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成为现实之后》 第1章 第一章：新室友 天亮了。 漆黑的夜幕隐隐褪去，带走了窗外最后几盏还在强撑着的灯火。整座城市被朝霞拉着缓缓醒来，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这已经是林墨言这个月第十次通宵了，此刻的他就像一头缺水的蜗牛一样蜷缩在书桌前，肩膀和手腕已经酸痛到动弹不得，十个指尖红的像十颗樱桃，上面还残留着和键盘通宵搏斗而留下的印记。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他揉了揉早就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皮像贴了铅一样沉重，但一双眸子还是紧紧盯着屏幕上的一个角落，那里显示的是他这个月已经写完的字数。 而在它后面，还跟着一串比它要多几位的数字，那是他这个月要完成的字数。虽然单独看前面的数字已经不少，但如果把两个数字比作游戏里boss的血条的话，那林墨言这十个通宵的努力，好像只给这个boss刮了个不痛不痒的皮外伤… 反倒是林墨言自己，憔悴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像一张纸片一样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不行了，再熬下去真不行了…” 明明稿子还没写完，思绪却像被水冲散的墨汁，被困意搅得混沌不清。林墨言轻叹一口气，伸手按了按发酸发胀的额头，打算拉开被子好好睡一觉。 只要闭上眼睛，世界的一切都可以暂时消失，只有梦里的自由和宁静… 可事情的发展总是不随人愿，就在他把被子提到肩头的时候，隔壁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响——听起来似乎是轻轻的木箱碰撞声，夹杂着低沉的叹息和哼哧哼哧的搬运声。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处在一个让人忽视不了却又不好发作的区间。 “大早上的搬什么家啊…”林墨言皱了皱眉，之前住在他隔壁的上个星期搬走了，想来今天是搬来了新人。只不过他本来对隔壁的新室友不怎么在意，所以也不打算去多想。 毕竟，现在他最迫切的愿望，就是合上眼睛，做一个美好的梦。当然，要是能梦到自己的OC就好了。最好是自己现在正在创作的这部小说的男主角埃里奥——艺术世家出身的贵气大公子，英俊又帅气、温柔可靠又多金、斩男又斩女。 说实话，他现在可太希望有一个埃里奥一样的角色在自己身边了，哪怕只有他的钱在自己身边也行，至少自己这个月不用饿肚子。 再次闭上眼睛，林墨言心里暗暗催促自己：“别理他，别理他，睡觉才是正经事。” 林墨言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一阵清晰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才把他从满是大肘子的美梦里拽了出来。 “谁啊…大晚上的…” 没有人能被从这样的美梦里吵醒还带着好脸色的。林墨言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准备发作，敲门声在这时刚好也又响了起来。 “咚咚咚” “晚上好。” 门外是个不认识的声音。林墨言愣了一下，晕乎乎的脑袋强行开始思考，让他想起来，隔壁好像在自己睡前搬进来了新室友。 是没带房间钥匙吗…？ “来——了——” 依旧酸痛的四肢勉强支撑着从床上爬起，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门口，按下把手打开房门。 “你在呀，这真是太好了。” 走廊上的灯晃得林墨言有些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强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手里好像拿着个什么东西。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一下就把林墨言心头的火气抚平了打扮。 “嗯…是，刚才在睡觉，不好意思。” 门外的人个子很高，让林墨言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灯光下，他的轮廓柔和却又带着山一样的沉稳，卷曲的金色头发让人想到秋天原野上随风起舞的向日葵，眉眼深邃又带着说不出的贵气，碧蓝得如同最清透的海水一样的眸子精致到让林墨言有些愣神——他好美，美得好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你好，我是你的新室友。”男子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我带了点小东西过来，想和你打个招呼。” 温柔的声音就像山间的清风一样拂过耳边，林墨言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眨了眨，才确认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梦境或是幻觉。 他心里想：自己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为什么破旧的出租屋里会出现这样一个天仙一样的人… “不介意的话，请来餐桌这边吧，我今天把外面的空间收拾了一下。”男子轻轻一笑，拎着纸袋转身走向餐桌，动作优雅得几乎不带一点声响，像水流般自然。 林墨言呆呆地看着他将纸袋放在桌上，两只手灵巧地从里面取出两杯咖啡和一个印着高级面包房logo的纸盒。明明是第一天搬到这里，可他的动作却如此熟练。 “我买了咖啡和一些小点心，一整个白天都没见到你，我猜你应该是昨晚熬夜了吧，可能会需要这些东西。”男子回头看向林墨言，薄唇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调都带着关心的分量。 林墨言的心跳有些慌乱，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下意识地按照这个人所说的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咖啡的温度顺着手心传到心间，让他心头还未消散完全的疲惫和被关心的感动交织在一起。 “谢……谢谢你……” 林墨言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半梦半醒之间，他竟觉得自己曾在文字里描写过这样的人——温和而优雅，疏离又温柔。可他也只敢在梦里想想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一种莫名的冲动在他的胸口翻涌，林墨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开口： “还没来得及问，我叫林墨言，方便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可以。”坐在对面的男子只是微微一笑，随意地靠在座椅靠背上，看向他的目光温柔而平静：“我叫埃里奥·凡西，你可以叫我埃里奥。” 埃里奥，他是埃里奥？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和夜色里微弱的灯光。林墨言愣愣地看着埃里奥的脸，尝试把面前的人和自己笔下的文字一一比较。可越是比较下来，他内心中的震惊就越被放大一分。 “看来见到我让你感觉很惊讶。”埃里奥看着对方呆呆的表情，脸上的微笑又上扬了几分：“其实我也想通过某些方式事先打个招呼，好让我的到来不这么突然，但是您白天一直在睡觉。” “不过现在我们能这样面对面坐着，也挺不错的，您觉得呢？” 第2章 第二章：他真的是埃里奥吗 林墨言又一整晚没睡觉。 他在电脑前枯坐了一晚，事先编写好的剧情大纲散落在他的脚边，本来清晰的剧情大纲现在被他画满了鲜红的叉，而后又引申出新的剧情线，但却还是逃离不出再次被否定的命运… 乱了，全都乱了，就像那些在他脑中交错蔓延的线条，缠绕成一团再也分不清哪一根通向故事，哪一根通向现实。 林墨言现在的心理活动简直可以用混沌来形容，那名自称埃里奥的男子的脸不断在他脑海里浮现，明明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美，但这种美却又让林墨言的脑子根本平静不下来。 他真的是埃里奥吗？是自己笔下的埃里奥.凡西？ 林墨言将脑海中的面孔和自己的手稿不断的比对，试图找出两者之间的一丝不同来，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自己这位新邻居的恶作剧——说不定他只是自己作品的一个读者。 但他找不到。自己的这位新邻居的一言一行都和自己笔下的埃里奥一模一样，那份待人的温柔，那完美的外表和蓝的像马尔代夫最清澈的海的眸子——这双眸子是林墨言最满意的设定，在他每次写到这双眼睛的时候都从不吝啬笔墨… 但这些他都有，他都有。 林墨言承认，自己曾经在无数个赶稿到崩溃的夜晚幻想过埃里奥能像陪在故事里的主角一样陪在自己身边。 但如今，这个愿望就这么变成了现实，林墨言承认自己有点欣喜，但…这份欣喜的情感背后却有一股让人忽视不了的困惑。 整个晚上，林墨言就在这份充斥着纠结、困惑、还带着一丝丝欣喜的心乱如麻中纠缠，而这份纠缠的结果就是这一个晚上他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等他再次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林墨言用两只手揉了揉自己发涨的太阳穴，勉强把脑子里像棉絮一样混乱的思绪暂时压了下去。他想出去喝杯水，然后回到自己房间里补个觉。 说起来，刚才就闻到外面好像有一股香醇的咖啡味道。 林墨言打开房门，在咖啡香味的指引下来到了餐桌前，只见桌上摆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杯沿上覆着还未消退的浅浅的白色泡沫。 杯子旁边摆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林墨言一手拿起咖啡，另一只手打开纸条，上面用流畅的英文笔迹写着： “熬夜的作家先生，早安。咖啡记得趁热喝。——E.” E是埃里奥名字的首字母，用它作为自己的签名也是林墨言在小说里的设计，签名用的是花式字体，也是为了凸显这个角色艺术世家出身的小巧思。 现在这个小设定也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仿佛是在和林墨言再次确认字条主人的身份。 林墨言轻叹了一口气，他端起那杯咖啡，小口抿了一口。咖啡和牛奶的比例拿捏的刚好，醇香的风味得到最大的释放，却没有多余的苦。 连这样的小事也能做的这么完美吗？不愧是自己笔下最完美的角色。 林墨言拉出餐厅的椅子坐下，清晨的阳光和手里温热的咖啡一起，暂时抚平了些许他内心的挣扎。也许就像埃里奥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就是自己笔下的角色，只是来到了这边的世界。 这本来就是自己曾经所期待过的事情，如今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给了自己一个美梦成真的机会，那么自己就这么坦然接受下来，不是也挺好的吗。 毕竟能和自己笔下的角色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能见到他。这种事光是想想都已经足够幸福了。 林墨言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他突然又想见埃里奥了，不知道他人在不在家。 “埃里奥，你在吗？” 林墨言试着轻声呼唤，声音在几平米大的房间里兜了个圈，又一无所获地回到了自己耳边。 嗯，也是，毕竟留了字条吗，大概是出门了。 “嗯，我在客厅。” 意料之外的回应和悉娑的翻页声一起从客厅的方向传来。林墨言顺着声音寻过去，迎面见到的正是自己刚刚心中所想的脸庞。 埃里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被擦的透亮的窗户，从他身后流淌下来，照亮他金色的头发。他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手肘，线条修长的手指轻轻托着书页，侧颜宁静而专注。 那一刻，连空气都静止了。 “早安。” 他抬眸看向林墨言的那一瞬，露出一个礼貌又温柔的笑。阳光映进他的眼底，把那双蓝色的眸子映衬得如同带火彩的宝石一般摄人心魄。 “睡得好吗？” “嗯…挺好的。”林墨言随口撒了个慌，对着这样的美人承认自己昨晚想着关于他的事情，以至于一晚都没睡好觉，还是挺让人感觉不好意思的。 埃里奥低声笑了笑：“那就好，我昨晚时不时能听到你房间里有写字的声音，还以为是你昨晚又忙到很晚。” “啊，啊哈哈…”林墨言没想到自己昨晚的挣扎竟然全被一墙之隔的埃里奥听了去，自知已经是瞒不过对方，也只好尴尬地笑笑，寄希望于埃里奥对这件事不要深究。 “我之前在没有作画的灵感的时候也会困扰到睡不着觉，看过大夫也没什么好转，原以为是自己的神经太过敏感。” 埃里奥看着满脸写着尴尬的林墨言，一双好看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嘴上挂着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现在来看可能是继承了创作者的一些特质啊。” “所以，昨晚的工作还顺利吗？” “嗯…”林墨言有些犹豫，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比语言更先一步出卖了自己。看着对方眼里的神色从温柔变得有些担忧，他只好用一种比较模糊的说法表达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距离这个月的交稿字数还差一些。”他挠了挠头，尽量让自己的疲惫表现得不那么明显：“一会儿应该还要回去继续工作。” “这样啊…”埃里奥合上了手里的书本，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刚好我也还有幅画还没完成，如果您有兴趣的话，不如我们今天一起工作如何？” 一起吗…林墨言想了想，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并且他确实也有些好奇，平时被自己用文字描述出来的埃里奥的画作亲眼看起来到底是怎么样的。 “好吧。”他点了点头：“稍等我一下，我回房间拿电脑。” 第3章 第三章：你给我的向日葵 取个电脑用不了多长时间，没过一会儿，林墨言就捧着自己的电脑和手稿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此时阳光刚好，独属于早春的微风轻轻吹过他的脸庞，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就像是想用这股清香洗涤自己体内长期劳累产生的污浊。 自己在房间里埋头蜗居了太久，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样清新而富有生命力的味道了。林墨言有些惬意地把自己整个身体埋进柔软的沙发里，一旁的茶几上，已被早就准备好了清新的花茶微微地冒着热气。 而就在离自己不远的窗边，给自己泡茶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借着阳光进行着自己的创作。 这样惬意的生活，自己在梦里也不敢想。 林墨言轻轻地笑笑，把视线停留在埃里奥的身上。都说认真时候的男人是最帅的，这句话放在埃里奥的身上也是一样。此时的他坐在硕大的画板前，阳光给他披上一件金黄色的披肩，把他本就金黄的头发照耀得更显贵气。 这位设定里的艺术天才左手托着调色盘，右手持笔，修长的手指带着颜料在画板上跃动，每一次挥笔的动作都如同芭蕾舞那般赏心悦目。 而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那双眼眸——虽然被半垂的睫毛遮挡了一部分，但那如同汪洋一般的瞳孔反倒在这一抹金黄的映衬下更显深邃，尤其是在配合着表情变化的时候，那双蔚蓝的眸子就如同平静的海面上时不时翻涌的波浪。 林墨言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他回想起自己在剧情里描写的埃里奥，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天才，怎么塑造出了这么完美无缺的形象。 “我脸上沾了油彩吗？”埃里奥这时也注意到了来自沙发那边的目光，用手肘在自己脸上抹了两下：“不好意思啊，太沉浸在这幅作品里了根本没注意。” “没沾上，没沾上。”林墨言轻笑着摇摇头：“只是想看看你工作时的样子。” “你在画什么？” “还没画完。”埃里奥把画板架子稍微转了个角度，让画面转向林墨言的方向。板子上画满了由金色的向日葵组成的一望无际的原野，大片大片的金黄与清澈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勃发的生命力和原野的宁静自然同时在这一幅画面上展现出来。 林墨言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幅画是在他小说里出现过的，埃里奥第一次表现自己艺术天赋的作品。 当时他花了整整两大段的内容描写那片向日葵原野，他在前面做足了铺垫，让男女主角在这里初次相遇，他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浪漫情节，于是埃里奥留下了这幅画卷。 而现在，它被自己眼前这个埃里奥复原了出来——虽然还不是成品，但与自己当初脑子里所想的几乎一模一样。连他当时设定的“秋天的西风掠过花梗”的姿态都被复原了出来。 他的视线定格在画面，呼吸微微滞住。 “我知道，你肯定记得它。” 埃里奥的声音让林墨言猛然回神，此时的埃里奥已经走到他旁边坐下，手里捧着一杯同样的花茶。他神情平和，像是早已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为什么画这个？”他问。声音有些轻，却藏不住颤抖。 “我觉得…它不该被毁掉。”埃里奥的目光也注视着画卷上的向日葵，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而他这么一说也让林墨言想起来，在他的小说里，这幅画确实是因为一次男女主之间的误会而被毁掉了。虽然之后误会顺利解开，但这幅画从此就在埃里奥的作品中消失了。 “对不起。”林墨言小声地道歉。 “没关系，我不怪你。”埃里奥转过头，递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 “其实，我在意的，并不是这幅画本身。”他轻轻笑了笑，目光又回到了那幅未完成的画上：“毕竟，那片花田，它已经不在了，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 林墨言怔在原地。 在他还没来得及录入电脑的手稿里，确实有这样的情节：那片保存着男女主相爱的记忆的向日葵花海在一场台风中被毁坏殆尽，男女主先后赶到那里，承载相爱往事的地方虽然不再，但两人却始终拥有彼此，于是又在废墟上建立起了更紧密的感情… 但这可是没有发表的内容。 林墨言抬头看着埃里奥。虽然他已经能够让自己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书中的男主，但对方竟然已经知道了自己作为原作者都没有最终敲定的内容，这还是着实让林墨言有些吃惊。 而接下来埃里奥所说出的内容，更是让林墨言惊掉了下巴。 “在我第一次完成这幅画作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我画那幅画是为了林莺莺。” 林莺莺，这是林墨言小说里女主的名字。 “可我只是喜欢那片花田。”埃里奥接着说，语调缓慢：“即使是现在，风暴毁掉了花田，但你笔下那种光…我想把它留下。” “光？”他下意识重复。 “对。”埃里奥他伸出手，指尖轻触画布。那一瞬，阳光从窗缝里斜射进来，照在他手上，也照亮了整片金色的花海。 “那天的花田里，我与那一望无际的向日葵一同眺望着同一轮太阳，那种温暖又让人目眩的感觉，自那时起就随着一缕阳光一同被烙印在了我的灵魂中。” 他重新拿起画笔，在画布角落的阴影处添了一笔。墨绿色的底色被他轻轻晕开，那一笔下去，整幅画似乎真的亮了一瞬。 林墨言看着那抹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他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干涩。 “我不记得我有赋予过你这些东西。”声音轻微得像是怕打破空气的静止。 埃里奥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放下画笔，用指腹抹去了调色盘边缘的一道颜料痕迹，语气缓慢而平静：“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可这些感受太真实了。” 即使聊着这样的话题，埃里奥的脸上也还是挂着温和的笑：“都怪你写得太好了，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时，还以为是你的安排。” 林墨言没回话，他垂下眼，手边的花茶已经微凉。 两人之间的对话到这里就没了下文，只剩下笔刷轻轻擦过画布的声音，一来一回。那声音像心跳，又像从远方吹拂而来的风。 “我有稿子忘在房间里了，我去拿一下。” “好。”埃里奥应着，声音柔和，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片金黄的花海。 当林墨言回到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的那一刻，心里的波澜总算是平静了几分。 他坐到桌前，盯着自己电脑屏幕上那一行行字，忽然觉得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文字，正慢慢变成某种他无法控制的东西。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像是从画布上溢出来的油彩。 他用力眨了眨眼，心想，可能是太累了，也许自己该出门走走。 可下一秒，客厅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谁轻轻关上了房间的门。 他愣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动。只是下意识地在屏幕底部敲下了几个字： “那一天，风又吹过向日葵的田野。”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句。 只是觉得，有一股风，似乎还在他身边徘徊。 第4章 第四章：错位的光 傍晚的风比上午的更柔，天色已经淡成了温柔的灰金。窗外的枝叶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光影在客厅的墙上交织成一片安静的波纹。 林墨言的茶早就已经凉透了，但泡茶的人刚才出门了，他索性也没再去换。只是静静坐着，任光影一点点滑过自己的手背。 他坐在自己房间里，电脑屏幕的亮光在他脸上闪动。那一幅未完成的向日葵原野依旧被放在客厅的窗边，被晚霞的光映衬着，看起来就像一扇通往另一个时空的门。 他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幅画作上移开。那画太熟悉，那是他，经由埃里奥之手，创作出来的画作。 他想笑，嘴角却僵硬得只能勉强扯动一下嘴角。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骄傲，甚至心里在隐隐想要不去看它。 埃里奥，这个由他塑造出来的角色，被他写进纸页得人物，本来应该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在剧情里的任务。可如今却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甚至脱离了他原本的世界… 不过还好，埃里奥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但并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小说，故事里依然还有埃里奥在，故事里的他还在和林莺莺继续他们的浪漫故事。 想到这里，林墨言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打开了小说文件。 Word界面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屏幕上，他熟悉的句子跟着鼠标一起滚动。 林墨言所写的其实是一部套路很普通的小说，出身艺术世家的温柔男主在一次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家境一般但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的女主。两人在不断的接触下互生情愫，并在一同经历过欢笑泪水之后最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林墨言本人也承认，剧情其实很俗套。 而事实上，开始连载后的反响也确实不是特别的让人满意。为数不多能坚持追更的读者也都是冲着埃里奥这个男主而来。 这对林墨言来说也勉强算是一种肯定吧，毕竟埃里奥确实是他目前为止废了最多心血的角色。 林墨言回看着自己写过的剧情，也在回顾着自己写下这些文字的那些时光。当他第一次让埃里奥出现在所有读者眼前时，他写道：“光落在他的金发上，像光在流动。” 那是他当时随手写的比喻，现在却一模一样出现在现实中。 当他第一次安排埃里奥和女主见面时，他说：“他们的相遇就像是天雷勾了地火，艺术世家的贵公子和怀揣绘画梦想的小白花，就像大海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鱼。” 他自己看到这都忍不住笑了。难怪都说不要随便回看自己写过的东西，写得多俗套，难怪不受欢迎。 可又想到那张真真切切展现在自己面前的脸，林墨言就笑不出来了。 是的，埃里奥，就应该和故事里的女主角在一起。就算自己的小说是俗套到不行的剧情，但他也是为此而被创造出来的，他应该按照自己设定的剧情行动。 而不是在这里，给自己泡茶泡咖啡，说一些奇怪的话。 “咣当——” 外面突然传来开门声，吓了林墨言一跳，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合上电脑。 他回过头，只见埃里奥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门口，胳膊上还沾着颜料，嘴角含着笑。那抹金黄色的颜料伏在他肩头，像一只服帖的小猫。 “在干嘛？” “我、我在写稿。”林墨言转开目光，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埃里奥，他好不容易能够接受对方是自己书里走出来的人，但自己却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更不要说，他还没学会如何与“自己写出来的人”共处。 “你刚才出门了？” “嗯，颜料用完了，去买了一些。”埃里奥晃了晃手里花花绿绿的袋子：“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家包子铺，刚蒸好的包子味道不错，想着你大概没吃饭，买了点回来。” 埃里奥一如既往的体贴又温柔，仿佛上午那场草草收场的谈话从来没有发生。 但林墨言却没办法当一切没发生过，所以当他看到包装袋里热腾腾的包子时，眼神里并没有泛起什么波澜。 “还不饿？” “嗯…算是吧。”林墨言挠了挠头发，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你先吃吧，我一会儿饿了再说。” “那我把你的那份放冰箱里吧，到时候帮你用微波热一下。”见对方这么说，埃里奥也没继续坚持，只是保持着那份温柔，开口说道：“别把自己搞得太辛苦了，身体会提前垮掉的。” “会注意的。” 窗外的光线一点点褪去，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埃里奥的侧脸上，但林墨言却并没有再留给他更多眼神。 埃里奥感受到了对方话语里的疏离，索性也不留在这里找没趣。自己转身离开房间回到自己放在客厅的画布前，重新拿起画笔。 “我想，让那片光再亮一点。” 他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在落日里温柔地散开，虽然不大，但也能让房间里的林墨言听得真切。就是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画，还是… “光”吗…林墨言想起早上那段对话。 “那天的花田里，我与那一望无际的向日葵一同眺望着同一轮太阳，那种温暖又让人目眩的感觉，自那时起就随着一缕阳光一同被烙印在了我的灵魂中。” 他垂下眼，看着屏幕反光中的自己。电脑屏幕与窗边的画互相映照，虚与实交错，连他的脸都变得模糊。 他看见那抹金黄在自己眼底流动，就像是他的主人一样一声招呼不打就闯入了进来。 他是在说，他也是追逐太阳的向日葵吗… “可我，并不是什么值得让你追随的太阳啊…” 第5章 向日葵在夜晚也会等待太阳升起 屋子里静得出奇。屏幕发出的光在夜色里像一盏孤灯，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 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让林墨言的眼睛有些胀痛。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视线却还是始终停留在文末闪烁的光标上，那无情的鼠标指针在屏幕上闪动，似乎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他：继续写，别停。 林墨言也有心继续，可身体先背叛了他。脖颈发酸，手指僵硬，眼睛被光灼得生疼。 他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 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就一会儿。 此时窗外的夜已深，街灯只剩几盏在抵抗黑暗。城市像被一层沉默的水包裹，所有声音都被压低。 他拿起那杯放了一整天的茶想要润润喉咙，过了一天的时间，茶叶在杯底如枯草般浮沉，苦味浓得几乎有些发涩。 他抿了一口，一股苦涩毫无防备地冲进口腔，让他的眉毛不由得拧成了一团，悻悻地放下了水杯。 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正经吃过饭，胃里空空的，碰到那种苦味让他感觉有点反胃。 想到这里，林墨言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想还好，一想就饿了。 林墨言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室的门，原以为门外应该已经是一片黑暗了，但令人没想到，厨房那边的灯居然还亮着。 那种暖黄色的灯光在夜色中像一片静谧的港湾，静静地在那里兀自明亮，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 埃里奥晚上用厨房忘记关灯了吗？ 林墨言一边迈步往厨房走着心里一边想着。 脚步路过客厅时，他的眼睛瞟到那副放在窗边的画布，散落在它附近的画具和颜料都被收起来了，现在就它一个孤零零被摆放在窗边，背对着林墨言，让他看不到画面上的内容。 不过，既然已经收拾了，那应该是已经画完了吧。林墨言轻轻点了点头，掠过客厅继续走向厨房。 厨房的玻璃门微微透着雾气。 推开玻璃门走进厨房，林墨言一抬眼，就看见了埃里奥正坐在餐桌前。 他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家居衫，袖口随意卷起，手边放着一杯微微热的牛奶。 在他背后的台子上，微波炉正在工作，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埃里奥抬起头，对上林墨言的眼神，眸子里带着一丝笑意： “晚上好，包子马上就好，先坐一下吧。 林墨言愣了。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这句话——那句“马上就好”，听起来太温柔，也太日常，日常到仿佛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日常到让林墨言一时间忘记，这个人不该属于“日常”。 “你还没睡？”林墨言拉开椅子，坐在埃里奥对面。 “画还没干。”埃里奥语气轻柔，把那杯牛奶往林墨言的方向推了推：“我在等颜料层稳定，顺便…热了点吃的。” 他说完，转身从微波炉里取出一只陶瓷的食盒：“你今天几乎都没吃东西。” 打开盒盖，里面是下午埃里奥买的包子。热气混着面皮的香味扑面而来，不是什么高级的食物，但朴实得让人心安。 “谢谢。”他小声说了一句。 “别客气，快吃吧。”埃里奥微微一笑：“快吃吧。人得先填饱肚子，灵感才不会饿死。” 这句玩笑话让林墨言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咬下一口包子。肉汁流出，让舌尖感到一阵暖意。原本就饿得干涸的味蕾，在这一刻也变得贪婪起来。 两个肉包子眨眼之间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埃里奥安静地坐在对面，右手拄着下巴，就那么看着林墨言狼吞虎咽，那神情，像是在欣赏某种静默的仪式。 “你可以不用这么照顾我。”林墨言放下筷子。 “我想做。”埃里奥淡淡地笑，“可以的话，我还想多照顾你一点。” 林墨言一怔，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 可埃里奥说话时候的神情，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仿佛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理所当然。 可就是这份理所当然让林墨言垂下眼，不敢继续看对方。可就算这样，他也压制不住胸腔里那股莫名失控的悸动。 于是，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话… 埃里奥起身收拾餐具。林墨言偷偷抬眼，男人的背影挺拔，袖口垂落时露出修长的手腕。 他的每个动作都克制、优雅、柔和得不真实 让艺术世家的贵公子给自己洗碗，实在是有点太浪费了。林墨言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弧度。 不过，自己也确实好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有人想着自己，照顾自己的感觉了。 恍惚间，林墨言回忆起自己刚开始构思埃里奥这个角色的时候。那段时间网络小说圈子里充斥着霸道总裁和小娇妻的故事，强势又独来独往的男主遇到了小太阳一样的女主，被她吸引，因她改变，最后克服家族的阻挠，两个人喜结连理，子女成群… 林墨言不喜欢这样的男主，他想要一个从故事最开始就很温柔的男主，他从人群里发现有潜力的女主，于是一路扶持着她的梦想，把她送上成功的顶点，然后在一众鲜花与掌声的簇拥中和她拥吻… 林墨言知道，其实这个角色，是自己心中需求的投影。那时的他不过是个挣扎在糊口线上的写手，连续几部作品都没有成绩，他想要有个人能够看见他，能够鼓励他、指导他，至少能陪陪他。 于是，他塑造出了埃里奥。他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一种自己渴望却从未得到的温柔。 他给了埃里奥最完美的性格，最温暖的灵魂。把自己心里的渴望都投射到了埃里奥身上，让故事里的女主角代替他接受埃里奥的陪伴和爱意。 他本来以为这样就很好了。 可是现在，埃里奥来到了自己的世界，成了自己的室友，陪在自己身边。 自己内心的那份期待有人陪伴的渴望，好像正在慢慢被满足。 但这份满足来的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对于林墨言来说，即使能够确定面前的人就是埃里奥，但却总让自己感到一种…不真实，该这么说吗？ 而这样的不真实感，让他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笔下的角色脱离自己的控制，害怕这份陪伴在下一秒就随风消散，更害怕自己 “你今天画完那幅画了吗？”他问。 埃里奥回头：“嗯，虽然还有些地方不尽如人意，但也准备明天再修改了。” “你还是那么追求完美。” “完美不完美其实都是次要。”埃里奥擦了擦手，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然后坐回到了餐桌前：“有的时候，不完美反而才是艺术。” “我只是想忠实的还原那片花田。” 林墨言抬头，看着埃里奥眼睛里的神色，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堵住。 他只能笑，低声说：“你真的不像虚构的人。” “也许吧，”埃里奥微微一笑，“或者是因为你写得太真。” 厨房的灯光被夜色温柔地包裹，光线从他们之间流动。 林墨言忽然有些恍惚。 也许，向日葵真的在夜晚等待太阳。 就像他——终于开始，等待某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