日还有人跑来打听是从哪里雇的。”
老板娘好奇的瞥向鹿文笙:“这还是你第一次带朋友来,像你一样,真俊!”
沈鹤归与鹿文笙的容色衣着与此地本就格格不入,再加上老板娘的大嗓门,俩人已成了全场焦点,她红着耳尖,与老板娘打了招呼:“老板好,我叫鹿文笙,今年十八岁,还没娶妻。”这有点太热情了,夸的她怪不好意思的。
沈鹤归看着站在他身旁,乖乖巧巧的鹿文笙,微微翘了翘嘴角。
原来鹿文笙乖起来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像红豆馅的糯米团。
沈鹤归贴心解围:“他年纪小,脸皮薄。”
老板娘这才注意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怪我,看见你来太开心了,咱去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是老板娘自己的卧室,地方不大,也没外面亮,她贴心的点了一盏油灯才出去张罗饭菜。她走前,沈鹤归还特意交代,一会儿还有个朋友来。
鹿文笙抿了口橘皮热茶,没多问是谁要来,她现在比较好奇,沈鹤归与老板娘为何会如此熟络。
鹿文笙旁敲侧击,八卦之心溢于言表:“殿下与老板娘看起来很熟,以前经常来这里吃饭?”
茶碗缺了个口,沈鹤归将豁口转向另一边,十分优雅的饮了一口,才道:“偶尔来,以前经常来会害了她。”
他理了一下衣袖上的褶皱,抬眸:“想听故事?”
鹿文笙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从昨日下午到今日午后,近乎一日时间,鹿文笙与沈鹤归称得上形影不离,二人一起淋过雨,下过厨,夜晚同室而眠,早上共进朝食,短短时光里,由不同立场造成的隔阂,已在密集的相处中悄然散去。
沈鹤归:“那你别让我等太久,定个期限,我便告诉你。”三月中便是会试,只有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行。”没想到沈鹤归会轻易松口,鹿文笙应的爽快,“那就二月中旬前,如何?”
“可!”
沈鹤归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讲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少时冲动,我曾逃离过皇宫,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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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十岁出头,分无分文且文不成武不就的孩子,其实很难在腊月里存活下去,我无处可去,便在风雪里茫然走了两日,最后寻了一处破庙准备等死。”
沈鹤归用食指抵了一下茶碗的豁口。
“那日半夜,飞雪大如鹅毛,密如柳絮,一位妇人带着一双早已死去的儿女也来了破庙。死人的味道并不好闻,所以我去了外面。”
沈鹤归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我以为我活不到第二日的,可醒来,却发现自己被那妇人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将我带下山,靠乞讨养着我,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宫里的人寻到了我,想带我回去。”
话到此处,沈鹤归再没继续说下去,但鹿文笙能猜到大概。
鹿文笙:“所以那个妇人就是老板娘?”
沈鹤归颔首。
鹿文笙心中一动:“那挺好的,她遇见了贵人,你也躲过命中一劫,活了下来。”这并不是一个听完能让人开心的故事,逼得孩子离家出走,那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鹿文笙正愁着该如何安慰沈鹤归,饭菜的香气缠上鼻尖,老板娘豪爽的嗓门由远及近,“你带着朋友来的突然,只能简单凑活一顿。”
鹿文笙一脸感激,起身先道:“老板娘客气了。”鹿文笙垂眸看向菜色,“这菜色我看着……极好!”
哦豁!全是各种肉,只有里面的葱姜蒜是素的。
鹿文笙的视线在沈鹤归与老板娘之间来回移动。
说句实话,她亲娘宋枝蕴都没如此溺爱过她,一下做这么多的肉端上来,这是把沈鹤归当亲儿子养了。
沈鹤归眉目温和:“无事的,有的吃就行。”
“你俩慢慢吃,我还要去看店,”笑着拍了拍鹿文笙的肩膀,又丢下两句话,老板娘风风火火的走了。
光盘行动后,鹿文笙揉着肚子,消食。
房梁上落下一位劲装女子快速收拾好碗筷桌面,又从窗外翻了出去。
她出现的悄无声息,鹿文笙被惊的打了一个嗝:“现在的餐馆,收拾碗筷都那么高档了?”
沈鹤归挑眉:“那是便装的锦衣卫。”
“哦,所以老板娘知道殿下的身份?”
大概是吃的开心,沈鹤归身上难得散发着慵懒感:“知道。”
“殿下是来接走她的?”
沈鹤归摇了摇头,“她想靠自己的双手活着。你不妨猜一猜,当初她为何会流亡为乞丐?”
鹿文笙猜道:“丧夫?然后被抢了家产?”若她没考中进士,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真得学要饭。
沈鹤归:“她的丈夫另结新欢,想典妻卖子,偷听到丈夫与牙婆谈话的当晚,就立刻带着两个孩子逃了出来,一路乞讨,来了京城。前半辈子以为丈夫靠得住,结果真情错付,殃及子女,这后半辈子,她只想靠自己。”
独属于普通女子的悲剧,鹿文笙并非首次听闻。贫穷与贪婪,从来都是滋养罪恶的温床。那些兽性先于人性的男子,一旦作起恶来,最先伤害的是结发妻子,再是孩子。
人间的是非最难判,鹿文笙轻言道:“老板娘是人间清醒。想活的好,就得放下过去,向前看。世上有善恶之分,便有善恶之人,以后我若娶到心爱之人,定要将他放在心尖尖上,疼一辈子!”前提是必须乖巧听话。
看着意气风发,满脸真诚坚定的鹿文笙,沈鹤归心底蓦然一动,一粒隐秘的种子悄然落入心田。
鹿文笙低头吹了吹开始隐隐泛痛的拇指:“人和那树上的毛虫一样都是动物,都要历绝境,方能破茧,去成就与前半生截然不同的自己……”
“哒哒哒——”三声规律的叩门声响起,打断了鹿文笙的后半句话。
她循声望去,惊讶道:“这不是太医院的张院判?怎么会来此处?”是给沈鹤归看伤的?
张蝉逸笑呵呵的跨过门槛,“殿下喊我来的,没打搅到你俩吧?”
沈鹤归化去周身慵懒,正色道:“来的正好。”他转眸看向鹿文笙,“给鹿卿把下平安脉,他常常走路出神,还面容郁郁的出茅房,看看是不是讳疾忌医,身有隐疾。”
鹿文笙:“?!”她明明健康的不得了!
30. 看医
“我年轻力壮,不用看医,倒是殿下昨日受了箭伤,需要看看。”鹿文笙退着想跑,“我在翰林院还有点事,就不打扰殿下看医了!”
沈鹤归端坐在原位上,抬手叩了两下桌面。
两个高壮的锦衣卫瞬间出现在了鹿文笙面前,挡住去路。
沈鹤归:“就请个平安脉,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他就知道鹿文笙会跑。
鹿文笙觑了一眼张蝉逸白花花的胡子,心中发虚。听说男女脉象是不同的,这要是让中医头子把了脉,不就露馅了!
想到此处,她又回头偷看了眼沈鹤归。
发现辛苦招揽了三次的良才,是个忤逆犯上的女子,沈鹤归会不会气到脸黑如炭。印个月牙,就可以去京兆尹府的公堂上,当穿书版包青天了。
怎么样才能逃过一劫?
不能慌,要冷静!
鹿文笙飞速转着脑袋。
见鹿文笙站着一动不动,沈鹤归起身朝她走去,步履轻缓,悄无声息,似丛林里捕猎的豹子。
壮汉她打不过,沈鹤归一片好心,不能硬刚,要不干脆承认她不行,就是讳疾忌医,是个镴枪头!可万一,张院判让她脱裤子看诊怎么办?
不行不行,还是得跑!鹿文笙的视线落到了一旁的窗户上。
门堵了,不代表窗户不能翻!先躲过眼下再说,哪怕来的是个普通太医她都能赌一把,偏偏是万里挑一的院判,这不等于是鸡落到了开水里,必死无疑!
想通就干。鹿文笙飞速窜到窗口前,抬腿就要翻。
欸!这衣裳怎么有点勒脖子?
她抬手扯了扯。
微凉的脖子接触到一片不属于自己的滚烫的肌肤,她缓缓扭头。
鹿文笙:“?”沈鹤归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这人走路又没声!
沈鹤归拎着鹿文笙的后衣领,垂眸道:“孤说话算话,今日若有一字外泄,在场所有人全家问斩,你不用怕。”他理解鹿文笙不愿看医的心情,却无法纵容他讳疾忌医。
鹿文笙心头一凛。
得,沈鹤归要亡她!实在不行,一会就把圣旨给他,再骗他自己打算回家养老。
鹿文笙认命放下腿,满脸凝重的坐回了位置上。
公家的饭果然不好吃,早知有这一出,她就不来吃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只要有保命符在手,天她都敢捅,小小马甲,只要没与沈鹤归牵扯上爱情,完全不是事儿。
意外看了场猫捉鼠的戏码,张蝉逸笑呵呵的将脉枕垫在鹿文笙腕下,眉目慈和:“看来殿下很喜欢你,千金一两的药粉都舍得给你用。”
鹿文笙弯了弯受伤的拇指,瞬间止住思绪,难以置信:“这么贵?”什么配方,怎么不去抢!
枯瘦苍老,但指甲上满是白色月牙的指尖按上鹿文笙的腕子:“以前殿下经常受伤,伤药必须不伤身又见效快。人活着能生钱,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救命的伤药,就是万金一两也值得。”他下巴上的山羊胡随着话语出口一颤一颤的。
鹿文笙好奇的捋了一把。
挺顺啊!保养的比她的头发还好。
沈鹤归插道:“多嘴。”
张蝉逸捋须的动作一顿,突然收了笑容,他对鹿文笙道:“换只手。”
鹿文笙见他眉头蹙起,很难不幸灾乐祸:“院判大人发现什么了?”他肯定把出来了。
反正躲不过,能吓一个是一个,反正她有保命符。
白花的胡须在视线上方颤动,鹿文笙抬手想再捋了一把,被张蝉逸躲了过去。
沈鹤归见张蝉逸突然敛起笑容,肃问道:“他病的如何?能不能治好?”
张蝉逸细细打量着悠然吹手指的鹿文笙,沉默片刻,收回了手。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真是物以类聚!
“回禀殿下,这位……鹿大人,只是肝气郁结,气血不足,阳虚内寒,暂时没什么大病,想来是是近期压力过大,又受了寒,只需开些疏肝解郁,理气健脾,益气养血的药吃吃,再放宽心就行。”
鹿文笙十分错愕的仰头看向张蝉逸。
什么情况?!太医院里都是人精,现在人精头子居然帮她撒谎?难道是有求于她?不可能啊!
沈鹤归:“人交给你调养,外头厨房里有药炉,将药熬好盯着他喝下再走。”
张蝉逸:“是。”
鹿文笙错愕的视线又落到沈鹤归身上。
沈鹤归何时如此了解她?知道她最喜欢将苦药偷倒掉。
沈鹤归长睫翕动:“孤还有事,就不送你去上值了,院外的马是留给你的。”人没病就好。
鹿文笙低低应了一声。
沈鹤归有点太贴心了,又带她吃饭,又带她检查身体,还送马。
亲眼目送沈鹤归的马车走远,鹿文笙才回头摸去了厨房。
热气顶着陶罐的盖子不停地发出咕嘟声。
鹿文笙凑上前,低声问道:“张大人就没把出点别的?”
张蝉逸从陶炉下抽出一根柴火,降低火焰的温度,他轻语道:“鹿大人还记不记得去年春天,向肃王讨要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意欲纳她为妾,后来又谎称她宁死不屈,于家中自尽!”
明亮的火焰带来温暖的热度。
鹿文笙知晓张蝉逸没有恶意,静思半晌,终于有了点印象,她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长相性格都那么温柔的妹妹,要是落入的肃王的后院,肯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我只是顺手一帮。”
肃王那个花心大萝卜,后院堪比后宫,每天都很精彩,每月都会有女子的尸体被抬出。
张蝉逸对着炉口扇了两下,又加了根细柴:“那是我唯一的女儿。”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比鹿大人大一岁。我就帮你这一次,没有下次,记得少生病。”
两人心照不宣。
鹿文笙抬手抱拳:“多谢!”做人果然得行善积德。
……
鹿文笙骑着马到翰林院时,已至申时,她打算混到酉时意思一下,然后准时下班回家。
将马牵到厩房,鹿文笙哼着小曲,背手走在长廊上。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史官,官级在翰林院处于中等,上有五品学士、六品侍读侍讲修撰,下有□□品五经博士、典籍、侍书等。
以前这不上不下的官位倒觉得没什么,可近来半月,明里暗里想踩在她的人越发多了,他的顶头上司陈辛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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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其中之一,是这群人中急先锋般的存在。
想曹操,便看到了曹操。
鹿文笙挑眉望向在院里坐着的陈辛——正五品翰林院学士。
她看见了陈辛,陈辛也看见了她。
隔廊相望,陈辛率先阴阳道:“呦!这太阳都快落山了,鹿大人终于想起来上值了。”
想着近半月陈辛给她带来的麻烦,鹿文笙的嘴没留丝毫余地:“这太阳都快落山了,您老还在这里晒太阳,是怕以后没得晒了?我刚被太子的殿下押着喝了苦药,现在很想骂人,但不骂你!”
陈辛是靠裙带关系得的官,肚里没啥墨水,人也不聪明,所以他没听出来。
陈辛不屑冷笑:“我看你这是酒喝多了,白日梦刚醒!”整个翰林院都知道鹿文笙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势同水火,眼下肃王跑了,首辅日薄西山,他鹿文笙就是个屁!
“你我相看两厌,陈大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陈辛这人,小肚鸡肠,嫉妒人才,翰林院落在他手里迟早要完。她看着也嫌恶心,偏偏当官还不能轻易辞职!
“我虽不能罢免你,但不要忘了,你的考核评语是我写的。”见鹿文笙浑身都在表达无所畏惧,目中无他,陈辛直接起身朝鹿文笙走来。
鹿文笙瞥了眼他身上的膘,“那你现在写,最好让都察院或吏部直接罢我的官。”
啧!都察院老大今早都被沈鹤归撅了,新任吏部尚书也是沈鹤归的人,她都不知道这蠢材是从哪里收集的勇气,肥膘里吗?
看着有恃无恐的鹿文笙,陈辛的火气蹭蹭上涌,他就搞不明白了,眼下鹿文笙既不结交同僚,又不巴结上司,怎的还是天天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明明他的靠山全都倒了。
陈辛拉着脸,十分高傲的将一张条子递给鹿文笙,吩咐道:“库里有些陈年旧档生了蛀虫,今夜你就辛苦一下,重新誊抄一份。还有几封文书需要起草,戌时前交上来,记得署上赵编修的名字。”
鹿文笙抬手,搓了搓手指。
陈辛:“你这什么意思?”
鹿文笙理所当然道:“给钱!难道你想白嫖?”
“这是上司给你的任务。”陈辛指了指条子上的印章。
“呵!”绝了,除了沈鹤归,从来没人白嫖过她,“要么给钱,要么找别人代笔!”
鹿文笙和陈辛争执没压着嗓音,很快屋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商廉与霍谦早就听出鹿文笙的嗓音了,奈何一直被上司盯着,无法出来帮忙,眼下事态扩散,终于能跟着上司走出屋门。
陈辛:“鹿文笙你放肆!”
陈辛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看的她直想呕。
胖蠹虫成精,再当上官,实在是太恶心了!
鹿文笙撸起衣袖,冷笑:“我还有更放肆的,你想不想试试?!”
两条白皙纤细的胳膊骤然落入了陈辛的眼中,刺得他心头妒火骤起。
陈辛阴阳怪气地嗤笑:“你这胳膊白细的和妓院里的娘们一样,也好意思露出来丢人现眼!”
鹿文笙用力舔了两下后牙槽:“俗话说的好,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我看今日,不如就将你当做鸡山,敬给那给想搞我的人!”
31. 殴打上司
话落,鹿文笙抬手就朝他揍去。
陈辛嚎道:“哎呦!你居然打人……”
她练过简单的拳脚功夫,打不过沈鹤归与锦衣卫,打个尸位素餐的朝廷蠹虫还是没问题的。
这肉真厚!不如用脚省力。
鹿文笙十分有技巧的踹向陈辛的腿窝,将人放倒,继续揍。
陈辛:“鹿文笙!你要造反!哎呦……”
欺君之罪她都犯了,根本不怕再加一条殴打朝廷命官的罪。
鹿文笙专挑吃痛的地方踹:“不妨实话告诉你,不当这个编修我的日子也能过的很好,这半月我按照官场礼节敬你让你,却不代表我鹿文笙怕你!若打你这条蠹虫是造反,那这反我能造成百上千次,外面的流民百姓瘦如干柴,翰林院一个清水衙门,主事官却比猪还胖!我咒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听不出来,骂你不是人,你也听不出来,你个蠢东西!”
霍谦本想上前劝架,被商廉一把拉住。
商廉:“让小鹿出出气,罪责我与他一起担,这半月小鹿帮陈辛起草过不知多少份文章、诏书,不仅老是被打回修改,还没署名。”
霍谦:“既然如此,那便也算我一个。近期,每逢商议要务,陈辛皆刻意将小鹿排除在外,经常将他急需的典籍文书提前调离书阁。还好小鹿本事大,自己克服了。”
他俩独站一处,并不与众人为伍。
噼啪的揍人声中,夹杂着窃窃私语,却无一人上前阻止。
鹿文笙心气顺了,补了最后一脚,啐了陈辛一口:“小爷我等着你去告状!”
她抬头看向周围:“还有谁皮痒想挨打,站出来,我成全他!”
窃窃私语声瞬间止住,人群集体退后了数步。
以前鹿文笙就不好惹,但好歹没动过粗。没料到陈辛新官上任,毫发未伤的躲过了宫变清算,却没躲过鹿文笙的拳脚。
陈辛缓过痛劲,摊在地上放狠话:“你就等着明早参你的奏折吧!这个编修你别想再当,这燕京官场有你没我!”
鹿文笙吹了吹指甲,又踹了一脚:“最后一句话,有本事你去沈鹤归面前嚎。”
陈辛:“你居然喊太子殿下的名讳,你……”
鹿文笙将地上的纸条捡起来,撕得稀碎:“名字不就是用来喊的,沈鹤归沈鹤归沈鹤归,我就喊,不光喊,昨夜我还睡在了太子殿下身边!有本事你也去!肥蠹虫!”
鹿文笙捏开他的嘴,将碎屑扬了进去:“突然心情不好,走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翰林院众人,鹿文笙拍拍身上的灰尘,翘班扬长而去。
她一走,私语声骤然出现,且越来越大。
“鹿文笙爬上了太子殿下的床榻?!”
“我也听见了,他居然爬床!”
“这太狠了,我做不到,我只能接受美娇娘。”
“我也是,要是被我爹知道我走后门,我能被抽死!”
“咳咳,都去干活。”侍读学士李延假咳了几下,扬声对众人道。
他不禁又想起了在西廊庑的那顿午膳。所以鹿文笙这是表白成功了?!他成了殿下的人?!这男子能封妃吗?他得立刻去翻翻史书,以备不时之需!
……
夕市人流如织。
阳光斜照在脸上,刺得鹿文笙忍不住眯起了眼。她给自己买了羊肉烧饼,给马买了水灵的韭菜白菜。路边有截矮石墩,她随意坐下咬着饼子,马儿安静地立在旁边啃菜。一人一马,一站一坐,一同咀嚼着各自的零嘴,画面竟出奇地和谐。
有游商路过她身边,又忍不住回头问道:“你这马儿毛色纯净,面容清秀,四肢修长,筋腱明显。蹄质坚硬如磐石,是匹难求的好马,二十两卖不卖?”
民间的上等马,一匹售价在十二两左右,这个价格已十分有诚意。
鹿文笙咽下最后一口饼,在马毛上擦了擦手,道:“不卖!”
马匹交易受官家管控,民间市场上很难遇见好马,正因如此,当初她才选的骡子。
那游商不死心,凑近两步,伸出三根手指,加价道:“三十两,兄弟我诚心想要!”
鹿文笙顺了几下马鬃,马儿很有灵性的蹭了蹭她的手指,水灵的大眼一眨一眨的。
鹿文笙笑着,一副拽样,道:“小爷我不差钱,加到三十两黄金也不卖。”她拍了拍马颈,话里带着股混不吝的劲儿,“进了我家的门,以后就是一家人,我还没穷到需要卖家人的地步。”
“嘿,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
鹿文笙:“我都说不卖了,你还在这里缠着不放,没揍你已经算是好的。”她今日一身便服,打起来也无所谓。
那商人没料到,看着文弱可欺的书生,凶起来竟带着匪气,啐骂两句悻悻走了。
鹿文笙嗤笑一声,然后将安静了整日的小元从袖中拿出来,放到了马背上。
“吃饱了,带你做任务去。”
小元:【现在就去?天还没黑呢!而且太子不是在皇宫里吗?这任务做不了吧?】
鹿文笙翻身上马:“又没定死太子只能是沈鹤归,我去买一只太子不就行了,你是喜欢鱼太子还是虾太子,或者传统的狸猫太子?”
小元犹疑:【……这……这能行吗?】
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鹿文笙的嗓音随风逸散:“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或者你给我开个挂,把沈鹤归瞬移到东宫来。”
小元缩了缩脖子,视线飘忽不定,小声道:【我没那个功能。刚才你是故意打的陈辛,想借他提前下值,做任务?】
“小王八还挺聪明,当然也有泄气的成分。我是没想到,沈鹤归居然这么想我为他所用,我没答应前,他对我的容忍度肯定很高,今日不揍,更待何时!”
小元纠正:【我是龟,不是王八。】
“行,小黄龟!”
鹿文笙带着小元逛了一圈水产市场,最后却两手空空的出来,在街边选了只白毛兔子,原因无他,水产这东西,太容易死,死了就喊不醒了。
天边擦黑时,鹿文笙揣着兔子,终于在东宫围墙外的隐蔽墙角发现了狗洞。她四下张望,用布蒙住脸,手脚并用,蜷身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沈鹤归所在的宫殿灯火通明。
沈鹤归:“这些空出来的官位,就按照名单上的补充,让翰林院那边连夜起草诏书,内阁与六科那边这两日也辛苦一下,今日就议到这里,都先归家吧。”
“臣等告退!”脚步声渐远,殿门合拢。
沈鹤归将长发散下,用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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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挽,而后斜倚在龙椅上揉了揉伤过的肩膀。
沈瑞那老东西,倒是什么都不瞒着沈照,真是父子情深。
硫磺,真是个碍事的东西!要不今晚……
“殿下,殿下不好了!侍卫来报,有人夜闯东宫!”冯苟拿着拂尘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嗓音尖利。
“人抓到了?”沈鹤归按着扶手起身,径自朝外走去。
“没。”冯苟佝着上半身回道。
“去备马。”东宫里什么都没有,会是谁的人?也是够蠢,一会儿抓住,正好送到昭狱一起审问,春日里,他总是难以入眠,正好送些蠢材去投胎。
“喏!”
沈鹤归才踏至殿门,一名身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卫疾步上前,单膝跪地,递上一张叠好的纸:“启禀殿下,翰林院学士被鹿编修揍了一顿,鹿编修出翰林院后,下落不明!翰林院学士陈辛轻伤。”
沈鹤归展开纸张,目光扫过,随即似是难以置信,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
淡粉嘴角先是绷紧,接着控制不住地扬起一丝谬笑,最终又化为气笑:“鹿文笙真的在大庭广众下,高声宣扬,爬上了我的床榻?”
沈鹤归吐字的速度极慢,除了恼火,还带着些许无奈。
锦衣卫低着头,完全不敢抬头去看沈鹤归的表情:“是!”
沈鹤归抵了抵眉心,下令道:“去花街看看鹿文笙是不是在那儿,若不在,便带着你的人去找,子时前,务必把人给我绑到皇宫来。”
“是!”锦衣卫领命而去。
望着天上闪烁的星子,沈鹤归在心底默念了数遍鹿文笙的名字。
他要如何做,才能纠正鹿文笙,让他消了心思,好好娶妻生子,走正道。
不仅殴打朝廷命官,还造他的谣,胆子愈发大了,不过鹿文笙那细胳膊细腿的,是如何打得过陈辛那条肥虫的?
另一边,藏在柜子里的鹿文笙等到外面彻底消停了,才小心翼翼的开始找沈鹤归在东宫的寝殿。
她现在非常后悔,填什么不好,偏偏填的胰子,东宫这么大,沈鹤归的寝殿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里面会不会有胰子。
鹿文笙走在黑漆漆的小道上,开始动歪脑筋:“小元,我现在能不能把胰子改成别的东西,比如他的凳子,他的衣裳,他的花草?”
小元探出小脑袋:【我已经记上去了,不可以改,右边有侍卫来了,宿主小心,别被逮到!】
鹿文笙急忙躲到假山后面。
刚才也是倒霉,她才钻出狗洞,就遇上了来打水的侍女。
“你你你,还有你,去那边,你们五个去殿下的寝殿周围看看……”岔路口前,领头侍卫举着火把,分配着巡查路线。
小元好奇道:【你怀里兔子怎么都不动了?】
打瞌睡,送枕头,天都在助她!鹿文笙悄悄跟上侍卫,抽空回道:“之前在柜子里挣扎的太厉害,我给它喂了点蒙汗药。”
小元:【……这还能喊醒吗?】
“急什么,这天才刚黑!”
小元:【我觉得这兔太子,不太靠谱!】
鹿文笙:“先试试再说,万一这BUG卡成功了呢!你快闭嘴,分心被逮住就麻烦了。”这要是被当场抓住,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32. 找胰子
尾随着去寝殿查探的五个侍卫,鹿文笙终于找到了沈鹤归以前住过的千羽殿。
鹿文笙将小元掏出放到地上,打算来个物尽其用:“你爬远些,再制造点动静,将人引走。”
小元磨蹭:【我不想去,怕黑。】
鹿文笙想了想,将沈鹤归送她的那块月牙状玉石系在小元的脑袋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挺亮,蓝幽幽的颜色也挺好看。回去编个同色的绳子戴脖子上,红色好似有点不般配。可以当手电筒用。
鹿文笙一片好意,但小元用力甩着脖子,十分抗拒:【不要这个,快拿走!】
它宁愿摸黑也不要戴这个!上面的气息太压抑龟了。
见它反抗剧烈,鹿文笙立马解开,将其系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这玉挺好看的,还会发光,你不喜欢?”
小元沉默片刻,屈服了:【我去,别给我戴这个。】
刚才在水产市场,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各种食物与天敌装死,男主那家伙……诶!不想了,又不能告诉宿主,它得瞒住男主的真实身份!督促宿主好好做任务!
小元挪着短腿超黑暗里爬去。
夜色里,小元黄色的身体其实挺扎眼,却又在个头上占了大便宜,所以安安稳稳的爬到了数米外,成功推下数颗石子。
石子碰撞落地接连发出脆响。
“在那!”五个侍卫成功被骗走。
鹿文笙趁机钻入殿内。
此处虽非沈鹤归日常居所,却依旧每日有人洒扫整理,十分整洁。
借着腕间的淡蓝光线,鹿文笙摸到净室开始找胰子。
抽屉里没有,柜子里没有,浴桶边上没有,脸盆边上也没有……
鹿文笙像只无头苍蝇找了半天也没见到胰子,她坐在光洁的地面上,沉思了片刻,决定去净室外找。
时间紧迫,鹿文笙翻找没留余地,衣柜里,床榻间还有各种奇怪的角落都被她翻了个遍,连花瓶里都没放过。
半刻钟后,鹿文笙瘫坐在一片狼藉的殿内,很疑惑:“沈鹤归洗澡,难道不用胰子?是人都得用吧,不然很难洗干净。”
小元抵着窗缝挤了进来:【宿主,你找到没有?时间不多,一会他们就回来了。】
收到声音,鹿文笙急忙起身,将小元接进来:“你快翻翻原著,看看沈鹤归以前洗不洗澡!殿内一应俱全,就是没有胰子。”
小元讷讷:【VIP章节的阅读权限我也没有呢!】
鹿文笙:“那你帮我查查这书是谁写的?几十万字的免费章节,沈鹤归出场寥寥,还都是各种play的背景板,一点有用消息都没有!”
小元缩了缩脖子:【没有署名,所以宿主应该努力刷好感度的,我们浪费太多时间了。】
鹿文笙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干,白天去翰林院上班,晚上还要去沈鹤归那里刷好感度,变相加班,我脑子秀逗了才会干这种蠢事!”
鹿文笙撅着屁股,开始新一轮翻箱倒柜,她抽空回头,吐槽:“而且还没有加班工资!”
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半晌后,鹿文笙终于在一个蓝色锦囊里找到了几块胰子。
鹿文笙从鼓囊的怀里摸出兔子,对小元道:“你去门口望风,有人来了就喊我!”
小元:【好。】
乌龟的视野比较低,最开始门外有黑影晃过眼睛的时候,它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为了安心,它用爪子抵开门缝,想借着体型优势查探。
殿外,正欲推门的沈鹤归动作一顿,挑眉与门缝里那双大豆豆眼来了个猝不及防的深情对视。
见到最不想见的男主,小元浑身一僵,瞬间把脑袋四肢全缩回了壳里!
小元:要死要死要死!男主身上的味道好可怕!早知道换个陆地动物当身体了!这该死的血脉压制!
修长劲瘦的五指捞起地上的缩头乌龟。
这不是鹿文笙养的小宠,难道……夜闯东宫的是鹿文笙?
沈鹤归透过门缝向内望去,却未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动声色地推门,闪身,阖门,动作如行云流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内的黑暗中。
纱帘后,多了一道高大身影。
鹿文笙坐在地上,毫无所觉,正专心用胰子搓着昏迷的兔太子,手腕上的玉片一晃一晃的,提供着稳定的柔光。
“应该差不多了,每块都搓了一遍,下一步就是喊醒兔太子。”
“可这中了蒙汗药的兔子该如何喊醒?”鹿文笙拎着兔子的耳朵抖了抖,夹着嗓子意思了两句。
“殿下,快醒醒,月亮要来晒屁股了~”
“殿下,再不醒,我就要吃掉你啦~”
兔子没醒,但鹿文笙成功被自己做作的夹子音恶心到了。
“殿下~呕——”
帘外的沈鹤归眸子一暗,不自觉蜷了蜷手指。鹿文笙这是在做什么?这夹起来的嗓音竟比一般女子还要动听!
“受不了!”鹿文笙将兔子丢到一边,开始翻找利器。
蒙汗药没有解药,殿内又没有冰水,只能让兔太子遇刺醒来,而她必须紧抓兔子醒来的瞬间,念出台词:殿下,快醒醒!然后将胰子带回家,埋起来私藏。
殿内空旷,毫无人气,导致鹿文笙也有点怕黑,所以此刻,她的嘴碎的不行。
“要是刚才没被发现就好了,这高床软枕的,可以美美的睡一晚再走,这蚕丝被真软,要是能拿一床回家就好了。”
鹿文笙在榻上摸索着,被子被她抖扯的像战后残骸:“沈鹤归这床怎么连个暗格都没有,难道匕首暗器啥的,是藏在枕头下面?”
鹿文笙将长枕移开:“没有。”
又将床单扒开摸索,敲打,“床板下也没有。”
鹿文笙的视线落到了床头的烛台上,灵机一动,拿起掂了掂分量:“要不就你了,利器找不到,就只能上钝器了!老天保佑,千万被被我敲死喽!”
鹿文笙爬下床,捞起绵软的兔子,比划了两下,念叨:“万一你被我敲傻了,记得去找沈鹤归,别找我,是他不按常理出牌,床榻周围没放利器!”
鹿文笙偏过脑袋,扬了两下手,发现自己敲不下去。
“这敲鸡敲鱼都好说,这圆毛兔子,委实有些下不去手。”鹿文笙放下兔子,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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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边上,开始戳它的脑袋:“你快醒醒,你醒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鹿文笙扬起三根手指,承诺道:“三个数,不,三十个数为期,只要你醒来,我就养你一辈子,再给你讨三十个老婆如何?让你从兔太子晋升为兔皇帝。”
“你要知道,沈鹤归以后登基做皇帝,一辈子都娶不了三十个老婆。”
鹿文笙趴在地上,用食指捋了捋兔子的眼睛,“就算沈鹤归能一年立一个皇后,三十年,他都成五十多岁的老头了,力不从心,洞房花烛夜肯定是蒙头睡大觉,无福消受。”
“所以我对你多好,壮年就给你立三十个皇后,大家地位平等,草料同享,”鹿文笙停了片刻,不见兔子有丝毫要醒的迹象,又变脸威胁道:“再不醒,我可就撤回了!”
等了十几息,白兔子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鹿文笙泄气躺倒,情不自禁喃喃:“要是沈鹤归在就好了。呵!兔太子,假的就是假的,哪里有真太子好使!”要是被放倒的是沈鹤归,她绝对能下得去狠手。
鹿文笙摸了两把柔软蓬松的兔毛,抬手晃了晃月牙玉片。
“哎!”愁啊!早知道买条黑鱼了,那玩意一下敲不死,耐造。
幽蓝的玉片在腕间左右晃动,将方寸之地照的十分亮堂。
一片衣角毫无征兆地闯入这片光域边缘,惊得鹿文笙心头一跳,她慌忙循着衣料向上看去,如玉的脖颈,线条流畅的下颌,还有充斥周身,缭绕鼻尖的熟悉的淡香。
沈鹤归?!
他怎么会出现在东宫?
虽然念叨着兔太子不好使,但真太子出现,鹿文笙满脑子只剩两个字:完了!
沈鹤归嗓音低沉,情绪难辨:“你拿只……”他微妙地顿了下,“兔太子,来孤以前的寝殿,是想做什么?”
鹿文笙想起身,但沈鹤归早一步料到她的动作,蹲身按住她肩头:“就这么躺着回话。”
他抬眼,以同水平视线,不动神色的打量着被鹿文笙翻的乱糟糟的寝殿。
东西虽乱,却并无异常。
“我……这……这是……”死嘴,就不能自己编!
鹿文笙隔着衣料握住沈鹤归的手腕,想将手移开逃跑。
诶?感觉他没怎么用力,怎么会移不开?
沈鹤归垂眸,目光紧锁鹿文笙那张写满心虚的脸。
鹿文笙被他盯的更慌,脑子更乱了,口不择言道:“我这是来提前适应一下做太子僚属的感觉,今日下午,我好好思考了下人生,就突然非常仰慕殿下,恨不得未来日日能与殿下同吃同睡,弥补那些年错过的美好时光!我无意娶妻,愿把自己余生的时光,全送给殿下!”
鹿文笙边扯谎,边去够兔子与胰子,想将它们用自己的衣袖盖住,藏起来。
沈鹤归皮笑肉不笑的扬了扬唇角,毫不留情的将边上的兔子拎起来:“这又作何解释?”
“啊……”鹿文笙咬了咬唇,目光游移,突然灵光一闪,胡扯道:“这这这……这是用来玩真心话大冒险的道具!对,我玩游戏输了,这才带着兔子来了东宫!”
沈鹤归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呵笑,完全不像信了的样子。
33. 利益联结
鹿文笙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殿下是什么时候到的千羽殿?”他到底看见了多少?还有那些碎碎念,又听到了多少?
“你给这位新太子搓胰子的时候到的。”也是奇怪,之前的恼火生气,在亲眼见到不如不着调的鹿文笙时竟莫名的散去了大半。
鹿文笙松开攥着沈鹤归腕子的手,将自己摊在了地上,生无可恋:“所以殿下全都听见了?”
难怪这么久过去了,侍卫还没回来。
沈鹤归拨弄了一下兔子的腿:“都听见了。”
鹿文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心中尖叫着喊着小元,重复质问它是怎么望风的?
一开始小元装死,后来细声细语的回了一句:【你见过让老鼠去看蛇,最后老鼠活下来的例子吗?】
鹿文笙:……
极好,真是极好!高科技系统居然怕纸片古人!
俯视着耳朵与脖子变得通红的鹿文笙,沈鹤归大发慈悲的抬手放过了她。
鹿文笙这摸样……罢了,先记着,暂且放他一马。
沈鹤归的视线落在鹿文笙的腕子上,缓缓开口:“何为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输了,不来东宫会如何?”
鹿文笙闷声解释:“就比如多人猜拳,最后输的那个人必须在真心话与大冒险之间二选一。选真心话,就必须诚实回答其他玩家提出的比较私密或尴尬的问题,选大冒险,就必须完成由玩家指定的比较有挑战性的任务。”
沈鹤归收回视线,看向她的脸:“你选了大冒险?”
觉的脸皮已经丢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鹿文笙撑手坐了起来,“是的。”
鹿文笙的眼尾被她捂揉的有些红,再配上因难堪而涌起的一层水色,显得十分潋滟。
桃花眼,天生的含情目,最易惑人心魄。沈鹤归的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撩了一下,心跳瞬间乱了节奏。
他倏地抬手捂上她的双眼,给自己找着借口,“把眼睛闭上,我去点灯。”
鹿文笙愣了愣,缓缓放下已触到沈鹤归指尖的手。
月牙形的鳞片在白皙的腕子前晃动,沈鹤归的喉结不受控制的滚了滚。
他眼底一黯,克制的移开视线,起身去点灯。
鹿文笙就那么喜欢他的鳞片?居然贴身戴在手腕上,还有方才的话,是表白吧!鹿文笙要将自己送给他。可他配有伴侣吗?将来鹿文笙会厌恶他吗?男子与男子相爱……
被升起的火苗烫到手,沈鹤归顷刻回神。
呵,沈鹤归,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九枝灯逐一亮起,鳞片的光被衬的几不可查。
眼皮里颜色由黑到红,鹿文笙心中一动。
把今日的所有行为全甩锅给大冒险,她夜入东宫与暴揍陈辛不都可以解释了。她可真聪明!
鹿文笙睁开双眼,诱导着:“殿下就不好奇我大冒险的内容是什么?”
沈鹤归转身去点另一个九枝灯,并不上钩:“扶持那只蠢兔子在东宫登基,然后给它找三十只公兔,在孤这里下崽?”
“!!!”鹿文笙豁然起身,惊讶到嗓音都变形了,“殿下说什么?!”
沈鹤归淡淡打量了眼鹿文笙脸上的表情,好心解释:“那是只正值壮年的母兔,三十只公兔,大概只够她用一刻钟。”
鹿文笙怔怔跌坐回地面,满脸的茫然无措:“可摊主告诉我,它是一只被煽掉的公兔子。”
完了,还是得靠沈鹤归帮她完成任务,可她其实也有点畏惧沈鹤归,就好难开口要求沈鹤归配合她。
吹灭手上的火折子,沈鹤归实在看不过鹿文笙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他遵循本心去搀起鹿文笙,可又过不去心里那道突然长起来的槛,遂凛声先道:“原本你该是连中三元的状元,且也是男子,卵袋是没长还是被去势看不出来?”
此刻的鹿文笙心如死灰,什么细节都不想顾,她摇了摇头:“就是没看出来。”
如果没有这该死的任务,她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如今只要系统一发任务,她的心口就好似落了一块巨石。
“自己站稳,地上凉。”沈鹤归掐着她的咯吱窝,单手将鹿文笙拎了起来。
怎如此纤瘦?看来还得让张蝉逸给鹿文笙开点补药,个子矮,瘦的也有点不正常。而且这手感,有点太软了,难道是营养不良?
沈鹤归指节微蜷,克制着再去掐一把的冲动。
罢了,帮下鹿文笙也无妨。
沈鹤归:“今夜你带着母兔私闯东宫的罪孤可以不计较。大冒险的内容是什么?实话实说,不准扯谎!”
再次听到母兔二字,鹿文笙心中一哽,消沉道:“夜入东宫,喊醒睡着的殿下,然后偷殿下洗澡的胰子,带回家藏起来,还有就是,挑个不顺眼的人揍一顿。”
沈鹤归蹙眉,沉声道:“这游戏,你和哪个蠢东西玩的,喊醒孤再行偷窃之事,他是想害你!而且这东宫就是摆设,孤以前当太子时也很少住这里。”
蠢东西·鹿文笙蔫蔫的应了一声:“哦!”
她突然很想和小元换个身体,做龟多好,既不用上班,做任务,躲壳子里还不用面对沈鹤归这个封建大爹。
“咕咕咕咕——”鹿文笙腹内发出一串声响,是她的肚子饿了。
这下,沈鹤归的眉头锁的更紧了,他沉声问道:“晚膳没用?”
鹿文笙低头摇了摇脑袋。
她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就算做完了眼前任务,后面还有无数任务等着她,大姨妈有绝经的时候,但任务绵绵无绝期,怕不是要做到进板材板。
沈鹤拎起起兔子,特意嘱咐道:“在这儿等孤回来。”
鹿文笙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哦!”
活着好累,想躺一躺。
秉着反正沈鹤归暂时不在,可以破罐子破摔的念头,鹿文笙爬上了千羽宫的床榻,摊了上去。
有宫婢轻手轻脚的进来收拾残局,鹿文笙扯过被子盖上了脸。
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态有些不对,但她就是想摆烂,想逃避,想什么都不管。
这不是她第一次买东西被骗了。当初哥哥卷入那场麻烦,最初的导火索就是她买回家的那筐面上完好,下面全是磕碰伤果的石榴。
发现时,家中刚好有客,父亲当着几位叔伯的面,指着她说:“你这脑子真不像是我亲生的,一点做生意的精明劲都没有,又笨又蠢,生是赔钱货,活着也尽做亏本事。”
当时她只是低头,没有辩解,因为过往经历告诉她,越辩驳,事态只会越糟糕。
其实那天,她只是觉得卖石榴的老伯实在可怜,想着帮一下而已。如今细想,那筐石榴,还没她当天带的珠花值钱。
外人的恶语她能一笑了之,而朝夕相处的家人恶语相向,总是格外让人难受,所以后来,她借着小孩的身体肆意嚎哭,想将心中的不愉全部发泄出来。
她哥哥见她哭的脸色发紫,万分心疼,便去街上寻那老伯,想为她讨回公道,结果又遇上了另外一位卖妻女的老伯,了解到了闹得沸沸扬扬打的丝绢案。
她劝过哥哥不要管,但他没听。也是,年少气盛,又熟读圣贤书,正是正义感爆棚的时候。
鹿文笙躲在被子里偷偷抹了把眼泪,这些年她委托过好多人找哥哥,但都没有消息传来。
那只兔子,也是觉得那街边的老妇可怜才买的,买前她还再三交代过,一定要挑只年轻健硕的公兔,不要母兔。
整理寝殿的宫婢听见鹿文笙发出的抽噎声,使着眼色,派了一个矮个子的粉衣婢子去找沈鹤归。
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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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抬袖抹了把鼻涕。
她好像总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沾染上“欺”与“骗”。
石榴老伯的欺瞒,间接让她失去了哥哥。
应天巡抚的诈骗,让她成了弄臣。肃王那人根本就不适合做君王。
还有今日的这只母兔子……
一阵凉风拂面而过,视野大亮,鹿文笙睁着通红的双眼,打了个饿嗝。
粗糙的指腹拂去鹿文笙脸上的泪水,沈鹤归将她拉起:“男儿有泪不轻弹,哪个蠢东西骗的你?孤带你去杀了他!”
泪水太多,他索性扯出怀中丝帕,毫不温柔地在她脸上胡乱擦了两下。
鹿文笙没想到沈鹤归会回来,一时失措。
沈鹤归轻扫了眼被他擦得微微泛红的肌肤,动作一顿,略一迟疑,又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她颊边的最后一点湿意。
十八岁的人类男子,皮肤都是如此娇嫩细滑?他都没用力道擦。
鹿文笙眨了下眼睛,终于意识到了沈鹤归在做什么。
太近了,而且他做的事情也太暧昧了。
鹿文笙慌忙左移,拉开距离,解释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以前买东西也被骗过,还因此挨过父亲的打骂。”
手中一空,沈鹤归由意未尽的在她声旁坐下,两人的衣角在暖色烛火里相互纠缠。
沈鹤归肃问道:“被骗的数额很大?”
鹿文笙摇头,倾诉道:“没有很大,也就几十文。而且每次都是看街边的老伯,老妇可怜才花的,殿下,你说善良有时候会不会变成一种罪,害人又害己?”
沈鹤归抬手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我还以为是成百上千两。你父亲孤没见过,但这世上多的是不爱子女的父母,不爱,那做什么都是错。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永远不要因别人的恶,去扼杀自己善,被辜负你可以伤心,但不可以颓丧,更不可以自暴自弃!你是顶天立地的京官,是未来天下无数百姓的倚靠,更不可以哭!”
鹿文笙抹了一把湿润的鼻子,眼睫上还挂着湿气:“殿下最后两句话说的,好像未来我会坐上首辅的位置似的。”
沈鹤归的安慰极有说服力:“有何不可!历来三甲进士的平均岁数在三十至四十左右,而你是十四,比别人多将近二十年时间。”
这话像一道光,骤然照进了她心底
鹿文笙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甚至生出了几分顺着杆子向上爬的勇气:“殿下这么一提,我好像是挺厉害,我爹骂过我又蠢又笨,如今看来他是错的!等我以后进了内阁,我要给我娘挣个诰命夫人的身份!”
看着重新焕发神采的鹿文笙,沈鹤归的眼底不自觉绽开点点笑意:“所以你这是答应真心实意的做孤的臣子了?”
望着近在咫尺,与她平坐的沈鹤归,鹿文笙的心跳突然加速,如擂鼓般跳动:“若我现在答应,今晚殿下能不能配合我做下任务?”
沈鹤归没有丝毫犹豫:“可!”
转机来的猝不及防,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名为理智的堤坝,鹿文笙脑中空白一片,只会依照本能拥抱住沈鹤归:“殿下你怎么这么好!我真是爱死你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沈鹤归身形一滞,他正打算推开鹿文笙,又被她那句‘我真是爱死你了’制止了动作。
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放下,又缓缓贴合到她的腰际。
如果是鹿文笙,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沈鹤归顺势将下巴落到了鹿文笙的肩膀上。
独属于少女的馨香一点点涌入沈鹤归的鼻尖,不断蚕食着他心底的防线,有白色的细鳞在他眼尾一闪而逝。
鹿文笙既然如此喜欢他,不如就给他一个机会,何况牵扯上感情的利益联结,好像比纯粹的利益联结更牢固。
34. 任务
只是得暂且委屈鹿文笙一段时日,待局势稳定才可宣告于众。
还有这分寸,他得仔细衡量,要给甜头又不可给太过,更不可让鹿文笙近身,发现他不行的秘密。
做下重大决定的沈鹤归心思百转。
记挂着任务,鹿文笙心中的喜悦来的快去的也快,便也没心思留意沈鹤归的行为神态。
她松开沈鹤归,去捡地上的胰子:“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做任务,我去打水,伺候殿下净手。”胰子得让沈鹤归用一用,认个主才保险。
沈鹤归十分自然的地拉住她的手腕阻止,温声道:“让下人去,孤先带你去隔壁用膳,不差这一时半刻。”
鹿文笙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颈,笑着应道:“好。”
今天是怎么了?一天三顿,顿顿吃着沈鹤归的饭,还别说,前两顿都挺好吃的,所以这晚饭会是什么好东西?有点期待。
还有沈鹤归方才拉她的动作,也忒温柔了,看来成功招揽了她,沈鹤归很高兴。
从此刻开始,肃王成为过去,沈鹤归成为现在,以后她就是男主的狗腿了!
什么第六感,都滚一边去,人活着必须盯紧眼前!未来看不见又摸不着,瞻前顾后花太多心思划不来。她一定要好好干,争做沈鹤归的第一狗腿!
鹿文笙踌躇满志,自认隐蔽的揉了揉被沈鹤归拉过的手腕。
将鹿文笙的神态动作纳入眼底,沈鹤归心中一动,只是拉个手腕,鹿文笙居然这么开心,看来以后可以多拉。
两人心思各异,一前一后的跨出殿门,朝偏殿走去。
主人归家,千羽殿周围的烛火都被点亮,照的夜如白昼。
虽是偏殿,但内里的陈设布置丝毫不逊于主殿。
踏上细料方砖,鹿文笙看着盘子里的烤兔愣了一瞬。
方才她去捡胰子的时候,好像是没看见兔子,所以这是她的兔太子?
鹿文笙抬眸,吞吐问道:“殿下,这兔子……”
一心盘算着要给鹿文笙甜头的沈鹤归已贴心拿刀开始肢解烤兔。
沈鹤归眉目温和:“将假太子吃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让冯苟带你去兽园,学习如何辨识百兽的雌雄,还有一些煽掉的,也带你看看。”
厚薄均匀的兔肉被平铺在白玉盘上,色泽诱人,哪怕忽略香味,也足够令人食指大动。
鹿文笙的确饿了,也不矫情,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腮帮被烤兔肉装的鼓鼓的,她抽空感慨:“殿下以后一定会是慈父!”
没想到沈鹤归心思这么玲珑,能看破错误症结所在,还明白如何让犯错的人避免犯第二次错,如果她爹是沈鹤归这样的,她也不至于对他又爱又恨了。
沈鹤归对她这么好,不如借花献佛。
鹿文笙拿起公筷,夹了片兔肉喂到沈鹤归嘴边:“味道挺不错,殿下也尝尝。”
沈鹤归指尖微蜷,倾身将兔肉吃进嘴里。
鹿文笙双眼含光,带着分享后的期待:“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嗯!”他亲手烤的兔子,居然这么合鹿文笙的胃口。
淡淡的满足感渐渐涌上沈鹤归的心头。
明日早朝定有弹劾鹿文笙的奏折,他顺手帮鹿文笙压一压也无妨。
……
因为要做任务,鹿文笙理所当然的上了千羽宫的床榻。
她睡里边,沈鹤归睡外边。
窗外新月如峨眉,鹿文笙托腮守着眼睛睁的比她还大的沈鹤归。
鹿文笙熬不住打了个大呵切:“殿下,你整天事那么多,那么忙,眼看这都快到子时了,怎么一点都不困?”
原以为等个社畜头子睡觉会很容易,没想到沈鹤归比她还能熬。
鹿文笙又连打了两个大呵切,而后眨了眨酸涩的双眼。
她有点撑不住了,这千羽殿的地龙实在是太舒服了,还有这暄软的床垫,轻如浮云的被子,她为什么就没穿成现在的沈鹤归?
穿不逢时啊!
沈鹤归轻轻拭去鹿文笙因困乏涌出的泪水,沉哑中带着慵懒:“春日里,孤总是难以入睡。今夜允你宿在东宫,明早带着胰子去见朋友便可算是已完成了任务,不必如此实诚,睡吧。”
鹿文笙虚着眼,灵活避开沈鹤归搂向她的手臂,低声反驳道:“那不行,做人得讲信用,‘勿以恶小而为之’,而且玩游戏,玩得起就得输得起!”
她也想不实诚,可那小王八糊弄不了,只能装逼了。
话说那小王八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臂中一空,沈鹤归干脆坐起身,靠在软枕上,淡声道:“那你得费些心思,哄孤睡觉了。”
沈鹤归的头发不仅黑亮,还特别的长硬,拂过鹿文笙的手臂时,带起一阵扎痒感。
她抬手挠了两下,腕上的鳞片一晃一晃的。
沈鹤归不露声色地扫了眼自己的鳞片,又将视线落在鹿文笙皓白纤细的小臂上。
鹿文笙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那……我抱着殿下睡?”她就没哄睡经验。
见沈鹤归没答应,鹿文笙努力说服:“我小时候不想睡觉,都是我娘抱着哄睡的。”总不能把她娘喊来帮她做任务吧?
不计较其它,她娘抱着沈鹤归怎么想怎么违和。
嘶——其实她抱着沈鹤归好像也有点奇怪。
不管了,就当抱的是好姐妹,可以手拉手约着上厕所那种。
鹿文笙张开双臂,颇为豪迈:“殿下,我准备好了,我们开始?”
沈鹤归掀起眼睫,考量着。鹿文笙比一般男子纤细,肤白,绵软。且身有体香,不似大部分人类男子不讲卫生,充满汗臭,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掀开丝被,移动身体,让了些位置:“还是你过来比较合适,万一孤真睡着了,占了你的位置,你今夜便只能坐着睡了。”
鹿文笙扫了眼并不宽敞的床榻,毫不犹豫地钻入了沈鹤归的被窝。以后就是朝堂好姐妹,一起睡睡也不要紧,何况昨夜又不是没睡过。
“今夜之前,我都不知道殿下贵为太子,寝殿床榻居然这么小。”她抬手去搂的沈鹤归,花言巧语道:“殿下今夜助我完成任务,改日我寻些上好的梨花木或紫檀木打张新床赠与殿下如何?”
鹿文笙抬起的胳膊往下压了压。
沈鹤归怎么僵硬的像棒槌?不是说好要帮她做任务?难道是要反悔?
鹿文笙催促提醒:“殿下,你在榻上坐这么直,我不太好抱!”
沈鹤归解释:“孤没被男子抱过,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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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让孤做下心理准备。”锦被下,沈鹤归的五指已深深陷入床垫,指节也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果然要落于现实,还是有些不同。可鹿文笙是百年一遇的良才,难遇更难求,为了能稳坐皇位,为了天下百姓,牺牲一个原本就不举的他是比很划算的生意。
而且鹿文笙说过,会将心爱之人放到心尖尖上疼爱一辈子,只要他成为那个人,鹿文笙定会全心全意的助他!
只要此刻他走出这第一步,被鹿文笙抱在怀里哄睡!剔鳞削骨的酷刑他都熬过来了,被同为男子的鹿文笙抱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沈鹤归深吸一口气,闭眼缓缓靠了上去。
终于能够如愿靠近他,鹿文笙应该很开心吧!
沈鹤归的纠结鹿文笙一概不知,她带着迫切完成任务的心态抱紧了靠过来的沈鹤归,顺便偷偷吸了两口沈鹤归身上的香味。
啧!真好闻,要是能将日常穿的衣裳放入沈鹤归的被窝里熏就好了。
“殿下,姿势要是不舒服可以自己调。”沈鹤归的腰真细!这也算是福利了,朝堂上就没几个年轻的,出门是大叔老头,进门还是大叔老头。
“……这样就挺好。”只是这样抱着,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鹿文笙的心跳隔着衣裳传入沈鹤归耳中,他又往上贴了贴。
半晌后。
鹿文笙小声试探:“殿下,你睡着了嘛?”
沈鹤归数着鹿文笙的心跳打发时间,他低声回道:“并未。”
鹿文笙撑了撑眼皮,鼓励自己:再忍一忍,等一等,前方就是胜利!
她顺手帮沈鹤归理了理碎发,学着宋枝蕴的动作,一下下有规律的拍着沈鹤归的后背。
要不要来个摇篮曲?
不行,她五音不全,和她娘不一样,只能硬哄。
沈鹤归这摸样挺乖啊!眼尾的睫毛这么长,鼻子这么挺,还有这唇形,一看就很有亲下去的欲望,要是烧香拜佛许愿有用,她好想要个与沈鹤归长的一模一样的儿子,然后看他谈甜甜的恋爱。
好困啊!她得找点事做。
鹿文笙压下上涌的呵切,机械性地拍着,然后开始数羊。
一只羊,不能睡,两只羊,不能睡,三只羊,不能睡……第三百五十只羊,不能睡……
因困乏而上涌的泪水,充满眼眶,方才鹿文笙本就哭过,眼下与红眼兔子也差不离了。
“第三百五一只羊,不……能睡!”鹿文笙已困到大脑宕机,不小心将羊数了出来。
沈鹤归换了个姿势,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提议道:“要不还是换一下试试?孤抱你。”他能接受被抱,但被同性抱着,还必须入睡,这委实太难为他了。
与眼中一片清明的沈鹤归对上视线,鹿文笙仰头呵出口仙气,自暴自弃道:“我不行了!”
话落瞬间,鹿文笙将自己摊在了被面上。
沈鹤归将彻底摆烂的鹿文笙捞入怀中,用力抖了两下,意图晃醒她:“男子不能说不行,你刚才讲过,勿以恶小而为之,要讲信用,输得起。”
鹿文笙顺势倚入沈鹤归怀中,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闭眼喃道:“殿下,你就当那是个屁吧,我实在是不行了。”现在睡,早点醒过来喊沈鹤归也是一样的。
35. 盖被
小元那只呆龟,当初应该选个高精力的卷王穿书的,而非她这个低精力的社畜。没切实好处的事情,她能坚持三分钟热度都不错了。
默默感慨完毕,也没等到沈鹤归再次喊她,鹿文笙放任自己陷入酣甜的睡梦中,彻底失去意识。
沈鹤归半搂着鹿文笙,难以置信的看她在十息内陷入沉眠。
他抬手轻拍鹿文笙的脸颊,沉声试探:“鹿文笙,醒醒,鹿文笙?鹿文笙!”
回应沈鹤归的只有越来越缓,越来越深的平稳呼吸。
罢了!鹿文笙想反悔便反悔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不清,道不明的重负缓缓释去,沈鹤归毫不犹豫地掀开隔壁的被褥,打算将鹿文笙送回。
一条手臂利落地穿过她的腿弯,另一条则稳稳揽住她的肩背,没料刚开始发力,便将人轻松打横抱起。
沈鹤归眉头一动,轻颠了两下,生起疑惑。
怎么如此轻?这分量,他单手都能轻松举起。
心中莫名一沉,沈鹤归小心将人放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鹿文笙不盈一握的细腰上,而后隔着衣料轻轻一掐。
这么瘦弱,哪里经得起半点朝堂风雨?
忧虑悄然蔓延,沈鹤归又捏了捏鹿文笙的手臂,再与自己比了比大腿。
这粗细,还有这软肉,太不正常了,不行,他得好好给鹿文笙补补,再操练一番,壮壮身体。
瞬间做好打算,沈鹤归将人抱回了自己的被窝,细细掖上被角。
反正以后都要同床共枕,也不差这一晚了,就当提前适应。
沈鹤归睁眼躺在鹿文笙边上,默默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
一刻钟后。
正当沈鹤归勉强说服自己,准备闭眼假寐时,鹿文笙忽然翻身将将纤细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胸膛,整个人无意识的往他身上蹭了蹭,紧接着,一条腿也跟着架了上来,顺便踢翻了被子。
鹿文笙小声嘟囔:“娘,我热。”
她将脸埋入沈鹤归的颈窝,撒娇般无意识蹭了两下。
温热的呼吸如轻羽,一下下拂过沈鹤归的颈侧与锁骨,带起难以言喻的麻痒。
沈鹤归缓缓移动身体,想将自己剥离出去。
“娘,别跑。”鹿文笙靠潜意识扒紧了沈鹤归。
带着馨香的柔软身体骤然入怀,沈鹤归彻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呼吸凝滞,五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选择了妥协。
沈鹤归垂眸,用着低沉的气音提醒:“孤不是你娘,今夜让你如愿抱上,来日可得好好报答孤。”
床边的烛台上,一点橘红的火焰轻轻摇曳了几下,似是倦极般低伏了下去,光线渐次昏沉,由亮转柔,由柔转淡,最终只余一缕细弱的青烟自灯芯袅袅升起。
黑暗降临,鹿文笙腕间的鳞片重新泛起幽蓝的光亮,沈鹤归默默看了一会儿,倏然轻笑了一声。
也罢,这世间哪会有十全十美,能有鹿文笙一个已是十分难得了,他没有资格挑剔的,他得想办法彻底说服自己。
泛着华丽微光的雪白长尾自被面下幻化而出,灵活将鹿文笙踢走的被子卷起盖好。
确认不漏风后,沈鹤归将自己凉凉的尾巴轻塞入鹿文笙怀里,自语道:“抱着这个睡就不热了。”
怀中拥着那截微凉的尾巴,鹿文笙果然安分下来,也抱地更紧了。
暖热顺着相贴之处源源不断的传来,乱着沈鹤归的思绪与心绪,他闭上眼,准备继续假寐。
本以为又将是无眠的一夜,不知何时,他竟也睡着了。
晨昏交即将际之时,小元壮着胆子从床底爬出。
这么好的时机它可一定要喊醒宿主,让她做任务!
小元抬起前爪,搭上了脚踏的边缘,随即后爪发力,笨拙地将整个身子拖了上来。
它尽力伸长脖子,叼着床幔借力,两只前爪奋力扒拉上垂落的锦被,几番挣扎后,它终于上了床。
沈鹤归的长尾,早在他陷入沉眠时就已重新化为了双腿。
小元下心翼翼地避开天敌沈鹤归,爬到了鹿文笙的肩头,焦急喊道:【宿主,快醒醒!起床做任务了,宿主,宿主……】
圆溜溜的龟眼,无意间扫到沈鹤归的眉头轻蹙,小元被吓的慌不择路,飞速躲进了鹿文笙的领口内。
片刻后,它偷偷伸出一小截脖子,而后吐出深憋在喉间的一口气。
还好没被男主发现!万幸男主没醒!
它轻手轻脚的爬出,又转身帮鹿文笙理好衣襟,再次喊着:【宿主,我们还有任务没做完!快别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意识懵懂间,鹿文笙知道自己陷入了梦境,但就是醒不来。
梦里,她娘居然带着她去泡温泉,那温泉水泡着又烫又热,十分难熬。她想跑,她娘偏抱着她不放,还劝道:“忍一忍,这次来葵水也能少受些罪。”
她咂摸着都是假的,没必要做梦都受罪,便操纵梦境,变出十个身材、气质不重样的帅小伙献给她娘。
果不其然,这回换她娘跑了,然后就是天降巨石,落入温泉,那巨石带着凉意且外硬内软,抱着十分舒服。
她正享受着,那白色巨石忽然变成了小元那黄壳王八,还在那里吱哇乱叫,说着一堆她听不懂的鸟语。
她不胜其烦,伸手想将它拨开,岂料它入梦都不让她安生,居然一口叼住了她的虎口。
王八咬人,痛的鹿文笙呼吸一滞,被迫睁开了双眼。
借着蓝色幽光,圆润的豆豆眼对上水润的桃花眼。
小元诚恳又贴心:【对不起,我实在是喊不醒宿主才出此下策,趁男主还没醒,赶紧做任务吧!】
鹿文笙:“……”
她发誓,她上辈子伺候的狗老板都没这只龟系统敬业。
鹿文笙压着涌上心头的无名火,在脑中与小元交流着:“现在几点?”
小元的语气带着邀功的雀跃:【凌晨三点!任务黄金时间!】
太阳穴突突直跳,鹿文笙咬牙道:“你就不能晚一个小时再喊吗?”
小元仰起脑袋,扫了眼沈鹤归,小声辩解:【我害怕。男主睡眠浅,再晚一个小时,我爬床容易吵醒他。】
鹿文笙:“你可以在床下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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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元觑着鹿文笙,迟疑道:【床上都喊不醒宿主,我躲在床下,能喊醒?】
鹿文笙:“……去床榻里侧躲好。”脑子不大,但还挺有用。
待小元藏好,鹿文笙轻手轻脚地松开了怀中的胳膊,又移走了沈鹤归搭在她身上的长臂。
啧!怪不得做梦都在泡温泉,这地龙加上沈鹤归,温度委实有点太过了。
鹿文笙偷感极重的起身,扯了扯微微汗湿的中衣,顺势在柔软的缎料上揩了两下汗湿的掌心。
重新恢复干燥的手伸到半空,却又像被烫着似的猛地缩了回来。
不行,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不说,还显得她有些自私,而且这万一,沈鹤归也有起床气,她岂不是作了个大死,今日可是正式换主第一天,意义非凡,绝不能留下任何瑕疵!
得想个办法,绝对不能直接喊醒沈鹤归。
沉思中,鹿文笙一下下拨弄着鳞片。
小元从枕头缝里偷看了半天也不见鹿文笙有下一步动作,关心道:【怎么了?】
“深更半夜最好睡的时候,我直接喊醒他,感觉有些过分。”鹿文笙停顿片刻,“而且他知道我喊醒他是为了做任务,便不能直接喊了,太伤情分。”
小元:【这好办!直接装作做噩梦被吓醒不就成了,只需一声简单的尖叫!】
鹿文笙为难道:“你说的简单,尖叫是演的还是真的,沈鹤归这个人精一定能听出来。”
小元信誓旦旦:【别担心,交给我,宿主只需好好演戏!】
小元拱开枕头,努力划着小短腿钻入被窝,下嘴前一刻,它叮嘱道:【男主一醒,宿主记得第一时间将我藏好,男主……她们家可喜欢吃龟了。】
“好。”沈鹤归喜欢吃乌龟?这带壳乌龟看起来就没肉,想不通有啥好吃的。
疑惑刚起,尖锐的痛感便从小腿肚传来。
“嗷——!”鹿文笙痛呼出声,方才的念头被瞬间颠覆:但会咬人的小王八一定很好吃!
轻微的摩挲声响起,小元急道:【宿主快我把藏起来,男主醒了!】
鹿文笙忍着痛,快速将小元塞到枕头下:“下次咬我别只叼点皮,这样咬最疼了!”
小元:【收到!可千万别让男主知道我在床上!】
鹿文笙努力催眠自己一点都不痛,端着僵硬的笑脸迎上沈鹤归的视线。
“不好意思,刚做了个噩梦,吵醒殿下了!”小元助力的这个喊醒可太贴切了。
门外传来极有规律的叩响,紧接着是冯苟恭敬的探问:“殿下,发生了何事?”
沈鹤归带着刚醒的沙哑语调回道:“无事。”居然睡着了,而且还挺沉。
沈鹤归不动声色地坐起,指尖在床榻某处轻轻一按。霎时,无数泛着幽蓝的鳞片如星子般浮现,光线盈了整座幔帐。
这下,鹿文笙的笑容更僵了。
是她太心虚了,刚才乌漆嘛黑的,笑的再好看沈鹤归也看不见啊!
“时间还早,不如我伺候殿下继续睡吧?”
鹿文笙的嗓音清亮平稳,听不出一丝噩梦初醒的惊悸。
36. 男风馆
沈鹤归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并未直接戳破,他随意支起腿,语气寻常:“任务完成了?”
鹿文笙忙不迭点头,抬手就去搂沈鹤归,打算继续哄睡。
鹿文笙维持着讨好的笑容:“也是巧,做了噩梦,本想晨起时顺便喊殿下的。”对着沈鹤归撒谎,好心虚。
沈鹤归不着痕迹的避开鹿文笙的胳膊,一时心绪纷乱:“孤还有点事情,就不继续陪你了,见你很喜欢这种会发光的玉石,孤这里还有很多,允你挑点回去。”
失了理由,他暂时还做不到毫无芥蒂的被鹿文笙继续搂着,还是在极为暧昧的床榻上。
吐出一口憋闷的浊气,沈鹤归干脆下床穿衣,破天荒选择了逃避:“你要是想回家,可派人送你,想留下继续睡也行,往后你我之间,不用顾忌太多,直来直往便可。”
他顿了下,补充:“更不可自伤。”
鹿文笙改搂被角,硬撑起欢快语调:“记住了,殿下你对我真好!”
“嗯。”沈鹤归穿衣的动作不由快了几分。
阖门声响起,鹿文笙低声对小元道:“我的演技很差吗?”她什么时候露馅的?
小元双眼发直地偷盯着无数鳞片,没答。
光线太亮不利于睡眠,鹿文笙找到机关按了下去,自语道:“算了,没必要纠结,还是抓紧时间睡回笼觉比较重要。”
这么舒服的床,她要睡到中午再起!翰林院那个破班,翘一次也是翘,翘两次也是翘,无所谓了。
殿外新月隐入云。
沈鹤归特意选了个风口站着,想借寒意让自己冷静。
冯苟拿着厚实的大氅,躬身劝道:“晨风太寒,殿下还是披件保暖的大氅吧。”
沈鹤归扫了眼冯苟手上的蓝色披风,突然灵光一闪,干站着说服不了自己,不如去趟男风馆取取经。
沈鹤归:“这个时辰,燕子河畔应该还很热闹。你去给孤备身便服与面具,再唤个面生机灵的太监来,孤要去趟南风馆。”
先前冯苟就见过鹿文笙对沈鹤归表白,更别提今夜还亲眼见证了两人共宿一殿。霎那间,如惊雷劈身,冯苟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颤声问道:“殿下,您真的要和鹿编修在一块儿,您不娶妃了?”
寒风将沈鹤归的指尖冻的通红,同时也让他更明白想要的是什么:“一堆庸脂俗粉,从长远看,十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鹿文笙有用!官宦子女嫁入皇家,其父想的是以外戚之身,行架空皇权之实,其本身眼中心中,无苍生,也无母仪天下之德,更与孤无感情!”
何况,他还有妖孽般的原型,这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老奴会替殿下保守秘密的。”鹿大人那脸和性格的确招人喜欢,被殿下看上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沈鹤归拿起披风披上,嘱咐道:“你在这守着,等天亮人醒,带鹿文笙去兽园逛逛,教他如何看雌雄,尤其那些煽掉的,一定要带他好好看。”
“喏!”冯苟垂首嗫嚅了两下,终究没再多说。
走出千羽殿前庭,沈鹤归又喊来值夜的林守白,让他去通知各处官员早朝取消,并交代:若有急务,递折子午后商议;寻常小事,明日再议。
……
燕子河畔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空气里满是酒香与浓郁的脂粉气。
沈鹤归低调走进一家南风馆,由引路的侍从带入一间名为“漱石轩”的高档雅间。
沈鹤归带着侍从刚撩袍入座,馆主便亲自领着几位风姿各异的少年鱼贯入内。
“大人出手阔绰!”他笑将靠里的三位少年推上前,“这三个是新来的,干净纯洁,大人若满意可以都留下。”
说罢,馆主娘里娘气的摇了两下羽毛扇,开始介绍剩下的三位:“这三位相公,长相艳丽的是流商,腰细的是白尘,这手格外好看的,名唤琴郎。琴郎是我们这儿的头牌,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们还不快向新来的公子问好?”
“公子好!”
“公子万福!”
“公子好!”
几声问候高低错落地响起。
自从见到馆主,沈鹤归心中的厌恶就没散过。堂堂九尺男儿,行为话语居然比女子还要扭捏做作!
沈鹤归朝边上的冯易使者眼色。
冯易是冯苟新收的干儿子,面容俊秀,娃娃脸,看起来斯文稚嫩,人也十分机灵。
冯易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桌上,下巴微抬,带着世家豪奴特有的倨傲:“都留下,馆主你出去,我家公子不喜有人打扰。”
馆主触到那饱满的银袋,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仿佛见了亲祖宗一般:“谢大人的赏!”
他将腰弯的极低,恨不得当场给沈鹤归磕上几个头:“您放心!这几个孩子定然能将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小人这就退下,绝不打扰大人的雅兴!”
临到门口,馆主又娘里娘气地甩了下手中的羽毛扇,对几位少年尖声叮嘱:“都机灵着点儿!好生伺候着!”
直到门扉彻底合拢,馆主那贪婪又奉承的笑声似乎还隐约回荡在室内。
沈鹤归执起茶杯,停顿一瞬又将其放下。
此处与他先前想的太不一样了。
方才在一楼,他见到了大腹便便的男子枕在瘦弱小倌的腿上,等着以口渡酒,更有甚者,躲在角落里,已交叠在了一处,喘息与压抑断续传来,好似旁若无人。
边上还散落着打翻的酒杯、果核、以及一些不清不楚,发着异味的水渍。
靡丽的灯火下,毫无遮掩又扭曲的欲望直白到令人心惊。
止住回忆,沈鹤归强压呕意,忍耐问道:“这南风馆的一楼,天天如此?”这燕子河畔,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三位新来的瑟缩在一旁不吱声,流商与白尘相互交换眼神后一起看向头牌琴郎。
琴郎努力忽略来自沈鹤归的压迫感,轻言细语:“我观公子这摸样,是第一次进男风馆吧?”
沈鹤归脸色微沉,双眉紧锁,满脸嫌弃:“像个正经男子般好好说话,别压着嗓子学女子做派。”
琴郎:“……”见过奇葩的,没见过这么奇葩的,既然点他作陪,不就是好男郎装作娇女嘛!
琴郎作为头牌,内心十分强大,他瞬间调好心态,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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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嗓子,从善如流应道:“公子教训的是,您一下点了六个,是想我们如何陪你消遣作乐?”
虽不见容貌,但他阅人无数,只需寥寥几眼便能断出,眼前这位公子定然非富即贵,且是个雏儿,只要他努力成为他的第一个男人,说不定有机会得自由身,享富贵!
琴郎缓步走至沈鹤归身旁,想倾身坐到他腿上。心中算盘打的啪啪响。
冯易早有防备,他上前半步,冷脸薅起琴郎:“你站着伺候便是,我家公子不喜外人近身。”出宫前,他干爹特意交代过,绝不能让不三不四的人男人接近太子殿下。
沈鹤归淡看向在角落里瑟缩的三人,又复问道:“这南风馆的一楼,天天如此?”
“他们哪里知道,还是我来答比较好……”琴郎不死心,想继续靠□□勾搭沈鹤归。
“将这碍事的人绑起来,拖外间去。”沈鹤归沉声吩咐,满脸的嫌恶抗拒。
这下,明眼人都能瞧出沈鹤归是极为厌恶男子近身的。
冯易:“是,主子!”
琴郎:“你们……唔……”还从未有人嫌过他碍事!
冯易的动作极为利落,他掏出方帕捂上琴郎的嘴,随即扯下幔帐将人捆绑结实。
待琴郎被拖走,角落里的三人才鼓起勇气,一人一句回着沈鹤归的问题。
“天天如此,我被迫看了有大半个月了。”
“公子来的有些晚了,子夜十分才是真热闹。”
“外面是最低等的,阁楼雅间内还藏着更肮脏的交易,这里逼男为娼,草菅人命,无法无天,求公子救救我们!我们不想做兔儿爷!”
沈鹤归转眸望向至始自终都十分安静的白尘与流商,正色道:“你们两个也是被强充断袖?有一句假话,今夜就别出这个门了。”
沈鹤归目光凛然,带着十足的压迫与审视。
“……是。”
“……我也是,方才那琴郎不仅是头牌,还是馆主的相好。”流商怯怯道。
沈鹤归皱眉:“你们这儿就没有两情相悦的男子?”
男子与男子寻欢本就在违逆世俗伦理,原以为这南风馆会与妓院不同,没想到是殊途同归。
流商壮着胆子:“倒是有一个,他为了供相好读书,将自己卖了进来。”
沈鹤归:“你去将人带来,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他,若结果满意,带你们离开这里也不是不行。”
白尘眼中精光一闪,赶忙补充:“我也认识一个后天自愿的,我去喊他来!”
沈鹤归颔首。
见两人出去,冯易走进里间,躬身问道:“就这样放他们出去?会不会对主子不利?”
沈鹤归起身将茶盏里的水泼向窗外,又将茶盏抛远:“怕什么,不利岂不是更好!”证据都不用找了,单谋害储君一项罪名都够受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流商与白尘领着各自的人进入里间。
白尘抢先开口:“他名唤碧竹,公子的问题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鹤归背手,悄悄掐着手心,冷声问道:“你当初……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与男子欢好的?”
37. 荒谬
碧竹人如其名,清瘦似竹,修长挺拔,他道:“家中贫穷,我除了容色,身无长物,这里来钱快且轻松,反正被睡一次也是睡,无数次也是睡,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最后三句话不停回荡在沈鹤归耳旁,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的疼,仿若针扎,他来回踱了两步,冷静片刻后又问道:“时间长了,真的能毫无芥蒂的习惯?”
碧竹:“我为娼,来者皆为恩客,谈不上毫无芥蒂。我观公子衣着气质皆不凡,冒昧猜测,是有男子热烈追求公子,让公子为难了。这男子之间一对一的真情,公子还是问承桑比较好。”
白尘偷偷拉了一下碧竹,一脸的怒其不争。
承桑是流商带来的公子,麦色皮肤,身高体壮,一身的腱子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里拉来凑数的苦力壮汉。
沈鹤归的目光转到承桑身上,许诺道:“你的回答若能让我满意,可为你更名换籍,再送你与你的相好一起去书院读书,费用我出。”
他憨笑着揉了揉后脑,实诚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和相好在一起的时候没啥芥蒂,我们是真心相爱。公子若想试着接受那位真心追求你的男子,可以从简单的肢体接触开始,比如整理衣冠,共乘一车,每日说些贴心话。”
见沈鹤归听的认真,承桑毫无保留的开始传授经验:“男子与男子相爱相守,违逆世俗纲常,多有阻碍,所以一定要又争又抢,年纪上来以后,若对方家中逼着娶亲,一定要从中做梗,清除所有潜在男女情敌,万不可让第三者介入感情。”
承桑停顿片刻,整理着腹稿:“若对方主动提出想娶妻,传宗接代,也万不能同意,一定要软语相劝,让他放弃念头。若担心后继香火,可从宗族过继,或者收养几个穷人家养不起、遗弃的孩子。”
“我那有好几本珍藏的春宫图,可赠与公子,对了,若以后,公子下定决心,要与另一位公子在一起,选择做下面那个的,一定要戒辛辣,还要备好花油。”
涉及到只是盲区,沈鹤归缓步坐回案前,虚心求教:“何为下面那个?又为何要戒辛辣,备花油?”
白尘轻笑一声,抢道:“不走寻常路可不就得另辟蹊径,被走的那个为下。谷物排出之道紧涩,需以花油温润扩张,方可承受雨露。这初次要是太过粗暴,不用我多说,想必公子也能明白,这往后数日会有多难过。”
碧竹那个呆瓜,送到手的功劳都能让出去!还得是他自己来。
沈鹤归一点就通,当即如腊月寒水兜头浇下,僵坐在了原地,他额角的青筋鼓胀,而后如虬龙般根根暴起,指尖青白,无意识攥破了衣裳。
他既不举,必然是做下面那个,所以往后在榻上,须得同意鹿文笙对他那处……做那种事情吗?!这难免也太过荒谬了!
沈鹤归的心底一角无声崩塌溃散,三观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内心在天人交战,面上却不显,只有冯易,隐约察觉到了主子内心的汹涌。
来之前,干爹已将前因后果与他交代分明,当时听完,他心中如掀惊涛骇浪,不可谓不震惊,同时又非常敬佩殿下,忍常人之不能忍,行常人之不敢行。
他净身已有两年,换位思考,他做不到,除非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
脚边的琴郎一直在挣扎,冯易心中惴惴,遂用力掐起他的脸,悄声恐吓:“我劝你安静一些,不然等会儿有没有全尸留着都不好说!”这个没眼色的,可别闹出大动静牵连他。
沈鹤归不言,屋内一时陷入无声的寂静,只有烛芯发出了几声“噼啪”爆裂声。
承桑摸着脑袋,欲言又止。
白尘瞥见边上新来的三个小崽子相互推搡着想说什么,又急忙抢先打破满室寂静。
他扭腰上前半步,意欲邀功:“这种事情,用耳朵听与亲身体会是不一样的,无论是上还是下,只要熬过第一回,自然能得乐趣!”
沈鹤归垂眸遮住眼底的晦暗与汹涌,咬牙问道:“下面那个……初次是什么感觉?是褪去衣裳……抹油直接开始吗?”
白尘带着笑意:“哪有这般急躁的,自然也是有前戏的。我那里也有几本珍藏的春宫图,一会儿可赠给大人。”
白尘挑衅的看了眼承桑,继续为沈鹤归解惑:“男子的第一次,如同女子一样会疼,若伴侣粗暴,第二日坐卧都会很难受,还有可能会流血……”
承桑趁着白尘换气的功夫插话:“寻欢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其实后路还是少让人走比较好,半月前我认识了一个老倌,他年轻时没节制,所以后头漏了,一天要换好几次裤子……”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沈鹤归的指节被他攥的噼啪作响。
室内气压越来越低,空气好似凝滞,承桑人虽糙,但心思细腻,所以讲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直接止住了话头。
瞅着沈鹤归隐隐泛青的面色,承桑迟疑劝道:“公子要是实在难以接受,不如放过自己,拒绝那位追求你的男子。”
他不劝还好,一劝沈鹤归手下的榆木桌瞬间四分五裂,茶壶杯盏落地,摔的粉碎。
拒绝之语从沈鹤归的牙缝挤出:“不行,我已迈出第一步,主动留他同榻过夜了,不可反悔!”他深吸一口吸,停顿片刻,“你们都去外间候着,让我一人静静。”
承桑叹了一口气,强拉着还想继续传授经验的白尘朝外走去。
待冯易将纱帘放下,沈鹤归心烦气燥地起身,大步走至窗边透气。他的力气本就比旁人大,木头窗槛顿时被攥的稀碎,他倾尽所能的说服着自己:
你可以的沈鹤归!只要鹿文笙温柔些,疼过第一次便好,你要克服,要接受。
你是主,鹿文笙是臣,给不给,后面怎么给,一月给几次,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何况母亲在世时,特意交代过,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登基,不仅要坐上皇位,更要坐稳皇位,牢牢把控沈家的江山,再做个万人敬仰的好皇帝!
这世上,单纯的利益联结从不牢靠,必须让鹿文笙爱你爱到要死,做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你的野心,你的计划,都需要一个能让你安心露出后背的伙伴。
沈鹤归一时心绪杂乱,将内忧外患与鹿文笙那些代抢文章全在脑中过了一遍。
要是鹿文笙是女子就好了,他虽不举,但也有办法能让其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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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假设无意义,想再多,让步再多也无意义!
……
晨光破开浓云,全新的一天悄然拉开序幕。
鹿文笙计划的很好,但巳时刚到,冯苟就将她喊醒,委婉告诉她:殿下让她去兽园逛一逛。
没料到沈鹤归如此重诺,鹿文笙心中熨帖,被吵醒的不愉瞬间散去。
一番梳洗用膳后,鹿文笙揣着小元,又顺走了沈鹤归昨夜特意用过的胰子,将其与那咬过一小口的糖糕放在了一处。
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鹿文笙看了一堆形状各异动物的屁股后,有些腻了。
她道:“大伴,我觉得差不多了,常见的不常见的咱好像都看过了。”方才仔细观摩过后,她已心中有数,绝不会被骗第二次。
冯苟知道鹿文笙以后会是沈鹤归的枕边人,神态语气都格外恭敬:“鹿大人这是累了?要不去那边的亭子休息一会儿,咱还有刚骟过的没看。”
眯眼迎向暖阳,鹿文笙心中一动,她随便扯了个理由:“不累。我们加快速度吧,突然想起今日还有些家事需要处理。”
这么好的太阳,多适合边晒边睡觉。
“好。”冯苟笑眯眯应道,“这块砖有些不平,大人小心!”
拐过好几个弯后,一行人来到了一处矮房。
冯苟让小太监喊来主事的人,又领着鹿文笙参观了一番。
那些兔、猪、牛、马、羊等摊在地上,比不上站着的有趣,鹿文笙看的兴致缺缺,
她行至后院,闲闲拨弄着桌上散落的药材,顺口道:“你们还挺人道,居然用曼陀罗和乌草镇痛麻醉。”
冯苟笑着:“殿下让用的,不仅如此,这园子里还有专门伺候这些畜生的兽医。”
“挺好。”她漫不经心的扫了眼不大的后院,突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狗的眼神,好熟悉!
鹿文笙心头一跳,上前两步,试着吹了个口哨,果不其然,斜上方狗笼里的狼犬摇着尾巴站了起来。
冯苟见状,立刻堆起满脸惊叹,开始拍鹿文笙的马屁:“鹿大人这口哨吹的真好,那恶犬听了,居然会和颜悦色的晃尾巴。”
鹿文笙打着哈哈笑了两下。
能对她的口哨有反应的狼犬,恐怕只有她亲手养大的裤衩儿了。只是它一向乖的很,并非恶犬。
鹿文笙眼珠一转,不露声色的开始套话:“我看它那模样挺乖的,不像恶犬,那站姿多端正,多飒爽!”
冯苟甩了下手上的拂尘,拈起手指,开始细述:“那恶犬是殿下回京后来的。正月里殿下繁忙,宫中又杂乱,就将几条猎犬养在了这兽园里,那群猎犬雌雄皆有,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冯苟用手背拍了下手心,整张脸都皱的十分生动:“怎料从狗洞进来了个它,此犬不仅搞大了那群母犬的肚子,还咬死了所有公犬,连骟掉的都没放过!”
鹿文笙目光游移,心虚了片刻,带着好奇开口问道:“所以有几只母犬怀了?”
冯苟:“整整二十只。”
鹿文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