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杀我千万次》 第1章 梦魇 “人间历3012年,龙君复苏,其魄动九渊,其威临八荒。乃重整妖纲,再定百序,万妖景从。 同年,人妖两界缔约《人妖互不侵犯及友好共处宪章》,约以永睦。” ——《两界纪·和平卷》 * 天空是一片血红,空气中纸灰纷飞,弥漫的黑雾遮挡住了视线。 不远处,高耸的青铜柱上,铁锁缠绕。被捆绑的魂灵正在承受拔舌之刑;巨大的古铜色蒸笼层层堆叠,从中喷涌出滚烫的白色蒸汽。透明的魂灵被鬼卒投入其中。 黑色的雾气里,凛冽的刀山,巨大的石臼……一切若隐若现。唯有声声尖利的哀嚎,不绝于耳。 油锅里的业火咕嘟冒泡,滚烫的热油如同情人的吻,细细密密舔舐着他的皮肤,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油炸鬼魂特有的、介于焦香与恶臭之间的诡异气味。 裴易简很平静。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梦,一个不受控制、定期发作、且体验感极其逼真的噩梦。源自某个“死去”的人临别时,咬牙切齿给他种下的诅咒。 在此之前,刀山,火海,拔舌,蒸笼……佛教的十八层地狱刑罚都要轮过一遍了。也不知道这梦还能想出什么刑罚来报复他,它难道就没有“江郎才尽”的一日吗? 裴易简脑子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仿佛一切不过易碎的镜花水月。 但其实不是。 痛楚是真实的,尖锐地冲击着每一根神经末梢。 但他依旧平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在等,等“流程”走完,等那个人来。 他一声不吭,意识清醒得像被冰水浸过的琉璃。直到周围的喧嚣与血色,像劣质舞台剧的幕布般,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撕裂。 那个人终于来了。 在一片灰败,痛苦,在血与火中,她一袭过于鲜艳的红裙,成了这片灰败的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明明很相配的。脏心烂肺的女骗子,大反派,和腐朽寂灭的地狱。 但裴易简看了这么多次,还是觉得刺眼。 她不应该在这里的。 他们认识了许久,一起去了许多地方,彼此见证对方从稚童到可靠的大人。许多次分离,又无数次重逢,到最后反目成仇,阴阳两隔。 但这么多的爱恨与埋怨,都随着他把刀刺入她心口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再次见到这个人,在十八层地狱,在荒漠,在冰川……他很期待,但又莫名觉得刺眼。 她这么爱玩爱闹又话唠的性子,合该在细雨绵绵的江南,在锣鼓喧天的戏台,或者是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战场也行——她本就是个优秀的战士。 唯独不该和朽寂为伴。 但裴易简很清楚,这个梦境只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他是“犯人”,没有人权。 一袭红裙的女孩抿出一个微笑,缓缓上前,修长白皙的手抚上裴易简比白纸还苍白的脸。 是凉的。 裴易简半阖上双眼。油锅依旧沸腾,但他的表情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真正的云岫已经死了,如同这个梦一般,眼前这个女孩也只是一个投影。但裴易简还是忍不住从她冰凉的手里汲取温暖。 脸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裴易简睁开眼,云岫脸上的表情堪称阴森。 她皮笑肉不笑:“痛吗?” “痛。”裴易简看着她的脸。 “啧,下油锅连个表情都没有,还是那死出。划破脸就知道痛了,装货。” “毕竟你也很喜欢这张脸,不是吗?” 云岫微抬起头,至高而下的俯视带着冰冷的嘲讽。 “你在激怒我?很遗憾,你成功了。” 下一秒,裴易简感到胸膛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到云岫的手臂直直穿过他的胸膛。 啊,她掏出了他的心。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裴易简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点遗憾。 下一秒,裴易简挣开了眼睛。他静静地盯着天花板,表情放空。等了一会儿,床头的闹钟响起,裴易简才掀开被子,起床洗漱。 单身独居男人的生活怎么都不会精致到哪里去。 裴易简草草吃完几片吐司,堪堪垫了垫肚子,就拿起车钥匙出门准备上班。 裴易简开着自己的迈巴赫一路在城区里东绕西绕,最终抵达一个老街区。管理局的分部就在这里,一栋五层楼高的老旧小楼,掉漆的大门边挂着“特殊事务管理局”的招牌,看着就寒碜。 跟京都总部独栋写字楼的豪横相比,简直就是后娘养的。 但裴易简表示理解,毕竟苍梧只是个边陲小城,财务上确实比较拮据。用局长的话来说,钱要花在刀刃上。虽然他们分部没钱修房子,但他们从来没有拖欠过工资啊! 裴易简停好车,径直进入楼内。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少,但与他打招呼的寥寥无几。 一方面,裴易简向来是个孤狼,虽然不是那种抗拒合作的刺头,但确实对所有人都有礼又疏离。 另一方面,裴易简世家出身,天之骄子,放在总部都是S级执行官。如今屈尊在一个边疆分部,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分部的员工也不明白总部到底是脑子进了多少水,给人发配到这来。但出于一种对大佬的敬畏,他们平日里也不敢凑到他跟前去。 怕被鄙视(bushi)。 裴易简一路走到自己的工位,拿出几份资料,开始今日份的坐班。 没办法,时代变了。以前上学时不是这里冒出一个A级,就是那里有个B级大妖作乱。管理局打着锻炼学生的名义(其实就是想白嫖劳动力),没少给他们派任务。 而裴易简作为学院最强者,大学期间几乎是满世界到处飞,都没怎么好好在学校上过课。 但现在,龙君重整妖界,要与人类和平共处。除非有案底,否则有脑子的妖都不会选择和龙君对着干。 管理局工作锐减,现在就连S级执行官都只能老老实实在办公室里坐班,带薪摸鱼了。 裴易简手里拿着几分以前的卷宗,准备像以往一样,就当看小说,看着看着一上午就消磨掉了。 但今天,盯着纸上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他不自觉间就开始走神。 他开始想,想她飘摇的红裙,飞扬的发丝,还有脸颊边那个小小的梨涡。 有人说时间会抚平一切,裴易简很认同这句话。 他本以为他会慢慢在时间的冲刷下淡忘她。但也许是总是做梦的原因,他时不时就要梦到她,在梦里被火烧,被水淹,被打断四肢,被挖出心脏。 她想带给他痛苦,而他在痛苦中一遍遍将她铭记。 到如今,他甚至有些庆幸,她还给他留了一场梦。 不知道她知晓他的心思后会是什么心情?她一定很愤怒,愤怒到想杀了他,如果她没死的话…… “小裴。” 突然的呼唤将裴易简从漫无边际的妄想中唤醒,抬头一看,是副局长。 “副局。” 裴易简站起来,他一向很有礼貌。 副局长挥挥手,把他身后的一个有些拘谨的年轻人叫到身边。裴易简认得他——路垚,今年刚分配到苍梧分部的毕业生,没什么存在感。 副局长递给裴易简一份资料,解释道:“刚刚收到消息,有一个C级通缉犯逃到苍梧,钻进山里去了,你带着小路出个任务。” 裴易简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让他带一带新人。按理说分部也不是没有A级执行官,一个C级通缉犯让他出动有些大材小用。 但404学院对执行官的培养他略有耳闻,不同于以往传统的实践为主。因为妖界重整,犯事妖锐减,同时也为了提高学生存活率,学院教学现在都采用阵法模拟实战了。 学生存活率是上来了,但质量也下降了。但也没办法,确实没那么多妖给他们打了。 404学院一直以来收的学生都不多,还有不少人毕业了不入管理局工作的。所以应届毕业生一直很受各个地方分部的欢迎,这种情况下,这个路垚能到苍梧,要么志向远大,要么菜。当然,也有可能两者都有。 副局让他出面带新人,可能还是倾向这家伙实力不行,让他带,容错率高一点。 裴易简没意见,接过资料就示意人跟他走。 两人走到停车场,裴易简没开自己的车,考虑到要进山,选了一辆局里的越野车。跟在裴易简身后的路垚从头到尾安静如鸡,很有当累赘的自觉。 但裴易简不是带他来当气氛组的。 “路垚,知道待会儿要怎么做吗?” “啊?哦哦,知道。天眼系统已经把虎妖最后出现的地点发来了。我们到时候到山上,再用妖气分析仪追踪就行了。” 很标准的回答,挑不出错。裴易简点点头,道:“待会儿你是主力,不要留手。我只会在你快死的时候出手,明白了吗?” “明白!” 高岭之花贵公子×脏心烂肺女骗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梦魇 第2章 云岫 苍梧地处南方,以独特的喀斯特地貌闻名,不同于中原的平原万顷,这片土地上只有一座连着一座,仿佛没有尽头的丘陵。 那些通缉犯都很喜欢往南边跑。或许是因为身为妖族,本就亲近自然。在这群山中,与脱离森林多年的人类相比,身为草木禽兽的它们会更加如鱼得水。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十万大山并非夸张。当你真切的站在这里,走入如迷宫一般群山,就能真切地感受到何为“政入万山围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 天眼系统显示那只虎妖被通缉之后一路南下,最后一股脑钻进了十万大山。裴易简一路开着车到那只虎妖最后出现的地方,那是一方茂密的森林。 参天的树木将天空分割成碎片,阳光只能费尽心思地从那些缝隙中钻入。越往里,越是幽深。就连常年居住此地的本地人,都不敢轻易深入。 裴易简把车停在山脚,带着路垚进去。 一进山,路垚就拿出了妖力分析仪,试图追踪那只虎妖的位置。 好消息:分析仪只检测到了一股妖力。 这意味着在这附近活动的妖只有那一只,他们只要按部就班地跟着机器的指引一路追过去就好。任务难度骤降。 路垚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举着仪器一路走,裴易简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一路深入,裴易简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妖类的天堂。树木参天,虬枝盘错。粗壮如巨蟒的藤蔓垂落,在林间交错纵横,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远处看不见的溪流淙淙,更远处一声空灵的鸟鸣,叶片上露珠垂落的脆响,还有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宛如叹息般的,沙沙的声音。 * “唉~,好干啊,我要变成人干了。”穿着校服的少女愁眉苦脸的趴在课桌上,手里拿着一瓶喷雾。隔一会儿就要在周围喷几下,试图让空气变得湿润。 裴易简是地道的京都人,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但身为她的同桌,离得太近,喷出的水雾沾湿了他的发尾。被误伤的裴易简不得不出声询问道:“真的有那么干?” 少女一下子就来劲了,撑起身子大吐苦水:“当然有啊,我们南方每日空气湿度一贯在90%以上,湿度100%的时候也不少见。相比之下京都这边30%的湿度简直就是沙漠啊沙漠!” 空气湿度100%?裴易简难得露出一个有点魔幻的表情,那一刻他的脑子里甚至在想南方人是不是已经进化出鳃了。 而少女的吐槽还在继续,“还有,京都这边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种几颗树都是稀稀拉拉的。到了夏天,热岛效应一起来,那热气蹭蹭地往外冒,我都快被蒸熟了。” 看得出来她怨念真的很大。 不过裴易简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老家辩解几句,“热岛效应每个城市都有的。” “我知道啊,”她撇撇嘴,似是有点嫌弃,下一秒话题丝滑一拐,“裴易简,你知道十万大山吗?” 裴易简顿了一下,有些不适应话题的转变,但还是回答:“知道。” “呐,跟你说哦,我老家就在南方十万大山。那里夏天比北方气温高很多,每到夏天我就喜欢往深林里钻。那里树木都很高,巨大的树冠挡住了阳光。地上是厚厚的落叶和青苔,踩上去软软的。就像……就像绿野仙踪!” 裴易简在一旁听着,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南方人,但没有深入了解过。现在看来,她老家可能是在南边的乡下,毕竟城市里很难找出一片像是绿野仙踪的森林。 他的思维跟着女孩的话流转,想着对于多山林的南方来说,京都确实是有些燥热了。 “裴易简,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我老家看看啊。”她笑得眼睛弯弯,脸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裴易简当时没说话,他无动于衷地垂下眼睑,避开她的目光。但心里,确实对她口中那片像绿野仙踪的森林生出了一些美好的幻想。 可惜他每年寒暑假都要回本家,进行特训,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她一起去看看那个她口中很美的森林。 再后来,他们毕业了,他连同那个不算承诺的承诺,连同有关她的一切,一起忘得干干净净。 最后,兜兜转转,他还是来了南方,看到了十万大山。它确实如她所说那般壮阔而美丽,但就是不知道眼前的这片森林,是不是当年她口中的那一片。 裴易简一边想着,一边往林子深处走。蓦的,他脚步一顿,抬眼轻飘飘地扫过森林深处的某一处地方。 前方的路垚举着机器,转过头问他:“前辈,怎么了?” 裴易简看着他,不得不承认副局长是有点看人的天赋在身上的。但这次任务的主要目的是锻炼新人,他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没事,你继续。” “哦,好的。” 路垚举着分析仪打算继续在林子里转悠,但躲在森林另一头的那位显然没那么好的耐心。 它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明明跟脚是被誉为百兽之王的老虎却只在管理局的档案中混到了一个C级的评价,想也知道这头老虎身上指定有什么缺陷。 此时此刻它贫瘠的大脑显然把身体本能对危险的感知尽数转化为莽撞的勇气,在明知对面有强敌的情况下,它没有选择逃跑,而是选择主动出击,莽上去。 我们的应届毕业生小路同学在虎妖靠近自己百米以内,手中的妖力分析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把手中的分析仪塞进包里,右手成爪状,运转灵力,在手心凝出一团火焰。 裴易简在他身后,平静地扫了一眼他手心的火焰。觉醒的能力是火焰吗?能力不错,不知道用起来怎么样。就是……裴易简抬头看了看头顶参天的树木,在森林里用火…… 裴易简闭了闭眼,后退几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结界石。往里注入灵力,然后往地上一扔,升起的结界瞬间笼罩住两人一妖。 感知到周围的灵力波动,虎妖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猛扑朝路垚攻去,完全没有分给一旁站着的裴易简半个眼神。显然,再傻缺的妖也知道趋利避害。 裴易简就这么站在一旁,像棵沉默的树,默默观察战局,并随时做好捞人的准备。当然,他并不希望自己能有出手的机会,他不想自己也有以母校为耻的一天。 那虎妖显然没什么特殊能力,一切全靠蛮力。而路垚身为刚毕业的学生,身手不错,但显然对能力的运用还不怎么熟练,灵力不足,威力不大,准头也不太行。 一人一妖打得有来有往,不是我拍你一爪子,就是我燎你一下子。 裴易简对此的评价是:菜鸡互啄。 但他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守在一旁,时刻关注战局。就在裴易简以为这一人一妖就要这么决战菜鸡之巅,一点点耗着看谁先死的时候,路垚,他雄起了。 小路同学在对面的虎妖张开血盆大口向他袭来的时候,突然爆种。凝聚了一团脸盆大的火焰,把对面烧个正着。 然后趁它病要它命,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刀,一刀送通缉犯上了西天。 对于路垚的爆种,裴易简:眉头微挑,以示惊讶jpg. 裴易简看着那把插在虎妖心口的短刀,思绪有些发散。 每位404学院出来的学生都有自己专属的武器。各人习惯不同,武器也不同。不过都是由学院装备部统一打造,也算是学院的一个福利。 他在出来时就注意到了路垚腰间那把短刀,刚刚看他和虎妖你一下我一下的打得正欢,他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呢。结果,居然最后才用吗? 话说,这种明明有武器却偏偏要空手接白刃。直到最后才拿出来的打架方式到底是谁教的? 前期压抑憋屈,后期爆种打脸一鸣惊人。这丝滑的流程真的很让他幻视某种起点文学。 “前辈。”路垚气喘吁吁,灰头土脸地站在虎妖的尸体旁,向他投来期待的一瞥。 裴易简虽然脑子里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但面上还是端着一张从容不迫,八方不动的面皮。他走近路垚,观察了一下他身上的伤,从背包里掏出一瓶药水扔给他。 路垚拿着药水,感动得眼泪汪汪。 “前辈,其实这点伤不用吃药,很快就能好的。” 裴易简:是吗?他还以为像他这么菜的不能自行恢复呢。 但看着路垚感动的眼神,裴易简还是默默把实话咽了下去。 “能走吗?” 路垚点点头。裴易简利落地收起结界石,单手拎起虎妖的尸体。像这种被通缉的妖怪,管理局一向活要见妖,死要见尸。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森林外走去,其实就算手上拎着一头老虎的尸体,对裴易简来说也不算什么。但考虑到身后还有个伤号,裴易简还是体贴地放慢了脚步。 他的脚下是积累了许多年的落叶和青苔,裴易简仔细感受了一下,果然,触感很软。忽的,他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一道目光,虚虚实实,如轻烟一般,飘忽不定。但裴易简就是感受到了。 俊美的男人忽地扔下手中的尸体,转身向后大步走去。地上纵横交错的树根和藤蔓没能阻拦他的脚步,叫他的速度慢上一点。 他近乎争分夺秒,但当他走到女孩曾站立的地方时,什么也没能找到。 不,还是有的。 身后懵逼的路垚看着前辈忽然掉头,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包里传来一声轻响。他打开背包,发现是妖力分析仪坏了。 “前辈!分析仪坏了!要死了不会叫我们赔钱吧?” 裴易简反应过来,掐诀开了天眼,果不其然,他看到了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未散的妖气。 他原地无声一笑,一个名字随着叹息声散在风中。 “云岫。” 第3章 玉蜻蜓 云岫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她是在十万大山里诞生的。 梦魇梦魇,指的就是人内心深处未曾言说,亦不敢言说的渴望。是人内心试图否认或遗忘的真相。它们在夜幕的掩映下挣脱了理性的枷锁,以扭曲狰狞的姿态逼迫人直面。 说到底,还是**。她诞生于人类的**中,人类**不止,她便不灭。 管理局那帮老头子天天防范这个,防范那个,生怕她毁灭世界。但其实,他们最该防的,是他们自己啊。 但有些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人类是有点智慧在身上的。故土难离,说得真好。这四个字对人对妖同样适用。 所以,在带着伤从沉睡中苏醒后,她选择回老家养伤,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吧? 对,沉睡。人类沾沾自喜以为除掉了她,自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但他们到底是对传闻中能毁天灭地的大妖有什么误解?脑子里塞满了茅草,竟然真的以为她会被这么轻易的杀死? 呵,天真。 云岫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梦魇的身份暴露。平日里一口一个师姐叫的甜蜜的师弟师妹脸上全是死到临头的惊恐。学校里乱做一团,警报声震天响。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那群天天端着个脸的老头老太太扭曲的面孔,只是想想,她都要笑出声来。 她用头发丝想都知道那群人肯定在背地里给她编排了不少所谓的“大计”。不过这点她要叫屈,虽然可能没人相信,但她进入404学院的理由还真不是什么“打入敌人内部,暗地里筹谋毁灭世界。” 任何生灵诞生之初都是懵懂无知的,哪怕是大妖,也曾有如白纸一张的时候。 她从出生开始,就开始游荡。偶尔会混进人类世界玩玩,但从来浅尝辄止。对于那群微小的蝼蚁,她不在意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偶尔腻了,就回到十万大山,一梦千年。 但不得不承认,人间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前面还好,虽然有变化,但大差不差。人类世界依然如同一座金字塔,披着文明的外衣,一层层地向下压榨。 但这次醒来,突然出现的高楼大厦,各种各样的科技用品,还有,她觉得这群蝼蚁好像吃胖了。 转身一看,就连她印象中几乎就是食古不化和丛林法则的代表的妖族也连了网线,用上了名为手机的东西。 与此同时,她还从一个梦里得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消息:人类高层得到了预言,有人将在未来击杀梦魇。 云岫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她就是各种话本中无恶不作最终注定要被主角团消灭的大反派。 而大反派当然要有大反派的样子。 云岫当即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去到那位“救世主”身边,然后,毁掉他。 想到就要做到。 她伪造了一个人类女孩的身份,进入人类社会,去到男孩身边。她观察他,试图控制他,溺杀他,摧毁他。 所以其实她也不是故意混进404学院的,要怪就怪裴易简。怪他出身裴家,怪他进了404学院。 云岫不打算放过他,所以只能跟着混进去了。 当然,也夹杂着一点点“偷家”的恶趣味。 不过很可惜,她的身份暴露了,遭到了来自404学院和特殊事务管理局的全面追杀。 而裴易简,就是领头人。 该说他不愧是预言中“伟大”的救世主吗? 他第一个找到云岫,然后两人打了一场。云岫光荣负伤,而裴易简几乎被她打断了全身的骨头。 裴易简极速运转灵力,用蛮力把自己断掉的骨头正好。然后撑着坐起来,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朝她张开双手。 “云岫,临死前,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他从小就不会说谎,眼睑垂下,都不敢看她。 但云岫还是笑着走上前,温柔地抱住了他。 云岫不觉得人类能杀死她,但肉眼可以预见的永无止境的追杀还是令人心烦。所以她干脆地决定舍弃这个身份,金蝉脱壳。 她就是故意放裴易简找到自己的,否则她云岫堂堂大妖,神识感知范围覆盖方圆百里,他一个脆弱的人类,怎么追上她? 她知道裴易简在说谎,裴易简也清楚她另有所图。他们各怀鬼胎,却又心照不宣。真是该死的默契! 最后的结局就像所有耳熟能详的故事那样,邪恶的反派被正义的主角杀死,而主角成为了伟大的英雄,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光明的未来? “呵!” “被杀死”的反派冷笑一声,随手折下一段树枝,手一甩,树枝如箭矢一般把意图偷袭的蟒蛇钉在了树干上。 金蝉脱壳也要付出代价,别的不说,裴易简捅她的那一刀是真的疼。 云岫在十万大山里转了一圈,还是决定到人类社会去养伤。 装了十几年的人,她终究还是被手机电脑网络腐蚀了。 云岫找了一个小村子,顺手改了村里人的记忆,再给自己弄一份假证。摇身一变,成了原住民。就这么给自己找了个落脚地。 说实话,有时候云岫自己也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恨透了裴易简,明明十万大山这么大,转来转去,她还是在这个距离特殊事务管理局不到十公里的村庄停留。 是想报复吧,当初他把匕首刺入自己心脏的那一刻。哪怕是自己早已决定好的脱身之法,但真正感到疼痛的那一刻,心中还是升起滔天的怒火。 明明是猎手,却被猎物反杀,简直是毕生之耻! 养伤是一段无聊又漫长的时光,在这段时间里,云岫重新拾起了自己为人的乐趣。 她掏出手机,点进那个绿色的小说网站,开始找小说。 不要疑惑她的手机哪里来的,人类常说的靠山吃山不是没有道理。十万大山这么大,多的是人类禁区。几万年来没被人类污染的地方能有多少好东西是人类绝对想象不到的。 她就是靠着这个 ,拿着南方户口却在京都那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了房子,弄来了学籍,在京都一路从小学读到大学。 所以别说手机,家里全套电器她都有。 只是云岫翻来翻去,她关注了好几年的作者大多都已经封笔。有时间在别人评论区给别的作者投地雷都没时间开文。 市场上的小说一眼看过去花团锦簇,实际上套路都一个样。看得她皱眉。 好不容易找到一本书,文笔好,人设好。但总感觉越看越熟悉。 读到一半,剧情急转直下。身为仙门之首的男主为了天下苍生,坚守自己的立场,一剑把自己青梅竹马,但是妖族的未婚妻捅死了。后面的剧情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是怎样的虐恋车轮战,藕断又丝连。 云岫突然想起自己当初看过这篇文,而且就是在相同的地方弃文的。 多年以后再看,除了被喂史的恶心,还带了一点被冒犯的愤怒。 既视感太强,弃了哈(^_^)。 云岫愤愤关上手机,拿出收音机。 “我听戏曲,老娘听了这么多年的戏,总不会再踩雷了吧?” 云岫打开开关,收音机里随机播放一折戏。云岫歪着脑袋一听,是越剧《玉蜻蜓》。说实话,云岫对里面所谓“爱情”不做评价,只觉得人类玩得真花。 她一向只负责欣赏优美的唱腔和唱词。 “……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如冰,笑我枉自痴情多,笑你不该少怜悯,长眉大仙呵呵笑。” “笑得是你瞒我,我瞒你,错过青春无处寻,无处寻。” “啪——” 小小的收音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狠狠地撞上墙壁,碎了一地。 云岫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胸口剧烈起伏。 她承认,她就是很敏感。但难道写出这种台词的编剧就没有一点错吗?!(咆哮jpg.) 愤怒的大妖表示这屋子不能呆了,她要出去散散心。 一个小时后,云岫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前方一百米正在拎着一具尸体往前走的裴易简,无话可说。 没事哒,没事哒。 最起码她及时刹车了,没有等到贴到裴易简脸上去才堪堪发现,对不对? 对他爹的,她***天道***世界*** 云岫指天骂地,把全世界的活物非活物都辱骂了一遍。然后赶在裴易简转身的前一刻飞速逃离。 她发誓,她真不是怕了他。她只是觉得让人类发现自己没死后续会很麻烦而已。 第4章 故人来 自从那天出了一个C级任务后,裴易简就闲下来了。准确来说,是整个管理局都闲下来了。 毕竟苍梧就是一个人口不多,经济也不发达的小城市。除了背靠十万大山,平平无奇,又贫穷。 这年头,妖怪也有上进心的。人类学子一个个铆足了劲要考出大山,妖怪倒是不用高考,但也一个个包袱款款地往经济更发达,生活更便利的大城市走去。 所以苍梧很是风平浪静。 但裴易简这几天心思却有一点浮躁。他总是忍不住去想那天的事,想那一缕飘忽的,似轻烟的目光。 是她吗?她果然没死吧? 裴易简一直都对当年的事有所疑虑。毕竟,虽然只短短相处了几个月,但裴易简却觉得自己出奇地了解这个女孩。反过来,云岫也是如此。 他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懂得彼此的每一个眼神,默契得江越天天嚷嚷他们俩是所谓“命定之番”。 裴易简不相信云岫那时无法识破自己拙劣的谎言,而他也知道她另有所图。在拥抱她的那一刻,裴易简就做好了迎接她的刀锋的准备。 但没有,最后刺出匕首的只有自己。 直到云岫在他怀里消散,他空虚又茫然地想:那是留了后手吗? 可是人类高层里里外外探查过,没发现哪里被做了手脚。 至于裴易简的那个梦,那是只针对裴易简的报复,甚至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裴易简知道如果他上报,高层一定会想办法帮他解除这个诅咒。 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最终裴易简还是闭口不言,任由噩梦跟着他从京都来到苍梧。 再后来,龙君复苏。人类方甚至请龙君来帮忙检查,甚至妖界也做了清扫,都没有发现。 不是没人怀疑龙君在说谎,毕竟梦魇是妖,她和龙君天然就是同样的立场。 但几年过去,无事发生。就连高层也渐渐淡忘,只留下裴易简在这个边陲小城里,沉默地,在噩梦里一遍遍轮回。 直到这次,他发现了一道目光。 裴易简终于想通她为何主动配合自己把她杀死。那本就是假的,金蝉脱壳而已。 裴易简清楚地知道他应该把“梦魇疑似复活”这个消息上报,这是他身为执行官的职责所在。 但他的心里一直有道声音在告诉他:再等等吧,再等等。其实上不上报都一个样不是吗?里世界就是丛林法则,人类自己都不干净,身为执行官的你手上也沾了不知多少人类的鲜血。要求一只大妖是朵干干净净的白莲花,不觉得可笑吗? 管理局追杀她不过是因为那个灭世的传说,现在知道她“复活”,就算管理局再如何忌惮,龙君一定会保她。 再说了,管理局知道又怎样?你们是能杀了她,还是能关住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各自安好罢了。 思绪纷杂,恍惚间,他又想起了云岫死后的第二天。 他受伤严重,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后续终于赶来的管理局和404学院的人在确认梦魇死亡的真实性后,把他送到了学校医务室。 裴易简浑身上下几乎被包裹成了木乃伊。林沐阳和江越坐在他病床边,你一声我一声地接连叹气。如丧考妣的神情,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离死不远了。 玛德琳倒是比那两个有良心,起码来看望病人还知道拎一个果篮。 那天阳光正好,温暖的太阳斜射进窗户,在地板上落下一块光斑。玛德琳拎着一篮子苹果一脚踹开病房的大门,忽略那两个唱二人转的傻子,自顾自拉了个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一坐好,她就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随手擦了擦就“卡擦卡擦”地啃起来,丝毫没有来探病的自觉。 裴易简看似一直盯着天花板,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瞳孔没有焦距。他只是在发呆。 三下五除二啃完一个苹果,随手把果核抛进垃圾桶,玛德琳清清嗓子,提醒众人保持安静,她要说话了。 林沐阳和江越识趣地停止叹气,他们天真地希望玛德琳能发挥女性的优势,好好开导开导病床上这个可怜人。而不是像他们俩一样,绞尽脑汁只憋出一句“节哀”,然后就被水灵灵地无视了。 那只玛德琳开口就是绝杀:“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亲手杀了她。我们都清楚,高层追杀她不是因为她有多罪恶,而是因为那个传说。” 里世界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杀人偿命只存在于表世界的文明社会。你说梦魇残暴,满手鲜血。可人族和妖族一起纠纠缠缠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啊。 裴易简大学刚上了一年就砍坏了一把刀,死在他刀下的到底是人类更多还是妖族更多还真不好说。 紧接着,她又来了一句:“你后悔吗?” “裴易简,你后悔了吧。” 裴易简听出了前后两句话的语法差异,他一言不发,默默合上了眼睛。 江越和林沐阳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玛德琳,想把人拖出去。他们让她来是来做心灵导师的,不是来往伤口上撒盐的。 后来的记忆,就有点模糊了。 但偏偏玛德琳那两句话如此清晰地在脑海里萦绕。 “裴易简,你后悔吗?” 当时玛德琳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而现在,再问自己一遍,裴易简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此前所有的思考,只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光明正大偏帮她的理由。 “是的,裴易简,你后悔了。” * 那天之后,裴易简一直在等待着再次入梦,带着比以往更加强烈的期待。 但兴许是云岫察觉到了什么,一连好几天,裴易简都睡得分外香甜,一个梦都没有做过。 其实以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当他怀抱着更大更多的期待,迫切地想要见她一面的时候。这种不确定的,似乎没有尽头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分外煎熬。 终于,在又一个夜晚陷入睡眠之后,他在梦里睁开了眼。 环顾四周,湛蓝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冰原,水天一色。 看来她已经放弃了十八层地狱,他想。 而他自己就被铁链拴着,吊在一个开凿出的冰窟窿里。冰冷的海水浸透了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夺取他身体的温度。 但裴易简此时的心神全然被冰原上铺开的红色裙角占据,根本没空关心自己。 这次云岫离他很近,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略微俯视的脸,还有从肩膀两侧垂落的长发。 “这次是哪里?” 他的声音有些哑,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在梦魇里跟云岫说话。在他的印象中,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但他也做好了被云岫无视的准备。 也许是因为心情好,云岫居然开口回答了。她漫不经心地卷着发尾,说:“这里是南极。要看看企鹅吗?我给你抓一只来。” 说着,她轻叹了一口气。“话说,我还没见过企鹅呢。高中那年买了两张去海洋馆的票,磨了你好久,还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才说动你陪我去海洋馆。结果设备出了故障,企鹅馆居然闭馆了!真是气煞我也。” 说到这件事,裴易简也有印象。当年听说她喜欢企鹅,他在熬夜恶补鱼类百科全书的时候还特意关注了企鹅来着,结果没用上。 “你……”裴易简刚吐出一个字,牙关就忍不住的颤栗,舌头也有些麻了。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在南极洲泡澡的,即使是强悍的S级执行官,此时也忍不住肌肉战栗,四肢僵直。 云岫看着他这凄惨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笑。 “说呀,大执行官。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找我吗?现在我就在这里,想说什么?说出来。” 说话间她的脸越靠越近,几乎要贴上他的额头。裴易简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这是活人才能有的温度。 “你……你还活着……对不……对……” “哈哈哈哈……” 云岫猛地抽离,跪坐在冰原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伸出手,抬起裴易简的下巴,讽刺地问:“伟大的救世主啊,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我那天在森林……感觉到了。那就是你,我……认得。” 云岫目光冰冷地看向他,轻啧了一声。 青梅竹马就这点不好,认识了太久,他早已不用依赖记忆,只凭借本能就能认出她。特别是在她死过一遍之后,出于报复的心里,云岫把她这些年删掉的记忆都还给了裴易简。 她们并不是在大学才遇见,从6岁到18岁,她牢牢占据了这个男孩短暂人生中的十二年。 伤的这么重,这么多记忆一起冲击,伤害很大吧? 希望能直接变成傻子,祈祷jpg. 云岫捏着他逐渐冰冷惨白的脸,语气越来越冷,“是我,怎么了。没杀了我,很难过吗?” 第5章 青梅竹马 “怎么,没能杀了我,很难过吗?” “不,我很庆幸。” 裴易简全身已经冻僵,脸牵动嘴角的肌肉都有些困难,因此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云岫还是听清楚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斥道:“果然十二年的记忆冲击还是让你伤到了脑子吧?为敌人没死而庆幸,医务室那群人是怎么放你出来的?” 裴易简极力睁着眼睛,对上云岫的目光。 “我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我不是为了没死去的敌人而庆幸,我是为我十二年的青梅竹马还活着而庆幸。 “还有,谢谢你……把记忆还给我,让我……找到了答案。”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明明才相处不过几月。但那些惊人的默契,他痛彻心扉的悲伤,下意识忽视她的疑点的偏心,还有发现自己被欺骗后,几乎无法抑制的恨意。这些,通通都有了答案。 原来不单单是恨。 原来不是情不知所起,是十二年的一往而深。 因为爱是真的,所以也恨得情真意切。 云岫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她6岁(当人类的时候)认识他,8岁就能从那张面瘫脸上解读各种信息。 那时班主任年年让他们俩做同桌,图的就是她能当个人形翻译机。 此时此刻,在南极洲的冰原上,她捏着这个男人的下颌。明明手上的触感这么冰凉,但对上他的眼睛,云岫却莫名感觉被什么烫了一下。 那是一种比岩浆还滚烫的东西。 云岫略显狼狈地甩开他,转身将这场梦境驱散。 她近乎落荒而逃。 但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想到自己刚刚居然被一个人类的眼神吓到,云岫又开始生气地想砸东西。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厨房,打开柜子,拿起里面的碗碟一个个砸在地上,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 等气消了,再一个个把它们捡起来。 云岫一边捡着地上四处乱飞的碗碟杯子,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幸好她当初有先见之明,买的碗碟杯子都是塑料的。 砸起来声音清脆还省钱。果然她就是平平无奇勤俭持家小能手。【叉腰jpg.】 等气消了,云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没亮。她不打算再去找裴易简的麻烦,接下来起码半个月她都不太想看见那个家伙。 但她也不打算睡觉,所以,干脆找点消遣吧。 想到就要做到。 云岫快速翻出柜子里的零食果汁,一一在茶几上放好,然后拿出自己的平板,撑起立在桌面上。 点开文件夹,找到之前缓存的戏剧,点开《红楼梦》。然后把茶几推远,开始看剧。 别误会,她推开茶几不是为了保护视力。她堂堂大妖,就算再看一百年手机也不会近视。实在是上次那出《玉蜻蜓》给她听得砸收音机,那收音机送去维修点到现在还没修好呢。 谁知道《红楼梦》里会不会也有什么台词会触动她敏感的神经,进而让她发疯砸平板。太败家了,她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所以,云岫觉得平板还是离自己远点比较好。反正她视力好,再远也能看得清楚。 平板上红色的幕布拉开,婉转的唱腔悠悠传来。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骼清奇非俗流。……” * 裴易简从噩梦中脱离后,身体肌肉还在微微颤栗,仿佛还没有从南极洲的极端气候中缓和过来。 他转头看着窗外,他没有关窗。明亮的月光撒下,他躺在床上,一转头就能看见远处延绵的十万大山。 他嘴角勾起一个无声的笑,掀开被子,走到窗前。裴易简本意是想看看远处的森林,但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听到了戏曲的声音。 他凝神一听,就听到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咿咿呀呀地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今天是裴易简第一天上小学。裴家有钱,但裴父裴母都一致认为,所谓的贵族学校学生都太早熟,对于小孩子的成长不利。所以他们找了一所京都颇有声名的公办小学,把自己儿子塞进来读书。 原本裴易简对此无所谓。但当他踏进这间教室,听到此起彼伏的哭闹声时,他就后悔了。他从小到大很少做什么大的表情,也就是俗称的“面瘫”。 但他会放冷气。 小朋友们对情绪的感知是很敏感的,班上的小朋友们本来就在为离开父母而哭泣。这会看见老师领着一个冷着张脸,浑身低气压还在飕飕冒冷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家伙进来,瞬间哭得更厉害了。 小裴同学根本没有吓到别人的自觉,他冷着张脸,自顾自地背着书包找了个座位坐下,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天啊,这冲天的噪音。好想拔刀啊。 就在裴易简在违法的边缘来回试探的时候,一根手指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戳了戳他。 裴易简被戳醒了。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很漂亮的女生。 她皮肤很白,乌黑的头发在头上扎了两个双马尾。灵动的圆眼滴溜溜地转着,看着就很机灵。脸上是两坨婴儿肥,笑起来嘴角会抿出一个小梨涡。 两个字:可爱。 三个字:很可爱。 小孩子都有些颜控属性,裴易简也没能幸免。而且跟旁边那些眼泪鼻涕一起流的噪音制造机比,她的存在对裴易简实在很友好。起码让他对这个班级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小女孩眼睛弯弯地笑着问:“我叫云岫,我能跟你做同桌吗?” “可以,”嘴快地答应了之后,裴易简又问:“是‘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岫吗?” 谁知云岫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是哦,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的岫。” 裴易简:这两个“岫”不是同一个字吗? 裴易简不理解,但尊重。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云岫:“那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裴易简,出自《易经》的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 “哦~”女孩眼底飞速划过一丝狡黠,“听不懂唉。” 裴易简:…… “就是容易的易,简单的简,懂了吧?” “早说啊,这回懂了。” 后来在京都特殊事务管理局的那一晚,这样类似的对话也发生过。 “同学,我也是404学院今年的新生,相逢即是有缘,认识一下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裴易简。” “哦,我知道我知道。是《周易》里的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的易简,对吧?” 裴易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面上仍旧不动如山。“对。” 云岫骄傲地叉腰,“知道这句话的人可不多,多亏本小姐博览群书,博学多才。” 裴易简顿了顿,反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岫。是……” “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的岫吗?” “……额……”她卡了一下,似是有点恍惚,“是……” * 裴易简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再也听不到那道声音。他坐回床上,思索许久,还是掏出手机。 【没有翅膀也能飞】 裴:…… 没有翅膀也能飞:【人工服务请按1】 裴:她好像回来了 没有翅膀也能飞:?谁? 裴:云岫 【裴易简说他死去的白月光复活了(3)】 你 邀请 后羿一生之敌 进入群聊 你 邀请 是毒妇啊 进入群聊 后羿一生之敌:…… 是毒妇啊:…… 后羿一生之敌:@没有翅膀也能飞 你要是实在闲的没事干就去找个班上。 是毒妇啊:附议。 没有翅膀也能飞:不是,大哥大姐,你们睁开眼看看,看看群名啊! 后羿一生之敌:WC?! 是毒妇啊:【哇塞jpg.】 后羿一生之敌:什么情况这是?诈尸了? 是毒妇啊:我就说他俩这事儿没完,果然啊 后羿一生之敌:不是,这怎么能诈尸呢?当时监控里不都显示散成骨灰了吗? 是毒妇啊:他俩这是要纠缠一辈子的节奏啊,嘿,这下好玩了 后羿一生之敌:@没有翅膀也能飞 你人呢?出来解释一下啊。怎么就诈尸了,这世界有没有人能管管,【崩溃jpg.】 是毒妇啊:@没有翅膀也能飞 对啊,这消息你哪来的? 没有翅膀也能飞:裴易简刚刚跟我说的,说她可能回来了 是毒妇啊:可能?怎么个可能法?你再去探探 【裴】 没有翅膀也能飞:裴哥,你为什么觉得她回来了? 裴:我感觉到了 裴:在十万大山,我感觉到了她的目光 裴:后来在她给我造的梦魇里,她没否认 没有翅膀也能飞:梦魇?什么梦魇? 裴:就是她走之后给我留的诅咒,我会不定时地做噩梦,梦里能看见她。这不重要 没有翅膀也能飞:……好吧 【裴易简说他死去的白月光复活了(3)】 没有翅膀也能飞:……以上,就是这么个情况 后羿一生之敌:啧啧啧,没想到啊,别看他一天天瘫着张脸不近人情的样子,结果是个痴情种。人家给他种下梦魇,他就只关心能在梦里见到她。 是毒妇啊:啧,死恋爱脑 是毒妇啊:@没有翅膀也能飞 你再去探探,他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裴】 没有翅膀也能飞:@裴 那裴哥,你要怎么办,要上报吗? 裴:她是大妖 没有翅膀也能飞:然后呢? 裴:她是妖族的,你身为龙君,应该保护自己的子民,不是吗? 没有翅膀也能飞:…… 没有翅膀也能飞:虽然她大概率用不着,但我肯定是会出面保她的 没有翅膀也能飞:我问的是,裴哥你的意见 裴:。 裴:在梦里,我告诉她我很庆幸她活着。 【裴易简说他死去的白月光复活了(3)】 没有翅膀也能飞:……以上,然后裴哥就下线了。 后羿一生之敌:奶奶你磕的CP发糖了TAT。 是毒妇啊:【吾心甚慰jpg.】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归去来兮辞》陶渊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青梅竹马 第6章 你恨他? 晨光初透,林间仍带着些薄薄的昏暗。树梢上浮动着轻烟似的雾气,游移不定。树影参差,疏疏落落地排布着。枝叶间漏下细碎的金光,斑斑驳驳地洒在青苔和腐叶之上。 江越行走期间,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夹杂着草木与泥土的湿润气息,被吸入肺中,颇有洗涤脏腑之效。江越一时间神清气爽,在林间兜兜转转的烦躁也散去不少。 他行走与密林之间,感受着空气中充足的灵气,不由得感慨老天偏心。 梦魇在人类传说中名声臭不可闻,恶名最盛时几乎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地步。而她本人也确实“名副其实”,残暴,乖张,狡诈,性格恶劣。 她因人类**而诞生,而**,在普世价值中,往往与放纵,罪恶挂钩,实在算不上一个好词。 但这样一个一听就很脏心烂肺,一肚子坏水,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在冒黑气的妖。却偏偏诞生于这样一座钟灵毓秀,灵气逼人的森林。 想他堂堂龙君,妖界之主。前半生就是个寄人篱下,混吃等死的废柴。 一朝咸鱼翻身,404学院给他发了录取通知书。虽然没有猫头鹰,学院名字也不太吉利,但他已经迈进里世界的大门,未来拳打妖魔,脚踢同期,扬名天下指日可待! 但事实证明废柴到哪里都是废柴。 他在入学时检测出的灵能极高,这代表着他更亲近灵力,不论是理论上的灵气储备量还是使用灵气的难易程度,起点都比别人高。 但那只是理论上。 他觉醒的能力“弥泽”主要功能是控制水流的流动。他在404混了三年,只成功让水变形为水刃,以发动攻击。 所以拯救世界,天下扬名什么的是不存在的。他只是一个在战场上写作“主攻”,读作“刺客”,事实上是“累赘”。只能躲在队友的保护下暗戳戳的放冷箭,准头还不行! 要不是有他搭档捞他,别说顺利毕业,他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江越曾经试图多次认裴作父,以期待大佬不要放弃他这个小卡拉米。 对了,顺带一提,这个大佬就是裴易简。大名鼎鼎,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传说中的救世主。 曾经的江越私底下是有些嫉妒裴易简的。因为他所幻想的一切,傲人的家世,可靠的长辈,俊美的脸庞和出众的能力,裴易简都有了。 为此,他还私底下偷偷和林沐阳蛐蛐过。当时他俩深更半夜躲在阳台,一人拎着一罐啤酒对瓶吹。 林沐阳头仰天45度,眉眼忧郁,装了一把文艺。 “和他生在同一个时代是所有天才的悲哀,我,我们所有人的光辉加起来,都仅仅只够照亮他投下的阴影。” “我引以为豪的天赋,在他面前,成了最好用的参照物——证明了凡人和奇迹之间,确实存在一条绝望的鸿沟。” 但这种情绪没能持续多久。有位不知什么人说过,当一个人只比你优秀一点,你也许会嫉妒。但当他优秀到离你太遥远,你便只剩下仰慕。 但当后来,裴易简真的如同众人所期望的那样,完成了他生来就背负的使命——杀死梦魇后。他对裴易简的羡慕,隐约的嫉妒,都消失了。 他只剩下同情与伤心。 没错,他一个废柴,居然也有同情一个天之骄子的一天。 平心而论,裴易简没有做错选择。他是人族,是从小背负着父母长辈的期待而成长起来的人。 而云岫是大妖,传说中能毁灭世界的大妖。 他们两人的立场本就是对立的。 就算云岫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妖,但单单论她身上背负的灭世的传说,就足够高层忌惮。 而且妖界群龙无首,一向混乱。扰得人间也不得安宁,人类方需要杀鸡儆猴,而恶名昭著的梦魇正好撞到枪口上。 杀了她,一举两得。 裴易简要责任,人类高层要立威,而梦魇,江越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她不耐与人类弯弯绕绕,想金蝉脱壳。 这是一场三方共同奔赴的死局。 在这场天下皆知的死亡里,所有人都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吗? 裴易简半死不活,自我放逐;管理局失去了从小培养的王牌执行官,被三大世家联手针对,两年内换了三个局长。 所有当初针对梦魇的人都倒了大霉,属于走路都能平地摔。他十分怀疑这是裴易简的手笔,除了他,没人能有这份“报复”的心思和手段。 但在看到裴易简也倒霉得喝凉水都塞牙时,悻悻地打消怀疑。 至于云岫…… 她应该是真的如愿以偿,现在不知道躲到哪里潇洒去了。 说实话,要不是裴易简说在苍梧见过她,江越是绝对不会跑到这迷宫一样的大山里找人……妖的。 人家都死遁了,怎么还会回这鸟不拉屎的老家? 无数言情小说告诉我们,死遁的女主要么出国,要么去到了繁华的大都市。狠狠学习,努力工作,拥有自己的事业。 然后多年后穿着一身长风衣,踩着八厘米的恨天高,一头大波浪,朝男主微微扬起那张涂了正宗鸽血红口红的嘴,淡定地说上一声:好久不见。 而不是回老家原始森林里当原始人。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回老家啊?! 【好崩溃jpg.】 江越循着空气残留的妖气,一路兜兜转转。从小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他终于感受到了来自丘陵地带的恶意。 为什么这山看着不大,但一座连着一座几乎没有尽头?为什么这里树这么多,又高又壮,几乎挡住了全部的太阳。还TM的长得一模一样,他在这里兜了好几圈,总感觉身边这棵树他十分钟前见过。 关键梦魇本就是自**诞生,本体虚无缥缈,极其擅长隐匿,妖气浅淡,线索时不时就断掉了。 就连堂堂龙君,从传承记忆里扒拉来扒拉去,只找到了这么个笨方法——硬找。 江越都快崩溃了,他感觉自己脑子里不断又一个小人在恶魔低语: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但江越想想裴易简曾经无数次捞他于水火之中,再想到那天他躺在病床上,明明窗外阳光明媚,但他的脸色比医院的白墙还惨白。 曾经明亮意气的瞳孔黯淡无光,他那张脸本来就没什么表情。不知情的人一看,不会以为他是面瘫,只会以为人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回忆结束,江越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站起来,重新在这十万大山连着山外山里转圈圈。 等地球又自转过四分之一个周期,头顶的太阳融化成天边的火烧云。皇天不负有心人,江越终于找到人了,呸,妖了! 看着那个悠哉悠哉坐在院子里听戏的女人,想到自己在十万大山兜了一个又一个圈子的辛苦寻觅。 江越有一瞬间想直接绑了她,送到裴易简面前。可惜,幻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他丧眉搭眼地走过去,礼貌地敲了敲低矮的院门。 云岫眼都不抬,张口就是一个“滚。” “喂,”江越愤怒又委屈,“我堂堂妖界现任领袖,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让我滚?” “嗤,看我?龙君大人不是来‘斩妖除魔’,以护卫天下苍生的吗?。” 江越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什么责任啊,义务啊,天下安危啦……裴易简不是最擅长这些了吗?你当了他三年小弟,就没耳濡目染学到点?” 她眼底的讥稍几乎要化作实质,说到最后,眼珠都隐隐冒出了红光。 “学是学到了,但也要我打得过你才行啊。” 是的,他虽然贵为龙君,实力地位都是一等一的。但毕竟年龄摆在那,力量还没完全觉醒。面对一个以阴险狡诈闻名的千年大妖,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他还真没多少胜算。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招惹这个女人为好。那些人的下场,他可是都看见了的。 云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就好。说吧,堂堂龙君,屈尊来到这穷乡僻壤,有什么事儿?” 江越摸摸鼻子,“你就不能先让我进去?” “长了五个爪子都打不开一扇门?” 江越:……为了兄弟,他忍。 江越自觉开门进了院子,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小凳子,局促地坐在云岫旁边。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心思,但谁都没有开口,天色渐渐昏暗,空气里只回荡着收音机发出的咿咿呀呀的戏腔。 “……早知人情比纸薄,我懊悔留存诗帕到如今,万般恩情从此绝,只落得,一弯冷月照诗魂……” “呵。” 江越刚打算说出口的话又给咽下去了。 江越:什么破戏?会不会审时度势?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想想裴易简独在异乡的自我放逐,想想临行前林沐阳和玛德琳的殷殷期盼(bushi 江越组织好语言,一口气输出: “云岫,我知道裴哥这次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也确实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这次咱们就当功过相抵了,裴哥放下偏见,你呢,金盆洗手,咱们握手言和,行不?” 输出: “反正现在妖界重肃,人类高层也愿意退让。而且你这十几年一直专心搞潜伏,以前的破事儿早过了诉讼时效,管理局没理由找你茬。你们明明相爱,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好好在一起呢?” 再输出: “你也知道裴易简是个很看中责任的人,但他在你死遁后就一直半死不活的,好好的总部不待,把自己流放到苍梧。” 继续输出: “这次在知道你‘复活’后,居然没选择上报而是悄悄来找我,让我保你。在人类和你之间,他这次选了你啊!” 最后得出结论:“他真的很爱你!” 说完这一长串,江越停下来大口喘了几口气,才算缓过来。 就在他想着“裴易简你这次真的要好好感谢我以后你两婚礼我得坐主桌”的时候,一道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女声传来: “我、没、有、和、他、相、爱!” 江越:。。 江越:姐!我跪下来叫你姐行不?我说了这么长一大串你就只关注到了这个啊?!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欲哭无泪,一个神色冰冷。 云岫嘴角一扯,“我说,我恨他。” “不,”江越认真地摇头,“爱情是一种很神秘的情感,许多人类将其曲解为多巴胺带来的错觉。而你,曲解为恨。你不是恨他,你只是爱他爱得太痛苦。” 如此正经的表情出现在江越身上实在是违和,有一瞬间,云岫几乎要认为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她认识了三年的同窗,而是从亘古沉睡中短暂醒来的君主。 她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注视着江越,“裴易简让你来当说客的?” 江越眼皮一耷拉,那种庄重威严的感觉瞬间不复存在。他还是每次考试都要靠裴易简开闸放海的**丝小弟。 “不是,主要上次裴哥来跟我说你疑似复活,让我在管理局面前出面保你。我们以为你两又搞一起了,等后续呢。” “结果等了十几天也没见有动静。一问才知道,你上次被裴哥吓跑了,已经十几天没入过他的梦了。” 云岫咬紧后槽牙,不知道该先澄清她和裴易简又搞在一起这个谣言,还是先否认自己没有被裴易简吓跑。 最后,云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决定使出终极手段——赶人。 “请你现在,立刻,马上圆润地从我眼前离开,谢谢。” “裴哥他真的……” “你再不走我现在就冲进管理局宰了裴易简。” 江越立马闭上嘴巴,食指和拇指一捏,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丝毫不敢停留地离开小院。 在走出院门的那一刻,江越回过身,认真又带着一丝恳求道:“你去见见他吧,他真的很爱你,你也还爱着他,不是吗?” “滚!” 小江是他俩CP粉头子,磕着磕着搞到真的了[狗头] “早知人情比纸薄,我懊悔留存诗帕到如今。万般恩情从此绝,只落得,一弯冷月照诗魂”——《红楼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你恨他? 第7章 七夕 今天一早,裴易简如往常一般,吃完早餐,拿起车钥匙就准备去上班。 但他刚走到停车位,就察觉到不对了。 他的车四个轮胎瘪了一个,整辆车都歪斜了一个角度。裴易简脚步顿了一下,上前观察。然后他就发现是有一根钉子扎进了轮胎里。 裴易简第一反应就是意外。 并不是他生性善良喜欢把别人往好的地方想,这世界上确实存在某些仇富的人。 但这世界上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认不出所谓“豪车”的。管你是几百万还是上千万的车,开出去混在车流中,没人多看你一眼。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当然,丑的突出的除外。 自有人在背后蛐蛐你的审美(bushi 这也是裴易简一个天天住在老破小,工作的地方也是个老破小,看起来就像个月薪三千的资深社畜,但却敢开着几千万的豪车到处跑的原因。 赌的就是他们“没眼光”。【有恃无恐jpg.】 在确定车子无法再开,裴易简干脆利落地联系了4S店,沟通好维修事宜后,决定坐地铁上班。 当他凭借着S级执行官的身体素质成功挤上地铁,在人群里挤成沙丁鱼罐头时,裴易简发誓,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想念自己的车。 裴大少出身世家,家里给他安排的吃穿用度无不是最好。但其实他对这些不是很在意,在大学时期跟着管理局出任务时,公交地铁出租,他都坐过。 有时碰上下班高峰期,为了不耽误时间,背着网球包在路边随手扫一辆共享单车骑着就走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但再如何接地气,裴易简还是被“沙丁鱼罐头”吓到了。 他这辈子除了差点被打死,就没受过这种苦! 好不容易到了站点,有时一番“艰苦斗争”。 等出了地铁站,裴易简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离开。 管理局没钱,只能在老城区租个老破小,那地方离地铁站有两条街的距离。裴易简也不打算打车了,麻烦。他直接走过去,正好呼吸新鲜空气。 然后他就被拦下了。 拦人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她手里垮了个小花篮,里面是一朵朵盛放的玫瑰。 裴易简面无表情的盯着那篮玫瑰,红艳艳的,像血,他想。 “小伙子,今天七夕,买朵花回去哄女朋友开心啊。我这花都是今早上刚摘下的,好看得很。”老婆婆开口了,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的老人特有的沧桑。 裴易简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七夕,难怪一路上的商店到处张灯结彩的,原来是要趁着节日捞一笔。 不过这老婆婆怎么一大清早的来卖花,一般不都是晚上才出来的吗?大清早的,这附近都没什么人。看老婆婆花篮里满满当当样子,生意也不怎么好。 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本想直接离开的裴易简还是问了:“您怎么早上来卖花?” 老婆婆笑开了,像一朵皱巴巴的菊花,“哎呀,这不是那个,逆向思维吗?早上就我一个人卖,没有竞争啊。” 裴易简:……嗯,是没有竞争,但也没有市场。 裴易简大学学的不是经济学,他只会斩妖除魔,砂仁放火。因此不好对别人的生意经有所置喙。 老婆婆看他一直冷着张脸,可能看出了什么,又说:“小伙子,买一朵吧。暂时没有女朋友也没关系,买回去送给喜欢的人,也许她一高兴,你两就成了呢?” 裴易简本来迈出的脚步顿住了,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虽说她不会因为一朵花就答应他什么,但……她确实喜欢玫瑰来着。 今天的苍梧市特殊事务管理局私底下暗流涌动。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分部的王牌,高岭之花——裴易简,今天居然带着一枝玫瑰来上班! 所有同事都在私底下暗戳戳八卦,这是哪个小妖精把他们裴易简这个著名高岭之花摘走了。 他们根本没考虑过别的可能,认定那朵花是别人送的。不然呢?哪个可怜虫在这么个特殊的日子给自己买花啊? 裴·可怜虫·易·给自己买花·简:…… 无数女同事在小群里声称自己失恋了,但随即被无情戳穿口嗨的成分居多,真正伤心的没有几个。 毕竟裴易简来了这么久,也没见真的有人敢上去追求。平日里在网络上舔颜舔的欢快,人真到眼前了,连说句话都不敢。 女同事们反击道有些人就是只可远观。她们就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只想欣赏美貌,不想吃爱情的苦怎么了? 然后又是一顿扯头花。 但他们也只敢在私底下偷偷八卦,不敢舞到当事人面前。 所以在裴易简的视角里,这一天还是跟以往一样平平无奇。 午休时,他拿着水杯到茶水间倒水,无意间听到信息部的同事在八卦。 “听说白家有个小辈最近闹着离家出走呢。” “哪个白家?” “还能是哪个?那个出了个九尾狐家主的白家啊。” “啊~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人家就是闹着要来十万大山,瞻仰偶像故居呢。” “偶像?哪个?他们家不是傲得要死,人均家主死忠吗?” 另一个同事压低了声音,还用手挡住了嘴巴。但依旧没逃过裴易简的耳朵。 听到答案,裴易简愣住了,连水杯里的水溢出来都不知道。 他的脑子里一直回档着那个同事的声音,他说: “梦魇。” 就连那两个人之后说的什么有人闹着要从总部调来苍梧的事都没听清。 堪称是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桌子上的玫瑰已经有些蔫了。 裴易简在原地想了想,这花送是送不出去了。但要就这么扔在这里,他又有些不甘心。最终还是揣着那朵花回家了。 殊不知在别人眼里,他如此“宝贝”那朵花的行为,简直是他“走下神坛”的铁证! 天色渐渐昏暗,这年头除了真实的穷乡僻壤,很难再看到满天繁星的景象。但今天毕竟特殊,多少商家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多过几个节日,好多赚点钱。 所以今晚的苍梧,到处是明亮的灯光,锦簇的鲜花。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大都市的味道。 但这一切都和裴易简没关系。 他小学时喜欢他的同桌,初中高中都喜欢他们班的文艺委员,到大学,又对他的同班同学有好感。 情史堪称丰富。 但可惜,都是没能说出口的暗恋。 更糟糕的是,这么多年他喜欢的都是同一个人,一个奸猾狡诈的骗子。 她甚至连人都不是,也不可能陪他过七夕。她只可能高高在上地嘲笑人类虚伪,特意搞出一个节日,煞有介事地庆祝,本质上不过是为了繁衍的**。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裴易简在沉沉的夜幕中睡去,又在一片艳阳里睁开眼。 他知道,他又进入了梦魇。 他有点高兴,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个他想了一天的女孩。她就穿着红色的长裙,站在阴影里。 裴易简朝她走过去,注意到了她手里抱着的玫瑰花束。说实话,包装的手法很粗糙,有点丑。 但很衬她的裙子,都红艳艳的,像血。 “你今天不折磨我了吗?”裴易简问,舒展的眉头看不出疑惑,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女孩神色冰冷,“是你让江越来当说客的?” 裴易简的眉头终于皱起来,“没有,我只告诉他你好像复活了。” 云岫脸色好看了一些。她看着这个男孩长大,整整十二年,她跟着他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说句难听的,裴易简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他爸妈都长。 她足够了解裴易简,也能轻易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云岫一言不发,冷不丁地把手里的玫瑰塞到裴易简手里。 裴易简抱着花,有点懵。 他不认为云岫送他花实在暗示什么,但不妨碍他坦然收下,然后偷偷在心里暗爽。 云岫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并不说破。只是扯扯嘴角,“拿着吧,看在龙君的份上。我可不像某些人,明明身价上亿,但路边买朵花都扣扣搜搜只买一朵。” 裴易简一听就知道她在影射什么。 但,这居然是早上的老婆婆卖的那篮子花吗? 裴易简试探着开口:“这花是你包的?” 云岫皮笑肉不笑:“我建议你不要乱说话,不然可能会被我切成臊子。” “嗯”,裴易简嘴角弯起一个小弧度,“我是想说,你包得很好看。” 文中说的认不出千万豪车,只会在看到丑车后在背后蛐蛐人家审美的就是作者自己[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七夕 第8章 海洋馆 云岫冷着脸转身就走。 裴易简这才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一座海洋馆外。 五彩斑斓的大门,顶上挂着一块蓝色的招牌。招牌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海洋公园”几个大字,一座变形的鲸鱼雕塑从招牌上探出头来,露出一个蠢兮兮的笑。 一个充满童趣的地方。 还莫名有些眼熟。 云岫走进大门,发现裴易简还站在原地不动弹。她不耐烦地转过头,“愣着干嘛?还不跟上。” 裴易简搞不懂她在搞什么名堂,总不能真是来陪他过七夕的吧?她以前装人类骗他的时候都没陪他过过这种节日,现在撕破脸了,更没理由了。 裴易简快步跟上,“怎么突然想来海洋馆?” 云岫:“不是说要看企鹅?上次在南极洲没能看成,这次带你来看。” 裴易简:……我没说要看企鹅。 算了,她说是就是吧。 不过经她这么一提醒,裴易简终于想起来这里为什么这么眼熟了。 “这里就是我们高中一起去的那个海洋馆吗?” 虽是疑问句,但裴易简已经在心中下定了结论。他看着那扇花花绿绿的大门,仿佛跨越时光,看见了那年并肩站在门外的少男少女。 裴易简其实一进教室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无他,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太出众了。 白皙的鹅蛋脸,精致的五官,还有笑起来时脸颊边一个小小的梨涡。她穿着土里土气的运动风校服,肥大的衣服在她身上并不显得臃肿,反而衬得她有些弱柳扶风。 配上空气刘海和高高扎起的马尾,很像校园言情小说里的固有角色——校花。 但读过高中的都知道,绝大多数学校是没有校花这种东西的。 裴易简那时莫名想到初中时被老师摁着读完的四大名著,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词:“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但裴易简翻遍了记忆也没找出他那里见过这么个人,最终归结于他读《红楼梦》走火入魔了。 但也是因为这段小小的,不为人知的插曲,在云岫邀请他做同桌,裴易简没有拒绝。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云岫真的很符合那种地摊文学里的恶毒女配美丽校花。 首先,她长得漂亮。刚开学时甚至不少男同学女同学在课间十分钟特意路过他们班窗外,探头探脑,就为一睹云岫的美貌。 其次,她多才多艺。云岫在班级里很活跃,她是班里的文艺委员,能唱歌,会跳一点舞蹈,甚至还会唱越剧。 而且她人缘还好,全班绝大部分同学都很喜欢她。当然,裴易简绝不承认他也是这“绝大部分”里的一员。 但她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学习成绩不行。 第一次月考她就考了全班倒数第一,年级排名排到200名开外,之后一直稳定发挥。 班主任为此很是头疼,还搞出了一个“一对一帮扶”政策。明眼人都知道她在针对谁。 而裴易简身为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学神,兼云岫的同桌,很不幸地被抓了壮丁。 裴易简心不甘情不愿,但他一直是听话的好学生,还是尽心尽力地给云岫补习。在云岫连续一个学期没有丝毫进步后,裴易简终于忍不住发问: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进我们班的?” 就和很多高中一样,他们学校也搞分班。而裴易简所在的班级是只有二十几人的奥数班,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苗子。 底下的班级每学期一轮换,只有他们班不参与分班考,但成绩各个拔尖。 除了云岫。 按理说开学时能被分进奥数班,学习能力是有的。她也不是不努力的人,怎么成绩就能这么差呢? 他这么问了,云岫回答得也很坦然:“我家里有矿啊。” 裴易简:“你真该庆幸我们班不参与分班考。” “那没事,我有矿。” 裴易简:……无F**K可说。 虽然心情很操蛋,但下个学期开学后裴易简还是勤勤恳恳地给她补习。 某日,自习室。 “这里你先这样,,再那样,把公式一代,就可以了。懂了吗?” “……emmm,这个事吧……” “我已经讲了四遍了,你要是有点良心装也该装懂了。” “好,我懂了!” “……呵。” 眼看着裴易简就要撂挑子不干了,云岫从兜里掏出两张票。 “别生气了,我请你去海洋馆玩啊。” 梦魇看了许多人类的书籍。书上说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人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沦陷的开始。 他会为了她失去自我,为了她几近疯狂。 而上帝说: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狂。 以情爱溺杀一个命定的救世主,一定很有成就感,对吧? 递出两张门票的大妖笑容甜美,圆圆的眼睛弯成两个月牙,脸颊边被挤出一个小梨涡。 但美丽的笑容下藏着怎样险恶的心思,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裴易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脏一抽。他扭过头绝望的闭上眼,想:“我这是被气出心脏病了吗?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 再睁眼,裴易简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 “我不去。” 下一秒他就被抓住了胳膊,“哎呀,同桌,去嘛去嘛。” 最后还是去了,在云岫答应了第二天多做两页练习册,周末额外加一张试卷后。 高中毕业后,他的记忆就被云岫删除了有关她的部分。 现在回头再看,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么多有趣的羁绊。光是回想,就让他忍不住雀跃。 “你在笑什么?” 冰冷的声音响起,把裴易简从回忆里拉出来。 “我笑了吗?” “我觉得你笑了。” “在想我们高中的事。” “有什么好想的,想你曾经教我做题被气的心脏疼?想找虐直说。” “其实不是……”被气的,只是觉得你好可爱。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到了,你要看的企鹅。” 裴易简:……其实我真没有想看企鹅。 但看着她整个人都要趴在玻璃墙上的背影,裴易简还是默默上前,试图与她并肩。 “这是麦哲伦企鹅,又称洪氏环企鹅,胸前的白色环带是他们最显著的特征。” “这类温带企鹅适应力强,无需极寒环境,极擅长潜水捕鱼。” 裴易简清朗的声音轻轻响起,为他身边的女孩补上多年前没能说出的,他早就准备好的话。 “许多企鹅物种是迁徙动物,但每年的繁殖季节,他们就会跨越浩瀚的海洋,历经千辛万苦,精准地回到同一个繁殖地。” “然后,在成千上万只一模一样的企鹅中,依靠独特的叫声,在喧闹声中一步步靠近,精准地找到彼此,共同抚育下一代。” “企鹅一旦结成伴侣,许多企鹅夫妇的关系可以持续长达十几年,甚至终身。科学家通过环志追踪发现,即使是在非繁殖期,一些伴侣也会一起出海觅食。” “当一方不幸死亡,另一方往往会表现出极大的悲伤,它可能会在下一个繁殖季孤独地守在旧巢边,长时间地呼唤着再也回不来的爱人,甚至有些从此不再寻找新的伴侣。” 云岫维持着趴在玻璃墙上的姿势,“造物主给了人类聪明的脑子,你们就用来脑补这种三流爱情故事?” 裴易简难得反驳一句:“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 “呵,浪漫。” 看出她隐隐有些不耐烦,裴易简头脑风暴,绞尽脑汁地想再说些什么。梦魇是完全由云岫控制的,这次是有江越当借口,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突然,他余光瞥见自己怀里血红的玫瑰。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就嘴比脑子快地秃噜出来:“你想吃鲜花饼吗?” 说完,看着云岫荒谬的眼神,他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话题。 “管理局连吃饭的工钱都开不起了吗?这不是可食用玫瑰。” 裴易简当然知道。 他只是突然想到小学的烘焙兴趣班上,老师让大家出主意。当时的大妖顶着人类幼崽的三头身,使劲地踮起脚尖,大声说:“老师,我喜欢吃鲜花饼!我们来做鲜花饼吧!”的样子。 虽然对她来说可能是十足的黑历史,但真的很可爱。 最后在云岫不遗余力地向同学们宣传鲜花饼有多么美味的努力下,成功拉到票的云岫还是如愿以偿了。 但可惜的是,梦魇是天选反派圣体,造物主却唯独没有给她开通烘焙这个技能。 灵机一动又一动的大妖,最后做出来的成品黢黑。好奇的裴易简摸了一下,蹭了一手的炭。 虽然不知道这段往事是不是她又一个完善人设的手段,但她既然说了喜欢,那就别怪他当真。 “我可以买玫瑰酱,所以,你要吃吗?” 云岫撇撇嘴,“你爱做就做吧。”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我就算要拿这束花做酱也做不到,梦醒了它就消失了,不是吗?” 云岫终于转过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 裴易简坦然地站在原地任她看。良久,云岫冷冷开口:“这花现在就在你床头柜上。” 说完,不等裴易简有反应,她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行了,企鹅看完了,走了。” 再次睁开眼,窗外的天空还是黑的。裴易简躺在床上,一转头,就看到了那束血红的玫瑰。 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打开微信。 【没有翅膀也能飞】 裴:谢了 没有翅膀也能飞:【包的,兄弟jpg.】 云岫:死闷骚[白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海洋馆 第9章 狐狸 第二天早上,裴易简一大早就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记好今天要买的东西: 食用玫瑰花酱,中筋面粉,黄油,细砂糖…… 最后,他还特意找了个花瓶。把花束拆开,放好水,然后才出门上班。 直到傍晚,又拎着大包小包回来。 裴易简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厨房,回到卧室换了身衣服,就开始忙活起来。 虽说裴易简平日里在家也是自己下厨,但毕竟多年没动用过烤箱,难免生疏。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掏出手机查了教程。 首先制作馅料。 把玫瑰花酱倒入大碗,再倒入熟糯米粉,搅拌成团,搓成圆球,放入冰箱冷藏。 然后是制作水油皮,制作油酥,组合与开酥…… 等到一盘热气腾腾的鲜花饼出炉,窗外暮色已深。 裴易简收拾好台面,还顺便洗了个澡。等到他洗漱完出来,烤盘上的鲜花饼刚好放凉。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装盒,把点心一个个放进去,密封好。 然后他想了想,找出一张便利贴,贴在盒子上。提笔在上面写下:鲜花饼保质期不长,做的不多,你先尝尝味道。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就去睡觉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裴易简起床就去了厨房。果不其然,那个装着饼干的盒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贴在台面上的便利贴。 裴易简一看,上面多了一句话:甜度不够,下次多加点糖。 裴易简微不可察轻叹一声。云岫从小喜欢吃甜的,而蛀牙会平等的创飞每一只有牙齿的活物。 云岫小时候没少因为牙疼哭鼻子。那时小小的裴易简手忙脚乱,抱起自己的小同桌朝着医务室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老师在后面撵都撵不上。 但显然,她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这么多年甜食党人设不倒。 裴易简提笔:吃太多甜食不好。 但某人是不会听的。 到了傍晚下班的时候,裴易简第一时间去看那张便利贴。果不其然,上面多了三个字: 少管我!! 写下这行字的人显然脾气不好,力透纸背,那股子烦躁透过字迹展现得淋漓尽致。 裴易简了解她,知道此次“交流”大概率到此为止。他撕下那张便利贴,找了个小盒子保存起来,放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 今天的苍梧依旧风平浪静,裴易简轻车熟路地去茶水间打了杯温水,回到工位上继续摸鱼(划掉)看档案。 但或许是他们日子太过悠闲,老天爷看不过去,临到下班,就有几人匆匆回来说出事了。 裴易简在工位上拿着杯子,听着几位同事你一言,我一语地,勉强把事情拼凑了个大概。 事情起因是从京都调来的一位B级执行官。本来说好今天报道,局长知道自家管理局位置有些过于“隐蔽”,怕人找不到路,还派了几个人去机场接人。 结果接人的同事等了半天接不到人,一问之下才知道,人家提前改签,这会儿早到地方了。 本来到这里这事儿就算了。接不到就接不到呗,等新人在这弯弯绕绕的老城区迷路了就知道错了。 但没想到新人是个有想法的。 她在飞机上碰上了九尾狐白家的一个小辈。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信念,同时也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她决定跟踪人家。 几个对接的同事一听就知道不好。 要是以前,他们可能还会夸对方反应快。虽然出事的概率极大,最后还要麻烦管理局捞人。 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啊! 你当那《人妖互不侵犯及友好共处宪章》是白签的? 人家既然能坐飞机,说明这趟行程是过了明路的。你贸贸然跟踪人家,到时候一个“种族歧视”的帽子扣下来,搞不好要出外交事故的。 几位同事一合计,赶紧打电话想把人给call回来。结果,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这是出事了吧?这肯定是出事了啊! 于是急急忙忙回来求援。 听完前因后果,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包括局长在内,所有人脸色都不好。这件事一看就很麻烦,后续他们说不得都得吃个挂落。 局长想到这件事的后续与妖族的扯皮,上头的训斥,整个人两眼一抹黑。 补药啊,他们分局今年申请的补贴还没批呢!! 裴易简心情也不是很好。 因为梦魇的缘故,他基本上每天晚上十点之前就会上床睡觉。 这几天云岫入梦的频率很高,于是他睡得更早了。 但今天这件事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首先找到人就要费一番功夫。 裴易简皱起眉头。他不想错过跟她见面的机会,哪怕是在梦里。 想到这里,裴易简开口了。 “局长,马上开天眼系统找人吧。” 早点解决,他也能早点回家睡觉。 裴易简的话点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所有人立马行动起来,一窝蜂地跑到信息部开始查监控。 经过众人的努力,他们终于捋清楚了一人一妖行动的路线。看着他们俩头也不回地走向十万大山的身影,众人齐齐沉默了。 “不是,这群妖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往十万大山里跑?” 说是这么说,但众人对原因心知肚明。 十万大山山多林密,一进去跟个迷宫一样,还灵气十足,简直是妖族的天堂。 裴易简看着屏幕上一人一妖的身影,眼睛微眯,冷冽的嗓音响起:“进去了不是更好找吗?”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妖族进了十万大山,反而更好找了。 和别的山林不同,十万大山是梦魇的诞生之地。而这篇广袤的山林仿佛认准了梦魇,千年来,明明灵气浓度堪比洞天福地。但除了梦魇,再没有任何一只妖诞生。 而这片山林,也完全听从梦魇的命令。 从前梦魇还在,没有哪个头铁的想深入人家的老巢送人头。 也就是近几年,梦魇被“杀”后,才偶尔会有亡命之徒敢进入十万大山。 所以里面并不像其他森林一样妖气混杂,反而很干净。管理局的人拿着妖力分析仪一进去,抓妖简直易如反掌。 但他们也不敢深入,毕竟,那座森林真的会困死人的。 现在就只能祈祷这一人一妖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往里深入,别被十万大山给吃了。不然他们分局到时候两头都不好交代。 确定了地点,管理局一群人呜呜泱泱就地开着车朝十万大山去。多个人多份力量,早点找到早点下班。 众人进入森林,分散开来。暮色四合,十万大山像一头巨大的,呼吸渐缓的野兽,正将白日里残存的声息一寸寸吞吃入腹。 从天空往下看,穿着黑色制服的,四散入森林的管理局人员如一群蝼蚁,正慢慢被吞噬。 裴易简带领这一小队人,缓慢地在昏暗的密林中,踩着松软的苔藓和腐叶前进。 偌大的森林里,空气中残存的妖气轨道弯弯绕绕。显然,他们那位素未谋面的新同事跟踪不成反被溜了一大圈。 身后跟着的执行官拿着仪器沉默而警惕地跟在裴易简身后,比起那位狐妖,他们明显对这座森林更加戒备。 在森林里绕来绕去,几队人马最终汇合。这里是分析仪上显示妖气最浓的地方,但肉眼看过去,除了垂落的藤蔓,别说人,连根毛都看不见。 要么人不在,要么,就是被施了障眼法。 底下一群执行官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地看向裴易简。 裴易简沉默着,手腕一转,手上就多了一把唐刀。这是一柄标准的横刀,刃长二尺四寸(约70厘米),兼有环首刀的修长笔直与后世刀型的凌厉弧线。 刀脊如笔直的屋椽,从环首至刀尖一气呵成,展现出无匹的刚正与稳定。清冷的月光掠过,刀口反射出一种泛着清晖的冷白色。 在场所有人都认得这把刀,这并不是404学院统一制造的流水线作品,而是裴易简自带的武器。 据说这把刀是裴家特意请的当世最有名的炼器大师沈倦为裴易简量身打造的。从小跟着裴易简“走南闯北”,刀下亡魂无数。 玉璏——是这把刀的名字。 用眼神示意众人退远,裴易简感知了一下周围环境,拎着玉璏上前几步。刚想挥刀,他想了想,指尖轻点刀柄,刀身上立马附上一层紫色的电光。 做好准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手臂骤然挥出。刀身在他手中轻旋半圈,紫色的电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砰——” 似是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笼罩在这片地方的迷雾散去,管理局众人的视野里,前方忽然多出了两个人影。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蹲在地上,涕泪横流。眼里是散不去的恐惧。 而在她上方,一个面容妖异的男人端坐子粗大的树干上。本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但他明显苍白的脸色破坏了这份气势。 男人一双狐狸眼直直刺向裴易简,满是怒火的眼睛里深藏着不易察觉的恐惧。 “你——” 话音未落,那男人便吐出一口血,直直从树上栽倒。 第10章 假青梅 在场一众执行官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们维持着身姿一动不动,私底下不断暗暗给身边的同僚递眼神。 ——WC,裴易简这么厉害? ——废话,S级执行官,总局的王牌,你以为?还有,放尊重点,谁让你叫我裴哥全名的? ——感觉他一刀能打十个我。 ——自信点,把感觉去掉。 私底下插科打诨可以,但正事还是要干的。看到裴易简收刀的那一刻,众人自觉地分成两队,一队去关心新同事,另一队去给小狐狸收尸(bushi 管理局这群执行官本就是匆忙之下出来找人,再加上进的是十万大山,所有人都轻装上阵。没带医疗箱,也没有担架。 本来对于晕过去的狐妖,众人是想丢下不管的。毕竟虽然是他们的新同事跟踪在先,但他出手把人家搞成那副鬼样子,还是在这深山老林里,一看就没安好心。 最终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主要人家有背景),还是安排了个壮点的同事准备把人,不,妖背回去。 这边很快就处理好了,但另一边有点麻烦。 他们的新同事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一直在原地哭个不停,叫她都不带有反应的。管理局众人在一旁束手无策。 裴易简收好刀,就一直在一边等着。 他做任务向来只负责物理输出,安抚受害人什么的,他不擅长。 但等了好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另一队也已经背上晕倒的伤员准备离开了,而负责新同事的那一队同僚仍然在磨磨蹭蹭。 裴易简又看了一眼手表,抬步朝那边走过去。 裴易简能听到来自女人的呜咽声。他理解这位女士可能在那只狐妖的幻境里遭遇了不好的事,但这幅被解救后仍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样子,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她那B级执行官的评级是怎么拿到的。 现在404学院的教学质量已经这么堪忧了吗?前有傻白甜应届毕业生路垚,后有这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恐惧的不知名女士。 他走近受害人,问:“还没好吗?” 他想说要实在不行咱们把她打晕带走算了。 但话音一落,下一秒,他就看到原本哭得投入的未来同事一个猛子站起来,拨开周围的同事,如同一个炮弹一般冲他而来。 “裴哥哥——” 她喊了什么裴易简没听清,但多年出生入死的S级执行官展示了他绝佳的反应速度和肌肉记忆。 在场众人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白光,再然后,就是呆立原地的新同事和架在她颈边的玉璏。 万众寂静中,一截黑发掉落。 新同事一侧的长发已经变成了齐肩短发,她雪白的颈侧还有一道被刀光划破的血痕。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若是这位女士再快一步,或者裴易简的的刀停得慢一点,他们管理局的王牌执行官就得以“杀害同僚”的罪名被送上法庭。 在刀锋停下的那一刻,说实话,裴易简松了一口气。 曾经在某一次任务中,他们辛苦救出的受害人也像这样哭着朝裴易简扑来。当时的裴易简已经练就了不俗的反应速度,他没有拔刀,而是一脚把疑似敌人临死反扑的“武器”一脚踢了出去。 然后,他被他的搭档压着一起把人小心翼翼地从墙上扣下来,送到管理局下属医院。 在抢救室外,身高只到他肩头的搭档抓着他的肩头猛摇,几乎要把他的脑浆摇匀,以此来追悼她逝去的奖金。 “裴易简!我,的,奖,金!你赔我奖金啊啊啊啊!!” ——裴易简试图抵抗。 ——抵抗失败。 “你别摇了。” 裴易简还是瘫着一张从容淡定的脸,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有点失焦了。 “云岫!”男人无奈地闭上双眼,叹息道:“别摇了,我赔,双倍赔。” 见男人终于屈服,云岫没好气地“哼”了一生,放开了他。 从那之后,裴易简特意练习了如何控制身体,快速卸力的技巧。从此再没有过误伤受害者被扣奖金的事发生。 不过也许是在苍梧的日子太安逸,许久没动手,手有些生。虽然刀没有真的砍到人脖子上,但刀罡还是斩断了别人的长发,甚至还在脖子上留下一道伤痕。 裴易简收起刀,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女士,我会赔偿您的精神损失费的。” 但他们的新同事十分大方地表示不用赔偿,然后一脸兴奋地抱住了裴易简的左胳膊,张嘴开始输出: “裴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就像小时候一样。不枉我费尽心思调来苍梧。我家里人都说你薄情,不会回应我的感情。但我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而且我们青梅竹马的情分……” 一旁的管理局队员听她在那里叭叭叭,听得眼睛都亮了。 他们何德何能,有朝一日还能听到他们的王牌执行官的瓜。 姐姐,多说,我们爱听! 原本还在纠结是把她的手拂开还是直接甩开,哪种更有礼貌一点的裴易简,听到她说到“青梅竹马”,立马像个听到关键词被触发的npc一样开口了。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他快速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我想我们之间用不上青梅竹马这个词。” “青梅竹马”,这个词在他这里,是另一个女孩的专属名词。 尽管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的欺骗和阴谋,但不可否认,她独占了他短暂人生中大半的时光。 但面前的这位新同事显然有不同的看法。她红着眼眶,眼泪将落未落,配上她还算姣好的脸庞,很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裴哥哥,是我啊……” 裴易简真的疑惑了。 他微微拧起眉头,真诚发问:“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我是林茜啊!我们六岁的时候见过,你那时还给我递过手帕的!还有,每年裴家举办的年会我都会参加的!” 女孩说着明显有些急了,身体激动的摇晃,看起来很想直接抓住裴易简,摇摇他的脑子让他想起来。 但裴易简神色冷淡地又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说:“很感谢您对裴家工作的支持,但我不记得我们有过接触。” 他的记忆很好,如果事实真的如她所说。六岁的一面之缘可能是真的,但他不可能对一个每年都会见面接触的人没有印象。 裴易简见过这世上最精明狡诈的骗子,他深知最完美的谎言往往需要由部分事实来构造。几乎是瞬间,他就看透了。面前这位女士说的确实是事实,但并不是全部。 在男人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下,林茜眼神开始躲闪。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支支吾吾半晌,这个女孩最终还是倔强地抬起头来,理不直气也壮: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确实每年都会去裴家的年会上见你,只是你每次都忙着和那些大人物说话罢了。裴家和林家是世交,我从小就认识你,怎……怎么不算青梅竹马呢?” 听完这话,原本兴致勃勃以为能吃到大瓜,挖出疑似成功攀折“高岭之花”的神秘女孩的一众执行官都萎了。 感情说了一大堆,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以为能搞个大的,结果当事人当场拉了坨大的。没劲,散了散了。 裴易简抬手看了眼手表,“如果是这样,那么恕我不能认同你口中的所谓‘青梅竹马’之谊。我不希望以后再从您口中听到这个词。” “既然你清醒了,那么,收队。” 夜色如墨,十万大山的轮廓在黑暗中巍然耸立,仿佛亘古沉睡的巨兽。参天古木的枝桠交错,将天光撕扯得支离破碎,只有零星月光如冰冷的银屑,洒在覆满腐叶的地面上。 当裴易简一行人终于踉跄着踏出密林的最后一道屏障,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展现在眼前。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首望去。 山间弥漫着淡淡的、如有实质的薄雾,缓慢流动,吞噬着一切细微的声响。眼前的庞大山系沉默地横亘天地之间,带着一种无视时光流转的威严与压迫感。 而他们站在山脚,身影被无边的黑暗与巨大的山影彻底吞没,渺小得如同匍匐在神祇脚下的蝼蚁,仿佛一阵从深邃山坳里吹出的凉风,就能将他们彻底抹去。 众人挣扎着收回视线,朝前方停着的一排车辆走去。此时此刻,唯有这些钢铁造物,能让他们有身在人间红尘的实感。 裴易简:小发雷霆[托腮] ps:不雌竞,们大妖有点阴招全使男主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假青梅 第11章 九尾狐 管理局的同事很有眼力见。在裴易简坐上车后几个人一窝蜂地涌上去,把车上的位子全占了。迫使林茜只能坐另一辆车。 全程无视林茜幽怨的眼神。 一路回到管理局,局长和副局长就带着医务室的同事在门口等着他们。 一下车,执行部的队员们就迫不及待地把林茜和晕过去的小狐妖扔给医生。然后,转身脚底抹油就想溜。 就连裴易简,也混在里面试图浑水摸鱼。 可惜局长就是局长。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眸子扫过,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然后,局长带着伤员去医务室,该治疗的治疗,该做心理疏导的做心理疏导。 至于他们? 当然是原地摸鱼(划掉)待命了! 知道今晚下班无望,众人默契地掏出手机,纷纷开始追剧/打游戏/刷视频。 裴易简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想了想,也掏出手机,打开某信。 【没有翅膀也能飞】 裴:我今天碰上了白家的妖。 没有翅膀也能飞:? 没有翅膀也能飞:你等等 【裴易简说他死去的白月光复活了(4)】 没有翅膀也能飞 邀请 裴 进入群聊 裴:…… 没有翅膀也能飞 修改群名为 今天阳光正好 【今天阳光正好(4)】 后羿一生之敌:@没有翅膀也能飞 醒醒,现在是凌晨 没有翅膀也能飞:凌晨怎么了?你就说今天太阳大不大吧 后羿一生之敌:那确实很大 是毒妇啊:@没有翅膀也能飞 @后羿一生之敌 闭嘴,说正事 是毒妇啊:@裴 说吧,什么事,能让你深更半夜地不去演《游园惊梦》,来找我们几个来了 裴:我今天碰上白家的狐妖了 后羿一生之敌:白家?九尾狐那个白家? 裴:嗯 是毒妇啊:你两干上了? 裴:今天新来的同事在飞机上碰上了他,然后一路跟踪人家到十万大山,被耍得团团转 裴:我带人去捞她的时候砍碎了狐妖的幻镜,他吐了口血,就晕倒了 后羿一生之敌:啧,九尾狐白家,那你们估计有得扯皮了 没有翅膀也能飞:妖族最护短了。不过没事儿,裴哥,我挺你! 是毒妇啊:妖族护短又怎样?裴易简是裴家少主,总局的心肝大宝贝。而且这次两方都不干净,技不如人罢了。几层buff叠加,白家翻不起什么风浪。 后羿一生之敌:话说,白家的妖为什么要去十万大山啊? 没有翅膀也能飞: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我裴哥那个死去的白月光 没有翅膀也能飞:人家喊着什么偶像啊瞻仰的就去了,还闹着要离家出走。真当我看不出来这是在试探我?【白眼jpg.】 是毒妇啊:那帮老古董,怕是没几个服你这个半路出家的龙君的,打着各种旗号搞事罢了。 是毒妇啊:我最近可听了不少“梦魇”“复活”之类的疯话。 后羿一生之敌:诶,这不巧了吗?梦魇还真没死。你要不帮我们问问,云岫知不知道他们对她这么忠心耿耿 @裴 裴:。 没有翅膀也能飞:诶,最近底下小妖冲突也不少。乱糟糟的,我总感觉要出事 是毒妇啊:人族这边也没多好啊,暗地里蠢蠢欲动的家伙多了去了。听说林家有个旁支,为了追我们裴上仙,硬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家里把她塞进苍梧管理局了。 是毒妇啊:听说还是青梅竹马呢【看热闹不嫌事大jpg.】 裴:不是青梅竹马。我和她只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就没有交集了 后羿一生之敌:啊???林茜?不是吧,还真给她搞成了? 没有翅膀也能飞:是不是就是前面说的跟踪狐妖被反杀那个? 裴:嗯 是毒妇啊:啧啧啧,这要是让云岫知道,《游园惊梦》就得变《活抓三郎》了 是毒妇啊:@后羿一生之敌 林大公子,这可是你家的人。怎样,拿个章程? 后羿一生之敌:回头我就收拾他们【真当老子提不动刀了jpg.】 后羿一生之敌:虽然知道你可能不需要,但还是问一句。要我帮忙把她弄回来吗? @裴 裴:暂时不需要 没有翅膀也能飞:说到云岫,裴哥,最近你两有没有什么进展?说出来我们给你参谋参谋啊 裴易简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几秒,在确认正事已经聊完之后。果断无视几位“热心市民”的发言,关闭了聊天软件。 没过多久,副局长就出来了。 他环视一周,精准找到裴易简。他来到裴易简面前,神色带着几分疲惫。 裴易简瞬间想通副局长所为何事。毕竟那小狐妖晕过去之前那个恶狠狠的眼神,想也不会是能轻轻揭过的样子。 果不其然,副局长开口就是:“小裴啊,白九,哦,就是那个白家的狐妖,现在闹着要见你呢。你跟我过去一趟。” 裴易简神色平静地站起来,“行。” 裴易简跟着副局长一路来到医务室门外,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里面吵吵嚷嚷的。一转头,副局长那张本就不年轻的脸更是皱成菊花。 他一脸痛苦面具地挥挥手,示意裴易简进去。而他自己?副局长表示他老人家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裴易简一打开门,迎面飞来一个不明物体。他神色平静,一挥手又给人打了回去。 “哐啷——” 透明的水杯摔在白九脚边,摔了个粉碎。 白九原本苍白的脸上立刻泛起一抹红。给下马威不成被反杀,耻辱和愤怒燃烧着狐妖的大脑。他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庞开始扭曲,原本黑色的瞳孔也变成了尖利的金色竖瞳。 旁边的医务人员见势不妙,收拢了桌面上的药品就转身跑路。 而裴易简,他似乎是没有看见白九被怒火燃烧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白九对面。 那冷静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疯狂。 仿佛你所有的愤怒,羞恼,你所有的张牙舞爪,在别人眼里,都不值一提。 明明是面对面的两个人,但白九就是莫名觉得,眼前的男人正在从高空轻飘飘地俯视他。 而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高高在上的人或妖。 白九睁着双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对面那个男人。微微抬高下巴,骄傲地开口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裴易简眼皮都没抬,随手翻了翻进来前局长给的资料,给出了答案:“白家嫡系第三代,白九。” “既然知道,那你竟然还敢朝我动手,把我伤成这个样子?!” 裴易简轻飘飘扫了他一眼,“我只是砍了一刀而已。” 言下之意:谁知道你这么菜。 白九听懂了潜台词,直接跳脚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白家是什么地位吗?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你必须公开向我道歉,赔偿我的损失,否则……” 裴易简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语气平静无波: “你非法拘禁管理局职员,动用禁术布设幻境,已违反《人妖共处条例》第十七条和第三十一条。现正式对你进行拘押问询。”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只是陈述事实,却比任何呵斥都更让白九难堪。 “你!”白九气结,对方完全无视他的威胁,这种冷漠的态度比骂他一顿还让人暴躁。 “少拿你们管理局那套来压我!我们妖界的事,轮不到你们人类来指手画脚!我告诉你,我太爷爷可是……” “你太爷爷是白家家主,九尾狐,妖界长老。”裴易简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礼貌性的疏离,“所以?” 白九被他这态度噎得差点背过气,口不择言地吼道:“所以你最好立刻放了我!否则白家的怒火不是你一个小小探员能承受的!你们局长呢?叫他来见我!” 局长正忙着和上面扯皮,才不会来这个小小的医务室。 眼看着这位小少爷又有暴躁的迹象,裴易简果断抽身离去。独留白九在医务室里指天骂地。 过了不久,在天蒙蒙亮时,妖族派出处理这件事的妖终于来了。 几人在医务室聚首。 坐在病床上的白九一看到妖族来人,一时间感动得眼泪汪汪。腰杆子一下就挺起来了,指着裴易简要求人家娘家人给他出气。 那主事妖一看,两眼一抹黑。俯身在白九耳旁轻声到:“那是裴易简。” 白九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几秒之后,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你是说,他是裴易简?” 主事妖点点头。 “人类最年轻的S级执行官,裴易简?” 主事妖疯狂点头。 他现在恨不得跟白九一起抱头痛哭。来之前以为就是个小事。像以往那样借题发挥,咬下一块利益,这是他们一贯的操作。 但没想到这次碰上了硬茬子。 不说裴家和管理局如何护短。但说裴易简这个人,这逼是个实打实的杀胚啊! 前几年他们妖族那几个仗着修为高出去搅风搅雨的,结果后面被裴易简制裁了。他们妖界联合起来要求管理局释放妖质。 他们答应得很痛快,但转头就给他送个骨灰盒过来。连妖丹都没有。 一问,哦,妖丹已经被裴易简挖出来泡福尔马林里收藏了。 妖界:为我花生!为我花生啊!! 第12章 愿者上钩 白九的气势很快萎靡下去,他站在主理妖的身后,脸上带着不服气却又不得不屈服的羞恼。 但那又怎样呢? 白家有心从管理局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但当他们面对的是裴易简,是这个踩着无数人族妖族的累累白骨登顶的王牌,态度就强硬不起来。 《资本论》里说:当利润达到10%的时候,他们会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他们会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会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他们敢冒着绞刑的风险。 可生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 当染血的铡刀就架在脖子上时,再大胆的资本家也会哭着求饶。 当管理局上层拿着裴易简那份精确到秒的任务报告和幻镜残留分析,细细地数出白九的罪证: 非法拘禁、使用危险幻境危害人类职员安全。尤其强调,若非裴易简及时破开幻境,那名职员可能有生命危险,届时事态将严重百倍。 再有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二五仔龙君在中间名为劝架实则看热闹。 最终两边决定“各退一步”。 管理局“基于人道主义”释放白九。 白家需支付巨额赔偿给受伤的职员和管理局,并保证严加管束白九。 双方对外统一口径,将此事件定义为“一次因年轻妖族过度追星引发的意外冲突”,低调处理。 事件到此,完美解决。 裴易简作为救人反被牵连的“无辜路人”,还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奖金以做补偿。 等裴易简真正下班走出管理局时,天上的太阳已经挂在日中了。 思及自己一晚没睡,很有公职人员自觉的裴易简叫了个代驾。回到自己那个老破小的房子,匆匆洗漱一番倒头就睡。 然后,他就在一片烟雨里睁开了眼。 细雨如酥,云岫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朦胧烟雨中看着他。明明巧笑倩兮,但那双眼里是明晃晃的冰冷。 “裴易简,你看这场雨,像不像《梁祝》里的‘十八相送’?你还记得吗?” 说着,她哼起了越剧的调子。“只可惜,”她蹙起眉头,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你是那狠心送人上黄泉的马文才,我是化作蝴蝶也难消恨的祝英台。” 裴易简有些怀念前几天的和平氛围,即使他知道那是虚假的,不戳也会破的假象。他们之间的心结,不,应该说是仇恨,从来没有消解。 他到底是北方人,不习惯烟雨蒙蒙的南方。他现在明白古代的诗人为什么总喜欢把雨和愁绪联系在一起了,这场雨,下得他也生出了几缕愁绪来。 “记得,那场戏,你唱的最好。”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十年来,裴易简总能听到她唱这折戏,在少年宫,在练习室,在舞台上。 那场戏,她唱得最好,他听得最多。“冤魂不散恨难消”,如今,一语成箴。 “是吗?难为你还记得啊。裴公子记性真好。” 云岫笑着,抚上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把刀刺入我的心脏的!” 梦境瞬间扭曲,江南暖雨变作凛冽寒风。裴易简突觉心口一阵剧痛,一低头,才发现原来是她贯穿了他的胸膛。 裴易简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但他还是看着她:“记得,所以,来见我,云岫。”他不是在乞求,而是在陈述一个执念,“在现实里,哪怕是报复。来见我。” “见你?让你再捅我一刀?”云岫冷笑着。 裴易简没有着急反驳,他知道,她不会听的。 “你删了我无数次记忆,但我们最终总会相遇。诅咒困住了我,也困住了你。你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对不对?你精心设下的陷阱,我们两个都栽了。” 精明狡诈如梦魇,此时也哑口无言。 确实,她精心设计的陷阱,套牢的不只是猎物,还有身为猎人的她自己。 但她一向唯我独尊,这种被扯下遮羞布的感觉,让她大为恼怒。 云岫冷下脸,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啪。” 女孩打了一个响指,周围的环境瞬间扭曲。 从烟雨朦胧的江南,变成了黄昏下的道场。木质地板泛着陈旧的油光,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仿蛀漆的味道。还有他对面站着的负手而立,脸色如铁铸的剑术大师——裴家花重金请来的当时已经退隐的国手。 一转头,观众席上只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女孩还是扎着高高的马尾,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臃肿校服。 熟悉的场景,瞬间把他拉回那年的夏天。 每周五下午,少年宫的课程结束后,裴易简会和他的同桌一起走一段路。不知道是少年宫的戏曲老师太过松散,还是她确实天赋异禀到让老师提前放她走。 总之,几乎每次,云岫已经下课,但裴易简还没有。每当这时,云岫就会背着她那个挂满了小玩偶的书包,来到剑道馆等他。 剑道馆的人总是很多,她有时抢不到位置。索性威胁裴易简另外给她备了一个小凳子,等她来了,就拿出来坐。 等裴易简放学后,两个人就一起回家。裴易简穿着和云岫同款臃肿的校服,顶着被汗湿的头发,沉默地走在她身后。 而云岫是不会好好走路的,她总是在裴易简周围跑来跑去。一会儿踩片落叶,一会儿要踩着光斑走,亦或者绕到裴易简身后踩他的影子。 而她书包上的小玩偶就跟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 “喂,裴易简,我要吃那个娃娃头雪糕。”她突然停下,指着路边的冰柜说。裴易简默默掏钱给她买了一个。 云岫的零花钱总是花得很快,她似乎每天都有感兴趣的东西要买。在又一次财政赤字后,她痛定思痛,把自己的零花钱给了裴易简。企图用这种方式限制自己的消费。 别说,自从有了裴易简,她的零花钱每月都能有结余。最差也能维持收支平衡。 至于是不是真的没有花超,嗯……谁知道呢。 云岫心满意足地舔着雪糕,话也多了起来。 “我爸爸下个月要从国外回来了,”她咬着巧克力做的“帽子”,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他说要给我带一整盒……嗯……那种金色的巧克力硬币。”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说“爸爸要从国外回来”了。裴易简沉默了一会儿,想说你爸爸就是在骗你,这在社会上叫……“画饼”。他其实根本不会回来。 裴易简出身世家,从小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听过不少,他甚至有些阴暗地想云岫爸爸是不是已经在国外组建了新的家庭。 但考虑到小伙伴的心里承受能力,他还是把这些话咽下去,只默默回了一个“嗯。” 至于云岫的妈妈,这位更是重量级。 从裴易简认识云岫开始就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甚至连家长会都不出席,问就是在忙。再问忙什么?好嘛,忙着在美容院做spa。 走到那个熟悉的巷口,云岫就会停下来,朝他挥挥手:“好啦,我到家啦!你要不要去我家写作业?” 裴易简摇摇头,“不了,我上次去你家,你连倒水的杯子都只有一个。还是我自己去买的一次性杯子。” 云岫激动地跳起来,“都说了那只是意外啦!意外!!” “哼,你不去就算了,下周见。” “下周见。” 裴易简看着她走进巷子里,直到看不见身影了,才转身往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忆结束。 裴易简现在回头再看,才发现她的伪装如此拙劣。 就连在404大学,每次遇到难题,她总是能精准地知道关键情报。但问就是直觉,再问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敷衍的话术,敷衍到几乎带着点挑衅意味的谎言。 但他就是信了一次又一次。 他身为裴家继承人,从会说话开始就被父母长辈带着流连于各种宴会。世界的另一面对他完全敞开,而他敏锐的洞察力和聪明的脑子让他对此游刃有余。 对裴易简而言,那些漏洞,那些疑点,在他敏锐的感知中有如暗夜中微弱的萤火,清晰可见。 但他就是忽略了。 一种近乎本能的下意识,让他自动忽略了指向云岫的“不同寻常”的线索,他的理智和逻辑,在涉及到她时,会自动绕行。 玛德琳曾辛辣地指出:“裴易简,你自己数数你被她骗了多少次?你什么时候才能吃一堑长一智?中国有个词叫舔狗你知道吗?” 裴易简对此并不认同。他不是她的舔狗,顶多算是——愿者上钩。 第13章 承诺 “裴君。” 大师低沉的声音传来,裴易简瞬间回神。 他终于找到了一点和记忆中的场景不一样的地方。那位回忆中总是严厉却会关怀学生的大师,此时正以一种审视死物的目光看着裴易简。 “心不静,剑则滞,今日便重温旧课吧。” 没有预热,没有礼节。大师身形一晃,骤然化作七八个残影,竹刀破空之声如同骤雨打芭蕉,全方位无死角地朝裴易简倾泻而下。这不是教学,是围剿。 裴易简迅速抬手格挡,但抬手的一瞬间,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粘稠起来,空气中巨大的阻力拉扯着他的身体,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吃力。 裴易简明悟地扭头看向观众席。云岫翘着二郎腿坐在场边的条凳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像个恶劣的看客。 见他看过来,她微微挑眉,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露出脸颊边的梨涡。 裴易简勉力格挡,竹刀碰撞声密集得令人窒息。他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每一次格挡都震得虎口发麻,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 “太慢!” “犹豫!” “废物!” 裴易简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每次抬手都比上一次更加费力。而对面的速度和力度已经远远超出人类该有的范围,让裴易简不禁怀疑,云岫是不是把大师异化成了人形高达。 大师的冷斥和竹刀抽在□□上的闷响交织。最终,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格外清晰——裴易简的左臂被一记刁钻的斜击狠狠命中,骨头应声而断。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额角冷汗涔涔,右手捂着扭曲的左臂,脸色惨白如纸。 “人形高达”收起竹刀,走到一旁负手而立。大师微微低头,浑浊的眼珠就此定格。 云岫终于停止了哼唱。她慢悠悠走过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道场里格外刺耳。红裙迤地,如流动的鲜血。她蹲下身,歪头看着他的狼狈相,脸上是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好奇。 “呀,管理局的王牌执行官,怎么输得这样难看?” 她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精准地摁在他断裂的伤处,用力一压。 裴易简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压抑的痛哼,额际青筋暴起。但就在这极致的痛楚中,他抬眼看她——看她眼底那抹几乎要溢出来的、与嘲讽截然不同的浓烈情绪。一种荒谬的、近乎本能的念头击中了他。 他忽然凑近,因疼痛而嘶哑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 “你……吃醋了。” 没有疑问,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云岫脸上的讥讽笑容瞬间冻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她猛地缩回手,几乎要跳起来。那层精心打造的、玩世不恭的毒妇面具裂开一条缝,露出底下猝不及防的慌乱和被戳破心事的惊怒。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声音猛地拔高,尖利得有些失真。 “裴易简,我看你是被打傻了!我吃醋?我巴不得你……” “云岫……”他打断了她,声音因虚弱而低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来见我吧。我给你做饭吃。你不是一直想尝我的手艺吗?上次给你做的鲜花饼……很好吃,对吧?” 云岫的怒火就像气球被针扎了一下,漏了气。但以狡诈闻名的大妖脑子转得很快,几乎是瞬间,她好像又找到了一个嘲讽的切入点,一个重新戴上面具的契机。 “得了吧,谁想尝你的手艺?那不过是为了引诱你的谎言。” 她是法力高强的大妖,记忆力好得很。 “当年在少年宫烘焙课,是谁把黄油当成面团揉?就这还敢信誓旦旦地说以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咬到了舌头。 这一瞬间,她倒真希望自己动手把自己的舌头切了。说说说!让你说! 看着裴易简猛然紧缩的瞳孔,云岫知道,这不合时宜的话,勾起了他本该被遗忘,又被她返还的记忆。 …… 少年宫厨房。 众所周知,小孩子都是一群行事没有逻辑,思维混乱又格外难缠的魔鬼。 当你试图把一群小孩聚集在一起,再试图让他们乖乖听话,按要求做事,那不是天方夜谭,是人临死前的终极幻想。 在面粉纷飞如雪的小厨房里,负责教学的年轻老师如一个陀螺,被抽的满场乱转。 不是这边的孩子打翻了油罐,就是那边的孩子试图把生面粉往嘴里塞。更有甚者,上一秒还你好我好地一起做小蛋糕,下一秒就因为要往面糊里加多少糖而打起来。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混合着哭声,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相比之下,一直安安分分做事的云岫和裴易简两人显得格外乖巧。 不过,裴易简是真的三好学生。而云岫,只占了“学生”两个字。 裴易简强大的逻辑思维在幼年时早有苗头,在开始动手之前,他就准备好了所有的材料。然后按照老师所给出的步骤,一步一步地认真执行。 至于云岫,她看着身旁裴易简手里那盆搅拌得光滑均匀,黄澄澄的面糊。再看看自己面前略显粗糙,但闭着眼也能夸一句一模一样的面糊,眉头一皱。 太普通了。 她是谁?她可是梦魇,传说中的大妖。 她无法接受这经由自己亲手做出的饼干,会是如此平平无奇。 所幸,她脑子一向转得快。眼珠一转,一个“绝妙”主意就浮现在脑海。 云岫抬头看了眼老师,见她正忙着在两个小学生之间劝架。转身走到储物柜,拿出自己想要的材料。 黄色的面糊太普通了,她先是豪迈地舀了好几勺可可粉加进去,搅拌几下。又觉得这棕色不够好看,又挤了半管绿色的可食用色素。 面糊瞬间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接近沼泽的深褐色。 紧接着,她又想到网上那些探店博主们最常说的一个词——丰富的口感。 她翻了翻自己的小书包,拿出准备的零食。 辣条——撕碎了放进去。 山楂片——也揉碎了放进去。 甚至是胖大海——所有零食通通撕碎撕碎! 最后,为了增加层次感,她又慷慨地往里加了大量的酱油和一点点醋。 最后,云岫满意地看着自己这盆“五彩斑斓黑”、质地粘稠又带着诡异块状物的“杰作”,用力搅拌起来,感觉自己真是个天才。 当裴易简把所有的面糊都挤成曲奇的形状,终于有空看一眼自己的小伙伴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岫把那团“不可名状之物”装入裱花袋,勉强做出曲奇的样子。然后和他的作品一起被放入烤箱。 结果可想而知。 当烤箱“叮”的一声响起,裴易简的曲奇金黄酥脆,形状规整,散发着诱人的奶香。而云岫的那盘……东西,颜色焦黑中透着诡异的绿,表面凹凸不平,还渗出些许不明的油光,散发着一股甜、咸、酸、辣混合的、令人迷惑的复杂气味。 云岫自信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她可爱的小脸扭曲了一瞬,又迅速恢复正常。 “嗯,口感很丰富。裴易简,你要不要尝一块?” 裴易简略带担忧地看着她,“老师说吃了脏东西会拉肚子的。” “呸呸呸!”云岫皱着脸把饼干吐出来,“什么脏东西?这是曲奇!我亲手做出来的曲奇!” 可惜裴易简的眼神表明他显然并不赞同这个观点。比起“曲奇”,他更愿意称那坨东西为“不可名状之物”。 云岫垮下脸,“裴易简,我的厨艺真的很差劲吗?” 裴易简没有正面回答,他把自己面前那盘金黄酥脆,形状规整,散发着诱人的奶香味的曲奇挪到云岫面前。 “给你。”他说,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 “不要!你的又不是我的。”云岫羞恼地扭过头,觉得自己天才的创作被辜负了。 小裴易简看着她的后脑勺,似乎思考了很久,才认真地看着她,用那种从小就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许下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无比郑重的承诺: “那,以后,我一直做给你吃就好了。” 第14章 空壳 梦境空间的时间仿佛被静止了。除了在一旁像个摆件的大师,这里唯二称得上活“人”的两个人正僵持着。 窗外的斜射进来的光线连波动都不曾有,仿佛永远明亮。光影间的两个人,明明蹲着的妆容精致,面色冰冷;单膝跪地的则是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强弱关系似乎很明显了。 但事实却是,云岫几乎要被逼得落荒而逃。 他们是青梅竹马,两人之间的羁绊困住的不仅仅是裴易简一人。她占据了这个男孩十几年的人生,可反过来,裴易简又如何不是呢? 或许这十几年对于一个已经活了千年的大妖来说不值一提。但生命讲究厚度,不论长短。 好比现在,她不就被一个二十几岁的小鬼倒逼了吗? “我以后一直做给你吃,好不好?” 裴易简尝试动了一下断臂,立刻疼得吸了口冷气,脸色更白,却兀自说着,“……或者,给你当奴隶?你小时候不是总支使我干这干那,嚷嚷着要收我当奴隶吗?我给你支使,端茶送水,捏肩捶腿……虽然现在,可能只能先用右手了。” 他仰着脸,冷汗浸湿的头发贴在额角,眼神里是纯粹的痛楚和一种……近乎诚恳的摆烂式引诱。仿佛在说:看,我都这么惨了,罪魁祸首是你,你难道不该负点责?顺便接收一下我这个残废奴隶? 云岫愤恨地看着裴易简,却并不对他这番“ooc”的发言感到荒谬。 她从裴易简六岁开始就一直看着这个男孩,他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她。 在外人眼里,裴易简是寡言矜贵的高岭之花。可她知道,这家伙内心戏多的很。他做事一向关注结果,不怎么在意过程,称一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为过。 她笑别人眼瞎,世家子弟,怎么可能是阳春白雪的白莲花? 但理解不代表着接受。 以前看裴易简对别人使各种手段还觉得好玩,轮到自己身上,云岫只觉得一股邪火从心头升腾而起。 一肚子邪火和酸醋混在一起,发酵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憋闷。骂他?继续打他?好像都显得自己更在意了。 “谁稀罕!”她最终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像是要远离什么病毒,“……裴易简,你真是病得不轻!” 梦境开始剧烈波动,显是她心绪大乱,难以维持。在场景彻底崩塌前一刻,她似乎狠狠瞪了他一眼,又似乎那眼神里带了点别的什么,然后身影彻底消失。 只留裴少爷一个人跪在空旷的道场里,对着自己断掉的胳膊,慢吞吞地想着:示弱……好像有点用?就是代价有点费胳膊。 梦境崩塌的余波像劣质收音机里的杂音,在裴易简识海里嘶嘶作响了片刻,最终归于沉寂。 他睁开眼,窗外天光微熹,空调运转的嗡鸣声规律而刻板,提醒着他现实世界的乏味与可靠。 左臂完好无损,但幻痛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阴险的余韵。 裴易简揉揉眉头,掀开被子坐起来。梦境中沉重得宛如一百八十斤的胖子的身体已经重新变得轻盈而有力。 但他的精神却异常疲惫,好像参加了一场高强度的拳击赛。对手不讲武德,专使阴招,最后还一言不合就掀桌子。 换个角度来说,怎么不算呢?(笑:-D) “我以后一直做给你吃,好不好?”——这句话在清醒后回想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羞耻的直白。 裴少爷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一下“一辈子给前女友兼受害者兼诅咒施加者当厨子”这个职业规划的可行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行性极低,且有很大概率会被对方用盘子扣脸。 不,有一点说错了,她不是他的前女友。 从小学到大学,他们认识了十几年。说实话,他其实很喜欢她。每一次都很喜欢。 但这份暗恋由于种种主观或客观因素,从来没有被说出口。 他们之间,是同学,是朋友,是搭档,唯独不是爱人。 “裴易简,从这里到学院有十公里,我们就要这么走着回去吗?好累啊。” “这附近没有车站,我们也没有交通工具。” 不是爱人。 “笨蛋!当一个女孩对你这么说的时候,潜台词是让你背她,知不知道?” “……” 不是爱人。 “……那我背你?” “嗯哼,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 —— 这种个人情感(裴易简更愿意称为梦境后遗症)的泥沼还没来得及将他彻底吞噬,冷冰冰的现实工作就迫不及待地找上了门。 手机尖锐地响起,是路垚那永远精力过剩的声音,像一盆掺了冰块的柠檬水,兜头浇灭所有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裴哥!醒了没?警察找上门来了,你快来啊!” 裴易简:??? 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裴易简套上那身笔挺却毫无个性的制服,将昨夜梦境里的断臂之痛、沼泽色曲奇、以及那句堪称人生污点的“当奴隶”提议,统统短暂地锁进大脑某个标记为“绝对无用且危险”的区域。 他对着镜子整理衣领,镜中的男人依旧是那副高山积雪、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仿佛几个小时前那个在梦境里狼狈不堪、甚至试图用厨艺和人身自由来讨好“前任”的家伙是他的双胞胎废物弟弟。 “知道了。”他对着手机回应,声音平稳无波,看不出半点刚被前任在精神上凌虐过的痕迹。 他拿起车钥匙,推门走入清晨稀薄的光线中。个人的恨海情天暂且让位,城市的角落里,还有更多“怪谈”等待他去填补一个残酷的真相。 等裴易简匆匆赶到局长办公室,就看到几乎整个分部执行部的骨干都在这里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他穿着一身板正的警服,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长相很周正,脸上带着风霜,一双眼睛望过来时,让人联想到苍天上的鹰,如出一辙的锐利。 看来这人就是路垚口中所说的“找上门来的警察”。 局长见人差不多都来齐了,站起身来为众人介绍。他郑重地伸手,“这位刑侦支队的张队长,他此次前来,是有一起疑似涉及超自然力量的案件需要移交,来给我们讲解案情的。张队,请。” 中年男人点点头,打开了投影仪。 会议室里,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出一张张失踪者的照片,男女老少,笑容定格在消失的前一刻。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味和一种无声的压抑。 负责前期调查的刑侦支队张队长站在前面,手指用力地点着幕布,指节有些发白。他身上的烟味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像是刚从某个熬夜的案发现场直接赶来。 “诸位,”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竭力压抑却仍透出丝丝寒意的疲惫,“从本月五号开始,全市,不,连同周边三个地区,累计上报非正常失踪案十七起。” 他切换图片,是那些失踪者最后出现地点的监控截图或现场照片,无一例外都正常得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绑架痕迹,没有勒索电话,没有仇杀或财杀动机。人,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吐出一个带着冷幽默的比喻,“就像被老天爷凭空用橡皮擦擦掉了一样。” “我们动用了所有常规手段,技侦、网安、图侦、摸排……但始终一无所获。”张队长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管理局的众人,眼神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着不甘、挫败,以及终于不得不将超出理解范围的难题交托出去的释然。 似乎是为了活跃气氛,“我们队里的小年轻还给那些失踪地点起了个诨名——空壳。干脆,利落,仿佛人被凭空抽走,只留下一个空有生活气息而没有灵魂的壳子。别说,还挺形象。” 这位看着就很严肃的队长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抹笑。但他的脸部肌肉仿佛有自己的想法,最后呈现出的效果是一个似哭非笑,略显滑稽的怪异表情。 但在场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幕布上的PPT,没有人关注张队长的表情。 “直到第七起案子,受害者家里有个不起眼的智能门铃,拍下了一段……奇怪到有些惊悚的画面。”他操作电脑,播放了一段经过处理的短视频: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走廊尽头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瞬间扭曲、淡化,最终彻底消失,过程中伴有极其短暂、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奇异光晕扭曲。 “技术部门排除了所有视频造假可能。再加上后续案件现场……我们使用管理局分发的仪器——应该叫妖力分析仪?采集到了一些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能量残留。” 他看向裴易简等人,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和正式,“根据相关规定,以及我们内部专家的初步判断,此系列案件涉及‘超自然力量’的可能性极高。” “因此,经上级批准,现正式将‘系列特殊失踪案’的全部卷宗及物证,移交给贵局处理。”他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动作近乎一种仪式般的交接,“我们这边会全力配合,需要什么支援,尽管开口。”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线警官特有的那种务实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警告:“只希望……诸位能尽快给这些消失的人和他们家属一个交代。毕竟,那橡皮擦,谁知道下次会擦到谁头上。”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将舞台彻底让给了这群专门处理“橡皮擦”问题的专家。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投影仪风扇轻微的嗡鸣,以及一种更加沉重的、非物理层面的压力,缓缓压在每个管理局成员的肩上。 第15章 烙印 在距离苍梧特殊事务管理局大约十公里的地方,一个几乎要被地图遗忘的破落小村里。 云岫坐在自家小院廊下,手里捻着一块刚烤好的,形状堪称抽象派艺术的巅峰之作,康定斯基来了都要甘拜下风的饼干。 院墙歪斜,爬满了半死不活的野蔷薇。远处是灰蒙蒙的稻田,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据说藏着无数秘密,吸引着无数的蠢货前赴后继的十万大山。因为刚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独属于乡村的,泥土的土腥味。 大隐隐于市?啧,虚伪的说法。不过是舍不得都市的繁华,但又想要彰显自己的“高洁品德”,既要又要。 人类就是这么虚伪。 她不一样,妖是一种非常遵从内心**的生物,搁以前个个都是法外狂徒。她说要“隐居”就真的隐到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而她也能坦荡地说出自己住在这个小山村只是因为喜欢。 不,妖族那些老登也不遑多让。一个个年龄还没她一半大就学会了倚老卖老,实力不怎么样,整天就顶着一张皱的跟橘子皮一样的脸,打着她的旗号做事。 江越也是个废物,堂堂龙君连妖族都管不好,还有闲心操心她和裴易简的事。 呸,人类一巴掌,妖族更是两巴掌。 她咬了一口饼干,眉头都没皱一下——毕竟是自己亲手烤出来的,毒性如何心里有数,权当磨练意志力了。 思绪飘远,飘到很多年前,第一次盯上那个叫裴易简的小古板的时候。 那时他还没现在这么一副“高岭之花冻死人”的德性,只是个绷着小脸、练剑格外认真的小屁孩。她躲在暗处,像评估一件有趣的玩具。 “唔,天生富贵,紫气东来,顺风顺水,还是预言里唯一能杀死我的人……”她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给那个男孩下了判决:“呵,真是个短折而死的好苗子。” 她当场给他定下了一个“少年天才,弃明投暗”的剧本,或者,霍去病式的“英年早逝”也不错。 为了这株“好苗子”不会长歪,不会脱离她的剧本,云岫当时做了一个非常符合自己身份定位的决定——给他打了个烙印。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更深层、更隐秘的精神印记。像在珍贵的孤本书扉页,用隐形墨水签下属于自己的名字;又像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安装了一个独家限定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控探头。 有了这个烙印,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时窥探他的情况。不是简单地捕捉,而是借用他的视角,窥视到当时的情景。 完美的手段,是她现在想起来都要给当时的自己鼓掌的程度。 不要跟她谈什么道德,跟一个砂仁放火样样精通,甚至“注定要毁灭世界”的反派说道德,想想都觉得可笑。 隐居的日子很是无聊,除了每天吃饭,看剧,就只能去梦里折磨裴易简找点乐子。而最近,连着这“乐子”也不再吸引她了。 她难得感到一丝无聊,还夹杂着一丝似乎是她毒饼干吃多了产生幻觉才能感到的岁月静好。 那日天气晴好,好得让云岫觉得无所事事,几乎要原谅这乏味的人间。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廊下晒着的、据说能驱邪(呵)的草药,心思一动——不如看看那姓裴的又在如何“恪尽职守”、为民除害? 她闭上眼,灵识轻车熟路地触碰到那枚深植于裴易简神魂深处的、独属于她的烙印。这感觉,就像打开一个专属的、不太吉利的监控屏幕。 画面尚未清晰,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尖利的哭声,期间还夹杂着不少人的嘈杂声,似乎是在劝说? 裴易简这是误入了什么家庭伦理剧现场吗? 云岫的眉头拧了起来。 画面逐渐清晰:不远处是个形容狼狈,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一群穿着管理局统一制服的人围在她周围,苦着脸你一句我一句的试图沟通。但无果。 就当云岫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平无奇地任务,准备抽身离开时。裴易简出声了。 那女孩就好像见到肉骨头的狗一般,猛地抬头就冲过来。 云岫十分怀疑她刚刚的崩溃是不是装的。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闲心思考这些了。因为,那女人,居然抱住了裴易简的左胳膊。 而裴易简呢?云岫清晰地“看”到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无措和困扰? 但那不重要,她只知道裴易简没有第一时间把手抽出来! “呵,”云岫心底冷笑,“裴执行官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忘开展‘救死扶伤,附赠温暖’业务。” 说实话,这话要是被那个曾经被他一脚踹墙上,差点抠不下来的“受害者”听到,怕不是要把管理局投诉电话再打爆。 更让她火冒三丈的是,那女孩抽抽噎噎间,竟然自称是什么“青梅竹马”?! 云岫差点把手里揉碎的草药叶子捏出汁来。 青梅?哪门子发霉的烂青梅?竹马?裴易简小时候除了那把破木刀和跟她待在一起的那点时间,眼里还有过别的活物吗? 哦,他家人不算。 难道这女孩是裴家人?原谅她生而为妖,一家子亲戚之间能用青梅竹马这个词吗?但那也不对啊,她记得建国以后不许近亲结婚的吧? 但很快,这位小姐就解答了她的疑惑。哦,姓林啊,不是裴家的。 那更诡异了好不好!她更认识裴易简那会儿,带着把人往死里整的雄心壮志,几乎是24小时监视裴易简。这姓林的是从哪突然冒出来的人,她没见过啊!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裴易简那冷淡又实事求是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揭穿:“不好意思,请问您是?”——裴易简根本不认识她,只是她单方面认识他而已。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但云岫心头的火气还是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被揭穿了又怎样?抽手了又怎样?裴易简被这个女人抱住却没有第一时间抽回手,那一瞬间的犹豫就是罪大恶极! 招蜂引蝶!不知检点!救个人都能给自己救出个“青梅竹马”来,她当年怎么没看出这小子还有这种潜质? 等等,显赫的家世,傲人的天赋,顺风顺水,上个学都能收个龙君当小弟的人生。这不就是古早种马龙傲天的标配吗? 果然,当年就该让他“短折而死”吧。(平静的语气) 云岫知道自己这么想有些无理取闹,毕竟裴易简虽然本质上十分“鬼畜”(?),但不妨碍他大部分时间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那一瞬间的犹豫可能只是想维护一位不知名“受害者”脆弱的小心脏。 但她是大妖啊,脏心烂肺的毁灭世界预备役啊。她就无理取闹了,难道这垃圾世界还能跳出个人/妖来制裁她吗?(微笑:) 一种被侵犯了所有物的暴戾情绪猛地攫住了她。那是她早就看中的猎物,是她打了烙印的所有物!她可以恨他,杀他,折磨他,但那都是她独享的权利!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来染指?甚至还敢上手抱? 看来,要给“不安分”的猎物一些教训了。 那女人抱的是他的左胳膊吧?那就……打断那条手臂! 这个念头犹如毒藤蔓慢慢缠住她的心脏。即惩罚了他的“不检点”,又抹去了那条手臂上被人触碰的污点。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让他痛,让他记住,谁才是他应该“归属”的存在。 云岫想到,云岫做到。 云岫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妖,但她这次等了很久,等到天亮,等到裴易简入梦。 她精心编织了一个梦,从地点到行刑的刽子手,每一个都是她精心挑选。务必让裴易简“宾至如归”。 为此,她甚至还给自己编了个“烟雨江南”式的开头。 掩耳盗铃似的,想让这次“行刑”显得是她突然翻旧账的喜怒无常,而不是出于什么不可言说的目的。 然后,在开场白就被扯开一块“遮羞布”的梦魇杀心更盛了。 但她不明白,明明只是开场白出了点小问题,后续剧情还是有好好按照剧本走的不是吗? 一直以来被她视为猎物的男孩,最后的最后,在她以为这场戏要完美收场的时候,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导演”竟然被自己选定的“主角”逼得落荒而逃,简直倒反天罡! 她一直以为这个男孩是沉默好欺的羔羊,毕竟裴易简从小到大就是任她揉圆搓扁。 直到今天,他才露出了一丝属于狼的锋芒。 第16章 女朋友 梦境轰然崩塌的余波,像劣质烟花炸开后的硝烟,呛得云岫心口发闷。她猛地从自家那张硬邦邦的旧木板床上坐起,胸腔里那颗非人的心脏竟不合时宜地擂鼓般狂跳,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窗外,只剩一群空巢老人的村庄死一般的寂静,连狗都懒得叫唤。 可她耳边却一直回荡着那句低哑的,带着痛楚的颤音——“你吃醋了。” 还有更离谱的——“……或者,给你当奴隶?” …… 云岫抬手,指尖触摸到自己发烫的耳廓,仿佛那人在耳边纠缠的灼热呼吸还未散去。 奇耻大辱! 她,令人闻风丧胆的梦魇,编织恐惧与痛苦的大师,竟然在自己的主场上,被一个本该是她掌中玩物、砧上鱼肉的家伙,用几句话……逼得落荒而逃? 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着毛慌不择路地切断了梦境链接? “呵……呵呵……”她气得低笑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裴易简,你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她原本是去看戏的。是去欣赏他如何在她精心准备的痛苦中挣扎呻吟,是如何在他童年敬畏的师长分身下被揍得摇摇欲坠。她甚至准备好了瓜子饮料(并没有这种东西),打算全程观摩这场由她主导的悲剧演出。 结果呢? 戏是看到了,他确实很惨,断胳膊的样子堪称艺术。 可那家伙不按剧本走!他非但不哀嚎求饶,反而顶着那副惨样,用那双清凌凌又带着痛楚雾气的眼睛看她,说出那种……那种混账话! 他凭什么那么笃定?凭什么在那般狼狈境地还能一眼看穿她极力掩饰的恼火?那句“吃醋了”像一根精准无比的毒针,瞬间扎破了她所有虚张声势的气球。 还有那句见鬼的“当奴隶”,虽然他以前确实是这么做的,但他怎么能就这么顶着一张性冷淡的脸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苦肉计?还是他被骗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幡然醒悟,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引诱她? 他管理局王牌执行官的傲骨呢?以前不是被掏心掏肺都不低头的吗?现在,被狗吃了?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有一瞬间……被这些混账话噎住了。 她恨,她恨自己一瞬间的动摇。 云岫猛地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野兽。裙摆拂过脚踝,带不起一丝暖意。 她感觉自己不是那个施加诅咒的胜利者,反而像个被对手一套组合拳打懵、连滚带爬逃回休息室的败将。虽然没人看见,但那种羞愤和狼狈感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奴隶?呵……”她咬牙切齿,指甲几乎扎进掌心,“裴易简,你也配?我迟早……迟早……” 迟早什么? 把他那双总是能看透她的眼睛挖出来?还是把他那条总是能说出混账话的舌头拔掉?或者干脆彻底把他拖入永恒的噩梦,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无数凶残的念头闪过,却都无法立刻平息胸腔里那股邪火。 她最终只是恨恨地一脚踢在旁边的歪脖子板凳上,那破凳子吱呀一声,可怜地晃了两下。 窗外艳阳高照,屋内的梦魇如每一个小说里描写的反派一般,在暗中恶毒地咒骂,不断“噗嗤噗嗤”往外冒黑泥。 他们之间,旧仇未消,又添新恨。下次……下次一定要他好看。 她想。 ……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不过这次从窗外斜射进来的光柱不再如那场梦中那般冰冷,而是带着切实的灼热的温度。 裴易简坐在光柱之外,指尖捻过一页页记录着“凭空消失”的冰冷纸张,试图从那些千篇一律的绝望描述中,梳理出非自然的蛛丝马迹。空气里是旧纸墨、灰尘和一种属于陈年冤案的沉闷气味。 这份宁静(如果死寂能算宁静的话)很快被打破了。 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刻意放柔了的脚步声靠近,伴随着一丝与档案室格格不入的、甜腻的香水味。 “裴……裴前辈……”声音怯怯的,带着某种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昭然若揭的期待。 裴易简没抬头,目光依旧凝在“现场无任何有效痕迹”那行字上,只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是那个林家旁支的女孩,林茜。 该庆幸那晚他的话有被听进去了,这人没有用更亲昵的称呼来试图拉近关系吗? “裴前辈,您还在看这些案子啊?太辛苦了……”林茜自顾自地说着,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印着夸张logo的连锁咖啡放在他桌角,“我……我给您买了杯咖啡,提提神。” 咖啡杯放下时发出的轻微磕碰声,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远处,几个原本也在装模作样翻档案的同事,瞬间交换了眼神,身体姿态悄然调整,进入了标准的“吃瓜看戏”模式。空气里弥漫起一种比案情更引人入胜的、名为“桃色八卦”的暗流。 七夕节的那朵花还记忆犹新,现在又冒出来个单方面的“青梅竹马”。 管理局的同事平时看裴易简总带着不自觉的仰望,但现在接二连三的绯闻,让他们有种亲眼看到高岭之花被拽下神坛的刺激感。 裴易简没有说话,林茜自顾自的独角戏在寂静中竟然显出几分可怜来。但其他人也只敢默默看戏,这个时候连路垚那个棒槌都不会出声搭腔。 林茜有些尴尬,但看着裴易简如雕塑般的侧脸,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这出独角戏唱了下去。 “毕竟是救命之恩,如果裴前辈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吃一顿饭。” 话音刚落,裴易简的声音立刻无缝衔接:“谢谢,不必破费。”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卷宗,用最公事公办的语调,给出了一个让对方以及所有吃瓜群众都无法反驳的理由: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这些失踪案,需要尽快理清线索。” 但所有人都知道后面那句话不过是出于礼貌的找补,他的拒绝明确又清晰。 林茜的原本带着红晕的脸色变得苍白而难看。周围事不关己的吃瓜群众挤眉弄眼,只恨他们没有心灵感应,残存的良心不允许他们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点掏出手机在群里水个几百条。 好歹也是管理局认证的B级执行官,虽然林茜是个实力不详的文职,但办公室里的暗流涌动,周围同事飘忽的眼神,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点被拒绝的难堪,迅速发酵成一种更复杂的、带着些许不甘和赌气的情绪。或许是周围同事戏谑的眼神给了她虚假的勇气,又或许是那“救命之恩”的滤镜厚得让她产生了某种特权错觉。 她竟然咬着唇,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伸出手——目标直指裴易简放在卷宗上的手臂。那动作里带着试探,更多的却是一种试图通过触碰来打破对方冰冷界限的僭越。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及他袖口的刹那——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帧。 裴易简的思维在极短的瞬间里完成了一次跳跃:眼前试图强行靠近的手,与梦境中那只冰冷、带着嘲讽笑意、精准摁压在他断臂伤口上的手……重叠了。 不得不说梦魇不愧是传说级的大妖,那场她导演的,似乎彻头彻尾都写着失败的“戏剧”,最终达到了她所想要的所有目的—— 让他痛,让他记住,他属于谁。 【云岫……】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窜过脊髓,带来的不仅是噩梦残留的幻痛,还有某种更深层的、关于“触碰”与“界限”的极端定义。以及……上次引诱失败反被戳破的、微不足道的遗憾。 几乎是身体快于理智的本能反应。 “锵——” 一声极其轻微却锐利无比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档案室的死寂。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裴易简是如何动作的,玉璏冰冷的刀尖已经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抵在了林茜纤细的脖颈前。 只需再往前送半分,便能轻易刺破皮肤。 所有伪装的礼貌、疏离的平静,在这一刻被这骤然的锋芒撕得粉碎。 林茜的动作僵在半空,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收缩,呼吸窒住,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刀尖传来的、几乎要冻伤皮肤的寒意。 原本还在假装忙碌实则吃瓜的同事们彻底吓懵了,几秒后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跳起来。 “裴哥!裴哥冷静!!” “使不得!使不得啊!都是自己人!” “林师妹你快退开点!裴易简你快把刀放下!”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方才那点暧昧八卦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兵戈之气碾得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悚和慌乱。 裴易简握刀的手极稳,眼神冷得像是结了冰。他看着眼前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林茜,那股因被冒犯而掀起的暴戾情绪在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压过那层习惯性披着的、名为“礼貌”的薄纱。 云岫确实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裴易简年少时就能面无表情地把哭哭啼啼的受害者当障碍物,一脚踹飞撞墙上差点抠不下来。表面再光风霁月,内里也绝非什么循规蹈矩的善男信女。 他薄唇微启,一句裹着冰碴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掷地有声: “我有女朋友。” “离我远点。”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裴易简自己也愣了。 以他世家少主的教养,就算那个女孩是他从小喜欢的青梅竹马,但他们没有正式确立关系,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自顾自地宣布对一个女孩的主权。 但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所以,他潜意识里,其实是希望她是自己女朋友的,对吧? 不过可惜,第一次尝试引诱,他就失败了。 回过神来,裴易简发现办公室里所有人都面带惊恐地看着他,连劝告都欲言又止,仿佛他是什么恐怖分子。 而林茜更是面无人色,抖得如风中落叶,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心思。 那句“女朋友”,反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意。 裴易简手腕一翻,收刀入鞘,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重新坐下,拿起一份卷宗,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工作时间,继续。” 只留下满室惊魂未定的同事,和一个几乎软倒在地、彻底死了心的林茜。 至于那个被拿来当挡箭牌的、“女朋友”……此刻或许正在某个角落里,一边哼着越剧,一边琢磨着下次该打断他哪条腿。 裴易简面无表情地想。 第17章 预言 当晚的梦境,没有断臂,没有剑道场,也没有童年小巷。 场景是一座古旧的戏园子,台下桌椅空了大半,只有他和云岫并肩坐在最好的位置。台上锣鼓点不急不慢地敲着,水袖翻飞,咿咿呀呀唱着的是《碧玉簪》里“归宁”一折,那旦角正婉转凄切地诉说着委屈。 “瞧瞧,这演得多好,一副冰清玉洁、受尽冤屈的模样。”她吐出瓜子壳,像吐掉某种厌恶的情绪,“就跟某些人一样,顶着张‘’高岭之花’的脸,骗得世人团团转,以为是什么不染尘埃的正人君子。” 她终于侧过头,眼尾微微上挑,瓷白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眼里快要溢满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裴易简,你戴了这么多年的假面,今天可算是被那小姑娘扒下来一角?见血封喉,直接动刀子了?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裴易简平静地看着台上的悲欢离合,明明神色认真,但眼神古井无波。看似是个合格的看客,其实早就魂飞天外了。 对于云岫能如此清晰明了地知道白天那场闹剧,裴易简毫不意外。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隔着现实和梦境,隔着恨意和未熄的余烬,清晰地知道彼此假面之下的阴影,却心照不宣地选择纵容。爱恨难明,纠缠不清。 任由云岫如何嘲讽,裴易简自岿然不动。没有回应,等同于默认。 他们彼此纠缠得太久,太深。任何辩解和掩饰在对方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至于那脱口而出的“女朋友”,那个拙劣,却足以骗过所有人的借口,两人更是默契地只字不提。 仿佛那是一个危险的引爆点,谁先触碰,谁就会先被那底下掩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炸得粉身碎骨。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空气中只余下台上花旦咿咿呀呀的婉转唱腔。 裴易简在脑子里搜刮着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最终还是把话题引向了更现实的领域。 “那起失踪案,我们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什么有效的线索。” 这话一出,裴易简扭头,对上了云岫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坦然回望。 裴易简知道自己做得很明显。在404学院时,每每任务陷入僵局,云岫总能找到关键线索作为突破口。 具体怎么做到了不得而知,但千年大妖有点隐秘地手段不足为奇。 裴易简很坦然,他就是在向她求助,向她要一个答案。至于会不会遭到拒绝,也许是他自作聪明,但裴易简觉得,这场梦本身,就代表着允许。 她果然没把他“扫地出门”,只是拍了拍手里的瓜子碎屑,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淬了毒的尖锐: “这有什么。按照管理局的惯例,但凡出了点什么腌臜事,不都可以推給妖族吗?特别是那些活得够久,碍眼的老不死。” 她微微前倾,凑近他,身上带着一股虚幻的、冷冽的香气,红唇勾着恶意的弧度: “要我说啊,把那帮老家伙全拉出去枪毙了,或许会冤枉几个只会躺棺材板里睡觉的废物,但若是隔一个毙一个——” 她拖长了语调,眼神像淬了冰的针, “肯定有漏网之鱼。” 这话偏激、恶毒,一竿子打翻一船妖。但裴易简听出了里面那点不易察觉的、对妖族内部腐朽势力的厌弃,以及一种“我虽然也不是好东西,但你们两边都让我恶心”的居高临下的鄙夷。 裴易简没有反驳,只是神色平静地看向戏台上仍然在咿咿呀呀的旦角。 “所以,你倾向于,这起案子跟妖族那些……“老不死”有关?”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但却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云岫嘴唇一撇,她有些不高兴了。 “我可没说。”她纤长的手指懒洋洋地点着桌面,跟上锣鼓的节奏,“裴执行官,办案要讲证据,怎么能听信我一个‘在逃通缉犯’的一面之词呢?这岂不是显得你们管理局很无能?” 云岫心里门清儿。裴易简在她面前提起这个案子,就是想借她的能力走捷径。而她自己大概也是愿意的,能让他入梦,就是在给他放水。 但举头三尺有神明,很多事不能明说,不能承认。特别是她这种级别的大妖,一举一动都被天道盯着。泄露天机这种事儿,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况且,她也不愿意让裴易简这么轻松地就拿到答案。他们之间可是有着深仇大恨的,说帮就帮,那些“血海深仇”的面子往哪搁? 她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闪过戏谑的光:“说起来,白家那个谁,打着瞻仰我的旗号,跑到十万大山去了?”她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那里凑。” 提到十万大山,她的语气稍稍沉淀下来,染上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那里啊……”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飘忽了些,“人人都道它灵气浓郁得反常,是块风水宝地。可千百年来,为什么只孕育了我一只天生地养的妖?” 她不等裴易简回答,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带着一种近乎怜爱的嘲讽:“他们以为是我在操控那片山脉,吸干了所有灵气才成就自身。可笑。明明是它在保护我,像母体包裹着唯一的胚胎。” “它的秘密,连我这个‘亲女儿’也未能完全窥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裴易简一眼,“可偏偏,总有些自作聪明的蠢货,以为能利用它,驾驭它……” “简直可笑!”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几乎被岁月尘封的秘辛,随口一说的样子像在说隔壁邻居的八卦: “你知道吗?千年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传说那位走火入魔的前任龙君,就是在这里,和那位惊才绝艳的清珩尊者……同归于尽的。” 她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这是真的。” 话语落下,戏台上正好一曲终了,锣鼓声歇,只余一片突兀的寂静。 裴易简没有再追问。 云岫的否认在他耳中,无异于盖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官印的确认函。这女人向来如此,真话裹着毒糖,线索藏在嘲讽里,恨不得你把她的每句台词都掰开揉碎,再反向解读才能品出一点真相的碎屑。 而十几年的相处,他最擅长的就是从她七拐八绕的语言迷宫里抽丝剥茧,找到“真相”。 但“办案要讲证据”——这话倒是该死的正确。他确实得按部就班地查,用那些冰冷的、符合程序的“证据”去钉死幕后之人。 但云岫突然提起前任龙君与清珩尊者同归于尽的密辛,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像黑暗中漂浮的蛛丝。 裴易简陷入沉思,眉宇间凝着惯常的冷峻。白家,人口失踪,妖族,走火入魔的前任龙君…… 云岫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陷入沉思的侧脸。他思考时,眉宇间会凝起一道极浅的褶,像雪原上被风掠过的一道痕。她看得分明,心底那点恶劣的、想看他更纠结的念头,与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微妙地拉扯着。 “啧,”她像是终于看不过眼他这苦大仇深的模样,纡尊降贵地、极其“勉强”地开了金口,语气活像在施舍,“急什么?等着便是。” 她抬起手,指尖虚虚指向梦境上空那虚无的、却仿佛无处不在的法则,红唇撇了撇,带着不情不愿的“敬畏”: “天道在上,因果循环。所有事情,迟早都会有个结果——或迟,或早,或如你所愿,或让你恨不得自戳双目。”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纠结。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快速的,语气及其轻微,几乎要听不到地说:“群山,会给你答案。”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话音未落的瞬间,裴易简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下一秒,梦境猛然震荡。长长的银色闪电划破天空,似要将这个“小世界”劈成两瓣。 但所幸天道还没有要将这只胆大包天的大妖就地正法的想法。银色的长链只是闪耀了一瞬,就消失了。 一瞬间的惊心动魄之后,四目相对。裴易简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只觉得掌心的触感柔软,冰凉,却莫名滚烫。 “唔!”云岫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短暂的惊愕后,是滔天的恼怒,她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他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裴易简!你找死吗!” 裴易简垂下被拍红的手掌,看着她带着怒火的脸庞。 他并不想知道更多,只担心她会不会因这额外的提示而付出更多的代价。或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来找她帮忙。 这里是梦境,如果天雷真的落下,他甚至无法在她身前倒下。 什么失踪案,什么线索,什么龙君秘辛,在这一刻都被裴易简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看着她,只想知道:“你怎么样?” 云岫看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此刻轻而易举地裂出一道缝隙,流露出几分慌乱。 裴易简,你的面具,就这么轻易裂开了吗? 不,这不对。 不要露出这种不合时宜的慌乱,不合时宜的关心。 他们之间,合该只有恨意绵长。 云岫猛地站起来,神色平静下来。 “滚吧,裴易简。” “你已经得到了答案,滚出我的梦境。” 话音落下,不容抗拒的排斥力袭来,整个戏园子开始扭曲、崩塌。裴易简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却没有丝毫挣扎,任由梦境的力量将他驱逐。 第18章 天道快递 日子在裴易简按部就班的调查中,像被稀释的墨汁,一天天淡去,毫无波澜。他翻阅着似乎永无尽头的卷宗,核查着那些指向不明、最终都断在虚无里的妖力痕迹,耐心好得令人发指——毕竟,某个“在逃通缉犯”亲口说了,要“耐心等待”。 ——天道在上,因果循环。所有事情,迟早都会有有个结果…… 裴易简从厚厚的案件卷宗中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天空湛蓝湛蓝的,万里无云,祥和而宁静。 天道……吗? 裴易简作为一个“纯种”的里世界居民,对这个古老东方玄幻侧概念里的究极**oss并不陌生。 但里世界的通病:对天道的薛定谔的信仰。 他们总喜欢把天道挂在嘴边,看似虔诚敬畏。能顶着“人在做天在看”的箴言毫不犹豫举起屠刀,却不敢对着天道发一个“天打雷劈”的誓言。 对于祂的存在,裴易简无数次怀疑,无数次笃定。摇摆不定。 毕竟祂的传说一直流传,但裴易简从没有见过祂“显灵”。那道闪电,是裴易简第一次触碰到“天道”这个抽象概念的具象化。 不,电光火石间,裴易简忽然想起一件之前被他忽略的事。 在他“杀死”梦魇之后,管理局仿佛被名为厄运的丝线紧紧缠绕着。 连续三任总局局长被揪住重大过错,闻到味儿的世家如鬣狗一般一拥而上,分食利益。 但到了最后,他们也如鬣狗般失去理智,最终两败俱伤。 而管理局上到管理层,下到基层执行官,则各有各的倒霉,意外出得五花八门。 导致一段时间以内,整个总局近乎瘫痪。 说这里面没有阴谋狗都不信。 但凡了解点内情的人都在怀疑裴易简,就连父亲也旁敲侧击,让他差不多就收手吧。 然后裴易简一个堂堂S级执行官就在去医院复查的路上被撞折了一条腿。 众人:……就离谱! 当时的裴易简没有多余的心力分给这个小插曲,相比于人类里世界中高层的腥风血雨,他自觉自己一个即将被“流放岭南”的混在其中实在不起眼。 但如今仔细想来,整件事都处处透露出不对劲。 谁有能力能下一个如此大范围的诅咒,让人类势力方几乎瘫痪? 管理局也曾大张旗鼓地调查,怀疑这怀疑那,最后甚至怀疑他。 但最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没有结果,连个声明都没有,一切就这么突然地偃旗息鼓。 所有人都默契地忽视,沉默,最后渐渐遗忘。 而他又刚刚得知,原来天道一直在注视着这个人间。只是他们因为级别不够,够不到真相而已。 再联系到云岫那神奇的“占卜”能力,一个念头缓缓成型:天道一直在注视着梦魇,甚至是偏向她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裴易简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人类传说中灭世的魔头,竟然是被天道偏爱的?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大概率就是真相。 那么,云岫那句话恐怕另有深意。 天道在上,所有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 为什么要提到天道? 天道是偏爱她的,所以她以前总能得到关键线索,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那么,这次,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吗? …… 裴易简想得没错,他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隔壁行动小队在一次针对稀有矿产的走私打击中,搂草打兔子,逮住了一只慌不择路的黄鼠狼精。那妖精修为不高,胆子更小,铐子还没焐热,为了争取宽大处理,就恨不得把自己几岁还在尿裤子的事儿都秃噜出来,主打一个态度良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负责审讯的是个经验老道的执行官,听着黄鼠狼精絮絮叨叨从偷鸡摸狗讲到走私矿石,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记录。直到那黄鼠狼精为了证明自己“有价值”,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官爷,俺其实,还知道点别的……前段时间,我接了个私活,运送过一批特殊货物……” 老执行官严肃着脸纠正:“什么官爷,叫执行官!” 顿了下,问:“什么特殊货物?” 黄鼠狼精搓着爪子,眼神闪烁:“就……就是些人类。用特殊法子封印着,运到指定的地方,有人接应的。” 老执行官立即敏锐地联想到了管理局最近新接手的大案子,转头就让人赶紧把裴易简叫来。 裴易简听完跑腿的执行官交代的话,怔了一下。 在他站起身的瞬间,手边的通讯器突然刺耳地响了一声。裴易简拿起来一看,一个不知名的号码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天道快递,使命必达。您的线索已由“猪队友”渠道发放,请注意查收。请打个五星好评哦,亲~ 像个人机,裴易简这么想着,嘴角微扬。 理智之外的情绪波动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就被压下去。裴易简收起通讯器,跟在同僚身后往审讯室走。 审讯室里光线惨白,将那小妖脸上每一丝惊恐都照得无所遁形。它对着裴易简,比对着之前那位执行官更要紧张十倍,仿佛坐在它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出了鞘、正用目光丈量它脖颈厚薄的无形利刃。 裴易简的问话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情绪,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铁板上。 黄鼠狼精的交代也愈发“细致入微”,恨不得把每次交接时对方鞋底沾了什么泥都描述出来。然而,剥开那些为了表功而添油加醋的枝叶,核心内容干瘪得令人失望。 它只是一个庞大运输链条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环,负责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从上一个不明身份的“同事”那里接收处于昏睡状态的“货物”,然后像完成快递派送一样,将其运送到下一个中转站,交给另一个同样面目模糊的接头人。 其余的,那些货物最终去了哪里,用途是什么,它一概不知,也不敢多问。 这小妖就就是一个底层的小喽啰,一个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弃子。 不过,它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最起码,这件案子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思路。 走私……原来突破点在这。 …… 夜色浓稠如墨,废弃码头锈蚀的钢铁骨架在咸湿海风中发出呜咽,像一首为罪恶送葬的安魂曲。 这里是苍梧一个早已废弃的旧码头。它也曾繁华过,不过时代发展得太快,没几年,曾经如游鱼般来来往往的货船早已离开,只剩下破旧的集装箱和生锈的吊车。 这附近的居民随着码头的落寞,也渐渐离去,往更繁华,更广阔的天地去。 没有人会去关心一片废弃的废墟,没想到一个疏忽就被钻了空子。 裴易简潜伏在草丛里,另一头则是几艘破旧的船只,交易正在其中一艘的甲板上进行,远远看去,依着影影绰绰的灯火,人影憧憧。 “队长,准备好了。” 耳边的蓝牙耳机传来路垚故作沉稳的声音。 “行动。” 裴易简言简意赅的下命令,但他没有动,而是举起右手,朝着目标一指。 下一刻,天亮了。 炽白的电光如同天神掷下的长矛,精准地劈在交易双方之间的甲板上,炸开的电蛇瞬间游走,将几个反应不及的妖类喽啰电得浑身抽搐、口吐黑烟地瘫倒在地。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没有像香江警匪剧里的那样,正义的警察拿着武器从天而降,大喊“警察,抱头蹲下!” 明明是官方组织,但此刻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猫猫祟祟,隐藏在角落的样子,十足的“反派小人”做派。 这次任务,裴易简是队长,是主力。而其他人,则全被赶到外围,随时准备截断犯人的退路,争取一网打尽。 苍梧真的安静了太久,毕竟梦魇妖如其名,是压在人族和妖族头上的“梦魇”。 苍梧管理局的同僚们只知道裴易简很厉害,是最高级的S级,是总部的王牌。但他们没有见过,平日里尊着敬着。但到了要动真刀真枪的时候,没人觉得裴易简可以“一夫当关”。 裴易简向来不在意这些,他们的质疑,他们的在意,都无所谓。他一向只负责“砂仁放火”,其他的,只要管理局还想用他这把刀,自然会安排好。 真说不上是淡漠还是傲慢。 然后被强制镇压的的执行官们带着一肚子嘀嘀咕咕,跟着他们的队长蹲人来了。 但直到现在,等真正看到那束照亮了整片天空的雷霆,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王牌”这两个字的含金量。 而制造了这场混乱核心的裴易简,不知何时已静立于船舷之上。夜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下方一双冷寂如寒潭的眼。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古朴的唐刀,刀身暗沉,唯有在偶尔窜过的电光映照下,才会流转过一丝内敛的华光。 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仓皇的走私犯们纷纷吓破了胆,各显神通。施展遁术靠实力的,化作原形企图混水摸鱼的,甚至还有吓蒙了想靠着两条腿就逃出生天的。 裴易简淡淡扫了一眼,垂下的左手做了一个收拢的动作。周身电弧闪烁,然后化作一条条银色的锁链,四散开来。 如同拥有生命的锁链,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激射而出,精准地缠绕上每一个试图突破外围防线的逃跑者。 不一会儿,所有走私犯全部被五花大绑,随意地扔做一堆。任务圆满完成,接下来只要在这里等着同事们过来,一起把这些妖带回管理局就好。 裴易简站在甲板上,江边的风吹的他发丝胡乱飞舞。 南方的空气总是很湿润,一阵风吹过,带来湿润的潮气。裴易简有些恍惚,他好像有些记不清京都的风了。 第19章 四人组 那只为了争取减刑恨不得把自己的底裤都抖落出来的黄鼠狼精是意外之喜。原本管理局只是日常打击走私,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倒是让他们意外得到一把“钥匙”,勉强插进了“空壳”案那把沉重巨锁的锁孔。 要求严厉打击走私,挖出这条特殊运输链的报告由裴易简亲自起稿。用词精准,逻辑严密,言辞恳切。 裴大少说起官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堪比当代出师表,看得局长“潸然泪下”。 但没办法,该干活还是得干。这么多失踪的人口,一条一条的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局长看着报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打击走私说容易也不容易,很多走私犯就是到处流窜,单凭苍梧一个市想做到打击整条运输链是不可能的,必须和周围省市联合。 而这多省联合办案,里头琐碎的事情不少。特别是现任总局局长刚上任不过几年。政治上平平无奇,走的中庸之道。要说武力镇压,裴易简比他高一个level。 所以底下人难免心思浮躁了些,尤其喜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上来回扯皮。 局长看了半晌,最终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去上报了,看得人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他回不来了。 原本苍梧方面已经做好了被挑刺,来回折腾的准备。但没想到总局的回复如同一声闷雷,炸响在所有人预期之上。 这位一直走中庸之道的局长难得硬气一回。回函的内容言简意赅,核心思想却足以让任何知情者的心头蒙上一层寒意: “经核查,类似失踪案及关联运输网络,并非苍梧独有。近三个月内,全国范围内,共有七处重点监控区域上报同类案件,模式高度相似,规模不容小觑。”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原本只是追查本地几起离奇失踪,现在倒好,直接升级成了波及全国的、有组织有预谋的超自然人口贩卖大案! 裴易简站在局长办公桌前,面上依旧端着那张八风不动的冷淡脸,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嘲。 呵。 他原本只想在自家后院抓几只偷鸡的黄鼠狼,结果顺着脚印一挖,发现底下连着一条纵横全国的地下暗河,里面流淌的不是水,是活生生的人。 云岫说得对,有时候真相会让人恨不得自戳双目。现在还没查明真相,他就感觉有些糟心了。 该说不愧是“顶头**oss”发的快递吗?真是稳准狠,值得一个五星好评。 局长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一种被现实重击后的疲惫与凝重:“易简,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事……已经不是我们苍梧一家能处理的了。总局要求成立联合专案组,我们这边,由你主要负责对接跟进。” 裴易简微微颔首,表示接受。但内心却在冷静地评估: 云岫虽然有些时候喜欢说反话,甚至是胡话。但在涉及正事的时候,经她的口说出的很大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她知道的,远不止她透露的那一点。 唉,千年大妖,含金量真不是盖的。 不过裴易简不会再去找她索要什么,上次天道的警告已经足够让他心惊胆战。 好好想想云岫的话,妖族长老,白家,还有千年前的前任龙君……好像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快到裴易简抓不住。 但没关系,一步步来,他总能理清头绪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那条运输链连根拔起。 与总局派来的专员对接,被安排在了一间保密级别最高的会议室。裴易简一路上都在思考,试图拿起以前在宴会上学到的拿手好戏,好好跟陌生的同僚们寒暄,好好拉扯一番。 然而,现实总擅长给人“惊喜”。 “裴哥!惊喜不惊喜?意不意外?”林沐阳那张永远洋溢着过剩精力的脸,从会议桌后探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 旁边,玛德琳女士正优雅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闻言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红唇勾着一丝惯常的、仿佛看透世间一切愚蠢的弧度:“啧,看来我们裴警官是希望来个更官方的陌生人,好维持他那不近人情的人设呢。” 裴易简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零点五秒。 很好。总局是没人了吗?把这俩活宝派来负责这种级别的联合专案?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会议桌前坐下,连一句“怎么是你们”都吝于给予,抬手整理手中的文件,打算直接开始交接。 然而,某些人的手机显然比会议议程更先一步活跃起来。 裴易简放在桌面下的私人手机屏幕,不合时宜地、接二连三地亮起。他垂眸瞥了一眼—— 那个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四人聊天群,此刻正疯狂刷屏。 群名已被某个二五仔龙君大手一挥,改成了: 【全宇宙最帅龙君与他没眼光的前同事们の拯救世界临时作战中心(禁散播负能量版)】 裴易简:“……” 他甚至能脑补出江越那家伙顶着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得意洋洋按下确认键的表情。 群里,始作俑者正在激情发言: 没有翅膀也能飞(江越):@全体成员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朕重启了江(群)山!感不感动! 没有翅膀也能飞(江越):听说你们要联手办大事了?这种热闹怎么能少得了我?(虽然我不能亲自来,但精神与你们同在!) 没有翅膀也能飞(江越):@裴,别装死! 后羿一生之敌(林沐阳):消息这么灵通?怎么,管理局内部有内奸? 是毒妇啊(玛德琳):不,你把他想得太聪明了。 没有翅膀也能飞(江越):靠,你是不是在内涵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jpg.】 没有翅膀也能飞(江越):还有,什么内奸,涉及妖族,还是这么大的案子,管理局当然要和我这个妖族最高领导通气的啦。 裴易简面无表情地长按群聊,准备直接将其设置为免打扰。可惜他没有管理员的权限,不能开启禁言。 就在这时,江越又发来一条,语气难得正经了零点零一秒 没有翅膀也能飞(江越):@裴 说真的,案子我听说了点风声,水很深。你们……小心点。 裴易简准备按下“免打扰”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说话吞吞吐吐,说是让他们小心点,却只@了他。有猫腻。 不过无所谓,天塌了顶上去就是了。 然后,他利落地关闭了群消息提醒,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抬眼,对面两个原本在愉快水群的两个特派专员不情不愿地放下手机。看他看过来,一个挤眉弄眼,一个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裴易简:…… 裴易简:“开始对接吧。” 说是对接,其实就是把一大堆杂乱的线索整合在一起,然后在一一部署,调派执行官。争取能联合各省市,快准狠地把这条运输链连根拔出。 裴易简、玛德琳、林沐阳这三位曾被某位不靠谱龙君评价为“一个哑巴,一个戏精,一个毒妇”的组合,在工作效率上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玛德琳是搞情报的一把好手,最擅长抽丝剥茧,见微知著。而且她祖上是搞情报贩子起家的,往上数八代都是干这个的。 加入管理局属于从良,但也没忘了吃饭的手艺。所以她总能弄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拼拼凑凑出整个案件的脉络。 至于林沐阳,油嘴滑舌在别人身上是贬义词,在他身上则是夸奖。凭着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在与各地方管理局沟通(扯皮)时常常把对方唬得一愣一愣的。 有他在,走流程都快了不少。 而裴易简,则是那个最终拍板定策、分配任务的人。 一份份加密任务书,如同被赋予了使命的猎犬,通过安全线路,悄无声息地奔赴各个关联省市的管理局。一张针对那条隐秘运输链的围猎大网,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张开。 协调,布控,等待。 于是,便有了今夜码头、雷霆乍现、单方面碾压式清场的一幕。 第20章 选择 甲板上的混乱已被镇压,只剩下海风卷着残余的焦糊味。 被五花大绑扔做一堆的妖们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心思。无他,这雷电化成的绳索还是太犯规了。只要他们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电了再说。 次数一多,就认命了。主要不认命的已经被电晕了。 裴易简静立船头,玉璏已经收了起来,周身凌厉的气息收得干干净净。他安静地站在甲板上,目光悠远得甚至看起来有些忧郁。加上被风吹乱的发丝,不像一个战士,更像一个文艺青年。 但一切只是表象。 他只是脑袋放空地在等待。 等待那些被打发到外围蹲守,防止有漏网之鱼的队员们来收拾残局。 他的主业是砂仁放火,其余的事,特别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能偷懒就偷懒。 这还是云岫教他的:认认真真干活,那叫用劳动换取报酬;只有摸鱼划水,才叫真正的赚钱。 队员们手脚麻利地给地上那些妖类戴上特制镣铐,动作间透着难以掩饰的敬畏,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偶尔有眼神交汇,也都飞快地避开,生怕惊扰了船头那尊沉默的煞神。 直到所有嫌犯被塞进押运车,直到坐回封闭的车厢,车轮碾过颠簸的路面,那股无形的低气压依旧盘旋不散。 终于,有人顶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偷偷摸出了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出一张心有余悸的脸。他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个署里私下最活跃的、只有打工人(裴易简不算)的八卦小群。 【今天也在努力摸鱼(18)】 妖妖灵就是我: 【瑟瑟发抖.jpg】兄弟们……我人没了…… 剑修永不为奴: ?码头行动结束了?这么快? 妖妖灵就是我:快是真快,根本没打起来。裴队全程碾压,单方面把他们揍了一顿。 我爱灵石:细说!裴队用雷霆了?是不是特效拉满,酷炫狂霸拽? 妖妖灵就是我:特效?他需要那玩意儿?!就弹了弹手指,真的,就弹了弹手指!那些想跑的,就跟锁链拴住的狗一样,全给拽回来了!刀甚至都没出鞘!没出鞘啊!! 剑修永不为奴: ……卧槽,我裴哥还是太权威了,管理局“王牌”名不虚传。 我爱灵石: ……我之前还以为,他一刀劈碎白九那个幻境已经是他战斗力的天花板了…… 妖妖灵就是我:现在想想,那可能真的只是开胃小菜。人家压根没用力。但仔细想想,他今天好像也没用全力啊喂!【细思极恐jpg.】 我爱灵石:【粗思也恐jpg.】 今天也不想上班:……所以,我们以前到底是怎么敢私下蛐蛐他这种大杀器有没有女朋友的?还开盘赌林茜能坚持多久? 妖妖灵就是我:别说了……我现在只想回到过去,给那个不知死活的自己一个**兜……我们居然还在他旁边吃瓜看戏?!我当时怎么敢的啊?!【两眼一黑.jpg】 剑修永不为奴: 1,感觉已经在阎王殿门口反复横跳了。 我爱灵石: 10086,真的,老祖宗在下面头都磕破了。 车厢在夜色中平稳行驶,窗外流动的光影在裴易简脸上明明灭灭。在队员们眼中如同低气压风暴眼的沉默,于他而言,不过是思绪沉入回忆时惯常的空白。 他的意识清晰地回落到与林沐阳、玛德琳交接后的那个傍晚。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出的不是那个聒噪的群名,而是江越单独的对话框。这位二五仔龙君,在插科打诨的表象下,总在某些时刻,精准地扮演起“男妈妈”角色。 当然,这话可不能让江越知道。 江越:案子的事你们多费心。对了,你跟云岫……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小心探头jpg.】 正在工作的裴易简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悬在屏幕上方。 一方面,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在这个时间点谈论私人感情好像不太好。 另一方面,他不太想让别人掺合进这件事。他和云岫的恩怨,是爱也好,是恨也罢,就这样烂在他们之间。哪怕最后是不死不休,他也希望能平静地死在云岫手中。 就他们两个,只有他们两个。 但这些小心思不能为外人道,所以,“还好”,“尚可”,“就那样”,选一个发出去,敷衍一下就好了。 然而,江越的下一条消息,却让那些敷衍的词汇瞬间蒸发。 江越:她没死的消息,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别人知道吗? 裴易简脑子转得很快,在江越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裴易简就感到有些不妙了。 没等裴易简回应,江越又迅速补了一句,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江越: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玛德琳在群里好像提过一嘴,说她听到了“梦魇”,“复活”之类的疯话。 记忆的碎片被瞬间点亮。当时只觉是妖族内部又一荒谬流言,并未深究。但现在…… 裴易简:知道了。 这三个字打发江越绰绰有余,却无法平息他自己内心骤然掀起的波澜,玛德琳过去那句无心之语,竟然阴差阳错,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混乱的版图。 脑海中那些原本散落各处的线索:“复活梦魇”的流言,妖族的躁动,还有云岫特意提及的,妖族长老,白家,和前任龙君——此刻被一条无形却坚韧的线猛地串联起来。 “群山……会给你答案……”裴易简呢喃着。 原来如此…… 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云岫就已经把答案摆到了他眼前。正是因为她提前剧透,所以天道才会降下雷霆。 思路从未如此清晰。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验证。 他需要从后面的押运车里,从某个或几个犯妖嘴里,撬出一个确切的地点。不需要太多,只要一个指向性的答案,就能将他所有的推测从“可能性”变为“确定性”。 车辆缓缓减速,管理局那栋不起眼的小楼轮廓在夜色中显现。 车辆平稳地停靠在管理局大楼阴影处。队员们如释重负地开始动作,准备将押解的妖类带入审讯区。一切井然有序。 唯有裴易简,静坐原地片刻,才推门下车。 夜风拂面,带着晚秋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骤然涌上的寒意。 是的,他应该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地名,一个坐标,任何能将这团乱麻斩断的利落线索。 这是他作为调查负责人的职责,是逻辑链条上理应期盼的闭环。 可职责之外,那片名为私心的沼泽,正无声地冒着冰冷的气泡。 如果答案真的是那个地方——十万大山。 那么,无论她此刻是隐匿在哪个角落,用怎样讥诮的眼神旁观世间的愚蠢,无论她如何用死亡划清界限,甚至在他们之间竖起诅咒的高墙…… 那个名字一旦与眼前的阴谋正式挂钩,她就注定无法再置身事外。 “复活梦魇”的旗号,白家的,或者说妖族的野心,所有肮脏的触手都将指向她诞生的源头。 管理局,妖族,各方势力……整个漩涡会以那片山脉为中心,疯狂搅动。 而她,梦魇,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漩涡最核心的风眼。 哪怕她“死了”,也休想安宁。 他不希望这样。 近乎本能的抗拒——抗拒将她再次拖入这泥沼,抗拒看到她被迫从阴影中走出,重新成为各方觊觎、算计或是讨伐的靶心。 他宁愿她永远只是他一个人噩梦里的诅咒,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私密的伤口。而不是被摆上这混乱棋局的祭台。 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回响,审讯室的门近在眼前。 他太了解她了。 十万大山是她的摇篮,是庇护她的母体,是她即便嘴上说着厌弃、骨子里也绝不容他人玷污的绝对禁地。 她之前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梦境提示,那些夹枪带棒的嘲讽里泄露的线索,无非是借他这把“管理局的刀”,去清理门户,驱赶那些在她地盘上撒野的蠢货。 她乐于隐匿幕后,看他为她奔波。 可如果……如果案件的真相,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复活梦魇。 裴易简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从小在裴家藏书库里乱钻,什么胡言乱语的书都看过。 复活一个人/妖,是需要“引子”的。毕竟术法只是术法,不能凭空给你变一个人/妖出来。 无论这“复活”是真是假,一旦这个名号被正式祭出,一旦仪式或阴谋进入后期,需要真正的“梦魇”本源力量作为引子或祭品时…… 她还能安然藏在暗处吗? 那个狡诈的、骄傲的、宁可死遁也不愿低头的身影,必将被这滔天巨浪从阴影中强行拖出,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下。 到那时,管理局的刀锋会指向谁? 是预言中足以灭世、且“劣迹斑斑”的梦魇? 还是眼下正上蹿下跳、试图颠覆秩序的妖族势力? 不。 裴易简心底一片冰冷的清明。 在那些人眼里,她们二者皆是必须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区别只在于,哪个威胁更迫在眉睫,哪个……更好下手。 而他呢? 管理局的王牌,规则的执行者,秩序的维护者。 责任与爱人。 这个选择题,他曾经做过一次。他递出了那一刀,看着她坠落,看着她“死去”,也看着她将最恶毒的诅咒刻入他的灵魂。 如今,命运的齿轮似乎又要碾回原点。 他还要再选一次吗?他还要重蹈覆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