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诡闻集》
 1. 第 1 章
    火还在烧。
    火舌将偌大宅院团团围住,刹那间火光冲天,直接染红了半边天。浓烟阵阵,遮得看不清路,带火的断壁残垣从天而降,毫不留情砸向地面。
    砰——
    房梁硬生生倒下,拦住唯一能逃生的出路。
    “啊!”
    妇人尖叫出声,瞳仁里倒映出熊熊烈火。周遭温度太高,汗水接连不断往下淌。
    逃不出去了。
    她想。
    “母亲……”女童蜷缩在妇人怀里,身体止不住颤抖,“咱们还能出去吗?”
    闻声,妇人收起无助的神情,坚定开口:“晗晗别怕,能逃出去的。”
    “一定能的。”
    话音刚落,妇人便勾着背,一鼓作气从火海冲出,即使身体被烈焰灼烧,她仍把女童护在怀中,不让她受半点伤。
    不知道过去多久。
    四周哀鸣的惨厉叫声逐渐远去,蜷缩在妇人怀里的女童感觉周围气温不再炙热,缓缓探出头,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呃——”妇人力气耗尽,脚下一软,屈膝跪在地上。
    “母亲?”女童奶声奶气地喊着,用小手不停拍打面前的人。
    隐于黑暗的妇人强忍身体痛意靠在残垣旁,强撑着力气看向女童。
    声音微弱对她说:“今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忘记这一切,用一个……咳咳咳,用一个全新的身份活下去。”
    “不要报仇,不要去查,你只用……平平安安活着就好。”妇人颤抖着声音说出最后几个字,又像是不放心,再嘱托了一次,“一定、要记住、母亲的话!”
    那道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妇人的胸腔再也没有起伏。
    女童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都始终没能得到回应,她心里清楚,母亲再也不会理她了。
    还没来得及悲伤,追赶的杀手已从林间赶来。
    倏尔,一道黑影从角落飞出,握着女童的手朝前跑去,耳边是无尽的风声,女童只听见一句话:“我会带你离开。”
    声音坚定且有力,让她不顾疲惫一直朝前跑。
    月光透过树缝洒下来,女童看不清面前之人的长相,用童稚的嗓音开口:“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现在逃命更重要。”
    女童突然觉得后背袭来一股力量,推着她往前跑。
    跑啊……跑啊……
    直到身后追赶的声音逐渐远去,世界又恢复了寂静。
    -
    “啪——啪——”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唢呐锣鼓的声音不绝于耳,鞭炮燃尽后的火药味弥散开来,充斥着整个街道。
    百姓分列街道两边,看着行进的队伍,翘首以盼今天的大人物。
    队伍很长,最前面举着“回避”“肃静”的牌子,后面跟着敲锣打鼓的仪队,锣鼓喧天好生热闹。
    鞭炮声随风消散,几位身着红袍的男子策马而来,俨然风度翩翩少年郎。
    此时,郅晗正拿着冰糖葫芦,穿梭在人头攒动的街市中。
    倏地,她停下脚步,转身一看。
    果然在人群里看见了那道身影。
    郅晗冷笑出声,都这么多年了,还派人监视自己。
    真是不嫌麻烦。
    她眸色渐冷,敢跟踪她?
    那就陪你玩玩。
    当即取下束发的发簪,又不知道从哪里拿来黑衣套在身上,泥鳅般丝滑地穿梭在人群里。
    直到身后那道目光消失不见,郅晗才放缓脚步。
    “呵……”她冷哼出声。
    如此没有自由的日子她过够了。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郅晗脚下生风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拥挤的人群拦住去路。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这时她才想起来今天是新科状元跨马游街的日子。
    安朝继承前朝科举取仕制度,并在其基础上加以改进,科考每三年举行一次,且要求选取人才时必须能‘出入将相、安定社稷’,因此选拔出的官员都是文武兼备的人中龙凤。
    但郅晗向来对谁考取功名漠不关心。
    本想买了糖葫芦就离开这里,谁曾想人太多,直接把整条街市围得水泄不通。郅晗只好顺着人潮,被挤到某个角落。
    逼仄的角落没有出手空间。
    否则……
    “儿子,瞧见没有,你要用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后也能像他们那样,多威风啊。”女子把手搭在男孩肩头,言辞中满是对自己孩子的期望。
    郅晗被旁边母子的对话吸引,沉下脸小声嘀咕:“做了人中龙凤又如何?身居官位却不为百姓伸冤、不替百姓做事,都是满嘴只有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周遭过于喧哗,以至于郅晗的话被掩盖,没人听见。当她闲来无事望向走在队伍前列的状元郎时,马背上少年的眉眼竟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那是个白面书生。
    高坐马背之上,手里缠着缰绳。一身状元红袍,头戴状元帽,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好生气派。
    郅晗从来没见过这类人。
    太儒雅了。
    她拍了拍身旁妇女的肩,一改刚才的冷峻面容,笑着问:“大姐,你知不知道今年的状元叫什么名字啊?”
    “走在前头那个?”大姐抬手指了指,得到郅晗点头肯定后回答,“我听他们都叫他颜大人,至于名字嘛……好像是叫颜鹤来着,我也不太清楚。”
    “颜鹤?”郅晗重复念了好几遍他的名字,企图唤起对他的记忆,却丝毫想不起来。
    就在郅晗失神之时,人群突然躁动起来,直接打在她的手肘处,正中麻筋。
    手里的糖葫芦脱手滚向地面,蜜糖上沾满灰尘。
    “……”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谁这么没礼貌!
    人群还在推搡,郅晗的视线阴错阳差落在颜鹤身上。
    只见——
    街头某种不知名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前头礼部派来的官员正朝空中撒金箔,明黄碎屑混着花瓣,纷纷扬扬落在颜鹤的状元袍上。
    “人靠衣装马靠鞍,颜兄这身打扮,倒着实像个富家公子。”玉珏相击的脆响声环绕其中,尚书府公子崔文浩策马贴过来,语气里带有几分嘲讽,“只是你那玉佩,实在和这身行头不搭。”
    围观人群里响起几声讪笑。
    颜鹤低头瞥见崔文浩腰间晃着的羊脂玉佩,那雕工……怕是抵得上自己三年束脩。他夹紧马腹往前错开半个身位:“在下本就不是富家子弟。”
    崔文浩见状,猛地勒住缰绳,西域良驹前蹄扬起,惊得颜鹤的枣红马连退三步。“听说你殿试策论写的‘寒门当立雪’?我倒要听听看,茅草屋里的炭盆,怎么可能暖得了朱雀殿?”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这摆明了是针对。
    颜鹤望见路旁茶楼边悬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打转,忽然想起离乡那日母亲跪在祠堂,语重心长的叮嘱。
    他攥紧缰绳的指节泛出青白,声音温润却充满力量:“纵然莹莹微光,亦可聚少成多。”
    “暖不暖得了,崔公子说了不算。”
    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好在同行官员及时插手,才将此事勉强告一段落。
    后来一切恢复如初,锣鼓声伴随着马蹄声逐渐远去,水泄不通的街道得以舒畅。
    郅晗的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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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线落在那道红色背影上,眉头皱得紧,愣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
    跨马游街后,还有一系列约定俗成的规矩要守。
    颜鹤刚回住所,同窗好友李真就跟了进去。
    李真双手背在身后,在颜鹤面前站定,打抱不平道:“跨马游街的事我都听说了,那崔文浩就仗着自己有个当大官的爹,不然他算老几。”
    说罢,便伸手扯下颜鹤那块玉佩,又递了块品质上乘的白玉过去。“喏,这是临行前家人送我的,并非等闲之物,等会儿就戴这个去。”
    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面子。
    见颜鹤有拒绝之意,李真涕泗横流般回忆往昔,“想当初我从西南边陲来宜州学塾时,处处遭人针对,多亏有你,才少受了别人的冷眼和欺负,那个时候我就认定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了。如今你是状元……可不能丢了我们宜州的脸。”
    颜鹤挤出笑,把玉佩还了回去。“我向来不看重身外之物,心意我领了……”
    李真叹了口气,这人总是这样,像头倔驴。
    于是手里动作一顿,催促道:“去赴约吧,时辰快到了。”
    “这就去。”
    等他亲眼看着颜鹤坐上提前等候的马车,且消失在拐角后,眸色逐渐变得暗淡,将背在身后的手里的木盒藏进衣袖中。
    罢了。
    等他回来再给也是一样的。
    琼林,曲江宴饮
    马车停在院外,悠扬的琴声从里面传出来。
    觥筹交错,风雅之士弹琴赋诗、饮酒作乐,亦有向往名利之人借此机会结交名贵、企图凭借官宦人脉为自己的将来铺路。
    “部堂大人,这位是崔尚书的二儿子崔文浩,夺得本次科考榜眼之位。那位是陆小侯爷,乃本次科考之探花。状元叫颜鹤……”
    突然,原本平常的宴会喧闹起来,让诸位官员纷纷起身探查。
    “发生什么了?”
    一旁的学子起身作揖,答道:“回大人,崔大人和陆大人因口角之争打起来了。”
    看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在旁边小声落进下石:“那崔文浩平日里仗着自己身后有势力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活该被打!”
    “以他那恃才傲物的性子,哪天死了我都不觉得意外。”
    “杨兄慎言!”
    与此同时阮清示意身旁的下属,将两人分开。
    “日后同朝为官,打成这样成何体统!”
    陆知洲咽不下那口气,指着被人拉到一旁的崔文浩,“叔父,是他冤枉我!侯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我用得着偷他的玉佩?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以崔文浩那个性子,听见这话直接坐不住,“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尚书府的东西哪儿差了?”
    又吵起来了。
    阮清见状直摇头,哪儿有半点为官的样子?
    “哎。”他以手扶额,由人扶着坐下。
    “够了!”
    阮清是吏部尚书兼江直巡抚,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一出声便令四周安静下来。
    “你们还想闹成什么样?”
    陆知洲被吼得垂下头,崔文浩也收起那副咄咄逼人的傲慢。
    “玉佩一事本官会调查清楚,既不冤枉无辜也不放过真凶,可有异议?”
    二人同频摇头。
    阮清接着发话:“扰乱曲江宴饮,自去领罚。”
    “叔父!”
    “嗯?”
    “……我去,我去。”
    崔文浩和陆知洲被带走时,正好和颜鹤擦肩而过。
    “你给我等着!”
    崔文浩漫不经心笑出声,“我等着。”
 2. 第 2 章
    闹剧并没有影响宴席进行,权当让人看了个笑话。
    宴席结束后,众人纷纷退场,颜鹤却被叫住。
    “颜大人请留步。”有人拱手作揖道。“我家大人想见您,就在后院。”
    “请。”
    绕过成片桃花林,地下落英缤纷。弯曲的小道直通半月门,一道背影在门后若隐若现。
    “学生颜鹤拜见首辅大人。”
    颜鹤恭敬行礼,首辅徐殿亦满脸带笑走到颜鹤面前:“今后同朝为官,便是同僚,不必这般拘礼。”
    “是。”
    徐殿是第五任内阁首辅,自上位以来便稳坐高位,真实想法从不轻易表露于外,即使真真切切看见他在笑,也看不清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
    “自古状元皆是进入翰林院担任修撰,你可对自己的未来有过规划?”
    颜鹤微愣,还维持着拱手的动作,不解问道:“大人此话何意?”
    “要想在官场立足,背靠什么大树很重要。委身在翰林院熬资历,无法施展抱负岂不是白白浪费你这状元之才?”
    徐殿转着手里的佛珠,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颜鹤身上:“老夫是怕你屈才,殿试问答记录我已翻看,你在翰林院做闲职实在大材小用。”
    “能得到大人赏识实乃学生荣幸,但自古律例如此,且有才之士胜于学生者数不胜数,学生亦当循律不例外。”
    徐殿对于有才之人极度渴求,依旧不放弃拉拢颜鹤。“老夫纳你做门生,将来助你平步青云、实施远大抱负,如何?”
    成为他的门生,便意味可以凭借他的人脉和势力在官场步步高升;但同时也意味着将来需要听命于他。
    不过对颜鹤而言,他毕生追求不过是为了让百姓过得好一点,其他的,无足轻重。
    于是他后退半步,严词拒绝:“学生愚钝,恐有辱大人名声;且同朝为官皆为效忠陛下,既如此,则朝廷官员皆乃吾之师;为社稷江山,定学无止境。大人好意,学生心领,但做大人门生一事,学生碍难从命。”
    说罢,颜鹤再次行礼作揖,步伐坚定转身离开。
    金榜题名的新科状元,未来前途一片大好。以徐殿在朝中搅动风云的能力,让颜鹤平步青云绝非难事。
    从翰林院修撰这个从六品官职慢慢往上爬,熬到最后顶天了才勉强能进内阁。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颜鹤好像不懂。
    这么多年来,徐殿很少在这种情况中碰壁,心里一阵愤懑。
    他站在原地看着颜鹤远去的背影,屈指吹出暗号,藏匿在树后的黑衣人应声走出,单膝跪在徐殿面前:“阁老。”
    “去千机阁,让千面找个机会派杀手把他杀了。”徐殿不紧不慢地说,“记得做干净些,毕竟他现在也算新秀势力。”
    “是!”
    话音未落,黑衣人脚尖点地飞身离开,抖落了树上几片花瓣。
    徐殿探手接住其中一片,又毫不留情将它碾碎,狠戾说道:“不能为我所用,就只有一个下场。”
    -
    漫长黑夜,繁星闪烁,白日里燥热的气温逐渐褪去,晚风阵阵,带来徐徐凉意。千机阁隐藏在黑暗中,屋檐上挂着两个红灯笼,泛着红光,犹如一双猩红的眼睛注视四周,建筑与周遭无异,却散发着骇人的恐怖。
    “哒——哒——”
    脚步声似远还近,身影在月光下越拉越长。
    郅晗提着长刀,一步步走向千机阁。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声响,在寂静黑夜中格外清晰。
    进千机阁的路很复杂。
    路上机关关关致命,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
    郅晗熟练绕过机关,直达密室深处。
    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郅晗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目光落在面前坐着轮椅的人身上,语调平稳:“人,我杀了。”
    轮椅上的男子蒙着面,只有那双眼睛露在外面,却充斥着杀气:“做得好。”
    他将竹简合拢,放至腿间,抬眼看向郅晗,“你的能力大有提升,想必不久后,这位置就是你的了。”
    郅晗勾起一抹笑,这话说给以前的她听听还可以。
    显然不适合忽悠现在的她了。
    “论武功、论心计,您皆在我之上,我何德何能,当不起。”郅晗低着头奉承道。
    千面笑了,片刻后,瞬间收起笑,没有感情地开口,“三天内,杀个人。”
    “新科状元——颜鹤。”
    郅晗刚转身准备离开,就被千面的话定住脚步,神情僵硬无比。“什么?”
    “要我去刺杀新科状元?”
    她额角突突直跳,脸色涨红,语调也不受控制地加快,“春闱刚结束,全京城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状元府,你让我现在去杀他?”
    和送死没区别。
    千面云淡风轻地开口:“新科状元的确备受瞩目,但你是千机阁最优秀的杀手,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杀了易如反掌。”
    “听说这个状元是个纨绔,正好符合你杀人只杀恶人的准则,何乐而不为?”
    郅晗讨厌给自己戴高帽。
    尤其是这种时候。
    她摇头拒绝:“这个任务,阁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说什么?”千面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声音回荡在整间密室里。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冷冰冰发问。
    郅晗闭上眼,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阁主另请高明,我要离开千机阁。”
    在千机阁足足五年,郅晗还是第一次反抗。
    这里的宗旨是绝对服从。
    她已经猜到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但没办法,必须这样。
    “你忘记当初的约定了?”千面问。
    这句话直接将郅晗的思绪拉回从前……
    五年前
    自郅晗从火场逃出已过六年,她跌跌撞撞走了一路,才辗转波折从幽州流浪到京都。
    吃不饱于她而言是常态。
    某天,她晕倒在平平无奇的木门外。醒来后不仅换了新衣裳,屋里也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后来她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地方。
    是千机阁。
    “醒了?”
    那时千面没有坐轮椅,还能正常走路。他事事躬亲照顾郅晗,可以称得上无微不至。
    那是失火后,郅晗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郅晗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那天,千面找到她。
    “留在千机阁吧,我教你武功,让你能自己保护自己,将来就不会再被别人欺负了。好吗?”
    “好。”郅晗毫无防备地答应了。
    以为脱离了苦海,实则坠入了另一个深渊。
    深不见底。
    最开始千面手把手教她武功。
    后来他每天早晨出门,晚上很晚回来,眼神里透露出的疲惫藏无可藏。
    “你很累?”郅晗问他。
    千面摇头,即使戴着面具,郅晗也能感受到他在笑。“最近千机阁刚起来,很多事亟待解决。”
    关于千机阁的流言,郅晗听过不少。
    专做权贵之人的生意。
    或许她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人。
    合作……也未尝不可。
    “我帮你吧。”郅晗笑着说,可谓体贴。
    千面求之不得,点头道:“帮我做事八年,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亏待你。”
    自那时起的五年时间里,郅晗都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暗牢中接受训练,直到成功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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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试炼才得以成为真正的杀手,如今还不到一年。
    本来就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如今该还清的恩情也几乎还清了。
    思绪渐渐回笼,郅晗的意志愈发坚定,硬气道:“约定我没忘,如何才能离开?”
    “铁了心要走?”
    “嗯。”郅晗坚定地点头,脑海中闪过往日种种,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走。”
    这场相互利用的戏码,是时候结束了。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安静,就在郅晗以为无望时,千面的话让她深感意外:“既你去意已决,我也拦不住,刺杀颜鹤的任务就权当你在千机阁完成的最后一个罢,事成之后是留是走随你。”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但是此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是!”
    趁着月色笼罩京都,街道格外寂静,和白日喧闹的气氛截然不同。
    一道黑影不露声色从地面飞跃到墙上,接着迅速踩过房顶往目的地跑去。
    -
    颜鹤回到住宅时,已经明月高悬。他径直朝书房走,推门进去时,看见李真正双手捧着一个木头盒子站在那儿。
    “猜猜看,是什么。”
    颜鹤绕过李真坐在书案前,忍不住骂了句:“无聊。”
    李真急忙凑过去:“你就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在颜鹤目光的审视下,李真还是落了下风,只好收起性子一五一十解释道:“这是我特意在金台寺寻来的好东西,刚才你忙着去赴宴没来得及给你,喏。”
    话音还未落,李真就把盒子放在颜鹤面前:“你自己打开。”
    颜鹤面无表情地打开木盒,只见里面卧着一尊佛像,用悲悯的神情和他对视。
    看起来很正常。
    却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于是当机立断把盒子关上,又拿来竹简挡住,仿佛从来没见过那个木盒。
    “你怎么是这个反应?”李真一脸失望,把木盒揽在怀里,一脸哀怨,“我可是在金台寺等了好久才得到的!你知不知道金台寺多灵啊,香火不断的。”
    翻书声回荡在屋里,颜鹤说:“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信这些。”
    “嗬。你不信是吧,我早晚能让你信!”李真放下狠话,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他又倒了回来,唯唯诺诺把木盒放在书桌上,留下一句“这是给你的”就走了。
    房顶上多了个不速之客。
    郅晗趴在那儿,娴熟地移开几块瓦片,将屋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俯瞰时,整间书房可谓一览无遗。
    书桌、木椅、书案、以及摆在上面的经书子集。
    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她也算出入过各大官员府邸,窥视过那些人的房屋装潢,无一不是奢侈豪华的,像这样一贫如洗的宅院……她还是第一次见。
    或许盗贼进来都会可怜他,反倒给他几枚铜钱。
    莫非他真是清廉的好官?郅晗心想。
    但还是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
    天下乌鸦一般黑,更何况是在官场大染缸里,怎么做得到出淤泥而不染。
    八成是刚踏进官场,还没摸清里面的门道。
    嘀嗒——
    郅晗抬手时误触瓦片,鲜血从手背流出,竟好巧不巧滴在书桌的木盒上。
    此时夜深人静,只能听见颜鹤翻书的声音。
    他伸手正欲拿笔,却被书案上的木盒铁锁划破食指,血从伤口浸出,沾在木盒表面。
    窗外竹叶潇潇,斑驳的树影倒映在窗沿,与月光相得益彰。
    颜鹤看书时,将手边冒着热气的绿茶一饮而尽,片刻后却意有所指地说:“来者皆是客,何必偷偷摸摸在房顶偷窥,走正门大大方方进来便是。”
 3. 第 3 章
    闻言,郅晗从屋顶跃下,用竹竿借力,飞身越过进入书房,在颜鹤面前平稳站定。
    颜鹤放下手中书册,看着满脸肃杀之气的郅晗,问:“你是谁,来此作甚?”
    事已至此,郅晗也不藏着掖着,面前的人不过是一介书生,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于是她把手背在身后,抽出早已藏好的匕首,抵在掌心。
    言简意赅:“千机阁的人,来杀你。”
    千机阁是介于黑白两道之间的灰色地带,表面做的是正经的酒楼生意,但会在暗中接单做杀人放火的勾当。京都中,千机阁的名声早已人尽皆知。
    郅晗向来奉行人狠话不多的原则,刚自报家门,就把贴在掌心的匕首滑下,握紧匕柄,纵身把刀刃贴在颜鹤的脖颈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你知道我是谁?”颜鹤波澜不惊地问。
    “知道,新科状元。”郅晗开口道,“那又如何,还不是要成为我的刀下鬼。”
    颜鹤说话声很柔和,明明没有压迫感,却让郅晗觉得后怕。“你知道刺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吗?”
    郅晗回过神来,冷若冰霜的脸罕见露出了笑。“你和杀手谈律法?怎么不去和瞎子下棋。”
    “我告诉你,我手上沾的血可不少,不差你这一个。”
    “颜鹤我忘了告诉你……”
    李真从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看见颜鹤被人拿刀抵着脖子,愣神片刻后大喝一句:“你在做什么!杀人?”
    “快放开他!”李真跌跌撞撞往颜鹤的方向冲过去,却因为郅晗的话定住脚步。
    “不许动!否则我马上杀了他!”说罢,郅晗的右手用力一抵,让颜鹤脖颈上的皮肤印出血痕。
    郅晗微微蹙眉。
    她怎么感觉自己的脖子也有痛意?
    却没有放在心上。
    颜鹤藏在衣袖中的手暗自蓄力,趁着郅晗注意力落在李真身上时迅速抬起手肘,打落致命的匕首。
    “快跑!”边说边侧身朝李真的方向跑。
    两人很有默契,齐刷刷跑出门。
    郅晗则不紧不慢捡起地上的匕首,用力将它往既定的方向扔去,成竹在胸。
    跑得再快,能有匕首飞得快?
    果然,不出片刻就听见一声闷哼,颜鹤受伤倒地。
    郅晗疾步往屋外追去,看见二人身影后脚尖点地一跃而出,在空中翻身后稳稳落在他们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没事吧?”李真朝他伸手。
    颜鹤嘴唇发白,一只手捂紧胸口,另一只手牵着李真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没……”
    李真看见郅晗追了上来,面色瞬间变得阴沉。
    他把颜鹤护在身后,眼神中闪过不明的情绪,随即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做攻击状。
    “你们逃不掉的。”
    郅晗的尾音还挂在嘴边,身体却突然往前倒,单膝跪地、掌心撑着地面维持不倒下的状态。
    这时才感觉后背的痛意越来越明显,让郅晗无法忽视。
    不对劲,很不对劲。
    察觉到面前的人没有攻击性,李真这才放松下来,握成拳的手逐渐松开,面色恢复如常。
    -
    李真帮颜鹤包扎好伤口后,三个人坐在圆木桌旁,面面相觑。
    颜鹤看着李真:“这是怎么回事?”
    郅晗也一脸疑惑,附和道:“为什么他受伤我也会痛?”
    李真心中闪过无数猜想,最后脸色一沉:“木盒呢?把木盒给我看一看。”
    “书柜,第一层最里面。”
    李真动作很快,捧着木盒走了回来。
    木盒表面布满了鬼脸虎皮纹,上面依稀能看见两滴血迹。
    李真偷偷瞥了眼颜鹤,指着盒子问:“你的血滴在上面了?”
    看见颜鹤点头后,他又看着郅晗,语气不禁加重:“你也滴在上面了?”
    郅晗看着那个木盒,表面的雕刻纹样栩栩如生,那几滴血迹落在木盒上加深了木盒的颜色,将她的思绪搅乱。她双手环抱,“也许吧。”
    “完了。”李真一拍脑门,脱口而出。
    “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真拿着盒子来回踱步,悻悻回应:“我早就说过金台寺很灵的,而且你们也知道,佛像怎么能见血腥呢。但现在这情况是怎么回事,我……我也说不清楚,应该、也许是同生共死了?”
    接下来,李真拍了拍颜鹤的肩膀,惋惜道:“现在你不信佛也得信了。”
    似乎有落井下石的嫌疑。
    “你说什么!同生共死?”
    话刚重复完,郅晗就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完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可能杀了面前这个人,要是任务完不成,就脱离不了千机阁……
    陷入了死胡同。
    她看着李真,咬牙切齿地说:“你害死我了!”
    可能是满心怒火无处发泄,郅晗从后面拎住李真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衣领卡住李真的脖子,让他呼吸不过来,脸颊涨得通红。
    她的眼里闪过一阵杀意,一记手刀准备朝李真的肩颈打去,却被颜鹤及时制止:“无心之过,望姑娘手下留情。”
    郅晗把李真扔开,李真失去重心撞向墙壁。颜鹤走过去,注意到郅晗正盯着他:“我手下留情放过他,谁来放过我?”
    “无妨,到时候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颜鹤沉默着。
    杀手以完成任务为宗旨,该怎样才能想出两全之策?
    他问:“若你无法完成任务,如何才不会受惩罚?”
    郅晗不加思索回了句:“逃命,离开京城,隐居避世。”
    靠在墙角的李真闻言不禁皱眉,“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还有一个,在千机阁阁主那儿把我买走。”停顿后,她便接着说,“不过这不可能,且不说你能不能见到阁主,就算你见到了,他也不会放人。”
    李真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嘀咕道:“有这么厉害?”
    “废话!”
    “那你想活下去吗?”颜鹤看着郅晗问。
    郅晗想也没想就点头。如果她不想活的话,早在五年前就离开了。
    “我背负着的,不止我一个人的性命。”郅晗轻声说。
    她要活下去,而且必须活下去。
    直到当年的真相得到昭雪。
    “如今我们休戚与共,所以请姑娘放心,这件事,我颜某定出面解决。”
    颜鹤坚定的语气让郅晗想起了当年火场外的另一个人。
    没想到,面前这个文弱书生也这么有担当。
    -
    正玄门,更夫提着灯笼在路上走着,歇息片刻后,他拎着铜锣,另一只手挥着木棒,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殊不知在他头顶的屋檐上,正有人顶着月色疾步朝尚书府跑去。
    夜深人静,尚书府偶尔有守卫巡逻,但只是稀稀疏疏分散着巡视。
    黑衣人显然对尚书府的地形了如指掌,能熟练绕过有守卫途经的路线,直奔东厢房。
    东厢房屋里只有一盏灯还亮着。
    黑衣人点燃迷香,从门缝塞了进去。确认里面没有动静后,又从小道绕了进去。
    他的下半张脸被黑巾遮挡,只有额头和眼睛露在外面。他恶狠狠盯着早已睡着的男子,握匕首的手越收越紧。
    “你和你爹一样,都是负心汉。”
    “谁!”床上的人突然惊醒,看见黑衣人的瞬间变得无比慌张。
    “你该死。”
    随即,黑衣人举起匕首,用尽力气朝他捅去。直到确认他彻底断气后,才功成身退。
    翌日
    颜鹤一身官服前往翰林院赴任,看见郅晗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衣裳,双手环抱,手里握着一把剑。
    他走到门口时被郅晗叫住:“你真的要去千机阁?”
    郅晗昨天夜里想了许久,如果颜鹤成功将她买下,那她不仅能脱离了千机阁的管束,还不会因为没完成任务而受到惩罚,两全其美。
    但与此同时,颜鹤会受到反噬。
    千机阁不是善茬,千面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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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
    颜鹤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等我去翰林院报道得闲后,就去千机阁。”
    郅晗言简意赅地说:“千机阁阁主不是善类,而且很少有人在他那里买到杀手,他能答应放人要么是对方位高权重、要么于他而言有非常大的帮助。以我对他的了解,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很难从他手里带走我。”
    “而且……杀你的单千机阁已经接了,就算我杀不了你还会有其他杀手来杀你。以你的处境,去千机阁岂不是自投罗网?依我看,最好别去。”
    颜鹤脚下的步伐一刻未停,却在郅晗说完最后一句后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南安律法不是摆设,我相信公理永存,没有谁的权力能凌驾于律法威严之上。”
    “现在的南安律法如同一纸空文,你读的圣贤书比我多,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郅晗说,“若非如此,千机阁怎会这般大胆。”
    “既已答应你,我便不会食言。”
    颜鹤的青袍随着步子一摇一晃,然后消失在拐角。
    -
    抵达翰林院时,门口早已有人恭候多时,瞧见颜鹤一来,就作揖行礼。“这位可是颜鹤颜大人?”
    “您是?”
    “大学士派我在此等候,宫里传来密函,信上说颜大人不用留在翰林院当差了。”还没说完,又补充道:“如今律法不具威慑力,杀伤抢掠大肆横行,朝廷有意通过设置监察官来提升律法威严。恭喜颜大人,升职做第一任监察官了。”
    许是怕颜鹤不信,他把密函双手呈上。“这份密函与圣旨无异,还请大人不要声张,过后陛下会广而告之。”
    “是。”
    颜鹤接过密函时,手心和传话人接触,那人在递密函的同时,还塞给了他另一张纸条。
    “颜大人慢走。”传话人拱手送别,面色无常。
    颜鹤同样回礼道别:“多谢。”
    等颜鹤走到拐角时,攥在掌心已经捂热的纸条被他展开。
    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大概意思是内阁和司礼监联手,政务不用呈至皇帝就能施行,皇权名存实亡。朝纲动乱,导致中央乃至地方一片乌烟瘴气,律法不再具有威慑力,杀伤抢掠肆意横行……因此皇帝有意通过重用新人设立新职来瓦解势力庞大的官员,在朝中没有任何背景的颜鹤便成了其中一员。
    但监察律法一职才刚设立,颜鹤还是闲职。他去监察府转了一圈,办公地点是其他机构用旧不要的,监察府内部还需他自己去寻人。
    这是大工程,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索性,颜鹤决定先去趟千机阁。
    他摸出在怀里捂热的银票,为了凑够这一百两,把所有家当都拿出来了。剩下不够的,还是找京中好友借来的。
    也不知道,够还是不够。
    白日里,千机阁与其他酒楼并无异常,灯红酒绿、热闹非凡。颜鹤跟着旁人一道进去时,立刻就有小二凑上来问:“这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
    “议事。”
    颜鹤一脸正气的模样,让小二用谨慎的眼神注视许久,直到颜鹤满脸笑意说出郅晗教他的暗号后,小二才放松警惕,脚下生风带领颜鹤往最里面走去。
    随着深入内部,灯光越来越黯淡,刚开始的路很狭窄,后面豁然开朗。空旷的地势回声阵阵,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
    “公子稍等片刻,主人马上就到。”小二迅速离开,尾音散在风中。
    颜鹤把手放在腰间,里面别着郅晗给他的防身武器。他虽然习过武,但奈何力气不太大,只知晓理论和招式,要真是打起来,他安全逃出去的几率一定不大。
    自小二离开后,暗室就没有动静。里面的灯光也尤为昏暗,可视度不大。
    颜鹤伸手在壁面摩挲,墙壁很厚,应该是特意选来防潮湿的。
    怪不得一进来就觉得阴风阵阵。
    嗒——
    整间屋子的灯光在一瞬间亮起来,刺眼得让颜鹤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颜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千面坐着轮椅从铁门外进来,一点点接近颜鹤。
 4. 第 4 章
    “我来赎人。”颜鹤的声音环绕在屋里。
    千面哦了一声,随后问他:“颜大人要赎谁?”
    “郅晗。”
    话音一落,千机阁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颜鹤的话没有立即得到回应。
    又过了好久,才听见千面开口:“既然大人都发话了,草民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郅晗就送给颜大人了。”
    在来之前,颜鹤就做好了‘这是场硬仗’的准备,可是他没想到,千面竟然如此容易就答应放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千面,似乎要从中找出什么端倪。
    千面抬头,视线和颜鹤在空中相对,他笑着说:“怎么,大人觉得太简单了不好?”
    颜鹤的气场并不比千面弱,回答道:“传言千机阁阁主视手下杀手如若至宝,若非大富大贵的权贵来买,其余人皆买不了。又为何会如此轻松赠予我?”
    千面大笑一声说:“若我是你,既达目的便就此收手,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你诚心来问,我便如实相告:大人任职监察官一事已公示,如今京都谁人不知道你是新秀势力,能在大人这儿得个人情,我怎么会拒绝?更何况千机阁开着就是为了做生意,自是来者不拒。”
    颜鹤摇头拒绝,“送给我的我不要,我要花钱买下来。”
    真金白银买下的,和平白无故得来的是两个概念。
    千面:“……”
    随后他咬牙切齿说了句:“颜大人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颜鹤闻言温和一笑,接着问:“您开个价,要多少银两?”
    送上门来的生意,不赚白不赚。
    千面如数家珍般计算着:“我养了她五年,教她武功、留她吃住……怎么着也得五十两银子,而且她能创造的价值远不止于此。所以,大人既然要给就给个一百两吧。”
    颜鹤摸出揣在怀里的银票,递给千面,并谨慎的说:“立个字据,从现在开始,郅晗和千机阁没有任何关系。”
    “行。”
    颜鹤离开千机阁时,字据被他放进衣袖中,几张银票只换来一张字据。
    但他觉得不亏。
    和人命相比,钱财皆是身外之物。
    回状元府时,颜鹤取出字据,字据上千面写下的署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不过练同种字体的人写出来的字都大差不差,他便没有多想。
    从现在起,郅晗就是不再受人掌控的自由人了。
    与此同时,在状元府外等候的郅晗看见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追了过去。
    郅晗冷冷的说:“你来做什么?”
    躲在树下的男子开口,让郅晗的脸色瞬间变化。
    *
    颜鹤就任监察官的消息不胫而走,监察府应运而生,办公地点暂时借用其他机构不用的建筑。诞生之初的监察府目前只有几个人,一府之长颜鹤、修订文书的李真、侍卫郅晗,以及从其他地方临时调来的士卒。
    建筑算不得破旧,但依然能从石柱上看出饱经风霜的年代感。
    那块刻有“监察府”的崭新牌匾挂在正中央,和背后的建筑格格不入。
    李真站在监察府大门外,指着那块牌匾开口道:“这块匾是不是挂错位置了,不该在这儿吧。”
    “就是这儿。”
    郅晗一心要自由,听见颜鹤让她做监察府的侍卫时极度不满,“我为什么要当你的手下?现在咱俩两清,桥归桥,路归路。”
    只见颜鹤不紧不慢从衣袖中拿出字据,放在郅晗面前,慢悠悠开口:“一百两,够不够让你当?”
    “多……多少?”她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贵。
    半天不见,居然倒欠一百两外债。
    本来是杀和被杀的关系,现在却变成了欠债关系。
    和郅晗不同,李真显然对颜鹤的安排毫无疑问,立刻点头答应。
    郅晗见状,不屑地望着他俩说:“当官的,和他的狗腿子。”
    “那你呢,算什么?郅侍卫。”最后三个字,李真特意加重了音调,拖长尾音。
    “我只能算……被迫保护他,我可不想无辜死于非命。”
    两人斗嘴之时,突然有个普通装扮的人跑进来,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监察官大人,要替我家主子做主啊!”
    颜鹤正色道:“发生什么了?”
    “我家主子是兵部尚书崔晋行之子,主客司书令史崔文浩,他死了。”他自报家门后,又一边哭一边说着他心中的疑凶,“肯定是陆小侯爷干的!上次曲江宴饮,我家大人玉佩不见了,在他身上找到,可他偏说是我家大人冤枉他,一定是他怀恨在心杀了我家少爷。”
    颜鹤闻言,立刻起身,对李真说:“找个仵作去尚书府,越快越好。”紧接着走到门口,对站着的士卒说,“你们先去侯府守着,我稍后就到。”
    一切吩咐完毕,他迈开腿朝外走,身后跟着那个来报案的家丁。
    尚书府
    阵阵哭声从里面传来,年过半百的尚书夫人顾不上体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都险些哭晕过去,如果不是旁边的丫鬟在扶着她,早就摔到地上了。
    “夫人当心,别哭坏了身子。”
    “是啊,夫人别哭了,大福已经去报官了,一定会给少爷主持公道的。”
    尚书夫人抽泣着,声音嘶哑,“我的文浩啊,才刚入仕途,就死于非命。天妒英才……”
    大福跑进屋,在崔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尚书夫人这才停止哭泣,擦干眼泪强撑着,往前走去。“这位就是颜大人吧?”
    “尚书夫人不必多礼。谁是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的?”颜鹤驻足门口,环视四周后,往里走。
    大福迎上去回答:“回大人,是小的。”
    他是崔文浩的伴读,从六岁开始就陪着崔文浩身边,可谓主仆情深。
    “今日卯时我照例去东厢叫大人起床,可门从里面锁上了,我在外面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当时我没在意,因为大人有些时候就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里想事情,我就离开了。等到了巳时大人依旧没有从房里出来,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找了几个人一起撞门,撞开后是什么场景,现在就是什么场景,没有人动过。”
    大福把一切如实告诉颜鹤后,又补充了一句:“公子虽然有时候直来直去容易得罪人,可最近他忙着科举的事,几乎没有与别人接触过。唯一有过争执的,就是上次和陆小侯爷在琼林的时候,一定是他做的!”
    说着说着,大福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抓着颜鹤的衣袖,“大人快把他抓起来啊!他就是杀了公子的凶手,不要让他逍遥法外。”
    颜鹤尽力平复着他的情绪,说:“我会找出真相,把真凶绳之以法。但现在证据不足,不能说明他就是凶手。”
    颜鹤的话刚说完,李真就带着从其他衙门借来的仵作走来。
    他走到颜鹤身边,低声说:“这仵作可不好找啊,我跑遍了好几个衙门,才找到这么一个。也不知道能力怎么样。”
    仵作取下挂在肩上的布包,戴上特制的手套,轻轻触碰着死者的尸体。
    头部没有碰撞、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唯一有的一处伤就是致命伤:匕首捅进胸膛,深入十公分,失血过多而亡。
    “死亡时间大概在子时到寅时,致命伤在胸膛,一招致命。”仵作收起手套,看了眼四周:“他身上没有其他伤,要么在杀害前被凶手迷晕,要么……他是自杀。”
    现场没有发现迷香香灰,且屋门紧闭,一刀致命……种种迹象都能印证自杀这个想法是成立的。
    尚书夫人听见这话马上坐不住了,当下起身反驳:“不可能!文浩不可能自杀,昨天他还说将来要带我去江南,怎么会自杀?”
    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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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附和着,“夫人说得对,公子是不会自杀的。”
    仵作根据内脏位置推测,又说:“没有伤及要害,肋骨却直接折断,凶手的力气必然不小。”
    灵堂前,颜鹤朝棺材处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后对尚书夫人说:“在下想去现场看看,烦请夫人派个人带我等前去。”
    “大福你带颜大人去。”尚书夫人指着大福说。
    大福侧身微微弯腰,伸出手,“大人这边请。”
    尚书府很大,从正厅走出来,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四周种满了名贵的花草植被,就连土壤都是从江南运来的。
    李真看着一旁交错纵横的枝条,上面开着形状特殊的花,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花,我怎么没见过?”
    大福顺着李真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怪不怪地说:“这是少爷从江南买来的,整个京都就我们府里有。”
    “怪不得。”李真点头,又问,“你家少爷很喜欢江南?”
    “嗯,少爷以前都不喜欢的,直到后来去庙里祈福回来,就莫名其妙对江南念念不忘了。不仅从江南买了土壤、种着江南特有的植被,还把屏风那些都换成了江南水乡,夫人当初还以为少爷是中了邪呢,请过不少道士来驱邪。”
    李真闻言,笑出了声。
    聊着聊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抄手游廊也变得不长了,一会儿便走到了尽头。从里面出去,入目便是东厢。
    李真跟着走,不禁感叹:“这尚书府是真大啊。”
    郅晗看着面前偌大的宅院,以前她也会感慨真大,但她出入各大官员府邸后早就看习惯了,只是会在心里暗中腹诽:贪官真多。
    “大人,这儿就是公子的房间。”大福把他们带到后,又说道,“如果没别的事,小的就退下忙其他的事了。”
    颜鹤朝他挥手,“下去吧。”
    东厢一共有三间大房子,每一间的里间外间都特别大,崔文浩这间也一样。推门进去,是用蜀绣制成的大屏风,阳光照过来熠熠生辉。右手边的隔扇隔断了里外间,房里装饰的家具摆满了屋子,古董古玩更是不计其数。
    郅晗看着这些值钱的宝贝,仔细看了看,“这些值钱的古董都没丢,凶手不是为了钱财来的。”
    颜鹤点头,继续往前走,却看见李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怎么了?”
    “没事,在找线索。”李真回神,摆了摆头,进而抬腿朝其他地方走去。不过接着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活力,感慨道:“真是有钱人呐!”
    郅晗的注意力被李真的话吸引,走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够了财迷,让你来不是来参观的。”
    说罢,她立马蹲下去,掀开地毯一角,屈指敲了敲。
    是实心的。
    窗门紧闭,房门上锁,目测没有任何暗道通向外界,那凶手是如何进来行凶、又是如何离开的?
    颜鹤走到床边,床帘垂向地面,星星点点的血迹沾在上面,犹如冬日红梅。床上还保持着崔文浩遇害时的模样,凌乱的被褥、凹陷的枕头……
    床脚,有个东西若隐若现。
    郅晗俯身将它捡起来,是女子头上戴的发簪。做工精细、宝石镶嵌,绝不是路边地摊能买到的品质。她拿在手上看了看,对另外两个人说:“这儿有个簪子。”
    李真瞥了眼,指着簪子开口:“其他地方没找到线索,就从这个入手吧。”
    案发现场暂时只找到银簪,他们一致决定先去侯府看看情况,从陆知洲身上找线索;顺便去街上查看银簪的出处。
    尚书府侧门外,一位女子站在角落,目光直勾勾看着里面,眼神里还带着惋惜和怨恨。
    昔日的场景尽数涌上心间,不过每每回忆往事,她对崔文浩的怨气就会加重一分。
    突然,一只手附在她肩上,等她一个激灵转过身时,紧张的神情才缓缓消散,如释重负地说:“是你啊。”
 5. 第 5 章
    “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吓我一大跳。”乔艾笑着说,似乎想立马离开这个地方,转身推着男人往反方向走,“走吧,该回去了。”
    男人却一动不动,看着乔艾:“你又来这里做什么?”说着说着,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不自觉放大,“他那样对你,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乔艾皱着眉头说:“赵邦你放手,捏疼我了!”
    “我不放,你告诉我,我哪里比不上他?”
    乔艾闻言,用力甩开赵邦的手,不明情绪地说了句:“他死了。”
    赵邦愣住了,“什么?”
    侯府
    陆知洲本来还沉浸在睡梦中,谁曾想几个士卒突然冲进来,嘴里嚷嚷着是监察府的人。接着又告诉他崔文浩死了,而且自己还是这些天以来唯一一个和他在明面上有过冲突的人,因此被视作杀人嫌犯。
    颜鹤抵达侯府时,陆知洲已经坐在正厅等着了。
    如今京城的望族里,就属陆家、崔家、沈家、卢家颇具声望,几乎没有人该明目张胆地得罪他们。就算他们家里有人杀了人,查案的知道是这几家,都会心照不宣的避开,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有过例外。
    但颜鹤是个认死理的人,既然律法存在,就必须依律行事,否则律例就是一纸空文。
    侯府老夫人坐镇侯府几十年,从来没有官员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从监察府浩浩荡荡派人守着起,她就对这些人极度不满,于是当颜鹤到了之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颜大人最好查清楚了,还洲儿一个清白。如果最后侯府因为你今天的行为遭人指指点点,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颜鹤似笑非笑地拱手,朝老夫人作揖,“夫人放心,在下一定全力以赴查清真相。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真凶。”
    暂时应付了老夫人后,颜鹤走到陆知洲旁边,依例询问:“陆大人今早子时到寅时在哪里?”
    陆知洲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抿了一口后回答:“我从戌时开始就在家歇息,府里家丁可以作证,我从未出去过。”
    此时,家丁走上前拱手对颜鹤说:“是,小的可以作证,少爷昨晚从来没有离开过。”
    后来,颜鹤一行人到了陆知洲的房间,满屋子的书卷气。
    书桌旁吊着一排毛笔,郅晗抬手拨动着:“就这么个和你一样的文弱书生,能一刀捅死崔文浩?”
    李真一边在屋里转着,一边反驳郅晗:“如今登科取仕不仅看文学素养,武学招式也在考核范围内,说不定他武功高强只是藏得深呢?”
    郅晗指了指颜鹤,“那他呢,还是状元,怎么会没武功?”
    李真悄悄靠近郅晗,当着颜鹤的面小声说着:“他力气不大,只知道招式,实践不来。”
    颜鹤:……
    说人坏话也不避着点人。
    此时陆知洲回了房,在门口站着,解释得满脸通红,“我和崔文浩就那点小瓜葛,怎么会为了这件事就赌上自己的前途去杀他,我真的没杀人!”
    话音刚落,郅晗就大步迈向门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陆知洲的脖子,可他只是胡乱地挣扎。
    “放开我!”
    测试结束,郅晗松开手,一旁刚缓过来的陆知洲脸红脖子粗的骂道:“你在做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端,说没杀人就没杀人,你别想着屈打成招。”
    在一阵骂声中,郅晗悻悻地转过身,回到颜鹤身后。
    颜鹤走上前,收拾这场烂摊子:“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洗清你的嫌疑,还请不要怪罪。”
    陆知洲一脸迷茫:“什么?”
    “崔文浩被匕首一击致命,根据伤口可以推测凶手力气颇大,而在生死攸关的情形下,人的本能反应最真实,可刚才你并没能挣脱开。所以,你现在的嫌疑已经降低了。”
    陆知洲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于是他朝着颜鹤身后的郅晗作揖,“原来是这样。抱歉,失礼了。”
    陆知洲是凶手的可能性降低,但嫌疑还没有完全洗清。不过侯府暂时没什么可查的,他们决定从银簪入手。
    一个大男人,床底下居然有根做工精细的银簪,显然有问题。
    去首饰店的路上,垂在银簪的流苏随着郅晗的走动来回碰撞,发出清脆响声。郅晗把它举起来,边走边看。
    曾经家门和各地皆有生意往来,她越看越觉得这根银簪的雕刻风格和京都工匠并不像。
    反而,很像江南来的。
    “这根银簪……像是江南李家的。”
    江南李家,以饰品起家。名声远扬后,有些饰品更是千金难求。
    李真惊呼,“你懂这么多?”
    “略懂一些。”
    “嚯!”李真感慨道,“听说江南李家的银簪可不便宜,这姑娘是何方神圣。”
    江南。
    崔文浩为何如此喜欢?
    那位女子又是谁?
    一心堂
    衣衫褴褛的人坐在诊室,满脸愁容的问:“大夫,我这病是不是没得治了?”
    “按时服药,忌口,会好的。”说罢,他写下药房,递给旁边的小厮,“按药方抓药。”
    云舒离开后,那位病人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抓着大夫的手,愁容满面。“大夫,我没钱付,还是不要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正巧遇见云舒折返,他连忙安慰道:“这位是沈家大公子沈商陆。所以啊,在我们药店里看病,付不起钱是可以不付的,这点您不用担心。”
    病人一听,熟练地跪在地上,朝沈商陆磕了个头,声音止不住颤抖:“多谢恩公。”
    后来,云舒手里提着药,一手搀扶着病人,将他送出药房。转身回屋时,瞧见乔艾正朝着药房这边来,当即快步往里走,生怕被她看见。
    “怎么了?”沈商陆看着云舒那副见鬼的模样,问道。
    云舒关上门后脸色才稍微缓和,开口解释:“少爷,是乔姑娘来了。”
    乔艾出身不好,但长得漂亮,所以她的赌鬼老爹将她卖了换钱,此后就对她不闻不问。不知道她是怎么逃到京都的,但自她来时起,沈商陆就暗中和她有来往。沈家是世家大族,自然不会同意沈商陆和乔艾有来往,自然是能避免的接触都会尽量避免。
    沈商陆闻言,想起身却被云舒按住肩膀,摇头道:“公子忘了老爷的话?乔姑娘同您不是一路人,那些情谊公子还是早些忘了吧。”
    “我和她并无男女之情,去把门打开。”
    云舒没有动。
    沈商陆脸上已经有了怒气,“医馆开着,便是要治病救人的,关着门做什么?”
    听见这话,云舒才将门打开了。
    只不过,乔艾并没有站在门外,倒是让云舒不自觉松一口气。
    还好不在。
    *
    尚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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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鹤一行人到的时候,和尚正在为崔文浩净身超度,郅晗没见过,于是多逗留了一会儿。无意间看见崔文浩肩上有道刺青,是一只虎头。
    等她回神时,颜鹤和李真已经走到抄手游廊了。
    大福跟在他们身后,脸上堆着笑,直到颜鹤摸出银簪问他:“大福,你认识这根银簪吗?”
    他立即变了脸色,又频频摇头:“没,没见过。少爷的事我一个下人怎么敢过问呢?”
    郅晗当即打抱不平,拎住大福的衣领:“你不是要替你家少爷主持公道找出真凶?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们,这就是你决心抓凶手的态度?”
    大福被郅晗的语气吓到,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边摆头边说:“你们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再吓就要被吓傻了。
    颜鹤挡在郅晗面前及时制止,柔声安抚大福的情绪,“我们不谈这个,就说说崔文浩平时对你怎么样吧。”
    过了好一会儿,大福才缓过神来,边走边说:“说实话,少爷脾气不太好,有点仗势欺人。但心肠是极好的,对我们下人也还可以。我跟着少爷这么多年,他从来没亏待过我,甚至还承诺将来他去江南之后,要给我找门亲事呢。”
    说着说着,大福不自觉露出了笑。
    一切预想都是这样完美。
    颜鹤一点一点引导他,“那你也不想少爷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吧?”
    大福摇头道:“我一定找出凶手,告慰少爷在天之灵。”
    颜鹤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就像溪涧潺潺的溪水,听起来让人觉得安心。“我是来帮你的,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和你一起找出凶手。”
    “但现在所知甚少,你如果不把知道的告诉我们,那就很难找出真凶。所以,为了你家少爷,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温暖却带有力量的话语走进了大福内心,之前闭口不谈的事,也在犹犹豫豫间说出口:“这件事,老爷曾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我是为了帮少爷才不得不说出来。你们可不许出去乱说。”
    看见他们点头,大福才接着说下去:“还记得外面那些江南来的树吗,和这银簪也有关系。少爷曾在寺庙祈福,去的时候一个人,回来却带着一个姑娘。她叫乔艾,听说是从江南来的,从那以后少爷就开始痴迷江南。这件事没过几天就传进了老爷和夫人耳里,老爷为了名声不留情面的把那个姑娘赶走了,还吩咐我们这些在少爷别院当差的人不许对外泄露一个字。”
    大福叹了口气,继续说:“乔姑娘被赶走之前……还怀有身孕,也不知道后来过得怎么样。”
    听见这话,李真双手握拳,咬牙切齿骂道:“歹竹出不了好笋,真是没良心!”
    “现在她在哪儿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会去城北的一心堂帮忙煎药,赚点维持生活的小钱。另外,少爷还有一位同窗好友叫赵邦,好像也对乔姑娘有意,当初还因为她差点和少爷决裂关系。”大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给了他们,“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颜大人,求求你找出凶手,还少爷一个公道!”
    颜鹤拍了拍大福的肩,承诺道:“我会的。”
    临走前,郅晗突然停住脚,问大福:“你家少爷身上有刺青?”
    “是,那是京都各大世家的标志,很早之前就流传下来了,崔家是虎头,每一个有崔氏血脉的人都会在出生之后刺在肩上,关键时候能保命。”
    郅晗点头,“原来如此。”
 6. 第 6 章
    茅草屋外,乔艾正在水井旁打水。绳子慢慢收紧,装得满满当当的水桶浮出水面,乔艾提着手把,毫不费力的端进厨房。
    赵邦累得气喘吁吁,大步走回家后坐在凳上喝水,等缓过来之后走到厨房门口,对乔艾说:“那个查案的查到你头上了。”
    乔艾握瓢的手一侧,边缘上的水顺着荡了出去,倏尔她不紧不慢回答:“查到就查到吧。”
    哗啦——
    瓢里的水倒进铁锅里,倒映着乔艾美艳动人的脸庞。
    乔艾生得美,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美貌是优点,却也是缺点。
    否则也不会惹出这些事端。
    赵邦走上前,握着乔艾的手腕,质问道:“你说句实话,文浩是不是你杀的?”
    乔艾抬眸,对上赵邦的视线。“怎么,你要替他报仇?”
    话音刚落,赵邦脸色突然变化,指着乔艾结巴着说:“你……你!应该不是你吧?”
    城北,一心堂
    沈商陆照例接诊病人,云舒则在一旁帮忙抓药。病人一个接着一个看病离开,一心堂渐渐空荡下来。
    颜鹤独自赶来,拱手自报家门。“在下监察府颜鹤,请问乔姑娘在吗?”
    云舒端来热茶递给颜鹤,恭敬回答:“回颜大人,她不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崔尚书家中发生命案,本府想向乔姑娘了解一些事情。”
    沈商陆刚走过来,云舒却很是配合,抢先回答:“每隔两天她都会来这儿煎药,按日子算,今天她会来,大人可以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奈何他是个碎嘴子,一说话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连绵不绝。“她来医馆有些时日了,人很勤快,会帮着煎药。力气也挺大的,一次能扛两袋大米,我还纳闷,一个姑娘家这么能干……”
    “云舒!”眼看着云舒又要说下去,沈商陆及时出声阻断,对颜鹤说,“他话多,大人莫见怪。”
    颜鹤摆着头,无伤大雅。“乔姑娘力气大?”
    沈商陆沉思一会儿后点头,“是,比一般男子的力气大些。”
    接下来等待的时间里,他们俩聊了不少,算得上一见如故。
    “大人,她来了。”云舒的话,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
    “乔姑娘和崔文浩是什么关系?”
    乔艾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片刻后回答:“我……和他曾经相爱过。”
    颜鹤拿出银簪,放在手心摊开,问她:“姑娘可还记得这个?”
    当她的视线落在银簪上时,手下意识往头上摸,随着记忆涌现,她竟然这么不小心地把银簪掉在崔文浩的卧房里了。
    “记得,他送给我的。”
    颜鹤继续问:“据崔府家丁提供的话,在三月初八你们大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乔艾点头后,颜鹤又问:“三月十七崔文浩死了,有人看见你去了崔府,请问姑娘三月十七凌晨子时到寅时在做什么?”
    乔艾精致的五官因连续追问而皱在一起,眼神时而看向药柜,时而盯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的说:“我当时应该……在家里休息。”
    话音刚落,她先是摇头,又疯狂点头:“对,我在家,一个人在家休息。”
    瞧见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沈商陆走上前打断两人交谈,将乔艾护在身后。“大人看见了,她现在不太好,还是过段时间再问吧。”
    颜鹤的视线落在乔艾身上,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力气很大、控制不住情绪和精神……很有可能在意识恍惚的时候杀人而不自知。
    但是,密闭空间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在意识恍惚下杀人,又是怎么逃出密闭空间的呢?
    一切都是谜团。
    -
    回监察府时,颜鹤和沈商陆一起走在路上。
    “你和乔姑娘认识很久了?”颜鹤问。
    “是,几年前就认识了。她的命和我一样不好。”沈商陆自嘲着叹了口气,继续说,“她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农家,父亲是个赌徒。好不容易从被卖的人家逃出来,来到京城,却又遇到崔文浩。以为是救赎,却是另一个深渊。半年前,她的孩子没了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精神也是从那个时候变得不太正常的。只要不受刺激,她和正常人没有差别。”
    颜鹤的衣摆随着步伐晃动,思索片刻后问道:“她现在一个人住?”
    “不是,和赵邦住在一起。”
    赵邦,颜鹤曾在大福的话里听过这个名字。他是崔文浩的同窗好友,和崔文浩一样心仪乔艾,曾经还因为乔艾选择了崔文浩而和他大打出手,一度关系破裂。
    后来崔文浩和乔艾决绝分开后,他就殷勤照顾乔艾,最终成功抱得美人归。
    可长久相处下,赵邦发现乔艾依旧对崔文浩念念不忘,私下还去找过好几次崔文浩。他不能接受乔艾心里有别人,因为这个原因,几乎对崔文浩恨之入骨。
    “赵邦?”
    “麻烦带我去找他。”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突然被乌云覆盖,整座京都笼罩在阴沉沉的环境中,俨然一副风雨欲来的情形。
    狂风怒号,吹动竹叶唰唰作响,在丛丛竹群中,赵邦正站在空旷地界,等着与他约定之人到来。
    “轰隆——”
    一道震天响的惊雷从天边劈来,回声阵阵。在呼啸风声渲染下,竹林蒙上了一层骇人的氛围。
    赵邦闻声,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又在突然间恢复正常,紧了紧衣襟,满脸正色。
    “我要三百两,银票一到手,我马上离开京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三百两?你真当我这么有钱?”
    赵邦冷哼一声:“没有这么多,你就等着我把这个秘密捅出去吧。明天就会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到时候身败名裂的可是你!还有你那些位高权重的家人们!”
    “那看来你还不是特别了解我。”赵邦面前的人嘴角上扬,用最平常的语气对他说,“我这个人啊,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威胁了。”
    那个人又凑近了一点,在赵邦的耳边说:“尤其是你这样无理取闹的威胁,只会让我不高兴。”
    “你……你……你要做什么!”赵邦脸色唰得一下就变了。
    最后一个字还挂在嘴边,赵邦就后退半步,和那个人保持距离。
    只见那个人一把握住赵邦的手,将他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脚下干枯的竹叶被他踩得沙沙作响。
    赵邦带着哭腔,一改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哀求道:“别,别杀我。”
    “万一以后又有人拿着那个秘密威胁我……”
    赵邦缩着脖子,呼吸一滞,从头到脚笼罩着一股寒意,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会了,没有下次。”
    那个人听到满意的答案,笑着点头。“你还挺有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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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邦闻言,立即点头迎合,“那……把我放开吧。”
    “放了你?”
    赵邦疯狂点头,生怕慢了一秒就惹来杀身之祸。
    “可你实在太贪心。”那人不紧不慢地说。
    赵邦的手抖得厉害,“我改,我一定改。大爷,放了我吧。”
    瞬间,那个人的声音就像地狱的罗刹,不断萦绕在赵邦耳边。“是个聪明人就该拿着之前我给的那笔钱远走高飞,但你实在太愚蠢,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我不是个好人,更况且你手上还有我的秘密,我又怎么会允许有你的存在呢。”
    赵邦脸色骤变,还没来得及跑,那人直接把他拉进怀里,一把匕首迅速扎进他的胸膛,一击致命。
    在他倒下的瞬间,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喃喃道:“刺……”又像是为了留下什么,他拼命在地上写着。
    但还是被那个人看见,三五几下抹干净了一切痕迹,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
    石头路绵延弯曲,一直延申到茅草屋。草屋外,一对灯笼随风晃荡着。
    篱笆围成的栅栏里种着鲜花,农家小院在映衬下显得格外温馨。
    “没人在家?”
    连敲几次门都没有应答,二人准备离开,却被刚做完农活的老婆婆叫住。
    “你们俩是来找谁的?”
    沈商陆开口:“老婆婆,我们找赵邦,请问他在吗?”
    老婆婆放下肩上的扁担,看了眼草屋后摆头。“不在,小艾和他又吵架了,这次吵得非常厉害,声音大到想忽略都难。有句话我听得可清楚了,是小艾说的,什么杀人……当时可给我吓惨了。”
    “那您知道赵邦去哪儿了吗?”
    老婆婆摇着头,竭力回想着她知道的一切,过了会儿,她突然惊呼:“赵邦出门时,好像对小艾说,他马上就要发财了。说是有了那笔钱之后就立马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过日子。”
    老婆婆走后,云舒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少爷!不好了、不好了,自你们走后我就守着乔姑娘,可刚才她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冲了出去,我怎么拉都拉不住。”
    “往哪里去了?”
    云舒挠了挠头,指向某个方向:“大概是朝那边去了。”
    监察府
    郅晗疾步从外面走进来,脸色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又是谁惹着你了?”李真起身,把位置挪给她。
    郅晗拧眉瞥向李真,沉声道:“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李真端起一杯茶,刚喝一口,还没能进喉,就听见又有一桩命案的消息,嘴里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
    “什么!又死人了!”
    李真放下茶杯,在正厅来回踱步。“是不是这儿的风水有问题啊,我们才来几天,就接二连三地死人,怪不得其他机构要废弃这里。不行不行,我得请个道士来做做法、驱驱邪。”
    说罢,他就起身朝外走。
    郅晗伸手把他拉住,沉下脸,语气寒凉。“先去现场,之后你爱请什么道士就请什么道士。”
    李真直接坐回了原位。“我才不去,不想看尸体。”
    “你再说一遍。”郅晗双手环抱,手里依旧握着剑,眼神狠狠盯着李真,然后李真在这样的眼神下又一次弱弱败下阵来。
    “去、去,我去。”
    于是李真被迫骑马去了现场。
 7. 第 7 章
    京城里又一起命案的消息被广泛传言,消息越传越离谱,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和鬼神沾上了关系。
    “你知道吗,竹郊那儿又死人了,死法和崔家大少爷一模一样。”
    “是不是崔文浩的鬼魂寻仇啊?当初在学塾里就听说赵邦和崔文浩因为女人反目成仇。自古红颜祸水啊……”
    故事被描述得绘声绘色,瞬间闹得京城里人心惶惶。更有甚者抓紧风口,将这段爱恨厮杀编成了话本,风靡一时。
    “癸卯年四月,崔家恃才傲物的才子惨死家中。次日,昔日情敌以同样手法横死竹林……”
    经过茶楼时,李真听见里面说书人讲得有模有样。留下一句——“真有意思。”
    郅晗冷冷扫过一眼,又猛地回头。“乔艾。”
    “哪儿呢?”
    李真循声望去,看见乔艾被人从茶楼里推出来,几个人围着她站,指指点点在骂她。
    “就是这个狐狸精,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到处勾搭男人……”
    “还是个害人精!你看看崔文浩和赵邦,哪个有好下场。”
    一群嚼舌根的长舌妇。
    郅晗刚要出手,才发觉李真已经冲出去扶起乔艾了。
    “没事吧?”李真问。
    乔艾立马抽开手,缓缓摇头。“我先走了。”
    “你就由着她们骂你?”郅晗目光炯炯,似乎要把乔艾看穿。
    “无妨,我都习惯了。”乔艾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经历多了,自然而然适应了。
    乔艾拎着竹篮逆光行走,身影被越拉越长。
    皇宫
    徐殿穿着官服脚下生风往大殿走,这次他要名正言顺地让颜鹤吃不了兜着走。
    “臣徐殿拜见陛下。”
    “爱卿免礼。”
    徐殿一脸忧国忧民的模样,叹息一声,故作焦灼。
    果不其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爱卿何故长叹?”
    “京城如今人心惶惶……”徐殿把京中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帝,接着说,“若不尽快结案,只怕会造成更大的动乱。”
    “大人有何见解举措?”
    徐殿作揖,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中,于是淡然回答:“陛下设置监察府的初衷是要维护律法威严,但设立至今,杀伤抢掠之事依旧屡禁不止,这与陛下初衷相悖。归根结底是监察府不得民心,恰逢现在杀人事件众说纷纭,乃是监察府得民心的好机会。”
    十二旒冕下的人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
    徐殿继续说:“但此事不宜调查太久,臣认为应该设定限期。三天内抓出凶手,让京城的人心不再动荡,同时也能让监察府更具威严。”
    “这……”皇帝沉思良久,“时间太紧了吧?”
    “既要决心整顿,就要让所有人看到决心。我会协助监察使颜鹤一同破案,帮助他扫除查案中遇到的障碍。陛下,您意下如何?”
    看起来是在和皇帝商量,实际上皇帝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同意。这就是一党独大、只手遮天的后果。
    皇帝上位几年,由于之前尚年幼,朝政皆由徐殿掌控。如今他已长大,但徐殿长久积累起来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
    虽然表面上将皇权重新还给了皇帝,可实际上掌权的依旧是徐殿。
    满朝文武见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一是徐殿所辖政务都处理得极好,自身也没有篡位之心,就由着他去;其二是朝中官员大多都和徐殿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只有少数一部分持反对意见,自然胳膊拧不过大腿,弹劾消息都石沉大海。
    皇帝日渐成长,却无实权在身,免不了对徐殿心生不满。可他羽翼尚未丰满,只能慢慢熬。
    总有一天他能夺回皇权。
    “皇上?”徐殿又叫了一声。
    沉默片刻后,十二冕旒下的人才缓缓点头:“就按爱卿说的做。”
    “臣遵旨。”
    *
    颜鹤和沈商陆根据云舒的指路来到了竹林外,可放眼看去,只有高耸的竹子横七竖八,在狂风的席卷下左右摇晃。
    “少爷,快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云舒抬头望了眼天,拉着沈商陆的衣袖说。
    沈商□□下张望,移开手。“你要回去便先回去。”
    云舒哪里敢抛下主子离开,只得跟在沈商陆后头,脚下一步不停地走,嘴里也一刻不停地说:“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顿打。少爷……”
    “啊——”
    云舒的注意力四处发散,好巧不巧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赵邦的尸体。
    紧接着看见颜鹤和沈商陆往尸体的方向跑去。
    沈商陆半跪在地上,第一件事就把赵邦的手抬起来,摸他的脉搏,然后看向颜鹤。“这就是赵邦,但我们来晚了,他已经死了。”
    沈商陆继续发挥着他在医学上的天赋,查看赵邦的伤口。“身体表面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胸口处有刀伤。”
    掀开贴在身上的衣裳时,只有一道锐器划破肌肤的伤口,他的手比划着,说:“应该是匕首类的锐器,深入胸膛。”
    “匕首深入胸膛,崔文浩也是因此而亡。”颜鹤说。
    沈商陆又把手搭在赵邦的脖颈,左右翻看。又检查他身上的其他痕迹,只有致命伤一处。“身上没有其他伤,一刀毙命。”
    随后,他又屈指按动赵邦的手指关节,说:“局部关节僵硬、皮肤惨白……遇害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之前。”
    云舒在心中默默推算,然后以恍然大悟的状态惊呼:“一个时辰!那岂不是乔艾发疯跑出去的时间……”
    “你跟着她跑出来的?”沈商陆抬眸问他。
    云舒摇头,“这倒没有,我只看见她往城西去了。”
    颜鹤看了眼尸体四周,发现不对劲。
    赵邦右手边竹叶堆积的程度和正常落叶不一样,显然要厚上许多。
    这些竹叶是在掩盖赵邦死前留下的什么证据?
    干枯竹叶被扫开,地上只有点点血迹残留,根本看不出原先写的是什么字。
    线索断在这里。
    竹林另一边
    “你确定是这儿吗?”李真搓了搓手臂,问,“我怎么觉得这儿很阴森呢?”
    郅晗握着剑鞘,走在前面开路。“就是这儿,我听见颜鹤的声音了。”
    李真突然晃着郅晗的手,满脸欣喜。“我也听见他们的声音了!”
    郅晗被李真的大呼小叫吓得一惊,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住嘴,没被鬼吓死先被你吓死。”
    在郅晗即将动手之前,李真一抬眼看见颜鹤,不由分说拔腿朝颜鹤的方向跑去,还没赶到就被躺在地上的尸体吓得立刻停下来:“这……这……死人!”
    “你怎么来了?”颜鹤问他。
    李真一脸委屈地指着郅晗,告状。“她逼我来的。”
    在沈商陆一头雾水的眼神中,颜鹤朝他介绍:“这位是李真,监察府文书;这位是郅晗,侍卫长。”
    “在下一心堂大夫,沈商陆。”
    彼此行礼作揖,勉强算是认识了。
    -
    回监察府后,又一个噩耗传到颜鹤的耳中。
    首辅徐殿带来圣上旨意,要求三天内破案。三日后若不能找出真凶,自请卸任。
    一切毫无头绪。
    怎么看都不可能在三天之内破案。
    夜深人静,郅晗拎着酒壶往后院走,她喜欢小酌,却意外看见月光下有道身影站在池塘边。
    “怎么,想不开要投湖?”
    郅晗走到颜鹤身边站定,当不带敌对目的的接近时,她发现颜鹤身上从内而外散发着温润内敛的气质,的确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一类人。
    颜鹤把脸别过来,脸上带着笑。“不是,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最好是这样。”郅晗将手抬起来,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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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着手里的酒壶,“喝不喝?”
    “喝酒伤身,你少喝点。”颜鹤一本正经开口道。
    郅晗听见这话,脸色一变拎着酒壶转身就走。“不喝拉倒。”
    “坐下喝点。”颜鹤及时叫住她。
    于是月光照耀下的一方小院内,二人对坐,举杯共饮。
    颜鹤是个典型的一杯倒,他不是真的想喝酒,而是想要重新看待目前的困境。
    以崔文浩为中心,目前遇害的都是和他有关联的人。
    乔艾姑且算一个。
    而和崔文浩直接相关的,是整个崔府。
    颜鹤猛然放下酒杯,对郅晗说:“听我的,马上调士卒去尚书府,保护尚书。”
    ……
    月黑风高的林间,一条小路蜿蜒指向幽静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乔艾仰头看向星空。
    沈商陆直接坐在乔艾身旁的石头上,回了一句:“这可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赵邦死了?”这是个陈述句。
    “嗯。”
    沈商陆和乔艾相处时很和谐,都心照不宣的不去问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
    现在也一样,关于乔艾和崔文浩、赵邦之间的纠葛,他都会选择不去过问。
    沉默半晌后,乔艾打破宁静:“我在这儿坐了一下午,脑海里闪过我们相处的往事。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呢。”乔艾笑着比划着,“没想到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沈商陆回答道:“你不过比我大三岁,怎么说得像是对我大三十岁一样。”
    “我经历的事可比你多。”乔艾说。
    时光催人老,悲惨的经历更是。
    沈商陆背后有整个沈家做靠山,一心堂经营累了,也有底气再回去做个闲散公子哥。
    乔艾不一样,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但是从一开始,她就选错了路。
    “人的命运,真是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乔艾开口道,“商陆,你也一样,回沈家去吧,那才是你的归宿。”
    沈商陆下颌紧绷,声音微哑。“回不去,母亲离世后,沈家便不再是当初的沈家了。”
    门第之家,向来把名声看得比亲情重要,沈家也不例外。正因如此,沈商陆和他父亲沈康关系淡漠,沈家唯一让他留念的只有他母亲和祖母。
    可七年前,沈商陆的母亲因病辞世,原本他打算离开京城去其他地方生活,但母亲留下遗言,让他必须留在京城里。到底是血缘亲情,沈商陆最后还是答应了,一留就留了七年。
    自从母亲离开后,祖母以祈福消灾为由上山礼佛,整个沈家支离破碎。沈商陆再也没有感受到人间的温暖,直到遇见乔艾……
    于沈商陆而言,乔艾在他心里早已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所以他并不想乔艾出什么事,于是开口对她说:“我不希望你在泥潭里越陷愈深,和我一起回去。你这样逃避,只会加重你是凶手的嫌疑,走,把一切都说清楚。”
    “我相信你,你不可能是凶手。”
    话音刚落,沈商陆就站起身,朝乔艾伸出手。
    “我不能跟你回去。”
    乔艾没有把手搭在沈商陆的手上,她站起身,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知道沈商陆没有追上来,乔艾躲在巨石后面大口喘气。
    脑海中是之前和赵邦的谈话——
    “小艾,我要发财了,今天下午就能赚到一大笔钱。到时候我们离开京城,去其他地方生活。”
    “天不亡我,竟然让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哈哈哈哈。”
    “有了这个秘密,一定能要挟他给我不少钱,下半辈子我们吃穿不愁了。”
    “等我离开京城之后,也去找个画家在肩上整个刺青,该说不说还挺好看的,霸气!”
    刺青、秘密……
    乔艾好像豁然开朗了。
 8. 第 8 章 “你该姓林的。”
    城郊的路因为下雨而变得泥泞不堪,乔艾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夜里看不清路,她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回到茅草屋。
    回家时,乔艾气喘吁吁,却没有休息。她马不停蹄拿着铁铲往后院走,那里有赵邦留给她的东西。
    乔艾力气大,三两下就在土里挖出了赵邦留下的银票和信。
    信上沾满了灰,当她看清信上的内容后,一切猜想都被证实。不禁泪湿衣裳,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信纸。“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死的。”
    与此同时,茅屋的拐角处,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乔艾,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
    崔晋行在书房处理公务至午夜,于是暂睡书房。郅晗和下属守在门口,一整晚过去,没有任何异常。
    崔夫人携丫鬟端来参汤。
    “诸位辛劳,前厅备好早膳,请诸位前往。”
    郅晗扫了一眼满脸疲惫的众人,守了一整晚,是该休息了。
    “去吃饭吧。”
    郅晗还没离开,突然听见书房里传来争吵声。她侧身拐进角落窗边,在窗纸处戳出一个洞。
    “文浩死了你不痛不痒,连灵堂也只是匆匆去一趟。怎么,还放不下你那个私生子?在你心里他比正统儿子更重要,是不是!”崔夫人质问道。
    崔晋行直接把盛着参汤的盅摔向地面,一声低吼。“你不要无理取闹,那对母子早就被送走了。”
    崔夫人拉住崔晋行的衣袖,冷笑道:“早就被送走了?那这段时间你去的哪里,是你那个私生子回来找你了吧。”
    “他不属于这里。”崔晋行怒摔衣袖,“我比你更在乎崔家的名声!”
    郅晗将一切尽收眼底。
    崔家私生子是谁?
    -
    距责令颁布已经过去两天,最后期限将至,真相依旧模糊不清。
    颜鹤房门紧锁,坐在书案前整理头绪。
    崔文浩和赵邦死于同种方式,他们两个得罪了谁?
    唯一和两人有关联的乔艾,现在却杳无音讯。
    另外,郅晗说崔晋行有私生子。
    那这个私生子又是谁?
    所有谜团将颜鹤层层包裹,该从何处下手。
    他眉头紧锁,把自己关在房里。
    似乎与世隔绝能理清头绪。
    “砰砰砰——”震天响的敲门声涌进颜鹤的耳朵,打断了他的思路。
    敲门声持续在屋外响起。
    吵得颜鹤不可开交。
    “开门,吃饭。”郅晗贴在门口,提高了说话音量。“我再说一次,把门打开!”
    里面仍然没有回音。
    郅晗心想不对,从小臂抽出匕首,顺着门缝插进去,缓缓拨动关门的门闩。
    木头落地的闷哼声响起。
    门开了。
    颜鹤站在门后,和门口的郅晗四目相对。
    “进来吧。”颜鹤给她让出一条路。
    “如果我没有闯进来,你打算把自己关多久?”郅晗问。
    颜鹤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一直等到把谜团想明白。
    饭菜是李真出门前备好的,一盘牛肉、一盘素青菜,还有一盅鸡汤。
    颜鹤开口问:“沈兄那边怎么说,可有乔姑娘踪影?”
    郅晗面部线条生得凌厉,冷哼出声。“原来会说话啊,我以为你是个哑巴。”
    面对打趣颜鹤丝毫不恼,他勾唇浅笑,继而端起饭碗,动作不紧不慢。
    郅晗:……
    怎么会有人吃饭都这么文雅?
    她感觉颜鹤吃一口的功夫她能吃完一碗饭。
    “乔姑娘至今不知所踪。”郅晗坐在书案前,从颜鹤书桌上取下一支毛笔,依葫芦画瓢临摹颜鹤的字迹。
    颜鹤一手楷书写得颇具大家风范,行笔合乎规整,结构严谨、笔画平直。
    果然能考上状元的都不是普通人。
    郅晗当初也跟着当地大家学过琴棋书画,整个学塾八个学生,别人都在认真学,只有她在认真玩。
    每次夫子看见她,都连连叹气:怎么会有这种学生……
    后来她就没学了。
    人总是羡慕自己未曾拥有的。
    郅晗讨厌文官,却佩服读书人。
    所幸握笔姿势还没忘,她写得笨拙。
    单看还可以,和颜鹤的墨宝一比,高下立见。
    “世上是否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字?”郅晗问。
    颜鹤摇头道:“落笔受多方面影响,同样的字也或多或少存在差异。大师如此,新手亦如此。”
    郅晗把笔放回笔架,站起身。“距离限期只剩一天,你可有头绪?”
    “没有。”
    颜鹤轻声说:“时间太紧了。”随后他又说了一句,“但我一定会让真相水落石出。”
    那双眼睛充满了决心和力量,眼神里透露出的坚定,仿佛能够破解任何难题。
    郅晗充满试探地开口:“圣旨旨意已下,三日未能破案,监察使一职则易主。你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就是为了做官?”
    颜鹤的桃花眼弯了弯,似乎在笑。“考取功名的确是为了做官,因为这是造福桑梓的捷径。”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高中入仕途。
    颜鹤的初衷很简单,就是做官,做个好官。
    颜鹤的外表过于文弱温润,常常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但实际上铮铮傲骨,小事他可以不在意,一旦涉及底线,他不会顾及情面。
    “你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郅晗眯着眼,定定望着他。
    她不知道颜鹤算不算好官。
    姑且算是个好人。
    截止限期将至,案件总不能没头没尾。于是颜鹤猛地起身,边走边说:“李真呢?让他把卷宗抱来。”
    “他出去了。”
    “和谁一起?”
    颜鹤和李真是一起从宜州来的,抵达京城也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和同行考生也不过点头之交,没几个熟人,按理说不该出去那么久才是。
    郅晗拧眉,“听他说,是管……管……”
    “管牧?”
    听见熟悉的名字,郅晗点头道:“对,是他。”
    “我知道了。”颜鹤打开门往外走,郅晗手疾眼快跟在他的身后,美其名曰怕他遭遇不测、保护他。
    街道上人来人往,即使路边有官兵镇压,那些有关鬼神之说的话还是时不时从百姓嘴里悄悄说出来。
    郅晗每每听见这些话都会笑出声来,在心中嘲笑那些愚蠢的人。
    她脸色一沉,说:“哪儿有那么多恶鬼,恶人倒是有不少。”
    话音刚落,她发现颜鹤的目光望着某一处,顺着视线望过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及冠男子。
    郅晗凑过去,问:“他是谁?”
    “管牧。”
    “啊?”
    管牧独自一人,没有李真身影。
    颜鹤继续朝前走,“先不管他,去茅草屋,找乔艾重要。”
    郅晗和颜鹤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那些坑坑洼洼的泥坑被日光晒得蒸干了水分,但依旧滑溜溜的,以至于颜鹤好几次都差点溜倒。
    幸得郅晗在他身边,手疾眼快拉住颜鹤的手臂,用强有力的臂力将他扶了起来。
    随后,她不禁调侃道:“你该姓林的。”
    “林妹妹。”
    颜鹤仿佛怎么也不会生气,听见这话也只是淡淡一笑:“日后得闲当强身健体。”
    “孺子可教也。”郅晗在泥泞地面也如履平地,装作一本正经地点头。
    茅草屋外,依旧是和往日一样的景象,按理来说没住人会长杂草,这儿却干干净净的。
    不正常。
    “门怎么是开着的?”
    郅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探头朝里看去,什么都没有。继续往里走,在房间与房间交界的地方,赫然垂着一个人,一位穿着白衣的女子。
    “乔艾在这儿!”
    郅晗大声一喝,挥剑砍断垂在房梁上的白绫,将乔艾接住,平放在地上。
    颜鹤赶到时,郅晗抬头对他说:“她死了。”
    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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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凶手都会快他们一步,让颜鹤心中陡然升起不安的念头,他直觉凶手就在附近,或者正在监视他,不然怎么可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动向。
    那太危险了。
    敌人在暗他在明。
    地上散落着几张纸,颜鹤蹲下拾起来,一目十行看完纸上内容,没有底气地说:“这是……遗书?”
    乔艾是上吊自杀的,遗书上把一切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包括作案动机、杀人过程……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
    郅晗叹气,看了眼乔艾,“她就是杀了崔文浩和赵邦的凶手。”
    乔艾留下的遗书上对她的罪行供认不讳,承认了她就是杀崔文浩和赵邦的凶手,不仅如此,在遗书旁边还放着她的作案工具:一把被磨得十分锋利的匕首。
    杀人动机、杀人凶器、认罪书……所有证据都有了,而且它们都强有力印证了乔艾就是凶手这个事实。
    颜鹤看着认罪书,乔艾才开始学写字没多久,一笔一划都写得非常生硬,一个字就占据了不少篇幅。除了看起来别扭以外,他好像看不出其他异常的地方。
    “沈公子。”
    沈商陆从门口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乔艾,于是快步走过去跪在她面前,抬起她的手腕摸脉搏。透过冷冰冰的皮肤,沈商陆感受不到她脉搏的跳动。
    “乔姑娘她……”郅晗看着沈商陆,欲言又止。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沈商陆开口:“她,是自杀?”
    沈商陆心里清楚,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颈上那道发紫的勒痕在白衣的衬托下格外瞩目,沈商陆检查了好久,初步得出这个结果时,他妄图再次检查以推翻乔艾是自杀的事实。可乔艾的面部以及上半身充血、瞳孔放大、口鼻淤血、指甲青紫,身上没有其他创伤,也没有中毒迹象……体表特征无一不在告诉沈商陆,乔艾就是上吊窒息而死。
    “是。”颜鹤说。
    他拍了拍沈商陆的肩以示安慰,然后把乔艾留下的遗书递过去,“这是乔姑娘的字迹吗?”
    沈商陆看着上面一笔一划用力写下的字,眼眶瞬间通红,微微点头:“对,写字还是我教她的。”
    “沈兄能否找到她平日练习时写的字?”
    “在这儿应该能找到。”
    于是在几个人的共同寻找下,最终在卧房的枕头下找到了乔艾曾经每一次练字的纸。
    《兰亭集序》、《锦瑟》……
    字迹相比对,发现和认罪书几乎一致,颜鹤把匕首、认罪书等装在一起,人赃俱获,可以结案。
    乔艾真的是凶手?沈商陆想。
    他走在旁边,一言不发。尽管事实已经板上钉钉,但他总觉得乔艾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还是说乔艾伪装太好,他信错了人?
    茅草屋外,李真也来了,几个人迎面相遇。
    今儿个还挺热闹。
    “你来做什么?”
    李真挠了挠头,如实相告:“乔姑娘的经历和我母亲很像,我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自从那天从大福口中得知乔艾的经历后,李真就对她心生怜惜。不仅帮她解围,还帮她打理屋外的杂草,让一切保持原样。
    “你们来这儿所为何事?”李真问。
    他是来打理屋子的,那面前这几个人呢?
    颜鹤一脸惋惜,“乔姑娘离世了。”
    “什么!”李真显然没料到,惊得目瞪口呆。“她……怎么死的?”
    “上吊自杀。”
    -
    监察府门口,沈商陆拉住颜鹤的手,问:“颜大人回府便要结案?”
    “是,证据确凿,回府便结案。”
    沈商陆一番斟酌后开口:“可我总觉得这背后有隐情。会不会她被人陷害,当作替罪羔羊?”
    郅晗晃了晃手里的布包,沉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证据确凿,沈公子请认清现实。”
    闻言,沈商陆不再说话,然后郅晗听见颜鹤说:“那你呢,表里如一还是表里不一?”
    郅晗的眼里闪过错愕,转瞬即逝。
 9. 第 9 章
    郅晗没有正面回答颜鹤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说:“回府结案,在限期内完成,你的乌纱帽算是保住了。”
    沈商陆走得心不在焉,他跟在颜鹤身后,开口就是——“颜兄,可否推迟几个时辰再结案?我觉得这里面有隐情。”
    颜鹤没有思索,直接点头。“可以。”
    没有丝毫犹豫。
    其实颜鹤自己也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乔艾消失踪影,找到的却是尸体。
    偏偏还……自杀、认罪。
    “多谢颜兄。”沈商陆作揖道,“两个时辰后,我来监察府找您。”
    “好。”
    监察府
    颜鹤从进门起,就径直走向主位,摊开从茅草屋带回来的认罪书。
    他想:沈商陆和乔艾认识许久,对彼此有一定的了解,既然他对这件事存有怀疑,那可能真的有问题。
    于是,他用手一个字一个字仔细斟酌。
    试图从中找出端倪。
    翻看乔艾的遗迹时,颜鹤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李真和郅晗:一个在磨刀,一个在发呆……都不像是会泄露他行踪的人。
    可是他身边,只有这两个人对自己行踪了如指掌。
    会是谁呢?
    思绪游离之际,他匆匆扫过认罪书的内容,突然发现有相同的字写在不同的纸上。
    ——
    这世上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字,多多少少会有差异。
    不会有一模一样的字。
    他找出蹊跷的地方在哪儿了!
    字有问题。
    攥着两张纸,颜鹤径直往外走。
    李真跟在颜鹤身后,边走边问:“你去哪儿?”
    “找沈公子,这里面的确有问题。”颜鹤手里的纸被他握得唰唰作响。
    沈府
    沈商陆回府起,就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翻找能证明乔艾是被冤枉的证据。
    就差把屋子翻个底朝天了。
    “你又在做什么!”沈康从门外走来,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情。
    “听下人说,你从回来起就一直在屋里找东西,你在找什么?是不是又和那个姓乔的有关系?”
    接连几句话都被忽视,彻底激怒了沈康,他朝身后的人示意,三两下就把沈商陆架了起来,动弹不得。
    “我警告你,像乔艾那样的下等人你少接触,我们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是她那种人攀附得起的?别怪爹说的难听,她什么心思我清楚得很,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
    “那种人,是哪种人?”沈商陆红着眼眶问。
    沈康答得痛快:“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人!她就是。”
    沈商陆听着他把乔艾贬低的一无是处,不禁冷笑一声,“那您呢,为了保全名声把结发妻子关在家里不闻不问,如果上等人都是如此薄情寡义的话,那我宁愿做一个下等人。”
    “你!”沈康瞪大双眼,指着沈商陆。“你翅膀长硬了?”
    沈商陆比沈康高半个头,他看着沈康。“沈大人别忘了,我留下来都是因为母亲,如果你再这般高高在上,我立刻就离开。”
    沈康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捧腹大笑。“离开?我看你就是吃穿不愁的日子过久了,不知道世事艰难!”随后,他又说,“也罢,你要离开就离开,等到时候你身后没有沈家做靠山,我看你拿什么活下去。”
    “我会活得很好。”
    “这个世道,善良是最大的弱点。你瞧瞧朝堂上那些个官员,谁不是唯利是图、极度利己?放眼整个京都,也就只有你乐善好施了,一心堂谁都可以赊账,开业这么多年,哪一年赚到了钱?每年只亏不赚,你还好意思。”
    沈商陆看着他,沙哑的嗓音从喉间发出:“我不愿意活在善良是弱点的世界里。一心堂开着是为了救人,我的目的每年都达到了;而且你有一句话说错了,朝堂官员里,至少颜鹤不是唯利是图之辈。”
    “嗬!”沈康靠近沈商陆,轻声对他说,“在官场不与光同尘,就只有一个下场,不信我们走着瞧。”
    说罢,沈康怒摔衣袖,拂袖而走。
    拿木棒架着沈商陆的家丁放开手,跟着沈康一起离开,只留下沈商陆一个人站在原地。他大声吼道:“虽螳臂挡车我亦往矣!”
    这世上,总要有人坚守正义。
    *
    “大人找谁?”守在沈府门口的家丁拦住颜鹤的去路,问。
    颜鹤探头一看,回答道:“我找沈商陆沈公子。”
    家丁欲言又止,过了会儿才说:“您找沈少爷啊,他……他不在家,过段日子也不会在家。”
    “那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家丁疑惑看了几眼,随后指了个方向:“少爷朝,那边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气消了应该就回来了。”
    顺着家丁手指的方向望去,是监察府的位置。
    “消气?”
    “嗯,少爷和老爷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以前夫人在,还勉强维持父慈子孝的场面。现在夫人离开,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不,又吵架离家了。”
    李真轻轻摇头,“没想到啊,沈公子看起来这么温润的人,脾气还不小。”
    就在李真感慨之时,颜鹤和郅晗已经不约而同回监察府了。
    “哎!你们等等我!”
    *
    沈商陆站在监察府正厅,时不时站在石柱前盯着门口,翘首以盼颜鹤回来。
    李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商陆立马正襟危坐。
    “沈公子。”李真开口道。“没想到你真的来这儿了。”
    沈商陆点头,视线落在颜鹤身上。他低着头,语速飞快:“颜兄……可否收留我?”最后几个字,沈商陆越说越小声。
    “我出生医学世家,师从太医院章太医,从小耳濡目染各种疑难杂症、中药种类……上可治病救人、下可为死者言。”
    毫无疑问,沈商陆是个医学能力很强的人。
    恰巧团队中缺乏一位仵作,颜鹤笑着把手递出去。“何谈收留,你能来,我求之不得。”
    就这样,监察府的队伍又壮大了。
    这下再也不用跑遍京都城去找仵作。
    “沈兄,我已找到蹊跷之处。”颜鹤摸出两张纸递给沈商陆,用手指出不对劲的地方,“这两个字的笔画一模一样,就和拓印一般。”
    沈商陆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对拓碑也有所了解,当即明白颜鹤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伪造认罪书?”
    “对。”
    吾字出现了很多次,一两个写得像是巧合,但所有字都一样,那就不是巧合了。
    “这份认罪书上的字,是从乔艾平日里的练习纸上印下来的。”
    凶手为了模仿出乔艾的字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颜鹤和沈商陆在探讨案情,而一旁坐着的李真插嘴说着和案情毫不相干的话题:“我觉得饭吃饱才有精力想案子,沈公子今天初来乍到,得为他接风洗尘吧?”
    作为刚来的新人,自然免不了被李真敲一顿,而李真念在沈家家大业大,于是提出:“听说江南楼新上了菜品,不如咱们去那儿吃。”
    郅晗从后面拍了下李真的后脑勺,说:“你这么想去,不如由你请客。”
    沈商陆笑着说:“无妨,手里银两还算富足,既然李兄想去,那今晚便去江南楼,我请客。”
    颜鹤本来打算留在房里想案件,原以为柳暗花明,却只是空欢喜一场。奈不住李真死缠烂打,他还是去了。
    江南楼享誉京城,是达官贵人应酬宴席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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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之地,每个房间也因此划分成三六九等,不同价格的包房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地位。
    装潢奢侈华丽,其间灯笼无数,整座楼阁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哇,江南楼真是名不虚传。”李真不禁感叹。
    郅晗冷眼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沈商陆和颜鹤走在前面,一旁迎客的小厮认得沈商陆,立马跟在他身边:“沈公子还是按照老规矩?”
    “嗯。”
    小厮把肩上搭着的白色毛巾拿下擦干手汗,兴高采烈地喊:“好嘞,这边请。”
    跟着他带路,上了一楼又一楼,直到逼近顶楼。
    按江南楼的规矩,楼层越高价格越贵,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隔着空旷的地界,陆知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
    酒足饭饱后,一行人走在昏暗的小路上。
    李真喝得烂醉如泥,又不许别人扶他,于是跌跌撞撞往前走。
    “这个月亮……真大啊!”
    “我还能喝!举杯邀明月……”
    月光下,迎面走来一位步履匆匆的丫鬟,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她刚想躲开跌跌撞撞的李真,可刚一避开,李真就正巧往她的方向撞来,手里的东西摔向地面。
    “啊!”丫鬟吃痛,立即蹲下去,把一双露在外面的鞋子重新包裹好,抱在怀里起身就走。
    却被李真打断:“你……你手上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醉醺醺的李真像极了胡搅蛮缠的小孩子,抢丫鬟手里东西的时候力大如牛,三两下就把丫鬟怀里的鞋子抢走。
    他举过头顶,借着月光的亮度看了眼:“这是……鞋子!”
    然后低头脱掉了自己的鞋子,把那双鞋子套在脚上。还没得逞,就被郅晗制止。
    郅晗把那双鞋还给丫鬟,手里抱着剑,冷面阎罗的模样吓得丫鬟动都不敢动。
    颜鹤一如既往替他们收拾烂摊子,语气温和朝丫鬟道歉:“抱歉,他喝多了。”
    沈商陆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丫鬟。
    可丫鬟并没有要钱的意思,摆了摆手,神色慌张抱着鞋子就走。
    一举一动都彰显怪异,引起郅晗的怀疑,她一个飞身跳到丫鬟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郅晗把手摊在跟前,说:“手里拿的什么?”
    “鞋……鞋子。”丫鬟被吓惨了,说话磕磕巴巴:“我家主子让我帮他洗的鞋子。”
    “什么鞋子非要大晚上的洗?”
    此时颜鹤走过来:“你家主子是谁?”
    丫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话说得磕磕绊绊。“我、我……我只接单,不清楚。”
    瞧见丫鬟拒不配合,颜鹤只好亮出腰牌:“我乃监察府监察使,拒不配合查案当关押十日。”
    扑通一声,丫鬟跪在地上,接连嗑了几个头,“我只是一个下人,什么都不清楚,别……别杀我。”
    颜鹤蹲在丫鬟面前,说:“我们不杀你,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
    丫鬟回答依旧结结巴巴,“是……是侯府、侯府小侯爷,陆知洲。”
    怎么会是他?
    紧接着,丫鬟拼命护着的鞋子也落到了颜鹤手里,他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才问:“这是他什么时候穿的鞋?”
    “好几日了。”丫鬟扳着手指数数,“大概是三月十七那天,那天早晨他的书童给我的。”
    三月十七,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
    为什么现在才洗?
    自从颜鹤亮出腰牌后,丫鬟就无比配合:“本来要洗的,可当时小侯爷让我扔了,后来又自己藏了起来,直到今天才拿给我,让我把它洗干净。”
    一双鞋而已,为什么他要藏起来,又要重新让丫鬟洗干净?
    陆知洲有问题。
 10. 第 10 章
    颜鹤拿着鞋,由于天色已晚,只能凭借月光,不过看不太清楚。
    摸起来,质地上乘。
    “这是双什么鞋?”颜鹤问。
    丫鬟仰起头,说:“这是……这是侯府老太君寿辰时,圣上御赐之物。”
    怪不得,陆知洲会把它藏起来,而不是直接扔掉。
    丫鬟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续嗑了好几个头,声音嘶哑着说:“大人,求您把鞋子还给我吧,要是出了差错,老夫人不会放过我的。”
    颜鹤半蹲着,目光与丫鬟平行。“这双鞋可能与崔府命案有关,我暂时不能还给你。如果陆老夫人责罚于你,你便如实相告,是监察府拿走的。”
    丫鬟起先执意要拿走鞋子,后来颜鹤好说歹说才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丫鬟离开后,靠在墙角昏昏欲睡的李真才稍微清醒,缓缓起身后走到颜鹤面前,一吐气就是浓烈的酒味,断断续续地说:“我刚刚……是不是……撞着人了?”
    “嗯。”
    ‘酒鬼’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个被撞的人,疑惑着说:“那人呢?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走了。”
    夜里凉爽的风吹在李真的脚上,有些寒意。于是他低下头,看着只剩白袜子的脚,“我的鞋呢?她是不是把我鞋偷走了?”
    郅晗把倒在地上的鞋捡起来,贴在他的胸口,“鞋在这儿。”
    李真糊里糊涂接过鞋子,蹲下去套在脚上。“哦!原来在这儿啊!我就说怎么找不到。”
    沈商陆看着他们,不禁嘴角上扬。
    这种热闹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颜鹤对此习以为常,对沈商陆说:“他是这样的,习惯就好。”
    “挺好的。”
    回监察府后,郅晗野蛮地扶着李真回卧房,而沈商陆抓了一副药,烧火煮了醒酒汤。
    “起来喝醒酒汤。”郅晗揪住李真的后颈,强行把他从床上抓起来。
    “我要睡觉!”李真扑腾得厉害。
    后来,逐渐失去耐心的郅晗非常暴力地把醒酒汤灌进李真嘴里。
    -
    鞋底沾着泥浆,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彻底晾干。
    “发现什么了?”郅晗和沈商陆从门外走进来,看见颜鹤盯着鞋底看,问道。
    “三月十七下雨了吗?”
    沈商陆坐在椅凳上回答:“早晨下了雨。”
    崔文浩死在十七日凌晨,那段时间下了雨,鞋底沾上泥浆很正常。
    但陆知洲有不在场证明,鞋底的泥可能是在此之前沾上的。
    “这是什么!”
    闻声看去,是鞋底泥浆裹着的花瓣,形状奇特,虽然被踩扁,但依旧能辨认出它的形状。
    这种花,在京城并不常见。
    大福的话回荡在颜鹤耳边:“这是少爷从江南买来的,整个京都就我们府里有。”
    那是崔府独有的花!
    陆知洲在撒谎,十七日凌晨他分明去过崔府。
    *
    夜深人静,等所有人都睡下后,郅晗才从床上坐起身。因为要随时做好准备,所以她连外衣都没脱,掀开被子就下床了。
    她蹲在地上,反手贴在衣柜最底端,三两下摸出放在上面的武器装备,挑选最锋利匕首后又把布袋放回原位。
    匕首被她夹在手臂处,便于她及时拔出。一切准备就绪后,她趁着月光出了门。
    出门出的极其顺畅,让郅晗放松了警惕。
    那几位都睡着了,没人会发现她在做什么。
    就这样,郅晗离开了监察府。
    殊不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监察府的门从里面被打开,颜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看着郅晗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拐角,放在门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原来,撒谎的不止陆知洲一个人。
    还有她。
    郅晗干脆利落地拐进角落,里面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他们开始怀疑陆知洲了。”郅晗开口道。
    千面依旧戴着面具,转过身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继续去监视他。”
    “是。”
    千面离开后,郅晗往回走。
    思绪飘回颜鹤去千机阁赎她那天——
    “阁主让我告诉你,想真正离开千机阁,除非千机阁灰飞烟灭。否则……你永远是千机阁的人。”
    “刺杀颜鹤的任务就此作废,但你接下来的任务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动向都必须私下向阁主禀报。”
    “你清楚阁主的手段,最好听话一点。”
    为了保住两个人的性命,郅晗同意了。
    所以每次颜鹤有行动之前,她都会提前和千面通风报信。
    远远看见监察府的牌匾,郅晗停下了脚步。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正直的人,和这里格格不入。
    一入千机阁,离开就是痴心妄想。
    郅晗身上背着人命,或许只能永远当个杀手,藏身黑暗之中。
    思绪越飘越远,失神的郅晗没有注意到门后站着的颜鹤,抬头看见他时吓了一跳。
    “你不睡觉?”
    颜鹤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沉得吓人。
    “怎么了?站这儿当门神?”郅晗假装打了个哈欠,说,“好困啊,你不睡那我去睡了。”
    等郅晗和他擦肩而过时,颜鹤才开口:“你刚才去哪儿了?”
    郅晗心里一紧,假装镇定的说:“方才听见屋外有动静,以为进贼了,出来看看。”
    “结果呢?”
    “结果就是误会一场,是只野猫,撵出去了。”
    颜鹤冷笑一声,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有时候我觉得你当杀手真是屈才了,编话本更适合你。”
    “你连编个像样的理由也不愿意么?”
    郅晗脸上的笑瞬间凝固,问:“什么意思?”
    “自从介入案子调查后,我每一次要做什么都会被人提前预估,会有人走在前面把那些人杀死,我看见的都是对方想让我看见的。赵邦是这样,乔艾是这样,就连现在指向陆知洲的线索都有可能是这样。”颜鹤停顿后又说,“当时我就在想会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可我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你。”
    郅晗闻言,心里一沉。“我……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
    颜鹤对这种行为有抵触情绪,说话声也变得稍微大了些:“真相不能大白,那些人就会含冤而死,是不是他们和你非亲非故,所以你根本没把他们的命放在眼里?”
    “我……”郅晗欲言又止,转而说,“你是正直光明的代表,我是阴暗见不得光的杀手,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话音刚落,郅晗当即转过身,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别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到时候连累我。”最后决绝离开了。
    颜鹤站在那儿,亲眼看着郅晗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转过身,回了监察府。
    两个人渐行渐远。
    -
    第二天一早,徐殿就到了监察府。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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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徐殿坐在主位,依旧满脸笑容看着颜鹤,“三天期限已到,颜大人可有找出案子的凶手啊?”
    “没有。”
    听见这个答案,徐殿表示惋惜,“既如此,按照之前的约定,监察使一职便不能再由你来当了。”
    其实这一切都在徐殿掌控之中,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监察使落到自己信任的人的手上。
    颜鹤并不关心谁来当这个监察使,站在下面拱手道:“望大人宽限两日,监察使一职下官可以不要,但案件真相下官定要查个清楚。”
    徐殿拂手,由他去。“既然你要查,查下去便是。”
    徐殿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爽快,是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传言,京城拢共就四家名门望族,颜鹤查个案子直接得罪了一半,如果最后抓不到真凶,那崔家也不会放过他。
    如此,他便不用亲自动手,也能坐收渔翁之利。
    到底是年轻啊。
    宁肯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愿意明哲保身。
    “多谢首辅大人。”
    徐殿走后,李真才慢悠悠走进来。昨晚酒喝多了,幸得沈商陆出手熬醒酒汤,否则他还得睡上大半天。
    环顾四周都没有看见郅晗的身影,他问:“郅晗呢,她怎么不在?”
    心想是她睡过头了,李真说:“往日她总嫌我起得晚,今天总让我逮到了吧!”
    “她走了。”
    “???”李真一头雾水地望着颜鹤。“什么?”
    颜鹤平静开口:“她不止一次泄露了我的行踪,这种监视我的人留下来只会阻碍案件的查清。”
    “走了也好。”
    听见这话,李真凑到颜鹤耳边,小声说:“那你们同生共死这件事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至少目前还算安全。”
    -
    侯府
    “陆大人三月十七日子时到寅时在哪里?”
    陆知洲面不改色地回应:“颜大人不是已经问过了,那时我已经睡下了,有府中家丁可以作证。”
    颜鹤拿出鞋,摆在陆知洲面前。“陆大人看这双鞋可曾觉得熟悉?”
    陆知洲看见鞋的那一刻,面色瞬间变化,不过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点头回答:“这是我的鞋。”
    过后他又问:“颜大人是从哪里来的?”
    “说来也巧,昨晚回府偶然撞见一位丫鬟抱着这双鞋,碰巧询问,竟是陆大人府里的丫鬟。”
    “真是个做事不利索的人!”陆知洲小声说了句,然后看向颜鹤,“多谢颜大人特意把鞋送回来。”
    只见颜鹤指着鞋底,问:“陆大人认识这种花吗?”
    陆知洲看了一眼,并没有印象,于是摇头回答:“不认识,掉在地上的野花而已,兴许是无意间踩在了鞋底,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不是野花。”
    陆知洲抬眸,“什么?”
    “这是在江南生长的花,京城里并没有。但因为崔文浩迷恋江南,所以特意从江南运来土壤栽了这花。”颜鹤一顿。“所以京城里只有崔府有。”
    “况且昨天晚上那个丫鬟也说了,这大概是三月十七你穿的那双鞋。鞋底沾着泥浆和花瓣,是因为三月十七那天凌晨下了雨,你在崔文浩院子里沾上的。家丁的供词算不得数,那是和你提前串通好的,崔文浩死的那天,你根本没有不在场证据!”
    陆知洲并没有反驳,点头承认了这件事:“是,我那天的确出去了……”
    “去的也是崔府。”
    “但崔文浩真的不是我杀的。”
 11. 第 11 章
    陆知洲长叹一口气,把三月十七凌晨的详细经过告诉颜鹤。
    那天晚上他正准备休息,听见窗外有动静,刚靠近窗边就看见有个黑影从窗外闯进来。
    黑衣人自称是崔文浩的手下,告诉他崔文浩有要事与他相商,并且就琼林宴饮冤枉他一事向他道歉。
    言辞恳切,陆知洲也不想驳了崔文浩的好意,就跟着黑衣人一起去了。
    “后来我到了崔府,在崔文浩院子里等了几炷香时间,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带我来的黑衣人也消失了。”顿了顿,他又说,“实在等不到人,我就回家了。第二天才听说崔文浩遇害的消息,当时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和家丁说好我一直在家,从来没出去过。”
    鉴于之前说了谎,他怕颜鹤不信,又重复了一遍:“颜鹤,你相信我,这次我没有骗你,那天晚上我真的没有见到崔文浩。”
    颜鹤沉思良久,问他:“你还记得黑衣人的样子吗?”
    陆知洲摇头,“当时他脸上戴着黑巾,看不清长相,身材也与正常男子一般,没有异常。”
    看不清长相,身材也没有特点,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的记忆断断续续浮现在陆知洲脑海中,只见他茅塞顿开说,“那个黑衣人的腰带上有一个图案,但我不知道是哪里的标志。”
    说罢,他凭着记忆在纸上画出了那个图案,递给颜鹤,“就是这个。”
    纸上画着一只鸟,形状像某个字。
    颜鹤看一眼就明白了,那是‘千’字。
    随后他又问:“可是银制的?”
    陆知洲一听,便点头回答:“对,你见过?”
    “嗯。”
    颜鹤第一次见郅晗的时候,就在她的腰带上看见过这个图案。
    千机阁。
    又是它。
    “对了,这个。”陆知洲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其貌不扬,属于中规中矩的和田玉。
    “是那天从黑衣人身上掉下来的。”
    颜鹤接过玉佩,冰冷的玉因为他的掌心而变得温热,一切都明晰起来。
    “我知道了。”
    告辞后,颜鹤步履匆匆往府里赶,找出了在千机阁赎郅晗时立下的字据。
    当时一闪而过的熟悉,果然是真的,尽管写字的人有意改变平时写字的习惯。
    他从来没想过,真凶会是他。
    *
    郅晗上次走得太急,房间里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带走。她趴在房顶上观察了许久,直到瞧见颜鹤离开才翻墙跳进状元府后院。
    房里的一切物品都没有动过,郅晗弯下腰把衣柜底下的武器袋卷起,放进包袱里。又把枕头旁边放着玉佩别进腰间,背起包袱往外走。
    离开时,她无意间看到李真鬼鬼祟祟溜进房里,关门时还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
    事出反常,郅晗心生怀疑,便跟着李真的步子往那间房走去。
    她躲在窗户后,用手指把窗户纸戳出一个洞,将屋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屏风后李真的身影若隐若现,他解开腰间绦带,把外衣搭在屏风上。
    这……
    他是要洗澡。
    郅晗当即别开了眼,在目光移开的瞬间,她看见李真后背那道熟悉的图案。
    “怎么会这样?”
    郅晗喃喃自语,背上包袱离开了。
    看见窗外的黑影消失,李真重新把搭在屏风上的外衣穿在身上,嘴角轻轻上扬。
    他从床下的箱子里摸出面具,藏进衣袖中大步朝外走。
    “李兄……”
    沈商陆接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李真的回应。
    怎么每个人都如此匆忙?
    俶尔,一道黑影掠过,平稳落在沈商陆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
    沈商陆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有事要告诉你。”
    -
    夜深,繁星闪烁,明月高悬照映着一方房檐。
    郅晗坐在房顶,旁边稀稀疏疏摆着几壶酒。风吹过来,拂动着她的发丝,束发的发带随风飘扬。
    她的双眼凝望虚空,看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屋檐,心中思绪万千。
    “怎么会是他呢?”
    郅晗一个人自言自语,酒壶被她捏在手里,举起酒壶一口白酒下肚,脸上泛起了点点红晕。
    又一阵风迎面吹来,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不过随着风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是那天来找她的那个男人。
    “来的正好,喝酒吗?”
    说罢,她指了指旁边胡乱摆放的酒壶,示意那个男人拿起来喝。
    “不必了。”
    男人正襟危坐,看着郅晗一口接着一口喝酒,不禁夺过她手上的酒壶,劝阻道:“别喝了。”
    “你觉得千面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见千面这个词汇,男人的神色闪过一抹错愕,不过随后他便笑着说:“大概是不近人情、心狠手辣。”
    郅晗转过头看着他,“那你想过离开吗?”
    “没有。”
    这个回答在郅晗的预料之中,但她心情沉闷看着酒壶说:“可我想离开。”
    紧接着又喝了一口酒。
    男人看着她,看似夸下海口地对她说:“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助你远走高飞。”
    郅晗闻言,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笑。“你当千机阁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不是幻想。”
    男人言之凿凿,只不过依旧被郅晗当作是一句玩笑话。
    郅晗不想纠结这种遥不可及的念头,岔开话题问:“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这个男人是和她一起在黑屋里历练的。
    那会儿郅晗身体柔弱、反应也不够灵敏,要不是有他在,都不知道在暗室里死过几回了。
    心情不好,是他陪在郅晗身边。
    深陷囹圄,也是他及时出现,救郅晗于水火之中。
    厉害,是郅晗对他的第一印象。
    同时他也太神秘了,无人知其来历,也不知其姓名。
    郅晗闭着眼睛,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就在她快倒向地面的时候,男人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
    他把郅晗鬓边碎发挽至耳后,轻声说了句:“我叫齐策。”
    齐策把郅晗抱回千机阁,却被千面拦在门口。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让开。”齐策剑眉轻蹙,一字一顿道。
    千面没有动,看了眼齐策怀里的郅晗,眼里满是恨意:“她发现了我的秘密,留不得了。”
    “那又怎样?”话音刚落,齐策便抬腿朝里走去。
    却被千面抓住:“齐策你疯了!要是让她知道你当初……”
    齐策不由分说打断千面的话,眼神犀利地看着他,“闭嘴,别忘了这里谁最大。”
    千面松开手,站在原地看着齐策的背影逐渐远去,气得咬牙切齿。
    深夜
    一桶冷水泼到郅晗头上,冷得她连连打寒噤。
    “你醒了。”千面看着地上绑着的郅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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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不断滴在地面上。
    “你要做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千面步步紧逼,让郅晗心里一紧。
    空旷的地界,回音阵阵,每一声都像是从地狱传来的恶鬼声。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好奇心过重。”
    回声让她听清楚了千面的声音,原来让她日日夜夜恐惧的声音,竟在平日里听过数百次。
    “你是……李真?”
    千面冷哼出声,,抬手把脸上的面具摘下。
    面具底下,正是李真那张脸。
    “你!”
    “你真的是李真!”
    郅晗刚才只是怀疑,可当她确确实实看清楚后,却开始质疑了。
    “你怎么会是阁主呢?”
    “对。”
    说罢,李真从轮椅上站起来,蹲在地上看着郅晗说:“说起来,我进千机阁的时间比你还早。”
    听见这话,郅晗试探着问:“那当初救我那个人……”
    “不是我。”
    得到这个回答,郅晗肉眼可见松了口气,但随后就发觉不对。“那千面?”
    “它只是代号而已。”
    “千面从来不特指某一个人。”
    在千机阁生活这么久,郅晗才第一次听说这背后的秘密。
    “我今天看见你身上的刺青了,大福曾经说过,那个虎头刺青是崔家特有的。”停顿后,她像是明白了一切,对李真说,“你把我抓起来,就是因为这个吧。”
    “嗯,你还算得上聪明,只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
    郅晗面上镇定的和李真交谈,背在身后的手却一刻不停,用碎片不断割着手腕上的麻绳。
    “今天你不可能活着走出千机阁。”
    说罢,李真就摸出身上的武器,朝郅晗打去。
    与此同时,手腕上的麻绳终于被碎片割断,手臂上别着的匕首顺势滑落在掌心。
    李真挥动利刃,郅晗下意识抬起手臂抵挡,顿时被划出一条伤口,鲜血淋漓。
    郅晗侧手翻腕,握住匕首柄端,一个滑跪滑向李真背后,稍一弯腰,朝李真的身后刺去。
    不过她还没能碰到李真,就被李真一个后踢腿踢翻,匕首从手里脱离,接连滚了几圈落到另一个角落中。
    “别忘了,你学的功夫都是千机阁教的,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一切都在李真的掌控之中。
    “但你忘了颜鹤。”
    提起颜鹤,李真的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样狠毒,他居高临下看着郅晗。他挑起郅晗的下巴,说:“我没忘记,所以我不会杀了你。把你关起来,照样逃不出去。”
    郅晗找准时机,用右手撑着地面一跃而起,站定后一记扫堂腿精准踢向李真的双腿,随后左手又紧握成拳,破风打至李真腹部,逼得他连连后退。
    郅晗抬手摸去嘴角的血迹,“你的武功并不在我之上。”
    之前的一轮交锋,已经让郅晗大抵摸清了李真的实力。曾经救她的那位千面除了教她千机阁秘籍以外,也教过她其他功夫,那是李真不曾学过的武功。
    李真站起身,自说自话:“他竟然教了你这么多。”
    “但论轻功,你比不过我。”
    随后,他趁郅晗不注意,用轻功连续点地越过铁门,瞬间拉下开关,哒的一声,铁门重重关上。
    经过狭窄过道时,李真又恢复了平时伪装的模样:憨态可掬,平易近人。
    从黑暗走向光明。
    只要郅晗被关在里面,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12. 第 12 章
    铁门合拢的速度飞快,郅晗已经来不及逃出去,只好靠在墙边处理伤口。
    郅晗撕开一截衣摆,把布料缠在伤口上。她嘴里咬着接口,熟练地包扎好。
    李真不会让颜鹤出事。
    自然也不会让郅晗出事。
    否则刚才他就会直接杀了自己。
    念及如此,郅晗悬着的心放下了。生命不再受到威胁,养足精神成为重中之重,困意袭来,她靠着墙,睡了过去。
    状元府外
    颜鹤和沈商陆守在正厅,等待李真出现。
    沈商陆把郅晗临走前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告诉颜鹤。肩头的虎头刺青代表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崔家的私生子,就是李真。
    “呃——”颜鹤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痛意,连忙捂住小臂,一旁的沈商陆发觉不对劲,急忙走过去帮他把脉。明明没有伤,脉象却变得非常虚弱。
    “这是怎么回事?”
    沈商陆学医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是、郅晗受伤了。”颜鹤咬着牙,等痛意稍微有所好转才开口,把前因后果告诉沈商陆。
    知晓一切后,沈商陆笑着说:“你们这是话本照进现实?”
    “也许吧。”
    一番打趣后,李真推门走了进来,看见两个人一脸正色,他悻悻不安地说:“怎……怎么了?这么严肃做什么?”
    “你去哪儿了?”颜鹤问。
    李真走到木椅前坐下,将茶水一饮而尽,才缓缓说道:“去听戏了,今天那出戏可精彩了。你们不知道……”
    颜鹤没有反驳,点头说:“我们也去了,那场戏的确不错,就是剧场里有人打架被官兵抓了,真是扫了兴致。”
    “我们……”沈商陆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颜鹤用眼神阻止了。
    只听见李真点头说:“就是,幸好我离得远,不然也会被波及。”
    话音刚落,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事到如今,你还在骗人。”颜鹤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李真变了脸色,站起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鹤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李真身旁,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今天戏园根本没有人打架,骚乱的地方是茶楼。你今天下午根本没在戏园。”
    “颜鹤,你套我的话?”随后李真自嘲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不信我?”
    “我也想信你。”颜鹤看着李真,眼神满是心寒,“可你呢,你骗了我不止一次。戏园算一次,上次和管牧喝酒算一次……李真,你让我怎么信你?”
    李真看着他,不再说话。
    沉默片刻,颜鹤恭敬地对屏风后的人作揖:“首辅大人,崔大人,陆老夫人……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陆陆续续有人从屏风后走进大厅。首辅徐殿、崔尚书、侯府老夫人……几乎所有和崔府命案有关的人都来了。
    李真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指着他们对颜鹤说:“这是专门为我设的鸿门宴?”
    等所有人都陆续落座后,颜鹤才继续说:“禀首辅大人,崔府命案的凶手是李真。”
    “你有何证据?”
    颜鹤拿出陆知洲给他的玉佩,呈上后说:“这枚玉佩是李真的贴身之物,在崔文浩后院发现。琼林宴饮时他特意把崔文浩的玉佩放在陆知洲身上,让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发生争执,又传递假消息让陆知洲深夜前往崔府,为的就是加重陆知洲的嫌疑。”
    “崔文浩的玉佩,他是怎么拿到的?”徐殿问。
    颜鹤的声音掷地有声:“因为李真和崔文浩见过面,以一个崔文浩不可能拒绝的理由。”
    徐殿坐直身子,问:“什么理由?”
    “这个问题我等会儿再回答。”
    “那崔文浩的房间密闭,他是怎么在行凶后逃出去的?”
    “下官又去过一次崔府,发现崔文浩房间的书架后还有隐藏空间,里面狭窄且灰尘密布。”颜鹤拿出一套李真的衣服,递上前,背上肩上都是灰,“这是证据,能证明李真曾去过。”
    是个伪密室。
    一旁的李真闻言,笑着说:“颜大人怎么能确定那就是我三月十七沾上的灰?”
    “从你进学塾开始,你的衣服都是我洗的,你忘了?”
    “三月十六到三月二十你都没有洗衣服,并且中途还换了衣服。那你换的衣服呢,去哪儿了?”
    随后颜鹤指了指那件被当做证物的衣裳,说:“这件便是李真在三月十六穿的衣服,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换了另一件。”
    “照你这样说,那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颜鹤的目光转向另一边,看着崔尚书说:“这就要问崔大人了。”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就齐聚在崔尚书身上。
    他满脸通红,大喝一声:“放肆!”
    顶着众人目光,颜鹤慷慨陈词:“为什么要杀崔文浩,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李真是崔尚书的私生子。”
    李真看着他,没有反驳,只是崔尚书面红耳赤,指着颜鹤就是一通怒骂:“竖子!休再胡言!”
    为了使证据充足,颜鹤伸出手掀开了李真的外衣,他肩上的虎头刺青格外瞩目。
    在座的诸位都在京中生活了几十年,对于世家大族的刺青再熟悉不过,只看一眼就分辨出了那是什么。
    虎头刺青,崔家的标识。
    李真侧目看了眼,继而一脸严肃对颜鹤说:“崔家的血脉,我从来都不想要。”
    回忆不断涌上心头,李真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学塾吗?”李真看了眼颜鹤,脸上变成了柔和的笑。“那是我第一天到宜州,在此之前我都生活在西南边陲的小村庄里。”
    李真的母亲曾经在崔府做事,意外和崔尚书结识,两人一见倾心,发展得尤为迅速,自然而然发展到了下一个阶段。
    当时崔尚书才刚走上仕途,上头还有母亲管着,纸包不住火,他和李真母亲的事自然而然传到了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当即就问崔尚书是要崔家还是要李真母亲,崔尚书放不下权力和势力,果断选择了崔家,放弃了李真母亲。
    后来李真母亲回到西南边陲,在小村庄里生下了李真。小村庄比不得京都,生活条件极差,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是常有的事。当时李真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过上富贵的日子,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不过李真母亲常常劝阻他做人不要太势利,因此母亲在世的那段日子里,李真常常掩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李真母亲去世之后。
    李真再也没了挂念,也没了拘束。所以在安顿好母亲之后,便孤身一人前往京城,顺利进入千机阁成为杀手。
    学成之后,李真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宜州刺杀知府。事成之后他隐姓埋名,却阴差阳错走进当地最知名的学塾里。
    李真没读过书,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认识两个字也可以。奈何成绩不好,处处被夫子针对,私下也常常被同窗欺负。
    当时宜州知府离奇去世,整个宜州查得很严,为了保全自己,李真只好默默忍受这些欺辱。
    后来,他再次被同窗当众羞辱欺负时,颜鹤挺身而出,舌战群儒和他们唇枪舌战。当时李真就认定了颜鹤这个兄弟。
    一切重归平静,变故却发生在了学塾学子进京赶考之后。
    春闱时,李真看见了恃才傲物的崔文浩,他看不起颜鹤是从小地方来的,字里行间透露着不屑。颜鹤肚量大,并不愿意和他对峙,这事也就罢了。
    李真却不这样认为,他想起曾经在西南边陲的穷苦生活。自己在小村庄过得生不如死,他却在京中活得风生水起,竟然还看不起颜鹤,心中便升起了要杀他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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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不杀我,啊?为什么不杀我!文浩和你无冤无仇,你杀他做什么!”崔尚书言辞激动,若不是旁边有人拦着,他都要冲上去打人了。
    李真伸长脖子,面红耳赤,脖子上的筋清晰可见。指着崔尚书一通怒骂:“你以为我不想杀你?若不是母亲在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发誓不许杀你,我被逼无奈只能看着你逍遥自在。”
    之后,他充满恨意、咬牙切齿的说:“不然……你早死了百次千次,如今父债子偿也是理所当然,崔文浩他该死,你也一样。”
    上梁不正下梁歪。
    崔晋行能为了权势抛妻弃子,崔文浩也一样。否则乔艾不会活得这么惨。
    李真的这些经历,颜鹤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没想到李真不为人知的曾经竟是过得这般凄惨。
    徐殿怒拍惊堂木,问李真:“你杀崔文浩是因为报仇,那赵邦和乔艾呢?他们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赵邦死是因为他太贪心,拿我是崔家人这个秘密威胁我。我本来就不愿意当这个崔家人,拿这个威胁我,简直自不量力。至于乔艾……她只是我用来顶替罪名的替罪羔羊而已,没想到最后还是因为疏忽被发现了。”话说到这里,李真不禁问颜鹤,“我这个人是不是很恐怖?”
    颜鹤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和决定。”
    作为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沈商陆从小习武。他把李真拎起来,用小臂抵住脖子,被墙壁截停。“你对乔艾那么好,是在利用她?”
    李真只能仰头看着沈商陆,艰难从喉咙里说出那个字,“是。”
    沈商陆双眼猩红,通红的脖颈青筋暴起,完全颠覆了往日温润尔雅的形象。“她不是和你母亲经历相似吗?为什么还这么对她,啊?她已经很惨了,为什么不让她好好过完这一生!”
    “我对不起她,但我需要能顶罪的人。再让我选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抱歉。”
    徐殿的声音环绕在大厅里,“好了,这场案子就这样,明日记录结案。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士卒已经守在门外,等徐殿、陆老夫人等人离开后,他们便走上前,用那些锁链准备捆住李真。
    李真从地上站起身,朝朱红色大柱子上一撞,头瞬间就破了一个洞,血从伤口涌出。
    “李真!”
    颜鹤快步走过去,把李真揽在怀里:“李真!”
    沈商陆还没来得及把李真的脉,就听见他说:“不用想着救我了,救不了的。”
    黑红色的血从他嘴里吐出,原来他已经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药,时日无多。
    人之将死时,他用请求的语气对颜鹤说:“颜鹤,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颜鹤的牙关在发颤,他的手上沾满李真的血,“你说。”
    黑红色的血不断从嘴里涌出,李真断断续续的说:“我想……回……宜州。”
    “带我、、回去。”
    回顾一生,李真最幸福美好的时光便是在宜州和颜鹤生活的日子。
    落叶归根,他想归的,也是宜州。
    颜鹤的眼眶通红,热泪盈在眼眶里:“好,我带你回去。”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我没有……这些经历、这些身份……能和你正大光明的做……做好朋友、好兄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对颜鹤说:“其实……你不能怪……郅晗,就算没有她,你的动向……我也一清二楚。”
    “她被我关在……千机阁……密室,等会儿你就去找她吧……把她带出来,代我向她道歉。”
    “你要好好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李真便驾鹤西去。
    案件真凶落网,李真自杀谢罪。
    这件案子到此便画上了句号。
 13. 第 13 章
    李真落气后,他的尸体即刻被士卒送往了焚烧炉。
    最后,只留下一捧骨灰。
    一切结束后,已是丑时,在月光照耀下,颜鹤一步步走出了状元府邸。
    夜里的千机阁和白日完全不同,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门外悬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骇人至极,风一吹动,摇摇晃晃,活像一对猩红的眼睛。
    颜鹤孤身一人推门而入,身后亮着红光的灯笼逐渐消失,一步步走进黑暗。
    千机阁里一片漆黑,更何况四处都是机关,对于初来乍到且武功一般的颜鹤来说,在里面救出郅晗是件难事。
    陷入黑暗后,颜鹤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用那一点薄弱的光照着往前走,慢慢摸索着。
    咔哒——
    纵使他非常小心,却还是难防各种隐藏的机关。
    机关转动的声音传来,回荡在长长的过道里,下一个瞬间,两边墙壁的龙头里乱箭齐发,各个龙头交替发箭。
    颜鹤手中没有武器,只能凭借连续转身躲过箭雨。他不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千机阁机关面前更显得像蝼蚁。
    唰唰唰——
    颜鹤接连转身,尽量躲避箭尖攻击。一番侧身转动后,机关暂停,龙头恢复寻常。但地下散落着凌乱的箭矢,挡住了地面的砖头。
    从乱箭中捡回一条命,颜鹤喘着粗气,靠在墙边休整片刻后,又继续朝前走去。
    走过有龙头装饰的墙面后,接下来的墙面与外面无异,颜鹤只能凭着运气往前走。
    可他运气向来不好,砖块三选一,也能选中带有机关的那一块。
    听见熟悉的咔哒声时,颜鹤心里一沉,暗叫一声不好。
    不过这一次,机关不再是箭雨。
    一根大铁球从尽头晃动而来,铁球尺寸和墙与墙之间的距离完全贴合,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空隙。
    铁球越来越近。
    铁球滚动发出闷响,掩盖了身后的声音。
    颜鹤回头,发现原先留着的后路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如今没有退路,铁球一旦撞来,自己必定被打成肉酱。
    颜鹤以为千机阁会设置各种千奇百怪的机关,没想到它会选择最原始最致命那一个。
    该怎么办?
    颜鹤脑海里不断环绕着这个问题。
    铁球即将晃到颜鹤的面前,在生死一线之际,他想起李真临死前在他耳边说的话——
    “你孤身一人闯千机阁,必定危险重重,在最危险之时打开这个锦囊,能救你一命。”
    颜鹤的黑色眼眸倒映着铁球的模样,离他越来越近了。
    三丈、两丈……
    他处变不惊打开锦囊,摸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写着解决办法。
    字体力透纸背,是李真的字。
    从墙壁贴合的位置往前数三格,那块墙砖可以按动,是暂停机关的唯一途径。
    轰轰轰——
    每一声都在刺激颜鹤的神经,他后背冷汗直冒,额角涔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顺着脖颈流进衣襟。
    一、二、三
    铁球朝他而来,颜鹤迈步往目光所及之处跨去,最后尽力往前一跃。与此同时,铁球也正在匀速撞来。
    砖块被他按动,可铁球依旧在往他的方向运动。颜鹤没有退路,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就在颜鹤觉得自己岌岌可危时,想象中的痛意却没有如期而至。
    原来铁球在与他只有毫厘距离时成功停了下来。
    确认机关停止后,颜鹤终于松了一口气。
    等浑身肌肉都放松后,那些被箭刮伤的伤口、在墙面被剐蹭的伤痕……才开始隐隐作痛。
    但颜鹤很能忍,这些带着痛意的伤都被他强忍住了,除开他自己,没人能从他的表情里察觉到他受了伤。
    单从表情看不出来,却能从走路姿势看出来。
    他走得不稳,甚至跌跌撞撞的。最后还是扶着墙才走了进去。
    暗室里,郅晗睡得正香,突然浑身都疼。从睡梦中抽离后,她知道是颜鹤受伤了。
    不禁暗自腹诽:果然是林妹妹。
    与此同时,暗室的铁门被打开,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颜鹤。
    郅晗本以为是错觉,闭上眼缓神后,颜鹤依然还在,她疑惑发问:“你……你怎么来了?”
    颜鹤受伤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又结合他出现在这里,郅晗心里有谱:颜鹤是被千机阁机关所伤。
    孤身一人闯千机阁内部,却只受了皮外伤?
    千机阁的机关有这么温和?
    “李真是崔家私生子。”
    “嗯,他已经伏法,临死前告诉我你在这里,让我来救你,还让我代他向你道歉。”
    郅晗只在暗室里待了几个时辰,却像过去了几年一样。短短一段时间,外面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震惊道:“李真死了?”
    “嗯。”说罢,他退后一步,拱手朝郅晗作揖,“抱歉,是在下错怪你了。”
    “别,咱俩相抵,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郅晗急着和他划清界限。
    她迈出腿准备离开,却被颜鹤抬起手拦住。
    “有事?”
    颜鹤抽回手,“没什么。”
    郅晗走到暗室门口倏地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尽快离开。”
    一声闷响传来,郅晗猝然回头,看见颜鹤晕倒在地上。
    郅晗:……
    什么体质啊?说晕就晕。
    颜鹤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想来也不重。然而郅晗拉他起来的时候才惊奇发现,原来并不轻。
    带他回状元府,费了不少力气。
    -
    状元府
    颜鹤的手搭在郅晗后颈处,两道身影在月光下跌跌撞撞。
    “开、门!”郅晗几乎是趴在门上,手指扣住门环。
    状元府一贯是艰苦朴素的作风,府中并无守卫和丫鬟。沈商陆住在东厢,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见敲门声。
    “你啊!”郅晗将颜鹤放在石柱旁靠着,自己也坐在旁边休息。“平日图清净,现在好了,敲门都没人听得见。”
    也不知道会在外面等多久。
    郅晗的衣服被水打湿还没彻底晾干,夜里凉风习习,加重了寒意,牙关不受控制的发颤。
    要不是想着自己和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才不会这么好心把他送回来。
    良久,门终于开了。沈商陆站在门后,俨然刚睡醒,外衣也是匆匆套上。
    “怎么回事?”沈商陆大步迈过去,连忙抬起颜鹤的手把脉。
    还好脉象平稳,应该没有大碍。
    郅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说:“都是外伤。人已送到,我先走了。”
    “郅姑娘留步。”沈商陆把颜鹤扶起来,看了一眼虚弱的他,“颜兄同你生死相依,他如今这副模样,你能放心?”
    郅晗眼神漠然双手环抱,“你说过他并无大碍。”
    “现在是没有,将来说不定。”沈商陆义正言辞的说。
    “什么意思?”
    “颜兄查案得罪了不少人,以我对世家的了解,颜兄后面的路不好走。”
    会不会因此丢掉性命也说不准。
    把性命交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遍地是仇家的人,郅晗定然是不放心的。
    她可以死,但不能死得冤枉。
    “我守着他。”郅晗沉思后回答。
    于是和沈商陆一起把颜鹤扛进去了。
    颜鹤上半身不着寸缕,身上各种伤口一览无余。郅晗知道千机阁的机关没那么容易闯过,原来都是他在强装镇定。
    “他向来这么能忍?”郅晗靠在床沿看沈商陆处理伤口。
    沈商陆正在抖药粉,点头回应:“是吧。”后来他把伤口抖包扎好,拎着药箱离开。“我去熬药,这儿你守着。”
    郅晗嗯了一声。
    床头两盏烛光照在颜鹤侧脸上,给另一边投上阴影。毋庸置疑,他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为人正直温润如玉,又有新科状元这个名头,一跃成为京都乘龙快婿备选之一,甚至有夺魁首之势。
    郅晗看着他,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颜鹤醒了,四目相对。
    “多谢郅姑娘出手相助。”颜鹤客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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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郅晗坐回木凳,“帮你也是帮我,不必客气。”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盯着没有波澜的茶面开口:“你的处境很危险。”
    “是。”
    郅晗没有多问,只是说了一句:“我会保护你,至少不会让你被人暗杀。”
    其余的她也保证不了。
    “多谢。”
    “千机阁背后的主人叫千面,不过千面只是一个代号,这就意味着一个千面倒下了,会有其他千面起来,前仆后继无穷尽也。”郅晗说。
    颜鹤时不时点头,证明他在听。“那你和千机阁?”
    “我已经离开了。”
    这意味着郅晗将不再受千机阁的束缚,可以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了。
    沉默良久后,郅晗率先开口:“你的仇家都是大人物,有何打算?”
    “不知道。”颜鹤就回了三个字。
    毕竟他们会怎么对付他,尚不得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看见郅晗神情严肃,颜鹤脸上露出笑,似乎在安慰她。“我会做到不连累你的。”
    “是么?”郅晗把手覆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击桌面,“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会选择明面动手,你最好小心点。”
    近期说不定会有杀手来杀他。
    “我会注意的。”
    郅晗下颌紧绷,从喉间哼出一声笑,“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有什么用?”
    颜鹤听懂了话里的意思,朝她作揖,“多谢郅姑娘保全。”
    “嗯。”
    曾经的事,就此作罢,往后皆是新章。
    翌日
    晨光熹微,一缕初阳从天际乍泄,颜鹤站在池塘边,湖面倒映着他的身影,波光粼粼。
    他一夜未眠,形单影只在这儿站了许久。
    “怎么不在房里休息……昨晚没睡?”沈商陆从里屋走出来,看着穿戴齐整的颜鹤,如今天才微微亮,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一晚上没睡。
    “嗯。”
    颜鹤在寒夜里想了许久,于公,他是监察使,必须按规章审查李真以捍卫世间公义;但于私,李真始终是他的朋友,陪他从宜州到京城,他要满足李真的遗愿,也不枉曾相识一场。
    于是他决定,带李真落叶归根,回宜州去。
    沈商陆听完他的计划,几乎是即刻制止:“京官未得允许离开京都,乃是擅离职守、失职之罪。”
    颜鹤反问他:“乔艾死后,你不也当即和沈家决裂了,怎么没见你权衡利弊?”
    而后他又凝望虚空,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像早已预料到最后结果一般,淡然笑着说:“其实不管我尽职或是失职,调令也会如期而至。”
    得罪徐殿,得罪崔家、沈家,纵使皇帝有心护着颜鹤,但面对强大的势力,没有实权的皇帝亦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颜鹤对自己的处境有充分的认识,早在处理这场案件之前,他就知晓了一切。
    沈商陆打趣道:“那你还义无反顾去做,在官场里特立独行可是忌讳。”
    他的语气颜鹤听得清楚,于是回应:“总得有人去做这种看起来愚蠢但是正确的事。”
    即使蜉蝣撼树,也要有人去做,因为总有一天可以水滴石穿。
    -
    杀人案件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颜鹤揪出凶手后,那些与鬼怪沾边的传言不攻自破,京城又重归平静。
    李真是千面的身份也被广而告之,加之京城百姓及其官员苦千机阁久矣,因此百姓纷纷赞扬颜鹤为民除害,转而又批斗李真是天下祸害。
    自此,颜鹤声名远扬。
    监察府亦然,朝廷决心整治律法众人皆知。
    摊贩照常出摊,在街上置办货物的百姓在路上闲谈——
    “那位新科状元真是前途不可限量,不仅破例做了监察使,如今刚上任又破了大案,将来岂不是要飞升?”
    “颜大人为人正直,是名副其实的父母官。”
    “不过我听当官的友人说,颜鹤得罪了权贵,虽然收获了民心,但还是要受罚。”
    ……
    与此同时状元府里,几位不速之客来了。
 14. 第 14 章
    街市正是繁华之时,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街道人头攒动。以往郅晗总是带着任务出门,如今卸下包袱一身轻,走在路上心情都畅快多了。
    “卖糖葫芦了!又香又甜的糖葫芦串!”卖糖葫芦的商贩肩上扛着一大串糖葫芦,边走边叫卖。
    郅晗的注意力被糖葫芦吸引,可惜她和糖葫芦商贩之间隔着好几个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买一串糖葫芦!”
    这话一出,商贩才停下脚步。“两枚铜钱。”
    郅晗拿着糖葫芦回府时,阳光普照,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在门外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那些往状元府走的人身上。
    为首那个她认识,是徐殿的人。
    当初是邻京的县丞,如今竟飞升成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只见他走在人群前,穿着官服气宇轩昂,右手覆在腰间的佩剑上,威风凛凛。
    郅晗接触过这个人,出了名的难缠。他来这里,一定不是好事。
    于是,她转身绕了一圈,脚下生风从侧门溜了进去。
    “出事了!”
    “高祯在来的路上,他很难缠……”
    郅晗的声音在看见沈商陆和颜鹤从容不迫饮茶下棋时戛然而止。
    “你们……”
    最后,郅晗也加入了喝茶队列。
    暂归平静的后院被阵阵脚步声打破幽静,稀稀疏疏能听见几人的交谈——
    “大人在后院,高大人请随我来。”
    “不知高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奉圣上旨意颁布调令,岂是尔等能问的?”
    旁边的手下盛气凌人,让带路的小厮不敢再说话,只能默默在前面带路。
    哒哒哒——
    脚步声离后院越来越近。
    一行人跨过半圆拱状的月洞门,风风火火走到了颜鹤面前。
    高祯在人群最前面站定,举起手里拿着的圣旨,开门见山表明来意,“三日期满,颜大人并未在期间破案,按约定,监察使一职不再由您担任。”
    颜鹤见到圣旨,当即掀开官袍下摆跪在地上,“是。”
    “但圣上念在你破案有功,且功大于过,正值肃州知府职位暂时空缺,特命你即刻启程前往肃州赴任。”说罢,高祯把圣旨递到颜鹤面前。
    颜鹤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臣领旨。”
    高祯此行目的已达,却没有走的意思。他朝身后的手下挥手,后院顿时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颜鹤见状,问:“高大人还有话要说?”
    “是。”高祯点头,看着颜鹤一字一顿,“有人要见你,今日巳时三刻、宴阁。”
    “是?”颜鹤尾音上扬问。
    “你放心去便是,他的身份泄露不得。”话刚说完,高祯便起身准备离开。在刚走到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对颜鹤说,“我很欣赏你,你是官场独一份。”
    在他走后,郅晗皱眉看着高祯背影消失,疑惑道:“他不是出了名的难缠吗?”
    “都察院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颜鹤说,“他负责察纠内外百司,职责所在,必然如此。”
    郅晗转过话题,沉声道:“肃州离京都两千里,路途遥远且艰险,这哪里算得上升迁,明摆是流放。”
    “明升暗降。”沈商陆在旁边补充,“知府正四品,掌管一府,但肃州远离京都,地方始终比不得中央。这就是阁老对你的报复。”
    颜鹤显然对调令没有疑义,顺其自然接受了。“事已至此,今日便启程去肃州吧。”
    -
    宴阁外重重兵力把守,隐在暗处的士卒更是数不胜数,从这个阵仗来看,里面的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颜鹤徒步走来,刚走到门外就被士兵手上的长矛拦住,大喝一声:“你是何人,走开!”
    长矛矛尖抵在颜鹤面前,他面不改色拱手作揖道:“在下颜鹤……”
    听见颜鹤这个名字,冷着一张脸的士兵突然变了脸色,将手里的长矛收回,恭敬引路:“原来是颜大人,失敬,大人这边请。”
    宴阁里空无一人,无关人士全部被清离出场,颜鹤依稀看见屏风后有道身影。
    直到走近才看清,那是……
    十二冕旒!
    颜鹤立即跪在地上,“拜见陛下。”
    屏风后的黑影疾步走来,抬起颜鹤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清亮的声音响起,“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谢陛下。”
    “让爱卿任肃州知府并非朕本意,但几方共同进谏,加之爱卿三日未能破案,朕也是无奈之举……”
    颜鹤拱手作揖道:“陛下言重了,微臣并无怨气,于何处任职皆是为了社稷,肃州与京城在微臣心中并无二致。”
    皇帝见颜鹤如此想法,满意颔首,说:“既如此,朕特许你一个愿望,将来可在朕这里兑换。”
    见颜鹤有拒绝的念头,他硬气一回说:“你难道要抗旨不遵?”
    “微臣不敢。”
    就这样,颜鹤在皇帝那里多了一个愿望,亦准备踏上前往肃州之路。
    此时郅晗正坐在窗前陷入沉思,她来京都是因为当年在火场里找到的线索指示,可惜一无所获。
    肃州离京都几千里远,此行不知何时才能回京。若这样离开,此前所做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
    如果不去,颜鹤那个身子骨又实在令人担忧。万一有个好歹,才真是什么都没了。
    去,还是不去?
    就在郅晗犹豫时,齐策出现在她房里。
    齐策看着乱糟糟的房间,疑惑开口:“你要离开京都?去哪里?”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对方所求何物,齐策问她,“当初的真相你不查了?”
    郅晗立马回答,“查,当然要查。”
    齐策闻言,肉眼可见松了口气,紧接着用最能吸引郅晗留下的话对她说:“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查到当年的消息了。”
    果不其然,郅晗两眼放光,“真的?”
    “当初火场里的幸存者如今住在邻京,但七十有五。”说罢,他叹息一口,继而说,“或许不久于人世,你……”
    时间不等人,郅晗当即扛起包袱,下定决心说:“我先去找他,等查清后再去肃州也不迟。”
    从京都到肃州,走官道起码要一两个月。颜鹤他们先行,到时候她抄近道与之肃州汇合,应该不成问题。
    她干脆利落撕下半张纸,在纸上留了几个字。“有急事,肃州见。”
    齐策面上不易察觉的勾起嘴角,紧跟在郅晗身后离开状元府。
    只要她一天不放弃查清真相,他就有无数理由把她留在身边。
    今日状元府比往日热闹,先是来了传圣旨的高祯,又来了挽留郅晗的齐策,最后又是沈府的沈康。
    沈商陆正在收拾针囊,转身看见沈康站在门口,脸色立即就变了,不过他视若无睹,自顾自收拾,丝毫不把沈康放在眼里。
    沈康瞧见自己被忽视,气不打一出来,两三步迈到沈商陆面前,拉住他的手,强迫他看着自己,大吼道:“你要收拾东西去哪里?”
    沈商陆心平气和的回答:“离开京都。至于去哪儿,应该和沈大人并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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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沈康心中已有定论,试探道:“你要去肃州?”
    见他不说话,沈康立刻揪住沈商陆的衣领,气得脸红脖子粗,额头青筋狂跳,手背上青筋暴起,怒斥道:“你看看颜鹤现在落得什么结局,这就是与官场格格不入的下场!你再跟着他,只会混得越来越差!”
    他咬牙切齿继续骂:“你好歹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人,怎么如此看不清局面,真是枉费我这些年的培养!”
    沈商陆看准穴位,飞快探手一点,沈康握紧自己衣领的手马上松开。
    “你太冷漠了,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沈商陆最后的话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说,“你这种人,毫无人情可言。”
    曾经的往事如潮水般往沈商陆的脑海涌来。
    母亲死前的惨状浮现在他面前,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若不是他强忍着,否则拳头就落在沈康脸上了。
    沈商陆决绝开口:“母亲遗愿我已经完成,从今以后我们一刀两断。我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大夫,高攀不起沈大人。”
    沈康被气笑,胸有成竹对沈商陆说:“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让你出去历练,三个月之后你最好给我滚回来成亲!别忘了,你还有外祖母。”
    沈商陆手上动作一顿,“你在威胁我?”
    “我对你已经够仁慈了,给你三个月自由。剩下的,全凭你的选择。”
    说罢,沈康怒挥衣袖,拂袖而走。
    沈康走后屋里重归寂静,沈商陆长身玉立置于窗边,眼眸深邃看不清心中所想。
    沈商陆长发飘飘,眉宇间透露着温和气质。然而心事重重,导致眉头紧锁,多了几分沧桑。
    他不会让外祖母出事的。
    -
    京都去往肃州,只有一条官道能走。
    颜鹤和沈商陆骑马踏上官道时,已近黄昏,太阳西悬。
    但他们卡在半路,距离前方歇脚驿站还有大段距离,回京也来不及,只能随便找个落脚点休息。
    “前面有小镇。”沈商陆指着前方开口道。
    小镇坐落在金龙山下,面积并不大,大约有二十来户人家居住。山上有座寺庙,名曰金龙寺,传言那是最灵验的寺,几乎有求必应。
    就是上山的路不好走,山路崎岖,如果运气不好遇见大雨,上了山就只能等雨停了才能下山。
    两人把马栓在大树旁,找来干草喂给它们吃后,又随意找了家店填饱肚子,在小镇闲逛。
    小镇不大,并无特色,三两下便逛完了。瞧见前方围满人群,两人在公告前驻足。
    公告牌前,几位本地人指着告示讨论:“这金龙寺明日有大典,五年难得一遇,错过机会可就没有了。”
    “这金龙寺灵验得很,上次我去求……”
    沈商陆听见后,侧头对颜鹤说:“佛祖面前心诚则灵,说不定你和郅姑娘那个连结还能消失。”
    颜鹤笑了笑,问他:“你想去看吗?”
    “嗯,给外祖母求个平安。”
    上山时,天色已晚,所幸最近都是晴天,山路好走,没费多少功夫就抵达金龙寺门口。
    寺里寺外都重新翻修过,面貌焕然一新。
    石梯往上,是玄色木门,牌匾上写着金龙寺三个大字。大院两边皆是过道,中间一片空旷地界,正中央摆着大香炉,里面香火旺盛。
    抬眼望去,一尊金佛伫立金殿正中,佛像面部圆润,双耳垂肩,慈悲眼神仿佛能洞察世间疾苦。
    颜鹤站在香炉前,隔着佛堂和金佛对视。
    他想,大典结束便尽快离开吧。
 15. 第 15 章
    狂风过境,卷起地面落叶。寺中僧侣手持扫帚清理,各种声音交织,亦是苦中作乐。
    即使香客络绎不绝,寺院的地面都一尘不染。
    走廊屋檐下站着一位长者,身着茶褐色僧衣,一边肩上披着浅红色袈裟,立于石梯之上监督小僧扫地。
    只见他走到一位眉尾有黑痣的小僧面前,对他说:“道归,做事不可三心二意。明日便是浴佛节,不可出差错。”
    小僧单手合掌,鞠躬朝老者行礼,恭敬的说:“是,净悔师叔。”
    说罢,小僧继续清扫。
    初到新环境,颜鹤习惯四处观察,正巧有人从他身边经过,那些闲言碎语传进他的耳朵——
    “道归师叔进寺有些时日,还在清扫落叶,好歹也是住持收的弟子,怎么回事?”
    “这你就不清楚了,本来监寺打算让他协助道正师叔管理藏经阁,但住持说他野心过大,只适合做些清心的事,这才派来扫落叶。”
    “那他心胸还挺宽广,如此都没有半分怨气,竟仍在任劳任怨做些杂活。”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心中所想。我倒是听过一个传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声音越来越远……
    颜鹤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道归的身上,许是他也注意到了,抬眼的瞬间彼此目光对视。
    道归面带微笑,单手合掌朝颜鹤行礼。
    颜鹤看见,也立即作揖回礼。
    若是单看面相,道归一定是个老实人。
    此时日暮西山,晚霞红透了半边天,夕阳余晖洒向山顶,落在寺院尖端,为它镀上金光。
    夜幕临近,香客纷纷下山,所剩无几。除去颜鹤和沈商陆外,如今寺院只有之前在公告处和他们一起上山的林正和王京。
    不过萍水相逢,皆未深入了解。只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是特地来此礼佛的教徒。
    “施主,这边请。”
    寺院的大师兄道海带着林正和王京往客堂走。
    林正没有来过这里,对整座寺院都充满好奇,走着走着停在了客堂与寮房交界的地方。指着那儿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是寺中僧人居住的地方,这边才是往来香客居住之地。”
    客堂在右侧,象征吉祥与尊敬,寮房居左。左右交界之处有铁门相隔,每到深夜亥时就会有铁链锁住,以此隔绝两边。
    王京瞧见和他一同上山的颜鹤和沈商陆也朝这边走来,便上前和他们打招呼:“颜兄、沈兄,真是有缘。”
    于是几人一同朝客堂走。
    在各自进屋之前,道海语重心长对几人叮嘱道:“明日浴佛节,各位施主好生休息,明早可前往参与,届时寺中各处皆可走动。但诸位施主切记:不可去往后山。”
    话音一落,道海双手合十朝几人行礼,得到回礼后离开客堂。
    林正早就对金龙寺充满向往,私下对一旁的王京说:“传闻这金龙寺后山有荧光草,夜里能发出明亮绿光,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个。”
    王京闻言,惶恐至极,连忙劝阻道:“可传言后山有鬼,你不要命了!”
    林正成竹在胸,笑着说:“山人自有妙计。”
    翌日
    浴佛节声势浩大,不仅有来自各处的香客,还有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霎时间人声鼎沸。
    僧众持具上殿,东西分班而列。
    敲钟声响起,众人顶礼三拜。
    负责迎佛像的僧人出列迎佛,左右执引磐、托香盘,住持净空居后、监寺净悔随行,同唱“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
    浴佛结束,便是斋会。
    香客皆入座斋堂。
    乌米饭、素面等齐齐摆放于长条木桌之上,就在众人上前取饭时,一阵争吵声令众人驻足。
    “你又来偷东西!”
    一位面部圆润、憨态可掬的僧人揪住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动作的力度并没有减轻。
    “我没有!”小孩子虽然骨瘦如柴,声音却掷地有声。“我没偷!”
    僧人反驳道:“你还说没有,我亲眼看见你鬼鬼祟祟出现在后厨,还在里面待了很久……不是偷东西是在做什么!你就是在偷吃斋饭!”
    小孩子拼命想挣脱,但以她的身躯如何挣脱得了,费尽气力却无济于事。“我那不是偷!”
    “不问自取就是偷!”
    动静越闹越大,道海走过来,以武力拆开两人,他先朝小孩子行礼,而后看向胖僧人,对他说:“道忠,今日乃佛祖诞生之日,应广结善缘,不可咄咄逼人。”
    “师兄,她不是第一次偷东西了,是惯犯!”
    道海没有改变主意,吩咐道:“道忠!给这位小施主斋饭。”
    “是。”
    道忠不情不愿地把斋饭递给小孩子,但小孩子并不领情,抬手把瓷碗打碎,怒气冲冲的说:“我不要!”随后拔腿就跑。
    道海是大师兄,自然要担起师兄的责任。
    只见他朝众人行礼,恭敬道歉:“师弟快人快语,还望诸位见谅,请用膳。”
    一场小插曲,就此作罢。
    用斋结束,便是剩下的流程,颜鹤喜静,林正和王京几番劝说让他同往,皆无果。
    颜鹤在禅房窗户前站立,不知怎的,纵使晴空万里,他的心里总有不安的预感。
    他想,等约定好的三日结束,便立刻启程前往肃州。
    -
    京都依旧如常,颜鹤的离去并没有造成什么变化,监察府由新人坐镇,加之新策颁布,京都内杀伤抢掠之类的事大大减少。
    千机阁不止培养一位千面,但当时为了避风头,它便沉寂了一段时间。
    直到颜鹤离开,京都重归平静,千机阁才再一次从沉睡逐渐复苏。
    新一任千面就要上任了。
    “阁主,你确定要放她走?”
    声音的主人隐藏在黑暗中,只有一小缕光线从窗缝照进来。那个人抬手接住光,光点落在他的掌心,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些,不过他并没有发觉。
    “由她去吧,反正她也走不远。”
    毕竟,她还有软肋在他手上。
    “那还要带她去见那个人吗?”
    声音的主人纵身一跳,将窗缝挡住,再也没有光能透进来。他的声音略带慵懒,似笑非笑的说:“当然,就看她能不能见到了。”
    “属下明白。”
    其实哪儿有什么火场的幸存者,不过是随意编出来的谎话罢了。
    -
    郅晗赶到邻京时,已经是颜鹤前往肃州的第二天了。
    那里地势偏僻,先后经过水道、丛林和深山,才终于抵达老者所在的山村。
    “吁——”齐策握紧缰绳,马儿前蹄扬起,落地时溅起黄沙。他指着前面,一本正经对郅晗说,“就是这儿。”
    郅晗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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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马镫下马,环顾四周后带着疑问震惊重复了一遍:“这儿?”
    面前是空落落的村庄,人迹罕至、杂草丛生,有些草生长得比人还高……完全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你确定,这里有人住?”
    “嗯,这是当年从黎州迁来的人集中居住的地方。”齐策查遍典籍,才找到当年黎州百姓可能的去处,最集中的应该就是这里了。
    随后他惋惜叹气:“现在的黎州百姓全是从各地迁入的,最清楚当年之事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那位老者,是黎州大火的知情人。
    只要有一点希望,郅晗就不会放弃。
    “我去看看。”利剑出鞘,郅晗挥剑斩断半人高的杂草,地面瞬间一片狼藉。
    她奔走于各个黄土筑成的房屋里,并没有看到老人。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最后的那间房屋里。
    “有人吗?”
    郅晗敲了敲门,却没人应答,于是推门而入。
    灰尘迎面而来,房门上挂着的蜘蛛网到处都是,桩桩件件都在印证:这里没人,甚至长年无人居住。
    “这里……真的有人住?”郅晗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齐策摇头解释:“我得到消息后立马告诉你,这边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郅晗深吸一口气,侧手翻腕将剑身贴合,动作干脆收起利剑。“慢慢找吧。”
    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也不急于一时。
    “呜、呜、呜……”
    一阵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哭声从屋后传来。
    -
    天色瞬间变化,白日里还是艳阳天,临近黄昏,竟变得乌云密布、黑云层层。
    金龙寺位于山顶之上,头顶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乌泱泱的云层压顶,似乎压的人透不过气。
    狂风大作,卷起树上枯叶,从殿外吹进山门。
    金殿外一片狼藉。
    上山参加浴佛节的香客们早已下山,禅房住着的依旧是之前那些人。
    颜鹤的衣摆随风晃动,他看着变化的天气陷入沉思。
    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吧……
    如果下大雨,山路崎岖泥泞,下山便是奢望;况且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无人知晓。
    颜鹤当即决定,趁还没有下雨之前,立刻下山。
    事不宜迟,再等就被困在这里了。
    与沈商陆交谈后,二人收拾包袱准备下山。可才走到山门,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
    黄豆大小的雨水哒哒往下落,不一会儿则形成水洼。雨点敲打着屋檐,发出杂乱嘈杂的声响,那些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滑,连成接连不断的水串,落在水洼里溅起层层水花。
    在狂风的裹挟下,乱箭似的急雨不停击打着树叶,暴雨形成雨雾,致使大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看不清前方。
    过道两侧的紫铜雨链积满雨水,形成水流。
    雨势太大了。
    颜鹤看着面前的景象,大雨如注,狂风将树顶吹得摇来晃去。
    他脸色一沉,果然运气一如既往的不好。
    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救……命……啊……”
    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山门外传来。
    瓢泼大雨声势太大,几乎掩盖了那阵求救声,完全不能听见有人在说话。
    沈商陆学过射箭,练就灵敏听力是基本功之一,当即侧头对颜鹤说:“这附近有人!”
 16. 第 16 章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片刻不停歇落向地面、打在枝头上……嘈杂的雨声又一次将人声彻底覆盖。
    顶着大雨,两道身影交错于雨雾之中。
    雨势过大,致使二人刚走进雨幕,便从头到脚湿成一片。衣物紧贴身体,冷得不可开交。
    山门外只有一条通往山下的路,不过早已被雨水浸湿,变得泥泞不堪。
    金龙寺位于金龙山顶,地势险要;那条小路两边只有木头栏杆作为阻挡,并没有实质性的保护作用。从上往下望,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若稍不注意失足跌落,定然必死无疑。
    两旁除去深渊,还有长在崖边的参天大树。高耸入云,挡住了绝大部分雨水。
    “救……命……”
    微弱的呼救声依旧存在,偶尔盖过雨声传到沈商陆耳里。
    那道呼救声越来越近,就说明那人离得不远。
    甚至很接近了。
    颜鹤和沈商陆在瓢泼大雨中分头寻找,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位十几二十出头的女子,倒在泥地中,由于暴雨如注,早已浑身湿透,衣裳上沾满泥浆,依稀能辨认是粉色的。手臂有条伤痕,上面鲜血已经干涸,红得发黑。
    本身就受了伤,又在大雨里淋了许久,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嘴唇看不见一点血色,性命岌岌可危。
    她艰难睁开眼,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救……”
    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秉持救人要紧的准则,沈商陆想都没想就将她拦腰抱起,脚下生风朝禅房走。
    颜鹤跟在后面,肩上扛着二人赶路的包袱。
    本想趁早离开,结果因为暴雨阻挡,竟又原路返回了。
    往禅房走时,沈商陆正巧碰见道海行色匆匆,但他在看见沈商陆后,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和蔼。
    道海朝他行礼,关切问道:“沈施主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这位女施主……是什么情况?”
    沈商陆无心留意道海的脸色变化,只是粗略对他说:“烦请道海师父帮我打些热水来。”
    而后疾步走进禅房。
    颜鹤紧随其后,目光落在道归的身上,不出一瞬,又别开了眼,抬腿往禅房去。
    “她怎么样?”
    沈商陆一边替她施针,一边回答:“并无大碍,她的运气不错,有棵树将她拦住,否则就不是手臂受点伤这么简单了。”
    话音刚落,道海便端来一盆热水,“沈施主,热水来了。”
    “多谢。”
    沈商陆道完谢,起身将衣袖挽至手肘。拧干手帕时肌肉线条流畅,是常年习武练就的。
    他熟练替那位女子擦拭脸上的污泥。
    以前在一心堂,这些都是云舒做的。
    不过如今,他只有亲力亲为。
    “道海师父,如今寺中香客可有女眷?”
    道海闻言,眉头一皱,才灵光一闪想起来,对沈商陆说:“有,我这便去寻来。”
    临行前,他看了眼沈商陆,又看了眼颜鹤,关心道:“沈施主和颜施主还是尽快换身衣服吧,淋了雨小心染上风寒。”
    二人一同作揖,说:“多谢道海师父关心。”
    沈商陆和颜鹤换好衣服后,床上那位女子的衣裳也换好了。不过寺里没有俗衣,只好勉强为她穿上僧衣。
    颜鹤发现替那位女子换衣的人竟是斋房里那位小孩子。
    道海解释道:“寺中上下皆为男丁,只能让她来帮女施主更衣。”
    小孩子不由分说拔腿就跑。
    仿佛这里站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偷吃斋饭被道忠打怕了,施主见谅。”道海说。
    颜鹤默默记了下来,没有深究。
    雨还在下,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千条线,万条线,接连不断落下来,激起层层涟漪。
    风从外面吹进来,拂动着颜鹤的衣袖,那些濛濛细雨顺着风扑向他的脸,却没能吹平他那紧锁的眉头。
    “颜施主可有心事?”
    颜鹤点头,问道:“雨一日不停,是否便一日下不了山?”
    道海看了眼,给予肯定回答:“山路崎岖,加之下雨,定会更加难走;且山路两边皆是深渊,实在危险。并非定要等到天晴,若是施主武功足够好的话,也可强行下山。”
    “但贫僧建议施主还是好生留在寺里,这条山路除了绝世高手外,几乎没人能在暴雨天毫发无损走下去。”
    劝告的话说到这里,颜鹤心中已经有了谱。
    运气极差如他,贸贸然冒险下山,指不定就此丧命。因此,他决定留在这里,等雨停了再离开。
    道海离开前,对他们两个说:“鉴于天气原因,住持为了安抚香客情绪,特意在大殿举行安抚会,请二位拨冗前往。”
    “是。”
    大殿
    金佛前站着两位长者,一位有着长且白的胡髯的老者穿着黄色僧衣、披着深褐色袈裟,站在殿中央;另一位要稍微年轻些,是上次监督道归清扫落叶那位。
    他们居于金殿中央,一前一后站着。
    殿内其余僧人分列两边,那些受约前往的香客陆陆续续走进来。
    颜鹤和沈商陆是最先到达这里的。
    被困在山顶的香客并不多,只有林正、王京,以及另一个不曾露过面的人。
    那个人一到,那些僧人便恭敬朝他合掌行礼,地位可见一斑。
    身份必然尊贵。
    “这位是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周凭正周大人。”
    道海在一旁介绍道。
    之后,颜鹤总算清楚了金龙寺道字辈的僧人——
    道海是大师兄,协助住持监寺管理金龙寺,掌握寺里财政大权;道正是二师兄,管理藏经阁,手里握着金龙寺镇寺之宝:《大方广佛华严经》;道忠是三师兄,负责管理斋堂和客堂;道归是小师弟,因为心性尚野,被安排清扫落叶。
    至于上次那个小乞丐,听说名叫钱飞,不知从何处流浪来的。平日里就靠偷吃斋饭、偷拿香火钱为生,引起道忠强烈不满。
    目前为止,颜鹤还没见过道正。从他接触来看,道海心存良善管理有方,道忠大大咧咧心地不坏,而道归……尚不清楚。
    “二师叔”
    “二师兄”
    ……
    众位僧人齐齐望向门外,朝走进来的僧人单手合掌。进来的僧人名曰道正,一袭金黄僧衣,肩披袈裟,一脸正色。
    “师父。”
    道正脸色严肃,朝住持行完礼便退到道海身旁。
    此时,林正悄悄对王京一行人说:“听说这位道正师父比道海师父更具威望,是寺中僧人都信服的师兄。”
    “那大师兄呢?”
    林正特意降低声音,压低声说:“稍逊一筹。”
    还没继续聊下去,住持的声音就回荡在大殿中,“各位施主请稍安勿躁。由于暴雨天气,下山山路无法正常行走。待到雨停时,贫僧当举寺之力送诸位安全无虞回家。”
    “寺中粮食可供诸位饱腹半年以上,诸位施主不必担心,在寺中安心休息便是。寺里各处皆可前往,但切忌去往后山。”
    人生在世,不过衣食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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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他们忧心的是食和住,但住持的话一说出口,那些顾虑便随之烟消云散了。
    雨势稍微小了些,却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在连续不停的雨声中,禅房里躺着的人面色回暖,已经有了血色。眼皮虽然仍在合拢,但已有了苏醒前兆。
    她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一双柳眉紧蹙,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床单,仿佛做了噩梦。
    “不要!”
    “我不要回去!放开我……”
    伴随声音,女子从床上坐起身,看见面前景象并不是梦中所见那般时,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轻吐一口气。
    没有什么比劫后逃生更能让人兴奋。
    然而在她低头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寺里的僧衣。
    而且周围这布置……妥妥是寺院禅房。
    顿时晴天霹雳。
    她不过是出来‘逃难’而已,难不成已经家里抓回去了,还被送到尼姑庵当尼姑、带发修行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好巧不巧,她开门时,正巧碰见从大殿回来的颜鹤和沈商陆。
    ……
    这是怎么回事?
    她脸上堆起假笑,脸颊两边的酒窝显现出来,问道:“你们……是谁?”
    道海可谓乐于助人,当即告知她,“这位沈施主,乃是您的救命恩人。”
    “你救了我?”女子双手环抱,走到沈商陆面前,这才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随后对他承诺道,“等这雨停下,本姑娘回京定对你有重赏。”
    沈商陆退后半步,他总觉得面前这个人的眼神很不友善。“在下是大夫,治病救人乃职责所在,不必客气。”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家……”
    嘴比脑子快,当她反应过来后,才及时打断了即将说出口的话。收起刚才的骄傲性子,强行转移话题,“家父向来秉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信念,我亦如此。”
    道海见状,也没忘记他此行的任务,走上前问那位姑娘:“请问这位施主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女子满眼警惕的望着他,小心翼翼问:“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道海耐心解释:“施主不必担心,因天气原因,下山之路被封闭,致使施主暂时无法下山。住持差我问清楚诸位的姓名、住址,也好联系施主家人。”
    听见这话,女子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被抓来送往这里的,便不用过于担心。
    于是她说:“我叫慕荷,家住……京城与邻京交界之处。至于家人,我没有。”
    颜鹤看着慕荷,她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
    因为下雨,天黑的很早,刚到酉时天就已经完全黑了。
    后山回声阵阵,狂风呼啸而过时,响起的回声就像恶鬼低鸣,令人毛骨悚然。
    昏天黑地里,道忠的身影出现在后山。
    他手里提着灯笼,在大风中摇摇晃晃,好像在赴约。
    雨天路滑,他走得格外小心,不知不觉间离传言中的鬼洞越来越近。
    道忠原先并不害怕,可山谷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风声,还夹杂着偶尔出现的雷鸣。那些有关后山的传闻尽数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
    后山有鬼。
    这到底是不是传言?
    如果不是传言。
    那就是……真的?
    此刻,他只想快点、再快点。根本无心注意脚下,步子迈得比之前更大。
    当道忠气喘吁吁停下休息时,一阵狂风袭来,卷走了他的惊呼声。
 17. 第 17 章
    雨还在下,狂风卷起暴雨肆无忌惮朝屋里飘来,窗户被吹得砰砰作响。
    这暴雨来得太突然了。
    雨声风声不绝于耳,慕荷立于窗前,她希望这雨再下久些、再下大些。
    只有这样,上山之路才会被隔断。
    同时,沈商陆端着热气腾腾的姜茶往里走,递到慕荷面前,“暖暖身子,当心风寒。”
    慕荷接过瓷杯,宛如大家闺秀般,微笑点头,说:“多谢沈公子。”
    沈商陆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洗去满身泥污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尽管只穿着素色僧衣,也难以掩盖出色的五官。
    姑娘家家,怎么倒在大雨滂沱的山路里?
    他问:“山路因倾盆大雨而泥泞湿滑,姑娘为何要上山?”
    慕荷神色晦暗不明,白皙指尖落在翠绿茶杯上,她的思绪飘回一天前——
    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起因是一桩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婚约。
    活了十八年,还第一次听说有婚约在身。
    父亲命她嫁人,母亲也在劝她,但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怒火攻心,她一气之下从家里逃了出来。
    起先她还逃过两次,皆未遂,被抓了回去。于是这一次,她剑走偏锋,听闻金龙寺有浴佛大典,便混进香客队列来到金龙山。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能想到剑走偏锋,她爹也不是吃素的,提前派人守在金龙镇。
    “大小姐,回去吧。”
    “我不回去!你转告他,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去成亲。”
    那时正在刮风,显然是下雨前兆。
    果不其然,片刻后便下起大雨。
    趁众人松懈之时,她手疾眼快踏入上山之路。“记得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带回去。”
    结果山路湿滑,她一不留神便失足,顺着山路一路往下滑,幸得有大树挡住,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思绪回笼,慕荷一番斟酌下,真假参半的说:“金龙寺浴佛节远近闻名,我本是慕名前来,奈何玩心过重,一时迷了路,在山上困了一天。这不又恰好碰上大雨,差点还丢了性命。”
    说辞真假无从考证,再问下去也显得冒犯,沈商陆便作揖离开,退出禅房。
    -
    后山里,钱飞正在冒雨飞奔。
    因为年岁尚浅,她的表情藏不住事,一脸惊恐。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胖和尚摔下山了。
    她脚下生风往前跑,摔倒又爬起来,连滚带爬离开后山,躲进那个藏身之地。
    暮色沉沉,在雨打声中,长在后山的荧光草逐渐绽放,发出漫山遍野的明绿光芒。
    在雨打风吹中,亦是格外瞩目。
    “胖和尚他……”钱飞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绿光后站着人,淡然开口:“别慌。”
    -
    林正和王京两两相对,围坐在棋盘前下棋。
    看见林正举棋不定,王京催促道:“林兄,该你落子了。”
    林正这才回过神,连连点头。“哦……好。”
    这场雨接连下了几天,按林正查阅典籍得知的信息来看,这几日正是金龙寺后山荧光草盛开的日子。
    由于心事重重,他手上举着的白子胡乱落在棋盘上,满盘皆输。
    王京挽袖收棋子时,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林正,说:“下棋时一心二用,必输无疑。”
    “你在想什么?”
    林正一脸兴奋,看着王京,侃侃而谈道:“你还记得上山之初我说的荧光草吗?”
    将棋盘上的黑子尽数放回盒中后,王京抬头看着他,神色如常。“长在后山那个?”
    “对!”林正狂点头,紧接着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
    窗外雨声阵阵,正值狂风大作,将夹杂着的细雨卷进屋里。
    林正任由雨和风拍打着他的脸,脸上笑容依旧。
    屋里的暖意瞬间被闯进来的冷风洗劫一空,王京打了个寒颤,忙不迭走到林正面前把窗重新关上了。
    只听见林正说:“后山的荧光草开了。”
    他像是灵魂出窍般,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王京没有在意,抄手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着,不以为然的说:“开了又怎样?你忘记住持和道海师父的嘱托了?后山去不得。”
    可他话音刚落,林正就已经把门打开,冲了出去。
    王京看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以图制止他:“你中邪了?当心有命去后山没命回来!”
    林正依旧没有回心转意,直冲冲走进大雨里,走进雨幕消失不见。
    看着面前情况不妙,王京立即转身朝大殿跑去,嘴里还不停喊着:“不好了!出大事了!”
    夜色降临,原本该在雨声中重归寂静,但周遭突然喧哗起来,嘈杂的声音响彻耳边,将靠在走廊打盹的人儿吵醒。
    “又出什么事了?”
    被人打扰美梦,郅晗满脸不悦。
    几个孩童睁着亮闪闪的眼睛,齐刷刷看向郅晗,异口同声道:“郅晗姐姐,毽子踢到屋檐上去了,帮我们拿下来吧。”
    郅晗抬头望了望屋檐,一边目测距离一边说:“大晚上不睡觉,踢毽子干嘛?”
    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脸,把头埋得低低的。“我们……还不习惯,住、住这么好的房子。”
    这些小孩是郅晗在那个村庄附近找到的,听说祖上也是黎州人。
    许是老乡见老乡的情谊,加上大雨阻挡,她无法按照约定前往肃州,便暂时留下给他们另外寻个住所。
    “在下雨,那毽子就算拿下来也用不了。”郅晗说。
    “那该怎么办啊姐姐?”
    郅晗双手怀抱,指着屋里说:“这好办,去睡觉。”
    孩童一窝蜂离开,与此同时有个坐在角落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的孩子站起身,在郅晗面前停下脚步。
    “姐姐也是黎州人?”
    看见郅晗点头,她便正色继续说:“从郊外入官道,半个时辰能到一座小镇,名曰金龙镇,由右布政使暂时管辖。”
    “右布政使?”
    女孩点头,“他叫周凭正,曾经是黎州通判,现任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她继续说,“金龙镇上有金龙寺,前几日正是远近闻名的浴佛节,他和金龙寺住持是多年好友,自然是去了的。”
    郅晗听完后,眼神充满警惕。“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女孩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知道姐姐对当年黎州火场之事耿耿于怀,你予我住所,我供你消息,礼尚往来不是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狂风入境,将大树吹得四仰八叉。
    “雨很大。”郅晗望着窗外。
    这场雨来势汹汹,接连下了好几天,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太奇怪了。
    没人知道要下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女孩留下一句——“不妨等雨小些再走,现在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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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得不偿失。”就离开了。
    郅晗看着那个女孩越走越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
    林正满心欢喜朝后山走,也不顾天上下着大雨,也不管地面有多湿滑,只一味的往前走。
    荧光草是他的执念,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以前他就听说过金龙寺的大名,奈何没有一次成功抵达了这里,好像老天在冥冥之中阻挡他来似的。
    不过今天,他终于能如愿了。
    “母亲,我会为你带回荧光草的。”林正一个人自言自语,眼神出乎意料的坚定。
    偏殿与后山之间有一条石板路相连,是富翁专门出资修的。后来后山有鬼的传言越演越烈,这条路就被封了,石板边缘也长出了许多杂草。
    有些杂草半人高,遮住林正的双腿,他看不清前路,只能凭感觉胡乱摸索。
    他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打了鸡血一样,片刻不停歇往前走。
    这条路走了多久,他自己也不记得。
    只是当他精疲力尽时,一抬头,眼眸中倒映着漫山遍野明亮的绿色。
    是荧光草!
    真的有荧光草!
    他嘴角上扬,加快脚步。
    终于,他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荧光草了。
    后山不止一座山峰,而是由多个连绵小坡共同组成。荧光草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还距离很长一截。
    天色太黑,又是一层雨幕,几乎看不清路。
    林正的视线落在荧光草上,以为它唾手可得,一股脑往前冲。
    “啊——”
    伴随尖叫声,他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枯树枝、硬石头……
    一路上他磕磕碰碰,落得一身伤后,终于被截停下来。
    他抬头往前看,发觉此处离荧光草越来越远,四周也变得越来越黑。
    身体的伤和四周的冷使他迫切想寻找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
    于黑夜中,亮光能指路。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走进一个发着光的山洞。
    “这是什么地方?”
    -
    大殿上,王京把刚才的经过原封不动重复了好几次。“林正去后山了!”
    “你们不是说后山有鬼吗,快去找他啊!”
    道海闻言,惊呼:“林施主去后山了?”
    另一边的道正和道归显然没有他那么惊讶,一脸平静的站在旁边。
    后山有鬼这个传闻,早就不是秘密了,金龙寺也并不避讳,只要来此参拜的香客都会提前嘱咐一遍。
    其实有鬼也是个幌子,起因是金龙寺后山地形复杂,有不少香客前去都没能平安回来,寺中为了香客安全,便利用了这个传闻。
    鬼神在人们心中的威慑力,总比活生生的例子要强大得多。
    道正单手合掌,站了出来,说:“后山地势复杂,况且如今已是黑夜,加之下雨,现在去找他也很难能找到,还可能让更多生命陷入危险。”
    权衡利弊下,大家商议等明日天一亮再去后山寻人。
    在座皆无异议,便敲定了这个主意。
    离开金殿前,颜鹤看了眼那些僧人,道海道正道归都在,唯独缺少了道忠。
    但听寺中僧人说,道忠师父管理斋堂和客堂,除非重大事件,他很少汇聚于此。
    倒也没有太在意。
    这夜过得极快,雨势也稍微小了些,为寻找林正提供便利。
    天一亮,他们就踏上了找人的路途。
 18. 第 18 章
    就在众人准备出门时,一位小僧看见林正魂不守舍从走廊走来,双眼无神站定在大殿门外。
    “林……林施主,林施主回来了!”小僧指着门外结结巴巴喊道。
    林正浑身湿漉漉的,衣裳和肌肤紧紧贴合,他的双手垂在身侧,眼神空洞,像是被勾去了魂魄。
    嘴里喃喃自语道:“后山死人了……后山死人了……”随后他又面色惊恐,不断重复着,“有鬼,有鬼!后山有鬼!”
    僧人还没来得及上前,林正就自顾自发起了疯,连连后退,双手放在身前做保护状。“别碰我、不要过来。”
    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一夜不见,林正原先梳得齐整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几缕被打湿的长发垂在额角。
    王京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险些没能认出来他就是林正。
    “林施主。”
    有人第一时间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有人隐在人群中松了一口气,也有人隐在身侧的手暗自握紧。
    话音刚落,林正突然‘平静’下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任凭小僧怎么喊都不顶用,活生生像个倒死不活的人。
    王京和林正在金龙镇萍水相逢,感情却很好。一路扶持,还约定共同前往京都。
    看见林正那副模样,王京立马上前。
    “林正!你怎么了?别吓我啊。”王京大声在他耳边喊道。“哎!快醒醒。”
    “滚!”林正看见那些僧人后一反常态,用力甩开王京的手,退后几步指着那些人骂道:“你们……你们都是鬼……这身僧衣我记得,我在后山见过,就是、就是你们!你们这些披着羊皮的狼!”
    说罢,就朝僧人扑过去。
    小僧被骂得一头雾水,悻悻退回去。
    有些低下头窃窃私语:“他在说什么?什么叫做披着羊皮的狼?”
    “当着佛祖的面说我们是鬼……”
    道海见状咳嗽出声,从侧面迈步挡在住持和监寺面前,大步走到门口拦住林正,挥手就是一记手刀,直接朝他颈间打去。
    刚才还发疯的林正一下子瘫软倒在地上,道海立刻将他抱起来,离开金殿回禅房。
    道海的弟子懵懵懂懂跟着他追上前。
    禅房,一些人围在里面,一些人守在外面。
    里头没人,安静极了。
    但外面的人不一样,房门一关,所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一位刚来不久的小僧窃窃私语道:“那后山到底有什么秘密?去的人非死即傻。”
    身旁的师兄看着他,摇了摇头,“后山没人敢去,听说那儿的洞穴有大问题。”
    小僧合掌点头,还是耐不住好奇问了句:“师兄,刚才林施主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正说的话,谁也听不明白。刚想说什么,道归突然出现在几人身后。
    “在此妄议,不履职也,两重罪责,自去领罚。”
    小僧刚来,地皮还没踩熟,对道归自然恭恭敬敬,双手合十行礼道:“是,师叔。”
    但旁边的师兄不是善茬,和道归对上眼神,神色张扬。“你一个后院扫地的,管得了我?”
    道归握佛珠的手不自觉握紧,拇指指尖掐了掐佛珠。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这样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日子他过够了。
    耳边那些骂声全被他抛开,感情战胜理智,他放在身侧的手已然捏紧,就快挥起来了。
    “吱——”
    木门从里面推开,颜鹤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见颜鹤那一刻,道归的怒气被迫消散。
    他和那个僧人靠得很近,一改往日平易近人的模样,用冰冷狠毒的声音对他说:“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否则没人帮得了你。”
    那位师兄能感觉自己的后背正被利刃悄悄抵住,直到看见他点头,道归才松开手,将利刃悄无声息收了回去。
    颜鹤的眼神藏在不易察觉的试探,紧缩的眼眸里涌动着探究意味。
    刚才这儿在闹什么?
    道归含着笑揽住那人肩膀,拍打几下,话音带着几分威胁:“我们在说笑,你说是吧?”
    僧人直点头,苦笑回答:“对,对。”
    随后,颜鹤就看见道归肩并肩和那些人一起离开了。
    兄友弟恭。
    直到他们远去,颜鹤才重新回到禅房。
    “颜施主,是他们又在胡闹吧。”监寺说,“他们就是这样不沉稳,让施主见笑了。”
    “监寺师父,您觉得道归师父是什么样的人?”颜鹤问他。
    监寺和住持是师兄弟,对寺中僧人了如指掌。
    他说:“道归少年心性、心性尚野,但算不得坏,只要稍加指导,将来定成大器。”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新一任住持选举。从对话中颜鹤得知:住持意图选择新任接班人,候选人正是道海、道正、道忠和道归四人之一。
    趁着雨季不断,这几位新任住持的有力竞争者都在为拉拢势力不懈努力。
    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有数,新任住持定然是从道海和道正二人之中选。
    “啊!”躺在床上的林正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脑海中不断闪过昨晚在后山山洞的所见所闻——
    黑漆漆的山洞闪着绿光,在黑夜中异常显眼,吸引他鬼使神差走进去。
    山洞很大,目测能容纳不下二十来人。
    绿幽幽的亮光从尽头散出来,林正满眼好奇寻着光走进去,却意外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跤。
    林正心里没底,手在地上胡乱的摸,却什么都没摸到。
    或许只是枯树枝,他想。
    山洞里看不太清,林正艰难站起身,他感觉有东西倒在他面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具尸体,正倒挂在洞顶。
    应该刚死没多久,眼睛还是睁着的,和他四目相对。
    几乎是脸贴脸。
    林正的意识早已薄弱到不堪一击,慌乱之间他连滚带爬闪着亮光的尽头。
    “啊!”
    林正瞳孔里倒映着绿色的光,里面那些恐怖的画面深深刻在他的脑海,竟一时让他忘记逃跑。
    直到有个黑影在尽头晃来晃去。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别杀我!别杀我!”
    林正猛然坐起身,连连后退靠在床角,抱头痛哭。
    动静很大,颜鹤立马走过去安抚他的情绪。
    沈商陆替林正把脉时就说过,林正受了刺激,昨晚肯定见到了恐怖的东西。
    等林正平复心情后,颜鹤缓缓对他说:“林正,你昨晚在后山见到了什么?”
    林正抬头看着颜鹤,就这样望着他傻笑,突然抻出头说:“我……你……你是谁啊?”
    颜鹤听见这话,心里一沉,心想完了。
    一个正常人,去了趟后山,回来就变成了疯子。
    后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颜鹤失神时,听见林正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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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窜出来的话,又将他的思绪拉回。
    林正断断续续开口:“这后山有尸体,穿着和那些僧人……一模一样的衣服,头顶光秃秃的,身体胖胖的。”
    边说还边比划,描述得绘声绘色。
    穿僧衣、剃发、身材肥胖……
    这样的描述,不就是——
    道忠!
    怪不得这两天从来没见过他。
    难道已经遇害了?
    颜鹤将林正交给王京照顾后,和沈商陆一起去了大殿。
    经过褐色木柱时,二人撞见道海和道正,他们刚从住持房间走出来。
    道海善于与人交流,走上前问:“颜施主,有什么事吗?”
    “住持他……”
    “近日大雨,师父不幸染上风寒,正卧床休息。”道海说,“施主有事可以直接告诉我,由我转告师父。”
    颜鹤开门见山表明来意,“道海师父这几日可曾见过道忠?”
    道正沉思良久才开口:“经施主提及,贫僧的确几日不曾看见师弟。”
    “的确。”道海附和道。
    颜鹤又说:“道忠师父可能遇害了,就在后山。”
    道海显然对这话不太相信,面色依旧严肃,问:“施主亲眼所见?”
    “不是,是林正说的。”
    道海勾唇浅笑,“林施主尚且神志不清,此时的话信不得。”
    如今林正是个疯子,他说的话没人会信,就算他说的是真话。
    慕荷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她一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听见这话便压不住性子,略显尖酸刻薄。“不论这是谁说的话,道忠好歹是你们师弟,这些天不见人影,总该去看看吧。”
    住持选举一事人尽皆知,慕荷兴致勃勃走到二人身边,玩味道:“哦!我知道了。你们这么冷漠,莫非……是觉得他死了,你们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吧?”
    道海的脸上闪过一抹紧张,因为心思被人揭露而显得无措,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直到道正站出来,才缓解了他的尴尬。
    只听见道正说:“师父教导过,长幼有序,更何况选新住持师父说了算,我们无权干涉,还请施主不要妄议。后山危险,如今大雨滂沱,施主们就不必孤身前往了,等会儿贫僧亲自去看。”
    颜鹤皱眉,既然后山危险,那道正独自前往,岂不是一样危险重重。
    道正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开口道:“贫僧得师父真传,武功虽不上不下,去后山足矣。”
    慕荷为了避免道正说话不算数,开口质问:“堂堂金龙寺的僧人,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道正面带微笑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施主放心。”
    -
    道正从后山回来时,肩上还扛了个人。
    那人浑身发硬,又在大雨里泡了一晚,已经有些发胀,连道正也扛得吃力。
    大殿内,所有人都在。
    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位小僧,他边跑边喊:“道正师叔回来了,道正师叔回来了。”
    监寺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回来了,回来就好。”
    道正走进大殿,留下一连串脚印。他半跪在地上,将肩上扛着的人平放下来,只见那人浑身湿透,脸色冷白,已经死硬了。
    本就肥胖的身躯泡发后更加庞大,已经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但依稀可以辨认。
    不是别人。
    正是几日不曾露面的道正。
    他死了。
 19. 第 19 章
    道正退至一边,面色凝重,陈述这个事实:“道忠师弟死了。”
    道忠的尸体未经处理,淋了这么久的大雨,已经开始腐败且散发着臭气。
    整座大殿被这样的气味笼罩,不少人纷纷皱眉。
    慕荷踮起脚尖往前探身,想看又怕,匆匆看了眼尸体的惨状后连连退后好几步,捂住嘴,嘟囔着说:“好臭啊……”
    沈商陆则不嫌,穿戴齐整走上前,蹲下后伸手查看道忠的尸体。
    他将手搭在道忠的后脑勺处,原本该平整的地方深深凹陷进去,血迹被冲刷得七七八八。
    体表只有一些细小伤口,应该是摔下崖时被枯枝石块磨损所致。
    致命伤在后脑勺。
    沈商陆抬头问:“道正师父是在哪里找到道忠师父的?”
    道正闻言,将找寻道忠的经过事无巨细告诉了沈商陆,“是在后山的悔过崖下。”
    “崖边与崖底相距极高,我想师弟应该是……坠崖身亡的。”
    颜鹤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道忠,鞋底和衣裳上沾满了泥浆和枯草,他问道正:“现场情况如何?”
    道正摇头道:“雨太大,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悔过崖顶已经被雨水冲刷,那些原本属于道忠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
    沈商陆抬起道忠已经僵直的手,屈指检查后对众人说:“从尸体僵硬程度看,已经发展至全身,且全身关节已至僵硬巅峰。”
    “离世时间应该是在发现尸体前一晚,即昨夜戌时至次日丑时。”
    话音刚落,沈商陆就和颜鹤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颜鹤走至中央,礼貌作揖后,开口道:“请问诸位昨夜戌时到今日丑时都在做什么?和哪些人在一起?”
    金龙镇离京都并不远,那些在京都盛行的传说、话本自然也传到了这里。
    他们都很信任颜鹤。
    道海率先回应,“近期周大人按例查账,贫僧掌管寺中财政,因此昨夜和随行小僧通宵对账,彼此可以作证。”
    说罢,那位小僧站出来,回答道:“是,小僧一直陪在道海师叔身旁,从未离开过。”
    颜鹤将视线移到道正身上,听见他说:“昨夜贫僧一直在照顾师父,今日卯时才离开。”
    道正有监寺出来作证。
    “道归师父呢?”
    道归站出来,合掌作揖,“昨夜我早早就睡下了,一直不曾离开房间。”
    王京在房间照顾林正,而沈商陆在禅房照顾慕荷,至于那位周大人……
    听说在夜里对雨畅饮。
    大家各有各的说辞,都说自己不曾参与此事。
    就在颜鹤思考时,一位小僧突然站出来说:“浴佛节时那个小乞丐和道忠师叔吵了一架,昨天下午我还看见他们两个在山门处争吵,还说什么要约在后山见面。”
    小僧挠了挠头,思索一会儿后又灵光一闪,将他听见的谈话告诉颜鹤,“时间……时间正好就是酉时!”
    “小乞丐?”
    慕荷重复了一遍,皱眉问:“你们寺里还有乞丐?”
    道海笑着回应:“金龙寺普度众生,为乞丐提供饭食也是应该。”
    “哦?那个乞丐是不是叫钱飞?”慕荷玩味的看着道海,又一次咄咄逼人道,“可我听说,你们这些和尚对她并不友好。尤其是这个道忠和尚,三天两头欺负人家!”
    “还敢说自己普度众生?”
    慕荷再直言直语说下去,就该被寺里的僧人联合揍一顿了。
    沈商陆见状,立即将她拉走护在身后,“少说两句吧。”
    之后,慕荷被沈商陆拉走。
    那些小僧也各行其职离开大殿。
    -
    钱飞向来行踪不定,颜鹤找到钱飞时,已经夜幕沉沉。
    钱飞和往常一样偷偷摸摸溜进斋堂,颜鹤则守在门外瓮中捉鳖。
    “钱飞?”
    颜鹤喊了她一声,站在原地没有走近。
    钱飞闻声,放下手中素面就跑。
    可斋堂只有一条路,她根本没路逃跑,只能被堵在房里。
    颜鹤的声音洋洋盈耳,环绕在寂静的斋堂中。“你且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想问些有关道忠师父的事。”
    道忠,这个名字触动了钱飞的神经。
    她神色惊恐,瞳孔放大,脑海里闪过昨天在后山的点点经过。
    钱飞摇头,一口否定,“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钱飞矢口否认。“一个对我恨之入骨的和尚,我能知道些什么?”
    “他死了。”颜鹤轻吐一口气,点到即止,问她,“你多大了?”
    “十二。”
    钱飞比颜鹤矮一大截,因此她只能仰头看着颜鹤。
    颜鹤见状,当即便选择坐在地上,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钱飞坐下。
    “我们就这样聊天吧。”
    钱飞愣在那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坐吧。”颜鹤轻声说了这句。
    于是,他们两个坐在斋堂的窗下,听雨打窗棂。以非常温和的方式在闲聊。
    “道忠的死,你知道多少?”
    钱飞知道他不像那群和尚一样是恶人,但对这件事,同样绝口不提。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钱飞一脸不耐烦,“你还要问多少遍?”
    颜鹤看着她,用春风化雨般的声音一步步引导她讲出真相,说:“有人撞见你们在山门处争吵,你还放话约他去后山。你从小生活在这里,应该知道后山是什么地方吧。”
    钱飞对此供认不讳,点头道:“我是这样说过,但后来我根本没去。”
    颜鹤知道钱飞会一口咬定自己不清楚,再怎么询问也是无果,便起身揭开锅盖,将冒着热气的素面递到她面前。
    并无责骂,而是和善的对她说:“趁热吃,如果将来想到什么细节,烦请告诉我。”
    钱飞接过面碗,碗上的温度将她冰冷的双手捂热,也连同她的心。
    -
    乌云压顶,狂风袭来,几个人站在大殿在,僧衣下摆随风晃动。
    “大师兄,师父选住持接班人是按什么规矩来的?你是师父最亲近的人,应该知道吧?”
    道海从容自若的回答:“师父如何选择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又怎会知晓。”
    “那大师兄得多上点心了。我听说……二师兄的威望可比大师兄您高得多,师父染上风寒这段时日,他不辞辛苦主动照顾,不就是为了收服民心,再理所当然让师父把位置传给他?”
    这话让表面镇定的道海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住持之位要是给了道正,自己就完了。
    道归看见了道海一闪而过的惊慌,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捅出的篓子,不如我们联手解决掉道正,也是帮你自己一个大忙。”
    “你怎么知道的?”
    道海看着面前这个他曾经看不上的人,此刻竟然握着他的把柄,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道归的嘴角勾起弧度,笑得令人不自在。“大师兄不必知道这么多,你只用清楚一点,如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这世道没有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大师兄可以慢慢想。”道归转身就要离开,迈出门槛那一刻,他停下来说了句,“我不急,反正谁当住持与我而言都无伤大雅,但你得急一急了。一旦二师兄得势,陷入万劫不复的就是你!”
    说罢,道归径直离开。
    道海不知道在想什么,在道归踏出门槛那一刻,出声同意,“好,我答应你!”
    他还是同意了。
    那个秘密不能被更多人知道。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压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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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你输了。”沈商陆说。
    慕荷不可置信看着棋盘,连忙收回那枚棋子,“不不不,我不走这儿,我走……这儿!”
    她一番斟酌后重新落定。
    “象走田。”沈商陆咬着牙关说,“你到底会不会下?”
    慕荷拍桌而起,“重来重来,这局不算。”
    “你棋艺太差,棋品……也一般。”沈商陆拿出医书,“不来了。”
    慕荷刚走到门口,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教我的师父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砰的一阵声响,门从外面打开,力度不轻不重正好撞在慕荷头上。
    “颜鹤!你打我?”
    慕荷捂着发痛的头声嘶力竭。
    莫名其妙被扣上打人帽子的颜鹤:……
    但还是走上前查看了慕荷的伤势,“你在门后面干什么?”
    慕荷指着沈商陆,“你问他!”
    当颜鹤的视线和沈商陆对上时,沈商陆正用无辜的眼神朝他摊手,口型说着:和我没关系。
    打闹归打闹,终归还是要回到正事上的。
    沈商陆问颜鹤,“钱飞说了什么?”
    颜鹤摇头,一筹莫展,“什么都没说,只说她不知道。”
    慕荷闻言,插嘴道:“她肯定知道什么,只是在刻意隐瞒。”
    “让我去会会她。”
    沈商陆伸手拉住她,并对她说:“你别添乱了。”
    “我哪儿是添乱!”
    “你哪儿不是添乱?”
    慕荷瞪了他一眼,说:“如果钱飞说的是真的,她确实不知道真相,那就是有人栽赃她,让她当替罪羊。”慕荷用手肘抵了下颜鹤,“我的猜想有没有可能?”
    “有。”
    “如果钱飞说的是真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几位住持候选人了。”
    道忠在寺里人缘很好,唯一和他不对付的就是钱飞。
    如果钱飞和道忠的死没有关系,那剩下的动机就只有争夺住持之位了。
    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谁在说谎?
    颜鹤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
    夜里,钱飞回到她居住的地方。
    “哥。”她掀开早已褪色的布帘,走近洞穴深处。“哥你在哪儿?”
    男子的半张脸被绿光遮住,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钱飞坐在草垛上,揉了揉肚子,笑着说:“去斋堂吃素面了,今日的素面味道不错。”
    男子揉了揉她的头,眼神中都是怜惜,语气多了几分柔和:“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会好的,都会好的。”
    钱飞很懂事,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安慰她哥,“哥,有你还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我没那么贪心。”
    男子不仅是对钱飞说,更是对他自己说:“哥答应你,一定会报仇雪恨,让爹娘和族人得以安息。也一定会让你摆脱这般过街老鼠的日子。”
    钱飞想了很久,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哥,爹娘泉下有知,看见你被仇恨蒙蔽双眼会难过的。要不……我们放下仇恨,离开这里吧。”
    “你说什么!”
    “爹娘死的时候你还小,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死的多么惨烈,而杀害他们的罪魁祸首,现在活得风生水起!他们不配,他们该死。”
    “哥!”
    钱飞已经泪眼婆娑,就连声音也止不住的颤抖,她哽咽道:“颜鹤已经开始查了,我们瞒不住的!”
    “颜鹤?”
    男子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不明情绪的笑着说:“曾经的监察使,我倒是把他给忘了。”
    钱飞不敢相信,用颤音问他:“哥,你……你要做什么?”
    “我心里有数。”
    男子并没有回答,只是让钱飞照顾好自己,孤身一人离开这里。
 20. 第 20 章
    次日
    “砰砰砰——”
    敲门声从门外响起,搅得屋内不得安宁。
    道正的声音很急切,像是有什么要紧事。“颜施主,你在吗?”
    颜鹤一听是道正的声音,匆匆套上外衣打开门。“道正师父有什么事?”
    道正缓缓开口:“这场大雨不知何时会停,藏经阁里的经书受不得潮,贫僧肩负照看师父之责,实在脱不开身……”
    “颜施主得我信任,可否帮我去藏经阁查看那些经书是否受潮?”
    近日大雨不停,寺中各处皆有走动,唯独藏经阁不曾涉足。
    颜鹤点头答应了。
    道正合掌行礼,临走之前对颜鹤说:“藏经阁里储藏着大方广佛华严经真迹,乃是本寺镇寺之宝,望施主好生照看。”
    颜鹤撑着伞走进雨幕。
    雨打在油纸伞上,顺着伞骨往下流。
    这场雨,的确下了太久,久到他都快忘记阳光洒在身上的感受了。
    自从下雨后,上山之路被隔断,以致寺中不曾来过香客。那些小僧也乐得自在,除去每日早晨念经诵佛外,便做些日常清扫院落之事。
    小僧握着佛珠,从金殿出来,应该刚诵完佛经。
    “道忠师叔平日里最怕高处,也时常劝阻我们别去后山,怎么自己反倒去了,还落得个坠崖身亡的下场?”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住持之位的争夺。有人呐……嫌道忠师叔碍事了。”
    接下来的交谈没能继续说下去,他们两个看见颜鹤后,立即噤声大步往另一边走。
    颜鹤没有停下脚步,修长分明如白玉的手握住伞柄。道忠恐高,却偏偏有人约他去悔过崖见面。
    那个人是谁?
    “颜施主。”
    “颜施主?”
    小僧在颜鹤面前唤了好几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小僧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将藏经阁门上的锁打开,说:“道正师叔已经差人吩咐过,让我带施主进去。”
    “多谢。”
    藏经阁果然名不虚传,朱红木柱位列四方,支撑整座阁楼。进门便是偌大空间,摆着一排又一排书架,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经书。
    藏经阁一共有三层,每层都有九尺高,里面储存的佛教经书数不胜数。
    正中央的香炉里插着一把正在燃烧的香,一缕缕白烟从香上飘走,烟雾弥漫在整个阁楼里。
    小僧在前面领路,解释道:“最近一直下雨,恐经书受潮,便以此香干燥驱虫。”
    佛香散发着檀香味,沁人心脾,让人觉得安定。
    “不必开窗?”
    小僧摇头,笑着说:“若是开窗,燃香干燥岂不白费?”
    过了一会儿,小僧停下脚步,指引道,“此处便是容纳高等经书之所。”
    将颜鹤送到后,小僧便离开了。
    颜鹤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那位小僧。
    是在哪儿呢?
    许是檀香味道过于浓烈,让颜鹤有些昏昏欲睡。
    颜鹤把手搭在书架旁,猛地一激灵。想起来了!他是那日给道海作证的小僧。
    如今正是争权夺势之际,道海和道正肯定都有自己的心腹,为什么看守藏经阁的会是道海的人?
    颜鹤打起精神强撑着,没来得及细想,他的意识逐渐薄弱,猝不及防倒在地上。
    -
    “来人呐!着火了!”
    “快来救火啊!”
    火势迅猛,从藏经阁内部开始迅速蔓延,股股黑烟无法排出,被困在阁楼里,让里面本就稀薄的空气少之又少。
    外面僧人乱作一团,自说自话。手里提着木桶,纷纷前去水井打水救火。
    雨还在下,但在迅猛的火势之下显得微不足道。藏经阁里干燥的经书反倒成了加大火势的有力工具,短短一炷香时间,大火已经席卷了整个底楼。
    “里面有没有人?”
    面前是熊熊烈火,处理得当才能得到寺中僧人的信服,道海着急万分的询问。
    小僧起先摇了摇头,等道海走远后才恍然想起,连忙说:“有!颜施主还在里面。”
    一旁道归闻言,不禁皱眉,开口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是我让他去的。”
    道正提着满满一大桶水走来,朝火里倒去,眼神中满是对里面之人的担忧。
    “如今救人要紧,其他的不重要。”
    道正说完这话,便径直往水井打水去了。
    如今这场大火是体现临危不乱实力的方式,道海自然不想让道正占据上风,便对道归说:“二师弟说的对,道归,救人。”
    “是,大师兄。”
    寺中僧人全体出动,往来之人皆手提水桶,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了。
    藏经阁里,颜鹤是被浓烟呛醒的。
    眼前一片黑烟,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摸着书架的柱子,借力从地面撑起身来。
    面前烟雾缭绕,四周烈火熊熊,滚烫的气温裹挟着颜鹤,他的额角已经涔出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随着火焰一同飘起的烟灰融进汗水里,颜鹤那张英俊白皙的脸已经变成花猫了。
    啪——
    一根断裂的柱子倒在颜鹤面前,火势即将蔓延至他跟前,瞳孔里倒映着火焰的光芒。
    意识迷离之际,好像有人推了他一把。
    幸得藏经阁够大,尚未被火焰沾染之处。而他,刚好就被推到了没有烧起来的地方。
    窗户!
    那里刚好有窗户。
    颜鹤跌跌撞撞奔向那扇窗户,费了半天劲才打开窗,紧接着迅速翻窗逃离火场。
    死里逃生,他狂喘着粗气,靠在石柱旁缓缓蹲下。
    京郊
    郅晗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有关火场的梦了。
    可今早不知道怎的,一直陷在火场的梦境中醒不过来。
    那日的经历就像梦魇,时刻困扰着她。
    梦里,她置身火场,以旁观者的身份,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看四周的布置,不像是黎州,更像是在寺院。
    她大吼一声:“走啊!快走!”
    “火要烧过来了!愣着做什么。”
    郅晗用尽全力把那个困在火场里的人推了出去,这一次,她终于成功弥补了遗憾。
    “姐姐,姐姐!你快醒醒。”女孩半跪在床前,看见郅晗面目狰狞,怎么喊都不能将她从梦中叫醒。
    郅晗瞬间从床上弹坐起身,当看见眼前场景和梦中场景相悖时,眼神里满是失落。“原来是梦啊。”
    她还是没能救回她。
    “姐姐做噩梦了?”
    郅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如果当初她能早点意识到,或许一切都会改变。
    但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
    经过众人齐心协力,藏经阁的火已被扑灭。被烧坏的经书大多集中在第一层,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经书要么被火烧,要么被打湿,几乎残缺不全。监寺特意差人整理出一间房屋,用来临时储存。
    那些湿漉漉的经书都被小僧搬走了,空旷的一楼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慕荷率先开口:“颜鹤呢?他怎么不在?”
    “颜施主在这儿!”
    一位小僧扶着颜鹤走到了众人面前。
    住持不在,便由监寺站出来主持大局。
    这是一场意外,因为藏经阁密封燃香以干燥经书,才给香上的微弱火苗提供了适宜环境,这才自燃。
    监寺人情世故礼数周到,第一时间向颜鹤赔礼道歉,嘘寒问暖。
    颜鹤身体并无大碍,休整片刻后拿出华严经,递了出去,“道正师父,给。”
    道归混迹在人群中,他看见华严经在颜鹤身上,开口道:“华严经真迹乃镇寺之宝,快检查是否受损。”
    道正双手接过,却笑着说:“诸位不必惊慌,这不过是我放在藏经阁的赝品而已。”
    站在人群后面的道归若有所思,原来他把华严经藏起来了,心思可真是够缜密的。
    周凭正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久久未曾缓过神来。一直抚胸膛顺气,“这么大的火,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监寺立刻迎上去,“让大人受惊了。”
    又抬手招来一位小僧,“快扶大人回去休息。”
    “无妨,我去看一眼住持。”周凭正摆了摆手,大摇大摆离开了这里。
    监寺也同周凭正一道离开。
    道正走到颜鹤面前,心怀愧疚,“颜施主,今日之事实乃意外,让施主受此无妄之灾,是贫僧之过。”
    “道正师父不必自责,意外无人可提前窥测。”
    慕荷将手帕拧干后递给颜鹤,“擦擦脸吧,花猫。”
    顺道又接了句:“意外的确无可避免,那万一是人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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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道正被质疑,面上仍旧保持微笑道:“施主此话何意?”
    “我师从京中名捕,意外和人为我还是分得清的。”
    慕荷走到藏经阁角落,指着地上的污渍说:“油和水互不相溶,而且这气味……分明就是火油。”
    说罢,慕荷走到道正身旁,双手环抱,“颜鹤本和藏经阁毫无关系,你把他叫去,又偏偏这个时候失火了。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还说什么普度众生,你这和尚,心肠好生歹毒!”
    道正从容道:“贫僧在藏经阁失火前一直在照顾师父,如何能分身去放火?施主说话还请讲究证据。”
    慕荷皱眉看着他,但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对道正充满怀疑。
    沈商陆将她拉回来,低声说:“道正师父照顾住持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也可能是他人蓄意谋划。”
    沈商陆无意间一句话给颜鹤提了醒,他想到那位小僧。莫非是……
    就在此时,好多小僧疾步经过大殿,脸色沉重、行色匆匆。
    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咚——”
    “咚——”
    几道钟声环绕整座寺院,回声阵阵。
    “不好了,出事了!”道正脸色一变,连忙往住持的房间跑去。
    身后还跟着道海。
    道归正准备走就被沈商陆叫住,他一脸严肃告诉他们:“这道钟声意味着……师父圆寂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同步往住持房间赶去。
    住持房外僧人站立默哀,气氛格外沉重。
    住持仍然保持练功的姿势,盘腿坐在床上,双眼紧闭,早已没了血色。
    监寺说:“刚才贫僧同周大人一起来看师兄,谁曾想房门紧闭,怎么也打不开。最后我们共同撞门,才将这道门撞开。”
    颜鹤环视四周,并无异常,正如寿终正寝般。
    他把手搭在已经破损的门闩上,是被监寺从外面撞断的。
    沈商陆按例检查尸体,住持身上并无伤痕,应该是全身经脉尽断而死。
    “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是颜鹤刚到藏经阁,接近失火之时。
    道海道正道归跪在地上,磕头送别住持,脸上神情满是悲痛与惋惜。
    “不对!”
    颜鹤摸着住持床前的柱子,上面一连串凹陷由铁器所致。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这是什么武器造成的?”
    监寺看了眼,说:“方形四棱,自把至端,完全平直,盖十八般兵器之锏。”
    四方棱形深嵌入柱,首尾之间收放自如,非武力高强者绝对做不到。
    住持房间每日都有专人前来打理,不说一尘不染,起码不该有装饰破损的情况发生。
    有人开口道:“肯定是真凶趁大家救火时来过这里,并在住持练功时打搅他,致使他因分心而全身经脉尽断身亡。”
    道正点头,看着住持,颤抖着声音说:“我一直陪在师父左右,听见喧闹声得知藏经阁失火,才离开救火。回来……回来师父就……圆寂了。”
    道正双眼通红,手紧握成拳,狠戾的说:“我一定要揪出凶手,还师父一个公道!”
    失火时,所有人都在藏经阁帮忙救火,没有谁能有充足的时间前来杀人。
    道正突然灵光一闪,看见那道熟悉的印记,把手覆在上面,说了句:“这难道是……决云锏的痕迹?”
    “决云锏?”几人异口同声。
    行走江湖之人,出于自身安危着想必然带有随身武器,那些武功高强的绝世高手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决云锏这个名字,早就随着他主人的隐居避世而逐渐消失在江湖传言中。
    “决云锏的主人,名叫郑功飞。”监寺说。
    郑功飞,一代江湖豪杰,二十五年前凭借盖世武功和决云锏在江湖中闯出名号来。
    为人恃才傲物,因看不惯那些有正统出身的高手,便单枪匹马拿着决云锏挑战他们。
    五年后,名噪一时的他,却突然销声匿迹,在江湖中查无此人。
    关于他的传言众说纷纭,真假不得而知。
    消失二十年,如今竟然重出江湖了。
    颜鹤问:“他与住持之间,有过恩怨吗?”
    监寺点头,长叹一口气,抚了抚胡髯,那双看遍世间沧桑的眼睛凝望虚空,缓缓开口:“这件事,要追溯到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