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新月逻辑》 第1章 遗产与她 抵达临渊城的方式有两种:一是乘坐散发着煤烟味的蒸汽渡轮,在某个雾气弥漫的清晨靠岸;二是通过继承一座图书馆,让那些发霉的书脊成为你重返故土的坐标。艾绪选择了后者,却不知这座图书馆本身就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每本书的摆放角度都是线索,每道阳光穿过彩绘玻璃的投影都是密码,而那个总在墙头出谜语的女孩,早已将整个世界作为谜题,叩问正文女神的宫殿。 ………… (本书节奏慢,全围绕推理本格而做,角色塑造与感情线,剧情全顺势而为,并未用心塑造,加上作者功底不深,介意者避雷。) 第一章遗产与她 临渊城的雨季,总带着一股铁锈与陈纸混合的霉味。 艾绪在“灯塔”图书馆门前,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并旋转。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冰凉的触感让他从浑噩中清醒了几分。 一个月前,一封律师函将他从千里之外的学院召回;一周前,他参加了世上最后一位亲人——叔公艾知书的葬礼;此刻,他成了这座庞大、陈旧、几乎与时代脱节的图书馆的新主人。 “啪嗒。”打开了。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尘封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纸张、皮革和湿木头的复杂气息,好闻。 光线昏暗,高窗投下几束光,照亮几隅书架,书架高耸直至穹顶,如同沉默的脸,俯瞰着这位陌生的继承者。 前年二月,那是当时世界大战还没爆发的悠闲日子,叔公在信中曾称它为“观察世界的镜厅”。而此刻艾绪只感到一种沉甸甸的无措。 他一个刚毕业,人生地不熟,如何维系这般庞大的产业?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书架间的狭长通道里,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前方阅览区,深处有光。 那是一盏老旧的绿罩台灯,在昏暗中圈出一片的孤岛。灯下,一个女子蜷躺在厚重的天鹅绒扶手椅中,膝上摊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精装书。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侧脸线条清晰,长发随意拢在肩后。 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轮廓,也映亮了她手边矮几上那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红茶。 她存在于这片空间的方式如此自然,仿佛本就是这里的一件固定陈设。 艾绪的靠近惊动了她。她抬起头,目光扫来。 一瞬,艾绪呼吸一窒——那双极其深邃的黑眸,初看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瞬间穿透表象,直抵灵魂。她看着他,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 “抱歉。”艾绪有些局促地开口。“我……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别人。我是艾绪,这座图书馆的新主人。” 女子合上书,封面上是晦涩的拉丁文标题。《毒素与帝国:中世纪秘术考》。 “月尔。”她简单地报上名字,算是回应。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天然的倦怠与。“艾知书先生提起过你。他说你有一颗‘未被规则驯化’的头脑。” 艾绪听得一怔。叔公竟会如此评价自己? 没等他回应,目光已重新落回手中的书页,仿佛对话已经结束。 然而,就在艾绪准备尴尬离开时,她却再次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评论天气: “你鞋底的泥土来自城东正在翻修的老教堂花园,粘性红土混着特殊的石灰石碎屑,全城仅此一处。袖口沾着一点蓝色漆料,与最近市政统一更换的公共邮箱颜色一致。你身上有‘老陈记’的薄荷硬糖味,那是码头区工人才喜欢的提神玩意。”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他,黑眸此时变得狡黠。 “所以艾绪先生,你继承图书馆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横穿整个城市,从城东跑到码头区,去寄一封信?一封需要你亲自冒雨前往、而非投入附近邮筒的……重要信件?” 艾绪彻底僵在原地,背脊窜上一股凉意。 她说的分毫不差! 他确实是去城东的律师事务所处理继承手续,然后绕道码头区,将那份拒绝国外研究所工作的回函,投进了那个据说效率最高的大邮筒。 这一切,她仅凭观察就推理出来了? 震惊之余,一段被尘封的记忆猛然击中了他。蝉鸣刺耳的夏天,斑驳的树影,冰棍融化的甜腻……还有一个总坐在老旧墙头上,晃着腿,给他出各种古怪谜语的小女孩。当她看他猜不出来时,就会露出这种……混合着得意和审视的、狡黠的笑容。 “是……你?”艾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个……坐墙头的?” 月尔眉梢微挑,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看来,爬树掏鸟窝的男孩,如今也到了要为生计发愁的年纪了。”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童年的片段汹涌而至。那份遥远的熟悉感,瞬间冲淡了初见的疏离。 “我……”艾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目光落在她手边那份折起一角的《临渊日报》上,头版赫然是触目惊心的标题——“‘五芒星’杀手再现?又一残尸惊现码头!” 月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平淡无波:“对这事感兴趣?” “只是觉得……残忍。”艾绪皱眉。 “残忍是表象。”月尔端起凉掉的茶,抿了一口。“逻辑才是内核。警方急于寻找模式,却忽略了最明显的断裂。”她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艾绪听。“……像是一首协奏曲,突然插入了不谐和的噪音……” 她没再说下去,转而看向艾绪,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那么,新任的图书馆主,你打算怎么处理这里?卖掉?还是让它继续当一个华丽的墓碑?” 艾绪被她直白的问题刺了一下。他环顾这片浩瀚的书海,感受着空气中沉淀的知识的重量,又或许是她,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属于这里。 “我想留住它。”他听见自己说。“但……我需要帮助。” 月尔注视他片刻,忽然站起身。她的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内在的力量感。 “帮你管理图书馆,并非我的专长。”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但这座城市里,谜题无处不在。而你的图书馆……位置不错,视野开阔,是个适合‘思考’的地方。” 她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可以留下。用我的方式让这座‘灯塔’物尽其用。”她顿了顿,抛出那个改变一切的提议,语气自然得如同在决定晚餐吃什么: “而你,艾绪,你那双善于在故纸堆里发现细节的眼睛,还有你那‘未被驯化’的头脑……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助手?” 不是询问,是邀请。更像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早已为他铺好的道路。 艾绪看着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危险、未知、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他想起她刚才那番精准到可怕的推理,想起童年时那些让他绞尽脑汁的谜题。 他知道,一旦点头,他平静的生活将一去不返。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的气息混合着图书馆特有的陈旧墨香,涌入肺腑。 “好。”他说。 第2章 茶与铁 图书馆顶层的玻璃穹顶茶室,一条阶梯从后方蜿蜒至街道,方便行人上楼,这样的装修别具一格,也是这图书馆的主要收入之一,此时被午后昏黄的阳光浸泡着。 空气里,茉莉茶香、旧纸页的霉味与一丝来自锈蚀钢铁支架的微腥气息交织。 几位客人散坐在各处。 靠窗的角落,一位穿着合身但肘部略有磨损的深灰色中山装的老先生,正就着光线阅读一份《工业公报》。 他翻页前,会用指腹轻轻捻开纸页,动作带着一种对待易碎品的小心翼翼。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侧缘有一层均匀的、黄白色的硬茧,指甲修剪整齐,但甲缝深处嵌着难以洗净的黑色污渍。他手边的茶杯旁,放着一个半开的帆布工具卷,露出几把形状特异的小锉刀和一把带有放大镜的镊子。 靠近入口的位置,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男人坐姿挺拔,双膝分开与肩同宽,双手自然地放在大腿上,这是一种经过训练的休憩姿态。他面前的红茶几乎未动,视线每隔十几秒便会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节奏,快速扫过入口和主要通道。他对面的女人穿着便于活动的平底鞋,她放在腿上的小手包拉链朝向她本人,她偶尔会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拉链头。 斜后方,临窗的雅座,一位穿着藏蓝西装的中年男人面前摊开一份财经报纸,但他并未阅读,而是不时瞥向自己放在桌面的、型号略显陈旧的便携电话。 他袖口的金属袖扣做工精致,但靠近手腕的内侧布料已经磨得发亮,边缘甚至起了毛球。他端起茶杯时,小指有些不自然地微微翘起,透着一丝刻意维持的体面。 最远的书架阴影下,一位戴眼镜的女士正快速翻阅一本《基础气动原理》。 她并非逐页阅读,而是先看索引和章节标题,然后快速翻到特定页数停留片刻,用指尖点着书页上的某段文字或图表,同时在一本线圈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她的手边放着一个深蓝色帆布工具卷袋,卷袋边缘沾着些许亮晶晶的黄铜色金属碎屑,袋口露出一角印有“市立机械学院”字样的借书证。 月尔和艾绪坐在茶室中央的小圆桌旁。 “……所以,你去了战场。”艾绪为月尔续上茶水,声音放得很轻。 月尔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掠过整个茶室,如同平静的湖面,映照着周遭的一切细节。 “一部分是国仇家恨,我忍不了的。”她语气平稳。“更多是,我想去‘体会’生死。想知道人为什么活,又为什么值得去死。” “找到了吗?”艾绪屏息。 月尔收回目光,清晰地回答:“为了,真理与正义。” 这宏大的词语被她以平静无波的语调说出,带着一种确凿的逻辑结论般的质感。艾绪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错位,他忍不住追问:“可你之前似乎……迷茫?为什么?” 月尔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落在茶壶升起的水汽上,仿佛在组织语言。 就在这时,门口那对年轻男女中的男士,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菜单。在服务员弯腰去捡的瞬间,月尔注意到那位女士放在桌下的手,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将小腿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型装置塞回了手包,并拉上了拉链。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她的表情甚至没有变化。 艾绪正要开口,月尔却忽然没头没尾地轻声说:“他们在执行任务。” “什么?”艾绪一愣。 “门口那对。”月尔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菜单掉地不是意外,是那位先生制造的微小混乱。而他的女伴,利用这一秒的视线遮挡,回收了一个窃听器或者定位器。他们的目标是斜后方那位……嗯,看似体面,但袖口已经磨损的商人。” 艾绪下意识地望过去,经过月尔的提点,他才注意到那商人频繁看表的焦虑,以及其袖口不自然的磨损。 “你怎么……” “我还知道……”月尔打断他。 “靠窗的老先生,指茧是长期使用特定小型工具——比如雕刻刀——造成的,分布均匀,说明动作稳定精准。甲缝的黑色是混合型油墨,常见于老式印刷。他翻页前捻纸的动作,是处理脆弱古籍的习惯,避免撕扯。工具卷里的锉刀和带放大镜的镊子的款式,是精细修复工作的标配。综合来看,他是一位与纸张和油墨打交道的资深匠人,很可能是博物馆或档案机构的特聘修复师。” 艾绪望过去,恰好看到老先生用那带着厚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将一页翻了过去。 “门口那对。”月尔继续。 “男人的坐姿是长期纪律约束的结果,扫描环境的眼神是职业性的警觉,而非普通人的好奇。女人摩挲拉链头的动作,是在确认武器或通讯器能否快速取出,平底鞋也是为了行动方便。他们是执法人员,大概率是便衣警察。他们的注意力看似分散,但身体轴线始终隐隐指向斜后方那个穿藏蓝西装的商人。” 艾绪注意到,当服务员路过时,那对男女的身体有瞬间不易察觉的紧绷,随即又放松下来。 “那位看上去是商人。” 月尔的声音依旧平稳。“他袖口的磨损在内侧,是手腕频繁在桌面上摩擦所致,结合他陈旧的便携电话和心不在焉的样子,说明他近期频繁与人会面洽谈,且处境并不从容,可能面临不小的财务压力。他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或者一个能扭转局面的人。” 她最后将目光投向书架下的女士。 “她在进行目的明确的资料检索,而非阅读。笔记本上的快速记录和有针对性的翻阅说明了这一点。借书证点明了她的机构。工具卷袋边缘的黄铜碎屑,是小型精密金属加工常见的副产品,结合她查阅的气动原理书籍,她很可能是一位机械工程领域的□□或研究员,正在为某个项目查找资料。” 她说完,室内有片刻寂静,只有头顶老旧的黄铜吊扇发出嗡嗡的叹息。 月尔这才转向艾绪,黑眸里清澈见底,也空洞见底。 “我能‘看见’这些。看见行为模式,看见物品关联,看见职业在人与上留下的烙印。我能理解这一切运作的‘逻辑’。”她微微偏头,像在审视一个内在的谜题。 “但正是因为能太轻易地拆解这些‘如何’,我才会迷茫。生死,真理,正义……这些词对我而言,更像是一组必须遵循的公理,一套维持系统稳定的核心算法。我的逻辑推导出,相信它们是‘正确’的,是最优解。” 她的语气平静,像在陈述“水是热的”这样的事实,没有丝毫炫耀。 “所以,你问我为什么迷茫?” “因为我很聪明。” 话音刚落,那男女似乎收到了什么信号,走向那商人,一到交谈后,商人脸色苍白,随着二人离开了。 第三章邀请与阴影 “其实。”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柔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艾绪听。 “最近有些厌倦了东奔西跑。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安静,有书,有阳光。或许,可以挂块牌子,接些本地的咨询。” 艾绪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向月尔,她侧脸的线条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罕见的、流露出些许迷茫和向往的神情,却清晰地落在他眼里。 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图书馆三楼……东边有个拐角,带个小露台,视野很好,平时几乎没人上去。如果你不嫌弃……” 月尔倏地转过头,黑眸直直地看向他,里面闪烁着他熟悉的、如同多年前墙头上那般狡黠的光芒,但更深邃,更难以捉摸。 “哦?” 她拖长了尾音,像一只发现了猎物弱点的猫。“艾绪先生,刚继承家产,就这么大方?” 艾绪被她看得耳根发热,却还是坚持道:“这里空间很大,我一个人也用不完。而且……如果能时常听到你的推理,想必很有趣。”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总比我只懂得埋首故纸堆要强。” 月尔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股混合着旧书、冷冽松香和一丝若有若无茶香的气息再次笼罩了艾绪。她的嘴角弯起一个明显的、带着几分算计和得逞意味的弧度,眼睛亮得惊人。 “场地解决了。”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诱惑力。“那么,下一个问题……” 她的目光锁住艾绪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问道: “你,确定愿意做我的助手吗?” 不是询问。 做她的助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要直面那些光怪陆离的罪案,意味着踏入一个与他熟悉的书本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领域。 一阵混杂着恐惧、兴奋和强烈好奇的战栗感瞬间窜过他的脊椎。 他看着月尔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此刻除了狡黠,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期许的光。 拒绝的念头仅仅闪现了一瞬,便被一种更强大的冲动淹没了。 他想知道,在她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想站在她身边,看看那些复杂的谜题如何被她的逻辑利刃层层剖开。 “我……”艾绪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我愿意。” 月尔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计划通的笑容,灿烂得几乎晃眼。她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仿佛刚才那个抛出致命诱惑的人不是她。 “很好。”她轻快地说,像是完成了一桩重要的交易。 第3章 行动派纲领 图书馆三楼东侧的拐角,有一个被玻璃穹顶覆盖的空间,原本是用来晾晒受潮古籍的修复台。此刻,却被月尔改造成了临时的事务所。 几张厚重的橡木桌拼凑成工作台,上面散落着临渊城的详细地图、几份报纸剪报、以及一些艾绪看不太懂的图表。墙壁上钉着一张大号软木板,上面空空如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整个空间简洁、冷硬,充满了功能性的气息,与楼下那种温暖、拥挤的书卷气格格不入。 艾绪抱着一个沉重的纸箱走进来,里面是他刚从楼下储藏室翻找出来的一些旧档案和城市年鉴。 “放在那边。”月尔头也没抬,正用一把银色的小尺在地图上测量着什么。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至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艾绪将箱子放下,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他仍有些恍惚,从继承图书馆到成为一位陌生又熟悉的儿时玩伴的“助手”。不过短短几个小时。 “熟悉规则。”月尔终于抬起头,将尺子放在一旁。“任何游戏,不了解规则就无法取胜。犯罪,是这座城市最黑暗、也最真实的‘游戏’之一。” 她拿起一份剪报,递给他。上面是“五芒星案”第一个受害者阿明的照片和报道。 “读一下。用你的方式。”她说。 艾绪接过,仔细阅读。报道内容简略,充斥着官方的模糊辞令和刻意的恐慌渲染。他看完,迟疑地说:“很……悲惨。警方似乎没什么线索。” “忘掉形容词,忽略官方的结论。”月尔走到他身边,指尖点在报道的细节上。“只看事实。发现地点:城东废弃铸造厂。 时间: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尸体状态:难以辨认…现场:无打斗痕迹,无财物丢失。” 她每说一点,艾绪就觉得那份报道变得不同了。冰冷的细节剥离了情绪,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图案。 “这……不像抢劫或激情杀人。”艾绪若有所思。“太……有序了。” “观察力及格。” 月尔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但还不够。为什么是铸造厂?为什么是头?这些选择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她顿了顿,抛出一个更核心的问题。“以及,为什么警方在发现第二具尸体伯伦后,就迫不及待地将两案并立,冠以‘五芒星’之名?” 艾绪怔住。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月尔没有解答,转身走向窗边,望着楼下街道。 “逻辑推理的第一步,是质疑一切看似合理却非公理,和基本事实的‘共识’。第二步,是寻找断裂与不谐。”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这个案子,从命名开始,就充满了人为引导的痕迹。”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破了图书馆的宁静。 艾绪下楼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穿板正警用大衣、肩章显赫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和帽檐。 “我找月尔侦探。”他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周闻辛。” “这位是……?”周警长问道。 “艾绪,这家图书馆的新主人。”月尔言简意赅地介绍。 周警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更紧要的事情压下。“艾先生,幸会。” 他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转向月尔,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月尔,我知道你最近在休息,不喜欢掺和局里的案子。但这次不一样,‘五芒星’那个案子,折腾了快一个月,全城瞩目,压力太大了。” 月尔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上面要求尽快结案,安定民心。我们……我们找到了关键证据,锁定了嫌疑人,明天下午三点,在总部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对外公布案件告破。” 周警长的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隐含焦虑的复杂情绪。“我想请你到场。” 艾绪听到这话,不禁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 周警长邀请月尔去警方的新闻发布会?虽然月尔刚才的推理展示了她惊人的观察和分析能力,但这似乎更像是私人层面的聪慧,怎么会和警方正式的案件发布会扯上关系? 他下意识地看向月尔,又看向周警长,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礼貌的惊讶:“周警长,您邀请月尔小姐去发布会是……?” 周闻辛似乎这才意识到艾绪并不知情,他看了一眼依旧平静无波的月尔,恍然道:“哦,艾先生还不知道月尔侦探的身份?” 他转向艾绪,语气变得郑重了些。 “月尔小姐可不是普通的聪明人。她是业界顶尖的侦探,尤其在罪案逻辑重构和行为分析方面,即便在国外也是赫赫有名,解决过好几桩连当地警方都束手无策的奇案。我们临渊城警局也曾多次受益于她的专业洞察,只是她为人低调,很少出现在台前。” 他说着,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这次发布会,有她在场坐镇,我心里能踏实不少。” 艾绪彻底愣住了,眼睛因震惊而微微睁大。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月尔,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侦探?赫赫有名?解决奇案? 这些词汇与他记忆中那个坐在墙头狡黠笑着出谜语的小女孩形象,以及眼前这个沉静锐利、散发着书卷气的女子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全新而令人震撼的认知。他这才明白,她那句“因为我很聪明”背后,所承载的远非寻常的才智,而是历经复杂案件锤炼的、近乎恐怖的推理能力。 月尔对于周警长的夸赞和艾绪的震惊都没有什么表示。 只是淡淡地瞥了周警长一眼,似乎嫌他话多,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 “对,总部一楼新闻厅。” 周警长立刻答道。 “我会准时到。”月尔给出了应允,但随即补充道。 “不过,周警长,我只是‘在场’。若一切如你所说,证据确凿,逻辑自洽,我自然不会多言。” 这话里的潜台词很清楚:如果她觉得有问题,那就另当别论。 周警长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因为这潜台词而更加忐忑,他点点头:“明白。你能来就好。”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明天见。” 周警长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茶室恢复了安静,但空气里似乎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凝重。 艾绪仍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他看向月尔,眼神里充满了重新审视的光芒,轻声问:“月尔,你……原来你是侦探。这个‘五芒星’案……很棘手吗?” 月尔望着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光,眼神深邃,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摩挲了一下。“能让周闻辛这种老刑警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感到‘不踏实’的案子……”她收回目光,看向艾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没有的弧度。“或许,值得花一个下午去看看。” 周警长的脚步声在楼梯尽头消失,茶室里重归宁静,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艾绪仍有些恍惚,目光不时飘向身旁的月尔,试图将“童年玩伴”、“聪慧敏锐的读者”与“赫赫有名的侦探”这几个截然不同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月尔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审视,她端起微凉的茶,目光投向窗外逐渐被暮色浸染的天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扰。 艾绪看向月尔,心中充满了疑问。 月尔走到那块空白的软木墙前,拿起一枚红色的图钉,精准地钉在城东废弃铸造厂的位置上。 “看到了吗,艾绪?”她轻声说,背对着他,肩线挺拔而孤独。“戏台已经搭好,演员即将就位。” 她转过身,黑眸中没有任何即将参与“盛事”的兴奋,只有一片沉静的、洞悉一切的冷光。 “而我们的工作,是看清幕布之后,那只操控一切的手。” 她将一枚黑色的图钉递给艾绪。 “你的第一项工作——记住明天发布会上,警方公布的每一个‘确凿’证据。尤其是……那些他们急于强调,却又语焉不详的细节。” 艾绪接过那枚冰冷的图钉,感觉它重若千钧。他知道,平静的日子,从这一刻起,正式结束了。他踏上的,将是一条通往城市最黑暗核心的迷途。 而引路人,是身边这个如同迷雾般的女子——月尔。 第4章 谬论破碎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临渊城警察总部大楼前已是人头攒动。各路媒体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将入口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月尔换上了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长风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利落,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簪绾起,几缕碎发垂落,更添几分冷冽气质。她站在人群外围,神情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喧嚣,与周围急切的人群格格不入。 艾绪跟在她身侧稍后一步,穿着熨帖的卡其色长裤和一件柔软的浅灰色毛衣,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他视若珍宝的皮质厚笔记本。 他清澈的眼眸映着闪烁的警灯和攒动的人头,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朝月尔靠近了半步。周围记者们关于“五芒星”、“残忍分尸”、“精神变态凶手”的议论声不断传入耳中,让他胃里微微发紧。 月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跟紧我,多看,多听,少说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艾绪慌乱的心跳平稳了些许。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像一名真正的助手那样,紧随月尔,凭借着她一种无形的气场,巧妙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那扇即将开启真相——或是更大谜题——的大门。 门内,新闻发布厅的灯光刺眼,人声鼎沸。周警长已经站在了主席台上,神情严肃。月尔在靠近后方、不易被注意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艾绪立刻在她身旁落座,将笔记本摊开在膝上,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等待着这场注定不会平静的发布会开始。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从答应做她助手的那一刻起,他平静的学者生活已经彻底结束。而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与月尔并肩,踏入一片未知而惊心动魄的迷雾深处。 …………………… 临渊城警察总部的新闻发布会大厅,仿佛一个被投入炽热炭火的密封罐。 空气粘稠,混合着昂贵香水、汗液、以及某种近乎狂热的期待感,被无数台摄像机与录音设备搅拌、加热,几乎要沸腾起来。镁光灯的每一次爆闪,都像一次短暂而剧烈的癫痫,将主席台连同其上的人们灼烧成一片刺目的惨白。 市警局的周警长站在那片白光中央,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强光下微微反光。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通过无数扩音设备传出,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却难以完全掩饰的如释重负。 “女士们,先生们,经过我局全体干警历时二十七天的不懈奋战。”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试图压过现场的嘈杂。 “轰动全城、引发巨大恐慌的‘五芒星连环杀人案’,已于昨日午夜,正式宣告——告破!” 幕布在他身后轰然亮起,巨大的标题“五芒星连环杀人案告破”下方,是凶手林戍那张放大的逮捕照。照片上的男人眼神空洞涣散,胡子拉碴,脸上还带着些许挣扎留下的淤痕。 台下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声浪,记者们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快门声密集得如同暴雨砸落。 周警长抬手虚压,努力维持着秩序,开始详细陈述“铁证”:“凶手林戍,退伍士兵,经权威机构鉴定,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其作案动机扭曲,模仿某种黑暗的五芒星仪式,随机选择名字以特定字母顺序开头的受害者,进行残忍的杀害与分尸!” 幕布上依次闪过五名主要死者的照片——阿明、伯伦、成业、以及两具流浪汉的尸体——以及他们尸体被发现的荒凉地点:废弃工厂、运河淤泥、货运站角落。红色的箭头和圆圈醒目地标注出林戍被目击的位置和时间。 “关键证据一:上述三处案发现场附近,均有不止一名可靠目击证人,指认林戍在案发时间段内出现,形迹可疑!” “关键证据二:在对其住所的依法搜查中,我们起获了沾染多名受害者血迹的衣物!以及……”周警长刻意停顿,制造悬念,目光扫过全场。“以及写有受害者姓名首字母A、B、C的染血卡片!还有属于受害者的私人物品!” 证据的特写照片被残忍地放大,引来又一阵惊呼和快门狂响。 “其最终因精神崩溃,在家中被抓获!犯罪事实清楚,证据链完整!”周警长用力一挥手臂,斩钉截铁。“至此,笼罩在临渊城上空的恐怖阴云,已被彻底驱散!市民的安全得到了保障,秩序已然恢复!” 掌声、欢呼声、以及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提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整个会场沉浸在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对警方的盛赞之中。 速记员的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勾勒出“英雄警队”的叙事框架。 在这片喧嚣狂热的海洋末尾,靠近厚重橡木大门的阴影里,如同礁石般静立着两个人,与周围沸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月尔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线条利落的深灰色长风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瘦削。 长发并未精心打理,只是随意地用一根古朴的银簪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勾勒出她苍白而线条冷淡的侧脸。 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姿态疏离,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闹剧。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淡漠地倒映着台上志得意满的警长和台下狂热的媒体,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弧度。 她身侧稍后一步,站着艾绪。 他穿着一件柔软的浅灰色羊绒毛衣和熨帖的卡其色长裤,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年代颇久、皮质温润的厚笔记本。 他眼眸里映着台上刺目的灯光,却清晰地闪烁着疑虑与不安的光芒。周围的欢呼声让他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朝月尔的方向靠近了半步,仿佛在她身边才能汲取到一丝冷静的空气。 他微微倾身,靠近月尔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周围的声浪吞没: “月尔,警方公布的这些证据……看起来似乎……很充分?”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而非肯定。 月尔没有转头,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的目光依旧穿透喧嚣,牢牢锁死在幕布那张巨大的、标注着五个发现地的地图上。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冰锥落入玉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精准地传入艾绪耳中: “地图上标注了五个发现地,艾绪。”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那个退伍士兵,林戍,只被明确目击出现在其中三个的附近。阿明的工厂,伯伦的运河,成业的货运站。” 艾绪一怔,眼睛里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立刻低头,修长的手指快速而无声地翻动怀中的笔记本,精准地找到记录发布会信息的那几页,视线飞速扫过自己写下的时间和地点记录。 他的记忆力近乎过目不忘,但此刻他需要确认纸面上的细节。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月尔,眼中的惊愕变成了确信。 月尔终于微微侧过头,光影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莫测的阴影,让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显得更加幽暗。她看着艾绪,目光交汇的瞬间,那双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狡黠的流光。 她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五个受害者现场,他只被证实出现在三个。数学。”她几乎是耳语般地,每个字却都像冰珠砸落。“可不是这么算的,艾绪。” 说完,她不再给予台上那片喧嚣的“胜利”任何一瞥,利落地转身,风衣下摆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厅更深的阴影,向出口走去。 那姿态,仿佛只是偶然路过,看了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艾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合上笔记本,将其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护着一件至关重要的珍宝,快步紧随其后。厚重的橡木大门开合,将身后所有的欢呼、镁光灯与如释重负的喧嚣,彻底隔绝。 门外,临渊城傍晚灰蓝色的天空下,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第5章 悖论在此 月尔的侦探事务需要穿过一条光线昏暗、盘旋而上的老楼梯才能抵达。 这里与楼下世界的喧嚣浮躁截然不同,时间仿佛流淌得更为缓慢粘稠。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复杂的气息:陈旧书页的微甜霉味、研磨咖啡豆的焦香、某种冷冽的松木清洁剂的味道,以及一种更抽象的、属于精密仪器和冷静思维的金属般的气息。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深色木质书架,塞满了各种语言、各种领域的典籍、卷宗和奇特的收藏品,从泛黄的古籍到最新的学术期刊,从地质图谱到密码学专著,杂乱中又隐含着某种深奥的秩序。 此刻,事务所内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软木展示板。 上面此刻已密密麻麻钉满了照片、地图、报告影印件和五颜六色的便签。五具残尸的特写照片触目惊心,旁边用工整的字体标注着发现地点、精确时间、尸检的初步结论。一张临渊城的详细地图上,红蓝两色的图钉和细线错综复杂地交织,勾勒出令人费解的空间关系。 月尔站在墙前,几乎纹丝不动,像一尊沉浸于思考的雕像。 她已这样伫立了将近一个小时,环抱双臂,指尖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叩着自己的手肘。 艾绪安静地坐在一旁那张看起来十分舒适的皮质沙发上。他膝上依旧摊开着那本厚厚的皮质笔记本,钢笔搁在一旁,但他并没有书写或阅读,只是微微蹙着眉,担忧地望着月尔几乎凝固的背影。他之前泡好的两杯大吉岭红茶,在旁边的矮桌上早已散尽了最后一丝热气,变得冰凉。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室内地板上投下一条条冷暖交织的光带。 “咳,”艾绪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过分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那个……月尔?你要是再不出声,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站着睡着了,或者被这面墙施了定身咒。说真的,你需要我再去泡点热茶吗?或者……至少活动一下腿脚?血液不循环对大脑不好。” 月尔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从深水区缓缓浮出水面。她极慢地眨了眨眼,目光终于从墙上那些可怖的照片上剥离。她没有立刻回答关于茶的问题,而是缓缓伸出手,指尖准确地点在三张并排的照片上——阿明、伯伦、成业。她的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 “艾绪。”她出声,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略带一丝沙哑,但依旧平稳。 “谢天谢地,你还在线。”艾绪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带着一阵微风,“有发现?你盯了它足足五十八分钟,我差点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月尔没理会他的夸张,语调平稳地开始分析,像是一台精准的仪器在输出数据:“警方结论的核心支撑之一,是目击证据。林戍被指认出现在阿明、伯伦、成业,也就是前三起案子的现场附近。这是铁板上的钉子。” “没错,报告上是这么写的,好几个证人都这么说。”艾绪点头,目光跟着她的手指移动。 “铁板上的钉子……”月尔重复了一句,语气微妙,“但如果这块板子本身,就是拼凑的呢?”她的指尖缓缓移向另外两张更为模糊、甚至因为尸块残缺而显得更加狰狞的照片——编号“丁”的无腹尸,编号“戊”的无腿尸。“但是,你看这两处的记录。北区垃圾处理中心,码头仓库第十三区。” 她转过身,看着艾绪:“环境混乱,人迹罕至,排查困难。结果就是,关于林戍是否出现在这两个地方,记录上一片空白。干干净净,仿佛他作完前三起案子,突然就去进修了隐身术,还是速成班毕业的。” 艾绪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比喻逗得差点笑出来,但立刻意识到场合不对,赶紧绷住脸,迅速低头翻动笔记本。他的手指飞快地掠过纸页,眉头越皱越紧。“……确实,完全空白。丁和戊的案卷里,关于林戍的目击记录是零。这太奇怪了,如果他真是同一个人,这行为模式的切换也太生硬了。就像……就像……” “就像一首节奏稳定的曲子,突然走了调,或者换了演奏者。”月尔接上他的话。 “对!就是这个感觉!”艾绪一击掌,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抱歉,有点激动。你继续。” “不仅仅是目击证据。”月尔的指尖又点回前三张照片,“阿明,伯伦,成业。名字首字母,A, B, C。”接着,她指向“丁”和“戊”下方的身份标签,“而这两位,登记名是‘许青’,‘王’?这清晰的字母规律在前三案后突然断裂,变得毫无意义。一个精心策划了ABC连环案的凶手,会突然失去这种……仪式感吗?这不符合这类行凶者的心理画像。” 艾绪摸着下巴,思索着说:“像是……有人刻意模仿,但又没模仿到精髓,只抄了形,没抄到神?或者……根本就是两拨人?” 月尔转过身,正面看向艾绪,眼眸深邃:“更像一个‘裁缝’。”她抛出这个比喻,“一个技艺高超的‘罪恶裁缝’。他找到了林戍制造的、质地不错且有规律(ABC)的布料,然后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块质地粗糙、没什么规律的边角料(丁和戊),把它们精心剪裁、拼接,缝制成了一件名为‘五芒星连环杀人案’的完整外衣。林戍,很可能只是他用的那根针,甚至只是穿在针上的线。” 艾绪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脊背发凉:“所以林戍可能被利用了?甚至……也遇害了?那这个‘裁缝’……”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周警长一脸“我又来了”的表情站在门口,似乎连门槛都不愿迈过。 “月尔侦探,”他开门见山,语气疲惫,“长话短说,关于林戍的案子……” 月尔直接打断了他,没有任何寒暄:“周警长,结论下得太草率。”她语速平稳但清晰,将目击证据空白和字母规律断裂的疑点再次陈述了一遍。 周警长的眉头拧成了麻花,他耐着性子听完,摇了摇头:“月尔侦探,我欣赏你的执着。但办案讲的是证据链。林戍家里的物证,他的供述,还有前三起案子的目击证据,这些形成了完整的链条。至于后面两起没有目击证据?可能是他学聪明了,或者纯粹是运气好。你不能指望凶手每次都留下同样的破绽。”他摊了摊手,“有时候,案子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已经准备结案了。” 月尔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艾绪忍不住想开口补充,被月尔一个极细微的眼神制止了。 “既然如此,”月尔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点过于温和了,“警长想必不介意我以私人身份,纯粹出于对逻辑完整性的……一点个人执拗,继续研究一下这个案子吧?就当是做个有趣的数学模型验证。” 周警长明显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重启调查就行。“私人兴趣?当然,这是你的自由。只是,”他加重语气,带着警告意味,“别惹麻烦,别干扰警方正常办案,也别再对外面说什么‘裁缝’的理论了。”他说“裁缝”两个字时,语气有些古怪,仿佛在说一个幼稚的幻想。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脚步声咚咚咚地消失在楼梯下。 门一关上,艾绪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对月尔说:“得,官方渠道彻底没戏了。周警长那表情,简直像怕我们给他沾上什么不理智的细菌。现在就靠我们俩,去对付那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裁缝’?”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无奈。 月尔走回到证据墙前,指尖轻轻拂过“丁”和“戊”的照片,语气平静无波:“他们庆祝结案,正好给我们留出安静的空间。” “从哪儿入手?”艾绪看着那面令人压抑的墙,感觉无从下爪,“这位‘裁缝’先生要是真存在,现在估计正悠闲地喝着茶,看警方的结案报道呢。” “他悠闲不了多久。”月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腹黑的笑意,“他最聪明也最蠢的一点,就是画蛇添足。丁和戊,这两块多余的补丁,就是他的败笔。他不该碰ABC的系列。” 她转过身,指向地图上的两个点:“北区垃圾处理中心,码头仓库十三区。能精准利用这两个地方,并且完美嵌入前三案形成的抛尸逻辑里,需要对这个城市的角落和运作极其熟悉。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艾绪眼睛一亮:“所以,我们可以从这两个地点的特殊性入手?查查哪些人会对这些地方了如指掌?比如市政清洁工、物流调度、城市规划局的、或者是……经常在这些区域活动的人?” “或者,是一个享受‘操控’和‘完美拼接’过程的人。”月尔补充道,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照片和报告,“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所有关于丁和戊的细节,每一个看似无关的物证,每一句被忽略的证词。警方因为抓住了林戍这个‘完美’的凶手,已经放弃了这些线索。但对我們来说,这些才是通往‘裁缝’的路径。” 她看向艾绪,眼神明确:“去泡两杯新的热茶吧,艾绪。今晚,我们得好好‘拜访’一下这位裁缝先生不小心遗落的‘针线篮’。” 艾绪叹了口气,认命地朝小厨房走去,嘴里嘟囔着:“好吧,看来又是个不眠夜。希望这位裁缝先生手艺够好,留下的线头够结实,别让我们一拉,整个‘衣服’就变成一堆烂布头。” 月尔已经重新面向那面巨大的信息墙,闻言头也不回,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专注: “放心,我会拆得很小心。一针,一线,慢慢来。这才有意思,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