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人竟是为我赎罪的创世神?》 第1章 你还…记得我吗? 大雨滂沱而下,雷声阵阵。 冬天的风总是带着钝刀子,触感锋利,可不留痕迹的皮肤,昭示着它只是一阵风而已。 闪电划过,雨伞下,沈乐神情阴冷,目光扎在趴伏在他脚上的少年身上。 “林秋,那么多人质,就你一个跑出来了,你好意思吗?还说他们都不会有事,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我的母亲也在里面,我养了你这么久,你就这么对我的家人?” 少年闻言并不抬头,手指绞着昂贵的西裤,拧出蜘蛛网的纹路,声音细若蚊蝇: “请…相信我…” “现在的你,真的很丑。” 皮鞋尖抬起下巴。 往日精致面容不再,满脸都是泥浆,蹭破的伤疤犹如补丁打在额角,左眼青紫肿胀,遮了大半瞳孔,雨水顺着鼻梁滑下,带走鼻血,流过嘴角肿块。 右眼失了光芒,睫毛扑闪,雨点不留情面往下砸,抖得如同濒死的蝴蝶。 当初就是因为这样一张脸迷了心窍。 沈乐自认为没用多大力气,甩开这张脸。 细碎的声音停下,雨幕锁住他视线,瓢泼大雨之下,隐约可见别墅庭院草地上多了个黑色的小身影,一动不动。 “喂,你没事吧?” 他靠近了些,雨幕由伞阻隔,揭开幕布,却见林秋后脑勺汩汩冒血,流进泥土,成为肥料。 这一小块草地,得了林秋的血液,显得格外翠绿。 雨伞尖戳入泥土,他几乎是下意识蹲下身,一手环住肩膀,一手堵住受伤的地方,林秋枕在他的臂弯里。 管家很快跟上来打伞,没有大雨的掩饰,热流经过他的手肘,漂亮的少年没有声息。 我没想弄伤你的,我带你去医院。 “打120。” 想带人回屋里避雨,可刚一抱高,林秋使着最后一点力气拽他,一口接着一口呕出来黑色的血块,蜷缩身体不断打颤。 进屋,进屋就暖和了。 他忘了站起来,在石板路上膝行,挪到门外走廊林秋忍不住了似的完全崩溃。 从来只会默默掉眼泪的林秋,这时候在他怀里瘫软了身体,放开了喉咙,也只是小声的呜咽。 “疼…好疼…” 别墅院门大敞,正要吩咐下人去关门,私人侦探打着伞急匆匆上前。 “先生!先生!叶女士获救了!” “什…么?” 平板里镜头一阵晃动,对准一位长相明艳的女士,即使套着粗布麻衣,脸上抹着锅灰也难以掩盖出众的贵气。 “我没事,多亏了小林,等我回去好好感谢他。” 背景还有警察的声音。 “人质都在这里吧?都没事吧?” “小林哥哥…小林哥哥…” 女警官抱着个小女孩,小孩子拿着糖依旧哭闹不止。 “小林哥哥被枪打了…那些人还打他…小林哥哥去哪里了…” “小林哥哥先回去治疗了,没事了啊。” “一个没少吗?” “没少,而且没人受伤,简直是奇迹。” 平板砸在地上,屏幕碎开,通话中止。 中枪是怎么回事… 托起捂在肚子上的手,林秋指尖作了点反抗,手掌上出现不甚明显的凹陷。 无名指上,还有被他强行扯下戒指的痕迹。 下面的衣服一片暗红,早已被血液浸透。 管家及时在林秋身下垫上毛毯,下人提来烧炭的火炉,林秋好受了些,拿回嗓子的掌控权低声喃喃: “我…没骗你…” 他双膝跪倒在地,揭开破破烂烂的毛衣。 林秋大部分时候外面一件宽松的,里面一件贴身的,没有被外人窥见光裸腹部的可能。 此时腹部的皮肤失去正常的颜色,褐色血块覆盖,中央伤口犹如火山口,随着呼吸一张一缩,溢出岩浆,裹挟林秋残存的生命,沿着凹陷的腰侧往下流。 他自欺欺人地盖回去,抓起毛毯包裹住那截缺了一块的腰。 “叫医生!所有医生!用车,用直升机,快!” “是。” 两条胳膊圈住的脑袋细小地动作,在他胸口猫一样蹭着。手掌扶住下巴,猫儿动动脖子,大半张脸贴上他的掌心,微微张唇,吐着寒气。 支起大腿,两手捧住林秋的脸,还没来得及细细端详,医生提着箱子进来,要他把病人放到床上。 他一动,瘦小的身体再次开始抽搐,头倒向外侧,血液不是慢慢流了,一口接着一口呕出来,掉进他的手掌心。 “痛…” “不动了,不动了。” 招呼医生过来,医生简单检查便得出结论: “最后的时间了,让他舒服点吧。” “你说什么!” 怒火冲昏了头脑,毫无血色的手拉他的领带,连带他的理智一起拉回来。 “沈总…我…有点冷…” 他把林秋放平,管家把炭火烧得旺了些,医生用干燥的毯子给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他惊觉这人只穿一条短裤,外面的小腿冻得惨白,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脚腕上纱布散开,湿答答黏在脚背,露出青紫的色斑与错位的骨头。 被人硬生生打断的。 这种时候了,管他石膏支架还是其他的什么,一无是处,他徒劳地抱紧还有温度的上半身,扶着脖子缓和林秋的哽咽。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 “是我对不起你。” 伤痕累累的脸摆到眼前好好看看。 再不看,就没得看了。 “沈总…” “不说话了。” “我…是情人吗…” “不是,是我的爱人,要结婚的。” 他把自己的戒指取下来,戴在林秋手上,掩饰伤痕。 “那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不懂,别听他们的。” 奄奄一息的人忽然间恢复了精神,都能自己靠着他坐起来了,还是摆弄他歪斜的领带。 “你,觉得我怎么样?说真心话。” 他一直想问不敢问的问题,这个时候终于问出口。 因为一开始,确实是他半拉半骗,用一串天文数字把林秋拐回来的。 他对林秋一见钟情,偶然一次接林秋奶茶店下班,林秋感冒了也不说,走着走着往地上倒,他及时接住送到医院。 这人也是笨蛋,发个烧而已,他说医药费十几万,林秋也真敢信,还真要还。 后来发现林秋有张残疾证,右边的耳朵听不见,于是养成了走在林秋左边的习惯。 这句话对着林秋右耳问的,要是没听见,就算了。 “有一点…严肃,还有一点…凶。” “是吗?” “嗯。” “那我不凶了,你别离家出走了,好不好?” 要是林秋不离家出走,说不定,能躲过这次劫难。 刚出差回来,凌晨到家抓到林秋安眠药拌酒吃,换谁谁不生气? 说到底,也是他不该骂林秋。 “…好。”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 “那,喜欢我一下,好不好?” 他一直都知道,林秋答应和他在一起,只是还债而已。 有一点点钱就给他,几千几万的,他不要,就捐到福利院去,以他的名义。有天接到院长电话,才知道林秋断断续续往里捐了五十万。 扶着下巴帮林秋抬头,不许躲。 “其实…一直都喜欢…” 林秋的手放下了,转头把红肿的那一侧脸贴上他的手掌。 “一开始…就喜欢…有种…好久不见的感觉…” “不说了,我们治病,治好了,我们一直在一起。” “困…” 林秋每次逃避话题就说困,实际上偷偷摸摸躲被子里玩手机。 这次,恐怕真的困了。 睡着的林秋很乖,不管他怎么弄都不会醒,他常常趁着这个时候好好亲密亲密。 “我们还没好好谈过恋爱呢。”亲一亲额头。 “没有约过会,没有散过步,没有一起看过烟花。”瘦弱的躯体往上抱一抱,衣物摩挲,潮湿的气息跑出来。 “我们在一起了621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喜欢我的。”蹭一蹭颈窝软肉,没闻到令人安心的香味。 “对不起啊,我太忙了,要是下次你还愿意跟着我,我每天都陪你。” 林秋由他亲亲抱抱,秀气的手还包在他宽大的手里,已然断了气。 站起身,小腿在空中晃晃悠悠,走进林秋的房间,放进先前睡的衣柜格子里。 天天和他躺一块,这里落了灰。 让人换一套干净的,重新捧过脸。 林秋的发型从前面看是个妹妹头,后面留了一条小辫子,现在这条小辫子全白了。 是因为我不信你,你难过了吗。 手指拂过眉毛,摸到缺掉的一小节。 这个疤,是林秋刚来时,想把大堂玻璃灯擦一擦,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梯子,结果那梯子年岁太久直接散架,林秋摔下来,前额磕到茶几的角上。 昏完醒来自己去医院包扎,顶着脑门上的纱布擦地板,又被他发现,说了一顿,拉着去做祛疤,还落下个恐高的毛病。 被绑架之后,一个人换来那么多人的平安,林秋,你在想什么呢? 是见义勇为吗? 握住冰凉的手,掌心还有薄薄的茧子。 他先前拉着林秋出海打鱼,捞上来一只大海龟,藤壶爬满龟背,大海龟在他们的甲板上苟延残喘。林秋找船长要来小铲子,一点点铲掉那死缠烂打的生物。 手心的茧是结在林秋身上的藤壶,缓慢蚕食着林秋所剩不多的精力,在一天又一天的普通日子里扎根,啃食,吞噬,将林秋消化殆尽。 林秋能铲掉海龟身上的藤壶,铲不掉自己身上的。 试着抠了抠,根深蒂固。 他立刻松了手,将对方的手当成牛肉饼,夹在自己两手之间。 林秋除了摇奶茶,对做汉堡也是兴趣盎然。 但这几个月,林秋估计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他在家就装模作样煮点东西,他不在家就一天到晚看猫和老鼠。 监控里看不见表情,只有僵硬的身体,凌乱的头发,松垮的睡衣。 他只会煮方便面,没给林秋做过一顿正经饭。 他不信鬼神,但他真心希望,人有下辈子。 “有的,有的。”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道声音,音色他再熟悉不过,毕竟出差想念时,有条在收藏里的语音,陪了他无数个夜晚。 是林秋换季发烧时,他哄着迷迷糊糊的林秋说:“我想你了。” 只不过,录下这条语音的人不愿意开口了。 “你回来看我了吗?” “嘁,小秋舍不得你伤心,派我来看看你。” “你是?” “小秋太温柔了,我是他不温柔的那一面。沈乐,听我说,这是个循环,还有两次结束,结束了你们就能长厢厮守。” “好。” “这么相信我?” “你是他,我信他。” “那你对他好点,下次他的身体更差了,有点耐心。你准备好了,我给你开下一次循环。” 窗外阴雨连绵,沈乐蹲在阳台,靠着墙敲敲打打,安装好小房子,把林秋的骨灰盒放进去。 等等我。 等天亮了,我就去找你,晚上就好好睡觉,你眼睛近视,看不清路容易摔。 再一睁眼,眼前是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 不是别墅。 窗外树枝伸进阳台,给房子了上了一层舒爽的绿色调滤镜,麻雀叽叽喳喳,生机盎然。 …多年前住的单元楼? 身上也不是林秋给买的真丝睡衣。 厕所,镜子里的人顶着一头鸡窝,脸上并无年近三十的风霜,满是二十三的精神气。 打开手机看日期。 真的回来了啊。 回到了6年前,林秋才十七岁,他们的相遇可以提前四年。 谢谢你啊,不温柔的林秋。 不管你温柔或者不温柔,我都喜欢你。 小秋,这辈子,你还…记得我吗? 第2章 你好,请放开我 枫叶,梧桐,柏油路,从他家出发,中途经过大学城的人工湖,尽头是林秋上班的奶茶店。 这条路,沈乐走过99遍。 追求林秋的时候接下班走了44遍,也就追了林秋44天,数字不吉利,他拉着林秋,走够99遍,才搬到早就买好的大别墅。 不过,17岁,应该还是上学的年纪吧? “去吧,在店里。” 不温柔的林秋又在他脑海里说话。 或许是上学的兼职。 刚到门口,日思夜想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您点的饮品是沙冰的,我们有规定不能去冰,而且您也已经打开喝过了,重新制作需要再次下单。” 声音脆生生的,没有上一世的圆滑,话语间毛毛细刺,戳得人心口痒痒。 “下单我就备注了去冰,你把沙冰给我去了不就行了吗?冰的我牙疼,给我重做,没要求你们赔偿损失都不错了。” “小店还得遵守市场监督管理局列出的规定,还请您多多包涵。” 鲜活的,有人气的林秋,精神头比他遇到的时候足的多。 客人骂骂咧咧出门,处理完冲突,林秋踉跄几步扶住桌台依然找不到平衡,摇摇晃晃摔倒。 身体怎么差成这样? 他慌忙上前扶过17岁的林秋,后厨出来店员慌忙找糖罐子和接热水。 “不用了,我带他去医院,怎么请假?” “店长不用请假。他低血糖又犯了你们快去吧。” 时间仓促,先在学校诊所对付一下,等林秋醒来,要是还记得他,一切都好办了。 这个年纪的林秋婴儿肥还没消,靠着他肩膀输液,他伸出手捏捏两颊,肉嘟嘟的。 好可爱… 鼻头圆圆的,睫毛长长的。 伸手拨了拨睫毛,他牵着的手动了动。 “还好吗?” “嗯…” “看我,看我。” 对上琥珀色的眸子,和上一世一样,心脏停跳几瞬猛地加速,如果连上仪器,估计线条会画出烟花的形状。 “见过我吗?” 让林秋躺在他大腿上。 逆光的角度法令纹不明显,更好看。 “好像,见过。” “我是谁?” “没见过。放开我。” 小孩林秋清醒了,来了脾气推他胸膛,他牵紧手不让跑。 看来不记得前世了啊。 “输完液就放。我是沈乐。” “你好,沈乐,请放开我。” 恰好护士过来看情况。 “你别乱动,针头都歪了。你哥来的时候急得要命,有个关心你的还不珍惜。” “他不是我哥。” “我不是他哥。” 女护士听他们异口同声,调完输液速度开始训林秋: “关心你不就行了吗?小小年纪不懂得感恩,陌生人这么热心肠你知道你多幸运吗?低血糖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还有胃病,看你下次运气还有没有这么好!” 护士走了,留下林秋呆呆的,不推他了,手指绞着衣服下摆。 听护士的话,林秋来过不少次。 一个人看病,很孤独吧? “不怕,我不怪你。” “你才不是我哥,我有哥哥。” 敢情就听进去了这一句。 “好好好,林秋自己有哥哥。”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指指林秋工牌。 “哦。” 17岁的林秋,一点也不温柔。 警惕心高也好。 不过,倒是第一次听林秋提起自己有个哥哥。 “哥哥呢?” “不知道。” 应该是不想告诉陌生人吧。 林秋要玩手机,他想林秋休息会,林秋忿忿坐起来,又晕得不得不倒回他怀里。 “那个,麻烦你了。” “没事儿。” 他不给林秋手机其实是因为来的路上跑得太急掉地上了,屏幕裂了几道大口子。 林秋肯定会将就用,他不想林秋将就,可现在还是大学老师的他没几个钱,只能换屏幕。 电话响起,不是他的铃声。 逃不过这一劫了… 磨磨蹭蹭拿出来,林秋看看手机又看看他,没说什么接起电话。 “…好吧,麻烦了,明天搬走。” 放下手机,小孩林秋眉眼间写满了“愁”。 “抱歉,我给你换屏幕吧。” “没事,本来就很旧了。” “要搬家了吗?” “嗯,搬到店里住两天。” 好机会! “合租能接受吗?” “你是中介吗?” “我是学校的老师。” “那你是房东?” “对。” “多少钱啊?” 孩子小就是这个好,有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就忘记被他抱着这件事了,他得寸进尺搂上腰,林秋还在眼巴巴等他报数字。 “八百一月。” “真的吗?” 孩子小还有一个好,什么情绪都写脸上,不像大了,他怎么都看不透。林秋摆正了脑袋,眼睛里装着星星,卧蚕鼓出来,耳朵尖爬上粉红色。 心口一疼。 右边的耳朵,缺了一小块。 “真的,一会你没有不舒服了就去看房。” “下班吧,可以吗?” “什么时候都可以。” 落日残霞,湖中倒映油画,黑天鹅悠闲漂过带起涟漪,一圈圈荡开,不久湖面恢复平静,油画上没留下损毁的痕迹。 就像前世的他,无法真正让林秋“记住”。 沈乐手里端着林秋亲手做的珍珠奶茶,一口都舍不得喝。 林秋本来让他在店里等,他不想看林秋对别人笑,来湖边坐坐。 这里情侣一向多,他们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不远处有学生铺上野餐布,围成一圈庆祝中央男生女生的六百天纪念日。 他们的六百天纪念日啊… 那时候他手握大项目要出差去国外,算好了回来的日期过六百天,一向帮他收拾东西的林秋那三天睡得昏天黑地,他连夜喊来家庭医生,拿到一张疲劳过度的诊断单。 他自己忘东忘西,护照没拿。 急匆匆回家,门没锁,开着一条缝,空荡荡房子里落针可闻,唯有客厅洗手间亮着灯。 精挑细选的浴缸里没水,开出曼陀罗花,一丝一缕,自林秋颈间美工刀发源倾泻,捆缚四肢,衬得林秋苍白的脸面色红润。 指间修眉刀旋转,转头看见他,眼底惊慌,还要说: “不会弄脏的,水一放就干净了。” 抢救了几小时,血运了两趟,纱布包着要断不断的脖子,全身固定在病床上。 他问为什么。 “不开心。” 林秋不是第一次自杀,他一问原因,就是不开心。 “我哪里缺你的了?好好活着不好吗?就因为不高兴闹自杀?你以为人命是开玩笑的吗?” 林秋脸色青白,小指勾着他的小指头: “对不起。生气对身体不好,别生气了。” “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总为别人想,你有好报了吗?” 在他眼中,林秋做什么都不顺,动不动就发烧,动不动就胃疼,动不动,就不开心。 林秋看他的眼神复杂,轻声叫门口的护工进来解开那些束缚带,默默走进厕所,一晚上待在里面。 他也气,一晚上没理。 后来他不知道了,他因为林秋耽搁了时间,大会卡着点赶上汇报,差点让团队的努力付诸东流。 就算吵了架,纪念日还是要过,他去奢侈品店定做了戒指。 只是订婚而已,还有一次求婚呢,那一枚要亲手做。 飞机晚点,到家已是凌晨两点钟,家里却还亮着一小块光。 深冬,家里没有开暖气,林秋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衬衣,面前小碗里放着剥好的花生,花生壳堆在一边纸巾,窝在阳台角落看猫和老鼠。动画活跃在眼里,却没有半分情绪,眸子不动一下,嘴里也没有在嚼东西,也不是正面对着平板,留了一个位置。 他在林秋身边空位坐下,林秋主动靠过来。 他有些受宠若惊,拿在手里的外套披在林秋身上,无意间瞥见平板后面空掉的白酒瓶和安眠药。 “酒和安眠药不能一起吃,不知道吗?” “知道,我叫了殡仪馆的车,他们早上会来接我,等会我跟他们说。” 他背着他跑到车库去医院洗胃,给林秋绑上安全带,林秋歪倒在车窗上,两只手压着肚子,锁骨处窝着一小团昏黄的光,大半张脸藏进阴影里,他看不清。 “我以为是水,喝了才知道是酒。” 他们的六百天纪念日,林秋第一次为自己开脱。 “你出去了好久,我有一点想你。” 他们的六百天纪念日,林秋第一次对他说情话。 “你能不能,关心我一下,一下就可以。” 他们的六百天纪念日,林秋第一次对他提要求。 靠边停了车,拿过副驾抽屉纸袋,给林秋柔软的手戴上戒指。 胃洗干净了,醉意洗不干净,林秋躺在病床上,两颊绯红,插着鼻氧管还冲他笑,抬着左手看戒指上熠熠闪光的小钻石。 “沈总,你再给我买东西,我好不容易攒够的钱,就不够还了…” 不想了,翻篇了。 卡着点去接林秋,像以前一样。 林秋不像以前一样笔直朝他走来了,先送了店员离开,再检查店里设备,最后关门落锁,背着包慢慢悠悠下楼梯。 到了平地,似乎有些跛脚。 “脚疼?” “有一点。” 风轻云淡的性格倒是没变。 “我背你吧。” 也许疼得太厉害了,林秋轻轻点点头。 “麻烦了。” “不麻烦。” 他蹲下身,托住膝盖。 晚上十点钟,校园里几乎没人,林秋累得睡着了,鼻息喷在他脖颈,他避开落叶放慢脚步,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走到老。 老式门锁,只好摇醒林秋,小孩没睡醒,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等他开门。 这几秒钟真是急死他了,门一开开就揽着萌而不自知的林秋进门,林秋一推他就放手。 “我怕你没站稳摔了。” “…好的。” 小孩明显不信,却惯着他。 前世也这样,林秋不喜欢亲吻,他要亲,林秋由他亲,亲完了仔仔细细洗脸。 签合同的流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小孩林秋做决定果断干脆,合适就不犹豫。 他留林秋留宿,林秋推脱说还得回去收拾东西。 也好,不急这一时。 寒风吹过湖面,沈乐捧着一把玉米粒喂鸭子,远远地看见提行李的林秋,玉米粒往湖里一洒,鸭子们嘎嘎直叫扑过来,他成了鸭妈妈,后面跟着一群小鸭。 想起以前和林秋去生态公园时,林秋不知在哪里捡了一窝麻雀,小麻雀蹲在林秋头上叽叽喳喳,林秋成了麻雀大王,顶着一脑袋鸟蹦蹦跳跳。 说起来,林秋格外招小动物喜欢。 10月,学校组织了师生大体检,编外人员也可以用很划算的价格做一次大全套。 他拉着林秋一起来,美其名“一个人去医院也太可怜了” 前几天林秋应总部要求剪短了头发,后脑勺一截白色的短茬,今天戴着帽子来医院,这段异**盖弥彰格外显眼。 “林秋,你头发怎么白了?” “天生的,小时候就有。” “你耳朵怎么样?” “怎么了吗?” 算了,等体检报告出来吧。 第3章 我喜欢你 右耳听力丧失。 “我也才知道,还以为是右边耳机坏了,我说怎么每一副都是坏的。” 餐厅的老式灯光散着自以为是的复古气息,林秋挖着土豆泥,挑起,放下,揉搓,压扁,酱汁沾满每一条缝隙。 “沈老师,你真的有191吗?” “是191.7。要不感受一下?” 林秋连连摆手。 “你坐着连我胸口都到不了。” 回来了他和林秋在一块要么弯腰要么坐着,极少有并肩而行的时候。 这话成功激怒了小孩,一下站起来脑袋顶在他停在下巴的手掌上,而后愤愤坐下,继续折磨土豆泥。 “不喜欢吃吗?” “没吃过。” 这几年快餐在国内发展迅速,土豆泥更是火遍大街小巷,他挑了最有名气也是最大的一家店点了,用的感谢林秋陪他去体检的理由。 林秋在这个年纪对外界居然没什么好奇心,偏安一隅,在自己的笼子里自娱自乐。 “试试吧,很好吃的。” 小勺舀起一点,送进嘴里。 “怎么样?” “还好。” 手上舀了满满一勺。 看来这种甜甜软软的食物林秋喜欢。 虽说林秋以租客身份入住了,但常常把整个房子,除了他的房间的卫生都打扫一遍,木地板擦得闪闪发亮,干了之后水痕都没有。 他连夜铺上全屋地毯,一套崭新的吸尘器摆到阳台。 许久不曾教书,他常常备课备到深夜,回家打开锁,玄关的灯给他留着,餐桌上摆着一小盒水果。 考试周过后,学生们陆陆续续放了寒假,奶茶店也结束了今年的营业。 父母出国潇洒度假去了,沈乐打算带林秋去看看胃和治治腿。 林秋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回家过年还是在这里过年?” “在这里。” “配眼镜吗?学校给了我优惠劵,不用就浪费了。” “…我自己出钱。” “我出完了,配完了你转我就行。” “…谢谢。” 拉着林秋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林秋大半张脸在灯光下,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坐后排吧。” “拿我当司机?” “…对不起。” “小事,以后都坐我副驾驶。” 夜色充盈天地之间,车辆行驶在公路上,对面汽车开远光灯,又亮又闪格外刺眼。 这条路平时有这么多车吗? 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发出“笃笃”的声音,察觉林秋窝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停了手。 林秋胃病相对严重,本市自家医院的消化内科中规中矩,他就带林秋去省会看。 要给,就给最好的。 过完这个红灯,车子拐进小路,靠边停下。 林秋两手揣在袖子里,倚着车窗睡觉。 拿过后座毯子给林秋围上,点上烟,打开车窗。 “嗨沈乐,我又来了。” “好。” “律庭也要来了,小心点。” “律庭?” “你可以理解为法院,维护秩序的。小秋算是逃犯,过完这两次循环就不是逃犯了。” “好。” “喂,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听了,是逃犯也跟我没关系,我只喜欢他。” “和你关系大了去了。不说了,我先溜了。” “好。” 声音消失了。 真是来去如风啊。 要是有实体就好了,真想看看不温柔的林秋是什么样子。 不等他想象,侧窗破碎的玻璃渣溅入视野,紧接着一辆面包车闯进车子侧面,他被压在气囊与座椅之间,脚踝卡死在门板扭曲的折角。 相比之下,林秋只是换了个姿势,安然无恙。 他抽着气报完警尝试自救,车门完全变了形打不开,便着手放平座椅。 这就是律庭的手段? 他以为会像法院那样公正执法,难怪特意来提醒他一声。 暖气自右边倾泻而入,在这寒风呼啸的夜晚显得格外善解人意,回头去看时,一缕缕金丝托着林秋往外抱,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人。 “别!” 他伸手去抓,只能碰到掉下来的毛毯。 一双黑手扯住林秋的手,往他这边送。 只是双手,没有手臂,没有主人。 金丝捂上林秋的眼睛,加快动作。 黑手不甘示弱,拽着林秋的胳膊往里扯,细嫩的手腕上出现血痕,成功把林秋扯回车里与他两手相握,金丝瞬间褪去。 黑手邀功般地在车台上戳弄,还来贴他。 “你滚,滚!” 黑手竟是做了个哭哭的手势,跑出门外。 还挺…娇俏? 来不及想那些,林秋左手被腐蚀了般躺在他手心,黑手抓过的地方失去了皮肤的保护,毛细血管渗着血珠。 林秋抽了抽手,扶着还没搞明白情况的脑袋。 看明白了情况吓了一跳。 “怎么了?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别慌别慌,我打了急救,还没来。” “是不是痛死了?我催催他们。” “车辆追尾了,这一条路都堵了。我们已经派两个人往你们那边走了。” “好,谢谢。那沈老师,我去找他们,你别乱动。” 沈乐庆幸走的国道,而不是图快走高速。 “那你注意安全。” 搭着带有林秋体温的毯子,手机打着和林秋的视频。 林秋不怎么说话,时不时低头瞟他一眼,嘴里冒白雾,急匆匆赶路。 月亮高悬,沈乐忽然觉得,这月亮长得真假,贴图似的。 律庭…是金丝吧? 那黑手是什么? “是暗部。” 不温柔的林秋回来了。 “暗部?” “嗯,一向避世的族群,居然会帮你的忙。真命好啊,暗部的助力,造物主的偏爱。” “怎么可能有真的造物主…” “真的哦,林秋就是造物主,在我们那里,一般叫他创世神。” “啊?” “这个世界,就是他为你而创的。创个世界很累的,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做什么都顺。” “为我?” “你闯了个大祸,小秋把你的刑罚挪到自己头上,他就得经历受害方同等程度的痛苦。啊,还有做足够多的好事。” “我…闯了什么祸?” “到时候你们回去了自己看吧,讲不清楚。比较重要的是小秋只能死在你手上,给我记住了。” “啊?” “最后会需要你亲手了解他,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可以帮忙,当然我不想。” “…我也不想。” “别不想,早死早结束。” “…有时间限制吗?” “有,621天,从什么时候开始计的我不知道,反正到时候了我会提醒你的。” “上次就是在一起621天,是从告白开始的吗?” “大概不是,之前有次循环我拦着他不让他和你认识,全程你们都不认识,但最后林秋被你开车撞死了,意外事故。” “我…” “好了好了别纠结了,过好这段日子吧。” “嗯。” “说起来你能留住自己的记忆,很有意思,希望有一天你能想起来自己是谁吧。啊,小秋回来了,我走啦。” 警车的警示灯穿过夜幕,林秋侧身又跳又走,穿过挨挨挤挤的车辆到他面前。 “再等等,拖车在路上了。” 这一侧的车门终于被拆除,脚踝被放出来,林秋跑上跑下拿药箱要医嘱,他感觉还好。 只是扭伤而已,有些肿胀,连擦伤都没有。 那金丝似乎就是冲着林秋来的,他是个碍事的。 警察挨着他做笔录。 “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没有吧。”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一个不评职称不管成绩的老师,哪有人会记恨他。 “那面包车里没人,你再仔细想想。” “没人?” 警察让开身露出空空如也的面包车,没有人,没有方向盘,连座位都没有。 “车辆后半段受损严重,怀疑是来自后方的大力撞击导致的,这附近只有你们,从损毁粗略估计起码能撞翻你们这辆车,但是没有。很奇怪,保险杠上两个手印子,按理来说人手不会有这样的力道造成这么深的痕迹才对。” 变形的保险杠上两个深深的黑手印,手动给面包车刹了车。 “车上也不是全空,原先放了钢卷,现在技术人员拖走调查来源了,那样的体积500千克是肯定有的,能碾死人来的。你再好好想想。有眉目了联系我们。” 林秋送完绷带就藏在救护车上没下来,他现在动不了,问守着他的护士林秋干什么去了。 “他胃疼,腰都直不起来了,应该吃止疼药去了。反正你也要打石膏,去我们医院做检查吧。” “好,谢谢。” 到达已是深夜,医生叮嘱林秋禁食禁水,明天早上九点去做胃镜。 林秋提着他们的东西回来,按着医生教的热敷和简单的按摩。 一言不发。 按着按着好像想起些什么,取下玉佩戴在他脖子上。 “保平安的。” 黄绿双色共生,莹润透亮。 “对不起,要是我不说去医院,就不会伤到。” “没关系。” 小孩眼眶通红,一看就偷偷哭过了。 自责成这样… 林秋爱哭,他一直都知道。但在他面前,总是极尽讨好与体面,仿佛生怕露出什么丑态被他抛弃。 怎么可能抛弃呢… 从头就给你安全感,你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 会不会,陪我久一点? “林秋,坐我旁边来。” “怎么了?” “来嘛。” 林秋擦完了手,照了照镜子才搬着凳子坐他对面。 营养不良的体型,暗沉发黄的皮肤,布满皱纹的双手。 一瘸一拐的双腿,失去听力的右耳,随时复发的胃病。 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林秋啊。 盯着那双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