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师尊,主角他入戏太深》 第1章 初见再见 双月大陆,玄霄宗,祭坛。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祭月日”,旨在为大陆各处的法阵输送能量,稳定灵力的流转。 祭祀内容无甚新奇,但今年祭坛周围等待着的,不只有玄霄宗的各长老弟子。 大陆上有名有姓的门派,都指定了人员参加。 “听说今年是天幕阁的末代传人主持祭祀。” “自仙魔大战以来,天幕阁已百年不问世事,竟然只剩下一位传人。” “如今这位,虽说是天下第一宗门玄霄宗的客卿长老,但哪怕宗主,都要敬他三分。” 祭祀的主持者,天幕阁的末代传人,一切讨论的中心,柳明荣,此刻正悠闲地站在峰顶,秘传阵法传承人特有的金色眸子浅眯着。 只稍一留神,便可知祭坛周围一粒灰的动向,更不必提那些人的讨论。 五年前,他意外穿越进连载小说《神君御极录》中,原本以为迎接他的是躺平或者开挂的人生,事实上却是卷生卷死的五年。 在玄霄宗密室,作为天幕阁的末代传人苏醒,柳明荣接受着历代阁主残留意识的指点和考量,再加原身的天赋与记忆,如今的他,完全无愧于“天下第一宗门客卿长老”这一尊位。 今日是“祭月日”,也是柳明荣出山的第一日。 时辰到了。 他身着素衣,墨色长发随意束起,出现在祭坛中央。 坛下众人俱惊,天幕阁的这位末代传人与世隔绝百余年,玄霄宗的现任宗主和长老们也不知他真面目和实力。 如此年轻,如此强悍。 玄霄宗现任宗主,以及众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坛上凭空出现的人。 那人生得清雅,仪态端庄,眉眼如春日初绽的花,有着能化开万物的和煦。 不过最令人瞩目的,是他那双金色的眼睛。 那是天幕阁传承人特有的眼眸,然而,他金色的眼却不像传闻中那样凛然威仪,倒像是积攒了千百年的余晖,被时光熬成细细的流光。 柳明荣在众人的注视下,轻松又顺利地完成了祭祀仪式。 金光在他眼中隐隐流溢,大陆各处所设的阵法在他心中如全息图景般展开,只需稍加点拨和指引,原本灵力阻滞的地方便重新流通。 正当他做完仪式的最后一个动作,要走下祭坛时,感受到的一道炽热又纠结的目光让他脚步一顿。 与此同时,他的本命法器星痕仪发出嗡鸣声,竟然挣脱他的控制,轮盘旋转,无数星光样的标记从中流淌,径直飞向玄霄宗坛下外门弟子所在的区域。 星痕仪可以识别魔族,星痕仪异动,四下皆惊。 柳明荣心内骤紧,随之望去,正与一位少年对视。 【叮————】 刺耳的提示音在柳明荣脑中绽开,眼前少年的身份,之后脑海中的喧嚣为他揭晓了。 「“《神君御极录(重置版)》?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角色是谁啊?主角为什么要那样盯着他看?”」 「“原来的那版好久不更新了,是要重写啊。”」 「“天幕阁传人?新设定啊。”」 「“楼上没仔细看原著吧,老设定了这是,还以为被作者吃了呢,一直不用。”」 柳明荣用灵力疏导思绪,才没让大脑淹没在千万条“评论”当中。 那个少年,死死盯着他的少年,眼中酝酿着他两辈子也看不懂的情绪。 那个少年,被星痕仪指认为魔族的少年,周围空出一圈,有人已经拿出武器指向他。 那个少年,被巨大阴谋和命运裹挟的少年,枯枝一般立在原地,仇恨和恶意雪一样厚重地落在他肩头。 那个少年是楚元朗。 柳明荣脑海中闪过这样一句话,是《神君御极录》的风格,但他不记得读过这一句。 【楚元朗站在原地,心如死灰,等待审判。】 剧情不对。 先不讨论《神君御极录》中主角到底是不是魔族,这个设定虽然确实很普遍,但是哪怕要暴露也不是这个时间段吧……? 哪有剧情一开头就揭人老底的啊! 结合刚才所有那些,柳明荣不得不接受这个猜想:因为他的到来,发生蝴蝶效应,世界剧情改变了。 不假思索地,柳明荣翩身来到人群之中,楚元朗的旁边,一把护住僵立的少年,示意各位放下武器。 他的声音平和清润,字句间有独特又恰到好处的顿挫,令人闻之心静。 “诸位稍安。星痕仪异动,并非感应到魔族气息。” 周围人闻言皆安下心,唯有楚元朗,在他手臂之下,微微发颤,抬头与他对视,眼中满是不信任与狠戾。 柳明荣迎上那双孤狼般的眼,继续说道,语气不疾不徐,清晰地传入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此子体内,被人种下一道极为阴损的「噬心蛊」。此蛊以修士心头精血为食,能激起人的恶意,其怨煞之气,酷似魔气,故而引动星痕仪。” 柳明荣顿了顿,在楚元朗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掷地有声地下了结论: “他并非魔族,而是……受害者。” 言尽于此,众人皆放下心来,唯有远处看台的玄霄宗宗主,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期待“客卿长老”的下一步主张。 “此蛊,”柳明荣清风流水般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我能解。” 话音落下,满场寂静。 玄霄宗宗主呆楞住,同样惊讶的,还有楚元朗。 他松开攥紧发白的指节,深深望向柳明荣金色的眼底,仿佛想从那过于平静的眼睛里,看出这番话背后是善意,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楚元朗确实是魔族,是魔得不能再魔的魔。他现在知道自己是魔族,也知道「噬心蛊」到底是什么,那是个和眼前这个人所说的完全不同的东西…… 祭祀在这则小插曲中结束,在不知道接触会带来怎样影响的前提下,柳明荣选择离主角远一些,只叮嘱对方不必为「噬心蛊」担忧。 楚元朗自然是不担忧的,他在乎的另有其事。 “祭月日”的末尾,柳明荣应邀来到宗主住处——栖云居。 空中一轮银月高悬,夜空另一侧则是弯刀状的赤色月,潜身在薄薄的云雾中,隐秘地窥探着双月大陆的每一寸土地。 天下第一宗的宗主,住处却这样朴素清冷,所谓“栖云居”,不过崖畔一方青石平台,三两间竹舍。舍外一株虬龙古松,松下白石棋盘。宗主一袭青袍,正于此处煮茶。 玄霄宗的宗主住处,本身就是个宗门至宝,拥有灵智,坚固无比,且能随使用者心意变化。 最令人惊奇的一点是,柳明荣有些忐忑地向前迈步,脚下的云雾缓缓散开,幻化成透明又细致的飞鸟,闪着银光,叫声清脆悦耳。 它会排斥不喜欢的人靠近,不过幸好,柳明荣松了一口气。 “它很喜欢你。”任墨书递上一杯新沏好的茶。 竟然不是用灵力煮茶。柳明荣想着,接过那杯热茶,茶杯倾斜,啜了小口。 任宗主青年模样,平日眼神虽含笑意却总透着疲态。 今夜的宗主表情是少有的淡漠,他静静地注视柳明荣,等待着对方回应。 “嗯……有点烫。”柳明荣回答。 “哈哈哈哈哈。”任墨书爽朗地笑出声,惊飞古松上的灵鹊。 他手指一挥,柳明荣便感知到手中茶液温度降低,再一尝,温热得刚刚好。 茶色混合着夜色,万千星辰倒映在掌内方寸之中。 初闻是雨后清冷的焚香,入口则是纯粹到极致的苦,不涩不酸,如同吞下一段无法挽回的岁月。苦味之后却无半分回甘,只余一片空寂,仿佛洗净七情六欲,唯有理智和平静留存。 柳明荣服下此茶,感到空前的宁静,仿佛与世界抽离开,仿佛自己不属于世界。有那么一瞬间,他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回归到最初始的平和。 他不再想为什么宗主不用灵力煮茶、为什么这茶这么苦、为什么宗主喝这么难喝的茶、宗主怎么招待人的…… 空。 他只能感到“空”。 “空”是相对“有”存在的。 对于任墨书而言,此刻他连“空”也无法感知到,他完全处在另一个层次上了。 此刻世界的走向、白日祭祀时的那场闹剧、突然现世的天幕阁末代传人,还有种种独属于他的,悲情苦涩的回忆,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了。 有那么一瞬间,柳明荣感觉自己和眼前这位年轻有为的宗主心念是相通的,他们在同样地忧愁。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捕捉那一瞬的奇幻感觉了。 任墨书也有一样的感觉。星痕仪作为四大圣器之一,不会错认。其他人不知,作为宗主的他是知道的。今夜原本他要试探这位传人到底有何意图,然而在二人心念通达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了。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同样的人,任墨书感受到的是信赖和熟悉,柳明荣则是感到独一份的安心。 会面的最后,柳明荣得到宗门玉牌作为礼物,这意味着他拥有了超过宗门其他长老的权力。 很久很久以后,柳明荣才意识到宗主的宽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纵容,还有克制内敛的真情流露。 玄霄宗,外门弟子休息处。 深夜,楚元朗坐在院中,凝视着高悬于天、纯净无暇的银月,脑中不断闪过一个身影,他回想着那人温柔的、注视着他的金色的眼眸。 “上一世……没有这个人。”他思忖着,眼中的回忆和柔情转瞬变为狠戾与阴郁。 金色的眼眸…… 很久很久以前,楚元朗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眸,如果它们只属于一个人的话,为什么,要用陌生的眼神回望我…… 楚元朗回味着前世今生的种种真实,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来,思绪最终停在那双眼睛上。 第2章 收徒大典 玄霄宗,演武场。 初秋的天空高远而澄澈,山巅的风飒爽而干脆,拂过演武场周围成片的枫树,带起疏朗的沙沙声。 百余名少男少女列队站好,他们衣着各异,神情不一,全都沉浸在对未来的期待之中,激动畅想自己会成为谁的弟子。 只有一位少年与周遭格格不入,他身着朴素布衣,袖口和关节处的布料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过于沉静严肃的神态不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如果能被宗主选中……” “想成为林长老那样强悍的剑修。” “不知道那位客卿长老今年是否会收徒。” 楚元朗兴致缺缺地听着他们的讨论,直到“客卿长老”这一字眼出现,他眼中才罕见地闪过一抹光亮。 他又想起那双金色的眼睛,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心,同样地在期待了。 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种盛极而转、繁华未歇的微妙氛围里,恰如台下这群少年的人生——一些故事即将落幕,而另一些,正等待开场。 玄霄宗宗主任墨书坐在高堂正中,左侧坐柳明荣、缪冬青,右侧坐冷子熹、林天贺。其中,缪、冷、林皆是大长老,分别以医、乐、剑入道。 虽说是大长老,样貌却都是青年模样。缪冬青眉眼舒朗,神情淡漠;冷子熹眸凝秋水,神姿清冷;林天贺最为不同,他锋芒毕露,坦坦荡荡,只见其剑眉星目,朗朗如日,气质狂放不羁。 其余小长老则在更下一层的位置,包括楚元朗原著中的师父,胡长老。 《神君御极录》中的这位胡长老,前期表现得正直慈祥,暗地里却纵容手下弟子对楚元朗的欺辱。后期胡长老走火入魔,竟是直接要楚元朗做药引。 不知该评价为幸运还是不幸,楚元朗直到胡长老入魔去世,才知晓这位人面兽心的“师父”的真实面貌和险恶意图。 “柳长老今年可要收徒?”缪冬青问道。 几位长老中,柳明荣目前最熟悉的就是这位缪医仙。“祭月日”之后,缪冬青特地过来寻他讨论“噬心蛊”,然而柳明荣只知此蛊极为罕见,几无记载,所以才选用此蛊为楚元朗开脱。 好在这位缪长老对于噬心蛊同样一无所知,才让柳明荣搪塞了过去。 “缘至则收,无缘则否。”柳明荣平淡地回答,神识却在演武场的诸多弟子间穿梭,最终落在布衣少年身上。 闻言,缪冬青若有所思地点头。 林天贺冷冷笑出声,说道:“那日被指认为魔族的小子,我看不错。”他后仰着靠在椅子上,右臂撑在扶手上,手中把玩着一对银铃,直直看向柳明荣,似笑非笑,耐人寻味。 柳明荣心下一紧。林天贺要收楚元朗做徒弟?林天贺是剑修,楚元朗同样以剑入道,如果他们成为师徒,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是…… 想到楚元朗,柳明荣的心中便涌起失落与怜惜混杂的情感。《神君御极录》,或者说楚元朗,曾经陪伴他走过最痛苦的时期。 而如今这个少年就活生生站在他不远处的地方,还没有被悲惨又痛苦的命运追上。 还有谁比他更了解楚元朗? 他看向楚元朗所在的方向,金色的眼眸穿过人群,仿佛透过纸张和数据,穿过千百年的岁月,和书中的人隔空相望。 那一刻,他盲目的喜爱和信心到达顶点。 数百只灵鸟飞过演武场上空,宣示着收徒大典的开始。 各位弟子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听完致典辞,什么门规、道训,他们已经全都听不进去了。 终于,到了选徒的环节。 楚元朗回想起前世的收徒大典,他虽有天赋,跟诸多世家子弟比起来却差很多,因此只得小长老的赏识,这份赏识背后藏着的又是更大的痛苦。 这一次,他迟疑着抬头看向柳明荣,心脏不由自主地抽动。 玄霄宗的收徒方式很特别,由宗主开始,接着是大长老、小长老,依次向看中的弟子留信物,最后的选择权在弟子手上。 不过,一般情况下,体面的宗主和长老们不会向已经有信物的弟子再留信物,一是不让弟子为难,二是顾全自己颜面。 今日的情况,实在是百年难见: 在宗主留下信物后,按照顺序依次由柳明荣、冷子熹、缪冬青、林天贺留信物。 柳明荣的信物是随手摘的枫叶,用特殊阵法和灵力维持住挺立的形态,他只摘了一片叶子,那片叶子如今落在楚元朗手心。 林天贺的信物则是他把玩着的银铃,一个在世家子弟凌云锋手中,一个,也在楚元朗手中。 各人的信物已发放完毕,得了信物的弟子自然是欢欣雀跃,没有信物的弟子则显得局促酸涩,只有楚元朗和凌云锋,与诸人反应有异。 当那片象征着客卿长老的枫叶从众人头顶划过,最终轻盈而优雅地落在楚元朗手中时,全场寂静。 没有人会想到天幕阁的末代传人会收徒,更没人想到会收这样一位天资不算上乘,又被错认与魔族有关的弟子。 但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全场最意外的不是诸位长老,也不是信物的持有者楚元朗,而是出身修仙世家,天赋、仪态都遥遥领先的凌云锋。 当那片枫叶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时,凌云锋自信地苦恼了起来,他可是要追随林长老,成为剑修的。虽然这位柳长老实力强悍又有秘法加身,但是论剑,还是林长老最厉害。很不好意思,只能让柳长老失望了。 凌云锋不自觉挺直了身子,剪裁合身的云纹锦袍衬得他更为挺拔风雅。他眼尾微挑,看人时总是仰着头,带着审视与较量。他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火焰,绝不许别人压他的风头。他有少年特有的,毫不加以掩饰的、坦荡而尖锐的骄傲。 那片枫叶掠过他头顶,直白又热烈地飞向了,另一个人手中。 平平无奇,凌云锋此刻又惊又羞,特别是他回头看到枫叶的归宿,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弟子时。 他心中的震惊与错愕,在林天贺留信物时又转变为愤怒与屈辱。 象征着林长老的银铃,竟然先落在了那个人手中! 凌云锋的背挺得更直了,想着,“我竟然不是第一个被选择的!”,他用一种混合着不服、审视和挑战的目光,看向楚元朗,又迅速扫过各长老,暗自立誓:“等着瞧吧。我会让你,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才。” 重活一世的楚元朗已不在乎他人的想法与评判,在那片枫叶落下前他是这么想的。 金黄的枫叶在空中翻飞,轨迹明确,坚定而温柔的落在他摊开的手中,似乎带着暖意,驱散了秋日的寒凉,也明媚了他的心。 世界静默,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那一瞬间,过往所有的痛苦,心中的阴翳与暴戾,都消融在耀眼的金光中。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脑中闪回的就是这一瞬。 楚元朗将信物小心地收好,做梦一般地为柳明荣敬茶,双手微微发颤。 原本宁静祥和的气氛被柳明荣脑中刺耳的系统提示音打破。 【叮————】 随之而来的是评论区七嘴八舌的讨论: 「主角怎么拜入这个角色门下了?」 「终于等到了!逆天改命!」 「新师尊好香,这才是主角应该有的师尊」 「柳长老的阵法能帮主角破局吗?原版看着太憋屈了」 又来了。柳明荣强行压下要将他击晕的信息流,对比着两次出现的时机:都和楚元朗有所接触,都和原著情节有很大出入。 柳明荣只能看到《神君御极录(重制版)》的章节评论区,正文内容、剧情变化都需要依靠评论推测。 好在他读过未完结的《神君御极录》,评论区的很多话他都能看懂。 在他穿越后的五年里,这本书完结了吗?楚元朗又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 柳明荣思索着,接过楚元朗递来的茶,一饮而尽,扶着对方起身。 灵鸟再次飞过演武场上空,如此,收徒大典也算告一段落。 众人怀揣着不同的想法散去,柳明荣带着楚元朗回到他的住所。 柳明荣的住所极为僻静,转过山径,即使是远处微弱的人的呼喊声也都被屏障滤去。 白墙青瓦的院落静卧在枫林与山岗之间,门楣上悬挂着匾额,以遒劲的笔法写着三个字——听枫居,颇有一番侠气。 院内不知岁月的古枫枝叶层叠,秋日的阳光慵懒地穿过彩色的间隙,洒下点点斑驳。有几片枫叶悠然飘落,躺在石径上,或借着风飞入主室去。 室内陈设简单,只一桌,一榻,一席,皆由原木所制,温润质朴。透过床榻旁的窗,可望见后院的一角天地:一方天然的温泉,氤氲着白汽,与山间的云雾缭绕在一起。 最富新意的,是书斋一隅。窗外正对白梅树,如今有鸟雀在其上欢跃,等到冬日,墨枝雪梅,便是一副动人自然的水墨图景。 枫叶在风中摩挲,泉水潺潺流淌,虫鸟和鸣,共奏秋日和弦。 这里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仍旧保有着天真和纯情。 看着枫叶缓缓飘落,楚元朗心中升起一丝不舍,随即又化为悲哀和隐秘的疯狂。 他不舍枫叶掉落,却知这是自然之道,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又何尝不是这枫叶,生于春,盛于夏,秋日枯落,冬日化为养分。 他想到那片落入他手心的枫叶,被灵力包裹,被阵法封存的,象征誓言与永恒的枫叶。 这一片可以留下吧?楚元朗嘲弄地想。 你又会以怎样的形式考验我,剥夺我呢? 柳明荣不知道,他印象中的楚元朗早已版本过时,如今站在他身后的,是他完全不了解的,更偏执、更阴郁、更疯狂的另一个人。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为世界带来怎样的剧变,也没想过会在少年人的灵魂中刻下不可抹去的印记,更不知道自己作为师尊、传承者、读者的使命。 他和所有年轻人一样,相信自己是不一样的那个,相信自己拥有的灿烂未来。 一则直接打入他神识的“私信”,初步将柳明荣的美好幻梦撕开裂口: 【吞月者:好戏已开场。】 第3章 初步信任 今日是收徒的第二天,柳明荣清早就离开听枫居,处理杂物。 师尊的职责远比柳明荣想象得要多。 听枫居一直以来只他一人居住,原身和他审美情趣都极为契合,住所无任何一件杂物。如今多添了一名未筑基的徒弟,自然要添置物件。 要设个灶吗?思来想去,柳明荣还是决定设个炉灶。 他这里离主峰远得很,每日楚元朗若要在外就餐,难免路途奔波。再说,设个灶台还方便以后煎药。 还有楚元朗的道袍、俸禄、丹药、法器,他都一并取了。 如今楚元朗是他的真传弟子,并且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再没人会欺侮折辱他。 想到《神君御极录》中楚元朗曾受的冤屈,柳明荣心中很不爽,对书中那位胡长老及其手下弟子也生出几分厌恶。 柳明荣走在回听枫居的路上,他没有使用法术,一是游逛宗门,顺便整理思绪,二是感受楚元朗来回办事的难度。 他回想着前两次“评论区”出现时的感受,就像在心中运行法诀,如他所料,《神君御极录(重制版)》的评论区完整展示在他脑中。 柳明荣快速浏览着,他不确定评论区是否和重制版的正文一样,只对他部分开放,在他能看到的评论当中,只有这几条包含有效信息。 「主角怎么这么早就暴露魔气了」 「这时候宗门已经被魔教渗透了吧」 「封魔古镇。」 “这么早”……在柳明荣读过的章节中,并没有关于楚元朗魔气的描写。是之后更新的内容吗? 柳明荣心中闪过一丝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遗憾与酸涩。 也许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了解楚元朗。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无论是做师尊,还是传承者。 “魔教渗透”,这一点可以从胡长老那里入手。柳明荣思忖着,在他印象中,玄霄宗被爆出与魔教勾结的,明面上只有胡长老一个。 至于最后一个“封魔古镇”,这条评论发表在收徒那一章的评论区,来得没头没尾,最后的“句号”让柳明荣联想到昨日收到的私信,莫名引人不安。 柳明荣缓步走在路上,思考着二者之间可能的联系,突然被远处飘来的饭香味打断思绪。 回身望去,正是“五谷堂”,乃未辟谷弟子用膳之地。堂前弟子往来不绝,个别弟子手上还提着好几人份的食物离开。 还有带饭的。 柳明荣感到一阵亲切,他笑着走入堂内。 令他有些尴尬与不解的是,他一进去,堂内就诡异地安静了。 此刻无论是进食的弟子还是打包的弟子,全部停下动作,看着这位金眼的“天幕阁末代传人”“客卿长老”。 直到管事弟子带头问好,众人才手忙脚乱地行礼问好。 五谷堂中,那日被林天贺收为徒弟的世家子弟凌云锋也在。他早已换下华贵的外服,穿上代表真传弟子的道服。 从没有长老会来到五谷堂。 他坐在位子上,观察着这位柳长老,只见其打包了一碗粥、两份小食,还不等弟子们向他告别问候,就迅速离去。 凌云锋想到昨日收徒大典上那个平凡的小子,冷哼一声,吃得更投入了。 柳明荣一拿到食物,就闪身回到了听枫居。 虽然被人尊重的感觉很不错,但他还是不习惯站在这样的位置上。 玄霄宗办事效率很快,他需要的东西早就在院外等候他了。 柳明荣用灵力将各物放好,步入院中时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少年长发束起,挥舞铁剑,剑意凌厉冰冷。一片枫叶飘落,未曾与剑接触,便被剑意砍成对称的两半,向着不同方向悠悠飞去。 楚元朗见柳明荣回来,抬手抹去额间汗珠,毕恭毕敬地行礼。 “师尊。” 柳明荣笑着回应,“嗯。早上好,给你带了饭。” 楚元朗抬头,看向那双金色的眼睛,心中闪过前世不好的回忆。 但那双眼实在太过温柔,他的身体比他的灵魂更真诚,暖暖的,心里面。 “碧梗米粥,温养经脉;金丝灵糕,补益元气;百草烩灵蔬,清心除烦。”柳明荣将管事弟子的介绍原封不动照搬,期待地看着楚元朗。 楚元朗先是喝了一口粥,甜的,暖的;之后又尝了灵糕,甜的,掉渣;最后吃了灵蔬,脆的,清淡。 “……好吃,谢谢师尊。”楚元朗违心地夸奖了这顿早餐,他早已失去享受感官体验的乐趣,吃不吃,吃什么,对他来讲早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只想变得更强,向过去那些人复仇。但是在那之后呢?他也不知道。 他看着对面人光彩流溢,有着夕阳般柔情的金色眼眸,哀痛与疯狂在他心中叫嚣。 柳明荣最初见他吃得勉强,原本还担忧选的菜品不符合对方口味,直到楚元朗吃完并且给出评价后才放下心来。 就在他要介绍打听到的明日菜谱时,星痕仪再次不受控制地出现,无数星光从中流淌,围绕着楚元朗。 星痕仪,天幕阁最珍贵的法器,甚至可以说是全世界最珍贵的法器。 “世人只知星痕仪对魔气很敏感,并且是历代天幕阁传人布阵破阵的利器,却不知星痕仪和世界本源,和万物因果相关联。” 这是某一任阁主教导柳明荣时说的。 但是所谓“世界本源”,“万物因果”,无论柳明荣向哪一位阁主询问,他们的答案都只有一个:“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 这和“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有什么区别? 星痕仪会自己挑选主人,只受它认可的人支配。有时候柳明荣会想,自己究竟是这副身体受认可,还是里面真正的灵魂受认可。 这个问题也没人能回答他。 “师尊,是噬心蛊又异动了吗?”楚元朗问道。他做出担忧又隐忍的样子,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等待着柳明荣的回答。 你的谎言,要怎么圆? “抱歉,元朗。” 楚元朗愣在那里,表情僵在脸上。 柳明荣继续道:“噬心蛊是我随便编的借口,很抱歉骗了你,也骗了其他人。” 楚元朗感到自己的心情变得很奇怪,他倒是希望对方继续骗自己,这样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孤立世界,在心里对这个人毫无顾虑地冷嘲热讽,然后退回到痛苦之中。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心情,他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好在柳明荣不需要他回应,“你体内的魔气也许和世界本源相关。封魔古镇。” “封魔古镇”四个字一出,柳明荣的脑海就被铺天盖地的评论占据。 和他预计的一样。柳明荣这次早就做好了准备,迅速筛选着信息,提取有价值的内容。 「原版中大预言家“观星者”提过这里,终于要填坑了」 「玄霄宗禁地啊」 「主角之前差点就能去来着」 「楼上,原版去了也没有,能不能进去都不一定,就算进去了,那些阵法没有人破解也是白扯」 那个“吞月者”和传递“封魔古镇”这个信息的,到底是什么人? 柳明荣脸色骤变,事情远比他想象得要复杂。 他做了个深呼吸,说道:“三日后,启程去禁地,莫要声张。这三日,为师教你护身的法术,进入禁地后,不要离开我身边半步。在此之前,我先探查一下你体内的情况。” 说罢,便解除对星痕仪的限制。 星痕仪中心有序运转的星芒骤然狂乱,化作无数道漆黑的丝线,疯狂扭动,散发出一种古老、纯粹、甚至带着一丝神圣威压的不祥气息! 使用星痕仪的柳明荣猛地吐了一口鲜血,染红衣襟,他强行收回法器,灵力混乱波动,院内枫叶狂落。 柳明荣只想通过星痕仪探查其来源,仅仅瞥一眼,便感受到了直击灵魂的恐惧。 仿佛是直面世界底层代码时,对认知的直接冲击。 “师尊!”楚元朗感觉很痛,然后是恨,对自己的憎恨。他此刻宁愿眼前这个人欺骗他、折磨他,也不想再看到对方因为自己而痛。 “我没事。”柳明荣清理了血痕,安慰着慌乱的楚元朗。 “若是魔气无解……弟子愿自行离去。”楚元朗说道,半是试探半是真心。 “胡闹!”柳明荣气得口不择言。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说完才反应过来此话不得体。 楚元朗不再说话,只低着头。 “既入我门下,为师自会护你周全,你……放心吧。” 最后三个字,柳明荣说得很没底气。 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已经完全脱离掌控了。但是他会拼尽全力,不让原著中的那些悲剧,再度降临在楚元朗身上。 最后三个字,楚元朗并不想去相信。 前世经历的种种痛苦,让他失去信任的能力。但他这次有所动摇,记忆中的眼眸鎏金温暖,在他心底投下一丝微光。 就在这时,一道符箓破空而来,是宗主急召。 大殿之内,气氛凝重。 除了宗主和林天贺外,还有几名小长老。 一只失去生机的“窥灵兽”匍匐在一位长老脚边,那长老不是别人,正是胡长老,只见他面沉如水,眼中闪烁着无名怒火。 任墨书率先开口:“这只灵兽被发现死在听枫居山脚下,灵识最后捕捉到的是来自听枫居的魔气。” 胡长老声音冷硬道:“是了,精纯而古老的魔气,窥灵兽对能量极为敏感,客卿该如何解释?”话毕,恨恨地盯向楚元朗。 柳明荣不动声色地将楚元朗护在身后,除了任墨书,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质疑、审视、恐惧…… 林天贺一句话也没说,但是他的眼神,让柳明荣心下一凛。绝不能让这个人知道更多。 柳明荣有预感,如果楚元朗此刻魔气再爆发,林天贺会毫不犹豫地提剑杀死他的徒弟。 “噬心蛊”的借口恐怕不能搪塞过去了。 正当柳明荣想其他理由时,任墨书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温和而不容置疑。 任墨书:莫急。胡长海近日行为有异,他此番发难,意在逼你自乱阵脚,或借机铲除异己。你无需自证,只咬定此兽之死另有隐情,之后本座自有安排。 柳明荣瞬间明了,虽然他只和任墨书有过一次交道,但他知道,对方绝不会允许无端的指责与诬陷。这是一场宗主与内鬼之间的博弈。 柳明荣目光平静地和胡长老对视,声音清越: “胡长老此言差矣。此兽名为窥灵,对能量敏感不假,但正因其敏感,反而容易误判。如果我说,它是因承受不住精纯古老的正道源力,才灵核崩碎而亡的呢?” “强词夺理!”胡长老怒极反笑,“正道源力?柳长老倒是说说,何等源力,能呈现出魔气之相?” “哦?”柳明荣眉梢微挑,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急切,心中更有把握,金色的眼眸微闪着。他故意将节奏放慢,环视众人,“看来胡长老,对‘魔气’形态知之甚深啊。莫非平日……多有研究?” 轻飘飘一句话,让胡长老脸色微变。 第4章 枫动心动 柳明荣想到之前有评论提到玄霄宗此时被魔教渗透,这个胡长老必然就是其中一员。 原版《神君御极录》中,胡长老纵容手下弟子对楚元朗进行欺凌,又在主角面前装作关爱的样子,实在是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柳明荣见胡长老神色微变,反守为攻,步步紧逼: “胡长老,与其争论这死因蹊跷的灵兽,不如我们换个问题——你座下此兽,平日以何物喂养?又是在何时、何地,最后一次接触过何种特殊灵力,以至于变得如此‘脆弱’?”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尤其是最后一个,隐隐将嫌疑反引回胡长老自己身上。若他心中有鬼,必然不敢细究。 林天贺瞥向柳明荣,眉头微皱。 胡长老眼神一乱,气势瞬间弱了三分:“你!你休要转移话题,含血喷人!” 高座之上,任墨书觉得火候已到,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了。” 任墨书目光平静深沉,先看向柳明荣:“柳长老,既是源力所致,便看好你的弟子,莫再生出事端。” 随即,他视线转向胡长老,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胡长老,丧兽之痛,情有可原。但宗门戒律,不可废弛。既无定论,便到此为止。你随本座来一趟后殿,关于宗门近日几处灵力异动,本座有话要问。” “宗主!”胡长老还想争辩。 任墨书却已起身,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打断了他所有话语。 胡长老面色一阵青白,狠狠瞪了柳明荣一眼,悻悻跟上宗主的脚步。 宗主亲自下场,此事已无法借题发挥,而宗主单独召见,等待他的,恐怕是一场更隐秘的血腥。 众人渐渐散去,殿内又变得冷清。 楚元朗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这才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痕。他抬头,看着身前柳明荣依旧挺拔的背影,内心有些酸涩。 柳明荣望着任墨书离去的方向,顾虑之心更重。 他有预感,今日之局暂解,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他和楚元朗,已被彻底卷入风暴中心,无法逃离。 大殿对峙结束,柳明荣带着楚元朗离开。 林天贺如他所料等在门外,目光越过柳明荣,剑一般刺向楚元朗。 “柳长老,”他声音洪亮,毫不迂回,“我林天贺的剑,斩妖除魔,宁错杀,不放过。”这话残酷而坦荡,是他用鲜血总结的信条。 “此子气息晦暗,我心难安。你看重他,是你的选择。但若他日他行差踏错,我手中之剑,绝不会留情。” 这话是对柳明荣的警示,也是对楚元朗的宣告。 凌云锋一直等在殿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探头,目光灼灼,对楚元朗这个“特例”充满好奇与审视,却并无恶意。 楚元朗垂眸而立,前世这样直白的恶意与指责他经历太多,在他心中已掀不起波澜。 他现在只想探究体内这份气息的源头,看“师尊”的反应,恐怕这“魔气”和他的重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除此之外,楚元朗抬头看向柳明荣。 你到底是什么人? 回到听枫居,楚元朗依旧练剑。 为避免柳明荣看出端倪,他练的是玄霄宗入门弟子基础剑法,可是剑意中的果决狠厉,却无法掩饰。 柳明荣观察着楚元朗,虽是基础剑招,却攻多于守,招式连贯间的熟练老辣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阅历。且他剑意决绝,每一剑都旨在更快、更高效地击败对手。 柳明荣想到今早那片被剑气劈成两半的枫叶,以及楚元朗面对林天贺放狠话时的过分平静,心中升起疑虑。 是因为我的到来,导致主角出现变化,魔气提前波动,所以性格才变得封闭、阴郁吗……? 柳明荣感到心疼又愧疚,让这个少年无端遭受痛苦和指责。 “停下。”柳明荣出声,走上前,深深凝视楚元朗,金色的眼眸流露出真切的关心。 楚元朗被叫停,心中一惊,看到那双眼睛才安下心来。 “你的剑,意在‘杀伐’,过于极端。刚不可久,盈不可守。” 柳明荣走到枫树边,随手施了个阵法,接着折下一段枫枝,语气温和,“天道尚留一线生机,剑道亦然。我教你一式「回风拂柳」,并非杀招,而是在绝境中,为你留下一线‘转身’的余地。” 柳明荣以枝代剑,不再多言,直接演示。 他立于庭院中,墨发白袍,不似剑修阵师,倒像要提笔作画的文人。 没有起手式,他随意地站着,仿佛和庭院、风、红叶融为一体。 正在此时,一阵劲风穿庭而过,卷起满地落叶,更吹得枝头红叶雨般簌簌落下,朝着柳明荣扑面而来。 这一瞬,他动了。 手中的枫枝似乎是被风带动的,划出一道圆融、近乎完美的弧线。没有破空之声,没有灵力锋芒,原本脆弱的树枝成了风的导体,在他身前织成一道无形、柔和的场。 奇妙的景象出现了。 原本应落在他身上、脸上的红叶,在触及无形之场的边缘时,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拨开,顺着树枝划过的轨迹,或加速、或减速,翩然绕身而过,在他脚边安然落下,围城一圈疏密有致的红叶圆环。 整个过程,柳明荣都站在原地,神情专注而平静,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流转的秋色。 他迈步离开红叶圆环,回到枫树边,随手一抬,红叶、枫枝,都顺着阵法的指引回到树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楚元朗静立一旁,心中波涛汹涌,竟是久久无言。 那根脆弱的枫枝,那阵寻常的秋风,那些翩跹的红叶……在柳明荣手中,竟演化成了一场无声的道法演绎。 他前世纵横魔道,剑下亡魂无数,所追求的无非是更快、更狠、更霸道的杀伐之术。 他的剑,是为了斩断一切阻碍,包括情感,包括牵绊,包括他自己。 “守”?那是弱者才需要的概念。他信奉的,从来只有进攻,只有以杀止杀。 可此刻,他看着柳明荣于落叶风暴中片叶不沾身,看着那从容不迫、借力打力的姿态,灵魂深处仿佛被某种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不是软弱。 那是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强大。 一种源于绝对掌控与深刻理解的强大,不与万物为敌,而与万物共舞,于不可能中开辟可能。 “此非剑招,而是‘剑理’。”柳明荣看向楚元朗,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清晰,“意在狂风暴雨中,窥见力量的缝隙与流向,为自己寻得一线喘息之机。” “其核心,在于‘感知’与‘引导’,而非‘对抗’。” 楚元朗感受着,对上那双温柔的金色眼睛。 剑理。 这两字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将他固守两世的认知劈开一道裂缝。 他一直在用前世磨砺出的、最锋利的爪牙对抗世界,最后碰得头破血流,被命运碾碎。 可现在,有个人告诉他,或许可以不必如此痛苦,或许有一条路,不需要折断自己的锋芒,也可寻得一线生机。 他想到那漂亮优雅的红叶圆圈,想到那些落叶和那枫枝随着那人的阵术重新回到树上。 他想到柳明荣温柔看着自己的金色眼眸。 一股尖锐的暖意自他心口猛地炸开,如同冰层下涌出的岩浆,极具破坏力,焚烧着他经脉与灵魂中淤积两世的死寂与绝望。 前世建立在仇恨与鲜血之上的道基,在这“生”的火焰中碎裂。他体内和世界本源紧紧关联的力量,不再漫无目的冲撞,而是带着“流转”的真意,冷静而疯狂地将一切撕碎又重组。 周遭的天地灵气被蛮横地扯入他体内,听枫居的枫树剧烈摇晃,红叶狂舞,献祭一般在他周围化为灰烬,其中精纯的生命力被贪婪汲取。 柳明荣神色凝重,迅速布下守护结界。 【叮————】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然后是无数疯狂的评论。 「主角这次筑基好早」 「还是师父给力」 「只有我感觉主角人设变了吗」 「主角会不会是*&%*———— 最后一条评论柳明荣只瞥到一眼,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如同一滴水消失在海中。 此刻的柳明荣已没有精力去思考其他事,眼前的景象妖冶而暴烈,与他印象中筑基应有的宁静祥和截然不同。 整个过程安静地可怕,空气中却充满一触即发的张力。 令柳明荣恐慌和不安的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在他体内涌现。 “共振”,柳明荣想到了这个词,一根沉睡于他灵魂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弦,被远方契合的频率波动。 有一刹,他气海深处源自天幕阁传承的,精纯而平和的本源灵力不受控制地微微共鸣。 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带来一种清晰的完整感,仿佛与某个遥远源头建立连接。 这“完整”激起的是更深层次的惶恐。 一直以来,他都以“外来者”自居,将周遭世界视作故事,怀着怜悯与责任做出一系列选择。 但是那不受控制地共鸣,一巴掌将他从旁观者的角度扇醒。隔绝虚拟与现实的屏障碎裂,他被拽入现实的深渊。 更可怕地是,他发现这个世界早已为他预留了位置,一个与楚元朗的命运死死捆绑在一起的位置。 他再也不是站在书外的人了。 柳明荣心中升起一股寒意,金色的眼中充满茫然与惊悸。 ——我的到来是否早有预设? ——我,是谁? 这时,一封私信在他神识中浮现,字迹如血: 【吞月者:欢迎坠入真实。】 第5章 虚实真假 随着最后一丝气息被敛入体内,楚元朗缓缓睁开了眼睛。 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清晰,变得更加……可操控。 他能更精准地感知到力量的薄弱点,无论是物体,还是人。 那抹鎏金色的温柔,明珠一般投入漆黑的湖底,照亮更多沉沦的黑暗。 他依旧是那个楚元朗,从地狱中爬出,偏执未改、记忆未消,因为有了新的希望,反而变得更加危险。 他看向柳明荣,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师尊,我筑基了。”楚元朗声音低哑,他扯动嘴角,弧度勉强称得上是笑。 柳明荣不知该怎样消化刚才那一系列的信息和思考,他强撑着夸奖了楚元朗,确认对方无碍后,便匆匆离开,甚至没心思编个合理的借口。 楚元朗下意识想抓住对方,素白的道袍在他指间滑过,柔软冰凉。 他呆在原地,盯着柳明荣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转角处。 “……” 楚元朗很想追上去,想知道对方要去做什么,为什么突然离开。 但是那样不符合“徒弟”的身份。而且,他想在这个人身上得到更多。 在柳明荣感受到共鸣时,楚元朗同样也有微弱的感觉,只是这时的他并没有探求的打算。 筑基后他的力量回来了大半,他有其他事要做。 第一个,就是胡长老他们。 他笑了,笑得张扬而放肆,随后便消失于听枫居。 *** 柳明荣回到最初的密室,在一卷卷天幕阁典籍中,寻找可能的线索。 一无所获。 五年间他早就将这些典籍内容翻遍,不说烂熟于心、倒背如流,至少也是熟读成诵。 如果典籍中都没有记载的话,哪里还可能会有线索呢? 他想起历任阁主们都闭口不谈的“世界本源”“万物因果”,还有那句,“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就像黑夜中的火光闪烁,一个猜想出现在柳明荣心中。 他布起阵法,快速地重新阅览所有典籍,几十本编撰好的典籍书页大开,飞鸟一样浮在空中,扑扇着。 空白,空白,空白。 所有这些文字,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天幕阁历代先辈,似乎都在某个终极答案,但他们都“失败”了。 有关双月大陆本质的最高机密,是一片空白,不是被销毁,而是最开始就无法被记录。 仿佛有某种更高的力量阻止此界之人认识自身。 柳明荣记得,阵法只是天幕阁最微不足道的部分,天幕阁真正的职责是观测与修正。 原本他以为,天幕阁便是世界中最超然的存在,却没想到有凌驾于天幕阁之上的力量,可以将关于世界本源的真相封锁。 他想到【吞月者】,在收徒大典、元朗筑基后发来的令人不安的私信。 不只是内容令人不安“好戏已开场”“欢迎坠入真实”,出现的方式更令人意外:直接入脑,和那些评论一样。 还有那条隐含信息的评论,他试探着说出时果然就又有评论出现。 一切都在引导他们前往那个地方—— 「封魔古镇。」 最后,柳明荣召出星痕仪。 他将灵识沉入其中,感知着历代阁主留下的意念。 当初历代阁主们通过星痕仪教授他知识,等到柳明荣真正成为传承者后,那些阁主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他们最深刻的记忆被星痕仪忠实地记录着,柳明荣的意识看到这样的画面: 巨大的莫比乌斯环悬浮在漆黑的空中,环上有无数光点缓缓移动。 在环中央的位置,光点会被吞噬,巨环会变得更坚韧牢固,然后催生出新的光点。 无数光点中,有两个格外显眼,一个微弱,一个强悍。 微弱的光点固执地向环外移动,开辟出一条脆弱的轨道,挣扎着试图脱离巨环。 强悍的光点布满裂痕,急速在环上游走,却并没有被巨环吞噬,只是裂痕逐渐增多,不知何时会瓦解。 整个天空,包括柳明荣自身的意识,化作一只半睁着的眼睛,轮廓模糊,注视着这一切。 这幅由星光与光影交织,具有几何美感的图景在柳明荣脑海中展开时,带给他的是近乎窒息的茫然。 他感觉自己像个刚会认字的孩子,被丢进存放着宇宙真理的图书馆当中,四周都是天书。 他尝试去解读,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沉重将他攫取。 即使无法解读细节,这宏大的结构,光点被循环碾碎又重生的意象,都向他传递着磅礴的悲剧感。 “环、光点、吸收与重生……” “这幅图是天幕阁历代先辈留下的真相,指向一个我必须面对,但凭我一人乃至整个天幕阁都无法破解的死局。” 柳明荣退出内观,金色的眼眸中虽仍有困惑,却多了一分坚定。 他将星痕仪收起,转身走出密室,回到听枫居。 已是次日深夜,赤月高悬,半个盘面如同诡笑的脸,银月细而弯,刀刃一样挂在天上。 院中,并非空无一人。 楚元朗静坐在枫树下,手持洁净绢布,在月下细细擦拭那柄铁剑,眉头微蹙。 剑身映射出双月冰凉凄冷的光辉,望之令人心惊胆寒。 “怎么还不睡?”柳明荣披着月色走近。 那道声音清朗温润,楚元朗抬头,就见柳明荣素衣如雪,面色如玉,自月华深处走出,广袖拂动间,带起夜风微澜。 楚元朗不自觉屏住呼吸,他起身而立,将剑收起,远远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 “师尊。弟子昨日在演武场会听枫居的路上,感知到异常的灵力波动,于是上前查看,竟然发现了这些。” 说着,三个物件出现在空中,一枚刻着魔纹的传讯玉简、一件胡长老的贴身玉佩,还有……一截萦绕着魔气的断指。 柳明荣看着那根断指,忽然有想吐的感觉,哪怕他迅速克制住了这份冲动,这有些异常的反应却被楚元朗尽收眼底。 楚元朗原本是要试探柳明荣对他的态度,现在反而对柳明荣心生疑虑。 “你的这些发现,可有其他人知晓?”柳明荣问。 “回师尊,他人不知。”楚元朗答,心想,自然不会有其他知道,因为胡长老就是他杀的。 至于胡长老手下的,前世欺凌折辱他的那些弟子,在真正恢复实力又有机会可以除掉他们时,楚元朗反而觉得没趣,便不再纠结。 “你做得很好。此事关乎宗门安危,你的谨慎敏锐,是为宗门立下一功。” 柳明荣有些迟疑地接过这些证物,金色的眼眸透出凝重。 他没有怀疑,为什么自己刚刚筑基的弟子会“恰巧”发现胡长老和魔族勾结的罪证,而是在想,这些东西又将指向怎样的危机和争斗。 他也没有发现楚元朗的过分冷静不符合弟子身份,他现在只想早些前往封魔古镇,就好像那里能解开所有困扰他的迷思。 楚元朗倒是很意外。 他特意选择最拙劣的借口,“幸运”地在回听枫居的路上发现这些罪证。 他没有装出恐慌的样子,而是以破绽百出的方式表演。 但是柳明荣没有怀疑他,或者说…… 楚元朗深深望向那双夜色中黯淡朦胧的金色眼睛,那双眼的主人正沉思着。 或者说,柳明荣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这一认识让他有些郁闷和苦恼。 正在这时,代表宗主私人传唤的珍珠白云鹊悄然而至,乖巧地停在古枫枝头。 “时候不早了,元朗你也早些休息,关于胡长老的事,你不必担心。” 柳明荣轻揽着楚元朗走入堂中,拍了拍他的肩,就转身离去。 “……”楚元朗站在屋内,从窗中窥见那只珍珠色的小鹊落在柳明荣伸出的指尖,随后他的师尊就化作一阵风,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他莫名感到不快,就连胡长老的那些愚蠢弟子们都没有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 柳明荣托着鹊鸟来到栖云居,又在鹊鸟的指引下,踏过会化作银色飞鸟的云雾、路过崖边苍劲的虬龙古松、穿过隐隐倒映着月光的青石平台、经过竹舍的转角,在里间和任墨书碰面。 任墨书已换下严肃繁复的宗主服,身着那晚共同饮茶时松弛宽敞的衣裳,正用一把小银剪,细心修剪着一盆兰花的枯叶。 花瓣莹白,在月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每一片叶的朝向都恰到好处,美得近乎无瑕。 柳明荣走近,目光不由自主被那盆花吸引。 它被照料得如此完美,生长在精心配比的灵土中,遵循着既定的轨迹绽放。 这景象触动着柳明荣,他想到那个巨环,还有环上的无数光点,特别是弱小而倔强地想要挣脱轨迹的那个。 眼前的安宁,宗主毫无保留的信任,乃至这盆被精心呵护的花,是否都只是这个世界所设置的“程序”,好让他这个“变数”能安心扮演自己的角色? 任墨书见柳明荣来到,眉眼舒展,笑着招呼:“你来了,看我的「月光兰」。” “宗主。”柳明荣敛袖一礼,将证物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昨日,元朗偶然发现这些。” 任墨书放下银剪,目光扫过玉简和断指,微不可察地,眼中闪过一丝遗憾,随即又化为平静。 他拿起茶壶,为柳明荣斟了一杯茶,这次的温度刚刚好。 茶色青浅,质地透亮,初闻是雪松的冷意,细品却是甜意,尾调萦绕着酸涩。 任墨书:“胡长海的事,我已知晓。此事到此为止,后续我会处理,你和元朗都不必为此忧心。” 柳明荣品着那杯茶,心道:宗主甚至没有过问细节,为什么会“偶然”发现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揭过去了。 柳明荣注视着那株月光兰,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宗主,您看这株月光兰,生于您配比的灵土,受您精心照料,方得此无瑕之姿。” 他顿了顿,还是决定继续说:“您说,它若知晓自身的一切皆在‘安排’之中,是否会觉得,自身的存在只是一场被设计好的、无法改变的……演出?” 任墨书抬眸,读到柳明荣金色眼中潜藏的茫然与不安,心内讶异,随即笑意更深。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抚一片月光兰的花瓣,反问道: “明荣,那你觉得,我此刻照料它,是因为它必须被照料,还是我愿意照料?” 任墨书声音和缓,他目光清亮地看着柳明荣,道: “花不知土从何来,亦不知我为何而来。它只需知道,此刻的月光雾露不虚,便可奋力生长,绽放其最美姿态。至于是否被设计……” 任墨书微微一笑,带着看透世事的豁达:“若天地为匠人,我辈皆是其手中胚土,那么‘我思我在’,本身便是对造化最好的回应。” “那夜品茶,我感知到你的心,毫无杂念,如此澄澈。是天幕阁选择了你,固然我信任天幕阁的决定,但是我对你的信任,并非因为你是谁,或你从何而来。 “这份信任源自我心,而非任何外在于你我的形式与规则。” 这一番话,光束般穿透柳明荣心中的迷雾。他依旧无法确定这个世界的真实,但任墨书的这些话,让他看到一种可能性: 即使身在局中,自我的意识与选择,或许本身就有超越规则的力量。 巨轮的图像再次浮现他脑中,那个执着的微小光点,就在努力进行尝试。 柳明荣依旧困惑,但心神不再紧绷。他又饮了一口茶,清冽甘甜的滋味带给他真实的慰藉。 “宗主,”柳明荣起身,郑重一礼,“我欲带元朗,前往封魔古镇。” 任墨书并不意外,取出一枚玉牌,递给柳明荣,语气温和:“去吧。那晚赠予你的宗门玉牌可以助你们顺利进入禁地,这枚玉牌内含我的三道灵气,危机时刻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路上小心,记得,无论花开花落,此心光明,便见真实。” “此心光明,便见真实。”柳明荣重复着,接过玉牌。 他看向那盆在月光下静谧绽放的兰花,又看向目光澄澈的任墨书,心中重负未曾卸下,前路却似乎清晰了些许。 带着这份启示,他转身步入夜色。 第6章 古镇险境 清晨,柳明荣将训练中的楚元朗唤至身前,递上一份早饭,还有昨夜宗主交给他的护身玉牌。 “今日早点,雪莲茯苓羹,丹霞藏珍包,翡翠灵蔬卷。我买完才想起你前日筑基,无需再用膳。雪莲茯苓羹可以滋养神魂,如果你想吃的话,可以试试。其余的就没必要了。” 楚元朗微愣,抬手抹去额间汗珠,接过那份温热的餐食,迟疑着看向柳明荣手中的玉牌,又听对方声音温柔,如晨间清风: “封魔古镇一行凶险无比,此玉牌内有三道宗主灵力,危机时刻可护你周全。” 虽然柳明荣语气轻松,但楚元朗知道这玉牌的分量。 这么重要的东西…… 柳明荣见楚元朗迟迟不肯接过,索性直接塞入对方怀中,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召出自己的长剑“厉晴”。 厉晴剑身修长纤细,线条流畅优美,颜色银白如秋霜覆泉,金色纹样在其间静谧流淌,明明灭灭,似星河轨迹。 挥动时,剑气泼洒,皎洁如月,纯净似雪,仿佛可以涤荡世间一切污浊。 “此剑名为「厉晴」,伴我多年,与我意念相通。你带着它,一则可护自身;二则,若你我失散,凭此剑,我定会找到你。握紧它,就如同我在你身边。” 楚元朗紧握剑柄,感受着剑上的温润的灵力与绝对信任,心中触动,重重点头:“弟子,明白。” 二人都没有多言,如果说之前楚元朗还对柳明荣抱有一丝戒备,那么此时,最后的那点警惕也烟消云散了。 虽然他依旧在意,为什么柳明荣不记得他,为什么初见时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柳明荣则是通过噼里啪啦出现的评论,知晓了楚元朗的心。 【叮————】 他已经适应这个前奏,但评论区的画风他倒是有些不适应。 看着这些评论,柳明荣开始吐槽起来。 「赠剑!这个师父怎么这么好~~~」 不是赠,是借。至于好不好,他没闲心给自己评分。 「楚元朗眼神好复杂,感觉又要开虐」 柳明荣回想着刚才的情形,发现自己并没有注意楚元朗是什么表情。 「作者要换赛道?柳长老的戏份有些太多了吧」 柳明荣不觉得自己和楚元朗有很多接触。 他试着在评论区找有关封魔古镇的线索,却一无所获,就连最简单的疑问和刷屏都没有,就像被屏蔽一般。 如果能看到更改后的文章就好了,柳明荣想着,最初他并没读完全部的小说,之后的剧情又要如何变化,他也没有把握。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必须向前走,无论发生什么。 次日,二人来到禁地边缘,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隔绝在外。 柳明荣取出宗门玉牌,光芒闪过,屏障洞开。 进入封魔古镇的瞬间,天地骤变。 身后宗门的青山翠谷被抹去,一片死寂的昏黄取而代之。天空像是蒙着陈年血渍的旧绸,不见日月,唯有浑浊的光线勉强照亮这片废墟。 脚下的黑色石板龟裂,缝隙间蠕动着潮湿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而腐朽的气味。古镇遍是断壁残垣,分辨不出年代,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而立,还有部分悬在空中,如同被时间遗忘的骨骸。 此处空间紊乱,每移动一点,周遭的景象都有微妙变化,走出几步后再回头,竟不能认出来时路。 有时候,声音也会被吞噬,耳边的风声会卡顿、呜咽,突然消失又出现。 “此地空间有异,跟紧我。”柳明荣指间泛着金光,身前悬浮着星痕仪。 他手臂上缠着一根浅紫色的丝带,丝带的另一头连着楚元朗的左手。 这条有柳明荣灵力保护的丝带,哪怕是林天贺过来,想要砍断它也要费一番力。 星痕仪可以帮助柳明荣探查古镇整体的情况,据他所察,这里灵力与外界不同,且流向随机,和不断变化的空间一样无序。 突然,星痕仪中的星辉闪烁,柳明荣找到此变化古镇中的不变点:某一处的灵力运行得极有规律,这里应该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就在星辉闪起的刹那,沉睡的古镇如同被惊扰的猛兽般苏醒。 柳明荣上一刻还在思考,该如何抵达不断变幻位置的目的地,下一秒就被一股无形而强烈的力撕扯着与楚元朗分离。 “师尊!”楚元朗脚下的石板猛然塌陷,原本连接二人的丝带随着空间的割裂被平滑地切成两截。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楚元朗最后看到的,是那人金色眼中闪过的慌乱。 柳明荣奋力抵抗,却无济于事,无论是灵力还是法器,在空间分割变化的那一刻都无法穿越“割面”。 他眼睁睁看着楚元朗掉到地下,消失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不过瞬息之间,方才还同行的两人,已被彻底隔开,唯有楚元朗怀中的厉晴剑,还在轻微嗡鸣,给彼此一丝慰藉。 *** 楚元朗在失重感中猛然坠地,他娴熟卸力,就势一滚,半跪于地,厉晴已横于身前。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幽暗、狭窄的巷道,两侧石墙高耸,遮住本就昏暗的天光,身后是令人灵魂战栗的黑暗,唯有前方透着微弱的光亮。 四周寂静得可怕,楚元朗前世从未来过这里,不过他并不害怕,前世打败魔尊不久后他便成了新的魔族首领,之前和之后他都见过太多,最适应这些诡谲迷幻之事。 理顺气息后,他第一时间通过厉晴剑感应柳明荣。 一丝微弱而真实存联系自剑柄传来,指向某个模糊的方位。 他安定的心猛地一跳,又迅速平静。 “我会找到你。” 楚元朗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厉和警惕,他仔细审视着这条似乎无尽的长巷,缓步前行。 空气里甜腻而腐朽的气息无法被术法屏蔽或移除,愈加浓郁,隐隐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雾气翻涌,三只形态诡异的“生物”悄无声息地浮现。 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像是浓稠的一团阴影,体内充斥不详与怨气,勉强维持着人的轮廓,面部是幽暗深邃的漩涡,正是“幽轮”。 幽轮发出直击灵魂的无声惊啸,楚元朗感到一阵眩晕,体内魔气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那些幽轮飘忽而来,速度极快,挥舞着阴影构成的利爪,誓要将眼前少年撕碎。 楚元朗眼神一凛,不退反进,魔气汇聚成猩红色的雾气笼罩他周身,过往的力量逐步回到他体内,此刻他心潮澎湃,滔天的暴虐恨意激起他的战意。 这时,厉晴在他手中微颤,剑身金色的流光唤回了楚元朗的部分理智,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迎敌的招式,是「回风拂柳」。 他脑中闪过柳明荣在漫天枫叶下从容的神情。 脚步轻滑,身如飘絮。 厉晴剑划出圆融的弧线,并非直接对抗,而是精准搭在最先袭来的那只利爪上,一引,一带。 他猩红的魔气与皎洁的剑意交织成网,那幽轮收势不及,被牵引飞向旁边冲来的另一只幽轮,二者相撞,发出能量湮灭的呜咽。 可幽轮毕竟数量占优,且无形无质,攻击刁钻,楚元朗躲开一次夹击后,被迫动用前世诡谲狠辣的身法,以近乎诡异的角度,险之又险地让两道利爪擦着衣襟而过。 筑基后的楚元朗对事物弱点的感知更为敏锐,他握紧剑柄,厉晴剑身金光流溢,剑尖迸发出凝练冰冷的剑气,迅猛地击打在幽轮面部的核心上。 “嗤!!”幽轮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形体剧烈波动,随即溃散。 另外两只幽轮抓准机会再次扑来。 楚元朗冷静非常,将“回风拂柳”的卸力技巧与前世果断狠绝的剑招结合。 厉晴剑在他手中时而如柔风拂柳,牵引偏转;时而如疾风骤雨,带着冰冷的杀意,专攻幽轮的核心。 最终,他抓住机会,灵光一现,以剑身格开一只幽轮的扑击,顺势踏步上前,另一只手并指如剑,魔气聚敛,及其巧妙地攻向另一只幽轮核心。 战斗结束。三只幽轮彻底消散。 楚元朗微微喘息,周身萦绕着他的魔气逐渐褪去,他的左臂传来一阵刺痛。 刚才战斗时,此处被幽轮爪风扫过,衣袖破裂,留下一道伤口,虽不深,却又阴寒之气泛在其中,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出。 他立刻封住伤口周围穴道,防止恶气顺经传变,又找出柳明荣那日为他领的疗伤丹药,洒在其上。 楚元朗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将厉晴剑抱在怀中,感受着剑身传来的温暖柔和的灵力。 他伤口中的寒意,还有心中渐渐升起的孤寂似乎可以被这份熟悉的气息驱散。 好累啊。 自打进入这片领域,楚元朗就感觉心神疲倦。 方才魔气的过度释放、带着阴寒气息的伤口,还有对柳明荣的担忧,让他的心神出现破绽。 四周甜腻腐朽的怪异气息,迫不及待、张牙舞爪地钻进他的口鼻。 楚元朗看见柳明荣站在巷口的光亮处,背对着他,身边是宗主、林天贺,他们相谈甚欢。 “师尊……!”楚元朗下意识喊出声,起身上前。 柳明荣闻声回望,眼中是温和的好奇,是怜悯的关切,是平等的善意,却唯独没有他,没有他。 “你是谁?”他听见柳明荣问道,声音平静而遥远。 接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光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不许离开我!”他绝望地伸出手,前世所有的痛苦回忆,随着他心的碎裂潮水般涌来。 他似乎重新回到那个世界,无法改变的、被计算被考验的世界,没有那抹金光的世界。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吞噬时—— 一道霸道强劲的灵力从他佩戴的玉牌中劈出。 厉晴在他怀中颤抖,不断向他输送着纯净的灵气,压制着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魔气,保护着他几乎冰封的心脉。 同时,柳明荣将剑交付给他时,那句郑重而温和的承诺,清晰地在他心底回响起来: “若你我失散,凭此剑,我定会找到你。” 护身玉牌的灵力,那人坚定的承诺,浮木一样拯救即将溺亡在过往痛苦幻象中的楚元朗,化作一道强光将他唤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气息混乱,冷汗浸透重衣。 他依旧靠在幽暗狭窄巷道的墙壁上,左臂隐隐作痛。 厉晴剑的剑身金光黯淡,楚元朗轻抚剑身,心中竟有些酸楚。 幻境是假的。 但是,剑身传来的温暖灵力是真的;他的承诺……也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余悸与那片巨大的阴影,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幽深。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柳明荣。 他挣扎着站起身,握紧厉晴剑,向着剑刃隐约指引的方向,向深处走去。 第7章 世界真相 柳明荣凝视着手腕上齐整的断口,浅紫丝带无力垂落。这注满灵力的法器,在空间割裂的规则面前,脆弱如纸。 他和楚元朗的走散并非突发变故。 一切的源头,是他借助星痕仪对古镇核心的那次“窥探”。此地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对触及本质的探测做出了狂暴的自卫。 柳明荣深吸一口气,阵法师的素养让他压下焦躁,闭上双眼,全神感知着厉晴的方位。 一丝微弱却顽强的联系,宛若风中残烛,在重重空间褶皱的彼端摇曳,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位。 “元朗还活着,剑在他手上。”这个认知让他稍安,但紧迫感有增无减。 他必须更快地理解此地的规则,找到安全重聚的路。 已知空间分割的瞬间,万物隔绝,强行突破恐适得其反。 星痕仪的反馈揭示此处是无限嵌套的混沌,无始无终。 不过既然感应尚存,重逢便非绝路。 他环视周遭,似是一座广场废墟。中央倒悬的巨大石碑爬满诡谲浮雕,碑文已被岁月与暴力侵蚀。边缘散落的石像碎块,他试图以阵法复原,终因碎片来自不同石像且遗失过多而失败,只勉强拼凑出一具跪伏朝拜碑体的残躯。 空气中弥漫的,不止是尘埃,更有厚重得化不开的悲恸与愤懑,如同无数灵魂被碾碎后残留的情绪渣滓,侵蚀着他的心志。 他再度祭出星痕仪,此次只释放出萤火般的微光,小心翼翼地与环境交互,不敢再惊动这沉睡的巨兽。 星光流转,反馈回的信息让他心沉—— 此地的阵法远非困敌那么简单,它更像一个精密而残酷的“消化系统”,无时无刻不在吸收、分解着闯入者的灵力,乃至……神魂本源与气运。 那无名的哀伤,正是千千万万个被吞噬灵魂最后的叹息。 强行破阵,推演生门,皆因阵法变化远快于计算而收效甚微。 外求不得,便向内寻。 柳明荣盘膝坐下,将星痕仪置于膝前,心神沉凝。 他放弃从外部“看清”迷宫的徒劳,转而将自身灵识如春雨般,细腻地融入脚下每一寸土地,感知空气中每一缕灵力的细微脉动。 这是极度凶险的探知,需放下自我,与环境的“呼吸”同步。 起初,他只感受到亘古的寂静,如同潜入无光的深海。 随着感知深化,模糊的印记渐次浮现: 破碎的执念、不屈的坚守、跨越时空的沉重叹息…… 恍惚间,他与一段坚韧而疲惫的守护意识融为一体——那是历代天幕阁主,在无尽岁月中,明知阵法存在吞噬生灵的致命缺陷却无力重构,只能徒劳修补,背负着深重罪孽与绝望的疲惫。 下一刻,他又被一股暴烈而悲怆的意志席卷——那是远古的混沌之灵,其牺牲本是为了换取一个健康的世界,此刻却化作归墟阵眼本身。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源于被背叛的牺牲的滔天愤怒: 它自愿化作基石,并非为了滋养一个不断吞噬优秀个体、循环悲剧的残酷系统! 它不甘的咆哮,是对这走样的初衷、对这无解循环的最激烈控诉。 他看到了。 魔神自愿走入阵眼,眼神悲壮而平和。 然后,在万古的禁锢中,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牺牲变质,看着后代被吞噬,那份平和被无尽的愤怒与悲哀取代。 柳明荣心知不妙,正欲抽身,却已迟。 灵识的涟漪,在这片死水般的集体意识中荡开。 那坚韧的守护化为冰冷枷锁,捆缚他的神魂;那暴烈的悲鸣变为沸腾岩浆,灼烧他的认知。 柳明荣的自我意识在庞大的记忆洪流中剧烈摇曳。 他看到了魔神被迫献祭时那双洞穿万古、充满嘲讽与悲哀的眼睛;他感受到了先辈们明知阵法存在缺陷却无力回天,只能一代代徒劳修补的疲惫…… “此乃无解之局。” “挣扎何用?终将归于寂灭……” “无力回天……” 浩瀚的记忆洪流冲垮堤坝,席卷而来。 先辈们明知阵法缺陷却徒劳修补的疲惫,魔神被分解时极致的不甘…… 这些曾真实存在的绝望,与他内心深处“能否真正改变剧情”的恐惧同频共振,几乎要将他的自我意识彻底吞没、同化。 现实的广场在他眼中扭曲、剥落,辉煌的往昔与倾颓的现状光怪陆离地交织。 个体的意志,在历史的重量前,渺小如尘。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之时—— 【吞月者:你弟子的身法,可不像个筑基弟子。有趣。】 一封来自“当下”的,冰冷带着审视的私信,如惊雷直劈入识海。 楚元朗! 这个名字像最后的锚点,将他从沉沦的边缘狠狠拉回。 他还有要守护的人,还有未尽的承诺! 历史的重量固然真实,但当下的责任更为紧迫! 这个名字,化作最坚实的锚点,将他从沉沦的边缘狠狠拽回! 他还有必须守护的人,还有未尽的承诺!历史的悲歌固然沉重,但当下的责任更为灼心! “……定!” 灵魂深处,天幕阁传承中守护“本我”的乾坤阵意轰然爆发,于记忆洪流中,强行撑开一片属于“柳明荣”的清明之地! 他猛地睁眼,剧烈喘息,脸色苍白如纸,冷汗已浸透重衣。然而,那双金色的眼眸中,迷茫与惊惧尽退,唯余一片淬炼后的锐利与坚定。 他脑中浮现出那晚宗主的话。 “此心光明,便见真实。” 他虚弱地坐在地上,回想起楚元朗敬茶时微颤的手,体会着厉晴剑传来的微弱感应。 历任阁主的绝望,魔神愤怒的碎片,无数光点被吞噬的巨大莫比乌斯圆环在他心中闪过。 柳明荣忽然明白了。 这世界是个既定的循环悲剧,他之前想做的,不过是将楚元朗这个光点从被吞噬的轨道上推开。 但这远远不够。 推开一次,循环依旧,还会有下一个“楚元朗”。这条无限循环的传送带不断生产出新的气运之子,新的消化资源。 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念头,在心里轰然炸开,照亮他的思绪: “我要挽回的,不是一个人的悲剧。 “我要改变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运。 “我要毁掉的,是这条不合理的莫比乌斯环,是这**的世界规则!” 此刻的柳明荣不再想所谓剧情,他从“故事的修正者”转变成“世界的重构者。” 他的目光真正地穿越限制,投向构成世界本身的残酷规则。 此念一生,心光澄澈。 他的信念坚定明亮,安抚着那些狂恋暴动的意识。 “我理解你们的痛苦。但请,先把我的徒弟还给我。” 心念的真实映照着此地的虚幻,奇迹发生了。 一条清晰的路径,在心光尽头浮现。 与此同时,楚元朗抱着厉晴剑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师尊……等我!” 或许是感应到他的决心与柳明荣的安抚,楚元朗体内的“魔气”——源自远古魔神的“混动源力”——躁动起来,像得到母亲呼唤的孩子,激烈地想要回归源头。 左臂的伤口渗出血液,滴落在地,化作暗金色细线,蜿蜒指向深处,和柳明荣心光的路径遥相呼应。 两道纯粹的心念在封魔古镇的最深处,阵眼的混沌核心交汇。 “师尊!” “元朗!” 二人重逢,感动不过一秒,危机再度来临。 楚元朗身不由己地悬浮而起,身后映出古老而繁复的图阵。 【混沌初开,清浊自分。清者为灵,滋养万物;浊者为源,构其基石。然源力暴烈,非人身可承,故封于此,以待天时。】 金色的铭文从图阵中滑出,两人无法读懂,却明白蕴含其中的意义。 楚元朗微微抽搐着,身影逐渐虚化,双眼失焦。 那由混沌源力构成的图阵疯狂旋转,将四周的能量,连同楚元朗的生命力,一并贪婪地扯入其中。 更让柳明荣瞳孔紧缩的是,一个微缩的莫比乌斯巨环,正以楚元朗为核心缓缓旋转! 他终于明白,那个尝试脱离圆环的微弱光点就是楚元朗,而此时光点被强行拉到巨环中心。 楚元朗既是环的起点,也是下一个被吞噬的对象! 【身负源力而显浊相者,非魔也,乃‘钥匙’,亦为‘薪柴’。锁启之日,轮回重开。】 古老的铭文浮动,为残酷的景象落下注脚。 又一个崭新而注定的悲剧循环,即将以楚元朗的逝去而重新展开。 “元朗——!” 柳明荣嘶声喊道,心脏痛得要炸开,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恐慌。 “停下!” 他几乎本能地咆哮着,体内残存的灵力不可思议地爆发,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 然而,即使是天幕阁的传承之力也无法强行终止图阵的运行。 他的灵力泥牛入海般反过来被漩涡牵动,古老的阵法冰冷高效地履行着它亘古的使命。 柳明荣的冷汗从额角渗出,他绝不能让这个人,他的徒弟,楚元朗,眼睁睁在他面前流逝! 不能再有牺牲者。初代阁主和魔神合作,历任阁主们的决心,过往被吞噬的气运之子们,期待的绝不是这样的结局! 柳明荣疯狂而决绝地将所有灵力倾注于星痕仪,打开脑海的灵识通道。 他那来自世界之外,充满“可能性”的灵魂,连同他所有强烈的意念: 想要终结循环的宏大愿景、对楚元朗深沉的不舍与守护、以及对过往种种发自肺腑的理解与悲悯,化作磅礴的意识洪流,撞向那片集体意识的江海。 他的心,他的灵魂,他的存在,对这片哀恸的土地、这个绝情的阵法发出呐喊: “看着我!我知道你要稳定,我知道你要完整! “但吞噬他,不过是绝望的重复!你看清楚我是谁!? “我不属于这里,我能带来异动,带来新的可能! “放开他吧!你的痛苦、你的渴望,让我来承担! “给我你的力量,让我打破这个环!” 柳明荣的灵魂在燃烧,他的意志在与混沌之源豪赌。 这份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极致宏愿的灵魂之光,让运行着的原始阵法无法理解。 那不是要修补它的人,而是要重塑一切的“创始者”雏形。 它迟疑了。 万古未有的迟疑,为绝望的黑暗,划出一道缝隙。 阵法贪婪狂怒的汲取骤然停止。 当楚元朗被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攫取,悬于虚空时,他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和灵魂的熟悉。 仿佛早已经历无数次。 他的视野逐渐模糊,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生命力如同流沙般逝去,在濒临消散的边缘,两行金色的铭文印入他的灵魂。 “钥匙……薪柴……” 原来如此啊。 楚元朗觉得一切荒谬至极,他的两世挣扎,所有的苦难与背叛,那些午夜梦回啃噬心脏的痛楚,根源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不是因为他是魔族。 像个笑话一样,他的存在本身只是世界预设好的,工具,燃料。 那些过去拥有了更令人窒息的解释:他遭遇的种种,都是世界催熟他的手段,只为最后的收割。 笼罩楚元朗的,是比仇恨更深沉的绝望。 他已经不知道该去恨什么了,面对这无可战胜的世界规则,楚元朗的内心被终极的虚无填满。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吞没时,护身玉牌内剩余的两道强进灵力迸出,一道紧攥他的意识,一道注入他体内。 宗主最后的灵力为楚元朗搏出清醒的一瞬,在他睁眼的那刻,另一股截然不同的金色力量,像阳光破开重重冰层,蛮横地闯了进来。 柳明荣…! 他此时已无法思考,但他能感觉到,柳明荣爆发出的力量疯狂而徒劳地试图拉住他。 他感觉到力量中的恐慌与不甘,那份与平时的从容截然不同的,宁愿同归于尽的决绝。 力量很快就消散了,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柳明荣,却在灵魂体内,听见那人的宣告。 那人说,我要终结这个循环。 那人说,我要为你,打破这个该死的世界规则。 为你,打破世界。 楚元朗濒死的灵魂,那一刻剧烈震颤,接着下起了雨,丝丝缕缕,延绵不绝,温柔地覆盖所有痕迹。 前世今生所有的所有,在此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工具,燃料,都滚。 灵魂深处温润的雨停了,楚元朗的心无比轻盈,一种近乎虔诚的归属感与安宁包裹住他即将消散的意识。 他将最后的意识托付给柳明荣,用最后一丝气力,在灵魂深处回应着那人的呼唤: “我的一切,都给你。” 阵法停止了。 由无数绝望与愤怒构成的集体意识,感受到柳明荣充满创世气概的信念。 这份信念与它深层的本能共鸣。 它看着柳明荣身上不属于此界的灵魂光辉。 它感知到,楚元朗在他庇护下,由悲绝转为坚定,愿为之拼搏的炽热情感。 【希望。】 被漫长时光与残酷命运消磨殆尽的情感,此刻悄然萌动。 空间的意识开启漫长的沉默与权衡。 阵法设立之初,目的是运行天地之气,维系大陆稳定,却不想会有这样的结局。 最终,它选择相信这份变数。 这个来自世界之外的人,或许真的能实现他们的初心。 图阵缓缓转动,最后凝聚成一个光点,融入楚元朗体内。 混沌的能量变得温和,托着楚元朗落地。 柳明荣神形俱惫,他手脚并用地蹭到楚元朗身边,在碰触到对方的一瞬,他再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第8章 万死不辞 柳明荣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听枫居的床上,旁边坐着看书入神的缪冬青。 柳明荣想起身,却是浑身没劲。 “啊,你终于醒了。”缪冬青说,语气懒洋洋的。 “楚元朗在哪里?他怎么样了?”柳明荣问。 “在灶房熬药。他没事。”缪冬青把书收好,将手指搭在柳明荣的寸口处,凝神感受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柳明荣刚放下心来,见医者叹息,心中不觉紧张起来,问道: “医……缪长老,我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缪冬青沉默,用自身灵气做引,在柳明荣经络各处详细游走一遍,终是开口: “你试着调动下灵力。” 柳明荣照做,竟是头痛欲裂,才能勉强调动体内仅剩的微弱灵力。 缪冬青看出柳明荣眼中的不安,说道: “灵根无碍,经络未损。” 柳明荣刚松一口气,就听他继续说: “只是……神府和肉身之间的通路出现了裂痕。 “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简单来说,你的灵魂过于强大,作为容器的身体无法承载这份超越界限的力量。 “现在你的身体,就像布满裂痕的冰面,运行灵力如同在其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全面崩解。” 柳明荣瞬间明悟,这是在归墟之阵,他以“世界之外”的灵魂本质对抗规则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有治法?”他声音微涩。 “治标,需绝对静养,按时服药,让通路自行愈合。期间不可妄动灵力,更不可再行险招。”缪冬青眉头微皱,最后一句话语气格外重。他带着医者的怜悯与学者的苦恼,继续道: “治本,则需找到让灵魂和肉身彻底融合的方法。这,已非医术范畴。” 缪冬青欲言又止,他观察着柳明荣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柳长老可听说过「观星者」?” “略有耳闻。”评论区提到过。 “据传此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同样也是神出鬼没,无影无踪。柳长老可以去找这个人。” “既是神出鬼没,无影无踪,我又该前往何处寻此人?” 就在这时,楚元朗端着一晚热气腾腾的药走到门口,堂内的门是开着的,显然他已经听到了部分对话。 他神情严肃,牙关紧咬,盯着手中的药碗,不知在想什么。 楚元朗在门口顿了顿,才迈步走了进来。他脚步很稳,药液没有一丝晃动,仿佛刚才一瞬的失态只是错觉。 他将药碗轻放在木桌上,碗底和木面叩出清音。 楚元朗进门的一刹,铺天盖地的评论涌入柳明荣脑海。 【叮————】 「世界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太残酷了吧」 「心疼主角宝宝」 「主角师父是穿越者啊,怪不得跟有挂一样」 「和原版完全不一样了啊」 「只有我觉得有点好嗑吗……」 “师尊,缪长老,药已煎好,温度刚好。”他的声音低沉平稳,目光紧紧所在柳明荣苍白而虚弱的脸上。 “啊,柳长老目前动弹不得,我来灌吧。”说着,缪冬青就要起身拿药。 楚元朗更快一步拿起药碗,他这几日已见识到缪冬青是个怎样的人:医术满分,医德高尚,无分别心。但是!行医以外的事情毛手毛脚,生活技能基本为零,更别提照顾别人。 缪冬青的“灌”,只会是“灌”。 楚元朗煎药时充分领略了此方该是怎样难以下咽,如此就更不能让他人代劳喂药。 “缪长老诊治已耗费心力,如今喂药这件小事,交给弟子就好。” “哦,好。” 缪冬青将柳明荣扶起,楚元朗端着药来到床边,一口一口喂柳明荣喝下。 「好温馨的场景」 「哦吼,柳长老被削了」 「出生入死的伙伴,啧啧啧」 呕。温馨吗?柳明荣喝了第一口就想吐出来,但是因为是徒弟在喂,碍于面子,他还是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喝着。 私下问缪冬青有没有封闭味觉和嗅觉的穴位吧,下次喝药之前给自己点上。 呕。又苦又酸。 这玩意儿要喝多久?能不能做成丸剂? 呕。终于喝完了。 让柳明荣倍感意外的是,对于突然出现的“评论区”,他倒是可以自由开启、浏览和关闭。 幸好这个还能用…… “咳,辛苦你了,元朗。你感觉怎么样?”柳明荣问道。 “师尊,弟子并无大碍。只是……”说着,楚元朗抬起眼,目光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望向缪冬青: “缪长老,师尊的伤,需要何种药材?何处可寻?弟子万死不辞。” 「楚元朗这“万死不辞”……他真的好爱」 「确实有点好嗑,这是可以说的吗」 「作者真的没换赛道吗??」 评论实在太多,有效信息却很少。 柳明荣索性了关闭评论区。 缪冬青看了看楚元朗,又瞥向柳明荣,神色不明,语气依旧平淡: “药材之事不必担忧,我自会调配。 “倒是方才说到‘观星者’,此人踪迹成谜,但并非无迹可寻。 “据古籍残卷记载,他最后一次较为确切的现身,是在北境雪原的‘极光城’附近,似乎在与某种‘天外异象’纠缠。 “算来,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缪冬青沉默几秒,思绪飘向远方,补充道: “当然,百年光阴,沧海桑田。此讯未必准确。但北境之地,灵气中蕴含罕见的「星辉之力」,或许对稳定柳长老目前的状况,略有裨益也未可知。” 柳明荣还未开口,楚元朗已上前一步,声音斩钉截铁: “师尊,我们去北境。” 楚元朗目光灼灼,眼中是两世未有的急切与守护,毫不遮掩。 柳明荣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明明自己是年长的一方,却要少年为他担忧。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清脆鸟鸣声。 任墨书随之出现在听枫居内,他叩了扣门,迈过门槛,步态稳健,温和地说: “北境之地极寒偏远,近来又纷争不断,不如先去琉璃海市。” 缪冬青回头看向任宗主,二人互相点头,就当问好。 楚元朗行了一礼,心中错愕:他完全没感知到宗主的气息。 柳明荣幽幽看向一脸笑意的任墨书,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任墨书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琉璃海市的珍宝,同样也是海市守护阵法的核心——沧海月明珠,失窃。 “海市暗中向我们宗门寻求帮助,我想,明荣你是最合适的。 “你的情况我已知晓,海市汇聚四方之客,消息灵通,或许在那里你能得到更多线索。 “明为履约,暗为寻方,岂不一举两得?” “三日。”缪冬青护在柳明荣身前,“还需静养三日!” 任墨书微笑点头,“不急,你们准备好再出发就行。” 接着,这位宗主看向楚元朗,毫不吝啬地夸赞: “是你的徒弟将你背回来的。此子意志坚定,道心稳固,是可造之材。” 楚元朗垂下眼眸,并未因宗主的赞赏而显露半分得色,只是沉声应道: “守护师尊,是弟子本分。” 任墨书眼中满是欣慰,他转而和柳明荣金色的眼眸对上: “海市局势复杂,元朗可为你分忧不少,有他在旁,我也就不担心了。” 柳明荣明白这是宗主对楚元朗的认可,但脑中却不自觉想到,这是不是也是世界对楚元朗的历练? 在这次的行动中,楚元朗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伤害,获得怎样的成长。 柳明荣心中触动,只恨自己如今不能保护徒弟,却还要徒弟保护。 他压下喉咙间因药力涌出的又一阵恶心,点了点头, “宗主安排便是。” “甚好。”任墨书袖袍一拂,一枚温润的贝壳状玉牌轻轻飘落柳明荣枕边。 “这是海市城主沧澜君的私人信物,持此物,见机行事。” 他视线扫过屋内三人,最后停在缪冬青身上: “缪长老精通医理,善于洞察,随行照料你的伤势。” “啊,好。”这样安排,缪冬青也就不担心了。 事情就此定下。 缪冬青随着任墨书离开,走之前反复叮嘱三日内要绝对静养,临走时,又和楚元朗强调了一遍。 楚元朗沉默着收拾药碗,动作一丝不苟。 柳明荣闭目凝神,再次尝试开启“评论区”,用意念查找着跟“琉璃海市”“沧海月明珠”相关的信息。 「琉璃海市!期待新地图!」 「我赌五毛,明珠失窃肯定有内情」 「缪长老被迫海市加班好惨」 不是错觉。 评论区的内容,和最开始他接受的比,要少了一部分。 有一部分评论被删除了。 他睁开眼,发现楚元朗坐在床边,心中一惊。 灵力不能运转的话,他甚至在专注状态下没发现楚元朗靠近。 “元朗。” “弟子在。” “海市之行,明暗交织。台面下的风波,恐怕多需你费心。”柳明荣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保护好自己。必要时……可自行决断。” 这是极大的信任,也是沉重的托付。 楚元朗抬眼,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眸。其中的疲惫、毫无保留的信赖,让他胸腔中某种汹涌的情绪几乎要破笼而出,最终被他强行压下,化作一个无比郑重的点头。 “弟子,领命。” 第9章 琉璃海市 明日便要动身去琉璃海市,清晨,柳明荣凝神内观,察看身体的恢复情况。 他不敢贸然动用灵力。好在琉璃海市虽鱼龙混杂,却是绝对的中立地带,体系完善,相对和平。 星痕仪只需少许灵力便可随他调遣,因此柳明荣并不担心。 只是有一件事…… “元朗,你去休息,我来煎药吧。” 柳明荣来到听枫居侧堂的灶房,说道。 “师尊不必忧心,这是弟子应做的。海市之行需服的药,弟子已经煎好,收入袋中。这是备用的药液,以防万一。” 楚元朗回答,语气不容拒绝。 柳明荣拗不过他,心想,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犟得很。 窗外,已有大半枫树染上烈红,另一半则在秋日晨风吹拂下金光灿烂。 阳光穿过彩色的叶间,洒在刚清扫过的石板上,光点明明灭灭。 偶有几片树叶飘摇而落,温柔地吻住泥土。 柳明荣站在堂前,目光投向高远而飘渺的碧蓝色天空,思索着,不知未来如何。 近日他发现,他可以用意识屏蔽掉没有意义的刷屏。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随时开着“评论区”,及时接收有效的信息,防止在阅读之前,评论就被屏蔽。 那个【吞月者】,又究竟是什么人? 楚元朗将最后一碗药液用灵气调到适口的温度,灌入袋中,又将药袋放到储物囊中。 他低垂着头,沉默着走出侧堂,见到柳明荣脚步一顿。 秋日本是肃杀寂寥的,听枫居却勉强维持着夏日的繁茂,甚至因为色彩的丰富,看着更热闹一些。 天空洁净如璧,微风带着最后的暖意吹动枫叶,也吹起那人披散的长发。 金色的眼眸经过几日的休息,再次光彩流溢,漂亮地凝视着天空,和秋景很是相配。 楚元朗不自觉屏住呼吸,他想到那片落在他手上的,金色的枫叶。 前世今生的种种梦一般流过,此时他们只活在这一刻。 第二日,柳明荣、缪冬青、楚元朗三人来到琉璃海市。 琉璃海市,是一座建立在瑰丽深海之中的奇迹之城。 巨大的、流淌着光华的琉璃穹顶,碗一样倒扣着,将海水隔离在外,支撑出一片无水的奇幻空间。 穹顶之外,幽深漆黑的海底空间,一部分被海市永不停歇的光芒照亮,一部分被飘浮着、灯笼一般的巨型水母照亮。 细心的人会发现,偶尔会有阴影在穹顶外停留,随即又消失。那是类似章鱼的巨大海兽,对海市奇幻生活投下的一瞥。 柳明荣等人乘着海市的水行舸,穿过设有特殊阵法的一块琉璃罩,抵达海市。 楚元朗率先跃下舸,转身欲扶柳明荣。 “……?”倒也不必。 柳明荣迟疑两秒,怎奈楚元朗目光实在恳切。 近几日柳明荣发现,如果拒绝楚元朗的帮助,这个人表面上不会表现出失落,却会在背后,他不知道的地方做更多事情弥补。 柳明荣被楚元朗扶着走下水行舸,肘关节被楚元朗的手臂稳稳托着。 二人看着眼前陌生而绚丽的水下城市: 城中的建筑大多依托颜色各异的巨型珊瑚礁而设计,街道由打磨光滑的珍珠贝母和海底岩石铺就。 街道两侧、建筑之间悬挂着夜明珠,又种着各类形状奇诡的深海植物,散发着柔和的光。 原本应悬挂于穹顶正中,作为穹顶阵法中心和琉璃海市光源的“深海月明珠”如今失窃,只有作为替代品的几颗珠子零星地挂在碗壁上,照亮着这片领地。 缪冬青摇着悠闲的步子,晃下船舸。 他好奇地张望着,深吸一口气,神色疑惑,道: “柳长老,此地灵气流动有异,似是「水脉」出了问题。你的情况既已稳定,我们便分头行动吧,我去拜访海妖族的一位老友。” 说完,转身就要走,突然他又停住,补充道: “近来各地的灵脉都有不明原因的波动……柳长老要多加小心,非必要时,切莫妄动灵力。” 柳明荣会意,灵脉波动,和封魔古镇的归墟之阵脱不开干系。 “好,有劳缪长老费心。” 缪冬青不再多言,身形晃入街道,混入来往的人族和海妖族。 缪冬青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想再和人打交道,特别是那些狡猾得像鱼一样的高层人士。 引路的卫兵是一位面容冷峻的海妖族,鳞片在幽光下反映着金属的光泽。 他礼节周到,眼神中却透露着一丝属于原住民的疏离和审视。 “请二位随我前往城主府。” 卫兵的声音如深海的水流,平稳而缺乏温度。 他们穿行在琉璃海市的街道上,脚下的贝母路泛着虹彩,两侧建筑主体为彩色珊瑚,装点各类壳饰,形态各异,美轮美奂。 空气中是淡淡的咸味,混杂着灵草的清香。 街道人流如织,人族修士和海妖并肩而行,偶能看见一些罕见的水族精怪开设的店铺。 琉璃海市热闹非常,空中透明的宽阔管道中,有海妖骑着海豚飞速掠过,引得众人驻足惊叹;环形广场中央设立的不是喷泉,而是阵法维持的舞池,身姿曼妙的海妖在水中宛如无骨,赢得阵阵喝彩;赌场、酒楼、拍卖厅灯火通明,欢笑声不绝于耳,隐约可听见低沉的兽吼和人群的喧嚣。 经过一家古董店时,店主用浑浊的眼珠瞥向柳明荣,带着浓厚的口音和旁人低语: “……又是陆上来的大人物?嘁,每次来都搅得不得安宁。” 声音不大,却清晰飘几人耳中。 卫兵眉头微皱,并未出声呵止,只是脚步加快了些许。 柳明荣和楚元朗对视一眼,看来传言中的“包容”也不过如此。 同时,两人都注意到,有一种特殊的徽记,悬挂在店铺门口,或者佩戴在市民身上,样式为浪花与鳞片的组合。 佩戴此徽记的,无论是人族还是海妖族,神情间都带着隐隐的排外与自傲。 这段不算长的旅程,让二人意识到,隐藏在这座梦幻海底之城背后的,有根深蒂固的排外情绪,复杂的派系斗争,这里还有更多秘密,等待他们挖掘。 终于来到城主府,城主沧澜君亲自出迎,他身着华丽,气度雍容,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 “柳长老大驾光临,沧澜有失远迎。只是眼下……” 他快步上前,凝视着柳明荣金色的眼眸,下一瞬注意到对方略显苍白的面庞,忧色更重。 “柳长老的身体……?” “旧伤未愈,城主不必担忧。”柳明荣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被擦破了手指,“明珠之事,柳某既来,必当尽力。” “有柳长老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沧澜君引他们入内,叹息道,“此事棘手,我等探查数日,竟毫无头绪。幸得近日一位晏秋道友仗义相助,甚有帮助。”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清越含笑的声音从旁传来: “城主过誉了,晏某不过偶有所得,岂敢居功。” 晏秋悠然走出,身着青衫,手执折扇,面容俊雅,肤白如玉。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浅褐色的桃花眼,自带笑意,令人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若看得仔细些,或许能察觉到那抹笑意之下的疏离和倦怠。 这缕异色被他掩饰得极好,转瞬便淹没在如春风拂面般的盈盈笑意之中,让人只觉他是一位温和可亲、风度翩翩的散修君子。 “这位想必就是玄霄宗的柳长老?果然风度不凡。”他看向柳明荣金色的眼睛,带着恰到好处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晏道友。”柳明荣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迎上晏秋的打量。 沧澜君见状,道: “晏秋道友对海市颇为熟悉,前几日已帮我们排除了几个错误方向。二位联手,此时定能水落石出。” “城主过奖了,”晏秋轻摇折扇,“柳长老,琉璃海市风物颇有特色,不如让晏某作陪,在游览中寻得线索。” 柳明荣见城主默认,便应下晏秋的邀请,对始终护卫在旁的楚元朗说道: “元朗,我随晏道友在城中探查,你去缪长老处等候。” 楚元朗立即抱拳:“弟子明白。” 他冷冽的目光在晏秋身上短暂停留,和城主行礼告退后,就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没入城主府外热闹非常的街市。 哪有缪长老什么事,他们的计划早就定好了: 柳明荣在明面上周旋,楚元朗在暗中查找线索。 少年转身进入街角,几番行动后终于甩掉身后一直跟着他的,不知属于何方势力的人。 再出现时,楚元朗已然换了一副面貌,怀中藏着一枚刚得到的,浪花与鳞片组合样式的徽记,需要时随时戴上。 晏秋望着楚元朗离去的方向,似是赞许地笑道: “令徒倒是雷厉风行。” 他转向柳明荣, “柳长老,不如我们先从案发之地开始?沿途正好为您介绍海市风物。” 柳明荣点头,语气平淡而礼貌。 “有劳道友了。” 沧澜君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 沧海月明珠,是琉璃海市的珍宝与象征。 明珠失窃,影响的不仅是阵法和照明,其中牵扯的太多。 三人各怀心思地离开城主府,穿梭在繁华喧嚷的街道上,游走在一段传奇故事的开头。 第10章 光明阴影 琉璃海市的繁华与喧嚣随着楚元朗的转身,逐渐模糊在阴影中,他走入一条背光的小巷。 这里的路面粗粝而原始,墙角渗着黏腻湿滑的不明液体。微弱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昭示着他即将进入真正的“海底”。 楚元朗的身形完美地笼罩在阴影中,他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在脑海中飞速勾勒刚才走过的路线,标注出可能的监视点与逃生路径。 无论是城主府的卫兵,还是另外两股不明势力的眼线,都被他轻松甩在身后。 此时他已换了身行头,面容也做了更改,配合上他惯常冷漠犀利的神情,叫人望而生畏。 即使他前世从未来过琉璃海市,但前世磨砺出的,对阴影本能的适应,比任何法术和技巧都有用。 他需要情报。 从官方渠道和光明之下的交易中,永远只能得到被粉饰过的答案。 真正的秘密,藏在淤泥里。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浪花与鳞片的徽记,摩挲着它凹凸不平的表面,却没有戴上。 这东西在某些场合是有效的通行证,在另一些场合则是靶子。 他需要更低调,更有效的身份。 半个时辰后,楚元朗出现在一家名为“碎星厅”的地下赌场后院。 这里除了金银,什么都赌:信息、赃物、性命…… 劣质的烟草燃烧着,令人作呕的烟雾充斥其间,无限放大人的**。 楚元朗没有浪费时间在试探上,他径直走向后院的管事海妖。 “找「暗流」的人。”楚元朗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超越年龄和阅历的冷硬。 那海妖体型魁梧,态度散漫, “什么流不流的,听不懂。要玩进去玩,不玩滚。” 楚元朗眉尾挑起,一枚灵石无声地滑入对方粗糙的掌心。 “不是找你打听「暗流」,是让你给「暗流」带句话——「祭品」想知道,谁动了不该动的「月亮」。” 「祭品」是他临时想出的代号,足够神秘而引人遐想。至于「月亮」,在这琉璃海市,指向性足够明确。 管事海妖捏了捏手中灵石,脸上暗蓝色的鳞片微微翕动。他打量着眼前的人,在心中评估风险与收益。 “等着。” 他最终吐出两个字,转身消失在更深的阴影里。 楚元朗耐心等待着,神识如同蛛网般悄然蔓延。 赌客们的只言片语、酒保和熟客的闲聊、警戒巡逻的规律,各种零碎的信息在他脑中拼接: “城主府最近查得紧……” “那几个戴徽的,最近蹦跶的厉害,真当海市是他们祖传的了?” “「潮声会」最近发达了呀,出手可阔绰不少!” “哼,镇海宗的那些鲨鱼,闻到腥味就甩不掉了……” 潮声会,正是那枚浪花鳞片徽记代表的、自诩海市原住民,强调独立自由的派系。而他们的“发达”和明珠失窃的时间点微妙吻合。 至于镇海宗……楚元朗记得前世入魔后,有几个宗门频繁和魔族冲突,镇海宗就是其中之一。 片刻后,海妖管事回来,带给他一片携带海藻腥气的黑色贝片。 “「暗流」的「老锚」愿意见你。地址在里面。小子,规矩点。” “多谢。” 楚元朗接过贝片,神识一扫,记住地址,贝片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他没有立刻前往,而是又花了些时间,用类似的手段,在不同的底层情报贩子那里,交叉验证了关于“潮声会”近期异常动向的消息,并锁定了几个可能知情的小头目。 最终,他选好目标,一个在潮声会外围,负责几条街区保护费征收的小头目。 此人嗜赌,最近又输了一大笔钱。 当楚元朗在堆满废弃养殖笼的偏僻角落,堵住这个骂骂咧咧、正准备筹钱翻本的人时,对方甚至没反应过来。 厉晴剑依旧在他手中,但楚元朗没有动用它,甚至没有使用明显的灵力。 他如鬼魅般贴近,一只手封住对方命脉,另一只手铁钳般扣住对方脖颈,将其狠狠按在礁岩墙壁上。 “我问,你答。”楚元朗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乌黑的瞳色在阴影中无情而冰冷,“多说一句废话,断你一条经脉。” 那人起初还惊恐地试图挣扎,却发现扣住自己的力量大得惊人,更有阴寒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是,是上面的大人物决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声音颤抖,在极致的恐惧下,变得语无伦次。 “明珠在哪?”楚元朗手上加了一份力。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听说是……是为了阻止城主和镇海宗的合作!明珠只是被,被暂时保管起来,等合作黄了,自然会……会找回来!” “保管在谁手里?” “不,不清楚……可能是会长,也可能是「隐修会」的那群疯子!他们更极端!” “隐修会?”楚元朗捕捉到一个新名字。 “是,是一群更古老的家伙,藏在暗处,连我们会长都要避让他们……他们觉得和任何外界势力合作都是玷污……啊!” 楚元朗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利落地将对方放倒,像处理垃圾一样将对方丢到养殖笼中,走之前不忘清除他的这段记忆。 封魔古镇一行,他收获的不仅是对于自身命运,以及世界本身的了解,还有切实的力量,以及来自远古魔神的认可。 他发现自己可以比前世更自如地运用体内的混沌源力,而不会反受控制。 楚元朗的身形和思绪都隐没在阴影中,整理着已知的情报: 沧海月明珠失窃,是为阻止琉璃海市和镇海宗的合作。 主要执行者为“潮声会”,明面上的激进派;背后可能潜藏的参与势力为“隐修会”,更极端的保守派。 如今明珠处于被保管的状态,没有被销毁或者运走,说明事件还有转圜的余地,对方意在施压。 整个过程,他凭借对黑暗规则近乎本能的直觉、高效冷酷地实干家作风,在极短时间内,成功从一团乱码中理出清晰的线头,锁定关键目标。 楚元朗抬头,透过交错嶙峋的礁石缝隙,看到琉璃穹顶之下,与自身所处世界截然不同的,幻梦一般的彩色繁华。 他心中隐隐一动。想要守护光彩下的人,就必须潜入这片阴影。 他转身走进黑暗,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无声无息地向「老锚」提供的地址潜行而去。 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开始。 *** 琉璃穹顶之下,光彩流溢。 柳明荣与晏秋并肩行走在珍珠贝母铺就的街道上,周遭是鲜艳的珊瑚建筑与熙攘往来的人群,光怪陆离,宛如幻梦。 “柳长老请看,”晏秋用扇指向远处一群佩戴浪花鳞片徽记、神情倨傲的海妖, “那便是「潮声会」的成员。他们坚信自己在捍卫海市的纯粹与自由,如同井蛙维护其方寸井口,以为那便是天的全貌。” 他轻笑一声,摇动折扇,“可见,认知的边界,往往比现实的疆界更令人画地为牢。” 柳明荣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语气温和:“所见即世界,亦是牢笼。” “妙论。” 晏秋颔首,引导柳明荣拐过一条街道,两侧发光植物摇曳芳香, “不仅是他们,海市有诸多势力。藏得更深的「隐修会」,秉持着更为极端的净化理念。城主府对此,多是默认,甚至纵容。有时我不禁想……”,他话锋一转,带着哲人的审度, “并非是城主府在驾驭海市这头巨兽,而是海市自身的选择与惯性,推动城主府前行。个体意识,在旁大的集体潜意识与历史惯性面前,往往渺小得可怜。” 他们途径热闹喧嚣的环形广场,舞池中光影交错,人群中蛰伏着危险的气息。 “海市纳百川,容万类,修士、海妖、亡命徒……在此皆有一席之地。”晏秋的声音融入周遭的嘈杂,又清晰可辨, “表象的绝对包容,往往意味着底层规则的绝对冷酷。光明之下的阴影,因其‘合法’的存在,反而更加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晏秋自然地引入局势:“沧澜君引入镇海宗,是试图以外部,强力扭转渐趋失控的内部惯性。而镇海宗,其扩张本性,潮汐般自有引力与规律。 “反对者恐惧的,并非某各宗门,而是自身命运轨道被强行偏转的未知。 “这盗窃之举,看似针对外敌,实则是内部惯性对变革的剧烈反弹。” 柳明荣沉默着倾听,见到晏秋的那一刻,或者说和这人对视的那一瞬,他就有预感:晏秋也好,城主也好,早就对明珠失窃的原委有所猜测。 晏秋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想,城主府宁愿一直拖着,弃阵法于不顾,也要等玄霄宗,强大中立的第三方势力介入,调和内部冲突。 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会给宗门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突然想到缪冬青,这位长老不会是因为怕麻烦才找借口走的吧?不会吧……? 晏秋继续说着,他看向柳明荣,似随口一问: “柳长老,你认为,当固有的轨道即将驶向深渊,是应不惜代价修正轨道,哪怕只是延缓末路,还是索性摧毁整个路径系统,哪怕前路混沌未卜?” 柳明荣略一抬眼,目光穿过琉璃穹顶,凝视更深邃的黑暗。 “若轨道本身即是错误,指向的终局皆是牺牲,那么修正不过是自欺欺人。唯有另辟天地,重定经纬。” “长老之心,果然非拘泥于一时一地者。”他赞道,眼中是极难觉察的触动,语气却无波澜,“我见过太多人在旧轨上狂奔,直至车毁人亡,也不愿抬眼看看是否有别的路。” 这时,两人恰好走到一处安静的观景平台。平台延伸至穹顶边缘,之外是无声游弋的巨型发光水母,还有更远处令人心悸的深海黑暗。迷离奇幻的光彩在平台上交织流转,营造出近乎抽离又与世隔绝的静谧氛围。 晏秋停下脚步,凭栏而立,凝望吞噬光线的深海,声音变得空远: “柳长老,不瞒你说,我期待与你一见,已许久。” 他侧首,唇角微扬,一双桃花眼中流出倦意, “心中积攒了许多无解之问,思来想去,或唯有柳长老可与之一论。” 柳明荣心念微动,某一瞬竟同步到无尽的孤独。 “愿闻其详。” “譬如,”晏秋用折扇轻叩透明穹顶,指向那幽暗无声的世界, “你我立足于此,受这琉璃屏障庇护,得以在此品评风云。 “可柳长老是否想过,这隔绝海水的安宁,是否也隔绝了真实的压力与流动? “我们习惯了内里被规划的光影,是否会忘记,外界看似无序的黑暗,才是孕育万物的本源?” 他的话语水流般轻柔,看似毫无目的,却蕴含着方向。 “更甚者,”他继续道,看向穹顶上方作为替代光源、零星分布的珠子, “这琉璃穹顶,这满城光华,其存在本身,不需要代价吗? “晏某曾游历四方,见过一种奇特的共生:海底植物为小鱼提供庇护,而小鱼的存在,亦是植物维系自身生机不可或缺的一环。 “若有一日,植物认为维系此等关系的代价过高,或小鱼不愿再囿于方寸之地,这看似稳固的共生,是否便到了重新审视的时刻?” 柳明荣金色的眼眸微微闪动。 晏秋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掀起的涟漪精准触及他从封魔古镇带出的,关于循环与牺牲的沉重思考。 他沉默片刻,方缓声道: “若共生变为单方面的汲取,庇护成为永恒的桎梏,那么打破此种关系,并非背弃,而是各自寻求更广阔的天地。即使前路混沌,也胜过在精致的牢笼中窒息。” 晏秋静静地凝视着他,脸上惯常的、仿佛对万事万物都隔着一层薄雾的笑意,悄然淡去。 柳明荣没有注意到,晏秋眼底深处的细微波澜。那是在漫长的孤独观测后,终于捕捉到预期之中,又超出预期的回响时,流露出的复杂神情。 “很深的见地。”他最终轻声说道,语气中却带着千钧重量,仿佛完成了某种确认。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无边无际的、象征着混沌与源初的深海,似是无意地低语。 “如此看来,眼前这一场明珠失窃的风波,倒像是一场对于海市共生逻辑的叩问。有人想找回过去的光华,延续既定的秩序,而有些人,在探寻一种可能,是否存在另一种,不再需要将全部光华系于一珠的…照明方式。” 晏秋不再多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即兴的感怀。他轻松转换话题,恢复向导的从容: "案发的核心区域就在前方。我们边走边看。这一路倒是排除了几个看似合理,实则南辕北辙的探查方向,说来也颇有趣。" 他迈步前行,被周围的光源照出无数个影子,长长短短、深深浅浅。 他没有回头,那片蕴含无限隐喻的深海被他留在身后,他向远处走去。 第11章 情报收集 缪冬青和柳明荣分开以后,娴熟地在狭窄的礁石间穿梭,海市的繁荣被他远远甩在身后,喧嚣声逐渐归于沉寂。 深入这条蜿蜒向下的小径,光线骤然消失,空气变得湿润而沉重,来自深海基岩的原始而古老的灵力隐约弥漫。 脚下不再是泛着光彩的漂亮贝母,而是一颗颗圆润的石子,表面覆盖着凉沁沁的黏液,缪冬青几次险些滑倒。 这里由自然主宰,人类雕琢的痕迹几乎消失,走在这里就像步入海市苏醒之前的亘古梦境。 缪冬青此行是为拜访一位老友,一位超脱于海市所有明暗规则之上的存在,海妖族的老祭司——汐婆婆。 上任、乃至上上任城主,都是汐婆婆看着长大的,汐婆婆对那些复杂的争斗不感兴趣,她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海市的安宁,得到众人的尊敬。 如今的海市跟过去比,只是空洞的繁荣。海市的繁华不断吸引新的人进入,然后将新人化成自身繁荣的养料,反复,反复。 无论是新人还是旧人,都迷失在追逐的游戏中,却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已经不知道这位活化石一样的,海妖族祭司的存在。 缪冬青和这位汐婆婆在某些方面格外契合,二人的友情开始于偶然的善意,持续于对道的理解与追求。 那时缪冬青的医术虽还不是无人能及,却也远超绝大多数人。 他游历至此,偶然救助的一位身中奇毒、濒临死亡的海妖族长老,正是汐婆婆的好友。 遗憾的是,缪冬青来得太晚,没能挽救对方性命。 不过他展现出的精湛医理,和对生命本身的敬畏,赢得了汐婆婆的尊重与友谊。 这份联结建立在生与死的共情层面,超越种族和年龄,是两个灵魂对彼此的认可。 缪冬青停在一座半嵌在岩壁之中,以巨大砗磲壳为主体建成的小屋前。 现在城内的建筑都不用砗磲壳做材料了。砗磲壳的颜色看起来就像发霉的糕点,又总有各类生物附着其上,实在不够美观。 缪冬青以手抚摸壳上厚厚的一层「幽光苔」,毛茸茸的苔藓被触碰后亮起柔和的蓝光,将周围的黑暗温柔地推开。 壳上天然形成的漩涡图案,在微光照耀下倒像眼瞳,静静注视和记录海底不为人知的往事。 “进来吧,冬青。”婆婆沙哑平和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缪冬青又胡乱摸了几下幽光苔,才进入小屋。 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宽阔些。 汐婆婆的屋子总是乱中有序,屋内是干燥海藻、深海矿物与古老香料混合的沉静味道。 各式各样的灵光珊瑚、形态不一的贝壳、满是图案和古语的稿纸按类放好,阵列一般拥有某种道蕴。 坐在阵列中央蒲团上的汐婆婆身形佝偻,披着深蓝色简陋织物,裸露在外的部分覆盖着灰白色细密鳞片,流淌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她的眼睛清澈纯净,深不见底,闪过能直视万物本源的智慧。 “婆婆。”缪冬青恭敬行礼,省去了两人都讨厌的世俗寒暄。 在他眼中,汐婆婆走在另一条道上,和他的医人不同,汐婆婆是医天地脉络的先行者。 “我正想到你呢,你就来了。你找到「噬心蛊」的线索了?”汐婆婆看出缪冬青近日很费心神。 “不是。”缪冬青摇头,直切入核心,“明珠失窃,我跟他们一起来的。此处的水脉可是出了问题?灵力的流动似有滞涩,又不似自然衰竭之象。” 汐婆婆依旧坐着,示意缪冬青靠近砗磲内壁。 内壁上布满天然形成的纹路,细密繁复如叶脉,其中一些,有微弱的莹蓝色光晕流淌。 缪冬青屏息凝神,将手盖在上面,像探查病人体内气血的流向一样,闭上双眼,全神感知。 起初是混沌的灵力噪音,但很快,缪冬青就捕捉到隐藏在宏大流动之下的不和谐音: 就像一条奔腾的大河,在流经某处时,一部分水量被悄无声息地引向未知流域,导致下游水势失去原本应有的磅礴与活力。 “……被分流了。”缪冬青睁开眼,语气笃定,带着医者下诊断时的严肃与凝重, “这不是一般的阵法损耗,倒像是有人强行截取了主干源流,借用其中力量。” 汐婆婆赞许点头,眼中透出更深的忧虑,她用比喻解释着目前的情况: “不错。有人不顾大河生态,私自开渠,将滋养万物的水源引去浇灌自己的私田。” “沧海月明珠,不仅是光之源,更是水脉调行的枢纽。”汐婆婆的声音低沉下去, “高悬穹顶之时,可平衡四方,让灵力如春雨滋养海市的每一寸土地。如今明珠被人盗去,替代品徒有其形而无其神。精妙的平衡被打破,而盗珠之人……” 她的话没说完,缪冬青就已明白: “他们在使用明珠,利用它作为枢纽,汲取水脉的力量去做某件事。” 缪冬青追问:“对海市会有何种影响?” “短期内,不过是些微末征兆:灵植枯萎、水温失衡,一些敏感的生灵变得焦躁不安。”汐婆婆缓缓道,仿佛透过砗磲壳,看到了未来, “但长此以往,维护海市存在的生命线便会枯萎。穹顶破裂,众生沉寂于此。” 缪冬青沉默。他本不喜卷入是非,但作为医者,面对整座城市正被慢性毒害,他无法置之不理。 他知道汐婆婆也不屑于做那些政治斗争,她守护海市根基的理念,与缪冬青“治本”的医道产生强烈共鸣。 “婆婆,”他偏过头,语气坚定,“可否助我绘制一幅当前水脉紊乱的「灵络图谱」?若厘清灵力被分流的详细路径与节点,或可反向推演出窃取点的方位。” 原本还怕麻烦,想躲清静的缪冬青认真起来。这不仅是宗门的任务,还事关整座城市的生灵。 汐婆婆看着他恢复清亮专注的眼眸,眉间的皱纹渐渐舒展,胸中满是欣慰。 她主动远离光鲜的世界,被海市遗忘在遥远的角落。 各路人士,怀着各种目的在她面前演戏,她早已厌倦。 她已不再年轻,很多事无法去做,好在还有一个人值得她全然的信任。 “好。我这里还有历年记载的水脉灵络图谱,结合你的感知,或许我们能找到那条本不该存在的「暗渠」。” 砗磲小屋内,两人开始投入到这项关乎海市命运的诊断中。 缪冬青指尖亮起的温润灵光,沿着纹路探查,细致地勾勒海市生命线深处,微弱而危险的悲鸣。 *** 根据贝片记录的方位,楚元朗在迷宫一样的废墟中穿梭,最终停在一艘倾覆的货船残骸前。 船身有处破损,隐藏在重重杂草之后,楚元朗身形如烟,毫不犹豫地进入。 内部比想象中干燥,空气中漂浮着灰尘,淡淡的铁锈味充斥着楚元朗的鼻腔。 “祭品?”一道声音自阴影中传出,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带着历经无数暗处交易磨砺出的沉稳。 “月亮。”楚元朗回应,同样听不出情绪。 没有试探与寒暄,暗流的博弈直接开始。 “潮声会挪用了月亮,想用阴影挡住外面的鲨鱼。”老锚开门见山,点名动机。 “我知道,”楚元朗语气不变,他想知道更具体的东西, “隐修会插手了多少?月亮现在悬在谁的屋檐下?” 老锚阴沉地笑出声: “年轻人,暗河里的情报,只用血和秘密交换。想知道月亮的下落,可以,替我办件事。” “说。” “处理掉潮声会的波塔,拿回他私吞的「海晶矿」账本。” 这是个**裸的考验,也可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让他彻底卷入潮声会的内部倾轧,成为他人铲除异己的工具。 楚元朗没有丝毫犹豫,乌黑的瞳仁在幽暗的灯光下像黑洞般,吞下一切光线。 “可以。波塔的情报,他与隐修会搭线的渠道,还有,潮声会内部最激烈反对与镇海宗合作的前三人名单。” 老锚心下闪过讶异,随即沉淀为更深的欣赏。这少年不仅狠绝,心思更是缜密得可怕,懂得在踏入绝境前,尽可能武装自己,扩大信息优势。 一枚边缘粗糙的薄玉简从暗处被抛出。 “成交。” 波塔,负责潮声会西三区的产业。嗜赌,私自倒卖组织的矿物,最近欠下一大笔债。 对于这种人,楚元朗决定不直接动用武力。 他伪装成急于销赃的外来者,通过碎星厅的渠道,放出有一批来历不明的高品质海晶矿急于脱手的消息。 果然,正为赌债焦头烂额的波塔迅速上钩,主动通过中间人联系了他。 交易地点定在西三区边缘的一个废弃仓库。 楚元朗很早就到了,他藏身于暗处,面对西三区不同寻常的景观,陷入思索。 此地的灵气浓度明显高于海市的平均水平,甚至显得有些粘稠。 街道两旁的发光植物格外刺目,灵植的生长态势过分茂盛,近乎畸形。 “虚假的繁荣……”楚元朗心中冷笑。 波塔带着两个手下准时出现,神情警惕,眼中的贪婪掩盖不住。 楚元朗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在他们验货的刹那,身形如电,以精妙的控制力将波塔制服,同时袖中飞出两枚带麻药的微针,放倒另外两个手下。 “账本,还有你私吞的海晶矿。”楚元朗的声音冰冷, “或者,我现在把你交给隐修会,说你暗中调查他们使用明珠的秘法。” 波塔的瞳孔骤然收缩,对方不仅知道账本,竟然连隐修会和明珠的隐秘都知晓! 当时就不该有侥幸心理,都是那些外来者,抢占他们的资源,害他只能靠赌场额外牟利……! 恐惧和悔意让他瞬间崩溃。 “我给!我都给!别把我交给那些疯子!” 波塔颤抖着交出藏匿的账本和标记矿石藏匿点的地图,几乎是哭着哀求。 楚元朗扫过账本,里面不仅记录了波塔的贪墨,还隐约提到几次向某个隐秘账户输送资源,备注“研究”。 很可能就是与隐修会的联系。 他清除掉波塔等人的记忆,将他和手下丢在仓库中,带着账本和矿石悄然离去。 再次见到老锚时,楚元朗将账本和地图一并抛了过去。 老锚一边看着,一边走到昏暗的光下。 这时楚元朗才看清他的面容:没有用化形术,只是平平无奇的人族修士,平凡到丢入人群,一般人绝对找不出。 老锚称赞道:“干净利落,直击要害。你比我预计的更有价值,祭品。” 老锚递上一枚小巧的玉简:“月亮,被置于潮声会控制的祭坛,由隐修会把弄。” 楚元朗接过玉简,用神识确认了祭坛的具体位置和基本守卫信息。 “另外,”老锚补充道,“听说你在寻找「观星者」。百年前,据说观星者在西荒大漠深处,一座随沙暴移动的「千影蜃楼」中显现过。这个消息,算是我个人对你的投资。” 楚元朗审视着老锚,将“千影蜃楼”记在心中,“合作愉快。” 他转身离开,身影比来时更为凝练,颇有几分前世风采。 如今他已知晓明珠的位置、对方的手段,还有……柳明荣伤势的线索,观星者的情报,虽然难辨真假。 厉晴似乎感知到他的愉悦,微微嗡鸣。 他向着金光奔行。 第12章 希望蓝图 柳明荣和晏秋并肩而行,静静听着对方讲述如何排除“外部潜入”和“监守自盗”可能。 两人缓步走在海市高空的透明平台之上,自从明珠失窃,此处平台就遭封锁,只有零星巡卫偶尔经过。 晏秋谈这些时,语气轻松而疏离,像个疲惫而不投入的说书者,即使他笑着,那笑意也从未抵达深处。 柳明荣虽然在听晏秋说话,脑中却一直盘旋着适才的讨论。 封魔古镇一行,他切实得到了“奖赏”,更准确点说,是“鼓励”。 一份阵法的蓝图,在柳明荣能自由调动灵力的那刻出现在他神识中。 最初,世界混沌,灵脉紊乱,灾祸频发。一人一魔,达成共识,牺牲自身,构建阵法,于是世界灵力有序运行,万物得以繁茂生长。 世界平衡被破坏,于是开始自我修复,选中世界的“气运之子”,为吞噬而培养。 稳定的代价是,以无数人的死亡换无数人的生存。 在世界意识的驱动下,人族魔族彼此对立、相互仇恨。个体的贪婪和恶意逐渐被放大。 灵魂的力量是超越物质的。 所以一个受尽磨难的坚韧灵魂在破碎时发挥的能量足以支持世界的运转。 同样,最初的天幕阁阁主,最初的远古魔神,以自身的能量与灵魂构建的体系能持续运转到现在。 柳明荣在得到蓝图后,才明白当时归墟之阵的犹豫与沉默,是多么沉重又满怀希冀。 他“外来者”的灵魂并不受双月大陆的世界意识影响,换句话说,他可以以自身灵魂为根基,将大陆从世界意识中剥离,进而构建一套新的规则。 他认识到了这一点,但困惑依旧。 蓝图给出的,是一套可以自我循环、自我滋养的体系。 它给出了新世界规则的框架,框架本身由不被束缚的灵魂构成,而怎样搭成框架、所需什么材料,却无分毫记载。 晏秋所作的那番讨论,激起了柳明荣更深的思考与顾虑。 封魔古镇回来后休息的那三日,柳明荣原本是怀有信心和傲气的,现在回看,实在是莫名其妙、不知天高地厚。 他以为得到归墟之阵庞大意识体的认可,是顺利而瑰丽的剧本开头,却不想这一切是更大考验的起始。 柳明荣之前的底气来自“看过原著”和“能看到新版的评论区”。 但是原著他并没能看到完结,甚至可能一半都没有。 而评论区所给出的指示更是少得可怜,远方以现在的楚元朗为主角写就的新版小说,恐怕剧情是和现实同步开展的。 关于《神君御极录》的内容,他也只剩模糊印象,许多细节都已忘却。 当初应该做出记录的,但是他刚穿越时被困在密室中,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穿越到了这本小说中。 柳明荣自认适应能力强,理所当然就接受传人的身份,虽说最初的学习过程混杂着不情不愿,但最终他还是至诚地接过传承。 再之后,阴差阳错,也可以说命中注定地收下楚元朗为徒,其中多少有些受林天贺的影响。 但面对现实错综复杂的情境,譬如现在,他竟是不知从何入手:无论是补全蓝图,将世界从悲剧中解脱,还是做出理智而体面的决断,完成宗门的任务。 “……柳长老?”晏秋轻柔的呼唤,将柳明荣几乎要飞走的思绪拉回。 “啊,在!”柳明荣感到一阵不妙,他刚才讲到哪里了……? 晏秋笑意敛去,他倒是早发现身边人在走神,只是如今正说到关键处,所以出声提醒。 柳明荣金色的眼眸一瞬流露出如梦初醒的茫然困惑,随即是孩童做错事的心虚,最后一切被他的强行镇定压下。 晏秋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语气如常,像是在讲述遥远的故事。 “柳长老可还记得方才提到的「隐修会」?” “……极端净化理念?” “对。他们自诩海市的守护者,理念极端,手段更是阴暗凶残。他们大多是初代建造者的后裔,视这片海底为不容玷污的圣地,抗拒一切变化,恐惧任何外界的影响,认为这会稀释他们尊贵的血脉,污染他们古老的传承。” 晏秋目光眺向远方,柳明荣有印象,那是潮声会管辖的范围。 “可是万事万物都处在变化之中,这是自然之道。”柳明荣说。 “是了。可有些人就是想不通,以为掌握着一些禁忌知识,就可以螳臂当车。”晏秋语气中罕见地带上讽刺。 柳明荣偏过头看向晏秋,对方唇角的嘲讽毫不掩饰,这让柳明荣感到诧异,好像此时晏秋不再讲述故事,而是成了故事中的人。 “可以讲讲禁忌知识吗……?”柳明荣谨慎地问,观察着晏秋。 晏秋浅笑,又回到说书人的状态,娓娓道来: “隐修会内部流传着一些被时代抛弃的秘法,作用有限却代价巨大,他们将这些垃圾奉为圭臬,甚至不惜献祭生命、透支灵脉。其他组织的成员对他们既仰仗又恐惧。毕竟,那些流亡罪人来到海市,最先接触的,就是隐修会。他们是躲在暗处的城邦,是海市运转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城主府不采取行动吗?”柳明荣问。 “城主府最初是不打算干预的,光明与阴暗同步滋长。海市的繁荣需要新鲜血液的维持,尽管这血可能不够干净。同样,海市的血液也需要适时清理……” 晏秋停顿,不知想到什么,他嘴角扬起一抹惨淡的笑意。 柳明荣明白他的意思,隐修会这个组织,可以包容罪犯,给他们新的身份,帮助他们融入海市,同时控制着他们;也可以作为暗刃,为海市清除阻碍。 至于为什么抗拒变化的隐修会却接受罪犯,想来是因为这些新人,大多在初来乍到的几年便会在此地安息,一半是因为性格,一半是因为选择。不过性格也是自我选择的一部分就是了。 “我们到了。”晏秋在穹顶的核心平台停下,这里空旷而肃穆。 顺着晏秋的指示,柳明荣抬头看向穹顶中心,原本应该放置沧海月明珠的位置此刻空荡。 在晏秋由衷欣喜和好奇的目光中,柳明荣召出星痕仪,细细勘察着四周。 他无法像之前那样,让星痕仪的光芒肆意绽放,无数星辉流转环绕,然后对搜集来的海量信息暴力拣选。 萤火般的光在星痕仪中闪动,几颗指甲盖大小的星辉颤悠悠飘出,和星痕仪之间由一条极细微的线连接。 柳明荣突然感觉有些难为情,但他如果再多使用灵力的话,恐怕脑子就要裂开了,到时候比他先崩溃的,应该是随行的缪冬青。 他不是为了脸面会勉强自己的人,所以很快便也不纠结。 “想必此物就是天幕阁至宝「星痕仪」。听闻此宝可察分毫,辨魔气,如今一见,果真不凡。”晏秋赞叹,眼神一刻也没从星痕仪上移开。 “……晏道友过誉。”柳明荣心中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感觉自己辱没了星痕仪,辱没了天幕阁。 晏秋就这样盯着星辉们在空中游移,神情专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虔诚。 柳明荣不语,心里在想,这位晏道友应该也是个见多识广的,怎么对这件法器这样好奇和上心? 星辉的探查结束,它们在空中慢悠悠地摇晃,欢脱地回归到星痕仪中。 柳明荣已经有些疲惫,他将神识探入其中,捕捉到关键线索: 悬挂沧海月明珠的地方,不仅是穹顶的中心,同样也是海市灵气阵法的核心。 沧海月明珠既是海市的中心光源,也是海市阵法的枢纽,将灵力平稳地灌溉到四方。 如今海市的阵法依旧在运转,但是“痕迹”——柳明荣实在是想不出该用什么词,这是种很抽象的感觉,来自于阵法师对阵法运行方式的感知与理解——却不复优雅。 而且不只有一处阵法在运行,柳明荣将视线投向远方潮声会的管辖区。 “晏秋道友,有劳引路,我们去那边看看。” 第13章 三方会聚 砗磲小屋内,最后一丝紊乱的灵力被缪冬青捕捉,没入悬浮的「灵络图谱」。 缪冬青长吁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脸色因心力交瘁而变得憔悴,在及时地灵力牵引下,才没让体内旧毒复发。 图谱绘制的画面清晰直观,令人望之心惊: 海市的灵力流向图,正常该是流畅优美的,以明珠所在位置为中心,灵力向周围流散,漩涡状动态分布。 可现在这幅图,代表无数灵力的光线在海市各处被强行纽结,就像被一头贪婪的海兽撕扯、破坏,哀鸣着流向某处,汇聚成刺目的光斑。 缪冬青对比着海市的地图,确定光斑的位置处于潮声会控制区的深处。 “献月祭坛。”汐婆婆接过灵络图谱,眉间忧色更重,语气有些激动,“糊涂!他们竟然敢打这个主意。透支海市寿元换短暂的幻梦,他们会后悔的。” “冬青。”汐婆婆声音颤抖,眼中闪过泪光。 缪冬青了然,重重点头,汐婆婆已不再年轻,这些事需要他们来阻止。 “婆婆,我现在就通知柳长老,一切还来得及,海市……不会有事的!” 过去救一人,如今救一城。 这就是医者的本分吧。 缪冬青凝神聚气,蕴含他紧急讯息和灵络图谱的念识化作一只淡绿色小鸟,带着药草的清香,急速穿过砗磲壳,追寻着柳明荣的灵气飞去。 *** 柳明荣跟随晏秋来到潮声会所在的“西三区”。 原本想阻拦他们的潮声会成员,在柳明荣出示城主的信物后,才犹豫着放行。 黏稠。 即使他们在边缘区域,也能感受到此处的灵气异常,像是被蛛网缠住,凝固在空中。 发光灵植的光变得刺目,本不该有植物生长的缝隙中开出妖冶的花。 柳明荣和晏秋刚到不久,西三区的主要负责者便带人迎了上来,言语间不乏试探和排斥。 柳明荣并未点破,语气温和:“万物生长循道而行,若此盛景建立在动摇根基的基础上,怕是过犹不及。不知贵会的「古阵」,能坚持多久?” 他特意强调“古阵”二字,将对方及其随从眼中的仓惶尽收眼底。 柳明荣见好就收,和晏秋告辞离开。 就在这时,带着轻灵香气的浅绿色小鸟自天边飞来,绕着二人转了一圈后停在柳明荣伸出的指间。 缪冬青的紧急传讯和灵络图谱的信息清晰地呈现在空中。 同时,柳明荣心中一阵悸动,这是楚元朗通过厉晴剑传递的信号,代表他那边有突破性进展。 厉晴剑会指引楚元朗来到他身边,而缪冬青对海市并不陌生,想必会先去城主府等待。 晏秋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柳明荣,开口道: “这是柳长老弟子的传讯?有何进展?” “不,这是缪长老的传讯,里面有他绘制的海市灵络图谱。图谱显示,海市的灵力流动异常,一部分被强行集结在潮声会的区域。” “哦~竟然是医者冬青,早就听闻缪长老精通医理,妙手回春,没想到还能断城市的病。” 晏秋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样子,语气轻松,让人分不清他是在真心夸赞还是阴阳怪气。 不过柳明荣一心只想着如何解决此事,没注意晏秋的语调。 “晏道友,证据确凿,我们需要尽快面见城主。” “哦?柳长老有眉目了?”晏秋笑着问,跟在柳明荣身后,摇着小扇,看上去心情很好。 柳明荣虽看不到晏秋的表情,但听他声音,便验证了早先的猜测:这位晏道友早就知道事件的真相。 “呵……”柳明荣叹笑,“痕迹粗劣的阵法、潮声会异常的灵力、隐修会的禁忌知识、指向明确的灵络图谱,是潮声会和隐修会联手盗取明珠为己用。” “原来是这样啊~”晏秋做恍然大悟样。 “师尊!”楚元朗抱剑,飞身落在柳明荣面前。 “!元朗。”柳明荣金色的眼中是惊讶和欣喜,“你可有受伤?”他将手搭在对方肩上,欲用灵力探查。 “师尊不必担心,弟子一切安好。” 楚元朗轻轻剥落那只微微发凉的手,将一枚小巧的玉简放入对方掌心,随后迅速而意义不明地向柳明荣身后的晏秋瞥了一眼,最终目光停在柳明荣肩头的绿色小鸟上。 楚元朗跟在柳明荣半步后的地方,叙说自己的发现和推论。 柳明荣默默听着,同时用神识探查玉简内的信息。 晏秋眼中笑意不减,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游走。 三人来到城主府,在侍从的引领下来到议事厅。 缪冬青安慰着满面愁容的城主,见柳明荣等人来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沧澜君走上前,“柳长老,水脉之事我已知晓。情况,竟已严峻至此了吗?”,他的声音颤抖,直直看向柳明荣那双温柔、仿佛洞悉一切的金色眼眸。 楚元朗见城主如此姿态,不禁想,如此懦弱之人,难怪总是想依靠外部力量解决问题,无论是借镇海宗平息内部,还是借玄霄宗解决争端。 晏秋悠然坐下,看向柳明荣,嘴角挂着玩味。 柳明荣神色凝重:“城主,缪长老的灵络图谱和元朗带回的情报相互印证,真相已无可辩驳。” 缪冬青将那副灵力流向图谱展示在众人面前,被强行扭结,最终汇于祭坛的光点实在是触目惊心。 “沧海月明珠,此刻正被置于潮声会管理区的献月祭坛。”柳明荣的声音清晰而平稳,“隐修会以其为核心,驱动禁忌古法,强行抽取水脉于西三区。此等行径,无异于剜肉补疮,长此以往,水脉枯竭,穹顶崩解,只在旦夕之间。” 沧澜君身形微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他虽早有猜测,但被如此直白又证据确凿地揭露,冲击依然巨大。 晏秋适时开口,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讽意:“为了证明海市不需要外部实力介入,就用这种方式来维护所谓的‘纯粹’,以此裹挟民意,阻止与镇海宗的合作。 “竭泽而渔,就算那阵法守得了一时,当海市成为一片死寂的废墟后,‘纯粹’又有何用?” 他的话冰冷如针,刺破最后的侥幸。 缪冬青来到沧澜君身侧,轻抚城主背脊。 虽动作关怀,但医者的严谨让他的语气格外沉重: “城主,水脉如同人之经络,此刻已非寻常阻塞,而是本源被强行掠夺。若不尽早阻断,一旦灵脉彻底枯萎,纵使大罗金仙降临,也回天乏术。”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指控,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了沧澜君的肩膀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某种决心,目光灼灼地看向柳明荣,天幕阁传承者,这个全场唯一能带来转机的人: “柳长老……此事关乎海市存亡,万千生灵系于此间。不知天幕阁,有何良策?” 他将所有的希望,乃至整个海市的未来,都寄托在这位神秘的客卿长老身上。 柳明荣迎上城主的目光,金色的眼眸中不再犹豫和迷茫。 回城主府的路上,他梳理着所有信息,最后想到一个和传承相关的解决方法。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位的耳中: “城主,此事已非寻常权争。隐修会所为,逆天而行,动摇的是此方天地平衡之基。”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却并不令人感到压力,而是令人更加信服, “我天幕阁承自古训,守护秩序、拨乱反正,乃分内之责。” 柳明荣略一停顿,和沧澜君对视,金色的眼中是认真和坚定: “请城主即刻颁下法令,公告海市:玄霄宗客卿、天幕阁末代传人柳明荣,已洞悉明珠下落与水脉异动之根源。 “为护佑海市众生,维系琉璃穹顶不坠,我将以天幕阁秘传阵法,疏导灵脉,正本清源。” 此言一出,室内一片寂静。 这已不是商量,而是宣告。 楚元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看向柳明荣,满眼惊异。 为什么不直接下令夺回明珠,然后清理掉那些人? 既然知晓明珠所在位置和守卫巡视的情况,想做到这些并不困难,哪怕师尊暂时不能使用过多灵力,仅凭他自己和缪长老,也能潜入夺回明珠。 至于清理的工作,他已摸清对面实力,即使放开一战,也并不会输。 何况师尊身体如今这般脆弱,若是布阵时消耗过大…… 柳明荣继续说,“此乃救市之举,望城主府倾力配合,稳定局势,安抚民心。至于潮声会与隐修会……” 他眼中金芒一闪,似有星辉流转,“若其尚存一丝理智,肯迷途知返,交出明珠,散去邪阵,或可暂息干戈。若其执意阻挠此救世之举……” 他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阵法师执掌规则的威严: “那便是自绝于海市万千生灵,亦是我天幕阁之敌。届时,勿谓言之不预。” 柳明荣的话语在议事厅内回荡。 楚元朗听到这个方案,忧心更重。 沧澜君与缪冬青等人虽感振奋,却也嗅到强行破局可能带来的血腥气。 众人沉默,一直旁观的晏秋忽然又“啪”地打开折扇,轻笑了两声。 “柳长老魄力惊人,天幕阁威仪令人心折。” 他语气依旧带着那份疏离的玩味,缓步走至与柳明荣并肩的站位,却看向沧澜君, “不过,城主所求,想必是一个既能拨乱反正,又能让海市日后能平稳过渡,不至于伤筋动骨的‘体面’吧?毕竟,潮声会中亦有被裹挟的温和派,若一概而论,恐生内乱,反倒让真正的罪魁祸首——隐修会看了笑话。” 柳明荣金色的眼眸微动,看向晏秋,并未因被打断而恼怒,反而流露出倾听的神色:“晏道友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晏秋扇尖虚点空中那幅灵络图谱,“只是觉得,柳长老已知‘病证’,又有‘针具’,大可不必急着‘放血’。 “或许……可以先下一剂‘猛药’,让病灶自除。” 晏秋接着给出更具体的构想: “柳长老方才所言‘以阵法疏导灵脉,正本清源’,乃是堂堂正正之师,晏某佩服。但我们或可稍作调整——不必立刻公告天下引发恐慌和对立。 “不如,请柳长老悄然布阵,并非强行阻断,而是更精妙地‘引导’与‘放大’。” 晏秋眼中流露狡黠的光芒。 “隐修会汲水脉以肥私田,那我们便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柳长老可否以阵法,暂时略微强化这种掠夺?让西三区的‘虚假繁荣’在短时间内达到极致,甚至…… “让灵力浓稠到令普通居民都感到不适,让灵植因过量灵气而异化、衰败?” 此言一出,众人皆怔。 楚元朗立刻领悟:“如此一来,不必我们言语,事实自会说话。极致的繁荣瞬间转为显而易见的祸患,恐慌会先从他们内部滋生。” 缪冬青也若有所思:“不错,如同给虚火过旺的病人用寒药,外强中干之象立显。届时,无需我们指责,潮声会内部自会有人出面对峙隐修会。” 柳明荣眼中金芒大盛,瞬间完全理解晏秋的意图,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更关键的执行步骤: “晏道友此计甚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可布下「镜流阵」,此阵不强行对抗,而是如镜面反射、流水引导,能将祭坛的掠夺之力在其内部循环、放大。数日之内,西三区必现异象。” 他转向沧澜君,语气恢复之前的沉稳,却带着更强的掌控力: “城主,在此期间,请您按兵不动,但需做三件事: "第一,秘密调动绝对忠诚的力量,监控祭坛周边,防止隐修会狗急跳墙,损毁明珠。 "第二,请利用元朗提供的名单,‘帮助’潮声会内部的一些人,‘偶然’发现水脉濒临枯竭的真相以及隐修会的终极目的。恐惧,需要引导。 "第三,准备一份以城主府和潮声会温和派共同名义发布的公告草稿,内容如下‘阵法调试失误,导致灵力异常,现已被玄霄宗客卿长老柳明荣出手稳定,并寻回明珠’。” 沧澜君闻言,豁然开朗,脸上愁容尽散,取而代之的是钦佩与决断: “妙!太妙了!如此一来,压力尽在对方内部,我等后发制人,既能铲除首恶,又能保全潮声会大部分力量,维护海市稳定。明珠亦能‘体面’回归!柳长老、晏道友,沧澜……拜谢!” 柳明荣与晏秋对视一眼,彼此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 楚元朗看向晏秋,在前世的记忆中试图寻找对方的线索。 奇怪的是,如此强大智慧之人,他竟是毫无印象,甚至这个名字也未曾听闻。 他心中陡然升起怀疑。 这个晏秋,是何人所化,为何接近他们,接近……那个人。 第14章 月下心软 柳明荣于偏僻礁石洞中布置「镜流阵」,星痕仪在空中悬浮,发出微弱的光。 楚元朗寸步不离地守在柳明荣身边,盯着对方在微光下近乎透明的专注侧脸,有些郁闷地轻声叹息,沉默地向柳明荣更靠近一些。 柳明荣指间在空中划过,金色的符文随之涌现,连带着他金色的眼眸,流溢光彩。 “元朗,不必担忧。”他听到对方的叹息,“明珠会归还,海市也会平安。” 楚元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后沉声道: “师尊,弟子相信此事会圆满解决。弟子担心的,另有其事。” “何事?”柳明荣已布好镜流阵,他回身和楚元朗面对而立,星痕仪在两人身侧,照亮他温柔的半张脸。 “弟子担心布阵消耗过大,对师尊身体会有负担。”楚元朗目光瞥向一侧,没有去看柳明荣。 他还想说,那个晏秋很可疑。 但是对于晏秋的判断,基于他自己的前世经验,他还不知该如何向柳明荣开口。 楚元朗感觉心中憋闷无比。 “祭月日”那天,柳明荣现身祭祀,那双金色的眼眸,很久以前他见过的这样一双眼睛,唤醒他前世的种种记忆。 他原本想走上复仇的道路,却被柳明荣收为徒,学会「回风拂柳」,见证力量的另一种可能性。 在封魔古镇,他知晓自身悲哀的命运,原本已经放弃抵抗,却被柳明荣救下。 那天,他阴郁如秋天的心中下了雨,很久很久也没有停。 现在他的心也不是晴天,他恨自己成长得太慢,让师尊承担太多。 柳明荣金色的眼眸流出讶异,他的睫毛在光下微微颤动。 “多谢关心。不过,无需紧张,此阵取巧,不伤及根本。”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声音中的疲惫却将他出卖。 楚元朗不再多言,嘴唇紧抿,默默递出一袋药液。 “……多谢记挂。”柳明荣接过药液,转身一饮而尽,面容扭曲。身为师者的自尊心,让他不愿在徒弟面前丢脸,宁愿强忍着恶心将它喝完。 他此刻背对着楚元朗,迟迟没有缓过神。 有一瞬,他想的是,楚元朗怎么记性这么好,因为他自己,包括缪冬青恐怕今日都忙得忘掉喝药的事情。 这时,一缕香甜的气息出现在礁石洞中,柳明荣回首望去,却是块金丝灵糕在楚元朗手中。 “师尊,这是弟子从宗门带来的,可补益元气。”说着,就绕到他身旁,将糕点捧到柳明荣面前。 “!有心了。”柳明荣欣喜地接过糕点,在口中细细品味。 轻盈的甜味在口中化开,灵糕口感细腻,一口咬下,表面会落酥皮。 柳明荣吃完,只记得糕点清甜,哪里还管药的苦涩。 楚元朗略有些忧郁的心情,也随着柳明荣扬起的嘴角而变得轻松。 但他依旧紧张,封魔古镇的阴影犹在,他不能再失去眼前这个人。 *** 「镜流阵」的效果远超预期,不过两日,就让局势大变。 潮声会管辖的地区,以西三区为典型,“繁荣”到了极点: 灵气无法自然周转流行,在空中形成薄薄的雾霭,既无法利用,也无法散去,浓稠得令人窒息; 大片灵植无法承受过量的营养而枯败,样态怪异,令人望之发怵; 无论是修士还是海妖,哪怕是一些潮声会的骨干成员,也因灵力迟滞而精神萎靡,心生怨怼。 恐慌如瘟疫蔓延,不明真相的潮声会成员开始组织调查,知晓真相但不愿也不敢面对的一部分高层终于决定站出,还有一部分高层正策划逃离海市。 原本他们和隐修会合作,目的是用让隐修会用神秘传承,构建防御法阵守护海市,以此阻止和镇海宗的合作,同时证明海市可以自立。 现在看来,此举不过饮鸩止渴,他们和隐修会的合作简直就是错误。 楚元朗在这两日中协助城主府,通过老锚的渠道向潮声会不明真相的中立派和温和派透露这份“繁荣”的真相。 缪冬青和沧婆婆共同监视着水脉的情况,必要时□□修复。 柳明荣和晏秋商讨着该如何平稳处理此事。 沧澜君随时通过安插在潮声会中的眼线了解动向,伺机而动。 那日柳明荣和晏秋前往西三区,前来迎接他们的潮声会负责人,就是知晓真相,但不愿也不敢面对真相的。 如今他再无法忍耐,“够了!必须停止!” 他联合多位和他一样立场的元老,以及不少深受其害的中层成员,冲破祭坛警戒,气势决绝地来到献月祭坛。 潮声会内部产生分歧,其中以西三区负责人为代表的中立派又和隐修会发生冲突。 不知哪一方先开的火,等消息传到沧澜君那里,沧澜君再带着亲信和柳明荣等人赶到时,看到就是这样一派景象: 夕阳下,街道混乱不堪,争斗声、叫喊声不绝于耳,空气中除了油腻的灵气,就是铁锈的腥味。 楚元朗紧护在柳明荣身侧,剑未出鞘,但凌厉的剑气自然而然地排开前方阻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任何试图靠近的混乱灵气和不明攻击,都被无声无息地化解和逼退。 晏秋和缪冬青并行走在他们身后,缪冬青眉头皱起,对海市的惨状深感痛惜,相比之下,晏秋则表现得满不在乎,好像是在看一出无聊的戏,桃花眼中闪过嘲弄的笑。 沧澜君走在最前方,神情严肃,步态沉稳,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几人来到献月祭坛时,氛围已是剑拔弩张,潮声会中立派和温和派联手与死守祭坛的隐修会成员及少数极端分子激烈对峙,地上躺倒数人,显然已经历一场恶斗。 “住手!”沧澜君的声音饱含灵力,喝震全场。 混乱暂时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们身上。 隐修会大长老看到柳明荣,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怨恨: “是你!都是你们这些外来者……!” “冥顽不灵。”楚元朗低语,不等他废话,身形如电,骤然冲上! 隐修会大长老话音还未落地,祭坛边缘另一位试图以秘法引爆禁制的成员就被楚元朗瞬间制服: 厉晴剑依旧未出鞘,因为楚元朗不想让这柄洁净如月光的剑染上污秽。只见他聚气于掌,招式狠绝,精准击打对方手腕以阻止行动,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对方脖颈,将其按晕在地面。 眨眼之间,局势逆转,隐修会最后一块可以谈判的底牌就此滑落。 过程中楚元朗周身刻意放出的魔神气息,更是让隐修会众人心生敬畏。 他们所谓的传承、秘法,所谓的阴影、黑暗,所有的抵抗、挣扎,在真正“纯粹”的混沌源力面前,简直是蚍蜉撼树。 此举彻底震慑住隐修会众人,也让潮声会温和派松了口气。 柳明荣上前,金色的眼眸带着悲悯,扫过全场,最后和神情又恨又惧的隐修会大长老对视: “事已至此,还要执迷不悟吗?看看现在的海市,这,难道是你们想要的?” 周围景象枯败,人群惶恐不安, 一些人站出来痛陈隐修会此举对海市的危害,一部分人跟着附和,还有一部分始终沉默着。 真相与恐惧交织,残存的抵抗意志终于彻底崩溃。 晏秋摇着扇子,玩味地看着这幕戏,心里想到很多,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的讥讽更甚。 他对着沧澜君点了点头。 隐修会的成员被尽数拿下。 落日的最后一束光贴着地面,血一样泼洒在地。 柳明荣走上祭坛,召出星痕仪,在隐修会成员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轻松瓦解掉他们引以为傲的秘传法阵。 他以神识沟通星痕仪,引动周围凝滞的灵气流转,双手轻柔地覆在因过度驱动而稍显黯淡的沧海月明珠上。 温暖而纯净的金光自他掌心流淌,流水般温柔地包裹住躁动的明珠。 明珠在柳明荣的护养下,逐渐恢复原本温润皎洁的模样,同时,海市的水脉也被安抚,缓缓回归应有的流转。 事情暂告一段落,柳明荣将明珠交予城主,疲惫地走到一旁休息。 楚元朗立刻跟上,关切地蹲在一旁查看,不愿错过对方身上的每个细节。 “师尊……您还好吗?”他尾音轻软。 “无妨,只是神识有些消耗。”他笑了笑,唇角苍白,金色眼眸显出倦意,“方才你做得很好,精准、果断。你是怎么发现那人的?” 得到夸赞,楚元朗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填满。 “师尊,下次……可否让弟子代劳?您的身体……”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啊,你这人真是的。”这时,缪冬青颇感无奈地来到二人身边,拽过柳明荣的左手,迅速检查一番。 柳明荣看向缪冬青,没注意到楚元朗神情中隐隐的不甘和固执。 “元朗,有些事,需要为师亲自了结。”柳明荣心中一软,温声道,“不过,谢谢你。” 他抬起右手,转向楚元朗,温柔地轻拍对方握紧剑柄的手,“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银月升起,光华似薄纱,天空洁净无尘。 楚元朗倏地低下头,心中翻涌的暴戾与不安竟奇异地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酸甜。 他不自觉将剑握得更紧,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失去眼前这个人,无论代价是什么。 “你真幸运。再多用一分灵力,你的身体就要崩解了。”缪冬青语气很平淡,“传承者的……宿命吗?毕竟只有你能做到。” 缪冬青确认柳明荣无碍后,就加入救治队伍中去了。 海市一行,让他的心情变得格外复杂。 缪冬青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他对医道的天赋,和对生命平等的博爱,印证他作为医者的宿命。 医理之外的事,缪冬青一概不想参与,尤其是那些复杂的站队。 但是,他一边检查着伤员一边想着,就算他医术高超,也无法同时医百人、医千人。 而类似的争斗与纠纷,却会让成百上千的人受伤,乃至失去性命。 海市的搏权,世界的战争,代价却分担在普通人身上…… 缪冬青心情沉重起来。 他又想到柳明荣,柳明荣作为天幕阁的传承者,宿命自然是□□世界阵法。 哪怕对方如今身体破败地不成样子,也必须做好分内之事,因为再没有人能做这些事。 他感到无比纠结,一边是作为医者,对患者切身的同情;一边是普通人对于天幕阁传承者理所当然地依赖;还有一边,是宿命认可者对柳明荣命运的尊重,或许还有漠然的成分在其中。 天黑了。缪冬青抬头,凝望皎洁银月,微微叹息。 第15章 游光心跳 次日,城主府内,沧澜君和晏秋、柳明荣共坐一处商讨事宜,气氛虽不似昨日凝重,却依旧严肃。 “不如由城主府和柳长老联手设下禁制,将隐修会核心成员永久禁锢于祭坛之下,面对自己亲手造成的海市创伤,”晏秋眯着眼,语气轻快, “同时强制他们,将掌握的禁忌知识和秘传阵法全部默写出来,特别是其中的代价与反噬。” 城主不语,在思考此案的可行性。 柳明荣听到“永久”,金色的眼眸中闪过惊愕与迟疑,他眉头皱起,犹豫着说: “永久禁锢?晏道友,此罚是否过于严苛?这与精神凌迟何异?” 这是柳明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处在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世界中,这里的人拥有和他不同的价值观。 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晏秋眉尾轻挑,慢悠悠开口: “哦?那依柳长老之见,该如何处置这险些将海市拖入深渊,且毫无悔意的人们?” 他唇角露出玩味,看向柳明荣动摇的眼睛, “莫非……柳长老心怀慈悲,欲放虎归山?还是说,”晏秋浅笑, “简单的处决,更能彰显仁德?” 说完,他笑意盈盈地观察着柳明荣的反应,就像观察一锅即将煮沸的汤。 柳明荣陷入短暂地沉默,晏秋的话绵里藏针,刺得他心痛。 他不愿行如此残酷之事,但也深知,无论是处决还是放逐,都无法根除隐患,甚至可能留下复仇的种子。 他能感觉到,城主对于晏秋的提议是认可的,而晏秋的方案也确实是能将利益最大化的安全手段。 他在脑中权衡着,天幕阁中关于代价与平衡的教诲正和他现代的道德观激烈碰撞。 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恢复往日的平和与清明。 “晏道友所言,的确可从根源杜绝后患。”他看向晏秋,语气温和坚定, “然而,‘永久’二字,过于绝望。不如设为可变量刑,直至他们真正认识到错误,不仅是默写知识,更以其智慧提出修复水脉、弥补过错的方案来赎罪。届时,由城主府和各组织共同评议是否减刑和释放。” 柳明荣眼中是深切的同情和悲悯, “给予一线希望,而非彻底绝望。有时,希望比绝望更让人反省。城主,晏道友,两位意下如何?” 晏秋静静地听着,浅褐色桃花眼终是瞥向窗外,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一晃而过。 有一瞬,他感觉自己被那双金色眼眸所灼伤,心中霎时被莫大的悲哀笼罩。 给予一线希望,会让绝望更深痛。有时,希望比绝望更让人折磨。 很多很多,他有很多想说,那些被遗忘在过去的思考,被丢弃在时间中的感悟,在和这个人的相处中,重回到他心中。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鼓掌,是欣赏,也是叹息。 “妙。柳长老果然……仁心与智谋兼具。”晏秋笑了。 沧澜君向二位表示感谢,此事定下。 之后,潮声会内部的激进派,以及和隐修会勾结的成员尽数被清算,由中立派掌权,主动与城主府商讨新的合作框架。 柳明荣得到任墨书的应允后,以玄霄宗的背景做担保,在琉璃海市与镇海宗之间调停,最终二者达成一致:由最初的“全面庇护”更改为“有限合作”,即只在特定航路和区域进行安全保障和资源交换。 最后,沧海月明珠重归穹顶之巅。 明珠光华万丈,驱散海市萦绕已久的阴霾,也照亮三人离去的背影。 临走之前,柳明荣将一份以隐修会密阵为原型,修正后的防御法阵图纸交予城主。 如此一来,那些隐修会成员也能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了吧。 晏秋比他们走得更早,只留下一句“下次再见”。 柳明荣等人登上水行舸,在深海航行。 海市像个精美的水晶球,绚烂梦幻,就这样远去,化作一个光点,不知不觉间和黑暗融为一体。 漂浮的巨大发光水母、在管道间急速掠过的海豚、广场中心舞姿婀娜的海妖、毛茸茸的幽光苔…… 所有的这些,连带着几人的回忆,都将被永久地保留在那片神秘的海域中。 舸内昏暗,缪冬青倚着栏杆发呆,柳明荣则坐在安静的角落,双手自然搭在腿上,闭目休养。 最初的蓝图在他神识中缓缓展开: 和之前的一无所有不同,经历明珠事件后,蓝图仿佛汲取了某种能量,从沉睡中苏醒。 柳明荣通过蓝图,看到广袤无垠的沙漠。 这是什么地方……?要我接下来去这里吗? 柳明荣思索着,劳累几日的身体终于得到休息,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楚元朗原本站在柳明荣不远处,惊叹地看着成群的水母游曳,忽明忽暗,像大海的呼吸。 他扭过头,想让师尊目睹这一奇景,却见柳明荣姿态闲适,神情放松,呼吸均匀,半梦半醒。 楚元朗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发现柳明荣有一缕发丝贴着脖颈,被压在中衣之下。 水母发出的微光在舸内悠然漂移,扫过那人的耳廓,在指间停留,又忽然飞走。 楚元朗下意识伸出手,微光从他指间流过。 【叮————】 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柳明荣从梦中唤醒,朦胧间,他看见楚元朗猛然转过身的背影。 不等他细究,海量的评论,热闹非常地占据他全部思绪: 「海市篇完结撒花!柳长老帅炸了!」 「楚元朗暗线操作也太熟练了吧,真的只是筑基弟子?」 「晏秋绝对不简单!我赌一包辣条,他就是幕后BOSS!」 「只有我觉得宗主和柳长老莫名的好嗑吗?」 「楼上邪教!明明师徒才是正道!」 「作者真的没换赛道吗……」 「下一站西荒?原著里西荒可是个大坑啊,‘观星者’的遗产要出来了吗」 西荒?柳明荣捕捉到关键字眼,是蓝图所展示的那片沙漠吗? 他浏览着评论区,将零碎的信息和已知的情报相互印证。 之前元朗说,观星者百年前同样也在「千影蜃楼」出现。 线索逐渐串联,就在柳明荣试图寻找更多跟观星者有关的信息时,一道私信再次打入他的神识。 【吞月者:好戏。琉璃盏里非真龙,西荒风沙砺剑处,镜中何来你我?】 信息戛然而止,这次没有诡异的特效,柳明荣想。 他从中读出一抹孤寂和嘲弄,将“镜中何来你我”六个字反复品味。 这个吞月者,每次出现都将他推入更深的漩涡,却也投下一抹光亮在前行之路。 楚元朗此时背对着柳明荣,心虚地不敢转过身。 咚——咚——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 重返玄霄宗,听枫居内枫叶已落大半,在地面层层堆叠成红黄相间的厚被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柳明荣特意走在有落叶堆积的地方,听着脆叶薯片一样裂开,心情好极了,连寂寥的秋色都变得可爱。 楚元朗则是跟在柳明荣身后,用灵气将它们隔开,不愿惊扰满地秋梦。 二人在院中作别,柳明荣前往栖云居找宗主,楚元朗留在听枫居修炼。 院门合上的刹那,楚元朗的思绪瞬间被带入另一个世界。 海市之行的种种在他脑中迅速闪回:阴影中的周旋和算计、柳明荣礁洞中虚弱的表情、月下那人苍白的唇角、水行舸中毫无防备的疲倦睡颜…… 焦灼,如野火燎原。 他需要力量。 「回风拂柳」与万物共舞,于绝境转身的剑理固然精妙,但是,倘若风暴并非向他而来,而是要湮灭他想守护的人呢? 封魔古镇之后,他能更自如地使用混沌源力,但这远远不够。 剑随身动,红叶顺着剑气流转成环,圆融自如。 楚元朗演练着「回风拂柳」,心神沉入体内的混沌源力之海。 他在引导。 将柳明荣所教导的剑理深化,将狂乱的混沌之力主动融入剑意中,化为己用。 暗红的气息,悄然沿着经脉,在他体内流动,与灵气和剑意融合。 他追求的,是在转身之外,拥有能斩断一切威胁的绝对力量,是为身后之人开辟一片安宁的守护之力。 楚元朗心念坚定,幽深的眸中,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 柳明荣踏着云雾来到栖云居,闻琴声空灵清越,自深处流淌而出,令人如痴如醉。 抚琴者是冷子熹长老,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袍,清绝似月下新雪初霁,又如冰晶浮于春水。 冷冽宁静的音符流转云间,抚平人心浮躁。 只是…… 这曲偶有几处音调欢脱,柳明荣驻足,虽觉困惑,却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心境空明,几日的奔波劳倦都随之消散。 一曲终了,尾音悠长,久久徘徊于雾中,终随飞鸟远去。 冷子熹抬眸,没有情绪也不带评判地看向柳明荣金色的眼,微微颔首,表示友好。 她抱起琴,一语未言,飘然如烟,悄无声息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任墨书于松下烹茶,神情自若,好不悠闲。 半月前,柳明荣在这里和宗主喝了第一杯茶,不过十数日,却恍如隔世。 那时的他,不知天地命运残酷,还怀抱着单纯的幻想:自己是知晓一切的读者,可以纠正所有的悲惨故事。 那时的他,初出茅庐,不自量力,哪怕不知去往何处,心中热切依旧。 柳明荣自然地坐在任墨书对面,接过一杯温茶。 阳光穿过深绿色的松针,在棋盘上落下大小不一的棋子。 微风吹动两人的衣摆,任墨书指尖轻抚杯缘,远眺山外风光。 茶香极淡,闻起来让人想到书页翻动的气息。入口是自舌边蔓延的苦意,淡雅如檀香,持久而深邃;末调是转瞬即逝,又令人回味无穷的清甜,就像夏夜一闪而过的流星。 柳明荣蓦地感到悲伤,他看向任墨书,心中隐隐不安。 “如何?”任墨书扭过头,温和地问。 “……初尝微苦,回味甘甜,好茶。”柳明荣答道。 “至醇之味,尝尽甘苦,方知其韵。”任墨书放下茶杯,眼中掠过一丝与茶韵相同的寂寥,不过马上恢复澄澈, “海市风波已平,柳长老对前路可有思量?” 柳明荣握紧茶杯,将前往西荒的打算坦然相告,随后,沉吟许久,将困扰他多日的问题以比喻的形式问出。 “宗主,若有一园丁,见古树将倾,欲施猛药救之,却恐药力酷烈,累及树上无辜虫鸟,当如何自处?” 他不能接受楚元朗最终会作为薪柴牺牲,也不能接受之后其他任何人重蹈覆辙。 但是,他选择的这条革新的路,却让世界上更多更多无辜的人被迫陷入危机。 在海市穹顶之下,柳明荣对晏秋自信地说出“另辟天地,重定经纬”。 可在之后的海市生活中,柳明荣看到的是,无数人的生活和性命,掌握在极个别人手中,一念错意便流血漂橹。 他真的有资格,替全天下人做决定吗? 如果最后失败了呢? 任墨书默默听着,为柳明荣掌中的空盏注满茶液。 “柳长老,”秋风吹动他的长发,“你见古树将倾,心生救念,此为仁;虑及虫鸟,此为慈。然,你需知晓——”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 “古树之倾,乃自然运数。不行非常之法,树,鸟,虫,终将同归尘土。 “三者同息共命,园丁施药之举,正是予其共渡险境之机。 “园丁之药从何而来?因见倾覆,心有不忍,其方存在。心念动而机缘生,若因畏惧后果而弃之不用,岂不辜负这份源于本心的缘起?” 柳明荣心中微动,任墨书继续道: “依我看,园丁当勇猛精进。此药为希望,乃是挽将倾之天。 "此心光明,万物皆可为舟楫。” 柳明荣低首垂目,任墨书的话,给了他另一种思考的方向。 假如,他的存在本身的意义,就是打破双月大陆的规则,因这使命他才穿越到此处,那么无所作为、踟蹰不前,反而是对自己、对世界的辜负。 倏地,他感到莫大的安慰,随之而来的,是一份沉重的责任感和深深的孤独。 他突然有一种,想将一切托盘而出的冲动,想让眼前这个智慧超然的人,给予他更多的帮助和依靠。 但是他没有。 柳明荣知道,这份保守世界最深层秘密的孤单滋味,恐怕只能由他独享。 一旦任墨书知晓这些,就会被世界规则抹去,就像那些空白的天幕阁记录。 “宗主,我所行之事,定会带来不可预测之风波。往后我若与众人之所愿相背,我……不愿拖累宗门。”柳明荣发出一声叹息。 “宗门有我一日,便会护你一日。尽管去做吧,风波来时,自有栖云居挡着。”任墨书笑得坦荡,眼中满是慈爱,他举起玉盏, “但行无悔。” 柳明荣同样举起小杯,与他遥遥相敬,随后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苦味悠久,让最后的甜意格外珍贵。 自此,他不再犹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游光心跳 第16章 恩玻里欧 “师尊。”书斋的门半掩,楚元朗端着瓷碗,放下准备叩门的手。 屋内,柳明荣坐在窗前,阳光一束束照在斋中,桌上堆叠的红枫们格外醒目。 他手中捻着一片巴掌大的红枫,星痕仪悬在空中,微弱的星光跟随灵力的牵引化作符文爬满叶面。 秋风从窗外那棵绿叶尽落的梅树间穿过,柳明荣颈间几缕发丝随之轻动,他神情专注地制作着传讯符,金色的眼眸流溢光彩。 忽然,一阵劲风吹过,堆成小山的枫叶被吹散到空中,在光束间飞舞,如红蝶翩跹。 柳明荣此时抬眸,眼中有大功告成的欣喜和意欲分享的激动,他看向窗外,却见楚元朗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中端着药,表情呆滞。 “元朗,你看这个。” 说着,柳明荣起身拉开门,接过楚元朗手中的药碗,将那片镀着金光,质地坚硬的红叶在对方呆愣的表情中递过去。 柳明荣将碗放在桌上,几片未被吹落的枫叶被压在下面。 他本来想拉着楚元朗坐到椅子上,但顾及到自己的师尊身份,只好将这份激动暂时克制。 他神采奕奕,声音欢跃,“为师新制的传讯符,结合了天幕阁阵术,可以不受限制的即时通讯。”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柳明荣的举止在理性压制下勉强符合身份,神态和语调却将其本性之纯真展露无遗。 他详尽地介绍着,不时拿出另一片配对的进行演示。 楚元朗还是站在门口,听着眼前人欢欣地讲解,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那一幕。 红枫如蝶,光线柔情,那人抬眸,笑意盈盈。 他看到那人缓缓抬头,身后的红叶恣意飞舞,时间被无限拉长,就像不断坠落的梦境,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真正坠落。 柳明荣讲述完毕,疲倦地坐回窗前。 为这两片红叶传讯符,他这几日可是耗尽心力。如果不是身体需要修养,柳明荣想,他只要连着两个晚上就能做好。 他捧起桌上的瓷碗,将苦得令人作呕的药液一饮而尽,随后掏出瓶楚元朗前日准备的“玉晶霜”,倒出一颗含入口中。 名为“玉晶霜”,实为冰糖也。 冰糖入口,苦味渐渐消解。 “传讯符已做好,最后一碗药也喝完了,我们明日便启程去西荒!”柳明荣说道,语气轻快。 不过,让他心情愉悦的大部分原因是三周内无需再服药。 “是。”楚元朗只觉大脑发昏,他向柳明荣行过一礼,便以收整行囊为借口匆匆离开,临走时不忘顺手将空碗带走。 柳明荣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心有疑虑,不过下一秒,满地的红叶让他回到身处书斋的现实。 冷子熹到访听枫居时,正见柳明荣站在枫林中,用布揣着一兜子枫叶,哗啦啦倾倒在树下。 她径直走过去,掌中握着两个药瓶,“听闻你要去西荒,这是缪长老托我给你的。一瓶解毒,一瓶开窍。” 柳明荣接过冷子熹递来的两瓶药,“多谢冷长老。” 冷子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柳明荣,表情端正得甚至可以说淡漠,眼中却有微光闪动。倘若柳明荣对社交或者对人的了解更深,便可解读出其中隐秘的好奇与探究。 她唇珠轻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不等对方询问,便化作阵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痕。 柳明荣将药瓶收好,记挂着再见面时,要问清这位长老到底要说什么。 眼下他实在是没精力去想西荒以外的事了,他拖着身子穿过院落,回到居室,躺在床上,闭着眼在脑中搜寻有关西荒的更多线索,不知不觉间沉入梦乡。 楚元朗再次以请教剑法为理由找到柳明荣时,发觉对方已休息。 他半是遗憾半是庆幸地悄声离开,在院中罕见地没有修炼,而是坐在树下,神情恍惚。 一片红色的枫叶落在他头顶。 *** 双月大陆,东海群岛深处,魔宫。 如今魔宫坐落于世人传说中的“仙岛”蓬莱岛上。 该岛高悬于天,又有结界庇护,本应是个安全的堡垒,却早已破败不堪,被魔尊寻到时,已是一片废墟,只由四大圣器之一的“空界镜”勉强维持。 魔尊远望天际,蓬莱岛是与世隔绝的地方,这里的天空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们、更没有那些调皮闪烁的星星。 这里永远处于黄昏,有时天空会被花一般的橘粉色铺满,有时则是淡雅的浅紫色,不过更多时刻,还是今天这样: 一道橘色的线将海与天隔得泾渭分明,整片的墨蓝色幕布一样笼罩天空,蓝色与橘色之间,是一层浅黄色。 他雪白的长发在余晖下看起来更像是白金色,那双赤色的瞳久久凝望远方遥不可及的色彩。 蓬莱岛的秘密,千年来只他一人揭晓,但这个结果实在是悲哀而讽刺。 所谓的仙岛早就是一片破烂,就像这个世界。 他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召出已成为他本命法器的空界镜。 “照妄,执行计划。”他下令。 镜中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名为“照妄”的魔将应下。 “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外来者。” 魔尊轻笑,笑声很快消融在空旷的魔宫中。 他期待着,这个人会给天空染上怎样的颜色。 他忧惧着,这个人若依旧无法达成他的期待。 月亮可否照常升起? *** 双月大陆,西荒,恩玻里欧。 西荒是对大陆西部地区的泛称。 此处共有三个大国和若干小国全部依绿洲而立,又有整片整片的沙洲无所归属。 恩玻里欧,是西荒最大的贸易城市,不隶属任何一方势力,是完全中立的区域。 三个大国共同派遣卫兵在此处巡查,明面上是为维护治安,实际上则是不想让该地脱离掌控。 恩玻里欧的主色调是浅黄的沙色,又有各色彩石彩窗点缀在城中各处。 主街铺着颜色深浅各异的沙砖,建筑由统一的沙石砌成,内部抹着特殊的黏土,以适应此处极大的昼夜温差。 无论是店铺还是居楼,门口都挂着图案复杂的彩色小旗,窗前都摆着各色花卉。 旗帜的颜色揭示屋主人的血统,祖先来自哪个国家,便用哪个国家的代表色。 柳明荣和楚元朗坐在“驼铃”客栈一层临街的位置,享用当地特色美食:夹着大片肉的烤馕、鲜香四溢的羊肉汤、暖呼呼的闲奶茶,还有一小筐店家赠送的香梨和石榴。 他们扮作普通旅人的样子,柳明荣用术法将瞳色改成深棕,厉晴剑被布裹着,背在楚元朗身后。 驼铃客栈规模中等,是恩玻里欧再平常不过的店,入住人员鱼龙混杂,柳、楚二人按理说并不引人注意。 但总有视线频频向他们投来,主要是看柳明荣。 即使不能像平时一样自由运用灵力,柳明荣还是能感受到众人微妙却不带恶意的目光,爬虫一样在他脊背上游走。 在他吃完第二块烤馕,喝光第三碗羊肉汤,第四次续奶茶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惹人瞩目。 太好吃了。 柳明荣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随手拿起一个香梨啃起来。 楚元朗比他更早关注到来自各个方向的窥探。 即使二人做了伪装,柳明荣又表现得如同普通旅客,但他的气质实在过于突出,那克制端庄的举止,沉静温和的眼神,就像埋在沙子中的金块,稍加留神便会令人注意到。 楚元朗心中升起微妙的不爽感,然而随着不远处一道身影的接近,这份不快被他甩在身后。 柳明荣靠在椅背上,姿态惬意,忽见楚元朗神情陡然严肃,心中一紧。 他不动声色地顺着对方目光回首望去,却是位衣衫褴褛、发丝蓬乱的老者。 那老人身姿矫健,手执的木杖,不似用作支撑,倒像武器。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兼有孩童的天真和老翁的智慧,和他对视时,好像灵魂都会被这双眼穿透。 楚元朗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位“苦行僧”,前世他与这些人并未深交,却知晓在这群人中间,潜藏着西荒最邪恶的组织之一。 柳明荣并未察觉到恶意,相反,他敏锐地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恐怕是他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为数不多符合他道德标准的“好人”。 于是,在那人走近化缘时,他递过去一个饱满脆甜的香梨。 僧人的手黝黑粗糙,布满皱纹,却洗得干净,指缝清洁,甲面油亮。 他举起手臂,整条胳膊在举过某个角度时开始震颤。 就这样,僧人颤着接过香梨,摆手拒绝柳明荣随后递上的食物。 从始至终他都盯着柳明荣的双眼,临走时深沉而虔诚地行合十礼,一步一跪地离开,消失在转角。 楚元朗确认对方走远后,心才稍安,就见柳明荣起身,要去追那苦行僧。 “师尊?”楚元朗随之而起。 “元朗,随我去寻刚才那位僧人。”柳明荣说罢,一枚纽扣大的圆东西被他塞到楚元朗掌心。 楚元朗暗中一瞥,心下大惊: 竟是颗鸽血红宝石! 那位苦行僧哪里得来这个物件?他要传递怎样的信息?目的又是什么? 疑点太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位苦行僧与其他僧侣都不同。 只是不知,他是恶贯满盈却自诩正义的“藏沙僧”中的一员,还是这片土地上怀抱着最朴素生存哲学的纯粹僧人。 楚元朗跟着柳明荣来到街上,在嘈杂不安的人群间穿行,拐入僧人消失的转角。 这大概率是陷阱,楚元朗早已提出厉晴剑,调动灵力准备迎接任何可能的危险。 然而,这条窄街内空空荡荡,只有僧人踩在沙地上的脚印隐隐可见。 楚元朗暗道不妙,正欲提议撤离,柳明荣已召出星痕仪。 当第一缕光在星痕仪中闪烁时,两侧沙石墙投下的倒影猛然变化,一伙身披黑袍、头戴黑白面具的人从中现出,将二人堵在窄街正中。 为首的黑袍人不给柳明荣反应的机会,一柄长镰刀闪电般袭向他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