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三妻,从寒门到九元及第!》 第一章:开局三娇妻 “咚咚咚——” 听到木门被急促的敲响,齐文昊从昏沉中醒来,揉了揉脑袋,下意识嘟囔:“大清早的,谁啊?催命似的……” 然而当他支撑着身子坐起,四下打量这间屋子时,心中却陡然一紧。 只见四周空荡荡的,屋顶漏着风,墙壁斑驳脱落,木桌上只有一个缺口的碗,碗里还残留着昨夜冷掉的糠汤。 等等……这不是自己的公寓! 齐文昊下意识的愣了愣神,紧接着脑海里轰然炸开,一股庞大的陌生记忆蜂拥而入。 过了半晌,他捂着额头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流露出几分微妙。 坏了,真让自己遇上穿越了。 自己堂堂北大历史系博士,本该此刻在导师的研究课题上埋头做实验。 没想到一睁眼,竟到了一个名为大乾的架空王朝。 更离谱的是,他如今的身份竟是个穷酸秀才! 所谓秀才,也就是童生院试中勉强考中最低一层的功名。 原主十年寒窗读书无数,仕途却止步于此,年年乡试落榜。 更糟糕的是家里一穷二白,父母早逝,只剩下破屋三间。 一个字,穷。 两个字,太穷! 他奶奶的……原本以为博士穿越成秀才是妥妥的降维打击,可惜这时代秀才连糊口都成问题,根本不是光宗耀祖的捷径。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的敲门声愈发急切。 齐文昊硬着头皮推开门,便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干瘦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手里还提着一张簿册。 “齐秀才,你要老婆不要?” “要的话快随我去村口,不然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那汉子笑眯眯的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催促。 “去村口做什么?” 齐文昊愣了愣神,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分媳妇儿啊!” 随着那汉子话音的落下,齐文昊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满脸错愕:“啥玩意儿?分……媳妇?” 中年汉子理所当然地说道:“大乾律法规定,男子年满二十皆须婚配,否则要充军前线。” “女子若独身,也会被拨去军营给将士解闷。” “如今官府统一下令,本村今日集中配婚。” “你可是秀才啊,上头有交代必须挑三个媳妇儿,还享有优先挑选的资格。” “……” 齐文昊闻言愣了足有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堂堂博士穿越,开局不是金手指,不是封侯拜相,而是强制娶三房媳妇? “这……这不是坑人嘛。” 虽然心里这么骂,嘴上却不敢反驳。 对方说得很清楚,这是律法规定。 若是违抗律法,轻则罚银重则充军,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可经不起折腾。 至于娶三个媳妇儿……这可不是喜事,而是天大的负担! 要知道,原主清苦的连自己都养不活,如今再添三张嘴,等于多交三分赋税,怕不是分分钟饿死。 但遇上了这国法家规,自己倒也是没得选。 “唉,走吧。” 他无奈一叹,还是随着那汉子往村口走去。 ………… ………… 村口晒谷场早已聚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是吵吵嚷嚷。 齐文昊刚来便被人看见,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哟,这不是齐秀才吗?今日可是大运气啊!” “哈哈,能挑三个媳妇儿呢,啧啧,齐家祖坟冒青烟了。” “切,你们懂什么?秀才算啥,他连自个都养不活,娶三个媳妇儿,怕不是还得靠老婆养他呢。” “哈哈哈!” 随着一片调侃声的响起,所有人都知道这表面是祝贺,实则满是嘲讽。 齐文昊微微皱起眉头,但却并没有太多反应。 不过他也是心里清楚,原主在村子里风评极差,书呆子一个。 平日高傲清贫与人少有往来,如今才会被人肆意取笑。 就在此时,随着村长的一声吆喝,一群女子被人领了上来。 这些女子大多腰圆体壮,膀大腰粗,脸庞也难言清秀。 围观的村民却连连点头,一个两个两眼放光的瞧着眼前的女子们。 “好,好!这种能干活儿,也耐生养。” “没错,媳妇儿嘛,就是得能下田能生崽。” 见众人这副模样,齐文昊听得嘴角直抽抽。 原来在这个时代,这才是择偶的第一标准。 就在这时,只见村长咳嗽一声,带着几分威严的开口说道:“本村只有一个秀才,齐文昊!” “官府有令,秀才优先挑选,且需娶三人。” “齐秀才,你先来。” 听到村长这话,齐文昊暗暗皱眉。 眼前这些大妈模样的妇人,他是真心下不去手。 正犹豫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向角落,却猛地一怔。 只见那里静静站着三名少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身姿婀娜。 即便衣衫布料粗陋,却难掩她们的清丽出尘。 尤其是并肩而立的模样宛若三朵并蒂芙蓉,可她们此刻的神色却满是屈辱与愤慨。 她们咬着唇,眼中满是绝望。 为首的女子身着素青衣裳,眉眼清丽,面庞白若凝脂,她咬着唇瓣,指尖微微收紧衣袖,心中只觉得一阵冰冷。 她叫李云婉,身边的是二妹李云瑶,素来刚烈倔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迹透出却没有丝毫松手。 更不堪的是周围几个壮汉正指指点点,冷笑着开口说道:“啧啧,这种是中看不中用,干不得农活的花瓶。” “哼,娇皮嫩肉,带回去就是拖累。还是那些胖的结实。” 他们的话语间满是轻蔑,听得三女更是面色惨白。 李云婉抿了抿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悲愤。 想不到她李家三姐妹,居然会落到此等下场。 若真被那些粗鄙之人选走,她们甘愿一死…… 在看清楚眼前几人的时候,齐文昊微微眯起了双眼,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打量。 要知道,今儿个这些女子基本上都是些村野妇人。 可她们三人明显不同寻常,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书香气,怕不是出自曾经的小户人家。 不就是要娶吗?既然如此,我宁愿挑她们! 下一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齐文昊缓缓开口:“我齐文昊所选三人——便是她们。” 第二章 新生的起点 随着齐文昊话音的落下,四周顿时寂静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我就说嘛,这齐秀才平时死要面子活受罪,果不其然啊!” “偏挑那三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怕不是脑子坏了吧?” “等着瞧吧,把这仨娘们儿娶回去就等于多三张吃饭的嘴,连粥都喝不上,迟早把自己饿死!” “没错,女人嘛,就是要能下田能生养才实在,那些娇滴滴的动不动指头都嫩得能掐出水来,能干个啥?” “…………” 瞧着齐文昊一副被美色迷了心窍的模样,一群村民指指点点,笑声夹杂着鄙夷。 就连一旁的村长也不由得皱起眉,语重心长地劝道:“齐秀才,你可要想清楚啊,这可是关系一辈子的事。” “那三人虽说长得好看,可模样再好,也换不来粮食。” “你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挑这些……” “我劝你还是务实些,挑两个能下地的,日后才不至于饿肚子。” 听到村长这话,齐文昊却只是淡淡摇头,语气笃定的开口说道:“我心意已定。”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三名少女同时怔住了。 她们本以为自己姐妹三人会落在某个莽汉或市井小民手中,任人欺凌。 谁知道这个穷得叮当响的秀才,竟然毫不犹豫地选中了她们。 李云婉睫毛轻颤,心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她本是温婉体贴之人,自小读过些诗书,深知自己的处境。 她抬眸望去,才看清齐文昊的面容。 虽然衣衫褴褛神色憔悴,但面庞却清秀斯文,眼神中少见地没有贪婪与猥亵。 李云瑶则紧紧攥着衣袖,心底的倔强与愤慨尚未散去。 可当看见齐文昊平静的神情,她心中微微一震。 至少……比那些满嘴污言秽语的村夫,要好上百倍。 小妹李云兮年纪最小,娇弱得像一株风中小草。 她心底本是惶恐不安,此刻却悄悄舒了口气。 或许这真的是上天垂怜?至少不会被那些个莽夫糟蹋了去。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带着人回去吧。” 见齐文昊如此坚决的态度,村长也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骂这小子被美色蒙了眼,颇为无奈的摆了摆手。 然而齐文昊却全然不在意村长和周围人的冷嘲热讽,而是直接将几人带回了家。 然而随着齐文昊推开家中破败的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间家徒四壁的茅屋。 屋顶漏风,茅草乱堆,墙角时不时跑过一只老鼠。 连锅里都冷清得发亮,很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碰到过油水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三女的面色不由得一僵。 李云婉眼眶微红,她曾想过或许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想到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或许自己倒也无所谓,但就是可怜了自己的两个妹妹…… 想到这里,她还是很快稳下心神,轻声对二妹和小妹说道:“先别愣着,我们总得过日子的。” 话音落下,李云婉便挽起衣袖,主动开始收拾屋子。 李云瑶冷哼一声,却也弯腰去把院子里散乱的柴火堆拢整齐。 李云兮更是乖巧,赶忙拿起抹布擦拭桌子。 没一会儿,破屋子虽依旧破旧,却多了几分清爽的气息。 她们转过身,齐齐望着齐文昊,眼中满是复杂。 李云婉轻咬着唇,声音柔弱却带着一丝倔强:“齐公子……我们三人,日后吃得不多。” “只要能有口饭,不至于饿死,便是恩情。” “只是……只是……希望你不要打我们。” 最后几个字,她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看到李云婉这副模样,齐文昊愣了愣神,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茫然。 见齐文昊似乎是打算装傻充愣,李云瑶索性冷哼一声,没好气的开口说道:“是!一路回来我们都听见了。” “有人说你齐文昊娶妻,都要先打一顿,好让妻子老实听话。” “哼!若真要打,就打我一个好了!” 她说罢竟真的站到前方,护住姐姐妹妹。 年纪最小的李云兮眼泪汪汪,低声啜泣,显然被这话吓坏了。 听到几人这番话,齐文昊一时间哭笑不得,差点没被呛死。 “打你们?我?开什么玩笑!” 齐文昊连忙摆手,认真的开口说道:“从今以后,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妻子。” “我齐文昊虽只是个穷秀才,但绝不会对你们动手动脚。” “日后日子虽苦,却能好好过。” “还有,在你们心甘情愿之前,我也绝不会强求任何事。” 他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语气中尽是真诚。 听到齐文昊这话,李云婉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紧咬的唇瓣轻轻松开。 就连李云瑶也微微怔神,心中倔强的火气似乎被浇熄了一半。 李云兮更是抹着眼泪,怯生生地点点头。 一时间,屋子里紧张的气氛缓缓消散。 “既然如此,公子……先歇着吧。” 李云婉抿了抿嘴低声说着,便与姐妹俩端来木盆,接来凉水。 一旁的李云兮小心翼翼地捧着毛巾,为齐文昊打水洗脚。 李云瑶嘴上虽说不情不愿,手里却把水端得稳稳的,没有一滴溅出。 齐文昊看着这一幕,只觉胸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上一世,他寒窗苦读十余载,最后连一场像样的婚事都未曾谈成,为了筹彩礼愁得白了头发。 而如今他一穷二白,却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甘愿在这破屋里侍奉自己。 脚底温热的水意仿佛流进心底,驱散了所有的寒冷。 想到这里,齐文昊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声喃喃道:“这大乾……或许,还真是个新开始。 次日一早,天色已经大亮,齐文昊这才悠悠转醒。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的朝着一旁看去,发现身边的被褥已经空了,不由得愣了愣神。 昨夜三女整齐躺在另一侧榻上,呼吸轻浅,似乎始终没有敢睡的安稳。 此刻屋里安静得出奇,只有灶台传来“噼啪”的柴火声。 第三章 卖本谋生 齐文昊随手披了件衣服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一愣。 只见原本凌乱破败的院子,这会儿居然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院子里的三女俨然已经忙碌了很久。 只见李云婉手里提着木桶,纤腰微弯,从井口提水上来,额头沁出细汗,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竟多了几分英气。 李云瑶在灶台边小心添柴,动作生涩,却极其认真,显然是已经尽力而为。 而三妹李云兮则是蹲在院角,正洗着几枚野菜叶,指尖已经被冷水冻得微微泛红。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齐文昊心口莫名涌上一股暖意。 昨夜不过一纸婚书与命运的捉弄,眼前这三个女子竟已将自己当作了夫家人。 “夫君起了?饭菜马上便好。” 看到齐文昊的身影,李云婉率先抿嘴一笑,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不一会儿,饭菜端上了桌。 桌子上摆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几根野菜,外加两块切得极薄的咸菜,可谓称得上是简陋至极。 齐文昊望着碗里浮沉的几粒米,心头却有些酸涩。 他知道家底单薄,但没想到竟已拮据至此。 若照这样下去……别说是过上好日子,只怕是连三女的肚子都填不饱。 “夫君,吃吧。” 李云婉放下木勺,眼里带着小心翼翼。 这家中的情况算不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们已经尽可能做的像样了。 “嗯。” 齐文昊强笑着应下,端起碗一口一口喝下去。 粥水寡淡,胃里却像灌了铅,脑海中俨然已经是思绪万千。 自己一不能下地干活,二不会经商。 上一世自己苦读十余载,最终却连娶媳妇的彩礼都凑不齐。 如今虽有一身学问,却空落落被困在这寒屋。 若想翻身,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考取功名! 想到这里,齐文昊抬起头来,眸子里闪烁着光,他对于自己的知识储备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下一场院试还要三个月,他总不能在这期间干坐着等。 如今家中粮食见底,柴火不足,眼前的困境不会等人。 “夫君。” 李云瑶抿了抿嘴轻声开口,似是看穿了他的忧虑:“你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咱们做妻子的,自该分担家事。” “你只需安心读书,功名在即,日后定能出人头地。” 一旁的李云兮也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是啊,我们能做农活……也能上山采些野菜……” 见几人都如此真诚的模样,齐文昊心里一暖,却也忍不住摇头。 眼前这三人,哪一个不是肤如凝脂,手若柔荑? 她们的肩膀生来是该披罗绮戴珠钗的,如今却要去田里翻土与泥水为伴? 那细皮嫩肉怕是连镰刀都握不稳。 “傻丫头们……” 齐文昊笑着揉了揉李云兮的发丝,笑意盈盈的开口说道:“你们的好心我记在心里,但这担子,该我来扛。” 只不过……自己现如今来钱最快的法子能是什么呢? 他心里飞快盘算着,忽然一个念头蹦了出来。 前些日子,他在集市上听过一桩闲话,说是县里的刘大老爷最爱听戏,不惜重金收集戏文。 只要是新鲜的戏本子,哪怕写得粗浅,也能卖个好价钱。 戏文? 想到这里,齐文昊嘴角渐渐勾起笑意,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说不出的亮光。 要早知道,自己熟读唐宋,脑海中更有无数传奇曲折的故事。 若是从戏文入手,或许能暂解燃眉之急。 想到这里,齐文昊迫不及待的吃完饭放下碗筷便转身进了屋。 原主身为秀才,虽然家中再贫困,桌子再摇摇欲坠,但文房四宝倒是备的齐全。 笔墨纸砚虽然瞧上去破旧,却也勉强能用。 齐文昊心神一振,磨墨提笔,手中一阵龙飞凤舞。 很快,梁山伯与祝英台几个字赫然落在纸上。 笔锋一转,纸上人物呼之欲出。 一对才子佳人因缘际会,琴瑟相和情深意笃,却又因世俗阻隔,最终只能以悲剧收场。 仅仅开篇数百字,已是婉转动人。 写到兴浓处,齐文昊的眼里甚至泛起光亮。 这是上辈子便广为流传的千古名篇,而在这世上,却还是空白! 若能一纸戏本入市,岂不名利双收? 长远来看,如果这本能高出点儿名堂……那今后自己还用得着发愁生计? 书房外的三女悄然站在门口,望着屋内奋笔疾书的男子。 看着齐文昊这副模样,李云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意。 她原以为这夫君柔弱书生不堪世事,却没想到他落笔如神,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坚定。 或许这次遇到的人……还当真不一样。 “你们看着家,我去一趟县里。” 齐文昊抬眼瞧了一眼几人,收起纸卷,郑重其事的叮嘱着。 看到三女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似乎有几分不放心,他只能无奈的笑着摆手:“放心,我只是卖个戏本,又不去上阵杀敌。” 齐文昊将写好的戏本仔细叠好,放进贴身的粗布包袱里,大步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他摸了摸怀里的戏本,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心里却稳得很。 这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前世可是流传千古的经典。 大乾朝虽盛行戏曲,却从未有过这般曲折动人又满含深情的故事。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 前方出现一座气派的宅院。 朱红色的大门高达丈余,门楣上挂着一块黑漆金字的匾额,写着刘府二字。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青色短打的门房,腰杆挺得笔直。 齐文昊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刚要开口,左边那个满脸横肉的门房便皱起了眉,挥手道:“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也敢往刘府门口凑?赶紧滚,别脏了我们府里的地!” 他这话说得又响又冲,周围几个路过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好奇地朝着这边张望。 齐文昊脸上一热,却没退开,反而往前半步,扬了扬手里的包袱,声音平稳地说道:“这位大哥,我不是叫花子,是来给刘老爷送东西的。我听说刘老爷最爱收集新鲜戏本,我这里正好有一本,保管是他从没见过的好本子。” 第四章:戏本惊鸿 那门房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齐文昊一番。 见他虽然衣衫破旧,却面色白净,眼神清亮。 他旁边那个瘦高个门房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大哥,要不……通报一声?老爷前儿还跟管家说,最近收的戏本都没意思,要是这小子真有好本子,咱们也能得点赏钱。” 横肉门房琢磨了一下,觉得有理,便对着齐文昊冷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通报一声!” 齐文昊连忙点头:“多谢大哥,我就在这儿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横肉门房快步走了出来,对着齐文昊道:“跟我来,老爷在正厅见你。” 齐文昊跟着门房走进刘府,来到了正厅门口。 门房停下脚步,对着里面喊道:“老爷,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着约莫五十岁上下。 齐文昊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走进正厅。 只见正厅宽敞明亮,地上铺着光滑的大理石,正中央摆着一张红木八仙桌,两旁放着太师椅。 一个穿着藏青色锦袍的老者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玩着一枚碧绿色的玉扳指,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威严。 想来这就是刘大老爷了。 在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小厮,一个捧着茶盘,一个手里拿着扇子,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刘大老爷抬眼看向齐文昊,见他衣衫破旧,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你就是那个说有好戏本的秀才?” 齐文昊拱手作揖,恭敬地说道:“小人齐文昊,见过刘老爷,小人确实有一本戏本,想呈给老爷过目。” “哼,” 刘大老爷轻哼一声,靠在椅背上,眼神敷衍道:“最近来给我送戏本的人可不少,有几个是真有本事的?大多是些粗制滥造的本子,你一个穷秀才,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齐文昊却不慌不忙,从包袱里取出戏本,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老爷不妨先看看,若是觉得不好,我立刻就走,绝不打扰。” 刘大老爷见他态度坚定,倒也来了点兴致,接过戏本,随手翻开。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 起初,他还只是靠在椅背上,手指随意地翻着页,可看着看着,身体渐渐坐直了,眉头也舒展开来,眼神紧紧盯着纸页,连手里的玉扳指都忘了把玩。 旁边的小厮见老爷这副模样,也不敢再走神,悄悄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戏本。 齐文昊站在一旁,将刘大老爷的反应尽收眼底。 刘大老爷看得入了迷,嘴里喃喃自语:“这梁山伯倒也是个痴情郎,祝英台更是聪慧过人……哎?怎么回事?祝家怎么突然要把英台嫁给马家?这马家公子是什么人?” 他越看越急,手指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可翻到最后一页时,却猛地停住了。 纸页到这里就没了! 刘大老爷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翻快了,又往回翻了几页,确认后面确实没有了,顿时急了。 “后面呢?后面的内容呢?英台有没有嫁给马家?梁山伯知道英台是女子后,又是什么反应?你怎么只写了一半?”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又快又急,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稳,显然是被戏本勾得心神不宁。 齐文昊早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脸上露出一抹从容的笑容,说道:“老爷莫急,后面的内容自然是有的,只是……小人写这戏本费了不少心思,前半部分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精彩的还在后面。” “若是老爷想知道后续,小人也不是不能拿出来,只是……需要老爷付点酬劳。” 刘大老爷一听有后续,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问道:“酬劳好说!你要多少银子?只要你这戏本真像前半部分这么好,我绝不亏待你!” “五十两。” 齐文昊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什么?!” 刘大老爷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 “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钱!” 他虽然爱戏如命,也常高价收戏本,但寻常的好本子也就十两八两,就算是那些有名的戏师写的本子,最多也不过二十两。 这穷秀才倒好,一开口就是五十两,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旁边的两个小厮也惊呆了,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齐文昊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齐文昊却丝毫不慌,迎着刘大老爷的怒视,缓缓说道:“老爷,小人并非漫天要价。您仔细想想。” “这戏本前半部分就已经如此动人,若是写出来后半部分,您请戏班排演,无论是宴请宾客,还是对外售票,能赚多少银子?恐怕远不止五十两吧?”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更何况,小人虽如今只是个穷秀才,却有信心在下次科举中考取功名,甚至……考取状元!” “今日您花五十两买我这戏本,日后我若真能金榜题名,凭我状元的身份,这戏本的价值又岂止区区五十两?” “老爷今日之举,既是买戏本,也是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这话一出,不仅刘大老爷愣住了,连旁边的小厮都忍不住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嗤笑。 这穷秀才怕不是疯了?还想考状元? 全县城这么多年,也就出过一个进士,他一个连饭都快吃不上的秀才,居然敢说自己能中状元! 刘大老爷也觉得荒谬,他活了五十多年,见过的秀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真正能考上功名的,却是寥寥无几。 这齐文昊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也是个爱吹牛的主。 可他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犹豫了。 这戏本的前半部分实在太吸引人了,若是不知道后续,他怕是晚上都睡不着觉。 更何况,五十两银子对他来说,虽然不算小数目,却也算不上伤筋动骨。 若是这戏本的后半部分真像齐文昊说的那么精彩,倒也值了。 齐文昊见刘大老爷眉头紧锁,半天不说话,便知道他还在犹豫,于是故意叹了口气。 “看来是小人高看了老爷,原以为老爷是慧眼识珠之人,能看出这戏本的价值。既然老爷觉得不值,那就算了,小人再去别处问问,总有识货的人。” 说罢,他作势就要转身,伸手去拿刘大老爷放在桌上的戏本。 “等等!” 刘大老爷猛地喊住他,脸上满是纠结,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好!五十两就五十两!” 第五章:贫困中的温暖与反击 刘大老爷盯着齐文昊,眼神里仍带着几分肉痛,却还是对着旁边捧着茶盘的小厮沉声吩咐。 “你去取五十两银子来,再让账房先生拟张契书。” “是,老爷。” 小厮不敢耽搁,捧着茶盘快步退了出去。 齐文昊脸上依旧保持着从容,对着刘大老爷拱手作揖。 “老爷果然是慧眼识珠之人,这戏本后续定不会让您失望。三日内必把完整戏本亲自送到刘府来。” 刘大老爷这才舒展开眉头,语气缓和了不少:“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三日后送来的戏本质量差了,或是内容配不上前半本,这银子我可是要讨回来的。” “老爷放心,小人人穷志不穷,不会干这种事儿!” 不多时,去账房的小厮便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青色布包递给齐文昊。 他接在手里,只觉掌心一沉。 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暂时过上好日子了! 他强压着心头的激动,再次对着刘大老爷作揖。 “多谢老爷成全,小人就先告退了。” “去吧。” 刘大老爷挥了挥手,目光又落回桌上的戏本前半段,显然还沉浸在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里。 齐文昊揣着银子,脚步轻快地走出刘府。 刚拐出巷口,他不敢多耽搁,揣好银子便往县城的集市赶。 眼下家里揭不开锅,三个姑娘跟着他受苦,如今有了钱,第一桩事便是给她们添些东西。 他先去了布庄,布庄老板见他衣衫破旧,原本懒得搭理,可当齐文昊掏出银子,说要扯三匹中等的细棉布时,老板立刻换了副热络的嘴脸。 齐文昊笑着道谢,又去了成衣铺,给三个姑娘各买了一双绣着浅花的布鞋。 买完衣物,他直奔肉铺。 之后又去粮店买了十斤大米,五斤白面,还顺带买了些红枣,红糖和一小袋盐。 最后他还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个刚出炉的芝麻烧饼,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 等把这些东西都买齐,他便提着东西便往村里赶。 与此同时。 齐文昊早上出门后,李云婉便带着两个妹妹合计着,不能总在家里等着吃闲饭。 她们虽然从小没干过农活,可也知道家里粮食紧缺,便想着去后山采些野菜,再把院子里的那块空地翻出来,种些青菜,也好补贴家用。 李云婉找出原主留下的一把旧锄头,锄头柄都有些松动了,她试着挥了挥,却只觉得手臂发酸。 李云瑶性子倔,抢过锄头便往院子里的空地走。 可她们哪里知道,挖地远比想象中难。 李云瑶握着锄头,卯足了劲往下砸,可锄头要么就是陷进土里拔不出来,要么只挖起一层薄土。 没一会儿,她的手心便被磨得通红,指甲缝里塞满了泥,连虎口都开始发疼。 她咬着牙不肯停,直到掌心磨破了皮,渗出血丝,锄头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心,眼圈瞬间红了。 以前在家时,她连针都很少拿,如今却要干这种粗活,可一想到家里的窘境,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只是蹲在地上,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手。 而李云婉和李云兮去後山采野菜,更是一无所获。 她们从小在镇上长大,只认识几种常见的青菜,哪里认得山里的野菜? 看着漫山遍野的野草,两人只能瞎找。 折腾了一上午,竹篮里只躺着几根瘦弱的蒲公英,连填肚子都不够。 更倒霉的是,下山时李云兮不小心踩滑了,摔在泥坑里,不仅衣服沾满了泥,膝盖也磕破了皮,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只怕姐姐担心。 三人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身上又脏又累,手里却空无一物,心里满是挫败。 刚走到村口,就遇上了村里的几个闲汉。 为首的是王二,平日里好吃懒做,最爱调戏村里的姑娘,之前见李云婉三姐妹长得好看,就想上前搭讪。 “哟,这不是齐秀才家的三个小娘子吗?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王二吊儿郎当地晃着身子,眼神色眯眯地在三女身上扫来扫去,旁边的几个闲汉也跟着起哄。 李云婉把两个妹妹护在身后,冷着脸道:“与你们无关,让开。” “无关?” 王二嗤笑一声,往前凑了两步道:“我可是听说,齐秀才家连米都没有了,天天喝糠汤,你们跟着他,早晚得饿死!” “不如跟了我,我家虽不算富裕,却能让你们顿顿吃上白面馒头,怎么样?” 旁边的闲汉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啊,跟着齐秀才有什么好?他就是个书呆子,连自己都养不活!” “王二哥可是真心疼你们,跟了他,保准你们不受苦!” “若是你们肯陪哥哥们乐一乐,今天就能给你们买肉吃!” 有个瘦猴似的闲汉更是口出秽言,眼神里满是龌龊。 李云瑶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开口反驳,却被李云婉拉住了。 她们三个弱女子,根本不是这些闲汉的对手,硬碰硬只会吃亏。 李云兮更是吓得躲在姐姐身后,脸色惨白,紧紧攥着李云婉的衣袖。 王二见她们不说话,以为是怕了,更是得寸进尺,伸手就要去碰李云婉的胳膊。 “小娘子,别害羞啊,哥哥……” “住手!” 就在此刻。 一声怒喝突然传来,打断了王二的动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齐文昊提着大包小包,快步从村口走来,脸色阴沉得吓人。 王二手一顿,看到齐文昊手里的包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哟,这不是齐秀才吗?你这是去哪儿讨饭了?” 齐文昊没理他,快步走到三女身边,先看了看李云兮膝盖上的泥和伤口,又瞥见李云瑶手心里的血痕,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将手里的包裹往地上一放,指着王二几人,沉声道:“刚才是谁说,跟着我会饿死?又是谁想对我娘子动手?” 王二被他的气势震慑了一下,随即又硬着头皮道:“怎么?我说错了?你家穷得叮当响,不是饿死是什么?” 齐文昊冷笑一声,弯腰打开地上的包裹。 先露出的是十斤大米,白花花的米粒晃得人眼睛疼,接着是那块肥得流油的五花肉和三斤排骨,肉香隐约飘了出来。 最后他又拿起那三匹颜色鲜亮的细棉布和三双新鞋,放在李云婉面前。 “娘子,这是给你们买的布和鞋,回头做身新衣裳。”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王二和几个闲汉更是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十斤大米!还有那么多肉!连布和鞋都是新的! 这小子发财了?! 李云婉三女也愣住了,看着地上的东西,又看了看齐文昊,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李云兮更是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感动。 齐文昊转头看向王二,语气冰冷道:“现在你还觉得,跟着我会饿死吗?” 王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闲汉见势不妙,悄悄拉了拉王二的衣袖,几人灰溜溜地往后退。 齐文昊没再理会他们,弯腰将地上的包裹重新提起来,对着三女柔声道:“走,咱们回家,今天给你们做红烧肉和排骨汤,让你们好好补补。” 李云婉看着他,眼眶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李云瑶也收起了之前的倔强,看着齐文昊的背影,眼神里多了几分暖意。 李云兮更是小跑着跟上,小心翼翼地帮齐文昊提着一个装着烧饼的小包裹。 四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村口一群目瞪口呆的村民,和王二几人狼狈的模样。 第六章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王二几人看着地上白花花的大米和那块肥肉,再看看齐文昊,只觉得脸上发烫。他们平时在村里横行霸道,专门欺负老实人,今天却踢到了铁板。那个瘦猴闲汉悄悄往后退,拉了拉王二的衣角,低声说:“二哥,我们还是走吧,这小子今天有点邪门。” 王二咽了口唾沫,还想说几句狠话撑场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伸出手指着齐文昊,哆哆嗦嗦地放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 说完,就带着几个闲汉扭头跑进了旁边的巷子,样子十分狼狈,引得周围看热闹的村民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齐文昊没再看他们,他的注意力全在李云兮沾满泥土的膝盖和李云瑶那只被磨破的手掌上。 他弯腰把李云兮扶起来,声音放低了问:“摔了?疼不疼?” 李云兮摇摇头,眼泪却没忍住,在眼眶里打转。 齐文昊的目光扫过周围还没散去的村民,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我再说一遍,她们是我齐文昊的妻子。以后谁敢再对她们动手动脚,或者说半句难听的话,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小声议论的村民立刻安静下来。他们看着眼前的齐文昊,感觉这个人跟以前那个只知道读书、见人就脸红的穷秀才完全不一样了。今天的齐文昊,身上有股让人不敢乱来的气势。 齐文昊不再理会众人,一手提起地上的所有东西,另一只手牵起李云兮,对还愣着的李云婉和李云瑶说:“回家。” 回到那间破屋,齐文昊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全放在桌上。他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两个芝麻烧饼,饼子还热乎着。 “饿了一天,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他把烧饼递过去。 三姐妹看着那金黄色的烧饼,鼻子都有些发酸。她们确实饿坏了,忙活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李云婉接过烧饼,手有些抖,她小心地把烧饼掰开,分给两个妹妹。 烧饼的香气立刻飘满了整个屋子,这是她们很久都没闻到过的食物香味。 “你的手……”齐文昊的视线落在李云瑶那只受伤的手上。 李云瑶下意识想把手收回去,却被齐文昊一把拉住。他没多说,直接把她按在旁边的凳子上坐好,自己转身去打了盆清水,又从买回来的东西里翻出一小包治外伤的药粉。 他蹲下身子,用一块干净的布沾了水,动作很轻地擦拭她手心的泥土和血迹。 李云瑶的身体僵了一下,看着这个男人低头给自己处理伤口。他的手指很长,动作很稳,擦拭伤口的时候,温热的呼吸吹过她的手背,让她感觉有些异样。她心里原本憋着的委屈和不甘,好像一下子就散了。 她没有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至少,他没有嫌弃自己的手脏,也没有骂自己笨手笨脚干不好活。 处理好伤口,齐文昊又拿出新买的三双布鞋,放在她们脚边。“试试,看合不合脚。” 当天晚上,这间许久没开过火的厨房里,第一次飘出了浓浓的肉香。齐文昊亲自下厨,做了一大盆红烧肉,又用砂锅炖了一锅排骨汤。 油光发亮的红烧肉在碗里堆得像小山,排骨汤上面飘着一层金黄色的油,旁边还摆着一盆刚出锅的白米饭。 四个人围着那张破旧的木桌,桌上的饭菜和这间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吃吧,都多吃点,补补身子。”齐文昊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夹了一大块肉。 李云兮看着碗里的肉,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肉了。” 她这一哭,李云婉和李云瑶的眼睛也红了。她们以前在家里,哪里会为了一口肉掉眼泪。 这一顿饭,是她们来到这个家以后,吃得最饱,也是最安心的一顿。红烧肉的甜香,排骨汤的鲜美,好像把这些天受的所有苦和委屈都冲走了。她们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这个破屋子,或许真的能成为一个家。 吃完饭,李云婉三姐妹抢着收拾碗筷。齐文昊看着她们在灯下忙碌的样子,心里感觉很踏实。他知道,刘大老爷那边还等着要戏本,这事不能拖。 他走到她们身边,笑着说:“你们早点去休息吧,今天都累坏了。放心,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安抚好三女,齐文昊一个人回到那间小书房。他点上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屋里跳动,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 他铺开新买的纸,拿起笔,沾满了墨。屋外夜色深沉,屋里有温暖的灯火和让他心安的家人。他深吸一口气,那个流传千古的悲伤故事在脑海中浮现。 所有的铺垫都已写完,接下来,就是整个故事最感人,也是最关键的高潮部分。 笔尖落在纸上,墨迹迅速晕开。 他缓缓写下三个字—— 化蝶冢。 次日,天刚蒙蒙亮,齐文昊便已起身。他没吵醒身边的三女,径直走进了那间狭小的书房。刘大老爷给了三日期限,他必须在今天之内,将《梁祝》的后半部分彻底完成。这不仅仅是一部戏本,更是这个家未来的指望,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窗外,院子里已经有了动静。李云婉三姐妹不知何时也醒了,她们的动作很轻,生怕弄出半点声响,扰了书房里夫君的思路。 李云瑶憋着一股劲,在院里劈柴。她的动作依旧生涩,但比昨天像样了些,只是手掌上的伤口尚未愈合,每挥动一次斧头,眉头都会不自觉地拧在一起。 年纪最小的李云兮则拿着扫帚,认真打扫着院落。她将昨晚吃剩的排骨骨头小心地捡起来,学着村里人的样子,在墙角挖了个小坑埋好,心里盘算着,等以后有钱了,定要养条小狗看家。 李云婉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齐文昊昨日买回来的大米和白面,心中思绪万千。她透过门缝,能看到夫君在昏暗的灯光下奋笔疾书的背影。那身影让她感到心安,也让她生出一股心疼。读书人最是耗费心神,自己身为他的妻子,总该做点什么才是。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她读过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戏文里,每当才子苦读之时,佳人总会亲手奉上精致的点心。祝英台,就曾为梁山伯做过桂花糕。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 第七章 这糕点味道很特别 李云婉的心跳快了些,脸颊也有些热。她从小到大,别说做点心,就是厨房都很少进。但她想为自己的夫君做点事,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件事。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李云兮扫完地,走过来问。 “没什么。”李云婉稳了稳心神,走进厨房。她看着齐文昊昨天买回来的白面和红糖,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记得读过的戏文里,才子读书辛苦时,佳人都会送上亲手做的点心。 她也要做。 她从米袋里舀出半盆珍贵的白面,又觉得红糖颜色不好看。她记得夫君买回来的东西里,好像还有一包白糖,那种雪白的好糖。 李云婉在墙角的杂物堆里翻找,很快发现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她小心打开纸包,里面是雪白的粉末,很细。就是这个了! 她把这些“白糖”全倒进白面里,又加了水,开始和面。她的动作很笨,面粉很快沾满了手,脸上也蹭了一块。 李云瑶和李云兮在旁边看着,想帮忙,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呀?”李云兮问。 “给……给夫君做些点心。”李云婉回答,同时努力把面团捏成一个个小块,想让它们好看些,然后笨手笨脚地放进蒸笼。 灶里的火烧得很旺,水汽很快冒了出来,厨房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道。李云婉守在灶台边,手心全是汗。她很紧张,又很期待,不知道夫君看到这点心时,会是什么表情。 …… 与此同时,书房内。齐文昊的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写作到了最后。 “……楼台一别恨如海,此生无缘空等待。闻君病故赴黄泉,英台泣血奔坟来……” 他脑中出现祝英台穿嫁衣,在梁山伯坟前哭的画面。那种心痛和绝望,都通过笔尖的文字流出来。齐文昊的情绪和故事合在一起,他只觉得胸口很闷。 他抓起笔,蘸满墨水,用尽力气写下最后的情节。 “轰然一声坟冢开,彩蝶双双飞出来!” “比翼齐飞终不离,千古绝唱传万代!”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齐文昊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没了力气,倒在椅子上。完成了! 他看着桌上那厚厚一沓写满字的稿纸,心里很痛快。他用了这个时代的人能懂的词句,把整个故事的情感写到了顶点。他有自信,只要把这个戏本交给刘大老爷,整个大乾的戏曲界都会震动。到那时,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千两,也能拿到!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银子,看到了三位娘子穿上新衣裳,过上了好日子。 “咚咚。”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夫君……”是李云婉的声音。 “进来吧。”齐文昊从兴奋中回过神,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门被推开,李云婉端着一个木盘子走进来。齐文昊这才发现,她今天收拾过,头发梳得整齐,虽然衣服还是旧的,但脸上那块面粉印,让她多了一分可爱。 “夫君辛苦了,我……我做了些点心。”李云婉把盘子放在桌上,声音很细。盘子里,是几块蒸得白胖的糕点,形状有些歪,但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这是……”齐文昊有些意外。 “我……我看戏文里都是这么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李云婉说完,脸颊红了,低下了头。 齐文昊心里一暖。他写了一上午,肚子确实空了。更重要的是,这是他的娘子,第一次亲手为自己做点心。这份心意,比什么都贵重。他看着妻子紧张又期待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 “好,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他笑着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糕点入口很软。 下一秒。齐文昊脸上的笑容停住了。一股强烈的味道,瞬间在他嘴里散开。 咸! 是那种纯粹的咸!咸到发苦!咸到让他头皮发麻!那股味道冲上他的脑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不是点心。这分明就是一块盐捏成的糕! 他下意识就想吐出来,可一抬头,就看见李云婉正看着他,脸上满是等待夸奖的神情。 “夫君……好吃吗?”她紧张地攥着衣角,问道。 齐文昊嘴里含着那块“盐糕”,看着妻子那副等待夸奖的样子,整个人僵在原地。 吐,还是不吐?这是一个大问题。 他抬头看到了李云婉的脸,那张脸上有紧张,有不好意思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不能吐,他不忍心吐。 齐文昊下定决心,喉咙动了一下,真的把那块咸到发苦的糕点吞了下去。 一股火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咳……咳咳……” 他没忍住,开始咳嗽,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夫君!”李云婉看到这个情况,一下子慌了,赶紧上前轻轻拍他的后背,脸上全是担心,“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噎到了?” 齐文昊忍住那股冲到头顶的咸味,努力做出一个笑的表情,摆了摆手。 他拿起桌上的凉水,喝了一大口,才感觉那个要命的味道淡了一些。 “夫君,到底好不好吃啊?”李云婉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更没底了,话都说不稳了。 齐文昊吸了一口气,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里软了。 他伸出手,轻轻擦掉她脸上那块白色的面粉印,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很真。 “好吃。” “味道……很特别。” 他想了想用词,继续说:“娘子第一次进厨房,就能做出这么……有特点的点心,我心里很感动。你有心了。” 听到这话,李云婉那颗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她不哭了,开始笑,脸很红,眼里又有了神采。 “真的吗?夫君喜欢就好。” 旁边的李云瑶和李云兮看着这一幕,也都觉得好奇。 “姐姐做的点心,有那么好吃吗?”李云兮眨着大眼睛,很想尝尝。 李云瑶更直接,她撇了撇嘴,拿起一块糕点,不相信地看着。 “我尝尝,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能让你这么夸。” 说着,她就咬了一小口。 下一秒。 “呸!呸呸呸!” 李云瑶的脸一下子就皱到了一起,她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吐在地上,一边吐一边用手扇自己的舌头。 第八章 齐秀才您可算来了! “呸!呸呸呸!” 李云瑶把嘴里的东西吐在地上,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什么玩意儿!咸死人了!” 她转头看李云婉,直接喊了出来:“姐姐,你是不是把盐当成糖了?!” 这一声喊叫,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旁边本来好奇的李云兮伸出指头,沾了一点白色的糕点放进嘴里,小脸瞬间也皱起来,眼泪直接在眼眶里打转,拼命摆手。 李云婉呆在原地,脸上的红晕快速退去,变得一片煞白。 盐……当成糖了? 她马上想起来,自己确实在墙角的杂物堆里,找到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白色粉末包。她当时觉得那是珍贵的白糖,想都没想就全倒了进去。 她不信,快步跑到厨房角落,从那堆杂物里找出那个油纸包,打开,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一股又浓又重的咸味在舌头上炸开。 完了。 她真的把盐当成糖了。 一瞬间,巨大的难堪和羞愧涌了上来。 她竟然……让夫君吃了整整一块用盐做的糕点! 而夫君他……他不但没有骂自己,还把那块东西吞了下去,甚至还夸自己! “我……我……” 李云婉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大颗的泪珠掉下来。 她捂住脸,感觉没脸见人,只想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对不起……夫君……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哭得停不下来,肩膀一抖一抖。 齐文昊看着她这个样子,嘴里那股要命的咸味好像也淡了,心里只剩下心疼。 他走上前,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只是伸出手,把那个哭得发抖的身体揽进怀里。 李云婉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就势埋在他的胸口,哭得更凶了。 “好了,傻丫头,哭什么。” 齐文昊的声音很低,他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就是放错了盐吗?多大点事儿。” “我们家的大管家,第一次下厨,值得纪念。” 他停顿了一下,用轻松的口气开玩笑:“再说了,这糕点虽然咸了点,但我吃到了娘子的心意。这份心意,是钱买不来的。” “以后,我来教你。我教你做桂花糕,做绿豆糕,做咱们家娘子爱吃的点心,好不好?”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那些话,让李云婉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堪都消失了。 她抬起头,一双挂着泪珠的眼睛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面容清秀,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让人安心的温柔。 这一刻,李云婉的心彻底乱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在胸口。 这个男人,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正在用他的行动,一点一点地,填满她心里所有的不安和空白。 …… 这场厨房里的小插曲,不但没有引起矛盾,反而让这个新组成的家,气氛变得更加暖和了。 齐文昊没有再耽搁,吃过一顿正常的早饭后,便将那份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梁祝》完整戏本拿了出来。 他要去县城,去刘府交差。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为生计发愁的穷秀才。 他有信心,靠着这本戏文,彻底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夫君,路上小心。” 李云婉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她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那叠厚厚的稿纸用干净的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生怕沾上一点灰尘。 旁边的李云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默默地上前,帮齐文昊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领。她的动作有些生硬,却透着一股笨拙的关心。 年纪最小的李云兮,则把家里的水囊灌得满满的,塞到齐文昊手里,小声嘱咐:“夫君,渴了要喝水。” 看着眼前这三个真心关心自己的娘子,齐文昊心里暖洋洋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把那包好的戏本揣进怀里,大步走出了家门。 这一次,他的脚步比上次更加坚定,也更加自信。 一个时辰后,县城刘府那气派的朱红大门再次出现在眼前。 齐文昊正准备像上次一样上前通报。 没想到,那个上次对他一脸不耐烦的横肉门房,一看到他的身影,眼睛就亮了。 他竟然小跑着从门里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隔着老远就弯下了腰。 “哎哟!齐秀才,您可算来了!” 这声音,显得十分热切。 “我们老爷念叨您好几天了!天天在府里转悠,就盼着您来呢!您再不来,我们这些下人都要被老爷折腾疯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臂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姿态放得很低。 “您快请进,快请进!小的这就给您带路,老爷在正厅等着您呢!” 齐文昊心里明白了。 这才几天功夫,待遇完全不同。 他点点头,跟着那个门房往里走。 一路上,府里的下人看见他,都主动停下脚步,侧身到路边,低头行礼,再没有了上次的轻视。 齐文昊知道,那前半部《梁祝》,已经把刘大老爷的兴致提到了最高点。 果然,还没走到正厅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大老爷正背着手在厅里来回踱步,身上的锦袍有些褶皱,头发也有些散乱,失去了上次的威严。 他一看到齐文昊出现在门口,眼睛就定住了,几乎是快步冲了过来。 “来了?!” 他的话语很急。 “戏本呢?后续的戏本带来了吗?” 那个样子,就像一个等了很久的人,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东西。 齐文昊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彻底安定下来。 他动作不快,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戏本,用双手递了过去。 “刘老爷,幸不辱命。” 刘大老爷的呼吸都变重了。 他一把拿过那个戏本,动作很快,好像怕齐文昊会反悔拿回去。 他都顾不上回自己的太师椅,就那么站在厅中央,急不可耐地翻开了第一页。 旁边的门房和小厮们看见这个情况,都不敢出声,一个个低着头,退到墙角,生怕打扰了老爷。 整个正厅立刻安静下来。 只剩下刘大老爷粗重的呼吸声,和纸张被快速翻动的声音。 齐文昊把手背在身后,站着看他。 他知道,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开始。 第九章 奇才呀 刘大老爷接过戏本,手指翻动,眼睛紧紧盯着纸上的文字。 他整个人仿佛都陷进了那个悲伤的故事里,眉头越皱越紧。 当他读到“楼台相会”,祝英台被迫许配马家,梁山伯前来探望,两人在楼台之上诉说痛苦时,刘大老爷翻页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他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嘴里不受控制地念叨着。 “糊涂啊……真是两个糊涂痴儿啊……” 他的眼眶,不知不觉已经泛红。 他继续往下看。 看到梁山伯因思念成疾,最终带着无尽的遗憾病故时,刘大老爷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感觉手里的这叠纸,好像突然重了千斤。 齐文昊站在一旁,将他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这个故事的力量。 对于刘大老爷这种爱戏如命的人来说,这是一种能直接砸进心里的重击。 终于,刘大老爷翻到了最后一章。 祝英台身穿大红嫁衣,在出嫁的路上经过梁山伯的坟墓。 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疯了一样冲下花轿,扑到冰冷的坟前,哭得撕心裂肺,用指甲抠着墓碑,血泪交织。 “……生前不能共枕席,死后也要同棺椁!” 刘大老爷读到这里,嘴唇哆嗦着,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手里的纸张被捏得死紧,纸页边缘都皱了,他仿佛不再是看客,而是那个站在坟前,感觉天都塌了的祝英台。 突然! 戏文里写道,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坟墓竟然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 祝英台看到这一幕,脸上没有半分恐惧,反而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跳入了坟中! 看到这里,刘大老爷的呼吸猛地停住! 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旁边的几个小厮看到老爷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中了邪,其中一个腿脚发软,差点就要喊人去请大夫。 刘大老爷呆呆地看着戏本上的最后几行字。 风雨停歇,天空放晴,一道绚丽的彩虹高挂天边。 从那裂开又合上的坟墓之中,缓缓飞出了一对色彩斑斓的蝴蝶。 它们在花丛中追逐嬉戏,一刻也不曾分离,好像在向世人诉说那段永恒不渝的爱情。 比翼齐飞终不离,千古绝唱传万代! “啪嗒。” 那本厚厚的戏本,从刘大老爷僵硬的手中滑落,稿纸散了一地。 整个正厅,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 旁边的小厮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只有齐文昊依旧平静地站着,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过了许久。 刘大老爷的身体才猛地一颤,仿佛灵魂刚刚归位。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些写满故事的纸,又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射向齐文昊。 突然!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 “啪”的一声脆响,把旁边的小厮吓得一哆嗦,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绝了!” 刘大老爷仰天大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和激动。 “此乃千古第一奇文!千古第一奇文啊!”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整张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他活了五十多年,看过的戏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没有一本!从来没有一本能像今天这本《梁祝》一样,让他如此失态,如此震撼!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这戏一出,什么名角大家,统统都要靠边站!”刘大老爷激动地在原地踱步,手指都在颤抖,“我刘某人玩了一辈子戏,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动人心魄的本子!这不只是戏,这是……这是情啊!” 刘大老爷死死盯着齐文昊,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的力气很大。 他嘴里不停重复:“奇才,真是奇才!”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口那个还瘫在地上的小厮吼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百乐班的王班主给我请过来!用我的马车去!告诉他,我刘福有天大的好事要和他商量,让他立刻,马上滚过来!” 小厮被这一声吼叫吓得从地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刘大老爷这才回过头,脸上的激动还没下去,他看着齐文昊,满是欣赏。 “齐小友,你这个本子,不止五十两银子!” 他重重地拍了拍齐文昊的肩膀,说道:“是我刘某人看走眼了!是我看走眼了!这种作品,应该让天下人都听到!你放心,今天之后,我刘福一定让你齐文昊三个字,在整个县城里传开!” 齐文昊点了点头,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知道,当《梁祝》完整的故事被一个真正懂戏的人看到时,必然会是这样。 刘大老爷的动作非常快。 不到半个时辰,一个身材微胖,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就进了刘府正厅。他就是县城里最大的戏班“百乐班”的班主,王有才。 “哎哟,刘老爷,您这么着急叫我过来,是收到了什么好本子了?”王班主一进门,就堆着笑脸拱手。 刘大老爷没有废话,直接把地上散落的稿纸一把抓起来,塞进他怀里。 “自己看!” 王班主有些奇怪地接过稿纸,起初还有些不在意。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纸页上,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没了,变成了惊讶。 他看得越来越快,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喉咙上下动了动,整个人好像被吸了进去。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化蝶”的情节时,手抖了一下,那叠稿纸差点又掉在地上。 “这……这……”王班主嘴唇哆嗦,抬头看看刘大老爷,又看看旁边神色平静的齐文昊,声音都变了:“老爷……这本子……是哪位高人写的?!” 刘大老爷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指着齐文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新认识的小友,齐文昊,齐秀才!” 王班主猛地转向齐文昊,满是无法相信。他想不通,这种惊人的戏本,竟然是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的年轻秀才写的。 他什么也没说,对着齐文昊深深鞠了一躬。 “齐秀才,受我王有才一拜!我唱了半辈子戏,从没见过这么……这么扣人心弦的故事!这个戏要是能演,我百乐班愿意拿出所有家当,把它排出来!” 刘大老爷哈哈大笑,一拍桌子。 第十章 这茶水都有些发苦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钱,我刘福出!人,你百乐班出!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演员,把这《梁祝》排出来!我要让全县城的人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戏!”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刘府出了大笔钱,在自家后院那个专门用来看戏的园子里,重新搭了一座更华丽的戏台。同时,一张张用金粉写的请帖送往县城里所有有身份的人手中。 一时间,整个县城都在说,刘大老爷不知道从哪得了个新戏本,竟然搞出这么大动静,甚至放出话来,这个戏一演,肯定没人能比得上。 百乐班里,排演也在紧张地进行。 齐文昊没有拿了钱就走,而是被刘大老爷当成贵客,全程参与指导。 “王班主,这一段不对。”齐文昊看着台上正在排练“楼台相会”的两个名角,皱了皱眉。 王班主连忙凑过来:“齐秀才,哪里不妥?” “祝英台这时候的心情,不是单纯的伤心,是绝望里带着不甘心,还有对梁山伯的愧疚。她的哭,不应该是大声嚎哭,应该是忍着哭,压着哭,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要让听的人感觉心口一紧,喘不过气。” 齐文昊停了一下,又看向演梁山伯的男角:“而梁山伯,他这个时候是震惊,是心痛,是不敢相信。他的情绪应该从发愣到愤怒,有一个变化的过程,而不是一上来就捶胸跺脚。” 王班主听得连连点头,眼神越来越亮。 这些细节,他一个唱了半辈子戏的人都没想得这么清楚,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随口就来,好像他亲眼见过那场悲剧一样。 最让王班主佩服的,还是齐文昊对“化蝶”这一幕的设计。 “班主,坟墓裂开,祝英台跳进去之后,台上不能就这么结束。”齐文昊在排演现场,对着所有人说道。 “那按齐秀才的意思?” “灯光!”齐文昊伸出一根手指,“那一刻,台上所有灯火瞬间熄灭,只留一束光打在坟头上。然后,用我们事先做好的两只巨大的绸布蝴蝶,用细线吊在戏台顶上,由专人控制,让它们在那束光里慢慢盘旋飞舞,配上悲伤的曲调……这样,才能真正地打动人心。” 这个想法一说出来,整个戏班的人都愣住了。 用光影和道具来做出这种虚幻的场景?从没听说过! 王班主呆了半天,随即猛地一拍大腿,满是狂喜和敬佩。 “高!实在是高啊!齐秀才,你……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 三日后,首演的日子到了。 整个县城几乎所有人都涌向刘府的戏园。门票早就卖光了,甚至被黄牛把价格炒高了三倍。 戏园子里,没有一个空座位,人声鼎沸。 在后排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周明带着几个同学,也坐在其中。 “哼,我倒要看看,那个穷酸秀才能写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来。”周明端着茶碗,嘴角带着一丝轻视的冷笑。 他听说了齐文昊卖戏本的事,只觉得可笑。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人,不好好准备科举考试,竟然去写什么不入流的戏文,简直是自己看不起自己。 “周兄说得对,我猜啊,肯定是些酸腐的情情爱爱,不值一提。”旁边的同学附和道。 “等着看笑话就行了。”周明撇了撇嘴,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咚——” 一声锣响,戏台上的大幕缓缓拉开。 喧闹的戏园瞬间安静下来。 随着剧情的展开,场下的观众从一开始的好奇,慢慢被吸引。当看到祝英台女扮男装,和梁山伯一起读书,那些有趣的片段引得众人一阵阵轻笑。 可当剧情突然变化,祝家逼婚,楼台相会,那种活生生分开的痛苦,让场下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前排的几位富家太太小姐,已经开始用手帕悄悄擦眼角。 周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他皱着眉,感觉这故事……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 剧情继续发展,当梁山伯病死的消息传来,祝英台在闺房里哭得吐血时,场中终于响起了第一声压抑不住的哭泣。 这哭声好像会传染,很快,一片低低的哭泣声在园中传开。 周明身边的几个同学也看得入了神,一个个神情凝重,再也没有看笑话的样子了。 周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得茶水都有些发苦。 终于,到了最后的高潮。 大红的花轿,悲伤的唢呐,祝英台一身嫁衣,扑倒在梁山伯坟前。 “生前不能共枕席,死后也要同棺椁!” 台上名角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轰隆! 雷声响起,坟墓裂开,祝英台纵身跳了进去。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紧接着,如齐文昊设计的那般,舞台骤然陷入黑暗。 唯有一束月光般的清冷光柱,照亮了那座孤坟。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两只色彩斑斓的巨大蝴蝶,从黑暗中缓缓飞出,在那光柱里,缠绵盘旋,翩翩起舞,最终相携着飞向远方…… 戏,落幕了。 整个戏园,依旧是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极致的悲伤与最后那梦幻般的美丽之中,无法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后排一个商人模样的人,仿佛刚从梦中惊醒,颤抖着手,开始鼓掌。 “啪……啪啪……” 掌声起初稀稀拉拉,但下一刻,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找到了宣泄口,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 “好!好啊!” “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好戏!” 无数人站起身来疯狂地鼓掌,嘶声叫好,许多人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周明和他那几个同窗,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周围状若疯狂的人群,脑子里一片空白。 尤其是周明,他感觉周围那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就像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本是来看笑话的,可到头来,自己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演出结束,人群久久不愿散去。 “敢问刘老爷,此等神作,作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个满身绸缎的富商高声问道。 “是啊!我愿出百金,求见作者一面!” 无数富商豪绅围住刘大老爷,争相打听。 刘大老爷站在戏台上,看着台下鼎沸的人群,只觉得通体舒畅,他清了清嗓子,满面红光地抬手一指后台方向。 第十一章 真正有用的办法 “诸位,此戏作者,便是我刘福的小友,本县秀才——齐文昊!” 话音落下,齐文昊从后台缓缓走出,站在了灯火通明的戏台之上。 那一刻,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也是那一刻,“齐秀才”这三个字,第一次在县城里,与“惊世才华”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当晚,刘大老爷亲自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到齐文昊手中。 “齐小友,这是今日票房的分红,二十两白银。这只是个开始,往后,这《梁祝》每演一场,你都有一份分红!” 齐文昊接过银子,心中感慨万千。 这二十两,比上次的五十两更让他心安。 因为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终于在这大乾王朝,靠着自己的头脑,真正地站稳了脚跟。 齐文昊揣着那二十两银子,走在回村的路上。这次他走的很慢,心情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刚到村口,几个聊天的村民看见他,都愣了一下,接着脸上就堆满了笑。 “哎哟,齐秀才回来了!” “齐秀才,听说您在县里发大财了,可给我们村长脸了!” 以前那些躲着他的眼神,现在都变成了羡慕。还有人主动从家里端出一碗水,非要让他喝。 齐文昊笑着一个个谢过,一点架子都没有。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敬的不是他,而是他怀里的银子,和他能在县里出名的本事。 可这好日子没过几天。 回家的第三天,天就阴了,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天,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空气里都是潮湿的霉味,村里的路也变得全是烂泥。 一开始,村民们只当是普通的夏雨,没当回事。可一连下了五天,连太阳的影子都没见着,村里人开始慌了。 “坏了坏了!这雨再下下去,地窖里的粮食都要长毛了!” “不止啊!今天镇上的米铺又涨价了!再这么下去,存的粮吃完,新米都买不起了!” “老天爷这是要干啥呀……” 家家户户的粮食都可能要坏。潮气哪儿都钻,再干的谷子也经不住这么下雨。一时间,整个村子都愁眉苦脸的。 村里的祠堂,几十个村民代表聚在一起,个个脸色难看。 坐在最前面的,是村里很有威望的孙夫子。他快六十了,山羊胡都白了,平时最讲究规矩。 他喝了口茶,慢悠悠的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这是老天爷的事,人没办法。”孙夫子缓缓开口,话里带着一股不许人反驳的劲儿,“我看,各家各户,只能多通通风,等天晴了,赶紧拿出去晒,才是对的。可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他这话一出来,底下顿时一片叹气声。 “孙夫子,您说的这些谁不知道啊?可这天,哪有要晴的意思?再通风,这湿气也往屋里灌啊!”一个性子急的汉子忍不住嚷嚷。 “就是啊,眼看着粮食一天天发潮,这心里跟猫抓一样!” 孙夫子眉头一皱,脸上有些不高兴。 就在大家都没办法的时候,角落里一个老实村民,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孙夫子,要不……咱们去问问齐秀才?他不是刚从县里回来嘛,见识广,说不定有什么好法子。” 这话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祠堂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看向了说话那人。 孙夫子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他猛的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跳了一下。 “糊涂!”他大声骂道,山羊胡都气的一抖一抖,“他一个靠写那些不正经戏文吸引眼球的人,懂什么种地的事?粮食是咱们的命根子,怎么能听那种不靠谱的人胡说!简直是病急乱投医!” 孙夫子在村里很有威望,他这一发火,祠堂里顿时没人敢说话了。那提议的村民吓得缩了缩脖子,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人群里,王二和那几个闲汉对视一眼,都偷偷的笑。 王二往前凑了一步,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孙夫子说的对!那齐文昊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穷酸,谁知道他那钱是哪儿来的?指不定就是坑蒙拐骗来的!他的话要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 “没错!咱们庄稼人的事,还是得听孙夫子这种懂道理的读书人。那齐文昊,算个什么东西!”旁边的瘦猴也跟着起哄。 他们几个人一唱一和,祠堂里的风向彻底变了。本来还有些想法的村民,这会儿也都打消了念头。是啊,齐文昊再有本事,那也是写戏文的本事,跟种地存粮,根本不是一回事。 祠堂里的争论,很快就传到了齐文昊的耳朵里。 这时候,他正在家里。 屋子里,新买的细棉布铺在桌上,李云婉拿着剪刀,正小心的比划着。她从没做过针线活,动作很笨。 齐文昊就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炭笔,耐心的在布上画着样子。“你看,这里是袖口,要多留三指的宽度……对,就这样,别怕,剪坏了咱们再买。” 他的声音很温和,让李云婉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李云瑶和李云兮则在一旁烧水煮茶,屋里暖烘烘的,和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好像是两个世界。 一个邻居家的小孩冒着雨跑来串门,嘴快的把祠堂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齐文昊脸上的笑没了,皱起了眉头。 “夫君,他们……他们太过分了!”李云瑶气得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你写的是千古名篇,怎么到他们嘴里就成了不正经的戏文!” 李云婉也停下了手里的剪刀,担心的看着齐文昊。 齐文昊摆了摆手,让她们别生气。他没理会孙夫子和王二那些难听的话,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粮食发霉。 这对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是能毁掉一个家的大事。孙夫子那些通风晾晒的法子,根本没用。 而他,恰好知道一个真正有用的办法。 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靠着《梁祝》赚来的银子和名声,终究是虚的。想要在这个村子,这个时代真正的站稳脚跟,受人尊敬,就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解决他们最根本的难题。 这一次,是个好机会。他要的,不只是银子,更是人心,是让村里人服气! 想到这里,齐文昊站起身,对着三女柔声说:“你们在家待着,我出去一趟。” 他没去祠堂和那些人争辩,而是拿了把伞,直接往村长家走去。 村长正坐在自家屋檐下,对着院子里的一片积水唉声叹气。看见齐文昊来了,他连忙起身,苦笑了一下。 第十二章 我双倍赔偿! “齐秀才,你怎么来了?祠堂里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孙夫子就是那个老古板脾气。” “村长,我来不是为了吵架。”齐文昊收起伞,直接说,“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村长一愣:“解决问题?这雨下个没完,神仙都没法子啊。” 齐文昊的眼神很镇定,他看着村长,一字一顿的说:“村长,我有一个法子,叫草木灰防潮法。” “草木灰?”村长满脸疑惑,这东西家家户户的灶膛里都有,除了当肥料,还能防潮? “没错。”齐文昊的语气很自信,“草木灰本身很干,里面的碱性物质能不让粮食长毛,甚至可以赶走虫子。只要把烧透的草木灰筛一遍,取细灰,均匀的铺在粮仓底下,再把粮食倒进去,每隔一层粮食,再撒上一层薄薄的草木灰。” “这样,粮食在阴雨天里,就不会坏。” 他把这个上辈子人人都知道的法子,用最简单的话说了出来。 村长听得目瞪口呆,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听说过这种办法。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肯定的年轻人,心里吃了一惊。 这法子听上去,好像……真的能行? 可孙夫子那边刚刚才把话说死,王二那些人又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自己信了齐文昊,万一这法子没用,那他这个村长的脸,可就丢尽了。 齐文昊看出了他的犹豫,淡淡一笑。 “村长,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全村人的活路。您是信一个只会空谈的老古板,还是愿意信我一次,给全村人一个机会?” 村长满是皱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他盯着齐文昊看了很久,最后把手里的旱烟杆在门槛上重重磕了一下。 “罢了!” 他吐出两个字,站起身来。 “你跟我来!” 村长不再多说,披上一件蓑衣,大步走进了雨里。 齐文昊撑开伞,跟了上去。 村里的祠堂,铜钟被敲响,沉闷的钟声传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没过多久,几十个村民就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的聚集到了祠堂前的晒谷场上。 看着底下湿漉漉的人群和一张张发愁的脸,村长清了清嗓子,指着身旁的齐文昊,大声说。 “大家静一静!齐秀才说,他有法子能解决咱们粮食发霉的问题!”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群一下子吵闹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年轻秀才身上。 “什么法子?” “这雨天,神仙都没办法,他一个秀才能有啥法子?” 齐文昊向前一步,面对着大家的怀疑,声音清楚的传遍全场。 “法子很简单,就用我们家家都有的草木灰。” 他把自己想到的法子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怎么在粮仓底下铺,怎么分层放,说的清清楚楚。 可是,村民们听完,脸上的疑问却更多了。 “草木灰?那黑乎乎的玩意儿?”一个汉子挠着头,搞不懂,“那东西和白花花的大米放在一块儿,粮食还能吃吗?” “是啊,这也太……太脏了点吧!”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个生气的骂声从人群后面传来。 “荒唐!” 只见孙夫子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拨开人群,气冲冲的走了过来。他用手指着齐文昊,山羊胡都气的发抖。 “简直是胡闹!草木灰是灶底下的脏东西,怎么能跟人活命的粮食混在一起!齐文昊,你这是什么歪门邪道,是想毁了全村的口粮吗!” 孙夫子在村里说话很有分量,他这一开口,场上的风向立刻就变了。许多本来还在犹豫的村民,现在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王二趁机跳了出来,指着齐文昊的鼻子骂道。 “大家听听!孙夫子都发话了!这小子就是不安好心!他自己发了财,就想看我们大伙儿倒霉!” 面对几乎所有人的指责,齐文昊却一点也不慌。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孙夫子。 “孙夫子,草木灰看着脏,却有大用。第一,它很干,能吸潮气。第二,它是碱性的,虫子和霉菌最怕这个,能防虫防霉。这不是歪门邪道,只是把东西用到该用的地方。” “满口胡言!”孙夫子气的脸都红了,他根本听不进这些听都没听过的词,“我读了四十年圣贤书,种了半辈子地,从没听过这种歪理!你一个靠写戏文出风头的年轻人,也敢在这儿说种地的事!” 眼看场面就要控制不住,齐文昊却笑了。 他看了一圈,看着那些怀疑、生气或者茫然的脸,大声说道:“既然孙夫子和各位乡亲都不信,光用嘴说,也说不清楚。” 他停了一下,目光直视孙夫子,一字一句的说:“不如这样,咱们用事实说话!” “村里的公仓,还有不少存粮吧?咱们把它分成两半。一半,就按孙夫子说的,多通通风。另一半,用我的草木灰法子。” “十日!” 齐文昊伸出一根手指,声音很稳。 “十日之后,我们当着全村人的面,开仓验粮!看到底是哪种法子管用!” 这话一出,全场都安静了。 孙夫子愣住了,他没想到齐文昊竟敢提出这样的赌约。 一个村民忍不住小声问:“那……那要是你的法子不行,把公仓的粮食都给毁了,这损失谁来赔?”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齐文昊的目光扫过那个村民,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要我的法子没用,毁了多少粮食,我齐文昊,双倍赔偿!” 双倍赔偿! 这四个字一出来,村民们都傻了。 他们看着齐文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可是公仓的粮食,不是一斤两斤,双倍赔偿,那得是多少银子?这个刚富裕起来的秀才,竟敢下这么大的赌注! 这份胆量,这份自信,让村民们的心思一下子就变了。 村长看着齐文昊,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孙夫子,心里那点犹豫终于没了。 成了,有齐秀才这句话,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不成,村里也没损失,还能拿到赔偿。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好!”村长猛地一拍大腿,做出了决定,“就按齐秀才说的办!开公仓!咱们就试一试!” “村长!你……”孙夫子没想到村长会同意,气的说不出话。 可村民们此刻的心思已经全被齐文昊的豪赌吸引了过去,纷纷跟着喊了起来。 “对!试试就试试!” “反正齐秀才都说赔了,咱们怕啥!” “就是,万一真管用呢!” 第十三章 谁的脸在疼? 孙夫子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他一直很受村里人尊敬,现在却被一个年轻人几句话就比了下去。 他指着齐文昊,又指了指那些村民,气的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猛地一甩衣袖,眼神变得又冷又恨。 “好……好得很!” 孙夫子冷哼一声,丢下一句狠话。 “十日之后,我看你齐文昊怎么收场!” 说完,他再不看众人一眼,转身便在年轻人的搀扶下,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晒谷场。 接下来的日子,老天爷好像故意要把事情闹大。 雨一直下个没完,村里的小路都成了烂泥坑,空气里那股子霉味也越来越重。村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一开始还有人聚在一起说话,后来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连小孩子哭的声音都少了。所有人的心,都被那座锁着的公仓给抓住了。 每天都有人冒着雨,在公仓外面转来转去,眼神里有担心,有盼望,还有点害怕。 “这都第八天了,雨还没停,孙夫子那边的仓,估计不行了。” “何止是不行,我家地窖里那点粮食,用石灰盖着都感觉湿乎乎的,公仓里光通风,能有什么用!” “就看齐秀才那边了,要是他的法子也不行,咱们村今年冬天,就真的没法过了。” “小声点!那可是双倍赔偿,他一个秀才,能拿出那么多钱吗?别到时候人跑了,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各种各样的说法私底下到处传,怀疑和不安在每个村民心里头绕来绕去。 跟整个村子的愁眉苦脸不一样,齐文昊的小院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他好像完全没把那场赌约当回事,每天的日子还是照旧。除了看书准备考试,他还多了个新活儿。 “你看这棵草,杆子上有细毛,叶子边上有小齿,开紫色的小花,这叫紫苏,能治感冒,还能解鱼虾的毒。” 村子后面的山坡上,雨小了点,齐文昊指着一棵不起眼的草,跟旁边的李云瑶轻声说着。 李云瑶听得很认真,她照着齐文昊说的,小心的把那棵紫苏挖出来,放进背后的竹篓里。这些天,只要雨一停,齐文昊就带她来山上认草药。 起初,李云瑶还有点不乐意,觉得一个大男人懂这些花花草草的有点怪。可当齐文昊把那些草药叫什么,有什么用,都说得清清楚楚时,她那点瞧不起的心思,就全变成了惊讶和好奇。 她发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脑子里装的东西,可不止是写戏文那么简单。 除了认草药,齐文昊还托人从县城买回来一套新银针,细长的针在灯下闪着冷光。他没说要用这东西干嘛,就是有空的时候拿出来,用手指捻来捻去练习手感,那认真的样子,让旁边的李云婉三姐妹,心里越发觉得他这个人不简单。 时间,就在这种奇怪的气氛里,慢慢到了第十天。 这一天,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厚厚的乌云裂开一道口子,好久不见的太阳光照了下来,照在这片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大地上。 村长家的铜钟又被敲响了。 “铛——铛——铛——” 钟声传遍了全村,像是一道命令。 几乎是一瞬间,村里的男女老少,全都从家里跑了出来,往村公仓前的晒谷场上跑。那场面,比过年赶集还热闹。 人群里,孙夫子被一群徒弟围着,早就到了。他背着手,板着脸,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得意。在他看来,这下了半个月的雨,就是老天爷在帮他。草木灰再能吸潮,也总有个头,他不信齐文昊那套说法,能顶得住这种天气。 人群的另一个角落,一个穿着绸衫的年轻人特别显眼,正是特地从县城赶来看热闹的周明。他摇着扇子,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对身边的几个同学小声说:“今天,我就让你们亲眼看看,那齐文昊是怎么丢人现眼,成了全村的笑话。” 没多久,齐文昊也到了。他还是穿着那身朴素的青色长衫,身后跟着三个有点紧张的娘子。他神色平静,对着周围指指点点的村民们点了点头,就走到了村长身边。 “时间到了,开仓吧。” 村长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亲自上前,从腰上拿下一大串生了锈的钥匙。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两扇关着的仓门。 “先开孙夫子这边的!”人群里有人喊道。 村长听了,把一把钥匙插进左边仓库的铜锁里。 “嘎吱——” 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大锁被打开了。两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上前,一起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门开的那一下。 一股让人想吐的霉味,混着粮食坏了的酸气,猛地从仓库里冲了出来!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村民被这股味儿熏得连连后退,捂住了鼻子。 大家仔细往里看,只见仓库里,靠门口的一堆谷子,表面已经明显变黑,有些地方甚至结成了一块块的,上面还长着绿毛。 村长黑着脸走进去,用手抓起一把米,摊在手心。那米粒又湿又黏,没了原来的光亮,用力一捏,还能挤出水来。 “完了……全完了……”一个老农看着那堆发霉的粮食,声音都在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得坏了多少啊!起码有三成!这可是咱们全村的口粮啊!” “老天爷啊!这可怎么活啊!” 场上顿时一片哭喊和骂声。村民们看着那些发霉的粮食,心疼得不行。 孙夫子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呆呆的看着仓库里的样子,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他想到会坏一些,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周围村民那些失望和埋怨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得他浑身难受。 周明脸上那看热闹的笑也僵住了。他本以为两边都会坏,没想到孙夫子的法子输得这么惨。 “安静!”村长从仓库里走出来,脸都气青了,他吼了一声。他压着心里的火,转身走向右边的仓库。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孙夫子那边已经完了,要是齐秀才这边也……那后果,没人敢想。 村长手有点抖的,把另一把钥匙插进锁孔。这一次,他的动作慢了很多,好像那扇门后面,藏着全村人的命。 “开!” 木门被慢慢拉开。 和左边不一样,这一次,没有冲出来的霉味。 一股干爽的粮食香气,从仓库里慢慢飘了出来。 第十四章 那就再写一部! 全场一下子就安静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打开的仓门。 只见仓库里面,堆着的粮食干干净净,米粒饱满,颜色亮堂。村长几乎是冲了进去,他扑到粮堆前,把胳膊深深插了进去,从最底下掏出一大捧米。 那米粒从他指缝间“哗啦啦”的流下来,一颗颗清清楚楚,干干爽爽的,在太阳底下一闪一闪的。 一点没坏! 下了半个月的雨,这仓粮食,竟然真的好好的! 短暂的安静之后,晒谷场上,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天呐!真的成了!” “齐秀才的法子真的管用!我们的粮食保住了!” “齐秀才真是神了!活神仙呐!” 村民们激动的满脸通红,他们看着齐文昊,眼神里全是敬佩和感激。 王二和那几个闲汉,早已悄悄缩到了人群的最后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周明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感觉周围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像无数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再也待不下去,灰溜溜地挤出人群,狼狈而逃。 在这一片鼎沸的欢呼声中,孙夫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那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实胜于雄辩。 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将他那半辈子的威望和固执,击得粉碎。 他看着那个被村民们簇拥在中央,神色依旧平静的年轻人,眼中闪过羞愧,震撼,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全村人惊愕的注视下,这位在村里德高望重了数十年的老秀才,竟缓缓走到齐文昊面前,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对着他,深深地作下了一揖。 “齐秀才……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坐井观天了。” 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今日之事,老夫心服口服。你,才是真正有大学问的人!” 孙夫子这一鞠躬,让齐文昊在村里的地位彻底稳了。 从那天起,齐家那扇破院门就再也没清静过。 “齐秀才,家里老母鸡刚下的蛋,热乎着呢,给您和几位娘子补补身子!” “齐秀才,这是地里刚摘的青菜,不值什么钱,您别嫌弃。” “齐秀才,我家那小子皮猴似的,能不能……请您给取个大名,沾沾您的文气?” 早上,提着篮子的妇人一个接一个的来。下午,抱着自家娃儿的汉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甚至有人扛着一小袋米,只为请齐文昊教他家孩子认几个字。 以前那个没人来的破院子,现在的门槛都快被踩平了。 李云婉三姐妹看着这番景象,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们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真正的被人尊敬。而这份尊敬,是她们的夫君,用本事堂堂正正赢回来的。 村里大部分人,都为齐文昊能翻身感到高兴,毕竟草木灰的法子,实实在在的保住了全村的口粮。 可总有那么些人,见不得别人好。 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王二揣着手,死死盯着远处被人群围着的齐家小院,眼睛都红了。 他想不通,也接受不了。 几天前,那个还是任由他随便调戏,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穷酸秀才,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全村人捧着的活神仙? “呸!”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满脸的阴沉,“走了什么狗屎运!” “二哥,别气了。”旁边的瘦猴递过来一个酒葫芦,“那小子现在风头正盛,咱们还是别去招惹他了。” “风头正盛?”王二把酒葫芦一把抢过,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顺着他嘴角流下,眼神更狠了,“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秀才,在村里长了十几年,啥德性我会不知道?他要是真有那本事,早干嘛去了?还会穷得叮当响,要卖婆娘?” “那……那二哥你的意思是?” 王二抹了把嘴,眼珠子一转,一个坏主意从心里冒了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阴险的笑。 “你们想啊,他那什么《梁祝》的戏本子,写的是才子佳人,风花雪雪。他一个在村里刨食的,见过几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懂个屁的风花雪月!那本子,根本不可能是他写的!” 这话一出,几个闲汉都愣住了。 “二哥,你的意思是……他那是抄的?” “不是抄的,就是偷的!”王二说得特别肯定,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我敢打赌,他肯定是走了狗屎运,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个死人写的旧本子,拿去县里骗刘大老爷!不然,他哪来的钱买米买肉,还敢说赔公仓的粮食?” 他这个说法虽然不讲道理,但很容易让人相信。 是啊,一个土生土长的穷秀才,怎么可能写出让县城都轰动的戏文?这里面,肯定有事! 王二因为嫉妒,开始造的这个谣,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起初,村民们还不信。 可说的人多了,那些本来就对齐文昊突然有钱心里犯嘀咕的人,就开始动摇了。 “王二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是啊,文昊这孩子咱们是看着长大的,他有几斤几两,村里谁不知道?写出那样的戏文,确实有点怪。” “万一……万一真是他捡的呢?” 前几天还对齐文昊客客气气的村民,看他的眼神,渐渐又带上了一丝说不清的怀疑。 终于,一个胆大的村民在送菜时,忍不住拐弯抹角的问了一句:“齐秀才,您那戏本子……真是您自个儿想出来的?可真了不得,我们这些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这话听着是夸奖,其实是在试探。 齐文昊当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多解释。 可他越是不解释,有些人心里就越觉得有问题。 谣言最终还是传进了齐家小院。 当李云瑶从邻居家回来,把听到的那些难听话一说,整个屋子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欺人太甚!” 李云瑶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个王二,就是个无赖!他自己没本事,就见不得别人好!我现在就去找他,撕烂他那张臭嘴!” 她脾气最烈,受不了这种污蔑,说着就要往外冲。 “站住。” 一道平静但很有分量的声音响了起来。 齐文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书房走了出来,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李云瑶的手腕。 “夫君,你放开我!”李云瑶挣扎着,眼眶都气红了,“他们这么污蔑你,你难道就当没听见吗?!” 第十五章 看我撕烂你的嘴! “我听见了。”齐文昊看着她,眼神很冷,但语气依旧平稳,“跟疯狗在街上对着叫,就算赢了,又有什么用?只会把自己弄脏。” “那……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胡说八道?”李云婉也走了过来,脸上全是担心。 她们不怕受苦,就怕夫君这好不容易有的名声,就这么被几句谣言给毁了。 齐文昊松开李云瑶的手,目光扫过三个为自己生气着急的妻子,心里一暖。 他走到院子里,看着村子的方向,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对付王二这种人,必须用最直接的法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放心。”齐文昊转过身,对着三女轻声说,“有些人自己把脸伸过来,要是不狠狠打一巴掌,倒显得我们不懂事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寒的冷意。 “他不是说我不会写戏吗?” “那我就当着全村人的面,再写一出给他看看。” 第二天,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又聚了一堆闲人。 王二靠着树干,一只脚踩着石头,嘴里叼着根草,正大声说着齐文昊的坏话。 “我跟你们说,那小子就是运气好!”王二吐掉嘴里的草,扯着嗓子喊,“他要真有那本事,早干嘛去了?还能穷得没饭吃?我看那戏本子,就是从哪个死人坟里刨出来的!” 旁边几个闲汉听了,都跟着点头附和。 “二哥说的对!” “他一个种地的,懂什么才子佳人!” 听着这些话,王二的腰杆挺得更直了,声音也更大了,还想再说几句难听的。 一个冷冰冰的女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王二。” 声音不大,但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 王二身体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李云瑶就站在那,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黄纸。她的眼神很冷,直勾勾的盯着王二。 王二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往后退了半步。可他看到周围人都看着自己,又壮着胆子挺起脖子,嚷嚷道:“干嘛?你男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不让人说了?” 李云瑶没理他,举起手里的那叠纸,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我夫君的戏本是抄的,证据呢?” 王二一下子被问住了,他根本没证据。 他眼珠子转了转,开始胡搅蛮缠:“这还要证据?他是个什么货色,村里谁不清楚?大家心里都明白!” “对,我们都明白!”旁边的瘦猴赶紧跟着说。 李云瑶看着他们俩的样子,嘴角冷笑了一下。 她没再废话,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手里那叠厚纸猛的展开! “这是我夫君写戏本的草稿!” 她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在人群里炸开。 “你们都过来看清楚!要是抄的,用得着写这么多没用的废纸?要是抄的,用得着改来改去,费这个功夫!” 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有的地方用墨笔划掉了,旁边又写了新的。有的段落旁边,还画着圈圈点点和一些看不懂的怪符号。 村民们都好奇的围了上去。 “哎,你看这,真的改了好几遍。” “这些画的是啥?跟鬼画符一样,一个字都认不出来。”一个村民指着齐文昊用简体字做的标记,很是不解。 “抄书可不是这样。抄书都是一笔一划写得干干净净,这上面乱七八糟的,看着倒像是自己动脑子写的东西。”一个读过几年书的村民,看得最认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些话都传进了王二的耳朵里。 王二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叠草稿。 他没想到齐文昊还留着这玩意儿!更没想到,齐文昊那个看着娇气的婆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这东西出来跟他对质! 村民们议论的风向全变了。 “看来是我们想错了,齐秀才是真有本事。” “王二这个混蛋,差点让我们都信了!他就是眼红!” “自己没能耐,就见不得别人好,真不是个东西!” 听着周围人的骂声,王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溜,但李云瑶没让他走成。 李云瑶收起草稿,往前走了一步,冷冷的盯着王二。 “王二,你没证据就当众污蔑秀才,按我们大乾的律法,是什么罪?” 大乾律法,当朝秀才。 这几个字砸过来,王二心里咯噔一下。 他就是个村里的混混,欺负老实人还行,哪懂什么律法。但他知道,秀才是有功名的,和普通人不一样,见了县官老爷都不用跪。 污蔑秀才这个罪名要是定下来…… 王二的腿肚子开始发软,额头上也冒了汗。 他嘴唇抖了抖,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云瑶又往前逼近一步,声音更冷了。 “诽谤有功名的人,轻的要打二十个嘴巴,重的要流放三百里。王二,你掂量掂量吧。” 扑通一声。 王二腿彻底软了,直接瘫坐在地上。一股骚臭味散开,他裤裆那湿了一大片,竟然是吓尿了。 周围的村民看到这一幕,都哄笑起来,看着王二的眼神充满了嫌弃。 “活该!让你乱说话!” “快滚!别在这丢人了!” 王二在一片骂声里,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钻进人群就跑了,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歪脖子树下,只剩下李云瑶拿着草稿,一个人站着。 她看着王二跑远的方向,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下来。 阳光从树叶缝里照在她身上。 这场架,她赢的干脆漂亮。 周围的村民再看她时,眼神里已经不只是看一个漂亮媳妇了,还多了一些佩服。 他们现在都明白了,齐秀才家这位三娘子,可不是好惹的。 李云瑶在村口这么一闹,效果很好。 王二被吓得当众尿了裤子的事,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全村。那些之前还在背后说闲话的村民,这下全都闭上了嘴。 谣言这种东西,就是见不得光。 齐家小院里,李云瑶还昂着头,脸上全是得意。 她学着王二之前的样子,哼了一声:“你男人做了丑事,还不让人说了?” 现在看谁还敢乱说话。 李云婉和李云兮看着她那副样子,都笑了,心里的那股气也消了。 齐文昊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纸和一支炭笔。 他看着李云瑶,平静的问了一句:“解气了?” 第十六章 全村都服了! “当然!”李云瑶拍了拍手里的草稿,扬起了下巴。 齐文昊点了点头:“是解气了,但还不够。” 他的目光看向院门外,那些探头探脑的村民,声音平淡。 “赶走一个王二没用,得让村里人都知道,这种事以后该怎么对付。” 李云瑶三姐妹都愣住了,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齐文昊没多解释,只是让李云瑶去村长家,说他齐文昊,明天要在晒谷场上,给全村人上一堂课。 一堂公开课。 这个消息,比王二被吓尿了还让人震惊。 秀才要开课?讲什么?讲那些听不懂的大道理吗? 还是说,他要把那本戏文当着全村人的面再念一遍?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在讨论,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村公仓前的晒谷场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几乎全村都来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人们都在小声议论,想看看这位齐秀才到底想干什么。 人群最前面,村里很有威望的孙夫子,也拄着拐杖,在一群弟子的搀扶下,早早就到了。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一双老眼只是紧紧盯着晒谷场中间。 那里,只摆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没多久,齐文昊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身后跟着三个有些紧张的娘子。 他神色从容的穿过人群,对着孙夫子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桌子前。 全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齐文昊没有马上开口,他先是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用一块石头压住。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了一圈,大声开口。 “今天请各位乡亲来,是想讲一个故事。” 故事?村民们都有些意外。 齐文昊的声音不快不慢,在晒谷场上空响了起来。 “从前,山里有只鹦鹉,很聪明,跟着一个采药的郎中,学会了几句人话。比如,你好,吃饭了吗,天气真好。” “一个猎人发现了这只鹦鹉,觉得很稀奇,就想抓住它。可这鹦鹉很机灵,每次都能躲开。” “有一天,猎人换了个法子。他不再下套,而是躲在树后,学郎中的声音,对鹦鹉喊:你好。” “鹦鹉听见了,以为是郎中来了,就回了一句:你好。” “猎人又喊:吃饭了吗?” “鹦鹉也跟着回:吃饭了吗?” “就这么一问一答,鹦鹉慢慢放下了警惕,从最高的树枝上,一点点跳到了矮树丛里。” “就在这时,猎人猛地扑出来,一张大网把它抓住了。” “鹦鹉在网里拼命挣扎,大喊:天气真好!天气真好!” “猎人提着网,笑着对它说:蠢东西,你只会学别人说话,却不知道话里的意思。今天,你的天气可不怎么好。” 故事讲完了。 晒谷场上,一片寂静。 村民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个故事,他们听懂了。 那个只会学舌的鹦鹉,不就是王二那种人吗?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最后把自己给坑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先骂了一句。 “呸!王二那狗东西,就是这只蠢鸟!” “就是!自己没脑子,只会跟着别人瞎起哄,活该!” 一时间,骂王二的声音到处都是。 孙夫子站在人群前,听完这个故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摸着胡子,慢慢点了点头。 这个故事,比任何说教都有用。没有点名道姓,却把道理说得清清楚楚,也给所有人留了面子。 确实高明。 就在大家还在议论的时候,齐文昊话锋一转。 “学舌的鹦鹉,固然可恨。但那个设下陷阱的猎人,更要提防。” 他拿起桌上的白纸,给众人看。 “乡亲们一辈子种地,免不了要跟地契、借条这些东西打交道。可白纸黑字,有时候也会骗人。今天,我就教大家几个简单的法子,辨别真假文书。” 这话一出,所有村民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事,比听故事重要多了。 齐文昊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看印泥。”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印泥盒,又拿出一张纸,盖了个章。 “大家看,新盖的章,颜色鲜红,油光发亮。可如果是一张存了一两年的旧契书,上面的印泥颜色,就会变得暗沉,发乌。要是有人拿着一张说是去年的借条来找你,上面的红印章却跟刚盖的一样,那你就得小心了。” 村民们伸长了脖子,看得特别仔细,连连点头。这个法子简单,一看就懂。 “第二,看纸张。” 齐文昊拿起桌上那张白纸。 “新纸,平整干净。可放久了的纸,就算保存得再好,边角也会自然发黄,纸会因为受潮又晾干,出现一些细微的毛边。有人想做假,会故意把纸弄脏弄旧,可那种旧,是浮在面上的,跟真正放久了的旧,完全不一样。你们用手捻一捻纸的边缘,就能感觉到不同。” 他又拿出一张不知从哪找来的旧书页,让前排的村民传着看,亲手感受。 这下,连后排的妇人都挤上前来,想要摸一摸。 “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看签名。” 齐文昊拿起炭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的习惯和力道。我这个‘齐’字,第一笔习惯重一些,最后一笔习惯轻一些。就算有人模仿我的字,他能模仿个七八分像,却模仿不了我写字时的这份力道和习惯。”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句的说。 “伪造的人,他不是在写字,他是在画字。他的笔迹,会不自然,会停顿,会发虚。只要你们看得够仔细,就一定能瞧出破绽!” 这三个法子,一个比一个实在,全都是能用得上的干货。 村民们听得很入神,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后怕的表情。他们想起自己家里那些压在箱底的地契借条,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家,用齐秀才教的法子,好好检查一遍。 人群前的孙夫子,此刻已经完全愣住了。 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却从没想过,书本上的知识,还能这么用。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对普通百姓来说,却是能保住身家性命的真本事! 这才是真正的学以致用,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他看着那个在场中不慌不忙说着话的年轻人,心里那点不服气,彻底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敬佩。 一堂课,很快就讲完了。 齐文昊收起纸笔,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第十七章 那就让他输个底朝天! “我懂的也不多,希望能帮到大家。” “帮到了!太帮到了!” 一个老农激动的喊道,他这一喊,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 “齐秀才,你今天这堂课,真是救了我们的命了!” “是啊,以后再也不怕被那些镇上的黑心老爷们骗了!” “齐秀才,您才是我们村真正的智者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智者”,很快,整个晒谷场上的人都跟着这么喊了起来。 村民们看着齐文昊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敬佩。孙夫子拄着拐杖,慢慢走上前。 他走到齐文昊面前,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见孙夫子又一次对着齐文昊,深深的鞠了一躬。 “齐秀才,老夫今天,又被你上了一课。”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诚恳。 “你教的这些,才是真正能安身立命的大学问。我读了几十年书,真是白读了,惭愧,惭愧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很郑重。 “村里的学堂不能没有先生,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知齐秀才,可否愿意来学堂教导孩子们?老夫……愿意执弟子礼,从旁协助!” 这话一出口,底下的人全都炸开了锅。 孙夫子竟然愿意给齐文昊当副手! 孙夫子这是把自己一辈子在村里积攒下的名望,全都送给了齐文昊。 这一堂课,让之前的那些谣言都成了笑话。齐文昊在村里的威望,也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村民们心里都清楚,齐文昊已经不再是那个写戏文的穷秀才了,他是救了全村粮食的能人,是传授安身立命本事的智者。 齐文昊这个名字,在村里已经代表了信赖和尊敬。 人群散去后,几个村民还聚在一起,激动的讨论着。 “今天齐秀才教的法子,可太有用了!我家那张跟邻村换地的契书,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是啊,前年我跟镇上王财主借了点钱,那借条我也得仔细瞧瞧,可别被动了手脚。” 晒谷场上那堂公开课之后,齐文昊的日子清净了不少,也忙了起来。孙夫子真的放下了架子,天天到他院里请教,两人从小孩的启蒙书本,聊到村里学堂的修理,越聊越觉得投机。 这份平静,在五天后被打破了。 这天下午,一个穿着体面,下巴抬得老高的年轻小厮,出现在了齐家院门口。他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看着这个破旧的院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齐秀才在不在家?” 李云兮正在院里晒草药,听到声音探出头,有些害怕的问:“你找谁?” 那小厮斜了她一眼,看她穿的普普通通,眼神里的不屑更重了。 “我家周公子,给你们家秀才公送请柬来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烫金的帖子,捏着边角晃了晃,递过来的样子满是施舍。 “周公子?”李云瑶从屋里走了出来,听到这个姓,眉头就皱了起来。 小厮看见又出来一个更漂亮的,态度好了点,但还是很高傲。 “就是县里周家的周明周公子。县里的文会明天在望江楼办,我家公子特地让我来给齐秀才送一份请柬,请他务必赏光,跟县里的才子们见个面。” 他说着,把那请柬递了过来。 李云瑶伸手接过,打开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那请柬话说的倒是客气,可字里行间都是一股不许拒绝的傲慢。最后一行,还用小字写的清清楚楚。 “早就听说齐兄才华过人,明天的文会,想跟齐兄就‘礼’这个字,好好聊一聊。辩题是,‘礼’这个规矩,应不应该根据老百姓的生活来变通?” 这哪里是请柬,分明就是一封战书! 那小厮见她脸色变了,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阴阳怪气的补充说:“我们公子说了,齐秀才可是写出《梁祝》这种名篇的大才子,想必对这种圣人学问,更是张口就来。明天文会,县里有头有脸的读书人可都到场,希望齐秀才可别不敢来啊。”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像多待一秒都受不了。 “这个混蛋!”李云瑶捏着那封烫金的请柬,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这摆明了就是鸿门宴!夫君,不能去!” 齐文昊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接过请柬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小厮走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刘府的马车竟然停在了村口。还是那个现在对齐文昊很恭敬的横肉门房,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一脸着急。 “齐秀才,可算见着您了!” 他喘着粗气,也顾不上行礼,急忙说:“老爷让我给您捎个话!明天的文会,您千万要当心!那个周明,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联合了县里好几个出了名守旧的老秀才,准备在文会上合起伙来,让您下不来台!” 门房压低了声音:“老爷说,那些人都是读死书的,最看不上您写的戏文,这次辩题又是他们最拿手的‘礼法’,摆明了是想在学问上把您的名声给毁了!” 送走了刘府的门房,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 李云婉秀眉紧锁,一脸担心。 “夫君,这可怎么办?那些人都是县里有名气的读书人,你一个人,怎么斗得过他们?” “是啊夫君!”李云兮也拉着他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紧张,“我们不去好不好?” 就连性子最烈的李云瑶,这时候也没了主意。她知道,这场辩论很重要。赢了,齐文昊的名声就能在县城彻底打响,甚至盖过那些老秀才。可要是输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白费,成了整个县城的笑话。 看着三个为自己着急的妻子,齐文昊心里一暖。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云兮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放心。” 他只说了两个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不过是一群只会抱着旧书本不放的书生罢了。” 他没有再多解释,转身回到书房,把一张张白纸铺在桌上。 三姐妹跟了进来,只见齐文昊提起笔,却没有像她们想的那样,去翻那些难懂的儒家经典。 他只是安静的想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在纸上写画起来。 他提笔写下的,是将《礼记》中那些关于成年、婚嫁、丧事、祭祀的条文,跟大乾朝田地里的苛捐杂税,跟村里百姓的吃饭嫁娶,一条条的对照着列了出来。 第十八章 一句话问懵全场! 周明想跟他谈论“礼”? 可以。 那就让他看看,真正的“礼”,不是挂在嘴上的空话,而是老百姓过日子的根本。 齐文昊的脑子里,除了这个时代的儒家经典,还有着后世几千年的历史经验。 对付一群只知道守旧的书呆子,他有的是办法。 夜色渐渐深了。 齐文昊依旧在灯下写着东西,为明天的辩论准备着每一个细节。 李云婉找出了他唯一像样的青色长衫,就着灯火,用一个装满热水的陶罐,小心翼翼的把上面的褶皱一点点熨平。 一向活泼的李云瑶也安静下来,坐在旁边仔细检查他明天要用的文房四宝,从墨块到毛笔都看得仔仔细细,生怕出一点差错。 年纪最小的李云兮,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莲子羹,小步走到齐文昊身边,轻声说。 “夫君,喝点东西,歇一会儿吧。” 齐文昊放下笔,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羹汤很暖和,带着一点点甜味,一直暖到心里。 他抬起头,看着灯下为他默默忙碌的三个妻子。 这一刻,他心里的自信,变成了必胜的决心。 他知道,自己是为这个家在战斗。 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 更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们眼中的期盼。 他要赢,而且要赢得漂漂亮亮! ...... 望江楼是县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一共三层,修得相当气派。 今天,这地方被人整个包了下来,办一年一次的文会。楼外停满了马车,楼里更是热闹,能进来的,都是县里的读书人,还有些有钱的商人。 齐文昊一出现在望江楼门口,里面热闹的声音就小了点。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青色长衫,李云婉用陶罐熨得一点褶子都没有。可这件衣服在他家里看着再好,跟周围这些穿着绸缎、挂着玉佩的人一比,就显得很寒酸。 一道道目光看过来,有好奇,有打量,还有些不加掩饰的看不起。 “那就是写《梁祝》的齐文昊?” “看着不像什么才子,倒像个乡下教书的。” “呵,写戏文卖钱,终究是下九流。今天的文会谈的是圣人的道理,可不是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这些小声议论的话,清楚的传了过来。 齐文昊像是没听见,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在楼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二楼中间,那个被一群人围着的身影上。 周明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绸缎袍子,腰上挂着块好玉,手里拿着把金边的扇子,轻轻摇着,派头十足。他很享受旁边人的吹捧,眼神瞟到楼下的齐文昊,嘴角一勾,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齐文昊在这种地方有多么不入流。他要让这个乡下来的穷酸,在自己最厉害的地方,被踩得抬不起头。 “齐兄,你可算来了。”周明站在二楼栏杆边,从上往下看着,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我们可等你好久了。” 齐文昊没说话,只是迈步走上楼梯。 他一走近,原本围着周明的人,都悄悄让开一个圈,把他和周明两个人空在了中间。 刘大老爷和百乐班的王班主坐在不远处的主位上,对视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 “各位!”周明咳了一声,收起扇子,对着周围拱了拱手。他站得笔直,声音洪亮,充满了自信。“今天文会,多谢各位赏光。我们读书人,就该以文会友,辩论道理。今天的题目,想必各位都清楚,就是礼这个规矩,该不该为了老百姓的生活做改变?” 他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像刀子一样,落在了齐文昊身上。 “周某不才,就先说几句。”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礼,是天地的规矩。圣人定下礼,是为了分清尊卑贵贱,让国家安稳!这是天道,怎么能因为人不同、时间不同就随便改?” “我们读书人,学的、做的都是圣人的道理,就该带头维护礼法的尊严。要是为了迁就一些乡下蠢人的想法,就随便改祖宗的规矩,那跟畜生有什么区别?国家也就乱了!” 他这番话说得很有气势,在场不少老学究都连连点头。 “说得好!礼法是神圣的,不能动!” “周公子这话说得对,这才叫学到了圣人教诲的精髓!” “没错,老百姓蠢,就该用礼法来管着他们,怎么能反过来让礼法去迎合他们?那不成乱套了!” 在一片叫好声里,周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看着对面没什么表情的齐文昊,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齐文昊还能说出什么来。 “齐兄。”周明摇着扇子,语气里带着点挑衅。“我说的这些,见笑了。不知道齐兄有什么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都集中到了齐文昊身上。 齐文昊没看周明,也没理周围那些看不起他或者等着看热闹的眼神。他只是平静的抬起头,问了周明一个问题。 “周兄知道现在县里集市上,一斗米卖多少钱吗?” 这个问题一出来,全场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以为齐文昊会引经据典的反驳,或者说出什么大道理,谁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个俗气的问题。 周明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米价?他一个公子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里会关心这种事。 “这……这跟我们今天讨论的,有什么关系?”周明支吾了一下,强撑着反问。 “当然有关系。”齐文昊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他又问,“周兄既然谈礼法,谈国家,那想必也知道,按我们大乾的律法,一户农家,一年要交多少税?要做多少天的苦力?” 周明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答不上来。这些东西,他只在书上看过几句,具体到一户农家要承担多少,他从来没想过,也不关心。 看着他那副样子,场下一些脑子快的人,眼神已经开始变了。 齐文昊不再看他,而是面向众人,平淡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沉重。 “周兄不知道,我来告诉大家。” “现在的米价,一斗一百二十文。而一户五口人的农家,辛苦种地一年,交完田租,剩下的钱也就三千文。” “而我们大乾的礼法,规矩多得数不清。就说这结婚和办丧事,是人生大事,更要合乎礼。” 第十九章 问得满堂读书人哑口无言!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的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一场最简单的婚礼,按礼法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步骤一个不能少,再加上聘礼彩礼,请客吃饭,没有五千文根本办不下来。为了合这个礼,多少人家借钱过日子,甚至卖儿卖女?” “一场最普通的葬礼,按礼法来,停灵、报丧、入殓、出殡、下葬、守孝,买棺材寿衣,请和尚道士,一套下来,又是几千文。为了全这个礼,多少人家刚没了亲人,就要卖掉活命的土地,从此给别人当佃户,世世代代做牛做马?” “这就是周兄嘴里神圣不可侵犯的礼!” 他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说不出话了。楼内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刚才还给周明叫好的读书人,此刻都变了脸色。他们虽然不种地,但亲戚朋友里,这种事,多少都听说过。 齐文昊看着全场的人,声音也沉了下来。 “圣人定下规矩,本来是想让老百姓日子过得好一点,活得像个人样。可现在的礼,却把老百姓捆得死死的,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为了办一场合礼的婚事,他们就要背上一辈子还不清的债。办一场丧事,又要卖掉祖辈传下的田。辛苦一整年,收的粮食交了租子和税,剩下的那点,还要被这吃人的礼榨干!” “各位!”齐文昊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看着所有人。“你们告诉我,当礼法和老百姓的活路冲突了,当遵守礼法的代价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时候。这样的礼,我们为什么还要守着?这样的礼,难道不该改吗?” 字字泣血,句句扎心。 他没有引经据典,没有之乎者也,他只是将那冰冷的“礼”字背后,一幕幕活生生的人间疾苦,血淋淋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整个望江楼,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给震住了,他们仿佛能看到,在那一个个冰冷的礼法条文背后,是一个个在挣扎,在哀嚎,在绝望中死去的鲜活生命。 周明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手中那把描金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 他感觉自己精心构建的那个由圣贤经典堆砌而成的华美楼阁,在齐文昊这番朴实却又无比沉重的话语面前,被摧枯拉朽般,冲击得土崩瓦解,片瓦不存。 他没有停下,目光扫过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最后又落回到脸色惨白的周明身上。 “圣人制礼,是为了‘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 齐文昊说的每个字,都让在场的读书人心里一震。 “如果礼已经不能让百姓获利,反而成了捆住他们的绳子,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这还是圣人定下的礼吗?” 这个问题一出,楼里那几个本来还想帮周明说话的老秀才,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读了一辈子书,把礼法条文背得滚瓜烂熟,却从没想过,这些他们觉得了不起的学问,在齐文昊嘴里,竟然成了害人的东西。 齐文昊往前走了一步,那身洗旧了的青衫,此刻却让他整个人看着很高大。 “《礼记》里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他盯着已经站不稳的周明,声音忽然高了一些。 “周兄,我问你,当礼和公道冲突,和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这些读书人,是该抱着老规矩不放,还是该为天下的老百姓,想想变通的法子?” 这个问题,彻底击垮了周明。 他被问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原本支持他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我……我……” 周明结巴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辩解。 “这是……这是那些刁民自己懒,不干活,跟礼法有什么关系!不是礼法的错!” 这话一出口,满屋子的人都惊了。 就连之前捧着他的那些秀才,此刻看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一丝看不起。 输了辩论不丢人,丢人的是没了读书人该有的良心。把老百姓的苦难,怪到老百姓自己头上,这种话实在是太冷血了。 刘大老爷坐在主位上,重重哼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屑。 齐文昊看着周明,眼神里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可怜他。 齐文昊缓缓摇了摇头,好像再跟这个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他没再说话,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布鞋。 一只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布鞋,鞋底磨穿了,鞋面上用不同颜色的粗麻线,打了好几层补丁,一层叠着一层,像个难看的伤疤。 齐文昊把这只鞋,高高举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这么举着。 那只破烂的布鞋,就这么出现在富丽堂皇的望江楼里,和周围的绸缎衣服、玉佩首饰放在一起,显得特别刺眼。 这一刻,望江楼里比刚才更安静了。 所有人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终于,齐文昊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好像很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各位请看。” “这,就是民生!” 他停了一下,目光慢慢扫过全场,最后停在周明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 “当我们的老百姓,连一双好鞋都穿不上的时候,我们这些自称读圣贤书的人,却在这雕梁画栋的望江楼里,空谈礼的神圣不可侵犯。” “这,难道不可悲吗?” 可悲吗? 最后三个字,在每个人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周明看着那只鞋,看着那层层叠叠的补丁,他好像看到了一双双在泥水里、在田地里、在冬天和夏天里受苦的脚。 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把鞋送给齐文昊的老农,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那双长满老茧的手。 他所有引以为傲的学问,所有准备好的话,在这只破鞋面前,都显得那么没用,那么可笑。 “扑通。” 周明旁边的一个年轻秀才,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色煞白,眼神发直,嘴里念叨着。 “我们……我们读的,究竟是什么书啊……” 周明身体晃了晃,再也站不住,狼狈的往后退了两步,撞在柱子上才没倒下。 第二十章 三百两银子送上门! 他输了。 输得什么都不剩。 这场他特意安排的文会,本想用来羞辱齐文昊,抬高自己,到头来,却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笑话。 齐文昊没再看他。 齐文昊缓缓收起那只布鞋,小心翼翼的,像收一件宝贝一样,重新放回怀里。 然后,他对着满屋子沉默的人,对着主位上神情复杂的刘大老爷,微微拱了拱手。 “今日论辩,到此为止。” 说完,他转过身,在那些复杂的目光中,在自动为他让开的人群里,不慌不忙的,一步步走下了望江楼。 他来的时候,满屋子都是看不起他的人。 他走的时候,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这场辩论,没有一个胜利者。 齐文昊没有赢,因为他所说的,是这个时代无数人正在承受的苦难。 周明靠着柱子,感觉全身发冷,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眼前只有那只打了好几层补丁的破鞋,不停的晃来晃去。 啪。 一声脆响。 有人在拍手。 啪。啪。啪。 掌声一下一下的,很慢,但很重。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拍起手来,掌声很快就响成了一片,在这座气派的酒楼里炸开! 之前那些看不起齐文昊的读书人,现在脸上的神情都很复杂,既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佩服。 齐文昊刚走到楼下,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带头的一个老秀才,对着齐文昊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有些发颤。 “齐秀才,老夫……老夫读了一辈子书,今天才明白,什么叫民生。受教了。” “是我们想的太浅了,光知道背书,忘了圣人学问的根本是啥。” “齐秀才今天这番话,比我们读十年书都有用!” 一句句真心实意的夸赞,把齐文昊围在中间。他脸上没什么得意的表情,只是平静的对着大家一个个回礼。 就在这时,人群让开一条道,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快步走了下来。正是县学的张教谕。 他直接走到齐文昊面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齐文昊,眼神里有欣赏,有激动,还有一种找到好东西的惊喜。 “你心里装着老百姓,将来必成大器!” 张教谕的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又安静了下来。 他抓住齐文昊的手,用力的摇了摇。 “齐秀才,我们县学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有空的话,希望你能去给那些学生们,也讲讲你今天说的这些,让他们也知道,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出来,满屋子的人都吃了一惊。 县学的教谕,亲自请一个乡下秀才去讲课!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在一片议论声里,没人注意到二楼那个丢了魂的周明。周围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周明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扶着墙,狼狈的从后门溜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完了。从今天起,他周明,就是整个县城读书人圈子里的一个笑话。 “哈哈哈!好!说得好!”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响起,刘大老爷红光满面的走了过来,他一把搂住齐文昊的肩膀,对着所有人大声宣布。 “齐秀才,是我刘某的好兄弟!谁要是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刘某人过不去!” 他这话,是给齐文昊撑腰,也是在警告某些人。 说完,刘大老爷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看都没看,直接塞进齐文昊的手里。 “这是《梁祝》后面的分红,一百两!拿着!你该得的!” 一百两! 人群里发出一阵小声的惊呼。 齐文昊捏着那叠银票,还没来得及说话。 人群里,又走出一个微胖的中年商人,穿的十分讲究。他对着齐文昊拱了拱手,眼神很诚恳。 “齐秀才,在下姓王,是城南米行的掌柜。” 王掌柜叹了口气,脸上有些感触。 “我也是苦日子过来的,听了秀才公一番话,心里实在……实在不是滋味。您心里装着老百姓,让人佩服。我也想为村里的孩子们,出点力气。”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双手递了过来。 “这里是二百两银子,我想捐给你们村那些读不起书的穷孩子。这笔钱,就麻烦秀才公代为管理,一定要用在正地方!” 齐文昊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手里的银票,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不认识的王掌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今天来,只是为了解决麻烦,给自己正名。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这不光是钱,这更是他以后办村学,改变村子未来的第一笔钱! 名声,银子,还有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今天这一趟,收获比他想的要多得多。 …… 等齐文昊带着一身的夸赞和怀里那三百两银票回到村口时,天已经快黑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三个身影几乎是同时从屋里冲了出来。 “夫君!” 她们的目光都落在齐文昊身上,脸上全是藏不住的着急和担心。 齐文昊看着她们,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厚厚的一叠银票,在她们面前晃了晃。 “赢了。” 两个字,说的很轻松。 李云瑶和李云兮高兴的欢呼一声,激动的抱在了一起。 李云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看着齐文昊身上那件自己亲手熨平的青衫,看着他脸上那熟悉的平静笑容。 她的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齐文昊迎着她的目光,心里一片温暖。 他心里很清楚,今天在望江楼得到的,不只是名声和银子。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作为一个读书人,真正该做的事。 那就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望江楼的事过去几天后,日子又清净下来。 那三百两银票,李云婉用红布包了好几层,藏进床底的箱子最深处。有了这笔钱,家里未来好几年都不用愁吃穿了。 但院子里的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 齐文昊还是每天看书,李云婉三姐妹把那二百两善款的账单独记下,商量着怎么修村里的学堂。 过了五天,这天下午,有人敲响了院门。 来的是刘府的管家,他身后跟着两个下人,抬着两个红漆木箱,看着就很沉。 “齐秀才。”刘管家满脸是笑,比上次在村口时客气多了。 刘管家对齐文昊鞠了个躬,指了指那两个箱子。 “我家老爷说,那天听了您一番话,心里特别佩服。这点小礼物,您一定要收下。” 第二十一章 你敢不敢接? “夫君……”李云瑶她们看着那两口大箱子,眼睛都有些发直。 齐文昊很镇定,请刘管家进屋喝茶,没去看那礼物。 “刘老爷太客气了。” 刘管家摆了摆手,坐下后压低声音说。 “齐秀才,礼物是小事,今天来,主要是替我家老爷带句话。”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家老爷对您的才学和人品佩服得不行。他说您这样的人才,要是埋没在乡下,太可惜了。马上就要院试了,老爷愿意帮您疏通一下关系。” 这话一出,屋里一下就安静了。李云婉三姐妹的呼吸都停了一下。 刘管家看着几个人的反应,心里明白,接着说。 “老爷的意思是,能保证给您分个好考场,又清静又亮堂,没人打扰。甚至有机会让您在考前跟主考官见个面,留个好印象。” 李云婉的心砰砰直跳,她激动的看着齐文昊。科举有多难她知道,刘大老爷这个承诺,简直就是把路都给铺好了。 “夫君,这……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啊!”李云瑶也忍不住开口,声音都有些发颤。 齐文昊端着茶杯,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搓着,没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屋里安静的吓人。 最后,齐文昊放下茶杯,抬头看着刘管家,眼神很坚定。 “请代我谢过刘老爷的美意。” 他的声音很平静。 “功名要靠自己本事考。要是靠关系走后门,就算考上了,我心里也不踏实。我想堂堂正正的去考。” “什么?” 李云瑶和李云兮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云婉也愣了一下,但她看着齐文昊平静的眼神,心里那股激动劲儿慢慢没了。她知道,这才是自己的丈夫。 刘管家也傻了。 他在刘府干了几十年,见过太多想往上爬的读书人。别说这么大的好处,就是能得刘大老爷多看一眼,那些人都能高兴疯了。 可眼前这个穷秀才,面对送上门的好处,竟然拒绝了? 他看着齐文昊,眼神里的尊敬,比之前更深了。 他本来以为齐文昊只是个聪明的读书人,现在才知道,这人身上还有一股子骨气。 刘管家站起来,又对着齐文昊深深鞠了一躬,这次比刚才还要郑重。 “秀才公,我服了。” 他没再多说,带着下人走了,那两个箱子留在了院子里。 刘府里。 听完管家的回报,刘大老爷靠在椅子上,摸着胡子,半天没说话。 管家站在一旁,心里有些拿不准,不知道老爷是高兴还是生气。 过了好一会儿,刘大老爷忽然睁开眼,猛的一拍大腿。 “哈哈哈!好!” 他不但没生气,反而高兴的大笑起来。 “有这股子骨气,才算真读书人!我刘某人没看错人!” 刘大老爷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的欣赏藏都藏不住。 “去!”刘大老爷停下脚,对管家吩咐道。 “把我书房里那两箱我收了好些年的科举文章和考题详解,全都给他送去!” 管家吃了一惊:“老爷,那可是您当年……” 刘大老爷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好东西就该送给懂的人!他齐文昊有志气走正道,我就帮他把路铺的更稳当!这比走后门有用多了!” “是!” 刘管家很快又回来了,当他把那两口箱子打开时。 箱子里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本本摆的整整齐齐的旧书。 书的纸都黄了,但上面的字还很清楚。 齐文昊随手拿起一本翻开,眼神一下就变了。 那是一本手抄的历年科举好文章,上面不光有文章,还有红笔做的批注,每一句点评都说到了点子上。 “这……” 齐文昊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刘管家脸上全是敬佩,轻声说。 “齐秀才,我家老爷说,这些,是您应得的。” 他看着齐文昊,一字一句的说:“老爷还说,他等着您考中的那一天。” 齐文昊合上书,看着这两箱子书,心里暖烘烘的。 他朝着刘府的方向,郑重的鞠了一躬。 这份礼,他收下了。 这不光是书,更是一个长辈对晚辈骨气的认可。 那两口朱漆木箱被抬进院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很沉。 刘管家走后,李云瑶好奇的上前,想抬一下箱盖,发现盖子重得很。 齐文昊走过去,深吸一口气,双手搭在箱子边上,用力一掀。 嘎吱一声,箱盖打开了。 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码放整齐的发黄旧书。 一股旧书和墨水的味道飘了出来。 齐文昊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的手有点抖,轻轻的摸上最上面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手抄的《策论集注》,书页边都卷了,上面用红笔写满了小字批注。 这字迹…… 齐文昊瞳孔一缩,他认出来了,这分明是三十年前的状元公林修远的手笔。林修远晚年归隐,他的手稿早就找不到了。 齐文昊小心的拿起这本策论。再往下翻,里面都是些绝版的经义孤本和名家批注的考题详解。 这两箱书,用钱根本买不到。 对马上要参加院试的齐文昊来说,这些书太珍贵了。 他之前只学了孙夫子教的那些基础,现在有了这些书,等于学到了真本事。 有了这些,他参加院试就更有底气了。 “夫君……”李云婉看着丈夫泛红的眼眶,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不懂那些书有多珍贵,但她懂自己丈夫现在的心情。 齐文昊合上书,把它们一本本小心的拿出来,又一本本放回去,动作很轻。 “刘老爷这份礼,太重了。”他的声音有点哑。这份礼让他感觉肩膀上,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期盼。 “这份恩情,我们得还。”李云婉轻声说。 “可是,该怎么还呢?”李云兮在一旁小声问,“人家送的是无价之宝,我们拿什么还?” 李云瑶也皱起了眉头,是啊,送钱太俗,刘老爷不缺钱。送些土特产,又太轻了。 李云婉看着丈夫,又看了看那两箱书,忽然有了主意。她想起了《梁祝》戏文里,祝英台在书院时,常亲手给梁山伯做点心。 “有了!”她眼睛一亮,脸上带着点高兴和不好意思。 “我们……可以学戏文里祝英台的样子,做些点心送给刘老爷。这虽然不值钱,却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这个主意好!”李云兮拍手赞成。 李云瑶也觉得行,她开玩笑说:“大姐这是要亲自下厨,做一回祝英台了?” 李云婉被说的脸上一红,还是鼓起了勇气。说干就干,她兴冲冲的进了厨房。 第二十二章 刘老爷送来无价宝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李云婉针线活很好,但揉面调馅的活,她确实不怎么会。 她努力想着母亲以前做点心的步骤,又是洗果仁,又是磨糯米粉,忙得很高兴。李云瑶和李云兮想帮忙,都被她笑着推了出来。 这份心意,她想自己一个人完成。 只是忙起来就容易出错。当她需要加糖的时候,看着灶台边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色粗陶罐子,有点分不清了。她记得糖是放在左边的,就没多想,舀了一大勺,均匀的撒进了馅料里。 她不知道,昨天李云瑶嫌盐罐子快空了,就把新买的盐倒进去,顺手跟糖罐换了个位置。 一个时辰后,一盘捏成蝴蝶和花朵形状的点心热气腾腾的出炉了。 点心白胖可爱,上面还点了红色的果酱,卖相很好。 “夫君,你快尝尝!”李云婉端着盘子,一脸期待的走到正在看书的齐文昊面前。 齐文昊看着妻子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暖。他放下书,拿起一块蝴蝶形状的点心。 点心拿在手里还热乎乎的,带着一股糯米的清香。 他笑着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下一刻,齐文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股又咸又涩的味道冲了上来,齁得他舌头根都发麻。 “夫君,怎么样?好吃吗?”李云婉眨着大眼睛,满脸期盼的问。 齐文昊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他想说好吃,可那股咸味刺激的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想吐,可看着妻子期盼的眼神,又舍不得。 他只能僵硬的动了动腮帮子,用力的、艰难的,把那口点心往下咽。那感觉像是在吞一块盐巴。 噗嗤… 一旁偷看的李云瑶和李云兮,终于没忍住。 李云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大姐,你……你是不是把盐当成糖了!” 李云兮也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的,想笑又不敢大声笑。 李云婉这才反应过来,她看着齐文昊那龇牙咧嘴的样子,又看了看那盘“漂亮”的点心,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她抢过一块,小心的舔了一下。 “呸!” 那咸味让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我……我……”李云婉说不出话,眼圈一红,委屈的眼泪就在里面打转。她辛辛苦苦忙了半天,本想给丈夫一个惊喜,结果却闹了这么个大笑话。 看着妻子委屈的样子,齐文昊心里软了下来。 他一把将那盘失败的点心拿过来,然后张开手,把三个妻子,连同那盘咸得发苦的点心,一起紧紧的抱在怀里。 “哈哈哈!” 他终于忍不住,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声传遍了整个小院。 “傻丫头,哭什么。”他揉了揉李云婉的头发,又捏了捏李云瑶笑红了的脸蛋。 “这盘点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点心。” 他拿起一块,当着三人的面,又咬了一大口,这次连眉头都没皱,硬生生咽了下去,然后一脸正经的评价道。 “嗯,味道不错,真好吃!” 李云瑶和李云兮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 李云婉也笑了,她捶了丈夫一下,心里的委屈没了,只觉得暖洋洋的。 这盘失败的点心,成了一个温馨的笑话。 因为这两箱书和这盘咸点心,紧张的备考日子里,家里多了很多笑声。 那两箱书被齐文昊当成了宝贝。他把书房收拾的干干净净,把书一页页摊开晾着,生怕纸张受了潮。从那天起,齐文昊就一头扎进了书堆里,几乎忘了外面是什么天。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随便看看,而是在林修远这些前辈学者的指点下,真正看懂了科举文章里的门道。那些红笔写的批注,就像有个老师傅在旁边一句句的教,把他脑子里那些零散的学问,都串了起来。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少了点乡下人的土气,多了份心里有底的沉稳。 院子里,三位娘子也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这个家,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李云婉管家的本事完全显现了出来。她不光把家里的三百两银子和那二百两善款分成两个账本,用齐文昊教的怪法子记得清清楚楚,每天一算,一文钱都差不了。她还主动找到了村里开杂货铺的王大婶。 “婶子,你这账,我帮你记吧。”李云婉拿着自己做的账本,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 王大婶一开始还不太乐意,觉得这小媳妇多管闲事。可李云婉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她那乱糟糟的账目理的明明白白,连哪桶油多赚了三文钱,哪袋米少算了五文钱都标了出来,王大婶看她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哎呀,云婉,你这脑子是咋长的?比我这算盘都好使!” 从那以后,李云婉就多了个活,每月帮王大婶记账,能挣三十文钱。钱不多,但她觉得自己有了用处,脸上的笑容也自信多了。 李云瑶则成了村里老郎中的跟屁虫。她性子本来就大,不怕那些蛇虫草药,跟着老郎中满山跑。齐文昊给她画的那些草药图谱,让她对药理的理解,比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清楚。 有一次,村里有个孩子发烧,老郎中照旧开了几味退烧的药,其中一味是性子很凉的断肠草。 “孙爷爷,这味药,是不是太猛了点?”李云瑶看着药方,忍不住小声说,“夫君画的图上说,这草药虽然退烧快,但对小孩的肠胃不好,用多了会拉肚子,反而更危险。” 老郎中吹胡子瞪眼,他当了一辈子医生,还是头一回被个小丫头教训。可他看到李云瑶拿出的那张图,上面清楚画着草药的样子,旁边还用小字写着哪种成分对人哪个地方起作用,郎中不说话了。 最后,他把那味断肠草,换成了一味更温和的药。从那以后,他再开药方,总会下意识的问一句,瑶丫头,你怎么看? 最安静的李云兮,则把心思全放在了针线活上。她的手艺本来就好,现在更是全村有名。谁家衣服破了洞,都愿意拿到齐家,请她给缝补一下。她收钱不多,手艺又好,补出来的地方针脚细密,不仔细看都瞧不出来。 她把挣的每一文钱都攒起来,又从各家剩下的布头里,挑出那些最软、最干净的,一块块拼起来。到了晚上,她就在自己的小屋里,点着油灯,偷偷给夫君缝一件贴身穿的内衬。她想让夫君穿着这件最干净、最柔软的衣服去考场,就好像自己陪在他身边一样。 第二十三章 五百两银子买你没前程!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着。齐家小院里,读书声,药草香,还有算盘的响声,让生活充满了奔头。 他们不知道,在几十里外的县城,一个恶毒的计谋,正朝着他们扑来。 周府,书房。 名贵的香炉里点着安神的香,可周明却觉得心里烦躁的很。他把桌上的一方砚台狠狠摔在地上,好好的端砚碎成了几块,墨汁溅的到处都是。 “齐文昊!”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睛里全是恨意。望江楼上那丢人的一幕,天天在他脑子里转,折磨的他睡不着觉。他成了全县读书人的笑话,连家里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嘲笑。 他想报复,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地方下手。 比学问?齐文昊那一番话,已经把他钉死了。 比名声?现在的齐文昊,在村里是人人尊敬的智者,在县里是出了名的才子,连县学教谕和刘大老爷都高看他一眼。 周明感觉自己被困住了,怎么挣扎都没用。 “公子,何必为这种人生气。”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厮凑上来,递了杯茶,小声说,“学问上说不过他,咱们……可以在别的地方想法子嘛。” “别的地方?”周明烦躁的挥挥手,“他一个乡下泥腿子,我还能拿他怎么样?” 那小厮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阴险的笑。 “公子,您忘了?院试马上就要报名了。想参加院试,那得是身家清白,有户籍的良民。那个齐文昊……咱们就说他来历不明,是个没户籍的流民,那他考试的资格,不就……” 这话,让周明脑子瞬间清醒了。 对啊! 他猛的一拍桌子,脸上的颓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兴奋。 我怎么没想到! 科举是大乾的根本,规矩严的很。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查考生的户籍。要是被查出来历不明,或者顶替别人考试,轻的这辈子都别想再考,重的要被抓起来游街,再发配到千里之外! 他齐文昊不是有骨气,要走正道吗?我连他走上这条路的资格,都给他断了! 周明眼中闪着疯狂的光,一把抓住那小厮的衣领,急着问,县衙里,管户籍的官差是谁? “是……是陈书吏。那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只要银子给够,让他把死的说成活的都行。” “好!好!”周明大笑起来,笑声又尖又难听,“去,准备二百两银子!不,五百两!我要让那齐文昊的户籍,从县衙的档案里,彻底消失!” 他要的不是简单告个状,他要的是把齐文昊彻底毁了! 当天深夜,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从周府后门抬了出去,悄悄融进了县城的夜色里。 县衙,户房。 一个脸色发黄,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脸上的贪婪都快藏不住了。 “周公子放心。”陈书吏把银子塞进怀里,笑的十分讨好,“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那牛家村的户籍册子,前几天不是刚被水泡过吗?有些字看不清,甚至有几页纸烂了,也是常有的事。到时候,就说那齐文昊的名字正好就在烂掉的那一页上,查不到了。他一个乡下秀才,难道还敢跟县衙的档案过不去?” 周明满意的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狠毒。 “不只是烂掉。”他声音冰冷的说,“我还要你以衙门的名义,发一封公文到牛家村,就说接到举报,村里藏了来历不明的流民,让村长好好查查报上来。我要让全村人都知道,他齐文昊,是个连出身都有问题的野种!” 陈书吏听了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这位周公子,是真的要往死里整那个齐秀才了。不过,这与他无关,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只管拿钱办事。 “公子放心,小人明白。” 一桩针对齐文昊科举之路的恶毒阴谋,就在这肮脏的银钱交易中,悄然织成。 几天后,牛家村。 齐文昊正准备去村长家,商议院试报名的担保事宜。他刚刚走出院门,便看到村长黑着一张脸,手里捏着一张盖着县衙大印的公文,急匆匆地朝他家走来。 两人在路上碰了个正着。 “齐秀才,出……出事了!”村长看到他,嘴唇哆嗦着,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惊慌与恐惧。 村长手里的公文被汗浸的有些软了,上面县衙的大红印章看着很吓人。 齐文昊看了一眼村长那张吓坏了的脸,目光落在了公文上。 公文的话说的很官腔,大概意思就是接到举报,说牛家村藏了没户籍的流民,让村长三天内查清楚报上去,不然全村都要受罚。 流民? 齐文昊眼神一动,他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封公文是冲着谁来的。 村长见他不说话,急的直跺脚,声音里带着哭腔。 “齐秀才,这……这可怎么办?县衙那边来势汹汹,说村里有外人,这要是查下来……咱们全村都得跟着倒霉啊!” 齐文昊接过那张公文,只觉得一片冰凉。他轻轻折好,递还给村长。 “村长,别慌。” 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那份能让整个村子不得安宁的公文,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明天就是院试报名的最后一天了。你我一起去县衙一趟,把事情说清楚就行。” 村长张了张嘴,看着齐文昊那过于镇定的脸,心里的慌乱竟然也平复了一些。 …… 第二天,县衙门口挤满了人。 长长的队伍从衙门里一直排到大街上,全是准备参加院试的读书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紧张。 齐文昊和村长就排在队伍最后面。 村长怀里死死抱着村里的户籍册,还有他亲手开的证明,手心里的汗一直没干过。 轮到齐文昊了。 负责登记的是个面色蜡黄的男人,正是陈书吏。他眼皮都没抬,不耐烦的伸出手。 “证明。” 村长赶忙把那份证明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陈书吏只看了一眼,嘴角就勾起一丝看不起的笑。他嫌弃的用两个指头捏着纸,随手扔在地上。 “假的!” 他这一嗓子,整个屋子瞬间就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投向了齐文昊。 陈书吏站起来,指着地上的那张纸,声音更尖了。 “我们查过!牛家村的户籍册子上,根本就没有齐文昊这个人!你好大的胆子,敢伪造户籍,顶替别人考试!” 第二十四章 你的户籍是假的! 村长整个人都傻了,他结结巴巴的解释。 “不……不可能啊,官爷!齐秀才的户籍,是我亲手……” 陈书吏根本不理他,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齐文昊,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已经被抓了现行的贼。 齐文昊心里咯噔一下。 他明白了,这是周明下的黑手,手段比他想的更狠、更直接。 他没有去看地上那张被扔掉的证明,也没理会周围那些已经变了味的目光。他只是平静的看着陈书吏。 “能不能请官爷把县衙的户籍册子拿出来,当面对一对?” “对质?”陈书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 “好啊!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转身从身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用力的拍在桌上,扬起一阵灰。 “你自己看!” 他把册子翻到牛家村那页,用手指粗鲁的点着上面的名字。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从头到尾,哪里有你齐文昊三个字!” 周围排队的秀才们都伸长脖子围了过来。 册子上,牛家村的名字确实一个不落,可偏偏,就是没有齐文昊。 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原来是个骗子,连户籍都是假的。” “啧啧,胆子真大,顶替别人考试可是重罪!” “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才子,呸,原来是个来路不明的。”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钻进耳朵里。村长的脸涨得通红,他指着那册子,急的浑身发抖。 “这……这不对!我们的册子不是这样的!官爷,你们这册子……” “闭嘴!”陈书吏猛的一拍桌子,对着村长吼道。 “你个乡下老头,是想说县衙的档案是假的吗?我看你们是想造反!” 村长被他这一吓,倒退了两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齐文昊的目光落在那本户籍册子上。 他看得很清楚,册子的纸虽然黄,但折痕是新的,墨迹也太亮了。 这册子是伪造的。 他心里很清楚。可他知道,又能怎么样? 他只是个秀才,对方却是县衙的官吏。他说这是假的,谁会信?他拿什么来证明? 陈书吏看着齐文昊沉默的样子,脸上的得意更浓了。 “没有资格,就是没有资格!” 他指着门口,语气充满了驱赶。 “赶紧滚!别在这里碍事,耽误别人报名!” 衙门外,太阳已经开始偏西。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不耐烦的敲着锣。 “报名时间快到了,后面的人快一点!” 这句话,让齐文昊心里一紧。 他可以不在乎这些人的羞辱,可以不在乎那些污蔑。可一旦错过了今天,下一次就是三年后。 整整三年! 自己苦读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难道就要因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断了科举的路吗? 齐文昊的拳头在袖子里握紧,指节都发白了。 衙役不耐烦的驱赶声,周围秀才们看不起的目光,村长那张绝望的脸,还有陈书吏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一切都压得齐文昊喘不过气来。 他为科举付出的所有努力,那些日日夜夜的苦读,难道就要被这种龌龊手段给毁了? 齐文昊的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本户籍底册。 那崭新的折痕,那过于油亮的墨迹,那故意做旧却没有半点岁月痕迹的纸张…… 这些熟悉的细节,突然刺入他的脑海。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心里那股快要熄灭的火,一下子又烧了起来。 这不就是他当初在晒谷场上,教给全村人辨别真伪文书的法子吗! 学舌的鹦鹉可恨,但设下陷阱的猎人,更要提防! 他齐文昊今天就是那只被网住的鹦鹉,而周明和这个陈书吏,就是那自以为得意的猎人! 可他不是那只只会学舌的蠢鸟! 一股热气从胸口冲上来,驱散了所有的冰冷和无力。齐文昊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遍了整个书吏房。 “大人,我怀疑这本户籍册是伪造的!请让我当众检验!” 这一声,让所有议论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一个乡下秀才,敢当众说县衙的官方档案是假的?这是疯了?还是想死得快点? 村长更是吓坏了,他一把拉住齐文昊的袖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书吏先是一愣,接着心里一阵高兴。 他正愁找不到更重的罪名扣在这小子头上,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检验?好啊!这册子是周公子花大价钱请高手仿造的,别说他一个穷秀才,就是府衙的老师傅来了,也未必能看出问题。 让他验!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丑!让他从冒名考试,变成污蔑公堂,罪加一等! “好!”陈书吏脸上闪过一丝狠毒,他狠狠一拍桌子,“本官就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他把那本户籍册往前一推,那样子,就像在施舍一个快死的人最后一顿饭。 “来!你验!我倒要看看,你能验出什么花来!” 齐文昊没理他的叫嚣,走到桌案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出了手。 他没有马上翻开册子,而是先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捻了捻册子的边缘。 这个动作,让在场很多人都有些不解。 齐文昊的声音,平静又有力的响了起来。 “第一,看纸。这本册子的纸颜色虽然黄,看着旧,可放了很多年的旧纸,因为经常翻看,边上肯定有磨损出来的细毛边。但这本册子边上光滑平整,没有毛边,只有故意染上去的黄色,这分明是新做的!” 话音刚落,围观的秀才里有几个脑子快的,下意识凑近了些,仔细一看,果然像他说的。 陈书吏的心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只是巧合,这乡下地方的户籍册,常年不用,保存得好点也正常!”他强行辩解道。 齐文昊根本不理他,手指缓缓移向册子封面上那个鲜红的官印。 “第二,看印泥。官府存档的文书,上面的印泥放久了,颜色会变深,从鲜红变成暗红,没那么亮。但这本册子上的官印,颜色鲜红,油光发亮,印泥边上甚至还有没干透的油墨晕开。这哪里是放了很久的印记,分明是盖上不到一个月的东西!” 第二十五章 我当场教你什么是真的!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像刀子一样,狠狠剖开了伪装。 围观的人群里,已经响起了一片吸气声。 他们虽然不懂这些门道,但齐文昊说得太清楚,太明白了,简单到是个人就能听懂。大家再去看那官印,果然觉得那红色亮得有点刺眼,有点不正常。 陈书吏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细汗。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乡下秀才,竟然懂这些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鉴别法子!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他只能用吼叫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齐文昊终于翻开了册子,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扫过那一行行工整的字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看笔迹!”他指着册子上牛家村的名录,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一个村的户籍,几十年来肯定有增有减。有人出生,有人老死,有人嫁娶,有人搬走,每一次变动,都需要不同的书吏在不同的时间补上或者划掉。那笔迹、墨的颜色,肯定会有不同。” 他的手指,从册子的第一页,缓缓划到最后一页。 “但这本册子,从头到尾,所有人的名字户籍,都是一个人写的!笔迹一模一样,墨色均匀,没有半点修改的痕迹!这哪里是一本用了几十年的户籍册,这分明是一本最近一次性抄出来的新册子!” 三点指证,一环扣一环,狠狠砸在陈书吏的心口上。 整个书吏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看向陈书吏的目光,已经从看好戏,变成了怀疑和看不起。 村长的腰杆,不知不觉挺直了,他看着齐文昊的背影,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冒出了前所未有的光。 陈书吏彻底慌了,他指着齐文昊,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大胆刁民,竟敢……”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像大钟一样,从书吏房的后堂传来。 “说得好!” 这声音仿佛带着一股力量,让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让他进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话音落下,后堂的门帘被两个衙役猛地掀开,一个身穿四品官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在一群属官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是……是县令大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所有读书人,包括那些衙役,全都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 陈书吏在看到县令的那一刻,双腿一软,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他知道,完了。 彻底完了。 县令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人,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直接落在了那个唯一还站着的,身穿洗得发白青衫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官威的压迫,反而带着一丝浓厚的欣赏。 “你,跟本官进来。”他又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陈书吏,语气冷的吓人,“还有你,也给本官滚进来!” 说完,县令甩了下袖子,转身朝后堂走去。两个衙役立刻冲上前,一人一边,把瘫软的陈书吏架起来,拖进了后堂。 整个书吏房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穿着青衫的身影,在大家复杂的目光中,不慌不忙的跟了进去。 公堂上气氛严肃。 县令坐在案后,惊堂木重重一拍,清脆的响声让本来就抖个不停的陈书吏,狠狠哆嗦了一下。 “说!为什么要伪造户籍,诬陷考生?” 县令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每个字都让陈书吏心惊胆战。 陈书吏哪里还敢瞒着,趴在地上,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招了。 “大…大人饶命!是…是周家的周明公子!是他给了小人五百两银子,让小人伪造户籍,不让那个齐秀才考试…小人只是一时被钱迷了心,求大人开恩啊!” 他一边说,一边哭着不停磕头,把地面磕得砰砰响。 “周明?” 县令的眼睛眯了起来,心里冒起一股火。科举是国家大事,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竟然有人敢在这种事上动手脚,用下三滥的手段害人,这是在动摇国家的根基。 “好一个周明,胆子不小!” 县令大喝一声,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来人,把这个贪赃枉法的陈书吏官帽摘了,打进大牢听候发落!” 他又对另一边的衙役喝道。 “再派一队人,马上去周府,把那个目无法纪的周明,给本官抓回来!” “是!” 几个衙役大声答应,立刻把哭喊着的陈书吏拖了下去。 公堂上,只剩下县令和齐文昊两个人。 县令脸上的火气慢慢消了,他看向堂下还站着的齐文昊,眼神里的欣赏更浓了。 “你叫齐文昊?在望江楼,本官听过你那番关于民生的话。” 齐文昊微微弯腰。 “学生齐文昊,见过县尊大人。” 县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脑子清楚,有条有理,用学问解决了麻烦,不错,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今天你要是不懂那些辨别真假的法子,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学生知道。”齐文昊的声音很平静,“轻的考不上,白等三年。重的就要被关进大牢,这辈子就完了。” “说得好。”县令摸着胡子笑了笑,有些感慨,“本官倒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才,要是真被埋没了,那才是我县,甚至是咱们大乾朝的损失!” 话刚说完,堂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就被衙役粗暴的推进了公堂,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正是穿着好衣服但头发乱了的周明。 周明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堂上的县令,还有站在一旁,一脸平静的齐文昊。周明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周明!”县令的声音像冰一样,“你可知罪?” 周明硬撑着,对县令拱了拱手。 “学生不知,还请大人明示。学生正在家里看书,不知道为什么被衙役抓到这里来。” “到了现在,还敢狡辩!”县令冷哼一声,“陈书吏已经全都招了!你用五百两银子收买官吏,伪造户籍,想断了别人的科举路!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抵赖?” 轰! 县令的每一句话,都让周明脑子嗡嗡作响。他看着齐文昊那张平静的脸,再也撑不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我…我没有…学生是被冤枉的!” 第二十六章 全部的家当 “舞弊害人,品行太差,心胸也窄,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县令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声音变得威严无比,“像你这种人,就算书读得再多,对国家对老百姓又有什么用?只会是国家的蛀虫!” “本官今日当堂宣判!” 县令站了起来,那股官威压得周明几乎喘不过气。 “革去周明秀才的功名,收回文书!从今天起,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 这四个字,彻底毁了周明。他所有的骄傲、希望和未来,在这一刻,全都完了。 周明身体晃了晃,眼睛一翻,竟然直挺挺的昏了过去。 县令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挥了挥手,就有衙役上前,把他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一场风波,就这么解决了。 县令重新坐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他走下公堂,亲自扶起正要行礼的齐文昊。 “让你受委屈了。” 县令从书吏手里拿过齐文昊的报名文书,又拿起县衙大印,亲自在那份文书上,重重的盖了下去。 “好了。”县令把文书递还给齐文昊,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都是期望。“回去好好温习,别辜负了你这一身学问。本官等着你在院试中,为我县争光。” 这边的变故,早就传遍了整个县衙内外。 那些原本还在排队的秀才们,现在看着齐文昊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再没有一点看不起,只剩下敬畏和佩服。 当齐文昊拿着那份盖着县令大印的文书,在村长激动又崇拜的目光中,走出了县衙大门。 外面的阳光正好。 他抬头看向那片蓝天,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再没有半点压抑,只剩下清新的味道。 科举路上的第一个大麻烦,也是最阴险的一个,就这么被他用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的解决了。 县衙的事过去几天,就没人再提了。 对牛家村的齐家来说,院试才是眼下的大事。 院试前一晚,院子里灯还亮着,窗户纸上印着三个忙碌的身影。 李云婉把齐文昊赶考要穿的青衫叠好,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小心的放进行囊。她把准备好的鞋袜、干粮和水囊又数了一遍,生怕漏了什么。 “夫君,考篮里给你放了两张麦饼,饿了就垫垫肚子,千万别亏着自己。” “知道了。”齐文昊坐在桌边,看着她一遍遍的检查,笑着答应。 桌子另一边,李云瑶正把一包包用油纸裹好的药粉,塞进行囊的小口袋里。 “这是提神的,这是防中暑的,这是治蚊子咬的。”她一边塞一边不放心的说,“每包上面我都写了字,你可别用错了。这些是我跟孙爷爷新学的方子,管用得很。” 齐文昊看着那些小纸包,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他知道,为了这些药粉,李云瑶没少费工夫。 “放心吧,都记下了。” 角落里,李云兮捧着一件东西站了很久,想过来又有点不好意思。 齐文昊看到了她。 “云兮,过来。” 李云兮这才咬了咬唇,低着头走到他面前,把怀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件新的白色内衬,是普通的细棉布做的,在灯光下看着很柔和。 “夫君…这是我给你做的。”她的声音很小,脸也红了。 齐文昊接过内衬,摸着很软。他展开衣服,看见上面的针脚又细又密,特别工整。 他知道,为了缝这件衣服,李云兮肯定熬了不少夜,手指头不知道被针扎了多少次。 齐文昊没说话,伸出手,把眼前这个不好意思的快要把头埋起来的姑娘,还有她身边眼神里都是关心的两个姐姐,一起抱进了怀里。 三个妻子身上带着不同的香味,紧紧贴着他。 这一刻,齐文昊心里因为考试带来的紧张感一下子就没了。 他低下头,在三个妻子光滑的额头上都亲了一下。 “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有点低,但很肯定。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夜深了。 三个妻子都困了,回房睡了。 齐文昊却一点也不困,他坐在灯下,最后整理了一遍行囊。 他拿起那件新的白色内衬,准备放好,手指无意中在内衬胸口的小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东西。 东西不大,隔着布能感觉到有棱有角。 齐文昊把手伸进口袋,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个用红布包着的小东西,包得很方正。 他解开红布,借着月光,看见一块被磨得有点亮的碎银子躺在手心。 这银子,最多也就一两。 可这银子落在他手心的时候,齐文昊却觉得,这东西比刘大老爷送的那两箱书还要重。 他能想到,李云兮是怎么把帮人缝补衣服赚来的一个一个铜钱攒起来的。也能想到,她是怎么怀着期盼又不好意思的心情,偷偷把这笔她唯一的私房钱,缝进给自己做的新衣服里。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叮嘱。 这块沉甸甸的银子,就是她能给出的所有信任和支持。 齐文昊慢慢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 他摊开手,那块碎银子在他手心里反射着月光。 齐文昊握紧拳头,把那块银子和这份情意,一起紧紧的攥在了手心。 这一次,齐文昊没有出声。 只是他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更深的眼睛里,多了一份决心。 金榜题名。 这四个字,就是为了身后这三个把一切都交给了自己的女人。 他,必须赢。 天刚亮,院子里就有了声音。 齐文昊走出书房,三位娘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锅里温着粥和鸡蛋,桌上放着几张烙好的麦饼。 “夫君,考篮的东西我都看过了,都齐了。”李云婉的眼眶有点红,但她忍着没哭,帮他把考篮的盖子盖好。 “这包是提神的,这包防蚊子,你别用错了。”李云瑶把一个个小纸包塞进他行囊的侧袋,嘴里不停地念叨。 李云兮没说话,她走上前,脸红着,伸出有些凉的手,仔细帮他整理青衫的领子,把一点褶皱弄平。 第二十七章 他怎么会在这里? 齐文昊看着她们,一夜没睡的疲惫感没有了。他没有说大话,只是伸出手,把三个妻子一个个抱了一下。 “等我。” 他辞别了妻子,背上行囊,和等在门口的村长一起上路。李云婉不放心,坚持要送到村口。 早上的雾很大,去县城的路看不太清。齐文昊的身影一步步走远,最后在白茫茫的雾里看不见了。李云婉站了很久才转身回家。这个家,她们会守好。 一路没话,到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头顶。 城门口人很多,比平时热闹,大部分都是背着考篮、神色紧张的读书人。和村长告别后,齐文昊没有去贡院那边凑热闹,而是在城里找客栈。 他路过一家门脸很小的大通铺客栈,里面挤满了人,吵吵闹闹。他只看了一眼就摇头走了,继续往前。最后,他在一条比较安静的巷子里,找到一家看着干净的客栈。 店钱不便宜,一个单间要五十文一晚。 齐文昊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进去。他想起了怀里那块碎银子,想起了妻子们的眼神。不能在这种地方省钱,要是休息不好耽误了考试,才是真的对不起她们。 他要了一间房,店小二送来了热水和简单的饭菜。齐文昊关上房门,放下行囊,坐在桌边,没有马上吃饭。 他从怀里拿出那本林修远亲笔批注的《策论集注》。那熟悉的、有力的红色批注,让他脑子里那些零散的学问,被一条条线串了起来。 他又看了一遍书,感觉对明天的院试,更有把握了。 院试当天,天还没亮,贡院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整条街,气氛很紧张。负责检查的衙役拿着棍子来回走动,大声喊着,维持秩序。周围的考生大多脸色紧张,有的在小声背书,有的不停整理衣服,手心都是汗。 在这群紧张的人里,齐文昊显得有些不一样。 他穿着那件洗得很干净的青衫,背着考篮,安静地排在队伍里,神情平静。他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低头背书,只是安静地站着,好像周围的吵闹都和他没关系。 队伍慢慢往前走。 搜检的衙役非常严格,从头到脚,从考篮到衣领,每一处都要仔细检查,防止有人带东西作弊。 轮到齐文昊了。 他解开行囊,打开考篮,让衙役检查。 一切都很顺利。 就在他通过检查,一只脚准备迈进贡院大门的时候。 一道不善的视线,从不远处的人群里投了过来。那视线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齐文昊停下脚步,心里一紧,顺着那道视线看了过去。 在贡院对面的茶楼二楼窗口,一个穿着华贵绸缎的年轻考生,正死死地看着他。那考生的脸色有些白,一双眼睛里全是怒火。 在那考生旁边,还站着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班,正对着他指指点点,脸上是阴险的笑容。 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齐文昊不陌生。 是周明! 他不是被县令大人革去了功名,永不录用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一身考生的衣服? 齐文昊皱起眉头,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那道视线充满恨意,直直地射向齐文昊。 齐文昊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便恢复正常。他顺着感觉看过去,贡院对面的茶楼二楼,一个穿着考生长衫的年轻人正看着他。那人的脸色有些白,眼神里全是怒火。 这张脸,和周明长得有七分像,但表情更阴沉。 周康。 齐文昊的脑子里冒出这个名字。他是周明的一个远房堂弟,也是个秀才,平时总跟在周明后面,仗着周家的势力在县里做事。 周明被革除了功名,这辈子已经完了。周家看来不打算放过这件事,把仇恨记在了自己头上,想让这个周康在考场里找回面子。 周康旁边站着的那个小厮,就是那天在县衙户房外,跟着周明的同一个人。 齐文昊心里明白了,他收回目光,脸上没什么变化。他不再理会那道视线,跟着人群,走进了贡院的大门。 考场里面,气氛很紧张。一排排的号舍又窄又小,只能坐下一个人,放一张桌子。空气里是墨汁和考生们紧张的汗水混在一起的味道。 齐文昊拿着号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是一间靠在角落的号舍,地方比别的还要小一些,旁边就是茅厕,一阵阵臭味飘过来。他刚放下考篮,准备坐下,就看到了邻座的考生。 正是周康。 周康也看见了他,脸上没有一点意外,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丝冷笑。他眼神里的挑衅和恶意,毫不掩饰。 齐文昊心里清楚,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他脸上依旧平静,没有理会,自己坐了下来。他把考篮里的笔、墨、纸、砚一件件拿出来,在小桌子上放好,动作很稳,好像根本没看到旁边那道充满敌意的目光。 很快,主考官进场了。在一群官吏的簇拥下,他站上高台。 “院试是国家大典,为朝廷选拔人才,必须严肃!”主考官的声音很大,传遍了整个考场,“你们都是读书人,应该懂规矩!考场里,互相说话的,算舞弊!传递纸条的,算舞弊!只要是舞弊,一被发现,立刻带上枷锁游街示众,革除功名,一辈子不准再考!绝不宽容!” 这番话说完,整个考场的气氛更紧张了,连呼吸声都小了很多。 “第一场,默经。发卷!” 一声令下,差役们开始分发空白的试卷。 齐文昊接过试卷,在桌上铺平,拿起墨条,在砚台里慢慢地磨着。磨墨的声音在安静的号舍里响起,让他本来就平静的心情,更加沉稳。 他提起笔,蘸了墨。 他集中精神,笔尖落在纸上,一个个工整的楷书就从笔下写了出来,正是他背得滚瓜烂熟的《论语》篇章。他的速度不快不慢,每个字都写得很稳,笔画有力,像是印上去的一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考场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就在齐文昊写到一半的时候,旁边的号舍里,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咳嗽。 咳。 声音很小,像是人不小心呛到了。 第二十八章 夫人让我给您送饭来了!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和邻座隔着的那块薄木板,被轻轻踢了一下。 咚。 力道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 齐文昊握着笔的手没有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写他的卷子。他知道,这是在试探。 周康见他没反应,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咚!咚! 这一次,踢木板的力道明显加重,声音也更响了。同时,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从木板的缝隙里传了过来。 “兄台,麻烦问一句,‘自行束脩以上’……后面那句是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帮个忙,以后一定重谢!” 那声音听起来很着急,像一个真的忘了经文的考生在求助。 齐文昊的眉头,终于轻轻皱了一下。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简单又恶毒的圈套。 他要是开口回答,哪怕只说一个字,只要被巡查的差役听见,就是交头接耳,两个人一起完蛋。周家有势力,周康也许能被捞出去,而他齐文昊,一个没钱没势的乡下秀才,肯定是人赃俱获,前途全毁。 他要是不回答,看周康的样子,肯定会记恨在心,在这小小的考场里,不知道还会用什么更坏的法子来捣乱。 齐文昊就像没听见一样,笔下的字还是那么工整,速度一点没变。 不理他,就是最好的回答。 周康见他软硬不吃,彻底没了耐心。他装出来的着急和客气瞬间不见了,换成了威胁。 一个更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充满了恨意和不甘。 “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有你后悔的时候!” 那句威胁的话从木板缝隙传过来。 齐文昊的笔没有停。 他不理会,隔壁的人就不耐烦了。 一阵咳嗽声响起。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刚好能传进齐文昊的耳朵,又不会惊动巡查的差役。咳嗽声一阵接一阵,故意打乱考场的安静。 齐文昊没有理会,心思全在卷子上。 咳嗽声停了。 桌子被笔杆敲响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声音没有规律,时轻时重,影响人集中精神。 齐文昊的眉头动了一下。 他明白,周康这种人,不给他一个教训,接下来的考试都不会安宁。 一个想法在他心里出现。 他的笔速没变,目光扫过试卷,当写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这句时,他的笔停了一下。 他落笔的时候,手腕动了一下,把那个“师”字,写成了“帅”。 一个字的错误,意思全错了。 写完,齐文昊放下笔。他皱着眉头,手指敲着桌子,嘴里不出声地念着什么,装出一副想不起来又很着急的样子。 隔壁,一直用眼角看他的周康,清楚看到了那个错字。 他愣了一下,接着心里一阵高兴。 他明白了。 什么才子,什么民生,都是装的。连《论语》里最简单的句子都能写错,这个齐文昊根本没什么真本事。 周康心里因为周明被毁掉而产生的一点害怕,立刻没了,变成了看不起。 他不再多想,怕齐文昊自己发现改掉,急忙拿起笔蘸了墨,想都没想,就把那个错误的“帅”字,重重地写在了自己的卷子上。 周康最后一笔刚刚写完。 隔壁的齐文昊,好像突然想通了,皱着的眉头一下就展开了。 他从考篮里拿出一把裁纸用的小刀。他屏住呼吸,左手按着卷子,右手的刀尖在那个错字上轻轻刮。 他的动作很小心,也很熟练。黄色的纸屑被一层层刮起来,但没有伤到纸。很快,那个错误的“帅”字就没了,只在纸上留下了一块比周围颜色浅一点的痕迹。 做完这些,他重新拿起笔,在那块被刮过的地方,写上了一个正确的“师”字。 最后,他打开考篮里一个小小的红色印泥盒,用毛笔的另一头蘸了点红泥,在修改的地方旁边,做了一个小小的、很整齐的记号。 这是科举考场上默认的规矩,如果有修改,这样做记号,能说明自己做事认真,也能让考官看清楚,把影响降到最低。 这一串动作,被邻座的周康完整地看在眼里。 他的脸,一下就变了颜色。 他脸上刚出现的得意,僵在嘴角,然后一点点碎了,变成了吃惊、生气,最后成了死一样的灰色。 他被耍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卷子上那个又大又黑、墨还没干的“帅”字,再看看齐文昊卷子上那几乎看不出痕迹的修改,一股血冲上了头。 考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涂改。 像齐文昊那样用小刀刮掉,再用红笔做记号,已经是没办法的补救办法,多少都会影响考官的印象。而他这样直接写错,要是用墨涂掉,那整张卷子基本就废了。要是学齐文昊的样子去刮,他没有那个手艺,一不小心刮破了纸,罪名更大。 这个亏,他只能自己吃下去。 周康气得全身发抖,握着笔的手指节发白,快要把那支好毛笔折断。他死死地瞪着隔壁那个平静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考场里,第一次交手,他输得什么都不剩。 齐文昊再没有受到任何打扰,平静地写完了默写。 当院试第一场结束的钟声敲响,考场里响起一片吐气声。 考生们陆续站起来,把自己的卷子交到前面。 齐文昊交卷的时候,收卷的是一个表情严肃的老考官。他接过卷子,目光习惯性地在卷面上一扫,看到那像印出来一样工整的字迹时,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赞许。 他的目光在卷子中间那处小小的修改上停了一下,看到了旁边那个整齐的红色记号,不但没有皱眉,反而微微点了点头。 做事认真,细心,字也好。 是个好苗子。 齐文昊走出贡院那高大又压抑的大门,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赶走了考场里的阴冷。 他正准备回客栈,为下一场考试做准备。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客栈伙计衣服的年轻人,满脸笑容,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跑了过来,离得老远就热情地喊: “齐秀才,可算等到您了!夫人让我给您送饭来了!” 第二十九章 这汤我拿去热热 齐文昊走出贡院,一个穿着客栈伙计衣服的年轻人提着食盒跑了过来。 “齐秀才,可算等到您了!夫人让我给您送饭来了!” 夫人送饭? 齐文昊的脚步停了一下。 从村里到县城路途不近,云婉她们若是真要送饭,不会只让一个不认识的伙计过来,至少也会亲自到客栈才放心。 他心里起了疑,但连考半日,确实也饿了。他只当是妻子心细,怕自己来回奔波,便在城里找了店家做好送来。 “有劳了。”齐文昊接过食盒,道了声谢,转身走回客栈。 那伙计看着齐文昊的背影消失在客栈门口,脸上的热情收了起来。 他提着空手,快步拐进一条暗巷。 巷子深处,周康正背着手站在那里,身上那件考生长衫显得很不协调。 “办妥了?”周康问。 “妥了,公子!”那伙计换上讨好的表情,凑上前去,“小的亲眼看着他把食盒拿进去的!那药,小的按您的吩咐,下了足足的量!保证他一碗汤喝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得在茅房里待到明天天亮!明天的第二场,他别想站着走进去!” “好!”周康脸上露出笑意,他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扔到伙计怀里,“干得不错!拿去喝茶!” “谢公子赏!谢公子赏!”伙计手忙脚乱地接住银子,点头哈腰。 “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也敢毁我堂兄的前程?”周康看着客栈的方向,“我倒要看看,他明天拉得站不起来,还怎么写文章!齐文昊,这只是个开始!” …… 客栈房间里。 齐文昊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香味迎面扑来。 “夫君,你回来了。” 李云婉正坐在桌边,见他回来,立刻站起身。 她竟然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齐文昊心里一暖,走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家等消息。” “我不放心。”李云婉接过食盒,一边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一边说,“考场里那么多人,万一有什么事……我在这里,心里踏实些。” 她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一碟青菜,还有两碗白米饭摆好。 就在她端起那碗鸡汤时,鼻子动了一下。 一股不对劲的香味,从汤里飘了出来。 这鸡汤炖得很浓,可在这肉香之下,似乎还藏着另外一种味道,很淡,像某种草药,却又被鸡汤的香味盖住了。 普通人闻不出来,但李云婉跟着老郎中跑了几个月的山,又天天对着夫君画的那些草药图谱,鼻子早已比一般人灵敏。 她的心,沉了一下。 “夫君,这汤……是不是太香了点?”她问了一句,端着汤碗的手,在袖子的遮掩下,微微收紧。 “是吗?”齐文公刚洗了把脸,正用布巾擦手,“许是店家手艺好,饿了一天,闻着什么都香。快坐下,你也还没吃吧。” 李云婉看着丈夫那张有些疲惫的脸,心里警惕起来。 她想起了夫君在家里时,教给她们的那些杂学,其中便有关于入口之物的辨别方法。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她一直记在心里。 她不动声色地将汤碗放下:“夫君你先坐,考了一天也累了,我去给你倒杯热茶来。” 齐文昊笑着点头,没有怀疑。 李云婉转身走向桌子另一侧的茶壶,在经过自己那小小的针线笸箩时,她的手看似随意地在上面拂过。 一根细长的银簪,已经被她握在了手心。 这根银簪是她平日里用来固定发髻的,也是出门在外,以防万一的东西。 她端起茶壶,给齐文昊倒茶,身子正好挡住了齐文昊的视线。 借着这个机会,她握着银簪的手飞快地探向那碗鸡汤,簪子的尖端在汤里轻轻一蘸,便立刻抽出,整个动作很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溅起一滴汤水。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根银簪紧紧攥在手心,藏于袖中。 “夫君,喝口茶润润嗓子。”她将茶杯递到齐文昊面前。 等齐文昊坐到桌边,拿起筷子时,李云婉又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忘了给你拿布巾擦嘴了。” 她说着,转身走向房间角落的屏风后面,那里挂着备用的干净布巾。 一进到屏风后面,她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她摊开手掌,将那根银簪拿到眼前。 只看了一眼,她的瞳孔便缩了一下。 那原本光亮的银簪尖端,此刻,已经变得漆黑。 有毒! 李云婉的脸,一下子白了,没有一丝血色。一股寒意从脚底冲上来,让她浑身发抖。 后怕! 若不是夫君教过那些知识,若不是自己多了一个心眼,今天夫君只要喝下一口汤,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究竟是谁要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在院试期间,对夫君下毒手! 她的心跳得很快,愤怒和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但,她没有尖叫,也没有慌乱。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强迫自己冷静。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那疼痛,才让她那有些混乱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 哭喊没有用,慌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想起了丈夫在面对周明诬告时,那份镇定。 她想起了丈夫曾笑着对她说的话:“对付阴沟里的老鼠,不能只想着怎么躲,要学会将计就计,让他自己撞到你早就布好的夹子上。” 将计就计……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根发黑的银簪重新藏好,又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确认脸上看不出异样。 当她再次从屏风后走出来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 “夫君,今天考试辛苦了。”她走到桌边,端起了那碗致命的毒汤,对着正要夹菜的齐文昊一笑,“这汤闻着是不错,但光喝汤怎么行。我去后厨,让他们再给你炒个你爱吃的菜。” 齐文昊一愣,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 李云婉却已经端着那碗汤,转过身,向着门口走去。 “我很快就回来,你先吃着。” 她转身的那一刻,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冷光。 这碗汤,她不是要去倒掉。 她要让下毒的人,自己尝尝这碗汤的滋味! 第三十章 去领你的赏钱吧 李云婉端着汤碗,走出了房门。 她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她没有去后厨,而是端着托盘,直接穿过客栈后院,走向了人声嘈杂的前堂。 正在柜台后算账的掌柜看见她,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这位夫人,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您尽管说,我让后厨给您重做。” 李云婉没有回答,她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柜台上。 砰! 一声闷响,碗里的鸡汤都溅了出来。这一下,让周围几个吃饭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掌柜的笑容停在脸上,感觉事情不对。 “把刚才给我夫君送饭的伙计,叫过来。”李云婉开口,声音不大,也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 掌柜心里一跳,知道可能出事了。他不敢耽搁,连忙朝着后院喊了一声:“王二!过来一下!客人找!” 很快,那个尖嘴猴腮的伙计就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柜台上那碗鸡汤上时,那份得意就没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这丝慌乱虽然很快消失,却被李云婉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夫人,您找小人?”王二强行镇定下来,弯腰问道。 李云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碗汤,是你送的?” “是,是小的。”王二感觉后背有点凉。 “从后厨端出来,一直到我夫君的房门口,中间有别人碰过吗?”李云婉又问。 这个问题,让王二的脑子转了一下。他要是说有,万一查起来找不到人,他还是有麻烦。要是说没有,责任就全在他身上。 他只想了一秒,就咬牙说:“没有!小的亲手端的,也是亲手送的!绝没有别人碰过!夫人,这汤有什么问题吗?” 他想赌一把,赌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根本发现不了什么。 “很好。” 李云婉说了两个字。 下一刻,她抬起手,将一直攥在袖子里的银簪,拍在了柜台上! 啪! 一声响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根银簪的尖端,此刻一片漆黑,在灯火下看着十分吓人。 “既然是你亲手送的,那你给我解释一下。”李云婉指着那根发黑的银簪,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这,是为什么?” 安静。 整个大堂都安静了。 掌柜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死死地盯着那根黑色的银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和纸一样白。他在市面上混了几十年,哪里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毒! 饭菜里有毒! “啊!” 王二更是吓得大叫一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一股臭味散开。 “我的老天爷啊!”掌柜的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惨叫,想也不想,绕出柜台,跪在了李云婉面前,哭着磕头。“女菩萨饶命!这事跟小店没关系啊!是这个畜生干的,是他要害人啊!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一条活路吧!” 这要是传出去,在他的客栈里,有赶考的秀才被人下毒,别说店开不下去,他这条命都得没了! 李云婉看着跪在地上的掌柜,和那个已经吓傻了的伙计,心里没有一点可怜。 她想起了丈夫教给她的道理,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下狠手。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反抗的力量,“我夫君是来参加院试的考生。有人想在考试期间害他,断他前程,这不只是杀人,更是藐视国法!你想保住你的客栈和你的脑袋,就按我说的做!” 掌柜听到这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女菩萨您说!您让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李云婉的目光转向那个瘫在地上的伙计王二。“指使你的人,是谁?” “是……是周家……周康公子……”王二抖得厉害,哪里还敢隐瞒,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他给了我五两银子,让……让我在汤里下巴豆粉……他说只要让齐秀才喝下去,保证他……他拉得明天起不来床……女菩萨,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巴豆粉。 虽然不是要命的剧毒,但在这考试的时候,却比毒药更狠毒! 李云婉心里的火在烧,但脸上却更加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命令。 “掌柜,你,立刻派一个你最信得过的人,从后门出去,去县衙报官!”她的思路很清晰,“不要只说是下毒,就说店里抓到了意图谋害朝廷考生的凶手,人赃并获!让县衙速派得力的衙役前来拿人!记住,要快,要悄悄的,别闹出大动静!” “是!是!”掌柜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亲自去安排了。 李云婉的目光,再次落回王二身上。 “你,”她指着王二,眼神里满是厌恶,“不是要去向你的主子回话吗?” 王二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你就去。”李云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去告诉你那个周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齐文昊已经把那碗汤喝得干干净净。让他放心,也让你自己,去领那份赏钱。” 王二的脑子还有点懵,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敢反抗,只能点头。 “去吧。”李云婉挥了挥手。 王二好像得到了赦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客栈后门跑去。他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却不知道,自己正跑向一个为他准备好的网里。 …… 僻静的巷子里。 周康正焦躁地来回走动,不时地朝着巷子口看。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王二脸上带着庆幸和兴奋,跑到周康面前,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说,“妥了!全都妥了!小的亲眼看着他把食盒拿进去的!那姓齐的……” 他正要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想象中齐文昊喝下汤的场景。 就在这时,几道黑影从巷子的两头突然出现,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哪里走!” 一声大喝,在巷子里响起! 周康和王二还没反应过来,几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已经扑了上来,一人一脚,就将两人踹翻在地! “啊!” 周康哪里受过这个,被一脚踹在腿弯处,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两只胳膊被反剪到身后,冰冷的镣铐“咔嚓”一声,就锁住了他的手腕。 带头的是一名魁梧的班头,他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两人,冷冷开口:“周康,王二,有人报官,说你们意图在院试期间谋害考生,人证物证俱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三十一章 幕后黑手的末日 县衙公堂,灯火通明。 周康和那伙计王二被人一脚踹进大堂,狼狈地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堂上,县令端坐案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惊堂木被他握在手里,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说!” 县令没有半句废话,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那伙计王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抬头看了一眼两旁手持水火棍,面无表情的衙役,再看看堂上县令那要杀人的眼神,当场就崩溃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他顾不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不关小人的事!都是他!是周康公子指使我的!” 他哆哆嗦嗦地指向一旁同样被按在地上的周康。 “是他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在汤里下巴豆粉,想让齐秀才考不成试!银子……银子还在这里!” 王二慌乱地从怀里掏出那锭还带着体温的银子,高高举起,像是举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周康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没想到这个伙计竟然这么没用,连一句话都没撑住。 “你血口喷人!”他强撑着怒吼道,“大人明鉴!学生与他素不相识,他定是受人指使,故意攀咬陷害!” “陷害?”县令冷笑一声,那笑声让周康心里一寒。 “本官倒是想起来了。”县令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像一把刀子,一刀刀割在周康心上,“数日之前,也有一个姓周的秀才,叫周明,在本官这堂上,也是这般喊冤。不知他与你周康,是什么关系?” 周康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县令竟然会把这两件事直接联系在一起!周明的事在县里虽有流传,但毕竟是周家的丑事,谁敢当众议论。可现在,却被县令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点了出来! 动机! 一个清晰无比的报复动机,就这么被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我……学生与他,只是远房宗亲,并不熟络……”周康的声音开始发虚,底气完全没了。 “不熟络?”县令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啪!” “好一个不熟络!科举乃国之大典,是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尔等心胸狭窄,因一己之私,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此等下作手段,谋害考生,意图搅乱院试!此等行径,与乱臣贼子何异!” 县令站起身,官威如狱,压得堂下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你们不是想毁人前程吗?好!那本官今日,就先断了你们的活路!”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个已经吓得瘫软如泥的伙计身上。 “王二,同流合污,谋害考生,罪加一等!来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而后刺字,发配充军!” “不!大人饶命啊!”王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可没等他再求饶,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堵住嘴,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很快,堂外就传来了沉闷的板子声和压抑的惨哼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县令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面如死灰的周康身上。那眼神里,再没有一丝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周康!你身为读书人,却全无半点读书人的风骨!品行败坏,心思歹毒,留你在世间,只会是祸害一方的蛀虫!” “本官宣判!” 周康浑身一颤,绝望地抬起头。 “革去周康秀才功名,收回文书!” 轰! 周康的脑子彻底炸开了。完了,他这辈子,完了。 可这,还不是结束。 “着枷号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县令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 “三日后,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踏足故土!” 永世不得还乡! 这几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周康的灵魂上。他所有的骄傲,他家族的荣耀,他未来的锦绣前程,在这一刻,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啊——” 周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眼睛一翻,彻底崩溃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读书人的体面,在地上疯狂地挣扎着,嘴里发出恶毒的咒骂。 “齐文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齐文昊!” 县令厌恶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 “堵上他的嘴,拖出去!” 衙役们立刻上前,用一块破布塞住他的嘴,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拖出了公堂。那怨毒的、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一场针对齐文昊的阴谋,就这么以雷霆万钧之势,被彻底粉碎。 …… 客栈里。 当掌柜的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把县衙公堂上的判决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两人时,李云婉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及时地扶住了她,将她揽进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齐文昊一直没说话,从李云婉端着那碗汤走出去开始,他就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他没有去问,也没有去拦。 直到此刻,他看着妻子那张因后怕和脱力而变得苍白的脸,心中又是骄傲,又是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以为的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柔弱妻子,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一人,撑起了一片天,用她的智慧和胆识,为他挡下了一场足以致命的风雨。 “都过去了。”齐文告紧紧抱着她,声音有些沙哑。 李云婉靠在丈夫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不是委屈的泪,而是安心的泪。 齐文昊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许久,李云婉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齐文昊扶着她坐到床边,自己则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夜风吹了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却让他混乱的心绪,变得无比清明。 周家,周明,周康。 这些阴沟里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毒。若不是他足够警惕,若不是妻子足够聪慧,他今天,可能真的就栽了。 科举之路,果然不只是比拼学问,更是比拼心智,甚至是性命。 齐文昊的目光,遥遥望向贡院的方向。 明日,就是院试的最后一关,也是最重要的一关,策论。 那才是真正决定命运的战场。 他回过头,看着灯下那个为自己担惊受怕的妻子,那双原本有些平静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火焰。 这一场,他不能只为了自己去考。 第三十二章 量身定做的考题! 他要为刘大老爷那份沉甸甸的期盼,为身后这三个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他身上的女人,去赢一个状元回来! 他必须赢! 第二天是院试的最后一关,策论。 贡院里的气氛比昨天更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齐文昊走进自己的号舍,里面已经打扫过了,昨天那股茅厕的臭味也淡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隔壁,那里换了个不认识的年轻考生,正一脸紧张的整理笔墨。 周康已经不在了。 齐文昊心里清楚,昨天县衙的动作,看来是彻底断了周家的念想。他收回目光,心里很平静,放下考篮,等着发考题。 “肃静!” 主考官站在高台上,声音传遍了整个考场:“策论,考的是你们解决实际问题的本事,不是让你们说空话!都好好写!” 话音落下,衙役开始分发雪白的试卷。 卷子拿到手里,有些凉。 齐文昊看到卷子上的题目,整个考场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论州县粮荒之根源及解救之策。” 这十二个字让所有考生的心都沉了下去。 考场先是死一般的安静,接着就响起了压不住的叹气声和议论声。 “这……这怎么写?” “粮荒?那是户部和封疆大吏该操心的事,我们一个秀才,哪里懂这些?” “完了,完了!这题目太大了,根本不知道怎么下笔啊!” 不少考生脸色难看,彻底没了信心。他们读了十几年的书,背的是四书五经,练的是圣人的文章,哪里接触过这种具体的民生政务? 让他们引经据典,写一篇关于仁义道德的文章还行,可要拿出能解决粮荒的实际办法,这简直是让他们去干自己完全不懂的事。 一时间,考场里的人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咬着笔杆苦想,还有的盯着空白的卷子,额头上全是冷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但在这片唉声叹气里,齐文昊的反应却和别人完全不一样。 他看清题目的一瞬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题目,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脑子里一下就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想起了大学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分析古代经济和粮食安全问题的情景。 那些他以为早就忘了的知识,现在全都清晰的出现在脑子里。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付阴沟里的老鼠,要让他自己撞到你布好的夹子上……” “像你这样的人才,要是真被埋没了,那才是我县,甚至是咱们大乾朝的损失!” 妻子的话,县令的话,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他不再是那个只为自己读书的齐文昊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去听周围的叹气声。 他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他没有直接照搬现代的办法,他知道,不结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再好的办法也没用。 大乾王朝的运输能力怎么样?官府的执行力有几分?地方豪强对乡里的控制力有多强?税收制度又有哪些问题?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出现,又被一个个的分析。他把现代的粮食储备调节机制、农业信贷体系这些概念,结合大乾王朝的实际情况,在脑子里一遍遍的推演。 时间一点点过去。 考场里,绝望的气氛越来越浓。已经有考生放弃了思考,开始在卷子上胡乱写些“朝廷当行仁政”、“官员当体恤百姓”之类的空话。 半个时辰后。 齐文昊猛的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很亮,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一个结合了储备、调控、借贷、救济,又完全符合大乾国情的粮食安全方案,在他脑子里已经想好了。 他不再犹豫,拿起笔蘸了墨,在草稿纸上用力写下了十六个字! “县建义仓,乡设粮点,春贷秋还,以丰补歉!” 这十六个字,就是他整个对策的核心! 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把笔落在了正式的考卷上。 他的思路一下子打开了! “窃以为,州县粮荒,其根有三。其一,土地兼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小农破产,沦为佃户流民,此乃祸根;其二,民间私贷,利滚利,青黄不接之时,一斗米之贷,秋收或需还一石,百姓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此乃病根;其三,官府调控失灵,丰年谷贱伤农,灾年粮价飞涨,官商勾结,囤积居奇,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此乃死根!” 他不像别人那样空谈天灾人祸,而是直接指出了大乾王朝最根本的三个问题! 光是这个开头,就足以让懂行的考官眼前一亮! 指出了问题,他接着就开始写解决的办法。 “欲解此局,必破而后立,当以十六字为纲领。何为‘县建义仓’?非止备荒,更在平价!丰年,官府以高于市价一成之价收购余粮,防谷贱伤农;灾年,以低于市价三成之价开仓售卖,遏粮价飞涨,使囤积居奇之辈无利可图!” “何为‘乡设粮点’?义仓之粮,非囤于县城,当散于各乡。每乡设一粮点,由德高望重之乡老与官府书吏共管,账目双验,每月张榜公示。如此,既便民,亦可防一县之仓管监守自盗,使救命之粮,能真正落到百姓手中!” “何为‘春贷秋还’?此乃与私贷豪强争利之利器!每年开春青黄不接,乡中粮点可开仓放贷,以粮借粮。凡本村在籍之农户,皆可凭户籍文书,借贷一季口粮。秋收之后,只需加一成耗损归还即可。如此,百姓便可摆脱高利贷之盘剥,安心农事!” “何为‘以丰补歉’?此乃国之大计!天下州县,皆行此法。遇一地有灾,可由邻近丰年之州县,开义仓之粮,平价转运接济。朝廷居中调度,以丰年之余,补灾年之缺。如此循环往复,数年之内,天下粮仓充盈,百姓再无饥馑之忧!” 他下笔飞快,几千字的文章一气呵成。从国家的战略,到乡村执行的细节,从怎么筹集第一笔钱,到怎么防止官吏贪污,他几乎考虑到了每一个环节。 这哪里是秀才写的策论。 这根本就是一份能改变国运的万言策,可以直接送到皇帝面前!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手腕都有些发酸。 咚——! 也就在这时,贡院里收卷的钟声响了。 第三十三章 这答卷能安邦定国! 贡院之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考场里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紧张感,在收卷的钟声响起后,终于散去。一张张写得满满当当,或是干脆空着,又或是涂得一塌糊涂的卷子,被衙役们收了起来,送到了后方的评卷房。 评卷房里,灯火通明。 好几名考官坐得笔直,面前的考卷堆得像小山一样。 坐在主位上的,是这次院试的主考官,京城来的都察院御史,张怀德。 张御史五十多岁,头发有些发白,长相严肃,一双眼睛里全是审视。他跟望江县的刘大老爷是老朋友,最看重真才实学,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只会背书,说空话的读书人。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子,才看了两行,就皱起了眉头。 “王者当行仁政,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老一套的空话。 他把卷子扔到一边,又拿起一份。 “天灾非人力可抗,唯上体天心,开恩科,赦天下……” 更是胡说八道。 一份,两份,十份…… 张御史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差。他面前那堆卷子,被他一份份翻过,又一份份嫌弃的丢开。屋子里这么多卷子,竟然没有一份能让他满意的。 大部分都是些“朝廷该如何”、“皇上该如何”的空话,好像他们不是来考试的,是来给皇帝上课的,一个个眼高手低,想的都不现实。 “唉……” 一声失望的叹气,在安静的评卷房里响起。 “难道我大乾的读书人,就剩下这点本事了?一个县的人才,竟找不出一个能用的?”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心里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就在他准备把剩下的卷子交给副考官去批,自己休息一下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一份被压在最下面的卷子。 那份卷子,卷面特别干净,字迹也跟别人不一样。没有一点涂改,每个字都写的刚劲有力,透着一股自信。 光是这字,就让张御史烦躁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下意识的把那份卷子抽了出来。 当他的目光,落到卷子开头最显眼的地方时,他有些疲惫的眼睛,猛的一亮! 那里,没有啰嗦的开场白,也没有引用古书的废话,只有十六个写的很有力道的大字! 县建义仓,乡设粮点,春贷秋还,以丰补歉! 短短十六个字,却好像带着一股力量,狠狠撞进了张御史的心里! 他那原本靠在椅子上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 “县建义仓,乡设粮点……”他低声念着,那双本来有些浑浊的眼睛,在这一刻,亮得吓人。 好大的口气! 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他立刻屏住呼吸,着急的逐字逐句往下看去。 “窃以为,州县粮荒,其根有三。其一,土地兼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小农破产,沦为佃户流民,此乃祸根;其二,民间私贷,利滚利,青黄不接之时,一斗米之贷,秋收或需还一石,百姓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此乃病根;其三,官府调控失灵,丰年谷贱伤农,灾年粮价飞涨,官商勾结,囤积居奇,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此乃死根!” “好!” 看到这里,张御史再也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这哪里是普通的文章,这简直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乱世的毛病!别的考生,只会把粮荒怪到老天爷头上,而这个考生,却直接指出了土地、高利贷、官府不管事这三个最大的根源! 祸根、病根、死根! 这三点,句句都说到了王朝弊病的核心! 张御史只觉得一股热血往上涌,他强压下心里的激动,继续往下看。 点明问题之后,文章的写法一转,开始围绕那十六个字,提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何为县建义仓?不只是为了防备灾荒,更为了稳定粮价!丰年,官府用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收购多余的粮食,防止谷贱伤农;灾年,用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开仓卖粮,压制飞涨的粮价,让那些囤积粮食的奸商没钱可赚!” “何为乡设粮点?义仓的粮食,不能只堆在县城,要分散到各个乡里。每个乡设一个粮点,由德高望重的乡绅和官府的书吏一起管理,账目两边核对,每个月贴榜公布。这样既方便了百姓,也能防止管仓库的贪污,让救命的粮食,能真的到百姓手里!” 张御史看得心头一震! 稳定粮价!防止贪腐!这两个朝廷吵了几十年都没解决的问题,竟然被这个考生用这么简单明白的办法,给出了方向! 他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急了。 “何为春贷秋还?这是从那些放高利贷的豪强手里抢生意的好办法!每年开春粮食不够吃的时候,乡里的粮点可以开仓借粮。只要是本村有户籍的农民,都能凭户籍文书,借够一季的口粮。秋收之后,只要多还一成就行。这样,老百姓就不用被高利贷剥削,可以安心种地了!” 看到这里,张御史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跟豪强抢生意! 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太难了!千百年来,朝廷不是没想过办法,但都失败了。可这个考生的方案,却把官府的信誉和百姓的需求结合起来,用极低的利息,从根子上,挖断了那些地方豪强赚钱的路子! 这办法太狠了! 他看到了文章的最后一部分。 “何为以丰补歉?这是国家大计!天下所有州县,都用这个办法。遇到一个地方有灾,可以从旁边丰收的州县,调运义仓的粮食,平价卖过去救济。朝廷在中间统一调度,用丰收年的多余,补上灾年的缺少。这样来回几次,不出几年,天下的粮仓就都满了,百姓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文章的最后,甚至还详细的写了推行这个政策时,怎么定借贷的规矩,怎么建立监督机制防止官员贪污,怎么处理烂账,甚至连启动资金怎么从查抄贪官豪绅的罚款里出,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逻辑严密,考虑周全,一环扣一环,找不到一点漏洞! 这哪里是一个秀才的空想! 这简直是一份可以直接送到皇帝面前,足以安定国家,改变大乾王朝命运的完美奏章! “咚!” 看完最后一个字,张御史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激动,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周围几个昏昏欲睡的考官被他这一下吓了一跳,全都吃惊的看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此人当为案首! 却看见这位一向严肃稳重的御史大人,此刻竟然满脸通红,两只眼睛里,射出惊人的光芒!他拿着那份卷子,在灯下来回走动,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天才……治国安邦的大才啊!”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宣布。 “这个考生,有治国的大才!必须是这一场的案首!” 案首! 这两个字一出来,在场竟没有一个人反对。 所有人都服气的点了点头。在这篇文章面前,任何其他的文章都差远了。 张御史心里的激动平复了一些,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从另一堆已经评过的卷子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抽出了另一份卷子。 正是齐文昊第一场默写的试卷。 卷面上,字迹一样工整,整篇文章默写下来没有一个错字。这说明这个考生不光有治世的本事,经义的底子也一样扎实。 “好,好啊!”张御史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拿起朱笔,在卷宗的封面上,郑重的写下了“牛家村,齐文昊”几个字。 他看着这个名字,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老朋友刘大老爷寄来的那封信。信里曾没说清楚的提到,他在望江县发现了一个姓齐的年轻才子,见识不凡,让自己多留意。 当时他还只当是老朋友在吹牛,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那信里说的人,肯定就是这个齐文昊! “刘胖子啊刘胖子,”张御史嘴角难得的笑了笑,低声自语,“你这次,可真是给本官,给我大乾朝,送来了一块宝贝啊!” …… 院试的最后一场,终于结束了。 当考生们拖着累坏了的身体,心里七上八下的走出贡院大门时,齐文昊心里却很平静。 他对自己的发挥很满意,尤其是最后一篇策论,把他两辈子的学问和见识,都发挥了出来。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李云婉。 妻子那带着担心和期盼的目光,在看到他平静的神情时,一下子就安心了。 “夫君。”李云婉快步迎了上来,很自然的接过他背上的考篮。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吃饭。”齐文昊笑着牵起她的手,感觉那只小手还有些凉。 夫妻二人没有去酒楼凑热闹,而是在一家安静的小食铺里,简单吃了些东西。 “我们就在县城多留几天吧,等放榜了再回去。”齐文昊提议道。 “好,都听夫君的。”李云婉柔声应道,她看着丈夫的侧脸,眼里全是信赖。 他们都不知道,就在他们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时,一份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甚至搅动整个大乾朝堂的考卷,正在被张御史,亲自封存起来。 县衙后堂。 张御史亲自用火漆封好了齐文昊的那份策论考卷,将其与一份加急的密函放在了一起。 “来人。” “大人。”一名心腹幕僚躬身走了进来。 “把这个东西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亲手交到首辅大人手里!”张御史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幕僚心里一惊,他从没见过大人这么严肃,连忙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快步离去。 张御史看着幕僚远去的背影,缓缓走到窗前,目光投向远方京城的方向。 “这样的才华,绝不能埋没在乡下。”他心里暗道。 接下来的几天,齐文昊和李云婉过得颇为清闲。 他们白天或者在客栈看书,或者去街上逛逛,看看县城的热闹。齐文昊甚至还抽空画了几张新式农具的图纸,准备回去后让村里的铁匠试试。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天下午,两人正在一家茶楼里听说书,楼下的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怒骂。 “凭什么拆我们的房子!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 “官府了不起啊!官府就能强抢民宅吗!” “天杀的狗官!我们不搬!死也不搬!” 茶楼里的客人纷纷探头往下看,一时间议论纷纷。 “又来了,这几天天天闹。”邻桌一个本地口音的茶客摇头叹气。 “兄台,这是怎么回事?”齐文昊放下茶杯,开口问道。 那茶客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身书生打扮,便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是本地人吧?咱们县新来了个县丞,姓王,据说是从京里调下来的,有大背景。这王县丞一来,什么正事不干,偏偏看上了城南那一片民居,说那里风水好,要强征了扩建成他自己的私家花园!” “强征?”齐文昊的眉头皱了起来,“那补偿呢?” “补偿?”那茶客冷笑一声,“一户给三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城南那地段,三两银子连个茅房都买不起!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可谁让人家是官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已经有好几户人家被逼得签了文书,这两天衙役正带人去拆房子呢!” 齐文昊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那片混乱的街角。 他看到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正拿着棍棒,粗暴的推搡着一个抱着门框不肯撒手的老人。一个年轻的妇人跪在地上,死死抱着衙役的腿哭求,却被一脚踹开。 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远远的指指点点。 那刺耳的哭喊声,那无助的眼神,那官差嚣张的嘴脸,让齐文昊看的眼睛生疼。 他那双刚刚因为一篇策论而变得深邃明亮的眸子里,一点点的,重新凝聚起了一股寒意。 齐文昊走出茶楼上街之后目光落在一个卖饼的老伯身上。摊子前,一个收税的男人正叉着腰,不耐烦的催着。 “快点!今天的门脸税、窗户税,还有你这摊子占道的走路税,一共三十文钱!少一个子儿,你这摊子就别想要了!” 卖饼的老伯弓着背,他哆哆嗦嗦的从一个破钱袋里数着铜钱,凑了半天,还差几文钱。 “官爷,行行好,今天就卖了这么点钱……” “少废话!”收税的一把抢过那些铜钱,瞪着眼说,“差的钱,下午我再来收!要是还凑不齐,就拿你的饼抵!” 说完,他抓起两个刚出锅的饼,大摇大摆的走了。 老伯看着空空的钱袋,又看看被抢走的饼,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抬起袖子抹了把脸,重重的叹了口气。 第三十五章 这官我告定了! 等那个收税的走远,齐文昊才拉着李云婉走过去。 “老伯,给我们来两个饼。” 老伯抬起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很快包了两个饼递过来。 “新来的王县丞,真的这么收税?”齐文昊接过饼,假装随口问道。 一提起这个,老伯的眼神里马上有了火气。他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咬着牙说:“何止是这么收税!简直是不给我们活路!这个王大人,想出几十种新税!什么窗户税、门脸税、走路税,就连我家那个鸡窝,都得按大小交个安居税!我们做小买卖的,起早贪黑挣的这点钱,还不够交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税!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被逼死了!” 老伯说着,气得全身发抖,眼眶通红。 正说着,不远处被拆的房子那边,突然传来更吵的闹声和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 齐文昊把几文钱放在案板上,拉着李云婉快步走了过去。 在一片废墟前,一群衙役正粗暴的把几户不肯走的老百姓往外拖。一个穿着好料子衣服的管家模样的胖子,正叉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对着哭喊的百姓大声骂着。 “都给我听着!王县丞大人要在这里修花园,是看得起你们,是你们的福气!谁再敢拦着,就是妨碍公务!全都抓进大牢,让你们坐牢坐到死!” 管家的声音很嚣张,一点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人群里,一个白头发的老婆婆死死抱着一根刚拆下来的房梁,那是她家的主梁,上面还刻着她儿孙的名字。她哭得很惨,全身都在发抖。 “这是我家的根啊!你们不能拿走!不能拿走!” “老东西,找死!”一个衙役嫌她碍事,上去就是一脚,狠狠踹在老婆婆的背上。 老婆婆惨叫一声,瘦小的身子直接滚到了瓦片堆里,不动了。 “娘!”一个男人眼睛都红了,吼着就要冲过去,却被两个衙役死死按在地上,棍子不停的打在他身上。 这一幕让齐文昊的呼吸都停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袖子里的拳头死死握紧,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齐文昊没有像那个男人一样冲上去。他拉着同样吓得脸发白的李云婉,退到人群外面不显眼的角落。他的目光冷静的扫过整个场面。 齐文昊把那个嚣张管家的样子记在脑子里。他又仔细看着那些被打被赶走的老百姓,把他们的脸、他们哭喊时提到的名字,还有旁边邻居说的话,都一一记在心里。 周家村的李三,带着老娘和两个孩子,房子被拆了。 城南张屠户的妹妹一家,男人被打断了腿,不知道是死是活。 还有那个抱着房梁的老婆婆,是王木匠的娘…… 一件件惨事,都在齐文昊心里记了下来。他知道,现在冲上去除了跟那个男人一样挨顿打,什么用都没有。对付这种有权有势的官,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一下就把他告倒,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李云婉看着丈夫严肃冰冷的侧脸,心里很担心。她能感觉到齐文昊在强忍着怒气。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他那只冰冷僵硬的手。 齐文昊感觉到妻子手心的温度,转过头,眼神缓和了一些。他对李云婉摇了摇头,让她别担心。 齐文昊看着眼前这些惨状,看着那些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声音很低的在李云婉耳边说: “别怕。” “读了这么多书,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欺负死。” 齐文昊拉着李云婉,穿过人群,离开了那个传来哭喊声的街角。 李云婉的手心冰凉,脸上还带着害怕的神色。 “夫君……”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别想了。”齐文昊停下脚步,转过身,用手指轻轻擦掉她眼角的一点湿润,“有些事,光看和想,是没用的。” 他拉着李云婉,拐进了另一条街。 这条街和刚才那条完全不一样,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街上有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有捏面人的巧手匠人,还有炸油果子的香气,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李云婉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暂时忘了刚才不开心的事。 “夫君,你看那个,是拿面做的吗?好像啊。” “这个红红的果子,串在一起,就是糖葫芦?” 她像一只刚出笼的鸟儿,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兴趣,拉着齐文昊的袖子,问个不停。 齐文昊耐心的为她解答,看着她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些。 两人走着,忽然被前面围着的一圈人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画糖画的摊子。 摊主是个手艺很好的老师傅,用一柄小铜勺,舀起锅里滚烫的糖稀,手腕一转,一条活灵活现的龙,就在石板上画好了。 那糖画的龙亮晶晶的,在太阳下闪着光,龙身盘着,龙爪张开,嘴也张着,好像随时要飞起来一样。 李云婉哪里见过这个,只觉得那糖画上的“怪物”活灵活现,看着有点凶,吓得她“呀”的一声,下意识就躲到了齐文昊的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紧张的拽着他的衣角。 “夫君,那……那是什么怪物?会吃人吗?” 她问得很认真,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还是听见了。 “噗嗤……” 摊主老师傅最先没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周围看热闹的路人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没有嘲笑,都是善意。 “小娘子,这可不是怪物,是糖龙,甜得很,不吃人!”一个大婶笑着打趣道。 李云婉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齐文昊觉得有些好笑。他拉住妻子的手,把她从身后拽了出来,从钱袋里摸出几文钱递给摊主。 “师傅,就要这条龙。” 他接过那支还带着点热气的糖龙,递到李云婉面前,看着她不好意思的样子,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傻丫头,这是糖做的,甜的,不吃人。” 李云婉脸红着,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尖,在龙头上轻轻舔了一下。 一股甜味,立刻在嘴里散开。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好甜!” 她惊喜的抬起头,脸上的不好意思全没了,只剩下开心的神色。刚才看到那些事带来的坏心情,好像也被这一口甜给赶跑了。 看着她满足的样子,齐文昊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第三十六章 你也想学人强出头 就在这时,齐文昊眼角的余光扫过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墙角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正没精打采的坐在自己的字画摊前。 摊位上乱七八糟的。几幅已经画好的山水字画,被胡乱的扔在地上,上面还清晰的踩着几个脏脚印。笔墨纸砚散落一地,一方上好的砚台,更是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齐文昊的目光停住了。 他认得这个老秀才。 几天前,他曾在街上见过,老秀才的摊位前围了不少人,都在称赞他的字画。可就在刚才,他看到的那些被衙役欺负的小商贩里,似乎就有这位老先生的身影。 “夫君,怎么了?”李云婉察觉到丈夫的神情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落魄的老人。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别乱走。” 齐文昊把那糖龙塞到李云婉手里。 “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便迈开步子,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那个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的老秀才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不快,但很稳。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没拿东西,就这么平静的走着,走向那个被官府欺负的读书人。 李云婉站在原地,看着丈夫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条张牙舞爪的糖龙。 她虽然不明白丈夫要做什么,但她相信他。 她忽然觉得,那糖做的龙,再如何逼真,终究只是给人带来片刻甜蜜的玩意儿。 而她的夫君,那个正走向深渊的背影,才是那条要搅动风云,吞云吐雾的真龙。 此时老秀才正对着一地烂摊子发呆。几幅画卷散在地上,上面还踩着几个脏脚印,旁边一方砚台断成了两截,看着十分凄凉。 “老先生,怎么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老秀才缓缓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他认出来人是个读书人,脸上扯出一个苦笑,摆了摆手。 “年轻人,别问了。我这摊子,以后是摆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里全是说不出的累。 原来,前几天王县丞的管家带人拆房子,他路过时看不下去,引经据典说了几句公道话,骂他们做事不合规矩。 没想到,就因为这几句话,被那个管家记恨上了。今天,管家特意带了几个衙役过来,什么话都不说,就把他的摊子砸了个稀巴烂,还放话说,在这望江县城里,谁敢买他的字画,就是跟王县丞过不去。 老秀才正说着,巷子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几个刚砸完摊子的衙役,正大摇大摆地转了回来,像是在看自己的杰作。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摊前的齐文昊,为首的刀疤脸衙役眼睛一瞪,走了上来。 “小子,看什么看?这儿的热闹好看吗?想惹事?赶紧滚!” 那声音充满了混混的蛮横,周围几个想看热闹的路人,都吓得缩了缩脖子,躲远了些。 齐文昊没有动,他只是侧过身,把李云婉护在身后,挡住了那衙役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对着那几个衙役,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 “几位官爷,这位老先生年纪大了,在这儿摆摊写字不容易。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要被这么对待?” “犯事?”刀疤脸衙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蔑的上下打量着齐文昊,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他没犯事,但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用手里的水火棍,一下一下的敲着手心,发出啪啪的响声,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你一个穷酸秀才,看着面生得很,也想学人强出头?这望江县的水深着呢,淹死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信不信老子今天心情不好,连你一起收拾了!” “收拾我?” 齐文昊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刀疤脸衙役却看得心里莫名一跳。 只见齐文昊从怀里,不紧不慢的取出一张折好的文书,轻轻展开。 那是一份院试的考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的籍贯和姓名,盖着县学和府学的大印。 “在下牛家村,齐文昊。是这届院试的考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朝廷科举,选拔人才,是何等大事。现在院试还没结束,主考的张御史也还没走。你们身为官差,却在光天化日之下,随便欺负读书人,毁他的笔墨,断他的生路。” 齐文昊的目光从那几个衙役脸上一一扫过,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几人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我就是有点好奇,这事要是被主考的张御史知道了,他老人家会给你们定个什么罪?是目无王法,还是扰乱文风?” 张御史三个字一出口,几个衙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们这些底层混日子的,可能不知道朝廷大官叫什么,但“御史”这两个字是干什么的,他们却清楚得很!那是能直接跟皇帝说话,专治他们这些地方不法之事的官! 尤其是这位张御史,听说还是从京城都察院来的,向来铁面无私。 刀疤脸脸上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没了。他跟身边的同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害怕。 他们可以不把一个穷秀才放在眼里,但绝不敢去惹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御史。为了替管家出气,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算……算你狠!” 刀疤脸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他恶狠狠的瞪了齐文昊一眼,想把他的样子记住,随即一挥手,带着手下几人,灰溜溜的转身走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几句话给化解了。 周围的路人看得目瞪口呆,望向齐文昊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那瘫坐在地的老秀才,更是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要对着齐文昊深深一拜。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仗义执言,为老朽解围!大恩大德,老朽忘不了!” 齐文昊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老先生言重了,都是读书人,应该的。” 老秀才感激不已,可他看着满地的烂摊子,眼里的光很快又暗了下去,最后化成一声长叹。 “唉,多谢公子。可惜……可惜就算他们今天不来,我这画,怕也是一幅都卖不出去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一片灰暗。 “王县丞一句话,就断了我在这县城所有的生路。以后,谁还敢买我的东西?谁还敢啊?” 第三十七章 一句话让画价翻五倍! 老秀才叹着气,没了半点指望。他读了一辈子书的那点傲气,被权力砸了个稀碎。 “王县丞一句话,就断了我在这县城所有的生路。以后,谁还敢买我的东西?谁还敢啊?” 这带着哭腔的话,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沉默了,有几个还悄悄摇着头,都觉得这老秀才算是彻底完了。 “先生的画,晚生倒是想看看。” 就在这片安静中,齐文昊的声音响了起来,平静,又清楚的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他没管别人怎么看,蹲下身子,从一地乱画里捡起一幅。 画的是《秋山图》,山石的画法很老练,树木也画得不错,看着有股秋天的感觉。只看画画的本事,确实是好东西。 但画旁边题的字就很一般了,就是几句“秋高气爽,登高望远”的老话,没什么特别的。 老秀才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刚为自己解围的年轻人,苦笑了一下:“公子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这画再好,现在也只是一堆废纸了。” 齐文昊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看着手里的画,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那是在另一个世界,被人叫做营销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老秀才那张没血色的脸,忽然笑了笑。 “先生,您的画很好,就是旁边题的字,也许可以换个说法。” “换个说法?”老秀才一怔,完全没明白他的意思。画上题字,不就是写景抒情,还能有什么说法? 齐文昊也不多解释,他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看到一支没摔断的毛笔和一小块残墨。他捡起笔,又从旁边一个被撕破的本子上扯下一角干净的废纸,铺在膝盖上。 “老先生,借笔墨用一下。” 他蘸了墨,手腕一动,一行有力的小字就出现在那张小小的废纸上。他将纸条递到老秀才面前。 “您看,要是在这幅《秋山图》旁边,题上这么一句话,怎么样?” 老秀才疑惑的接过纸条,凑到眼前。只见上面写着: “此画画得很好,有点前朝大家林修远晚年的意思。” 只看了一眼,老秀才的眼睛一下瞪圆了,手都抖了一下,那纸条都差点掉在地上。 “这……这怎么行!”他声音都变了,“公子,万万不可!林状元的画多金贵,一幅就值千金!我这破画,怎么敢跟他老人家扯上关系!这不是瞎说骗人吗!” 林修远,前朝一个很有名的状元画家,他的画被当成神品,传下来的很少。拿自己的画去碰瓷这位大神,在老秀才看来,这是读书人最看不起的事! 周围的人也听到了,都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这年轻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说自己的画风像林状元?” “这不是骗人吗?要是被人发现,名声就全毁了。” 齐文昊脸上却一点不慌,他从老秀才手里拿回那张纸条,语气还是那么平静。 他指着纸条上的字,一句一句的解释:“我只说有点那个意思,又没说这就是林状元的真迹。这个意思嘛,可以说画得像,也可以说您画画时候的心情跟他老人家有点像。这是借他的名气,给好画编个好来头,让懂行的人愿意多看两眼,不懂行的人也觉得厉害。这是给画添彩的点睛之笔。” 借名气? 好来头? 老秀才被这几个听都没听过的词说得一愣一愣的。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写了一辈子文章,从没想过,文字还能这么用! 齐文昊见他表情松动,知道他听进去了。他放下《秋山图》,又拿起另一幅画着几竿墨竹的画。这竹子画得很有风骨,笔力好像要穿透纸背,可惜题的字也只是“岁寒知松柏,然后知君子”之类的老话。 他再次提笔,在另一张废纸上写道:“这竹子,城外清风观的悟真道长看过,评价说‘有冲天的志气,君子的风骨’。” 写完,他将纸条递过去。 “清风观是我们望江县的名胜,悟真道长也是有名的高人。先生这幅画,要是有了这么一句点评,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一幅被高人开过光,带着仙气和风骨的画。您说,它的价钱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老秀才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齐文昊写的这两句“题跋”,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几十年的老想法,被这个年轻人几句话说得乱七八糟。 原来……原来文章还能这么写!原来名声还能这么借! 他看着地上那方断成两半的砚台,又看了看周围人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眼神,心里那点读书人的清高,终于没了。 罢了,反正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试的?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齐文昊,郑重的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公子有大才,老朽……服了。” 说完,他不再犹豫,捡起地上的笔,颤抖的手,将齐文昊写的那两句题跋,工工整整的抄在了对应的画卷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把那两幅画重新摆好。虽然摊子还是一片乱七八糟,但这两幅画因为有了新的题跋,就好像换了幅画,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周围的人都觉得新奇,围在那里指指点点,但因为怕王县丞的势力,谁也不敢真的上前去问。 然而,奇迹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人群外,一个穿锦缎袍子,手里盘着核桃的富商,正带着两个小厮路过。他本是随便看了一眼,目光却立刻被那幅《秋山图》旁边的题跋吸引住了。 “有点前朝大家林修远晚年的意思?” 富商轻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他是个喜欢摆弄些字画装样子的人,自然听过林修远的大名。 他分开人群,走到摊前,拿起那幅《秋山图》仔细看了起来。 他虽然不是真懂,但也看得出这画画得挺好。再联想那句“有点意思”的题跋,越看越觉得画中山石的画法,真有几分传说中林状元那种老辣的味道。 “这画……怎么卖?”富商想了想,开口问道。 老秀才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紧张的看了齐文昊一眼,见对方朝他微微点头,才鼓起勇气,报出了一个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价钱。 “这个……十两银子。” 这个价格一出口,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 “疯了吧?他以前一幅画最多卖一二两银子!” “十两?抢钱啊!” 老秀才自己也心虚,手心都是汗。 谁知,那富商听了,眉头都没皱,反而点了点头。 第三十八章 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十两银子,买个‘林修远晚年的意思’,不贵!”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直接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付钱!” 小厮立刻从钱袋里取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递给了老秀才。 老秀才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整个人都傻了,跟做梦一样。 他一幅画,就因为多了一句话,价钱翻了五倍多,对方还买得高高兴兴! 这……这简直是点石成金啊! 富商收好画,目光又落在了那幅《墨竹图》上,当他看到“悟真道长点评”那行字时,眼睛更亮了。 “悟真道长?可是清风观那位?” “正是。”老秀才已经镇定下来,学着齐文昊的样子,沉声应道。 “好!好一个‘冲霄之志,君子之风’!”富商抚掌大笑,“悟真道长亲口点评的画,意头好!这幅画,我也要了!开个价吧!” 老秀才这次有了底气,直接道:“二十两!” “好!值!” 富商爽快地又让小厮付了钱。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进了老秀才的口袋。这比他过去一年挣的都多! 周围的人全都看傻了眼。他们看着那个几乎要乐晕过去的老秀才,又看看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年轻人,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们还觉得齐文昊是投机取巧,那么现在,他们看齐文昊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能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老秀才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拿着那三十两银子,走到齐文昊面前,二话不说,就要跪下。 “公子……您就是老朽的再生父母啊!” 齐文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先生言重了。”他看着老秀才,淡淡一笑,“我只是告诉了您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老秀才仰着头,满眼都是崇敬。 齐文昊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了远处县衙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东西要卖出去,得让人觉得它值钱。” “人也一样。” 齐文昊的话声音不大,但周围每个人都听清楚了。 东西要卖出去,得让人觉得它值钱。 人也一样。 那个买画的富商是个精明人,他看看手里的画,又看看一脸平静的齐文昊,心里有了想法。 富商走到摊前,将那幅《秋山图》重新展开,向老秀才问道:“老先生,这画……真的有那林大家的神韵?”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老秀才身上。 老秀才的心又提了起来,手心里全是汗,他下意识的朝齐文昊看了一眼。 齐文昊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神平静,给了他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 老秀才深吸了一口气,他那点读书人的傲气,竟在这一刻重新回来了。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板,对着那富商,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 “员外说笑了。”他的声音不再发抖,反而带着一丝沉稳,“我怎么敢和林大家相比。只是我画画的时候,心里很佩服他的风骨,偶尔得到了一点那个味道罢了。画就在这里,好不好,还得请员外您自己看。” 这番话说的很有水平。 既没直接承认,也没完全否认,还把问题丢了回去,显得既谦虚,又有风骨。 那富商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说的好!”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要是这老秀才一口咬定自己的画就是林状元的风格,他反而要怀疑有问题。可这番有水平的说辞,既给了他这个买家面子,又让这幅画多了几分故事感。 “十两银子,买一句‘偶得神韵’,值了!”富商不再犹豫,对着小厮一挥手,“把那幅《墨竹图》也包起来,付钱!” 这一下,人群彻底炸了锅。 “真的买了!三十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快看,那幅画着残荷的,旁边写着什么?‘曾入当朝刘大学士青眼’?我的天!” “还有那个!‘此山水小品,乃老朽与知交于醉仙楼上一气呵成’!醉仙楼的酒菜那么贵,能去那里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啊!” “这老头,真人不露相啊!” 之前那些还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此刻眼睛都红了。他们也不管什么王县丞的禁令了,这么多人,官府也管不过来,而且这画背后的故事确实吸引人。 “老先生!这幅《残荷图》,怎么卖?”一个看起来像账房先生的中年人挤了进来,指着画急切的问道。 老秀才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看了一眼那句齐文昊随手写下的话,沉声道:“这画是我心里感受的写照,不是俗物。二十两,一文都不能少。” “我要了!”那账房先生想都没想,直接从怀里掏钱。 一个开头,后面就拦不住了。 “那幅山水小品我要了!” “这幅字的意境好,给我包起来!” 刚才还无人问津,甚至被踩在脚下的字画,此刻成了人人争抢的宝贝。齐文昊随手写下的那几句话,让每一幅画的价钱都翻了好几倍。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地上那些画卷就被抢购一空。 老秀才的摊位前,只剩下一些碎纸和那方断掉的砚台。 而他自己,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傻了。 他打开钱袋,看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少说也有一百多两。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的手抖了起来,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老秀才猛的转过身,走到齐文昊面前,二话不说,抓起钱袋里的一大半银子,就要往齐文昊怀里塞。 “公子!这是您的!不,这些都该是您的!”他声音哽咽,激动的浑身发抖,“没有您,我这些东西,就是一堆废纸!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齐文昊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先生言重了。”他看着老秀才,神色平静,“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画,终究是先生一笔一划画出来的。这钱,我不能收。” 旁边的李云婉也拉了拉齐文昊的袖子,让他别收。她知道自己丈夫不是贪财的人。 老秀才还要再劝,可见齐文昊态度坚决,眼神清澈,没有一丝贪婪,他知道对方是说真的。 老秀才不再坚持。 他将钱袋小心翼翼的收好,退后两步,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满是灰尘的破旧长衫,然后,对着齐文昊,深深的,郑重的鞠了一躬。 “公子一字千金,点石成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他抬起头,苍老的脸上满是敬重和感激。 第三十九章 强有力的帮手 “我叫徐敬,是县里文会的。今天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以后只要您有事开口,我豁出这条老命也给您办!” 这番话,说的很有力道。 周围还没散去的人群听到“文会”二字,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望江县文会,那可是本地所有读书人组成的圈子,虽然不是官府组织,但在县里的影响力很大,尤其是在读书人这个群体里,一呼百应。 齐文昊伸手将他扶起。 他知道,自己今天这个无意的举动,不只得到了一个老秀才的感激,更重要的是,收获了一个重要的人脉。 “徐老先生客气了。”齐文昊扶着他,语气温和,“大家都是读书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他扶着徐敬,目光却越过了眼前的人群,望向了不远处县丞府邸那高大的院墙和飞扬的檐角。 他的眼神很平静,但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要扳倒一个有背景的县丞,光靠一腔热血和律法条文是不够的。 自己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今天,他已经得到了第一份助力。 送走了感激涕零的徐敬,齐文昊和李云婉回了客栈。 一进门,李云婉就盯着自己的丈夫,眼睛亮得惊人。 “夫君,你真是太厉害了。”她感叹道,“我以前只知道你书读得好,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就那么几句话,居然真的能让那些画卖出去,还卖了那么多钱。” 她到现在都觉得有点不真实,好像亲眼看到了一场奇事。 齐文昊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 “这不叫本事,这叫赋能。” “赋能?”李云婉眨了眨眼,这个词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嗯。”齐文昊拉着她坐下,耐心的解释道,“东西好,是基础。但光好还不够,还得让别人知道它好在哪里,甚至要给它一个好名头,一个好故事。就像徐老先生的画,画得本就不错,我们只是帮它找到了最能打动人的那个点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得更远了些,“以后我们牛家村的山货,比如那些晒干的菌子,还有山里挖的药材,也可以用这个法子。我们不能只当它是普通的山货卖,我们要告诉城里人,这是长在深山里,吸收了天地精华的好东西。这样,它的价钱,自然就上去了。” 李云婉听得似懂非懂,但她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丈夫,心里想的不只是他们自己的小日子,还装着整个村子。 她看着丈夫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特别踏实。 第二天上午,客栈的伙计就上来通报,说有一位姓徐的老先生求见。 齐文昊知道是徐敬来了。 两人在楼下大堂的雅座坐下,徐敬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衫,虽然依旧陈旧,但精神头却比昨天好了很多。 “齐公子,”徐敬一坐下,就对着齐文昊深深一躬,“老朽昨日回去后,思来想去,这大恩,不能不报。公子若有事要办,尽管吩咐。” 齐文昊扶住他,直接说道:“徐老先生,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事相求。” 他将自己这几日在县城里看到听到的,关于新任王县丞强征民宅,还巧立名目加了很多税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徐敬听着,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手里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这个王八蛋!”他终究是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公子说的这些,老朽也早有耳闻!不瞒您说,我们县里文会的好些同道,都对这新来的王县丞很不满!这个人仗着京里有靠山,一来就胡作非为,把望江县当成了他自家的钱袋子,搞得大家怨气冲天!只是……只是大家都是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敢怒不敢言啊!” “光是生气,是没用的。”齐文昊的声音很平静,“我们需要证据,需要人证。”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了过去。 “这是我这几日记下的一些东西,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哪些人家的房子被拆了,哪些小贩被多收了税,甚至哪个衙役动手打了人,我都记下来了。” 徐敬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用工整的小楷,详细记录了十几户受害百姓的姓名、住址,以及受害的经过。时间,地点,人物,清清楚楚,详尽得让人吃惊。 “齐公子……你……”徐敬看着齐文昊,眼神里满是惊讶。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年轻人,心思竟然如此周全,在那种混乱的场面下,还能记下这么多关键的东西。 “光有这些还不够。”齐文昊的目光很沉静,“我一个人,说话分量不够。所以,我想请徐老先生帮忙。” “公子请说!”徐敬立刻坐直了身子。 “请您拿着这份名单,去联络您那些信得过的文会同道,帮我一起,把这些事情核实清楚。最好,是能找到这些受害的百姓,让他们知道,有人愿意为他们出头,说服他们,到时候站出来,做个人证!” 齐文昊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们要做的,是收集足够的人证物证,只要时机一到,就让他没法翻身!” 徐敬听得浑身一震,他那颗被世事磨平了的心,在这一刻,好像又有了动力。 “好!”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公子放心!这件事,包在老朽身上!我这就去联络那些老伙计,这望江县的读书人,还没死绝!我们就算是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要把那个祸害给拉下马!” 徐敬拿着那份名单,急匆匆的走了。 齐文昊看着他的背影,端起已经凉了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了计划的第一步。 要扳倒一个有京城背景的实权县丞,光靠这些读书人和受害的百姓,还远远不够。对方动动手指头,就能把这些人全都压下去。 他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一个足够有分量,能让王县丞的靠山都不敢轻易插手的人。 这个人,就是即将放榜的院试主考官,都察院御史,张怀德。 自己现在说话没人听,即便考中了秀才,在县丞那种官面前,也不算什么。可要是能考个第一,成为案首,得到张御史的看重,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第四十章 扳倒县丞的第一步! 那篇策论,就是他写给张御史看的,也是他敢站出来说话的底气。 他赌的,就是张御史那样的清流名臣,在看到那份能安邦定国的策论之后,绝不会允许写出这份策论的人才,被一个地方上的小小县丞给毁了! 接下来的几天,望江县的空气里,都透着一股紧张。 徐敬那边不断有消息传来,他们联络了十几个有骨气的读书人,分头行动,已经找到了好几个愿意站出来指证王县丞的百姓。一张针对王县丞的网,正在悄悄张开。 而齐文昊,则陪着李云婉,过得颇为清闲,仿佛已经忘了那些烦心事。 终于,放榜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天还没亮,整个望江县城就热闹了起来。 数不清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向了贡院。有满心期盼的考生,有忧心忡忡的家人,也有纯粹来看热闹的百姓。一时间,贡院门前那条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人挤着人,吵闹声震天。 “来了!来了!报喜的官差出来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猛的向前涌去。 齐文昊和李云婉也被裹在人潮之中。 他一只手紧紧护着妻子,防止她被挤到,另一只手则下意识的攥紧了。 即便是心性沉稳如他,在这一刻,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的加速,手心里,已经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的目光,穿过无数晃动的人头,死死地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贡院大门。 成败,在此一举! 午时三刻,太阳正毒。 吱呀一声,所有人都盯着的贡院大门,缓缓的打开了。 在场所有人的呼吸,好像都在这一刻停了。 接着,四个高大的衙役合力抬着一张巨大的红榜,一步步从门里走了出来。那张红榜在太阳底下红得晃眼,上面的黑字,写着无数读书人十年的命运。 “放榜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紧张的气氛一下就炸了。 “轰!” 街上几千人拼命的朝要贴榜的墙边挤过去。 “夫君,小心!” 李云婉惊叫一声,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 齐文昊脸色一沉,伸出手臂把妻子紧紧护在怀里,用后背和胳膊给她挡着周围的人。可人实在太多,他也被挤得连连后退,根本靠不近那面墙。 红榜被衙役们高高举起,稳稳的贴在了墙上。 前面的人已经开始从榜单最下面往上念名字了。 “第一百名,孙家村,李四!” 声音刚落,人群后面就爆发出一个男人高兴的哭喊声。 一个名字,就决定了一家人的命运。 “第九十五名,赵家庄,王麻子!” “第九十名,县学,陈平!”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出来,人群里不时响起高兴的喊声,或是失望的叹气。 李云婉紧张的抓着齐文昊的衣袖,手指都抓白了,心跳的厉害,每念一个名字,她的心就跟着抖一下。 齐文昊也在仔细听着,神情还算平静,但那双眼睛里,也透着一丝紧张。 每念过十个名字,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他对自己的文章有信心,特别是那篇策论,他觉得能打动任何一个有见识的考官。但考试这种事,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很快,念名字的声音已经过了一半。 “……第三十名,李家巷,吴用!” 还是没有齐文昊的名字。 李云婉抓着他衣袖的手,更紧了。 一些从牛家村来看热闹的乡亲,还有在县城里见过齐文昊本事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 “咦?怎么还没念到齐秀才的名字?” “是啊,他不是很厉害吗?连徐老先生都那么佩服他,怎么会连前三十都没进?” “不会是看漏了吧?”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李云婉心上。她的脸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齐文昊感觉到了妻子的紧张,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轻捏了捏,算是安慰。 念名字的声音还在继续。 “第二十五名……” “第二十名,刘家庄,刘文才!” 当第二十名的名字也被念出来,榜上还是没有那个熟悉的名字。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 “完了,前二十都没有,这下怕是没希望了。” “可惜了,看他文采那么好,还以为这次能考个好名次呢。” 李云婉的嘴唇都咬白了,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许是前面人多看漏了,也许是念错了,夫君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榜上无名。 可那一声声的宣读,却一下下的敲碎她最后的希望。 “第十名,县学,张远!” “第九名……” “第五名,宋家,宋玉!” 当念到第五名,还是没有齐文昊三个字时,李云婉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差点站不住。 难道……真的落榜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心里一下子就空了。 齐文昊眉头紧锁,把妻子搂得更紧了,心里也说不出的复杂。他倒不是怀疑自己的学问,只是,要是真因为别的原因落榜了,那他想扳倒王县丞做的那些准备,就全都白费了。 就在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氛里。 突然出了意外! 只听最前面,一个好不容易挤到榜单下面的年轻秀才,像是见了鬼一样,伸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大红榜的最顶上。 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都变了调,尖锐的盖过了所有人的吵闹声。 “天……天啊!” “你们别从下面看了!快看榜首!看榜首啊!” 那一声尖叫,让本就吵闹的人群一下就炸开了锅! “榜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前面的别光自己看,快念啊!” “是宋家的公子?还是县学张家的才子?” 后面挤不进去的人急得不行,无数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前面,催促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被所有人盯着的那个年轻秀才,脸涨的通红,他使劲吞了口唾沫,好像想让自己狂跳的心平复下来。他再次抬头,确认了一眼红榜最顶上那个写的特别大的名字。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听起来很不真实。 “榜首不是宋玉!也不是张远!” “不是咱们县里任何一个有名的才子!” 这话一出,吵闹的人群居然安静了片刻。 什么意思? 院试案首那么荣耀,向来都是县学里最厉害的那几个人争的头破血流。不是他们,还能是谁?难道是府城哪个大才子,跑到望江县来考了个案首? “别卖关子了!你倒是快说啊!” “就是!到底是谁?” 第四十一章 谁是案首? 人群里,一个性子急的汉子扯着嗓子不耐烦的大吼起来,这点不耐烦像是点了火,更多的质问声朝着前面压了过去。 那年轻秀才被这么一催,也顾不上心里的震惊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脖子上青筋都鼓了起来,对着身后成千上万的人,喊出了那个让他自己都发抖的名字。 “案首……齐文昊!” “牛家村,齐文昊!” 这六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吵的能掀翻房顶的动静,一下就没了。 现场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几千人的大街,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姿势,脸上是同一个表情——不敢相信。 齐文昊? 这个名字,对在场绝大多数人来说,都陌生的很。 牛家村? 这个地方倒是有不少人知道。那是望江县最偏远、最穷的山村之一,村里的人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一位院试的案首?! 这比听到母猪会上树还离谱! 安静中,终于有一个发抖的声音,带着很深的怀疑响了起来。 “你……你看错了吧?怎么可能是牛家村的人?那地方能出个秀才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案首?”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那报信的年轻秀才被这么一问,顿时急了。他感觉自己的信誉受到了侮辱,猛的一指那红榜的最顶端,几乎是跳着脚喊道:“你自己过来看!你自己来看啊!” “榜首的名字,是主考官张御史亲手用红笔写的!比下面的名字大了一整圈!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案首,齐文昊!籍贯,牛家村!” “千真万确!” 确认了答案之后,人群一下就炸开了! “我的天!真的是牛家村的!” “齐文昊是谁?你们谁听说过这个名字?” “黑马!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黑马啊!” “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乡下学子,竟然压过了县学所有有名的才子,拿了案首!这……这简直是奇闻!” “今年这院试,真是怪事!” 议论声、惊叹声、抽冷气的声音,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传遍了整条长街。 齐文昊这个名字,在这一刻,飞快的传遍了整个人群,被所有人都记住了。 在这片吵闹的中心,李云婉那张本来已经没了血色的脸上,两行滚烫的泪水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猛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却忍不住剧烈的抖动,那是高兴到了极点。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周围所有的吵闹和惊叹,都离她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几个字在反复回响。 案首,齐文昊! 她的夫君,是案首! 齐文昊也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过自己会考得不错,他对那篇策论有十足的信心,他甚至想过,自己或许能进前十,甚至是前五。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是案首! 那可是主考官都察院御史张怀德,亲自评定的第一名!这个名头代表的分量,远远不是一个普通秀才能比的! 这意味着,他那篇策论,不光是通过了考试,还得到了张御史的看重! 他为了扳倒王县丞走的那步险棋,走对了! 怀里李云婉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口的衣服。齐文昊低下头,看着在他怀里喜极而泣的妻子,那颗因为太过惊喜而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伸出手,更紧的将妻子揽入怀中,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妻子靠着自己,感受着她的喜悦。 成了。 他们赢了。 “齐案首在哪?哪位是齐案首?” 短暂的安静之后,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疯了似的,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拼命在人群里寻找着那个叫齐文昊的人。 “牛家村的齐文昊!谁啊这是?” “快找找!让咱们也开开眼,看看这乡下来的案首,到底长什么三头六臂!” 羡慕、嫉妒、好奇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响起。 “官差办案,闲人退避!” 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让喧闹的人群下意识的安静了一瞬。只见一队穿着皂衣,腰挎佩刀的衙役,从贡院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他们推开拥挤的人群,硬生生开出一条道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队衙役。 他们要去干什么? 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这队衙役没有停顿,径直穿过人群,最终停在了一个身穿朴素青衫的年轻人面前。 为首的班头,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此刻却满脸堆笑,甚至带着几分谄媚。他对着那个还护着怀里妻子的年轻人,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声音洪亮的传遍了整条街。 “恭喜齐案首!县尊大人和张御史有请!” 轰! 这一声“齐案首”,让现场再也没有人怀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就是他! 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衣衫还有些陈旧的年轻人,就是那个力压县学所有才子,爆出冷门的乡下案首! 齐文昊! 无数道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震惊,有嫉妒,有敬畏,还有一些年轻才子,眼神里带着浓浓的不甘。 可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事实就摆在眼前。 齐文昊牵着还在他怀里喜极而泣的李云婉,在那队衙役的护卫下,迈开了脚步。 齐文昊走得很稳,神情平静,只是温柔的看了一眼怀里的妻子,用眼神安抚着她。 他所过之处,拥挤的人群自动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人们敬畏的看着这个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年轻人,看着他牵着自己的妻子,一步步走向那座代表权力和荣耀的县衙大门。 从今天起,这个来自牛家村的年轻人,和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 县衙大堂。 往日森严的大堂,今日却点着明亮的灯烛,气氛也显得格外不同。 望江县令刘大老爷,和这次院试的主考官,都察院御史张怀德,早已等候在此。 当齐文昊牵着李云婉,在衙役的带领下走进大堂时,两位大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刘县令脸上挂着欣赏的笑,而那位一向严肃的张御史,此刻看着齐文昊的眼神,也满是赞许。 “学生齐文昊,拜见县尊大人,拜见张御史。” 齐文昊松开李云婉的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 第四十二章 县尊御史亲自召见! 李云婉则有些紧张的站在一旁,微微屈膝行礼,不敢抬头。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刘县令笑呵呵的站起身,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文昊啊,你这次,可是给本县,给咱们望江县,挣回了一个天大的脸面啊!” 张怀德也缓缓站了起来,他没有刘县令那么热情,但说出的话,分量却更重。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齐文昊,一字一句的说道:“齐文昊,抬起头来。” 齐文昊依言抬头,迎上了那位御史大人审视的目光。 “你那篇策论,是本官近十年来,见过的最好的策论!”张怀德的声音在大堂中回响,“那十六字方针,那三大根源之论,那环环相扣的推演,字字珠玑,直指国朝弊病的根本!本官反复看了三遍,找不到一丝疏漏!”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案首之名,你当之无愧!”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刘县令脸上笑容更盛。他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友,是真正看重了齐文昊的才华。 他笑着接过话头,对着齐文昊宣布道:“文昊,按照我大乾朝的惯例,凡院试得中案首者,入院即为廪生。自下月起,你每月可从县衙学官处,领取廪米六斗,银四两五钱,以资助你安心向学,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廪生! 每月六斗米,四两五钱银子! 这个消息让一旁的李云婉猛的抬起了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喜。 这笔钱粮,对于任何一个普通农家来说,都是一笔巨款!足够让他们一家人过上极为富足的日子了!有了这份钱粮,夫君就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可以专心读书,准备更高一级的乡试了! 齐文昊再次躬身行礼:“多谢县尊大人厚爱。” “这是你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谢什么。”刘县令摆了摆手,随即又道,“本县已经派人去牛家村报喜了,你的户籍,明日便会从农户转为士籍,日后见官不跪,免除家中一切徭役赋税!”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就在这时,张御史也从旁边的桌案上,捧起一个精致的木盒,走上前来。 “本官此来,未曾备下厚礼。”张御史将木盒递到齐文昊面前,神情郑重,“这里面是一套湖笔、徽墨、端砚、宣纸,算是我个人赠予你的。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这一身才华,好生准备三年后的乡试,乃至之后的会试。” 他拍了拍齐文昊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期许。 “以你的才学,若只做一个秀才,那是我大乾的损失。本官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京城的朝堂之上,看到你的身影,听到你为国为民的声音!” 这番话,不只是勉励,更是一种提携了。 齐文昊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木盒。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乡下穷书生。他是望江县的案首,是得了县尊和御史青眼的廪生! 他扳倒王县丞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已经稳稳的踏了出去! …… 就在齐文昊在县衙接受嘉奖之时,他考中案首的消息,已经飞快的传遍了整个望江县城。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个名字。 “听说了吗?今年的案首,是个乡下来的,叫齐文昊!” “何止是听说!我亲眼看见了!县尊大人和张御史亲自召见,那排场,啧啧!” “牛家村?那不是最穷的那个山沟沟吗?真能飞出金凤凰来?”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中,这个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从县城传向了偏远的牛家村。 一个得了赏钱的报喜衙役,骑着快马一路飞驰,还没进村,就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喜报——!牛家村齐文昊,高中院试案首!” 这声音穿过田埂,越过村口的老槐树,传进了牛家村的每一个角落。 正在田里干活的村民停下了手里的锄头,正在家里纳鞋底的婆姨放下了针线,正在村头玩泥巴的半大孩子也愣住了。 案首? 啥是案首? 村里人大多不识字,但“高中”两个字,他们是懂的! “文昊家的考上秀才啦!”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 下一刻,整个沉寂的牛家村,像是被点燃的干柴,瞬间沸腾了! “啥?文昊考上了?” “不只是考上!是案首!第一名!”一个去县城看榜回来的村民,气喘吁吁地跑回村里,挥舞着手臂,激动得脸都红了,“我亲眼看见的!红榜最上头那个名字,就是咱们村的齐文昊!” “我的老天爷啊!” “咱们牛家村,出状元爷啦!” 村民们也分不清秀才和状元的区别,在他们心里,这已经是天大的官了! 村长齐大山拄着拐杖,哆哆嗦嗦地从屋里跑出来,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祖宗保佑!我们牛家村的祖坟,冒青烟了啊!” 整个村子的人,都疯了似的往齐文昊家的那座小院跑去,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狂喜和骄傲! 王二此时正光着膀子,在自家田里费力的挥着锄头,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往下淌。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他心里一阵烦躁,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咧着什么。 “喜报——!牛家村齐文昊,高中院试案首!” 一声洪亮得像是平地里炸开一个响雷,穿过田野,震得王二耳朵嗡嗡作响。 他手里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案首? 齐文昊? 他是不是听错了? “哐当”一声,手里的锄头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了干裂的土地上。 王二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田埂上,看着那报喜的官差像一阵风似的卷进村子,留下满天尘土和那句让他魂飞魄散的“高中案首”。 一股寒意,从王二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案首!那是什么?那是秀才里的第一名!是能当官,能见县太爷的文曲星! 他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浮现出前些日子自己在村里说的那些风凉话。 “他齐文昊要是能考上,我王二名字倒过来写!” “读了几年书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不是个穷光蛋!” 第四十三章 廪生与荣光 “他家那婆娘也是个傻的,放着好日子不过,跟个穷书生受罪!” 一句句刻薄的话,此刻就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得罪了一个案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二只觉得两腿一软,差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完了,全完了。 …… 与此同时,村子里,那些平日里最爱聚在村口老槐树下说三道四的妇人,此刻也都变了脸色。 “听见没?是文昊考上了!” “何止是考上,是案首!第一名!” “我的老天爷,这……这可咋办?我前儿个还说他家那新媳妇看着就不是个能生养的……”一个妇人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抖。 “你那算啥!我还跟人打赌,说他这辈子都出不了头呢!”另一个妇人急得直拍大腿。 短暂的慌乱过后,这些人精似的妇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快!回家拿东西!” “我家还有几个昨天刚下的鸡蛋!” “我那儿还有二尺新布!” 一时间,这些刚才还在嚼舌根的妇人,像是听到了集合的号令,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自家跑去。她们翻箱倒柜,拿出自己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脸上挤出最谄媚的笑容,提着鸡蛋,抱着布料,朝着齐文昊家那座小院子,一窝蜂地涌了过去。 那架势,比过年抢头香还要积极。 田里的王二也回过神来,他一咬牙,也顾不上捡地上的锄头了,连滚带爬地就往家里跑。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抢在所有人前头,去给齐文昊道贺,去赔罪!兴许……兴许人家大人有大量,还能饶了自己。 他冲进自家院子,一把抓住正在吃食的两只肥鸡,连绳子都来不及捆,就那么夹在胳膊底下,厚着脸皮,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齐家门口。 他要当第一个道贺的人,挽回点颜面。 “咚咚咚!”他喘着粗气,用力敲响了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云婉的妹妹李云瑶。 小姑娘今天穿了一件半新的碎花衣裳,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看到满头大汗、一脸谄媚的王二,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笑吟吟的表情。 “王二哥,你来啦?” 王二看到她,连忙把怀里的鸡往前一递,脸上堆满了笑:“是啊,是啊,云瑶妹子。我……我听说文昊兄弟考上案首了,特地来道贺!这是我家自己养的鸡,给文昊兄弟补补身子!” 李云瑶没有接那两只鸡,只是歪着头,一双清澈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慢悠悠地开口了。 “我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不知是谁在村里说,我家姐夫这辈子都考不上秀才呢。怎么,今天改主意了?” 一番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捅在了王二的心窝子上。 王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张黝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那些提着东西赶来的妇人们也到了,正好听到李云瑶这句话,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看着王二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 王二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尴尬地把那两只还在扑腾的鸡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跑,那狼狈的样子,活像身后有狗在追。 “哈哈哈……” 院子里,立刻传来了李云瑶和李云兮姐妹俩清脆又毫不掩饰的笑声。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宽敞马车,在官差的护送下,缓缓驶入了牛家村的村口。 这辆马车,是刘大老爷特意派来送齐文昊和李云婉回村的,整个望江县,也找不出几辆这么气派的马车。 车厢里,李云婉靠在自己夫君的肩膀上,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红晕和激动。从放榜到现在,她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端,轻飘飘的,不真实。 齐文昊握着她的手,神情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透着一丝暖意。 当马车驶到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时,车速慢了下来。 齐文昊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也微微怔住了。 只见村口那片不大的空地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村长齐大山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他身后,是村里所有的男女老少,一个不落。 几面破旧的锣鼓被敲得震天响,那声音虽然不成调,却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狂喜。 当他们看到那辆缓缓驶来的华丽马车时,整个村口瞬间沸腾了。 “回来了!文昊回来了!” “是案首老爷回来了!” 村长齐大山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扔掉拐杖,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迎了上来。 马车停稳,齐文昊扶着李云婉,走下马车。 他看着眼前这副阵仗,看着村长那几乎要弯到地上的腰,看着那一双双带着敬畏与狂热的眼睛,心中微微一震。 他没有片刻迟疑,立刻迈步下车,快走几步,双手稳稳的将齐大山扶了起来。 “村长,使不得!各位乡亲,都快快请起!” 齐文昊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他没有去管那些官差,也没有理会那辆气派的马车,而是转过身,对着所有前来迎接他的乡亲们,深深的,郑重的鞠了一躬。 “文昊不敢当,能有今日,全赖乡亲们平日的照拂。这份情,文昊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这一躬,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想象过案首老爷衣锦还乡的各种场面,却唯独没有想过,成了全县第一的文曲星,竟还是那个他们熟悉的齐家后生,没有半点架子,反而对他们这些泥腿子行此大礼。 一股说不出的暖流,在每个村民的心里淌过。 “好!好孩子!”村长齐大山眼眶泛红,用力的拍着齐文昊的胳膊,“不忘本,我们牛家村,没出白眼狼!” “快,把东西抬上来!” 随着村长一声吆喝,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一块用红布盖着的长条木板,挤到了前面。 第四十四章 文曲星临 齐大山亲手揭开红布,一块崭新的木匾露了出来。 木匾的木料很普通,就是村后山上的松木,漆也是最寻常的红漆,但上面刻着的四个大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文曲星临! 字是村里唯一识字的老先生写的,歪歪扭扭,却充满了力道。 “文昊,这是全村人的一点心意!”村长指着那块匾,脸上满是骄傲,“你就是咱们牛家村的文曲星!以后,这块匾就挂在你家大门上,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看看,咱们牛家村,也能出真龙!” 齐文昊看着那块简陋却情意深重的木匾,再次郑重的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多谢村长,多谢各位乡亲!” 他没有推辞,因为他知道,这块匾承载的,是整个村子的希望。 当晚,小小的齐家院子,摆开了流水席。 村里人几乎是把自家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凑成了几十道菜,虽然比不上城里酒楼的精致,却透着一股浓浓的烟火气。 席间,县令刘大老爷派来的管家也到了,送来了猪羊布匹,还有白花花的五十两贺银,更是让整个宴席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村民们看着齐文昊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敬畏,变成了近乎崇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齐文昊端着酒碗,站了起来。 喧闹的院子,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大娘,”齐文昊环视一周,声音沉稳有力,“今天,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宣布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孩子们纯真的脸庞。 “前些日子,城里福源记的王掌柜,曾捐赠二百两银子,说是助我求学。这笔钱,我一文未动。” 众人一片哗然,二百两银子,那可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我决定,将这二百两银子,全部拿出来,用来翻修村里的学堂!” “轰!”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炸开了锅。 “啥?修学堂?” “我没听错吧?二百两银子,全拿出来?” 齐文昊抬手,轻轻往下压了压,嘈杂声再次平息。 “不仅要修学堂,我还会用这笔钱,去城里聘请一位好先生。从今往后,咱们牛家村所有适龄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免费去学堂念书!束脩,我来出!” 死寂。 整个院子,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村民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傻傻的看着齐文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免费念书? 对这些祖祖辈辈刨土为生的庄稼人来说,读书识字,那是只有城里富贵人家才敢想的事。 “文昊……你……你说的是真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声音发颤的问道。 “千真万确。”齐文昊点头,语气坚定。 “哇”的一声,那妇人竟是直接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像是点燃了引线,院子里,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跟着红了眼眶,抬起粗糙的袖子偷偷抹着眼泪。 下一刻,村长齐大山猛地站起身,他端起面前那碗满满的土酒,高高举起,对着齐文昊,声音嘶哑的吼道:“全村人,都给我站起来!给咱们的文曲星,敬一碗酒!” 哗啦啦! 院子里,所有坐着的男人,全都站了起来,他们学着村长的样子,高高举起手中的酒碗。 “齐案首大义!” “我们替孩子们,谢谢你!” “干了!” 上百号汉子,仰起脖子,将那碗辛辣的土酒一饮而尽。 这一刻,齐文昊在牛家村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考中案首的光宗耀祖之人,更是要改变整个村子命运的领路人。 宴席散去,热闹的院子终于恢复了宁静。 李云婉和妹妹们收拾着碗筷,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两个衙役抬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走了进来。 “齐案首,这是您这个月的廪米,一共五十斤上等白米,请您收好。”为首的衙役一脸恭敬。 李云瑶和李云兮姐妹俩好奇的围了上去,解开袋口,看着那白花花、粒粒饱满的大米,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姐,是白米!全是白米!” 李云婉也走了过来,她伸手,从米袋里抓起一把米,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眼眶一热,泪水便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 五十斤白米! 还有每月四两五钱的银子! 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用为了一口吃的发愁了,再也不用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了。她的夫君,可以安安心心的读书,家里的一切,都有了着落。 她捂着嘴,喜极而泣。 齐文昊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她,柔声道:“好了,别哭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李云婉靠在丈夫温暖的怀里,用力的点了点头。 然而,齐文昊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齐文昊松开她,走到那个米袋前,找来几个小一些的空布袋,竟是开始一捧一捧的,将那雪白的廪米往小袋子里分装。 他装得很快,转眼间,那原本鼓鼓囊囊的大米袋,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那五十斤米,竟被他分出去了十之八九。 “夫君,你……你这是做什么?”李云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满是困惑和不解。 齐文昊将最后一个小布袋扎好口,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他的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深邃。 他指了指脚下那一大堆分装好的米袋,又指了指墙角剩下的一小袋米,声音平静却有力。 “这些,我们留下。” “剩下的,今晚就得送出去。” 李云婉彻底懵了,她完全无法理解丈夫的行为。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活命粮啊! “送出去?送给谁?”她声音发颤的问,“我们自己都还……” 齐文昊打断了她的话,他走到妻子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望向了县城的方向,那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 “云婉,我们家有米,哪怕是喝稀粥,总能填饱肚子。” “可有些人,他们的房子被拆了,赖以为生的家当被砸了,现在连一口煮粥的锅都没有。” 第四十五章 这米得分出去! 李云婉不明白丈夫的行为。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活命粮。 “送出去?送给谁?”李云婉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们自己都还……” 齐文昊打断了她的话,走到妻子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望向县城的方向。“云婉,我们家有米,哪怕是喝稀粥,总能填饱肚子。” “可有些人,他们的房子被拆了,赖以为生的家当被砸了,现在连一口煮粥的锅都没有。” 齐文昊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下来:“不过,县城里的事要管,我们自己村里的人,更不能不管。” 他松开李云婉的手,转身对正在张望的李云瑶说道:“云瑶,去把我书桌上的账本拿来。” “账本?”李云婉和妹妹们都愣住了。 很快,李云瑶捧着一个灰布封皮的本子跑了回来。 齐文昊接过本子,借着院子里的灯笼光,翻开了一页。 李云婉凑过去一看,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村里每一户人家的名字,后面还标注着家里几口人,有几亩地,收成等情况。 李云婉心里一惊,她没想到,自己的夫君竟在不知不觉中,把整个村子的家底都摸得这么清楚。 齐文昊的手指在账本上慢慢划过,最后在十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张婆婆,六十七岁,无儿无女,靠给人缝补浆洗为生。” “王老四家,去年儿子去县城做工摔断了腿,卧床不起,全家只靠一个媳妇撑着。” “李三叔……” 他每念一个名字,李云婉的心就往下沉一点。这些都是村里最苦的人家,平时大家也都知道,但从没人像他这样,把这些事情写的这么清楚。 “夫君,你这是……”李云婉看着那十个名字,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 齐文昊合上账本,抬起头:“我们现在不缺这五十斤米,但对他们来说,这可能是救命粮。” 他说着,弯下腰拎起了两个分装好的米袋。“走吧,我们先去张婆婆家。”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妹妹,温和的笑了笑,“今晚,可能要辛苦你们了。” 夜深了,月光照在牛家村的小路上。 齐文昊提着米走在最前面,步子很稳。李云婉和妹妹们跟在后面,虽然心里还有点舍不得,但看着丈夫的背影,她们没再多问。 张婆婆的家在村子最西头,是三间快要塌了的茅草屋。 齐文昊上前,轻轻敲响了破旧的木门。 “谁呀?这么晚了……”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张婆婆,是我,齐文昊。” 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一个满头白发、弯着腰的老人探出头来,当她看清是齐文昊时,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 “是案首老爷啊,您怎么来了?快,快屋里坐!”张婆婆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就要开门。 齐文昊笑着摆了摆手,将手里的一袋米递了过去。“婆婆,我刚从县里回来,这是官府发的廪米,给您送一些过来。” 张婆婆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白色的布袋上。她伸出干枯的手,颤抖的接了过来。当她感受到袋子的分量,又从袋口看到雪白的米粒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白米!这是她这辈子都没吃过几回的好东西! “不,不,这使不得!”她反应过来,就要把米袋推回去,“这是案首老爷的禄米,是金贵东西,我怎么能要!” “婆婆,您就收下吧。”李云婉走上前,柔声劝道,“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要是不收,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看着齐文昊和李云婉真诚的脸,张婆婆的眼睛湿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死死攥着那个米袋,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流了下来。她拉着齐文昊的手,一遍遍的只会说:“好人……好人啊……” 那一晚,齐文昊带着李云婉姐妹,敲响了村里十户最贫苦人家的门。卧病在床的汉子,挣扎着想要起身道谢;守着几个孩子的寡妇,接过米袋时失声痛哭;家里断粮好几天的老人,捧着那袋米,像是捧着宝贝。 送完最后一袋米,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天已经很晚了。 李云瑶和李云兮虽然很累,但脸上却很兴奋,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刚才那些人接到米时的表情。 李云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走着,目光落在前方丈夫的背影上。 她想起那些村民感激的眼神,想起张婆婆的眼泪,想起自己夫君递出米袋时平静温和的脸。 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夫君,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身边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夫君。”她轻声叫道。 齐文昊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李云婉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你做的,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 这一刻,她心里对那些米粮再没有一点不舍,只剩下骄傲。 回到家,院子里很安静。 姐妹俩去烧水洗漱。忙了大半夜的一家人,终于能坐下歇口气。 齐文昊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李云婉,这才想起一件事。 白天衙役送廪米来的时候,还给了他一封信,说是张御史身边的人托他转交的。当时人多事杂,他顺手揣进怀里,给忘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上面没有字。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白信纸。 齐文昊借着桌上的灯光,仔细看了起来。 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 齐文昊只看了一眼,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他继续往下看,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他的眼神先是惊讶,然后是沉思,最后透出一股锐气。 李云婉察觉到他的变化,问道:“夫君,信上写了什么?” 齐文昊没有立刻回答,他把那封信反复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看错一个字。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呼吸也重了几分。 “夫君,信上写了什么?”李云婉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齐文昊小心的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这才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是好事,但也给我出了个难题。”他的声音不大,却很认真,“张御史在信里说,我那篇策论,他已经亲手抄了一份,准备带回京城,给朝里的大官看。” 李云婉虽然不懂朝堂的事,但也明白京城和大官这几个字的分量。她捂住了嘴,眼睛里满是惊讶:“这......这是说,夫君你的文章,要被京城的大官看到了?” 第四十六章 竟是乡试的考题 ? “嗯。”齐文昊点了点头,眼神很亮,“这意味着,京城里有大官知道我了。以后王县丞再想动我们,就得好好想想,他惹不惹得起张御史保的人。” 这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等于多了一重保障,让他扳倒王县丞的计划更稳了。 李云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有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说张御史是位好官!” “信里的好处说完了,后面还有更要紧的提醒。”齐文昊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 他看着妻子,一字一句的复述信里的内容:“张御史说,我文章还行,但乡试跟院试不一样。院试考的是读书的底子,三年后的乡试,主考官更看重解决实际问题的本事。” “实际问题?”李云婉不解的眨了眨眼。 “就是实务。”齐文昊耐心的解释,“光是书读得好还不够,要多看,多听,多想。张御史在信里说了一句话,让我一下就想通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好像能看到整个望江县的样子。 “他说,要把整个县,甚至整个州,都当成你的考卷。” 这句话,让齐文昊的脑子一下就清楚了。 他之前总想着,读书就是把圣贤书读明白,文章写得好,自然就能出头。可张御史这封信,却让他看到了另一条路。 真正的学问,在书本外面。 田里能收多少粮食,河道堵没堵,老百姓过得苦不苦,街上生意好不好......这些事,才是真正的大文章。读懂了这些,才算真正的读书人。 “我明白了......”齐文昊轻声自语,眼神里透着一股想通了的亮光。 他之前给村民分米,帮徐秀才出主意,都只是凭着本心去做。但现在,他意识到,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正是他解答乡试这张大考卷的开始。 李云婉看着丈夫的侧脸,虽然不能完全明白那些大道理,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丈夫,好像又跟以前不一样了。他看的更高,也更远了。 就在这时,齐文昊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把信纸再次抽出来,看向最后。 信的末尾,张御史的语气很随意,像是随口一提。 “听说你所在的望江县,这几年水灾多,河道也堵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空的话,不妨去河边走走,说不定能想到些什么。” 就是这句看起来不经意的话,让齐文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心里咯噔一下。 随口一提?不是! 张御史那样的人,绝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信里,写一句没用的废话。 这不是闲聊,这是张御史在点拨他。 是在出题。 齐文昊瞬间就全明白了。张御史不光给他指了准备乡试的方向,甚至,已经提前给了他一道具体的考题。 望江县的水患。 ...... 齐文昊考中案首,又把官府发的米分了出去,还要自己掏钱办学的事,很快就在牛家村传开了,并且传到了周围的村子。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齐家的小院就没停过人。 村里人不再只是来看热闹,是真的把齐文昊当成了能拿主意的人。东家地里的水渠堵了,西家孩子跟人打了架,甚至谁家的牛丢了,都跑来问问齐文昊的意见。 齐文昊也不嫌烦,能解决的就说几句,不能解决的也好好安慰。他发现,这些看着不起眼的小事,每一件都关系着一户人家的生活,这比书本上那些道理要真实多了。 这不就是张御史信里说的实务吗? 他正想着河道水患的事,院门外忽然乱了起来,接着,一个半大孩子跑了进来,喘着气大喊: “文昊哥!不好了!村口来了好多人,坐着好大的轿子,比县太爷的还气派!” 院子里正在问事的村民们一听,都变了脸色。 “比县太爷还气派的轿子?” “是府城里来的大官吗?” 齐文昊皱了皱眉,安抚了众人几句,便带着李云婉姐妹,朝着村口走去。 还没到村口,就看见老槐树下已经围满了人,都伸长了脖子,对着村口的方向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敬畏和好奇。 村口那条窄路上,停着一顶八个人抬着的黑漆大轿,轿子擦得锃亮。轿子前后,还跟着十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一个个站得笔直,很有气势。 在牛家村这种地方,这么大的阵仗,村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 “这是谁啊?排场这么大!” “看那轿子,是八抬大轿!这得是多大的官才能坐?” 村长齐大山也拄着拐杖挤在人群前头,脸色很重。他活了一辈子,也认不出这是哪路神仙。 就在大家议论的时候,轿帘一挑,一个穿着蓝色绸缎袍子,身材有点胖,手里盘着两个核桃的中年男人,在管家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这人一露面,人群里立刻有去过县城的人认了出来,吸了一口凉气。 “是赵员外!福源记的赵大善人!” “哪个赵员外?” “还能是哪个!咱们望江县最有钱的那个!县城里一半的铺子都是他家的!” 这话一说,周围的村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对他们来说,这赵员外就是传说里的人物,比县太爷还要遥远。 赵员外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当他看到被大家围在中间的齐文昊时,那张胖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他推开身边的管家,自己快走几步迎了上来,离得老远就拱手大笑:“哈哈哈,哪位是咱们望江县的文曲星,齐案首啊?” 这个态度,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齐文昊心里念头转得飞快,面上却很平静,上前一步,回了一礼:“学生齐文昊,见过赵员外。” “哎呀!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赵员外一把抓住齐文昊的手,特别亲热,上下打量着,嘴里赞叹道,“看看这气度,这风采,真是了不得!我昨天在县里听说齐案首高中,还散尽廪米,捐资办学,真是佩服得很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身后的管家一挥手。 管家立刻大声喊道:“赵员外贺齐案首高中,送上人参两支,绸缎四匹,纹银一百两!” 一百两! 这个数字,让所有村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昨天县太爷赏的五十两,已经让他们觉得是天大的数目了,没想到这位赵员外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第四十七章 月薪五两请家教!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死死的盯着那几个家丁抬着的红漆礼盒,不住的咽口水。 李云婉和两个妹妹也惊呆了,她们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一时间都忘了该做什么。 齐文昊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客气的说道:“员外太客气了,这么重的礼,学生不敢当。” “当得!怎么当不得!”赵员外把手一挥,很豪气的说,“齐案首为我望江县挣回了天大的脸面,这点贺礼算什么!咱们望江县出了你这样的才子,是我们这些乡绅的福气!” 他拉着齐文昊,态度亲热得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敬畏的村民,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其实,我今天来,除了道贺,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来了。 齐文昊心里有了数,知道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 “员外请讲。” 赵员外脸上的笑容更盛,他清了清嗓子,当着所有村民的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爱读书。我想来想去,这望江县上下,也只有齐案首这样有真本事的人,才能教好他。所以,我想请齐案首帮个忙,做我儿子的西席先生!” 这话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 请案首老爷当老师?这赵员外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然而,赵员外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他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工钱方面,自然不会亏待了齐案首。我愿意出,每月五两白银!” 五两! 一个月五两! 如果说刚才的一百两贺银是块大石头,那这“月银五两”,就是一座山,直接把所有村民都给砸晕了。 官府给廪生的钱粮,一个月才四两五钱,这赵员外一开口,就比官府给的还多! 一年下来,那就是六十两! 这笔钱,足够在县城里买下一座不错的宅子了! “我的老天爷……” “一个月五两银子,就是去教教书?” “这哪是请先生,这是请财神爷啊!” 村民们看着齐文昊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彻底变成了羡慕,甚至带上了一丝嫉妒。这么好的事,怎么就砸在了他齐文昊的头上! 李云婉的心脏怦怦狂跳,她紧紧抓着妹妹的手,手心全是汗。 五两银子!有了这笔钱,家里别说吃穿不愁,就是妹妹们的嫁妆,都足够了!而且只是去教书,既体面,又不耽误夫君温习功课,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她抬起头,满眼期盼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恨不得替他当场就答应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齐文昊的身上。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毫不犹豫答应的时候,齐文昊却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赵员外那张过分热情的笑脸,看着他那双精明眼睛的深处,藏着的一丝不容拒绝的傲慢,心里反而更加警惕。 福源记王掌柜捐二百两,是为了求个好名声,为了和他拉上关系。 那这位比王掌柜势力大上十倍不止的赵员外呢?他真的只是为了给自己儿子请个老师?一个月五两的天价,请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先生都够了,何必来找他一个刚考中案首的年轻人? 事情反常,一定有古怪。 齐文昊抬起头,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容,对着赵员外,再次拱了拱手。 “多谢员外这么看重。”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为人师表是件大事,不能随便答应。”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云婉脸上的喜色僵住了,村民们羡慕的表情也变成了错愕。 这么好的事,还要考虑? 赵员外脸上的笑容,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他那双盘着核桃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刹那,但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还是被齐文昊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在望江县这片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需要“考虑”的答复了。 周围的村民们更是议论纷纷。 “文昊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事,还考虑什么?” “一个月五两银子啊!换成我,当场就答应了!” “年轻人还是太傲气,怕是要把财神爷给推走喽!” 李云婉的心也提了起来,紧张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回答。 齐文昊好像没有听到周围的任何声音,目光平静的落在赵员外那张稍显僵硬的脸上。 赵员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脸上的异样只持续了片刻,便又被热情的笑容所取代。他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是我太心急了,是我太心急了!为人师表确实是大事,理应慎重!不急,不急,齐案首慢慢考虑。” 赵员外嘴上说着不急,手却已经亲热的搭上了齐文昊的肩膀,姿态放得更低了些,“只是今天既然来了,总不能连一口水都喝不上吧?我可是对齐案首仰慕已久,今天一定要好好亲近亲近。” 齐文昊微微一笑,顺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员外大驾光临,是学生的荣幸。院内简单,还请员外不要嫌弃。里面请。” 他将赵员外请进了自家的小院。 那些看热闹的村民被拦在了门外,只能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瞧,心里急得不行。 进了院子,李云婉和妹妹们连忙端上茶水。 赵员外大马金刀的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虽然陈设简单,但收拾的干净利落。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只是普通的粗茶,但他却称赞道:“好茶!” 放下茶碗,赵员外对着身边的管家和家丁们挥了挥手。 “你们都先出去吧,在村口候着。我与齐案首一见如故,要说些私下话。” “是,老爷。” 管家躬身应下,带着所有人退出了院子,还十分贴心的将院门轻轻带上。 小小的院落里,瞬间只剩下了齐文昊和赵员外两个人。 李云婉姐妹也识趣的退回了屋里,只是从门缝里,担忧的看着外面的动静。 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没有了外人,赵员外脸上那股过分的豪爽热情也收敛了几分,换上了一种更加精明,带着审视意味的笑容。 第四十八章 赵员外的真正目的! 他没有再提请西席的事,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齐案首,我听说,前些日子,城里徐老秀才的画,是你帮忙卖出去的?” 齐文昊心中一动,知道正题要来了,面上却依旧平静:“学生只是正好碰上,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 “公道话?”赵员外笑了,他摇了摇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齐案首就不要谦虚了。那可不是公道话,那叫赋能!我在县城做了几十年生意,这点门道还是看得懂的。” “同样一幅画,踩在脚下,它就是废纸。可给它编个好故事,说它偶得神韵,它就值十两银子。说它得过大学士的青眼,它就值二十两!” 赵员外说到这里,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语气里满是赞许:“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可这价钱,却天差地别。这其中的学问,可比圣贤书里的道理值钱多了!齐案首年纪轻轻,就明白这个道理,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他这番话,是在试探,在拉拢,在暗示齐文昊,他们是同一类人,都是懂得如何赚钱的聪明人。 齐文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有接话。 赵员外见他不上钩,也不着急,话锋一转,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肉疼的表情。 “唉,齐案首是读书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苦啊。这生意,看着风光,可一年到头,赚的都是辛苦钱。就说我吧,县城里有七八家铺子,城外还有几百亩水田,可每年到了秋后,光是交给县衙的税,就是一大笔开销。” 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比划了一下,满脸苦涩:“那么厚的一叠银票交上去,我这心都疼。尤其是今年,新来的王县丞,那手段……啧啧,比往年又狠了不少,各种名目加起来,怕是又要多交三成不止!” 齐文昊的眼帘微微抬起,他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终于要说出来了。 果然,赵员外诉完了苦,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见。 “所以啊,我才想请齐案首出山。” 赵员外不再绕弯子。 “请你当西席,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读书,是真心的。但,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赵员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最真实的目的,“我真正看重的,是齐案首你案首和廪生的身份!” “你是咱们县的案首,县尊大人和张御史都亲自嘉奖过。你又是廪生,每月要去学官那里领钱粮,跟衙门里的人打交道,是名正言顺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引诱。 “以后,我福源记报税的时候,想请齐案首你,陪着我的账房,一起去一趟县衙。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那里喝喝茶,跟衙门的胥吏们聊聊天。有你这位案首老爷在场,他们总要给几分面子。” “到时候,我们那账本,自然也就能做得漂亮一些。” 说到“漂亮”两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齐文昊的心中,涌起一股冷意。 他终于明白,这每月五两银子的天价薪水,到底是要买什么了。 这不是请老师,这是在买他的身份,买一个能让赵员外偷税漏税的门面! 赵员外见齐文昊沉默不语,以为他在思考,立刻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齐案首,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帮忙。”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除了每月五两的薪水,每年,我福源记省下来的税款,我分你一成!” 一成! 福源记家大业大,每年要交的税款何止千两?若是能省下三成,那就是几百两银子,而这一成,就是几十两,甚至上百两! 这笔钱,比官府发的廪米禄银,要多上十倍! 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一个读书人动心的巨款。 赵员外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自信的笑容。 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一个刚从山沟里走出来的穷书生,面对这巨大的财富,除了接受,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院子里很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齐文昊想起了张御史信中的提醒,要把整个县当成考卷。 他又想起了徐老秀才那被踩在脚下的风骨,想起了那些被强拆了房子,无家可归的百姓,想起了王县丞那张贪婪的脸。 眼前的赵员外,和王县丞又有什么区别? 一个用权力强取豪夺,一个用金钱腐蚀人心。 他们都是在吸食这个国家的血肉。 齐文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啪。” 一声轻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赵员外抬起眼皮,看向齐文昊。 齐文昊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很平静,但那双一直温和的眼眸,此刻却变得如同深潭一般,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 “员外说笑了。”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赵员外脸上的笑容,第二次凝固了。 齐文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富甲一方的乡绅,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教书育人,乃是传授圣贤之道,明德修身之理。” “岂能与此等偷税漏税,与国争利的贪腐之事为伍?” 这两句话,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赵员外的脸上。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员外那张肥硕的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人当面冒犯的阴沉。他盘着核桃的手停了下来,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透出的光,像是冬日里的寒冰。 他盯着齐文昊,缓缓开口,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半分热络,变得又冷又硬。 “齐案首,你可要想清楚。” “五两银子一个月,你这辈子,怕是都挣不到这个数。读书人,也要吃饭穿衣,别为了那点虚名,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别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 最后一句,威胁的意味已经毫不掩饰。 齐文昊却像是没有听出那话里的寒意,他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回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不义之财,文昊不敢取,也取不得。” 第四十九章 结下死敌 “多谢员外厚爱,西席之事,学生才疏学浅,怕是担待不起。贺礼,也请员外一并带回。” 这番话,说得客气,却等于把赵员外的脸,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了两脚。 “好!” 赵员外怒极反笑,猛地一拍身前的石桌! “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茶碗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了一地。 他霍然起身,那身锦缎员外袍都因他剧烈的动作而颤动。他伸出肥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齐文昊的鼻子上,破口大骂道:“好!好一个齐案首!好一个清高的读书人!” “你以为你考了个狗屁第一,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告诉你,在这望江县,我赵某人想让你活,你就能活!我想让你死,你就活不过明天!” “一个山沟里爬出来的穷酸,给你脸,你不要脸!我倒要看看,你这身骨头,到底有多硬!” 赵员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上满是狰狞。他这辈子在望江县,何曾受过这等羞辱,还是被一个他眼中的泥腿子当面羞辱。 他怒气冲冲地一脚踢开石凳,大步流星地冲向院门,一把拉开。 守在门外的管家和家丁们见他这副模样,都是一惊。 赵员外看也不看他们,对着村口的方向,扯着嗓子,故意让所有村民都听见,大声吼道:“一个不识抬举的穷酸!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我们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那顶八抬大轿,轿帘重重摔下,仿佛要将这小院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起轿!”管家脸色难看,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那十几名家丁和轿夫,簇拥着大轿,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去,留下满村的寂静和惊恐。 村口围观的村民们,刚才还满是羡慕,此刻一个个都吓得脸无人色。 他们亲眼看到赵员外怒气冲冲地出来,听到了他那句饱含怒火的喝骂。 完了! 这是所有村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这……这可咋办啊?文昊把赵大善人给得罪了!” “那可是赵员外啊,县城里最有钱的人,听说跟县太爷都能说上话!” “完了完了,这下可闯下大祸了!文昊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 一阵阵担忧的议论声响起,村长齐大山拄着拐杖,手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躲在屋里的李云婉,更是吓得俏脸煞白,她冲出屋子,一把抓住齐文昊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夫君,你……你怎么能……” 齐文昊反手握住妻子冰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安心。 他没有理会妻子眼中的惊恐,而是迈步走出了院子,站到了所有忧心忡忡的乡亲们面前。 迎着那一双双恐惧、担忧、不解的目光,齐文昊的神情却是一片坦然,没有半分畏惧。 他环视一周,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各位乡亲,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而坚定,仿佛带着一股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邪不压正!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半夜鬼敲门!” “他赵员外再有钱,这望江县,也还是朝廷的天下,自有王法在!”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原本慌乱的村民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并不算高大,甚至还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眼睛,心中的恐惧,竟是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是啊,文昊现在是案首老爷,是见过县尊和御史大人的文曲星,怎么会怕一个商人? 一股说不出的敬意,从村民们的心底油然而生。 如果说,之前的敬畏,是因为齐文昊的功名。那么此刻的敬重,则是因为他这身宁折不弯的傲骨! 面对泼天的富贵,不动心。 面对权势的威胁,不低头。 这才是他们牛家村走出去的读书人! 齐文昊平静而坚定的态度,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牵着妻子的手,转身回了院子。 村民们看着那扇缓缓关上的院门,久久没有散去。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齐文昊虽然为自己,也为牛家村赢得了前所未有的敬重,但也正式与这望江县地面上,根基最深、势力最大的乡绅,结下了死仇。 赵员外那顶黑漆大轿在村口卷起的尘土还没落下,新的麻烦就来了。 送走赵员外,日子没有像村民们担心的那样,立刻等来报复。反倒是老天爷,先变了脸。 入夏后,一个多月没下雨,太阳毒得很,把地里的水分都快烤干了。田里的禾苗先是耷拉着脑袋,没几天,叶子就彻底枯黄,脚下的土地裂开了一道道口子。 牛家村的活路,就是村西头那条从上游高家村流下来的小溪。往年夏天,溪水也够用,是全村人畜喝水、浇地的唯一指望。 可现在,那条溪水快断了。 原本还有点深度的水流,现在只剩下浅浅一层,混着泥沙慢慢流淌。村里人天不亮就去挑水,也只能挑回半桶浑水。 村长齐大山急的嘴上起了泡,每天拄着拐杖在溪边走来走去,看着快要见底的溪水,不停的叹气。 “再这样下去,别说庄稼,人都没水喝了!” “上游到底怎么了?往年再旱,也没断过流啊!” 村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家家户户都愁眉苦脸。 就在这个时候,王二带着几个跟他混的年轻人,主动说要去上游的高家村看看情况。 齐文昊也没拦着,这种时候,总得有人去把事情弄清楚。 可谁也没想到,王二这一去,带回来一个让全村人都炸了的消息。 当天下午,王二一行人满身是土,狼狈的跑回村里,他眼睛都红了,一进村口就扯着嗓子大喊:“他娘的!高家村那帮孙子,把溪水给截了!” 这话在死寂的村子里响起。 正在溪边排队等水的村民,全都围了上来。 “王二,你说什么?你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王二一拳砸在旁边一颗枯树上,震得树皮往下掉,“我亲眼看见的!他们就在两个村子交界的地方,用石头和泥巴,把河道给堵死了!一滴水都不给咱们往下流!我上去跟他们讲理,还差点被他们打了!” 第五十章 跟他们拼了! 另一个跟着去的年轻人也气的直哆嗦:“他们说,他们村里的水也不够用,要先保住自己的田!说咱们下游的,自己想办法活命去吧!” “自己想办法活命?” “心也太狠了!” “这是要逼死我们牛家村啊!” 消息传开,整个牛家村彻底炸了。几十上百号汉子从田里、从家里冲了出来,个个脸红脖子粗。 “跟他们废什么话!不给水,咱们就自己去抢!” “对!拿家伙!把他们那破坝给拆了!” 王二更是抬手一挥,脖子上青筋都冒了出来:“都跟我走!带上锄头扁担!今天不把水给咱们放下来,就跟他们高家村的人拼了!” “拼了!” “拼了!” 几十个汉子红着眼,转身就往家里跑,要去拿农具。两个村子之间的械斗,眼看就要发生。 村长齐大山急的直跺脚,拦在王二面前,哆嗦的喊:“不行!不行啊!这一打起来,就要出人命了!” “村长你让开!”王二一把推开他,吼道,“水都没了,还要命干什么!今天不打,咱们全村都得渴死!” 眼看场面就要控制不住。 一个清冷有力的声音,忽然在混乱的人群中响起。 “都给我站住!”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齐文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人群最前面,他脸色平静,眼神却很严厉。 他厉声对那些准备去拿武器的村民说:“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今天你们打赢了,明天呢?他们会再堵上!你们打输了,水抢不回来,人还要受伤!从此两个村子结下死仇,麻烦更多!” 他这话说完,让那些冲动的汉子们都冷静了一些。 那些冲动的汉子,脚步都慢了下来。 王二却不服气,他梗着脖子,对着齐文昊嚷嚷:“齐案首,你说的倒简单!那你说怎么办?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咱们还跟他们讲道理?读书有什么用!” “就是!跟那帮不讲理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文昊哥,这次我们不能听你的,这事关乎全村人的命!” 一时间,质疑的声音到处都是。 齐文昊的表情没有变,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目光扫过一张张焦急、愤怒、不服的脸。 他缓缓开口:“我没说不解决,但不能用这种最笨的办法。”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的说:“我带几个人,去高家村走一趟,跟他们谈。” “谈?”王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你一个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去跟他们谈?他们会听你的?别被人打出来就算好的了!” 周围不少人也跟着说,显然不相信一个读书人,能用嘴把水要回来。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齐文昊没有再争辩。 他只是转过身,目光望向远处那条早已干涸,在太阳下泛着白光的河道。 他背对着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解决问题,从来靠的都不是拳头。” “是脑子。” 那一句“是脑子”,让原本吵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那些拿着锄头的汉子,看着齐文昊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心里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火气,不知为何,就消了下去。 村长齐大山颤巍巍的走上前,抓住了齐文昊的袖子,老眼里满是恳求。 “齐案首,村里的水,就……就靠你了!” 齐文昊回过身,扶住村长,目光在王二那张依旧写满不服气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回到所有村民身上。 “都回去。”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把家伙都放回去。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去河边闹事,更不许私自去高家村找麻烦。” “那水……”王二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 “水的事,我来解决。”齐文昊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但如果因为谁的冲动,坏了我的事,让全村人跟着喝不上水,那他就是牛家村的罪人。” 这句话,说得很重。 王二的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在齐文昊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旁边的几个年轻人,也默默的低下了头。 人群慢慢散了,虽然每个人脸上依旧愁云惨淡,但那股紧张的气氛,终究是压了下去。 他们选择相信这个年轻人。 齐文昊没有立刻行动,他回了院子,李云婉立刻端来一碗凉茶,眼里的担忧藏也藏不住。 “夫君,真的……要去高家村?” “去,但不是现在。”齐文昊喝了口茶,将碗放下,脑子却在飞速的转。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云婉,去把我书桌上的纸笔拿来,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李云婉愣了一下:“我?” “对,你。”齐文昊点头,“到了高家村,我们谈什么,他们说什么,你都一字不漏的记下来。我们是去讲道理的,就要把道理都落在纸上,做得明明白白。” 李云婉看着丈夫眼中那份信任,心里一暖,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我记下了。” 齐文昊又转向正在收拾东西的李云瑶。 “云瑶,你的药箱呢?” “在屋里呢,姐夫。” “去把里面止血、消肿的草药都备足了,明天也跟我一起去。” 李云瑶的小脸一下子就白了:“姐夫,你……你不是说去讲道理吗?怎么还要带药?” 齐文昊温和的笑了笑。 “我们不惹事,但不能不防事。万一真的起了冲突,不管是咱们村的人,还是他们村的人,只要有人受伤,你都要第一时间救治。” 最后,齐文昊叫上了村长推荐的两个村里最老成持重的中年汉子,齐大壮和李三。 他没有带着他们直接去高家村,而是绕了个大圈,顶着毒辣的日头,走到了两村交界处,那条被堵死的河道旁。 土坝筑得很高,很结实,看得出是下了大力气。坝前,高家村那边的河道里,蓄着满满一汪水,而牛家村这边,只有干裂的河床。 齐文昊没有在土坝前停留,他皱着眉,沿着河道,继续往上游走。 “文昊哥,还往上走干啥?”齐大壮不解的问。 “看看他们为什么这么做。”齐文昊头也不回。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他们深入了高家村的地界。眼前的一幕,让跟着来的齐大壮和李三都愣住了。 只见高家村引水灌溉的主水渠,竟是年久失修,到处都是豁口和裂缝。清澈的溪水从主渠引出,还没流进田里,就有三四成顺着那些豁口,白白渗进了土里。 第五十一章 舌战高家村 为了保住自己田里的庄稼,他们只能截断下游的水源,用更多的水,来弥补水渠渗漏带来的巨大损耗。 齐文昊站在田埂上,看着那条破败的水渠,又回头望了望牛家村的方向,心里有了个主意。 第二天,天刚放亮。 牛家村的村口,站满了人。 所有村民都自发的赶了过来,他们没有喧哗,只是沉默的站着,目光都投向村口那条通往外界的小路。 齐文昊带着人走了出来。 没有几十号壮汉,没有锄头扁担。 就只有五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齐文昊,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神色平静。 他身旁,是他的妻子李云婉,怀里抱着一个木板,上面夹着纸笔,神情虽然紧张,但脚步却很坚定。 再后面,是背着一个鼓鼓囊囊药箱的李云瑶,小姑娘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害怕,却始终紧紧跟着姐姐姐夫。 最后,是齐大壮和李三两个汉子,他们赤着手,脸上满是豁出去的决绝。 一行五人,就这样迎着晨光,走向了那个气氛紧张,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的高家村。 看着他们几个人的背影,牛家村的村民们,都提心吊胆的。 王二混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冷哼一声。 “装模作样!等着瞧吧,准被人打出来!” ...... 高家村的村口,气氛像是拉满了的弓弦。 十几个手持锄头、铁锹的壮汉,黑着脸堵在路上,为首的一个五十来岁,皮肤黝黑,眼神锐利,正是高家村的村长高山。 他们显然早就收到了消息,在这里等着了。 看到齐文昊一行五人走近,高山往前站了一步,手中的锄头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你们牛家村的人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又干又硬,充满了敌意,“想抢水就明说,我们高家村没一个孬种!” 他身后的汉子们,立刻跟着往前压了一步,手中的农具握得更紧,一个个眼神不善,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跟在齐文昊身后的齐大壮和李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拳头也捏了起来。李云婉和李云瑶更是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小脸发白。 齐文昊却像是没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农具,也没听到那话里的火药味。 他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对着高山,拱手行了一礼。 “高村长误会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不是来抢水的。”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高山审视的眼神,“我们是来帮你们解决问题的。” 这话一出,高家村的人都愣住了。 帮他们解决问题? 高山眯起了眼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年轻人。他想过对方会来吵,会来闹,甚至会来打,却唯独没想过,对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解决问题?”高山冷笑一声,“我们村有什么问题,需要你们牛家村的人来操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齐文昊没有动怒,只是淡淡一笑。 “贵村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溪水全拦住,自家的田地就能保住?” 他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反而直接抛出了一个问题。 高山脸色一滞,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那为何贵村的地,还是有不少禾苗打了蔫?”齐文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高山的心上。 高山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身后的几个汉子,也开始交头接耳,脸上的敌意,渐渐被惊疑所取代。 这件事,是他们高家村自己的秘密。他们明明截断了全部的水源,可流到自家地里的水,还是不够用,田里的庄稼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差。这事他们谁也没对外说过,这个牛家村来的年轻人,是怎么知道的? 齐文昊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不再绕弯子,声音提高了几分,让所有高家村的人都能听清:“我昨天去上游看过,从引水处到你们村的田地,那条主水渠,至少有七八处大大小小的漏水点。我没算错的话,就算把溪水全拦住,真正流到田里的,也剩不下一半。这话,我说的对不对?” 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家村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从惊疑,变成了震惊。 高山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齐文昊说得全对,这正是他们村最大的心病。那条水渠是几十年前修的,早就破败不堪,可要彻底修好,不仅要一大笔钱,还要全村人停下农活,出几十个劳力干上十天半个月。他们村人手本就紧张,谁也耽误不起这个功夫,只能眼睁睁看着水白白漏掉,一年比一年旱。 看着对方被自己镇住,齐文昊趁热打铁,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高村长,堵水不是办法,今天你们堵了,水不够用。明天就算把溪挖深一尺,水渠不修,还是一样不够用。这就像一个破了底的木桶,你往里倒再多的水,也是白费力气。” 他向前一步,语气诚恳。 “我们牛家村,可以出人出力,自带干粮,不要你们一文钱,帮你们把这条水渠,从头到尾,修得结结实实,滴水不漏。” “唯一的条件是,水渠修好之后,这溪水,咱们两个村子,按人头和田亩,公平共用。如何?” 这个提议,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所有高家村的人,都彻底呆住了。 他们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不是来打架的? 不是来吵架的? 是来……送好处的? 白白出人出力,帮他们修水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高山死死地盯着齐文昊,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他活了大半辈子,村子和村子之间,为了争水争地,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见过不少,可像今天这样,下游的村子主动跑上门,要帮上游修水利,还是头一遭。 他沉默了很久,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判断齐文昊话里的真假。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充满了怀疑,“你们真愿意白白出力,不图我们高家村什么?” 第五十二章 这就叫双赢! “你说的…是真的?”高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怀疑的问,“你们真愿意白白出力,不图我们高家村什么?” 齐文昊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平静的笑了笑。 “高村长,我们下游没水,地里绝收,是死路一条。你们上游守着一条漏水的渠,又能好到哪里去?” 齐文昊伸手指了指高家村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身后。 “帮你们修渠,也是在帮我们自己。两家为了水斗下去,最后都得完蛋。不如咱们把力气往一处使,把渠修好。水不漏了,你们地里够用,我们下游也能分到活命水。这才是两家都得好处的事,我们图的就是这个。” 这番话,句句都是大实话。 高家村的汉子们,脸上的敌意彻底消失,一个个都开始思索起来。他们都是庄稼人,最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齐文昊见火候差不多了,转头对李云婉道:“云婉,拿纸笔。” 李云婉立刻从怀里拿出早已备好的木板和纸笔。 齐文昊对着高山说:“高村长,空口无凭,咱们今天就把这事定下来,白纸黑字写清楚。我们牛家村出多少人,带多少干粮,负责修哪一段。水渠修好后,溪水怎么分,咱们两村商量着定,也一并写上去。我现在就请您和村里几位叔伯,跟着我们沿水渠走一趟。哪里要修,怎么修,咱们当场就定下来,您看行不行?” 齐文昊这个举动,让高山心里再也没有了疑虑。 对方不是来耍嘴皮子的,是真心实意要办成这件事。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坦荡的眼神,又看了看他身旁那个抱着纸笔,一脸认真的小媳妇,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 “哐当”一声。 高山扔掉了手里的锄头。 周围高家村的汉子们见状,也都把手里的家伙扔在了地上。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没了。 高山大步上前,伸出满是老茧的手,紧紧握住了齐文昊的手。 “好!齐案首果然是读书明理的人!我高山活了大半辈子,今天算是开了眼!”他的声音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替我们高家村上上下下百十号人,答应了!就按你说的办!” 一场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械斗,就这么被齐文昊几句话给解决了。 两个村的村民,刚才还跟仇人似的,现在已经围在一起,商量着明天开工的事。 就在这时,高家村人群后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哎哟,我的脚!”一个扶着墙根的老人,不知怎么崴了一下,抱着脚踝直叫唤。 “三爷爷,您怎么了?” “快,快去看看!” 众人围了过去,那老人疼的额头直冒冷汗。 “怕是伤到骨头了,这可咋办?村里又没个郎中。” 李云瑶背着药箱,一直躲在姐姐身后,听到这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对齐文昊说:“姐夫,我…我去看看吧。” 齐文昊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李云瑶挤进人群,蹲下身子,小心的检查了一下老人的脚踝,又轻轻按了几个地方,手法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骨头没事,就是筋扭了,有点肿。我给您敷点草药,活血化瘀,歇两天就好了。” 她说着,便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早已捣好的草药,熟练的给老人敷上,又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她准备的这些药,本来是怕两个村子打起来用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别的用场,反而赢得了高家村人的好感。 高家村的人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眼神都变得温和起来。 “真是个好姑娘!” “多谢你了,小姑娘。” 那崴脚的老人更是感激的连声道谢。 一场危机,最终以两村握手言和,约定明日一同开工修渠收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了牛家村。 当村民们听说,齐文昊不仅没挨打,反而说服了高家村的人,两村要合力修水渠时,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王二正和几个年轻人等在村口,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傻了。 他张着嘴呆呆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只剩下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 他想的是提着锄头去拼命,可齐文昊只带了几个人一张嘴,就把天大的难题给解决了。 王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那个读书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牛家村的村民们,看着从高家村方向走回来的齐文昊一行人,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以前,村民们敬畏齐文昊,是因为他“案首”的功名。 现在,他们是打心底里敬佩这个能为全村人解决活路,带来希望的年轻人。 夜里,齐家小院。 齐文昊坐在灯下,没有看书,而是在一张白纸上画着地图和水渠的走向。 他脑子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说服高山,把一场冲突变成合作,这些事,书本上可没教过。 他想起了张御史信里的那句话,要把整个县当成自己的考卷。 今天这事,算是他答的第一道题。 齐文昊自己还没意识到,从这天起,他在望江县的名声,慢慢变了。乡亲们提起他,不再只说牛家村出了个会读书的案首老爷,而是说,牛家村的齐案首,是个能人,是个只靠脑子就能为老百姓办实事的真能人。 第二天,天还没亮,牛家村和高家村交界的小溪边,已经站满了人。 几十年来,两个村子的人没少在这里碰面,但每次都是为了争水抢地,吵得脸红脖子粗。像今天这样,上百号汉子扛着家伙聚在一起干活,还是头一回。 气氛多少有些奇怪。 “老高家的,你那锄头使得不行啊,没吃饭?”一个牛家村的汉子,看着旁边一个高家村的人挖泥,忍不住说了句。 那高家村的汉子脸一红,梗着脖子回道:“你行你来!光说不练!” “嘿,你看好了!” 两个昨天还想拿锄头打架的汉子,此刻竟然较上了劲,你一锄我一铲,汗水顺着黝黑的后背往下流,多年的矛盾,好像也跟着飞溅的泥土散掉了。 高山和齐大山两个村长,站在田埂上,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都不知道说啥好。 第五十三章 这河要出大事! “老齐啊,你家村里,真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高山递过自己的烟袋,真心实意的说道。 齐大山接过,美滋滋的抽了一口,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那是,咱们文昊,可是文曲星下凡。” 人群中,齐文昊没有跟着一起挖土。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些线条。他没待在修渠的工地,自己一个人,沿着快干了的溪流,慢慢往上游走。 齐文昊的步子很慢,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蹲下身子,用手捻一下河床上的泥沙,又或者看看两岸被水冲过的痕迹。 高山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解,对齐大山问道:“齐案首这是在做什么?渠不是在那边修吗?” 齐大山也看不懂,但他就是信得过齐文昊。“文昊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齐文昊一直走到小溪更上游的一个拐弯处,才停了下来。这里河道突然变窄,两边的土坡上光秃秃的,连草根都很少,几棵老树的根都露在外面,下面被水掏空了,看着很不稳当。 他眉头紧锁,在那张纸上不停的画着。 不知过了多久,齐大山和高山两个村长,还是忍不住跟了过来。 “文昊,你在这看啥呢?”齐大山问道。 齐文昊没有抬头,只是用手指了指脚下的河道,又指了指两边的土坡,声音有些沉。 “两位村长,你们看这里。” 两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都是一脸的糊涂。 “这不就是河道吗?年年都这样。”高山不解道。 “问题就在这里。”齐文昊站起身,把手里的图纸摊开在地上,“高家村的水渠漏水,只是看着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咱们这条河道,从根上就坏了。” 他指着图纸上的线条,又对着眼前的景象,耐心的解释起来。 “你们看,这条河道,几十年没人管,河床被泥沙堆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窄。两岸的树被砍了,留不住土,一下雨,泥沙就全冲进河里,把河道堵得更死。” 他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比划着。 “现在天旱,水少,咱们感觉不出来。可一旦到了雨季,山上的大水冲下来,这又窄又堵的河道,根本来不及把水排出去,会怎么样?” 齐文昊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让两个老村长听得清清楚楚。 高山和齐大山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他们脸色发白,额头上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 “你是说……会发大水?”齐大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一定会。”齐文昊语气肯定,“到时候,水漫过河岸,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下游地势最低的牛家村。你们高家村地势高些,但河岸这两边的田,怕是也保不住!” 这几句话,让两个村长直接愣在了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们只想着眼前的干旱,想着怎么争水保住今年的收成,却从没想过,一场更大的灾祸,可能就悬在所有人的头顶上。 “那……那可怎么办?”高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害怕。 齐文昊弯下腰,捡起那张画满了标记的图纸,看着两位村长,一字一句,说出了一个让他们不敢相信的想法。 “趁着现在是旱季,河道干着,是最好的时候。发动两个村子,不,是下游所有村子的人,把这条河道,从上到下,彻彻底底的清一遍淤泥!再把两岸的河堤加高加固!我们自己救自己!” “什么?!” 高山和齐大山同时惊叫出声。 修一条水渠,不过是几十上百号人,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可要疏通整条河道,那工程量,何止大了十倍?这得发动多少人?得干到什么时候去? “不行,不行!”高山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工程太大了,光靠咱们两个村,根本干不完!下游那些村子,现在还有水喝,未必肯出这个力。” “是啊,文昊。”齐大山也面露难色,“这事太大了,咱们村里人,怕是……” 齐文昊看着他们脸上的为难,心里早就有数。他没有急着反驳,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 “难,是难。可难道要等到大水冲了房子,淹了田地,一家老小没了活路的时候,再来后悔今天为什么不做吗?” 这一问,让两个村长都说不出话了。 是啊,跟家破人亡比起来,出点力气,又算得了什么? 齐文昊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又落回了手里的图纸上。那上面,不仅有河道的走向,淤积点的标记,甚至还有他想好的,清淤的深度,堤坝的高度。 他知道,这件事要办成,很不容易。光靠村民自己,远远不够。他需要一个更大的力量来推动,一个能调动整个望江县人力的力量。 “两位村长放心。”齐文昊将图纸小心的卷起,握在手里,“这件事,光靠我们自己,确实不行。” 他的目光,望向了县城的方向。 “我明天,就去县衙走一趟。” 去县衙? 高山和齐大山心里都是一紧。 他们这些庄稼人,最怕的就是跟官府打交道。 “去县衙干什么?这事官府会管?” 齐文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说不清的弧度。 “他们管不管,不是他们说了算。” “是我说了算。” 两村合力修渠,场面热火朝天。 齐文昊提出,凡是出工的人,都记上工分,以后村里有什么摊派徭役,可以用工分来抵。这法子公平,村民们干劲更足了。 这算账记工分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李云婉的头上。 她本就是个细心的人,在齐文昊的指点下,很快就上了手。每天就在工地的棚子下摆一张小桌,谁家来了几个人,干了多少活,用了多少物料,她都用小楷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起初还有些手忙脚乱,几天下来,竟是做得有条不紊,村里那些糙汉子们,现在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嫂子,然后报上自己的名字,半点不敢含糊。 这天夜里,院子里很安静。 姐妹俩早已睡下,齐文昊在灯下铺开一张大纸,那是他白天沿着河道画下的草图,正在用炭笔细细的修改。 李云婉则在另一边,就着灯光,整理白天的账目。为了算清各家各户的底子,村长齐大山把村里历年的粮税旧账本都给她拿了过来。 这些账本封皮都已泛黄,纸张粗糙,上面是前几任村正留下的杂乱字迹。 李云婉算得很认真,她将每户人家的人口、田亩和每年该缴的官粮数都誊抄出来,再与今年各户的出工数一一对应。 第五十四章 这账本不对! 算着算着,她手里的笔忽然停住了。 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看着账本上的一排数字,有些困惑。 不对。 她又拿起算盘,将其中一年的数字重新拨了一遍。 还是不对。 她不信邪,又换了一本旧账,翻到另一年的记录,仔仔细细的又算了一遍。 结果,依旧和她心里想的一样。 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每年秋后,村里汇总上缴给县衙的官粮,总数是个定数,账本上记得明明白白。可是,里正从各家各户征收上来的粮食加在一起,总要比上缴的那个数,多出那么一成。 每一年都是这样,不多不少,正好一成。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算错了,毕竟这些旧账乱得很。可她反复核算了三遍,又换了不同年份的账本,结果都是一样。 那一成多出来的粮食,在账本上再也找不到它们的去向。 李云婉的心,慢慢提了起来。她虽然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但也隐隐感觉到,这事情不简单。 她抬起头,看向灯下那个专注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 “夫君。” 齐文昊从图纸上抬起头,“怎么了?” “你来看看这个……”李云婉将手里的账本递了过去,指着上面两处数字,“是不是我算错了?每年村里收上来的粮,好像都比交给官府的要多。” 齐文昊放下炭笔,接过那本泛黄的账本。 他只扫了一眼,目光便在那两个数字上停住了。他没有像李云婉那样去细算,只是看着那个固定的差额,眼神就慢慢变了。 那双原本温和的眸子,透出一股子冷意。 “你没算错。”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李云婉心头一颤。 “这一成的差额,叫浮征。”齐文昊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气,“朝廷收十成,他们就要刮十一成。多出来的那一成,自然是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李云婉捂住了嘴,眼里满是震惊。“他们?他们是谁?” “每年负责在村里收粮、跟县衙交接的人是谁?”齐文昊反问。 “是……是李里正。”李云婉小声回答。里正,是村里管着杂事的小吏,由乡绅大户指定,在村里有些不大不小的权力。 “一个李里正,还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胃口。”齐文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将账本轻轻合上,“这多出来的一成粮食,他自己顶多留下三两斗,剩下的大头,都要孝敬给他身后的人。” 李云婉冰雪聪明,立刻就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夫君是说……赵员外?” 齐文昊没有回答,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牛家村的里正,正是赵员外安插在村里的一个爪牙。通过这个里正,赵员外不仅能监视村里的一举一动,还能堂而皇之的从最底层的农户身上,刮下一层油水。 一年一成,看着不多。可望江县有多少个这样的村子?这十年二十年下来,又该是怎样一个惊人的数字? 李云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整理一本旧账,竟会揭开如此腐败的内幕。 “云婉。”齐文昊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原本冰冷的眼神变得柔和,带着一丝赞许。 “你这次,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李云婉愣愣的看着他。 “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齐文昊将那本旧账交回到她手里,神情严肃,“你继续算,把过去五年的账本,全都给我一笔一笔的核对清楚。每一年的差额,每一户多交的粮食,都单独记下来,做得越细越好。” “夫君,你要这个做什么?”李云婉压低了声音问。 齐文昊拿起桌上那张画满了河道的图纸,又看了看妻子手里的账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去县衙,光靠一张嘴,一张图,还不够。” 他心中雪亮。 治理河道,是件正大光明的事,能让他站在大义上,获得官府和民间的支持。 而这本记录着层层盘剥的账本,就是一件对付敌人的武器。 在需要的时候,这本账,足以揭开某些人贪婪的真面目。 他看着妻子,认真的说道:“这本账,将来会有大用。” ...... 望江县城,福源记的后院暖阁里。 屋里烧着地龙,很暖和。 赵员外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手里那两个核桃转的越来越快,发出“咯咯”的响声。 一个管家正弯着腰,小声汇报着从牛家村那边传来的消息。 “……那个齐文昊,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动了高家村的人,两个村子合力,昨天就开始修那条破渠了。听说,工地上热闹的很,跟过年似的。” “现在村里人都说,那个齐案首是文曲星下凡,不光会读书,还会办事。” 管家每说一句,赵员外脸上的横肉就跟着抖一下。 当听到最后,赵员外手里的核桃猛的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眼神变得很冷。 “文曲星?还会办事?”赵员外冷笑一声,把核桃重重拍在桌上,“他一个穷酸秀才,管起了官府才该管的河道水利?他想干什么?想当这望江县的土皇帝不成!” 赵员外原以为,自己上次在牛家村发一通火,扔下几句狠话,那个姓齐的就算不吓破胆,也该老实一点,夹着尾巴做人。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怕,反倒名声越来越大,手伸的越来越长。 这根本就是在打他赵某人的脸,是在挖他在这望江县经营了几十年的根基。 一个能号令两个村子上百号人,说修渠就修渠的读书人,如果再让他这么下去,以后这望江县,到底是他赵员外说了算,还是那个齐文昊说了算? 赵员外心里第一次觉得事情有点不妙。 他意识到,对付这种人,光靠吓唬和动手,已经不管用了。 “去,”赵员外对着管家,声音沉沉的吩咐道,“把县学里的周明秀才,给我请来。就说,我这里有上好的雨前龙井,请他来品茶。” 管家愣了一下,不明白老爷为什么突然要请一个没什么名气的秀才,但还是立刻弯腰答应:“是,老爷。” 半个时辰后,一个穿着蓝长衫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脸色发白,看着有点阴沉。 正是院试中排在齐文昊下面的秀才,周明。 “周秀才,请坐。”赵员外不像平时那么架子大,反而笑着让他坐。 第五十五章 一百两买你身败名裂! 周明吓了一跳,赶紧拱手:“不知道员外大人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他家在县里条件还行,但也只是小康,在赵员外这种有钱人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平时,他连见赵员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赵员外让人上了茶,直接开口说道:“周秀才,我听说,这次院试,你本来很有机会拿第一,却被牛家村那个齐文昊,给压了一头?” 这话一说,周明的脸色就变了。 他脸色发白,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勉强笑道:“学生本事不够,比不过人家,怨不得别人。” “本事不够?”赵员外哈哈一笑,笑声里带着嘲讽,“我看未必。他一个山沟里出来的泥腿子,走了什么狗屎运,谁知道呢?倒是周秀才你,家世清白,从小读书,这个案首本来就该是你的。” 听了这话,周明心里积压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咬了咬牙,放下了茶杯:“员外大人说笑了。他现在是案首,又得了张御史的看重,风头正盛,学生怎么能比。” “风头正盛,才好办。”赵员外身体微微往前倾,压低了声音,“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对付一个读书人,用什么法子最好?” 周明立刻就明白了赵员外的意思。 他眼珠一转,人看着就精明了起来。 “员外大人,这您可就问对人了。”周明压低声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对付武夫,用刀。对付商人,用钱。可对付我们这种读书人,最要命的,是两个字。”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名声。” “只要把他的名声搞臭了,让他变成一个品行不好的小人。那他就算文章做的再好,乡试的主考官只要听到一点风声,心里就先不舒服了。他这辈子的前途,就算是毁了一半!” 赵员外的眼睛亮了。 他发现,眼前这个看着没用的酸秀才,肚子里的坏水,可比他手下那些只知道动手的家丁多多了。 “说下去。” 周明得了鼓励,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凑的更近,声音又低又冷:“要毁一个人的名声,最快、最管用的法子,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尤其是他这种刚定了亲,还没成婚的年轻人,身边又带着几个漂亮的小姨子……” 他嘿嘿一笑,眼神看着很坏。 “咱们甚至不用真有什么事,只要有那么个风声传出去,说他利用帮村里人办事的方便,跟哪个小媳妇,或是哪家大姑娘,不清不楚……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到时候,人人都说他是个假好人。他之前做的那些好事,在别人眼里,也都成了有目的的算计。他再说什么,还有谁会信?” “好!好计!”赵员外一拍大腿,脸上的阴沉一扫而空,满是兴奋,“就这么办!那该从哪里下手?” 周明自信的一笑,说出了一个让赵员外都觉得有点发冷的地方。 “高家村。” 他慢悠悠的分析道:“他齐文昊不是刚帮了高家村一个大忙,成了高家村的恩人吗?咱们就从这恩情上做文章。找个高家村的女人,让她出来‘指认’,就说齐文昊当初去谈判,背地里就对她动手动脚,许诺好处……” “您想想,一个受了恩惠的村子,他们的女人出来说话,这话别人听了,能不信吗?外人只会觉得,要不是真有这事,谁会去诬陷自己的恩人?这一下,就能让他再也抬不起头来!” 赵员外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周明那张白净的脸,第一次觉得,读书人要是坏起来,可比他们这些粗人狠多了。 “妙!实在是妙!” 他再不犹豫,当场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桌上,推到周明面前。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二百两!” 周明看着那张银票,呼吸都重了,他连忙把银票收进袖子里,弯腰拜道:“多谢员外大人!学生一定为大人办好此事,让他齐文昊死无葬身之地!” 赵员外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叫来心腹管家。 “你,亲自带上两百两银子,现在就去高家村。就按照周秀才说的,找一个贪财的,或者家里有难处的,嘴巴不严的女人。告诉她,只要她肯站出来,按照我们教的说几句话,这银子就是她的。办的漂亮点,不要留下尾巴。” “是,老爷!”管家接过银子,沉着脸退了出去。 一场针对齐文昊的阴谋,就这么定了下来。 而此时的牛家村,齐家小院里,却很安静。 李云婉正在灯下,帮着齐文昊整理他画的那些河道图。两个村子合力修渠,进度很快,估计再有七八天就能完工。 村里的学堂也搭起了架子,孩子们每天傍晚都会跑过来,听齐文昊教他们读书认字。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齐文昊放下手中的笔,看着窗外宁静的夜色,心中正在盘算着,等水渠修好,就拿着自己勘察绘制的河道图,去县衙面见县尊。 他不知道,一张看不见的黑网,已经从县城撒来,正悄无声息地,向着他这个小小的院落,笼罩而下。 ...... 牛家村的村民们干劲十足。 水渠那边热火朝天的干着,村里也没闲着。几间废弃的旧祠堂,被村民们三五天就收拾了出来。里面摆上了东拼西凑来的桌椅,虽然破旧,但都擦得很干净。 齐文昊的学堂就这么开课了。 不收一文钱,只要是村里愿意念书的孩子,都能来。 开课第一天,小小的祠堂里,挤进来三十多个半大的孩子。大的有十二三岁,小的才刚六七岁,男孩女孩都有。他们大多穿着带补丁的旧衣裳,小脸虽然脏兮兮的,但眼睛都很亮,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齐文昊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本最基础的《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用最简单的话,解释着这六个字的意思。他的声音很温和,每个字都很清楚,让这些从没摸过书本的孩子,也能听得进去。 李云瑶抱着一叠草纸,在孩子们中间走动,当起了帮手。她字写的好,人也细心。 “笔不是这么握的。”她走到一个最小的男孩身边,蹲下身,握着他的小手,耐心的纠正他握笔的姿势,“要像这样,三根手指捏住,手心要空出来,才能写得稳。” 小男孩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脸一红,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五十六章 有人想让他身败名裂! 课堂上的气氛,轻松又愉快。 齐文昊教的耐心,孩子们也学的认真。只是,这些孩子毕竟皮惯了,总有让人想笑的时候。 “下一个,你来念。”齐文昊指着一个虎头虎脑,看起来最调皮的孩子。 那孩子站起来,涨红了脸,对着书本上的字,磕磕巴巴的大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轮椅乎……” “轮椅?”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整个学堂先是安静了一下,接着就炸开了锅。 “哈哈哈,是乐乎,不是轮椅!” “柱子,你家有轮椅吗?” 孩子们都笑得东倒西歪,李云瑶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齐文昊也是一愣,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笑。他没有骂人,只是走过去,拍了拍那个叫柱子的孩子的脑袋。 “是乐,快乐的乐。意思是,有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看你,难道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 柱子挠了挠头,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还是跟着齐文昊,重新大声念了一遍:“不亦乐乎!” 读书声和欢笑声从祠堂里传出来,飘在牛家村的上空。 下课后,李云婉端着一个大木盆走了进来,盆里是她刚熬好的,冒着热气的米粥。虽然只是稀粥,但对这些平时吃不饱饭的孩子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孩子们围着木盆,拿着自己的破碗,狼吞虎咽。 李云婉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她觉得,丈夫做的这些事,比挣多少钱都让人心里踏实。 但这读书声,听在某些人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 村里的里正,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正躲在远处一棵老槐树下,脸拉的老长,看着祠堂门口的热闹景象。 他是官府在村里设的眼线,负责催税传话。以前,他在村里说话还有点用。可自从齐文昊回来,一切都变了。 现在村里人,张口闭口都是齐案首,有事不找他这个里正,都去找齐文昊。连修渠这种大事,都是齐文昊一句话办成的。如今又办起了学堂,这分明是要把全村的人心都收过去! 再这样下去,这牛家村,还有他这个里正说话的地方吗? 他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他眼珠一转,第二天就说要去县城办事,偷偷摸摸的溜出了村子,直奔福源记而去。 …… 福源记后院,暖阁。 赵员外听着里正添油加醋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说什么?他还在村里办起了学堂,收拢人心?” “是啊,员外大人!”里正满脸讨好,“现在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快把他当成活菩萨了!我看他那架势,哪是教书,他就是想当这牛家村的土皇帝!” “土皇帝?”赵员外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他还没这个命!” 他挥手让里正退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一个读书人,最怕的就是名声坏了。周明那条计策,必须尽快用上! “来人!” 心腹管家立刻从门外进来:“老爷。” “高家村那边,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赵员外压低了声音。 管家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躬身道:“老爷放心,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村里一个姓刘的年轻寡妇,男人死的早,家里还有个常年吃药的病老娘,穷得叮当响。我派人去试探了一下,那女人,一开始还端着架子,可一看到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 “哦?”赵员外的兴趣被提了起来。 “我让人告诉她,只要她肯站出来,按照我们教的说几句话,那二百两银子就是她的。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管家顿了顿,补充道,“为了让她放心,我先付了五十两定金,她那老娘的药铺账,我们的人也替她结清了。这一下,她就算想反悔,也由不得她了。” “办得好!”赵员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告诉她,让她准备好。等水渠一修完,就是她该报恩的时候了!” 一场阴谋,就这么布置好了。 这时候,高家村那个刘寡妇,正跪在自家漆黑的屋子里,面前是简陋的牌位。她面前放着几锭银子,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她死死的盯着那些银子,身体不停的发抖。她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个管家阴森森的声音。 “……你不用怕,齐案首是你们村的恩人,你出来说话,别人只会信你,同情你……想想你那卧床不起的老娘,有了这笔钱,什么好药吃不上?这是在救她的命啊……” 救命…… 刘寡妇惨笑一声,伸出颤抖的手,把那几锭银子死死的抓进怀里。 ...... 砰! 一声巨响,祠堂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从外面狠狠踹开。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响动。正在摇头晃脑念书的孩子们瞬间没了声音,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门口。 村里的里正,那个身材干瘦的男人,正背着手,板着一张脸站在那。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村里有名的混子,抱着胳膊,斜着眼,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屋里的人。 祠堂里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齐文昊!”里正大步跨了进来,伸出手指,远远的点着站在最前面的齐文昊,扯着嗓子,外强中干的吼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在这里私自聚众办学的?你这是无视朝廷法度,想聚众谋反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把屋里几个送孩子来的家长吓得往后缩了缩。孩子们更是被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几个胆小的,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云瑶连忙跑过去,将几个哭泣的孩子搂在怀里小声安抚,但她自己那张小脸,也吓得没什么血色。 一些家长开始不安的挪动脚步,眼神里有了退缩的意思。他们只是想让孩子识几个字,可不想惹上谋反的罪名。 齐文昊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慌张。 他示意李云瑶先安抚好孩子们,自己则不快不慢的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平静的迎上里正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里正大人,你这话不对。” 齐文昊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楚的说道:“我,齐文昊,是朝廷亲封的案首、廪生,县尊大人和张御史都当面夸奖过。圣人说,传道授业。我身为读书人,教化乡里是我的责任,是我的本分。” 他故意将县尊大人和张御史这几个字说的很重。 第五十七章 你算老几! “至于办学的事,我早就写信告诉了县尊大人。县尊大人听说乡下人想读书,还夸奖了我们。怎么就成私自办学了?” 里正的气焰,肉眼可见的矮了半截。 他只是赵员外手下的一条狗,平时在村里作威作福还行,可县令和御史,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他哪里知道齐文昊说的是真是假,可看对方那副一点不怕的样子,他心里顿时就虚了。 但他得了赵员外的死命令,今天必须把这学堂搅黄了,就这么走了,回去没法交代。 他眼珠一转,目光扫到那群孩子里,几个扎着小辫的女娃,立刻又找到了新的借口。 “好!就算你告诉了县尊!可你看看,你都教了些什么人!”里正的手指向那几个小女孩,声音又拔高了,一脸严肃的呵斥道:“圣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竟敢让女娃来读书识字,这是要败坏我牛家村的风气!是要让我们牛家村的男人,以后在十里八乡都抬不起头来!” 这番话,比刚才那句谋反更恶毒。 在乡下地方,这确实是很多人心里认的死理。几个带着女儿来的妇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不好意思和不安的神色。 不等齐文昊开口。 一个粗哑的妇人声音,猛地从人群后面响了起来。 “里正,你放你娘的屁!”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粗壮,送儿子来念书的妇人,正双手叉腰,气冲冲的站了出来。正是那个叫柱子的孩子的娘。 她几步挤到前面,指着里正的鼻子就骂:“什么狗屁的女子无才便是德!齐案首看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家的女娃,愿意教她们识几个字,那是天大的恩情!将来我们家闺女能看懂账本,能算清数目,出门不被人骗,怎么就败坏风气了?” 她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里正脸上,骂的更来劲了:“难道非要我们家的闺女,都跟你家那婆娘一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上次去镇上卖米,被人坑了三斗还乐呵呵的帮人数钱,那才叫有德行吗?!” “你!”里正被戳到痛处,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什么你!” 有了一个站出来的,就有第二个。另一个送孙女来的老汉也拄着拐杖站了出来,老眼里全是火气:“里正,我们敬你是官府的人,才给你几分面子!你倒好,整天不干正事!前阵子天旱,你人影都见不着!是齐案首,带着我们跟高家村讲和,带着我们修渠引水,才保住了全村的活路!” “现在,齐案首不收一文钱,费心费力教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娃读书,你倒跳出来了!你安的什么心!” “就是!你安的什么心!” “我们家的娃,就愿意跟着齐案首读书!” “女娃读书怎么了?我们乐意!” 一下子,所有的家长都火了。 祠堂里的人,无论男女,全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指着里正的鼻子破口大骂。那股被压抑了很久的怨气,和对齐文昊的感激,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里正一下子就被村民们给围住了。 他哪里见过这阵仗,被几十号人指着鼻子骂,吓得一步步往后退,脸色惨白。 他带来的那两个混子,一看情况不对,早就缩着脖子,悄悄溜到了人群后面,一转眼就没了影。 “滚出去!” “牛家村不欢迎你这种人!” “滚!”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愤怒的吼声响彻了整个祠堂。 里正被这阵仗吓破了胆,狼狈的退出了祠堂,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再不敢停留,回头怨毒的瞪了齐文昊一眼,便夹着尾巴,在一片骂声中灰溜溜的逃走了。 “好!骂的好!” “这种吃里扒外的玩意儿,就该把他赶出牛家村!” 柱子娘叉着腰,对着门口的方向重重“呸”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满脸是笑的对齐文昊说:“齐案首,你别跟那种人生气。我们都信你!我们家的娃,就交给你了,打也好,骂也好,只要能识几个字,就比我们这辈人强!” “对!我们都信齐案首!” 其他家长也都跟着说,看着齐文昊的眼神里,满是信服。 齐文昊看着这些淳朴的脸,心里也暖暖的。他笑着拱了拱手:“多谢各位乡亲信赖。孩子们都很好,只要用心,将来一定有出息。” 这场风波过去,不仅没把学堂搅黄,反而让齐文昊在村里的威望更高了。 日子照旧,齐家小院里的人也都各自忙活起来。 天还是那么旱,太阳毒辣。在溪边修渠的汉子们光着膀子,汗水直流,好几个人都热的中了暑。 李云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想起姐夫齐文昊说过,有些草药能清热解暑。她就背上自己的小药篓,一个人进了山。 她从小就跟着大人采药,认识不少草药。金银花、薄荷、淡竹叶,这些不起眼的野草,她采了满满一篓。 回到家,李云瑶按照齐文昊教的法子,把几种草药混在一起,放在大锅里熬煮。很快,一股清凉的药香就从院子里飘了出来。 第二天,村口的大榕树下,多了一个大茶缸。李云瑶守在旁边,用木瓢给每个路过的村民都盛上一碗凉茶。 “三叔,喝碗凉茶再走吧,解解暑气。” “王家大哥,你脸都晒红了,快多喝两碗!” 村民们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可那凉茶喝进嘴里,一股凉气从喉咙下到肚子,身上的燥热一下子就散了,人也精神不少。 “嘿!云瑶姑娘这茶,真是神了!比喝井水还管用!”一个汉子一口气喝了三碗,抹着嘴称赞。 这事很快就传开了。不光牛家村的人,连高家村过来帮忙的汉子,也都跑来讨茶喝。李云瑶总是笑呵呵的给每个人盛满。 渐渐的,大家看这个小姑娘的眼神都变了,心里都很尊敬。有人在背后说,齐家这三姑娘,心肠跟菩萨一样好。 李云瑶“活菩萨”的名声,就这么在两个村子传开了。 而二姐李云兮,也在用自己的法子帮忙。 齐文昊要去县衙办事,身上那件青衫洗的都发白了,看着有些寒酸。李云兮就把县令上次赏的那匹好棉布找了出来,打算给姐夫做一身新衣裳。 第五十八章 三个媳妇各显神通!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两天,除了吃饭就没怎么出门。等她再出来,手上已经捧着一套崭新的青色长衫。 长衫样式简单,但剪裁合身,针脚细的几乎看不见。齐文昊穿上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书卷气里还透着一股干练。 “好!真好看!我姐夫穿上这身,比县城里的老爷还气派!”李云瑶围着齐文昊,拍手叫好。 李云婉也看的眼睛发亮,她走到丈夫身边,仔细帮他理了理衣领,眼里全是骄傲。 这身新衣,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正好村里有户人家的闺女要出嫁,那家的妇人看见齐文昊的新衣,眼睛都亮了,当天就提着一块红布找上了门。 “云兮姑娘,你这手艺,婶子是服了!俺家闺女快出嫁了,你能不能……帮她也做身嫁衣?” 李云兮有些犹豫,她没做过嫁衣。齐文昊却鼓励她:“接下来就是了。这也是一门手艺,能帮到乡亲,还能贴补家用,是好事。” 他还随手在纸上画了几个新式的花样和盘扣样式,给李云兮参考。 有了姐夫的支持,李云兮就大胆接下了这活。她收钱很少,差不多只够本钱,但做工却比县城最好的绣娘还细。特别是齐文昊画的那些新花样,绣在嫁衣上,又喜庆又好看。 那身嫁衣做成后,在村里更是人人称赞。一时间,附近几个村子有闺女待嫁的人家,都托人来说情,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李云兮靠着这手艺给家里添了不少收入,也让齐家和乡亲们的关系更近了。 大姐李云婉,则在灯下做着另一件重要的事。 那天里正闹事失败后,好几个被里正欺负过的村民,都偷偷找上门来跟齐文昊诉苦。有的说里正收税的时候多收了粮食,有的说被里正霸占了田地。 李云婉把这些事,一件件都详细记了下来。 她的字写的工整,心思也细。每一笔账后面,她都清楚的记下了人证、时间、地点,还找到了好几个能互相作证的村民。 几天下来,一个薄薄的册子,就记满了里正的罪证。 她把整理好的册子递给齐文昊:“夫君,你看,这样可够了?” 齐文昊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眼里满是赞许。妻子做的比他想的还周全。 “够了。云婉,你做的很好。”齐文昊把册子小心收好,“这东西,现在还不到用的时候。但等时机一到,就能派上大用场。” 齐家小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然而,就在水渠快修完,大家伙都高高兴兴的时候,一场针对齐文昊的阴谋,也快要收网了。 高家村,刘寡妇家。 她呆呆的坐在门槛上,看着不远处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她能听到工地上人们的笑声,看到李云瑶正给大家伙端茶送水,人人都感激的围着她。 她的手里,死死攥着那几锭冰冷的银子。 一个高家村的妇人从她家门口路过,笑着打招呼:“刘家妹子,发什么呆呢?渠马上就修好了,以后咱们再也不愁没水喝了!这可都多亏了牛家村的齐案首啊!他可是我们两个村的大恩人!” 大恩人…… 这三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进了刘寡妇的心里。 她猛地站起身,将银子塞进怀里最深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被一片死寂的麻木所取代。 她对着那个妇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啊……大恩人呢……” “这份恩情,是该‘报’了。” ...... 水渠修通的那一天,两个村子的人都聚在溪边,看着清澈的溪水顺着新修的渠道流进田里,所有人都高兴的欢呼起来。 可这份高兴,连一天都没能维持住。 第二天一早,一个吓人的消息就从高家村传了出来,并且很快传遍了周围。 “听说了吗?牛家村那个齐案首,看着挺正经,背地里脏得很!” “怎么了?快说说!” “他跟我们村那个刘寡妇好上了!前天晚上,被人堵在屋里,衣服都没穿好!” “天哪!真的假的?他不是刚定了亲吗?他那小媳妇,长得可漂亮了!” “谁说不是呢!男人嘛,家里的饭再香,也想着外面的野食!那个刘寡妇长得也挺好看,又没个男人……” 谣言最开始只是几个女人在溪边洗衣服时小声说的。可这东西,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下来。 它从高家村传到牛家村,又从牛家村的田里,传到了望江县城的茶馆酒楼。 只用了一天,整个望江县,从有钱的员外商人,到街上的普通百姓,几乎都在说这件事。 谣言被编得有鼻子有眼,细节多到好像每个人都亲眼看见了一样。 有人说,齐文昊早就看上那个刘寡妇了,当初去高家村谈事情,就是存了这个心思。 有人说,他借着指导修水渠的借口,天天往高家村跑,就是为了和那个寡妇私会。 还有人说,那天晚上是刘寡妇的邻居听见屋里动静不对,叫了几个人去抓人,齐文昊是从后窗户跳出去跑的,还掉了一只鞋! 这个故事,太吸引人了。 它把一个本来受人尊敬、帮老百姓办事的案首,一下子说成了一个表面正经、背地里乱搞的坏人。 县城的福源楼里,一个说书先生正口沫横飞的讲着一段新编的故事,叫《俏寡妇夜会少年郎》。虽然没直接说名字,但一听“牛家村的少年案首”、“高家坡的寂寞寡妇”,谁都知道说的是谁。 台下,周明端着一杯茶,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听着周围人难听的议论和笑声,他时不时还会插一句:“唉,真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太丢人了!” 他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反而让旁边的人更觉得,这事八成是真的了。 赵员外的银子,像水一样花了出去。那些平时不干正事的地痞混混,都成了传谣言的喇叭,他们在县城各个角落,把这个故事讲得越来越难听。 风暴的中心,牛家村,更是彻底乱了套。 “我就说吧!天底下哪有不偷腥的猫!什么狗屁的文曲星,都是装的!” 村口,王二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脸上带着一种解气的兴奋。他当初被齐文昊压得抬不起头,现在总算找到了出气的机会。 “他要是心里没鬼,干嘛老往高家村跑?我们村就没事干了?” “就是!可怜了他那个还没过门的媳妇,那么好的姑娘,真是瞎了眼!” 第五十九章 满城风雨 怀疑和猜测,像毒草一样在村民心里长了出来。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相信,可谣言传得太真了,连抓人的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让他们不得不怀疑。 一些原本最支持齐文昊的村民,现在也沉默了,他们看着祠堂里传出的读书声,眼神变得很复杂。 村长齐大山急得满嘴是泡,抓住人就解释:“胡说!都是胡说八道!文昊那孩子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 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大的议论声盖过去了。 人心,一旦动摇了,再想扶正就难了。 齐家小院。 李云婉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件要补的衣服,可那根针,却一直没有落下去。 她的脸白得像纸,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身体在轻轻发抖。 “姐!外面那些人都是胡说!姐夫不是那样的人!”李云瑶的眼睛又红又肿,明显是刚哭过,她抓着姐姐的胳膊,气得全身发抖,“我去跟他们说理去!我去撕烂他们的嘴!” “回来。” 李云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坚定。 她拉住冲动的妹妹,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一股异常的冷静和信任。 “没用的。你现在去,只会让事情更乱。这是有人在背后下手。”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恶毒的谣言,是一场精心计划的攻击,目的就是毁掉齐文昊。 傍晚,齐文昊从溪边回来了。 水渠已经完工,他今天去最后检查了一遍,顺便和高山村长商量了以后怎么维护。 一路上,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以前热情跟他打招呼的村民,今天要么远远的躲开,要么就是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混着同情、鄙视和好奇的眼神,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村子。 齐文昊推开院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眼睛通红的妻子,和旁边一脸气愤的李云瑶。 他的心猛的一沉。 他什么都没问。 也不需要问。 看到妻子的眼神,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齐文昊没有生气,也没有大吼大叫,脸上甚至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那双平时总是温和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冰冷,透着一股寒意。 赵员外、周明。 很好。 乡试马上要到了,他们终于忍不住,用上了这种最下流,也最致命的手段。 “既然他们想玩,”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那就陪他们,好好玩一场。” 齐文昊的声音很轻,却让李云婉和李云瑶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我回来了。” 李云婉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丈夫深邃而平静的眼睛,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齐文昊没有多说,只是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他没有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需要问。从妻子和妹妹的反应,从回家路上那些躲闪和异样的眼神,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姐夫!他们……他们……”李云瑶气得话都说不完整,眼圈通红,“我去撕烂他们的嘴!” “回来。”齐文昊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拉住冲动的李云瑶,目光扫过院里的人,缓缓开口:“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你们越是激动,越是去跟人争辩,就越是中了对方的计。从现在起,谁问,就说不知道。谁骂,就当没听见。关起门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他的目光落在李云婉脸上,语气放缓了一些:“云婉,信我吗?” 李云婉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的点了点头,将自己冰凉的手,放进丈夫温暖干燥的手掌里。那股踏实的力量顺着手心传来,让她纷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是啊,这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是布置好的陷阱。自己要是乱了,那才是真的输了。 村里的风言风语,却丝毫没有因为齐家的沉默而停下。 王二像是终于等到了机会,整天在村里人多的地方晃悠,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我就说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读了几天破书,就真当自己是圣人了?还不是管不住裤裆里那点事!”他对着一群闲汉,唾沫横飞,“你们是没瞧见,高家村那边都传疯了!说那刘寡妇哭得死去活来,肚子里都不知道揣没揣上种呢!”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话里话外都是对齐文昊的污蔑和对李云婉的“同情”。 这些话,一刀刀割在牛家村那些真正感激齐文昊的人心上。 村长齐大山急得嘴上长了一圈大泡,在自家院子里转了几个圈,终于忍不住,一跺脚,朝着齐家小院冲了过去。 “文昊!文昊!这可怎么办啊!”齐大山一进院子,就看到齐文昊正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卷书,不急不缓的看着,仿佛外面的风言风语,都与他无关。 齐大山急得直拍大腿:“你还有心思看书!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去报官!去县衙,让县尊大人给你做主,把那些造谣的王八蛋都抓起来!” 齐文昊放下书卷,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齐文昊给齐大山倒了一杯凉茶,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大山叔,你先消消气。这事,不能报官。” “为什么不能!”齐大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泼脏水?” “报官,查什么?”齐文昊平静的反问,“捉奸要捉双,拿贼要拿赃。他们说我跟刘寡妇有染,人证呢?物证呢?什么都没有。就凭几句风言风语,官府怎么查?就算县尊大人信我,派人去查了,这一来一回,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让全县的人都来看我的笑话。”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背后的人,算计得很精。他们就是要让我乱。” 齐大山愣住了:“那他们要什么?” “乡试就在眼前,”齐文昊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们在这个时候动手,就是想让我方寸大乱,疲于奔命的去跟人解释,去跟人吵闹,最后心力交瘁,没心思准备考试。只要我今年的乡试考不上,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第六十章 我齐文昊偏不倒! “他们要毁了我的前程。” 这番话,让齐大山火烧火燎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他呆呆的看着齐文昊,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啊,这个计策,太毒了,杀人不见血。 “那……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齐大山的声音干涩。 “不。”齐文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但第一件,就是让他们觉得,他们的计策,完全没用。” 说完,齐文昊重新拿起那本圣贤书,目光再次落回书页上。那副镇定自若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反击。 齐大山看着他,那颗焦躁的心,也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他知道,齐文昊这孩子,心里有数。他既然不慌,那自己就不能先乱了阵脚。 “好!叔知道了!”齐大山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他要去把村里那些还信得过齐文昊的人都安抚住,不能让这把火,烧到齐家的院子里来。 齐文昊的镇定,确实起到了作用。 李云婉不再整天伤心,她开始像往常一样,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只是话变少了。 李云瑶也不再咋咋呼呼的要去找人拼命,她依旧每天熬好凉茶,送到村口,只是那张俏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笑容,谁跟她说话,她都只是默默的点头或摇头。 齐家小院,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恶意,都隔绝在外。 齐文昊白天就在祠堂教学,孩子们虽然也听到了些风声,但在齐文昊温和而威严的目光下,谁也不敢多嘴。朗朗的读书声,依旧每天准时在牛家村响起,证明着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晚上,他则把自己关在书房,或是温习经义,或是就着油灯,继续完善他那张画满了整个流域的河道图。 这般异乎寻常的平静,让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感到了一丝不对劲。按理说,一个年轻人被扣上这么大的屎盆子,不该是暴跳如雷,或者意志消沉吗?怎么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 就连藏在暗处的赵员外和周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不知道,在这份平静之下,反击的计划,已经悄然开始。 这天夜里,等李云婉睡下,齐文昊房间的灯,却还亮着。 他轻轻叩响了隔壁的房门。 门开了,李云瑶和李云兮姐妹俩正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 “姐夫?” “进来,把门关上。”齐文昊的声音压得很低。 姐妹二人心中一凛,跟着他进了书房。 齐文昊没有废话,他从书桌下,拿出了两个小小的布包,分别递给她们。 “云瑶,”齐文昊看向李云瑶,“你这些天送凉茶,跟高家村的人也熟了。明天,你借口去高家村采一种特殊的草药,就说给你姐姐安神用的。然后,你想办法,去见一见那个刘寡妇。” 李云瑶一怔:“见她?我不……” “听我说完。”齐文昊打断了她,“你不用跟她吵,也不用骂她。你只管去看她,就说听说了她的事,担心她想不开。记住,你的身份是郎中,是去瞧病人的。你要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她家里的摆设,尤其是最近,添了什么新东西,或者,少了什么旧东西。” 他又转向李云兮:“云兮,你这阵子接了许多做嫁衣的活,跟附近村子的妇人联系最多。从明天起,你把这些活,都分出去一些,找几个信得过的婶子嫂子帮忙。你要告诉她们,工钱照给,但要她们帮你打听一件事。” “打听什么?”李云兮紧张地问。 齐文昊的目光,在夜色中,冷得像冰。 “打听最近这十天半个月,望江县城里,有哪个生面孔的管家或者下人,频繁出入高家村。这个人,买了什么,见了谁,尤其是……有没有去过镇上的药铺或者当铺。” 他将其中一个装了十几两碎银子的布包递给李云兮:“这是给那些帮忙打听消息的婶子们的辛苦钱,不要省。记住,我们不动手,我们只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恍然。 她们终于明白了姐夫的打算。 他不是不做事。 他是在釜底抽薪,他要将那只藏在暗处下毒的手,活生生地给揪出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齐家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李云瑶和李云兮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李云瑶依旧背着她的药篓,里面除了草药,还多了一个装满凉茶的水囊。 李云兮则提着一个针线篮,里面放着几块花布和一些盘扣样品,像是要去邻村送活计。 姐妹二人走到岔路口,对视了一眼,眼神都很坚定。 李云瑶走向高家村,李云兮则走向了县城。 高家村。 李云瑶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 “云瑶姑娘,你来啦!” “快来这边坐,这太阳,毒的很!” 几个在溪边树荫下纳鞋底的妇人,一看到她,就热情的招呼起来。这些天,她们喝惯了李云瑶送来的凉茶,早把这个心善的姑娘当成了自己人。 李云瑶笑着给每个人都倒上茶水,自己也坐在一块石头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说笑,只是低着头搅着衣角,看着心事很重。 “云瑶姑娘,这是咋了?看着不高兴啊。”一个心细的张家婶子看出了不对劲。 李云瑶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她勉强笑了笑,声音低落:“没什么……就是我姐姐,这几天心里难受,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我……我看着心疼。” 她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妇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那张家婶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唉,出了这么大的事,谁心里能好受啊。你姐夫也是……看着挺正派的一个人,怎么就……” “张婶!”李云瑶忽然打断了她,声音很倔强,“我不信我姐夫是那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会?”另一个妇人撇了撇嘴,凑了过来,“这还能有啥误会?我们村的刘寡妇,亲口跟她隔壁的吴嫂子哭诉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能有假?” “就是!”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那吴嫂子是我们村有名的大嘴巴,一转头就跟我们说了。她说,刘寡妇哭的跟泪人似的,说齐案首当初来谈判的时候就对她……唉,后来又借着看水渠的由头,三番两次的……” 第六十一章 谣言的源头找到了! 李云瑶安静的听着,她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都快掐进了肉里。 她没有反驳,只是顺着话头,带着哭腔疑惑的问:“可是……可是刘家嫂子,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齐案首不是帮了咱们两个村子的大忙吗?他是咱们的恩人啊……” 这话让几个七嘴八舌的妇人都不说话了。 是啊,为什么?没人会去诬陷自己的恩人。 “谁知道呢?许是……许是齐案首许了她什么好处,后来又没兑现,她才一气之下说出来的吧。”一个妇人猜测说。 李云瑶抓住话头问:“那吴嫂子呢?她现在在哪?我想去问问她,当时刘家嫂子到底是怎么说的,或许……或许是她听错了呢?” “她去镇上走亲戚了,下午才回来。”张家婶子指了指村西头一间破旧的泥屋,“喏,那就是刘寡妇家。你要不……自己去问问她?” 李云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多谢几位婶子,我去看看刘家嫂子。她一个人带着个老娘也不容易,出了这种事,我怕她也想不开。” 她这么说很合理,几个妇人没怀疑,反而觉得这姑娘心善。 李云瑶背着药篓,一步步走向那间破旧的泥屋。 她的心跳的很快,但脚步很稳。 望江县城,悦来茶馆。 李云兮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低着头,慢条斯理的整理着针线篮里的东西,耳朵却仔细听着茶馆里的各种声音。 这里是县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一点风声很快就能传遍全城。 果然,她刚坐下没多久,邻桌几个游手好闲的汉子,就开始大声聊天。 “嘿,听说了吗?牛家村那个齐案首,出事了!” “早就听说了!不就是跟高家坡那个小寡妇嘛!听说那天晚上,被人堵在屋里,鞋都跑丢了一只!” “我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我听说是齐案首从后窗户跳出去的,把腰都给扭了!那寡妇的邻居亲眼看见的!” 李云兮整理针线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茶馆另一头,另一桌人也开始聊起这个话题。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齐案首看着文质彬彬的,没想到是这种货色。可怜了他那还没过门的媳妇儿,叫什么……李云婉?听说长得跟仙女下凡一样。” “仙女怎么了?家花哪有野花香!我听说啊,那齐案首跳窗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件贴身的汗衫呢!” 李云兮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劲。 流言传来传去,细节总会变。可她听了半天,好几拨人都提到了一个一样的细节——“跳后窗逃走”。 这不像是自然传出来的,倒像是有人事先编好了词,让这些人去说的。 她的目光,锁定在了邻桌那个说得最起劲的三角眼汉子身上。 那汉子吹嘘了一阵,喝干了碗里的茶,就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了茶馆。 李云兮放下几文茶钱,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戴上斗笠,帽檐遮住了她半张脸,快步跟了上去。 三角眼汉子没什么警惕心,哼着小曲,在街上东游西逛,最后拐进了一条小巷。 李云兮的心提了起来,咬着牙跟了上去。 那汉子径直走进了巷子尽头的“恒通当”当铺。 李云兮躲在巷口的墙角后,探出半个头。 她清楚的看到,那个三角眼汉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柜台上,像是个小银锭子。 当铺的朝奉拿起来看了看,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朝奉便从抽屉里数了一串铜钱递给他。 三角眼汉子掂了掂手里的铜钱,揣进怀里,转身走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他娘的,才给这么点,下次得跟赵管家多要点赏钱……” 声音很小,但在这寂静的小巷里,却清晰的传进了李云兮的耳朵。 赵管家! 李云兮心里一紧。 她记住了那个三角眼汉子的长相,和他刚说的那句话,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夜深了,齐家小院的书房还亮着灯。 齐文昊静静地听着姐妹二人的回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姐夫,我今天去了高家村。村里的谣言,确实是从刘寡妇那里最先传出来的。我借口去看她,她家门窗紧闭,我敲了半天门她才开,脸色很差,像是好几天没睡好。我跟她说话,她眼神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我。” 李云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激动。 “最重要的是,我在她家堂屋的桌角下,看到了半截没烧干净的药方纸。那上面的字迹我认得,是县城里最大的药铺,‘回春堂’的。我以前去那里卖过草药,他们家的药方纸都是特制的。刘寡妇的老娘常年吃药,但吃的都是镇上小药铺最便宜的草药,她家根本就没钱去回春堂抓药。” 李云兮接着说道:“姐夫,我也查到了。城里散播谣言最厉害的,有好几拨地痞,他们说的细节都一模一样。我跟了其中一个,他去了‘恒通当’,当了一小块银子。我听到他嘴里提到了‘赵管家’。” 一个,是突然有钱去县城最好的药铺抓药的“受害人”。 一个,是拿着银子,替“赵管家”办事的传谣者。 两条看似无关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完美地串联了起来,指向了同一个幕后黑手。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齐文昊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只有一种冰彻入骨的寒意。 “很好。” 他抬起眼,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那双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却如鹰隼般锐利。 “鱼,已经咬钩了。” “明天,我们收网。” 天黑了,牛家村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 齐家小院里,李云婉和李云兮都睡了,但齐文昊和李云瑶的屋子还亮着灯。 李云瑶从高家村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遍想着打听到的事。那个叫吴嫂子的妇人,是第一个把刘寡妇的事传出去的。李云瑶觉得必须从这个吴嫂子身上下手。 半夜,李云瑶换了身深色衣服,包好头发,悄悄出了门。她没吵醒任何人,借着月光,熟门熟路的往村西头吴嫂子家走去。 吴嫂子姓王,男人死得早,自己带着个七八岁的儿子。平时就靠嘴皮子利索,给大户人家干点杂活过日子。 第六十二章 一招拿捏关键证人! 李云瑶没直接敲王氏的门,而是先去了她家隔壁。隔壁的男人前几天修渠中了暑,喝了李云瑶的凉茶才好的。 她轻轻敲了敲门。 一个困得不行的妇人开了门,看到是李云瑶,吃了一惊,赶紧把她拉了进去:“云瑶姑娘?你这是……” “婶子,我直接问了。”李云瑶小声说,“隔壁王嫂子最近是不是有钱了?” 那妇人愣了下,也小声说:“何止是有钱!前几天她把她男人欠的五两银子赌债都还了!她家穷的叮当响,哪来的钱?我看是发了黑心财!” 李云瑶心里有底了。她谢过妇人,转身走了出去。 咚,咚咚。 夜里很静,敲门声很清楚。 门里传来一阵响动,过了半天,才有个警惕的声音问:“谁?” “我,李云瑶。” 门里一下没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道缝。王氏从门后探出蜡黄的脸,眼神慌张。她看到只有李云瑶一个人,好像松了口气,但又更紧张了。 “你……你来干什么?” 李云瑶没回答,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那眼神看得王氏心里发毛。 王氏被看得发毛,想关门。李云瑶却快一步用脚卡住门缝,挤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啪嗒”一声,王氏心里一颤。 “你想干什么!再乱来我喊人了!”王氏靠着墙,声音发抖的喊道。 李云瑶看了看这空荡荡的屋子,最后看着王氏煞白的脸,微微一笑。王氏看到这笑容,只觉得浑身发冷。 “王姐姐,别喊了,会吵到邻居的。”李云瑶的声音很轻,“我来就问你一句话。” 她停了一下,直接问道:“你收了赵员外家丁多少钱,敢这么污蔑一个案首?” 王氏身体一抖,脸色瞬间没了血色。她瞪大眼睛,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胡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氏尖着嗓子否认,眼神慌乱的到处看。 李云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不慌不忙的又说:“你以为没人知道?你丈夫生前在福源记赌场欠了二十两银子。几天前,赵家的管家拿着赌债威胁你,又给了你十两银子,让你去村里传谣言。对不对?” 王氏彻底傻了,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不敢相信的看着李云瑶。 她怎么会知道?赌债的数目,好处的银子,怎么会这么清楚! “你……你……”王氏指着李云瑶,手指抖个不停,“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李云瑶一步步走近,看着地上的王氏,语气冷了下来。 “重要的是,你污蔑普通秀才可能没事。但齐案首,县尊大人夸过,连京城来的张御史都看重他!” 张御史三个字,让王氏的呼吸都停了。 李云瑶的声音,一字一句,让王氏再也不敢抱有侥幸。 “这事要是捅到县衙,捅到张御史那里,你和你儿子还有命吗?你以为赵员外会保你?他只会第一个把你推出去顶罪,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死了不要紧,你儿子怎么办?” “不……不要……” 一提到儿子,王氏彻底崩溃了。她抱住头,大声哭了起来。 她想到了自己瘦弱的儿子,想到了赵管家那张阴冷的脸,想到了自己收下那十两银子时,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害怕。 噗通一声。 王氏撑不住了,直接跪在李云瑶面前,哭着拼命磕头。 “我错了……云瑶姑娘,我错了!我说,我全都说!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儿子,他还小啊!” 她再也不敢瞒着,哭着把所有事都说了。赵家管家怎么拿赌债威胁她,怎么教她说那些关于“跳后窗”、“衣衫不整”的瞎话,怎么让她去找人“作证”,最后又怎么给了她十两银子封口,全都说了出来。 王氏的哭声在屋子里回荡。 李云瑶只是静静的看着,等王氏的哭声小了,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写好的状纸和一盒印泥。 “哭完了,就画押吧。”李云瑶的声音很平淡。 王氏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见状纸上清秀的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写着她怎么被赵府家丁威胁,散播谣言的全过程。上面写的,跟她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王氏心里害怕,觉得这个小姑娘能看穿人心,她就是来拿结果的。 王氏不敢反抗,哆哆嗦嗦的在状纸末尾写下名字,按下了红手印。 李云瑶收好状纸,看也没看地上的王氏,转身开门,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 第二天清晨。 望江县城一条偏僻的巷子里,那个被李云兮盯上的三角眼汉子正哼着小曲,掂着手里的铜钱。 就在他拐过墙角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的拦住了去路。 三角眼汉子吓了一跳,看清了是个穿青衫的年轻人,年轻人身后,还站着一个戴斗笠的姑娘。 “你们想干什么?想抢劫?”三角眼汉子赶紧把铜钱揣进怀里,嘴上很硬。 齐文昊没理他,只是平静的看着,缓缓开口。 “你昨天在恒通当铺当的那块碎银子,是赵府管家给你的报酬,让你在城里散播谣言的,对吧?” 这话让三角眼汉子的脸色一下就白了,额头上冒出冷汗。 “你胡说!我不知道什么赵府,什么谣言!”他嘴上不承认,脚下却开始偷偷往后退。 “还嘴硬?” 齐文昊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乌木腰牌,上面有两个字——廪生。 “我是朝廷的廪生,奉县尊大人的命,有权盘问你这种人。你要是不说实话,就跟我去县衙。” 齐文昊往前走了一步,目光锐利的看着对方。 “到了公堂上,你觉得县尊大人是信我这个案首,还是信你一个街头混混?” 廪生这两个字,让三角眼汉子心里一沉。他这种混混,最怕的就是官府,更别说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了。 他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说!我说!大老爷饶命啊!” 他再也不敢硬撑,把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果然是福源记的赵管家找到他,给了二两银子,让他和城里另外几个混混,按编好的瞎话去茶馆酒肆散播谣言,败坏齐文昊的名声。 “大老爷,我就是混口饭吃,都是赵管家逼我干的啊!”他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齐文昊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带上他。”齐文昊对李云兮说了一句,就转身走出了巷子。 第六十三章 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一天,牛家村的气氛有点怪。 一大早,齐文昊就亲自出面,请来了牛家村的村长齐大山,高家村的村长高山,还有两个村子里几位有威望的族老,说要在祠堂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件事说清楚。 消息一传开,两个村的村民都放下了手里的活,把祠堂门口的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都在小声议论,有的人好奇,有的人担心,还有些人想看看这个假好人怎么狡辩。 太阳升起老高,齐文昊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他穿着青衫,站得笔直,表情很平静,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原本吵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这两天,村里和县城都在传我的谣言。”齐文昊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今天请各位乡亲父老过来,就是想让大家看看,这谣言背后到底是什么。” 齐文昊说完,对着人群后方点了点头。 两个村民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走了出来,正是王氏。 人群里一阵骚动。 王氏被人按着跪在齐文昊面前,浑身发抖,头埋得很低。 李云瑶从人群中走出,把那张按了红手印的供状递到王氏面前。 “念。”李云瑶冷冷的说了一个字。 王氏哆嗦着拿起那张纸,带着哭腔,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我……我王氏,对不起齐案首,对不起各位乡亲……我不该收赵员外家丁的银子,不该受他威胁,到处胡说八道,污蔑齐案首的清白……” 她一边哭一边念,把自己怎么被赵府管家抓住把柄,怎么被威逼利诱,又怎么教她散播谎言的事,全都当众念了出来。 全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事给惊住了。 那些之前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村民,此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原来是假的!” “是那个天杀的赵员外在搞鬼!”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齐文昊又拍了拍手。 另一个村民,压着那个腿还在发软的三角眼汉子走了出来。 “你,把你昨天对我说的话,再对各位乡亲父老说一遍。”齐文昊的声音很冷。 那三角眼汉子不敢有半句假话,跪在地上,把赵府管家怎么花钱雇他们这些混混,在县城里到处散播谣言败坏齐文昊名声的事,全都招了。 人证,供状,两条线索对上了,把幕后黑手赵员外钉得死死的。 真相大白了。 安静的场面,一下子炸开了锅。 “他娘的!我就说齐案首不是那种人!” “原来是赵员外那个老王八蛋在背后使坏!真是个畜生!” 一个之前说过风凉话的汉子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咱们都冤枉好人了啊!齐案首为咱们修渠引水,咱们倒好,听信坏人的瞎话,在背后说他!” “赵员外不得好死!” “打倒赵员外!” 群情激奋!之前所有的怀疑、鄙夷,在这一刻,全都转化成了对赵员外的滔天怒火,和对齐文昊的无尽愧疚与敬佩。 谣言,在绝对的证据面前,不堪一击,不攻自破! 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站在人群中的齐大山和高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这才明白,齐文昊为什么不选择报官。 官府的判决,只能证明他的清白。 而今天这场当众的审判,却让他赢得了两个村子,上千口人,最彻底,最坚定的人心! 这一手釜底抽薪,何其高明!何其狠辣! 村民们看着那个站在中央,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年轻人,眼神里,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只剩下了如山般的信赖与敬畏。 牛家村祠堂前发生的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望江县。 风向彻底变了。 前一天,县城茶馆里说的还是齐文昊的坏话。第二天,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准了赵员外。 “听说了吗?福源记的赵员外,原来是个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何止!花钱雇人去污蔑一个有功名的案首,这心都黑透了!” “我听说,齐案首当着上千人的面拿出了人证物证,当场就让那几个传谣的交代了!场面比县太爷升堂还精彩!” “那个周明也够可笑的,前几天还装模作样说什么斯文扫地,结果自己才是最不要脸的!我昨天看见他家的下人出门买菜,头都抬不起来,被人指着鼻子骂!” 福源楼里,说书先生讲起了新编的《恶商毒计陷书生》,听的人都拍手叫好,赏钱丢个不停。 赵员外和周明,一夜之间就成了望江县最大的笑话。 福源记的生意,一落千丈。 赵府。 砰! 一只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了。 赵员外眼睛通红,死死盯着跪在地上发抖的管家。 “你再说一遍!他是怎么做的?”赵员外的声音很尖。 管家哆哆嗦嗦的又说了一遍。当听到齐文昊没有报官,而是直接把人带到村民面前时,赵员外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 完了。 这个齐文昊,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读书人遇到这种事,都该去官府喊冤。他怎么敢直接煽动村民!他要的是人心! “他手里有王氏画押的供状?”赵员外的声音很干涩。 管家磕着头,带着哭腔说:“有!千真万确!还有那个在城里办事的混混,也全都招了!老爷,现在外面都在说您……” “滚!” 赵员外吼道,管家赶紧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赵员外。他跌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 那份画了押的供状,随时能要他的命!齐文昊可以拿着它去县衙,去府城,甚至交给张御史!陷害朝廷案首,就算花钱免了牢狱之灾,也得扒层皮,名声彻底毁了。 周明吓得不敢出门,派人送信来,求赵员外想办法。 想办法?他现在自己都保不住了! 接连几天,赵员外把自己关在书房,吃不下也睡不着。他派人死死盯着牛家村,等着齐文昊的下一步动作。 可齐文昊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没去报官。 牛家村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学堂照开,水渠照用。这种平静让赵员外更难受了。 这天下午,派出去的探子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老爷,那个齐文昊,正在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赵员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要去县衙?” “不是。”探子摇头说,“听村里人说,乡试快到了,他准备去省城赶考。” 去省城赶考? 赵员外愣住了,随后感觉全身发冷。 第六十四章 要齐文昊的命! 他不报官,不追究,就这么走了? 管家在一旁小声说:“老爷,他会不会是怕了咱们报复,想赶紧走?” “怕?”赵员外站起身来回踱步,眼神有些疯狂,自言自语道,“不对,他不是怕了。” 他想起齐文昊的反击手段,想起那张平静的脸。那个人不会害怕。 “他在等!”赵员外停下脚步,一字一句的说,“他在等一个机会!他现在只是个案首,说话分量不够。可一旦让他乡试考中,成了举人,就不一样了!” 举人能当官。到那时候,齐文昊拿着功名和供状回来,自己这点家业根本不够看!他要的不是让自己脱层皮,是要自己的命! 想通了这一点,赵员外感觉血都凉了。 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考中! 他眼中闪过杀意。既然已经撕破脸,就没有回头路了! “来人!”他对着门外低吼。 管家立刻进来:“老爷。” “去联系黑风寨的人。”赵员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说,“告诉他们,我出五百两,买齐文昊在去省城的路上,意外身亡。” 管家身体一抖,脸色惨白:“老爷!这可是杀人!对方还是有功名的案首,要是被查出来……” “查?”赵员外冷笑一声,“从望江县到省城几百里路,到处是深山老林和土匪。每年死在路上的商人学生那么多,谁去查?怎么查?” 赵员外走到管家面前,抓住他的肩膀:“记住,要做得干净,看起来像是被山匪劫杀的!别留下任何痕迹!” “他想去考举人?哼,我让他去阴曹地府报道!” 可不过一会儿管家便神色慌张的跑了回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 “慌什么!”赵员外正在为自己的计划得意,看到管家这个样子,不高兴的骂道。 “黑……黑风寨那边出事了!”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前几天县衙的陈捕头带人去剿匪,黑风寨的两个当家都被杀了!寨子……寨子已经散了!” 赵员外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黑风寨是他暗地里养着办脏事的人,是他的一张底牌。现在这张底牌竟然在他正需要的时候,没了! 他这边刚想下杀手,那边黑风寨就被剿了。这分明是有人早就知道了他的一切,甚至连他的底牌都摸清楚了,提前出手,断了他的路! 是齐文昊?还是那位张御史? 赵员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硬的不行,那就来阴的。 赵员外想毁了齐文昊,可齐文昊也盯着他,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既然这样,那就不能留手! 赵员外在书房里来回走着,眼里的疯狂慢慢变成了一种更阴冷的算计。 杀人,不是最好的办法。 既然不能让他这个人消失,那就让他的前程,彻底完蛋! 乡试……对了,乡试! 赵员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个比直接杀人更毒,也更安全的计策,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去,准备一份厚礼。”他对门外发呆的管家,嘶哑的吩咐道,“送到县衙,去找负责今年乡试引路事宜的李书吏。” 管家愣了一下:“李书吏?老爷,您这是……” “望江县所有去考试的学生,都要由县衙的引路官统一带队,带到省城,安排住的地方,再统一带进考场。”赵员外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这个李书吏,我早年帮过他,他贪财好色,是个能拿捏住的人。” “我要他做的很简单。”赵员外伸出两根手指,眼里闪着毒蛇一样的光,“考试那天,让他带着齐文昊,在省城里迷路一个时辰。” 管家听完,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科举考场规矩很严,卯时点名,辰时开考,迟到一会儿,就算弃考,直接不让进门,三年的苦读,全都白费! 在那么大的省城里迷路一个时辰,别说考试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招太毒了。 而且事后根本查不出来!引路官只需要说一句“人生地不熟,一时糊涂走错了路”,谁也拿他没办法。毕竟,谁也没法证明他是故意的。 “去办吧。”赵员外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水,一口喝干。 齐文昊,你想当举人老爷? 我让你连考场的门都摸不到!我倒要看看,一个连乡试都错过的案首,还能剩下几分本事! …… 牛家村,齐家小院。 村里的风波过去后,恢复了平静,甚至因为人心更齐了,显得比以前更有活力。 齐文昊要去省城考试的消息,早就在两个村子传开了。 出发的前几天,李云婉正小心的为他收拾东西,把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笔墨纸砚,一件件放进书箱。 “夫君,去省城路远,你凡事都要小心。”她的声音很轻。 谣言的事虽然过去了,但她心里清楚,那个躲在暗处使坏的人,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齐文昊放下手里的书,握住妻子有点凉的手,轻声说:“放心,我知道。” 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正在晒草药的李云瑶和纳鞋底的李云兮,最后回到李云婉的脸上。 “云婉,有件事,要辛苦你。” “夫君你尽管说。” “张御史当初提醒过我,乡试的时候,肯定会有人捣乱。赵员外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可能罢休。我走之后,他可能会有动作。”齐文昊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眼神很亮。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里正,是赵员外在村里唯一的眼线和帮手。这几天,你帮我盯着他。不用惊动他,只要远远看着,看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李云婉心里一凛,用力的点了点头:“我明白。” 她知道,丈夫看着平静,其实心里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敌人再次露头。 接下来的两天,齐文昊还是跟平时一样,白天在祠堂教孩子们读书,晚上就温习功课,好像即将到来的乡试,只是一次普通的出门。 而李云婉,把丈夫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她没有专门去跟踪,只是每天去溪边洗衣服,或者去村口送饭的时候,都会不经意的留意里正家的动静。 果然,齐文昊出发的前一天下午,李云婉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准备回家,眼角余光看到里正那干瘦的身影,鬼鬼祟祟的从自家后门溜了出来。 第六十五章 竟是要他考不成试? 里正没走大路,而是沿着田埂往村外的小树林走,还不停的回头看。 李云婉心里一紧。 她没犹豫,把木盆放在一户熟人家的门口,自己借着田边茂密的草丛挡着,远远的跟了上去。 小树林里,一个陌生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 那人穿着一身短打扮,皮肤黝黑,看着像是个常在外面跑腿的下人。 李云婉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到里正讨好的声音。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大人放心,都安排好了……” “……这是剩下的银子,还请您在李书吏面前,替我家主人多说几句好话……” 李书吏? 听到这个名字,李云婉的心跳快了一下。 她看见,里正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恭敬的塞到了那个陌生人的手里。 那人掂了掂钱袋,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就很快转身,往县城的方向走了。 里正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也慌忙转身,从另一条小路溜回了村里。 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李云婉躲在草丛后,一动不动,直到两个人的身影都彻底不见了,她才慢慢的站起来。 她不认识那个陌生人,但她死死的记住了对方的样子。 那人大概三十出头,中等身材,左边眉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她不敢耽误,立刻转身,快步朝自家小院跑去。 书房内。 齐文昊听完李云婉说的话,很久没有出声。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的轻轻敲着,发出“笃、笃”的声音。 李书吏…… 负责带考生去省城的书吏…… 钱袋…… 一个陌生人…… 左边眉角有疤…… 所有的线索,如同一块块碎片,在他脑海中迅速拼接。 一个阴险而周密的毒计,已然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们放弃了直接的暴力,转而选择了一种更隐蔽,也更致命的方式。 “好,好一个釜底抽薪。”齐文昊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抬起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妻子,眼神中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云婉,你这次,又立了大功。” 他将那张画满了整个流域的河道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入书箱的最底层。 然后,他又取出另一卷空白的画纸。 就着油灯,他提起笔,蘸饱了墨。 笔尖在纸上迅速游走,不过片刻功夫,一个男人的头像,便跃然纸上。 那肖像画得惟妙惟肖,尤其是左边眉角那道浅浅的疤痕,更是被他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将画像递给李云婉。 “是他吗?” 李云婉接过画像,只看了一眼,便震惊地点了点头:“是!就是他!夫君,你……” “明天一早,你拿着这幅画像,去找柱子娘。”齐文昊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柱子他爹,常年在县城码头做工,认识三教九流的人最多。让他拿着画像,去县衙附近打听一下,这个李书吏,最近都见了什么人,收了什么礼。”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柱子娘。”李云婉把画像小心的收好道。 齐文昊点了点头,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着。 “赵员外的手段,确实够阴狠的。”齐文昊慢慢的说,“他不敢再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数,也不敢直接对我动手,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乡试考场规矩很严,卯时点名,辰时开考。晚到一会儿,就直接不让进门,取消资格。”他看着李云婉,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光,“在那么大的省城里,让引路官带着我迷路一个时辰,那我这三年的书,就真的白读了。” 李云婉听完,手心都出了汗。这办法实在是太阴险了。 “那……那怎么办?要不去县衙告发他?” “没用。”齐文昊摇了摇头,“我们没人证物证。光凭里正和那个下人碰头,说明不了什么。那个李书吏只要咬死不认识那个人,我们拿他没办法。就算县尊大人信我,也没法给他定罪。” “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他们只会换个更难防的法子。”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只有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既然他们已经设好了局,等着我往里跳,”齐文昊忽然笑了笑,“那我们就陪他们把这出戏,演得更真一点。” 他站起来,走到李云婉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把一个计划,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 李云婉的眼睛越听越亮,心里的担忧没了,反而有些兴奋。 …… 第二天,齐文昊要去省城考试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按官府的规矩,望江县所有去考试的书生,都要在那天到县衙门口集合,由引路官李书吏统一带队去省城。 这个消息,当然也传到了县城的赵府。 监视牛家村的人回报,齐文昊这几天跟平时一样,每天还是去祠堂教书,晚上就关起门读书,好像对要来的危险,一点都没发觉。 赵员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 在他看来,齐文昊就算再聪明,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他能破了谣言的局,不过是靠着乡亲们帮忙。面对官场上这些阴险的算计,他根本不可能有办法。 赵员外好像已经能想到,齐文昊在省城考场外,因为迟到进不去门时,那副没了指望的样子。 但是,赵员外和他的人都不知道。 在齐家那座看着很平静的小院里,一个计划正在悄悄的准备着。 李云婉和两个妹妹,这几天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准备行李上。 她们准备了两份行李。 一份是个很大的书箱,里面除了几件厚重的旧衣服,塞满了各种看着重要其实没什么用的书,还有一堆很沉的砚台。 另一份,则是一个轻便的布包。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内衣,一袋干粮,几支好毛笔,一小沓方便带的草纸,还有张御史当初送的那方端砚,以及家里所有的碎银子。 …… 出发的前一天深夜。 整个牛家村都睡着了。 齐家小院的房门,被悄悄的推开。 齐文昊穿着一身方便走路的短衣,背上那个轻便的布包,出现在院子里。李云婉和两个妹妹,都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他。 第六十六章 你以为我上钩了? 谁也没说话,也没有掉眼泪。 “姐夫,万事小心!”李云瑶的眼睛红红的,却用力的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夫君,我们在家等你。”李云婉走上前,仔细的给他理了理衣领,把一双连夜赶出来的新布鞋,递到他手里。 齐文昊接过鞋子,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又看了一眼两个妹妹,最后看向了省城的方向。 他的眼神很亮,没有一点害怕。 他转身,朝着院子后的河滩走去。借着一点点星光,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那条路,是他勘察水文时自己走出来的,穿过树林和小溪,能直接上官道,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路。 …… 第二天,天刚亮。 齐家小院里,就传出了一阵热闹的声音。 “哎呀,你慢点!这书箱重得很,可别摔了!”李云婉的声音里带着点心疼。 一个身材跟齐文昊有几分像的年轻人,正吃力的把那个大书箱,往牛车上搬。 这年轻人是齐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叫齐安,平时不爱说话,人很老实。这次听说要替齐文昊办大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知道了,嫂子。”齐安憨厚的应了一声,故意装的手忙脚乱。 李云瑶则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从厨房里跑出来:“姐夫!快吃!吃了面,好有力气赶路!到了省城,一定要考个状元回来!” 她嗓门很大,半个村子都听见了。 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把齐家小院的门口围住了。 “文昊,这是要去县城了?” “一路顺风啊!我们都等着你考中的好消息呢!” “这行李可真不少,一看就是准备的足!” 李云婉忍着笑,脸上却装出又担心又骄傲的样子,一边帮着“丈夫”整理衣服,一边嘱咐道:“到了省城,要听引路官的话,别乱跑。钱要省着点花,知道吗?” 齐安低着头,连连答应,那副紧张又期待的样子,看着就像个第一次出远门的书生。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落在了村口大槐树下,一个看着在打瞌睡,其实竖着耳朵偷听的汉子眼里。 他看着齐安被大家围着,坐上牛车,往县城的方向慢慢走去,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转过身,快步朝着和县城相反的方向跑去。他要赶紧把这个消息,报告给里正,再由里正传给县城里的赵员外。 鱼上钩了。 巳时,望江县衙门口。 十几个从各乡来的书生,都已背着行李在这里等着。 齐家的牛车,不紧不慢的停在了衙门口。 “齐案首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一个身穿吏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哎呀,齐案首,您可算来了!就等您了!” 此人,正是县衙负责引路的书吏,李书吏。 他的目光在齐安那笨重的书箱上扫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笑意。 “齐案首,行李不少啊。”李书吏热情地拍了拍齐安的肩膀,“放心,路上有我照应着,保证把您安安稳稳地送到省城!” 齐安只是低着头,紧张地点了点头,不敢多言。 李书吏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高声道:“时辰不早了,诸位,都跟紧了!我们,出发!” 一声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通往省城的官道。 “齐案首,可是累了?要不要停下喝口水?”李书吏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一车人都听见。 车里的“齐文昊”——也就是齐安,只是老实的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出声,只是把那个死沉的书箱又抱紧了一些。 李书吏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心里冷哼一声。 装,接着装。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小子,就算运气好当上案首,骨子里还是那副小家子气。等到了省城,有你哭的时候。 他这份特别的“关心”,落在其他家境不好的书生眼里,难免有些羡慕。他们只当是这位李书吏想巴结这位有名的案首,却不知道这好话背后,藏着要人命的毒计。 队伍走走停停,说是赶路,速度却比乌龟爬快不了多少。李书吏总有各种理由,不是说马要吃草,就是说天太热得歇歇。 他要保证,这群人,特别是这个齐文昊,必须跟他一起到省城,一步都不能快。 而这个时候,真正的齐文昊,早已经站在了省城高高的城门下面。 他比李书吏的队伍,整整提前了一天一夜。 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一排排的商铺,齐文昊没怎么停留。他压了压头上的斗笠,直接穿过热闹的大街,朝着东南角的方向走去。 那里,就是三年一次的考场,贡院。 他没去官府安排的学子驿站,那种地方人多眼杂,正是李书吏这种人最好下手的地方。 他在距离贡院后墙只隔着一条小巷子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客栈,名叫“近考居”。客栈门脸很小,只有一个老掌柜和一个半大的伙计,住的也大多是些来省城做小生意的人。 “掌柜,要一间最安静的上房。”齐文昊把几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老掌柜抬起昏花的眼皮,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虽然穿的普通,但气质很稳,便点了点头,让伙计带他上了二楼。 房间不大,但收拾的干干净净,推开窗户,还能看到贡院高高的围墙和一角屋檐。 齐文昊没有急着休息。他关上房门,放下包袱,先把那块张御史送的端砚小心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他便出了客栈,哪也没去,只是沿着贡院的墙,一步一步,仔细走了一圈。 他把从客栈到贡院正门的每一条路,每一条巷子,每一个拐角,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客栈,关上房门,开始静坐调息,把赶路的疲惫一点点从身体里赶出去。 第六十七章 你这案首怎么不哭啊? 赵员外和李书吏以为他们设下的是个完美的圈套,却不知道,他们所有的算计,从一开始,就落空了。 乡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天还没亮,学子驿站里就亮起了灯。 李书吏打着哈欠,装模作样的挨个房间敲门,催着书生们起床。当他走到“齐文昊”的房门前时,脸上的笑特别“真诚”。 “齐案首,醒了吗?今天可是大日子,千万不能耽搁!” 门开了,齐安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还是那副紧张又老实的样子。 “李……李书吏,我们这就走吗?” “不急,不急,先吃点东西。”李书吏热情的把他拉到大堂,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热粥,“吃饱了,才有力气考试。” 他看着齐安把那碗粥喝完,心里的石头,才算彻底放下了。 一切准备好,书生们背着考篮,在驿站门口集合。可左等右等,该来的马车却一直没来。 一个书生焦急的问:“李书吏,车呢?这时辰可不早了!” 李书吏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哎呀!坏了!我刚去问了,说是昨晚拉车的马突然病了,车夫去马市换马,现在还没回来!” “什么?” “这可怎么办?”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眼看天色越来越亮,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着急。 “大家别慌!”李书吏摆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驿站我熟!我知道一条近路,从后街穿过去,比走大路快得多!保证误不了时辰!都跟我来!” 说着,他不由分说的拉起齐安的胳膊,把他带在自己身边,领着一群书生,朝着驿站后面的小巷子走去。 “齐案首,跟紧我,千万别走丢了。”李书吏“关心”的叮嘱道。 齐安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条所谓的“近路”,确实很近,近的好像永远也走不完。 李书吏领着众人,在省城那跟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巷子里,开始绕圈子。他嘴里念叨着“就快到了”、“前面那个路口一拐就是”,脚步却越走越慢,方向也越来越偏。 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光照满了整座城市,却照不进这黑乎乎的小巷子。 书生们背着沉重的考篮,个个都已是满头大汗,气都喘不匀了。 “李……李书吏,到底还有多远啊?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在绕圈子?”一个体力不好的书生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的问。 “胡说什么!省城的路就是这样!马上就到了!”李书吏回头骂了一句,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齐文昊”,见他也是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心里那份痛快就更浓了。 他好像已经看到,赵员外那张满意的脸,和那份厚厚的赏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当他们终于从一条窄巷子里钻出来,重新看到宽阔的街道时,一声悠长而沉重的钟鸣,从不远处传来。 当——! 那是贡院午门关闭的钟声。 所有书生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 完了。 李书吏领着一群丢了魂的书生,疯了似的朝着贡院跑去。当他们终于气喘吁吁的赶到门口时,看到的,只有那两扇已经关的死死的红漆大门,和几个拿着棍子,面无表情的兵丁。 “开门!开门啊!我们是来考试的!” “官爷,行行好,我们就迟了一步啊!” 几个书生扑了上去,哭喊着拍打大门,却只换来兵丁冷冰冰的骂声。 “时辰已过,不得入内!再敢大声嚷嚷,按冲撞考场论处!” 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传开。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书生,当场就瘫倒在地,放声大哭。三年的苦读,一下子全完了。 李书吏站在人群中央,脸上做出捶胸顿足,后悔万分的样子。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啊!我对不起大家!我这个引路官,没当好啊!”他一边嚎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幸灾乐祸的瞟向身旁的“齐文昊”。 他要欣赏,他要好好欣赏这位名满望江县的齐案首,此刻该是多么崩溃,多么绝望的表情。 然而,他预想中那张万念俱灰、失魂落魄的脸,并没有出现。 身旁的“齐文昊”,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一点因奔跑而产生的汗珠都看不到。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眼前这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的悲剧,与他毫不相干。 李书吏心中的得意,陡然凝固了。 不对劲。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齐安。 齐安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地侧过脸来。那张憨厚木讷的脸上,此刻竟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不对劲。 这个齐文昊,从头到尾都太安静了。此刻,他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嘲笑,让李书吏心里一紧。 “你……你笑什么?”李书吏的声音有点干,他下意识退了半步,一种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周围的学子也注意到了这里不对劲。他们都在哭,可这位有名的齐案首,却平静得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 “齐案首,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一个认识齐文昊的学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车里的那个“齐文昊”没有理会他,只是把目光,重新放到了脸色发白的李书吏身上。 他那张老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李书吏,”他开口了,声音不再紧张,反而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你这路,带的真好啊。” 李书吏的心咯噔一下。 “你……你到底是谁!”他大声喊,声音却在发抖。 “我?” 齐安挺直了腰,那股庄稼汉的实在劲儿,一下就盖过了之前的伪装。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清楚的说道: “我不是齐文昊。我叫齐安,牛家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那些瘫在地上哭的学子,一下都停住了。 那个躲在人群里监视的赵家眼线,脸一下就白了。 李书吏整个人都傻了,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出来。 不是齐文昊?那他这一路小心照顾,费心带着绕路的人,是谁? “你……你说什么胡话!”李书吏像是要抓住什么希望,指着齐安大叫,“你不是齐文昊,那齐文昊在哪?!” “我姐夫?”齐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姐夫他,一天前就进了省城。现在,应该正在贡院里准备考试呢。” “什么?!”李书吏再也站不住,踉跄着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 第六十八章 金蝉脱壳! 通往省城的官道,远比想象的更加漫长。 在齐安坐上牛车,吸引了村里和赵员外所有目光的同时,真正的齐文昊,早已借着夜色,踏上了一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捷径。那条路,是他勘察水文时无意中发现的,崎岖难行,却能省下大半的路程。 一天一夜后,当李书吏带着那群书生还在官道上慢悠悠的晃荡时,一座雄伟的城池,已经出现在了齐文昊的眼前。 省城。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当齐文昊真正站在这座巨城的城门之下时,心中依旧难免震撼。望江县的城墙与之相比,简直如同乡下土财主家的院墙。宽阔的护城河上,十几丈长的吊桥缓缓放下,足以容纳四五辆马车并行的城门洞,像一只巨兽的嘴巴,吞吐着川流不息的人潮。 他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将自己那张在望江县小有名气的脸藏在阴影里,随着人流,走进了这座繁华的都城。 街道宽阔得不像话,全部由青石板铺就,两侧商铺林立,酒楼、茶馆、当铺、绸缎庄,鳞次栉比,叫卖声、车马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这与望江县那份安逸闲适,完全是两个世界。 齐文昊的目光,很快就被城门边的一幕吸引了。 几个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乞丐,正有气无力地瘫在墙角,其中一个孩子饿得昏了过去,他的母亲抱着他,眼神空洞,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周围的行人路过,都像躲避瘟疫一样,捏着鼻子绕开。 而就在他们不远处,一列由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正大张旗鼓地停在路边。车上挂着“布政使司”的灯笼,几个管家模样的男人,正指挥着下人,将一箱箱新鲜的鱼肉、一坛坛的美酒,从城外最大的酒楼里搬运出来。 “手脚都麻利点!耽误了老爷的寿宴,扒了你们的皮!”一个管事大声呵斥着,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乞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去去去!一群臭要饭的,别在这碍眼,熏坏了给老爷贺寿的贵客,你们担待得起吗!” 几个家丁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过去,对着那些连站都站不稳的乞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齐文昊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了那华丽马车上飘出的浓郁酒香,也闻到了墙角下那股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他看到了管事那张肥得流油的脸,也看到了那个母亲眼中彻底熄灭的光。 博士论文里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此刻,化作了最真实、最残酷的画面,狠狠刺进了他的心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不就是他研究过无数遍的,王朝末年的景象吗?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攥成了拳头。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考取功名,对他而言,早已不仅仅是为了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更是为了,获得能改变这一切的力量。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边的闹剧,转身没入了更深的人流之中。他没有去官府为考生准备的学子驿站,那种地方人多眼杂,正是李书吏之流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他按照自己早已规划好的路线,穿过几条繁华的大街,拐进了一条相对偏僻的巷子。在贡院高高的后墙边,他找到了那家毫不起眼的小客栈。 “近考居”。 客栈的门脸很小,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老掌柜和一个半大的伙计,住客也大多是些来省城讨生活的小商贩,鱼龙混杂,反而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掌柜,一间上房,要最安静的。”齐文昊将几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声音不大。 老掌柜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虽然衣着普通,但身形挺拔,气质沉稳,不似一般的江湖客,便点了点头,让伙计带他上了二楼。 房间确实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推开窗,正好能看到贡院那标志性的飞檐一角。他将包袱放下,稍作整理,便准备出门,将贡院周围的地形再熟悉一遍。 可他刚走到客栈门口,一阵蛮横的叫骂声,便从不远处传来。 “不长眼的老东西!你这破车撞了本少爷,还敢把这馊水溅到我新买的靴子上?!” 齐文昊循声望去,只见客栈不远处,一个卖馄饨的老汉,正惶恐地跪在地上。他的馄饨摊子已经被掀翻在地,热汤和馄饨撒了一地,白气蒸腾。 在老汉面前,一个身穿锦衣,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正一脸嚣张地用脚踩着老汉的头,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孔武有力的家丁。 那公子的脚上,穿着一双用金线绣着云纹的鹿皮靴,靴面上,确实溅了几个油点。 “少……少爷饶命,老汉不是故意的,老汉给您擦干净……”老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挣扎着想去给对方擦鞋。 “滚开!”那恶少一脚将老汉踹翻在地,满脸的嫌恶,“我这双靴子,是‘锦绣坊’的老师傅亲手做的,价值五十两!你这身贱骨头,赔得起吗?!” 周围的行人围了一圈,却没一个敢上前的,都是敢怒不敢言。 “赔不出钱,今天就打断你的腿!”恶少说着,便对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两个家丁狞笑着上前,一人一边,就要去抓老汉的胳膊。 齐文昊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他正要迈步上前。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却从人群的另一侧响了起来。 “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欺负一个老人家,怕是不太好吧?”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同样穿着青衫,手持折扇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面如冠玉,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很亮。 恶少被人打断,很是不爽,他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见对方虽然衣着不凡,却孤身一人,便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那年轻人却不生气,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施施然地走到近前,低头看了一眼那双名贵的靴子,然后抬起头,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只是好奇,敢问这位公子,你这靴子,是金子做的吗?” 第六十九章 义助老翁 那锦衣公子被问得一愣,随即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金子做的?哼,我这双靴子,比金子可贵重多了!你这种穷酸,一辈子也买不起!” 他身后的家丁们跟着哄笑起来,看向那青衫年轻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傻子。 青衫年轻人,也就是柳乘风,对周围的目光毫不在意。他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脸上的笑意不减。 “既然不是金子做的,那便是凡物。按《大乾律》,凡因过失损毁他人财物者,照价赔偿即可。一双靴子,就算沾了点油污,送到铺子里清洗,最多不过几十文钱。公子却要人家的腿,这恐怕就不是赔偿,而是敲诈勒索了。” 柳乘风的声音不疾不徐,吐字清晰,每一句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要害上。 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懂行的,都暗暗点头。 那恶少脸上的嚣张僵住了。他一个纨绔子弟,哪里懂什么《大乾律》,被对方一套话说下来,竟有些不知如何反驳。 “你……你少在这里跟我讲这些没用的!”恶少恼羞成怒,脸色涨得通红,“我管你什么律不律的!在省城,本少爷的话就是规矩!给我打!连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一起打!” 几个家丁早就摩拳擦掌,听到主子发话,立刻狞笑着围了上来。 柳乘风脸上的笑意收敛,眼神一凝,手中的折扇也停了下来,显然是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我劝你最好别动手。” 柳乘风偏头看去,只见一个同样穿着普通青衫,头戴斗笠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 正是齐文昊。 恶少看到又多了一个人,气焰更盛:“又来一个找死的!今天本少爷就让你们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齐文昊没有看他,目光只是淡淡地扫过街角的方向,幽幽地说道:“我刚刚看到布政使司的车队过去了,听采买的管事说,今日是布政使大人的寿宴,宴请全城权贵。城中下了严令,最忌讳见血光,若有当街喧哗斗殴的,一律拿下,按冲撞贵人论处。”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布政使”三个字一出,那恶少和几个家丁的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布政使,那可是整个行省的二把手,跺一跺脚,省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他们这种不入流的富家子弟,在人家眼里,连蝼蚁都算不上。冲撞了贵人的寿宴,那后果…… 恶少的气焰,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灭了。 他色厉内荏地瞪着齐文昊和柳乘风,只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接连踢到铁板。一个引经据典,一个搬出高官,都不是好惹的主。 “你……你们给我等着!” 恶少撂下一句场面话,再也不敢停留,带着几个同样蔫了的家丁,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转眼就没了踪影。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 地上的老汉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齐文昊和柳乘风就要下跪,被二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使不得,老人家,快起来。” “多谢两位公子,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啊!”老汉老泪纵横,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齐文昊和柳乘风帮着老汉将掀翻的摊子扶起来,又从怀里掏出几钱碎银子塞给他,这才在老汉的千恩万谢中脱身。 “近考居”客栈里,伙计送上了一壶热茶。 “在下柳乘风,也是来参加此次乡试的考生。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柳乘风率先抱拳,对齐文昊的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刚刚那场面,他虽然也能应付,但绝不会像齐文昊这般,三言两语,便将对方的气焰彻底压下,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麻烦。 “齐文昊。”齐文昊也回了一礼,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同样心生好感。 此人一身正气,面对强权敢于出头,而且言辞犀利,是个有胆有识的。 两人一番交谈,竟发现彼此都是出身寒门,靠着苦读才走到今天。谈及各地的民生疾苦,对时下一些弊病的看法,更是惊人的一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辈读书人,若只知圣贤文章,却对窗外事不闻不问,那这书,不读也罢!”柳乘风放下茶杯,慨然长叹。 “柳兄所言,深得我心。”齐文昊点了点头。 从望江县的修渠引水,到高家村的宗族械斗,再到刚刚街上那鲜明对比的一幕,都让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愈发深刻。 “齐兄对民生实务的见解,鞭辟入里,远超寻常秀才,不似死读书之人。”柳乘风越聊越是心惊。 他发现,齐文昊的许多看法,都不是从书本上得来的空谈,而是有着清晰的逻辑和解决思路,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齐文昊谦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柳兄可知,此次乡试的主副考官,是何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是他一早就想打听的事。 听到这话,柳乘风脸上的轻松之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从随身的书箱中,取出一份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册子,递给了齐文昊。 “主考官是翰林院的王学士,此人学问扎实,为人古板,最重文章的起承转合,只要文章做得四平八稳,便不会差。副主考官则是咱们省里的提学大人,据说性情随和,不拘一格。” 齐文昊翻看着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两位主官的籍贯、喜好、文风,甚至连他们以往主持过的考试题目,都搜罗在内,可见柳乘风是下了苦功的。 “这二人,倒还好说。”柳乘风的手指,点在了册子末尾,一个分考官的名字上。 “齐兄,此人,我们要格外小心。” 齐文昊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 周明。 竟是那个在望江县,与赵员外沆瀣一气的周明! 齐文昊的眼神,缓缓眯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条毒蛇,竟然也跟到了省城,甚至还摇身一变,成了决定他们这些考生前途命运的考官之一。 “柳兄也知道此人?”齐文昊不动声色地问道。 柳乘风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压低了声音:“岂止是知道。此人原是咱们邻县的教谕,我一个同乡,去年就是栽在了他的手里。” “哦?此话怎讲?” 第七十章 暗流涌动 “我那同乡,才学出众,文章写得极好。可乡试放榜,却名落孙山。他不服气,后来辗转托了关系,才打听到,他那份本可评为上佳的卷子,被分到了周明手中,只得了一个‘文理不通,言之无物’的批语,直接被黜落了。”柳乘风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后来我们才查到,那周明贪财好色,早已暗中将考场上的名额,当成了价码,卖给了那些愿意出钱的富家子弟。我那同乡家境贫寒,拿不出孝敬,便成了他敛财的牺牲品。” 柳乘风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和无奈:“这种人,本该被革职查办,可他却不知走了谁的路子,非但没事,反而还步步高升,从一个县教谕,混到了分考官的位置。真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齐文昊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已是掀起了波澜。 赵员外在乡试上动手脚的计划失败了,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自己无法进入考场,那么,这个本就与他蛇鼠一窝,又恰好手握考官权力的周明,就是他最顺手,也是最致命的一把刀。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卷子,有极大的可能,会“恰好”落到周明的手中。 到时候,无论自己的文章写得多么天花乱坠,只要周明笔锋一转,一个“文理不通”的批语下来,自己三年的苦功,便会彻底化为泡影。这条路,比李书吏的迷路之计,更加阴险,也更加让人无从防备。 柳乘风见齐文昊沉默不语,以为他在担心,便指着册子上另外两个名字,沉声道:“其实,周明不过是个小角色,真正能决定我们命运的,是这二位。” 齐文昊的目光,落在了册子的最顶端。 “主考官,京城来的李侍郎,是官场有名的清流一派,为人最是刚正,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主持的考试,尤其看重文章的实务策论,厌恶空谈。” “副主考官,则是本省的王御史。”柳乘风说到这里,声音又冷了几分,“此人风评不佳,是本地士绅势力的头面人物,据说与省城内外许多富商乡绅,都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顿了顿,看着齐文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听闻,望江县那个赵员外,背后的大靠山,正是这位王御史。齐兄你这次让赵员外颜面扫地,他必然已经通过门路,在王御史面前给你上足了眼药。” 齐文昊心中一凛。 他没想到,赵员外的关系网,竟然能直通省城乡试的副主考官! 周明是豺,这位王御史,就是狼。豺狼联手,自己这次乡试,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几乎是十死无生之局。 即便自己的卷子侥幸没落到周明手里,可只要文章到了最后审阅的环节,王御史想要寻个由头将自己刷下来,简直易如反掌。 客栈的房间里,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压抑。 “唯一的破局之法,”良久,齐文昊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就是我的文章,要写得足够好,好到让那位主考官李侍郎都无法忽视,甚至愿意力排众议,也要将我保下来!” 柳乘风看着齐文昊眼中那抹惊人的亮光,心中的担忧竟也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信心。 “说得对!”他一拍大腿,“想这些也没用!走,齐兄,我带你去尝尝这省城最有名的灌汤小笼包!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跟那帮混蛋斗!” …… 省城的小吃街人声鼎沸,香气四溢。 柳乘风轻车熟路地带着齐文昊,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坐下。很快,两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便被端了上来。 那包子皮薄如纸,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汤汁,顶上捏着精致的褶子,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齐文昊也是饿了,夹起一个就往嘴里送。 “小心!”柳乘风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 齐文昊一口咬下,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爆开,溅了他满脸。 柳乘风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起来:“哈哈!齐兄,你这吃东西,都透着一股‘急才’!这包子得先开个小窗,把汤喝了,才能吃!” 齐文昊有些狼狈地抹了把脸,看着柳乘风那促狭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在这一阵笑声中,荡然无存。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两人关系也更近了一层。正当他们并肩走回客栈时,街角处一家药铺门口的骚动,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求求您了,掌柜的!再赊我一副药吧!我孙女快不行了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齐文昊和柳乘风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人群之中,那个卖馄饨的老汉,正跪在一家挂着“仁心堂”牌匾的药铺门口,对着一个锦衣绸缎的中年掌柜,拼命地磕头。 而那掌柜的,却一脸嫌恶,指挥着店里的伙计:“把他给我赶出去!整天来哭穷,晦气!我们开的是药铺,又不是善堂!” “之前不是已经赊过一副药了吗?怎么又来了?” “你们不知道,那恶少家里就是这‘仁心堂’的东家!他们就是故意刁难这老汉呢!”有知情的路人小声议论着。 柳乘风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仁心堂?我看是黑心堂!光天化日,见死不救,简直枉为医者!”他义愤填膺,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 齐文昊一把拉住了他。 “柳兄,别冲动。” 他看着那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仁心堂”金字招牌,又看了看被两个伙计粗暴推倒在地的老汉,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硬闯无用。”齐文昊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 “对付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善之人,我们得用读书人的法子。” 他凑到柳乘风耳边,缓缓说道。 “诛心。” “诛心?”柳乘风的眉毛挑了起来,他看着齐文昊那张平静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齐文昊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走到桌前,重新铺开了一张宣纸。他挽起袖子,提起笔,蘸满了墨。 “柳兄,借你的笔墨一用。” 柳乘风看着他,只见齐文昊的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在了窗外。他不再多问,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那支狼毫笔在纸上迅速游走。 没有激昂的陈词,也没有愤怒的控诉。齐文昊笔下流淌出的,是一个故事。 第七十一章 杀人诛心 故事不长,不过千字。说的是在一个富庶的城邦,有一位乐善好施的富商,他修建庙宇,赈济灾民,人人称颂他为“仁心长者”。他的药铺,更是挂着“悬壶济世”的金字招牌。 有一天,一个穷苦的老人,孙女病危,只差一味药材便可活命。老人跪在药铺前,磕得头破血流,只求能赊得药材,日后做牛做马偿还。 富商却以“规矩不可破”为由,命人将老人赶走。他说:“我若为你破例,天下穷人皆来求我,我的善心,岂不成了他们懒惰的借口?” 当夜,老人的孙女病故。老人悲痛欲绝,在城中泣血悲鸣,只问了一句话:“长者的仁心,为何救得了千万人,却救不了我孙女一人之命?”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进了所有听到之人的心里。人们开始议论,那所谓的“仁心”,究竟是真正的慈悲,还是沽名钓誉的伪装?最终,富商的善名一落千丈,药铺门可罗雀,家道中落,在众人的唾弃中郁郁而终。 故事的结尾,只有八个字。 “伪善之仁,甚于无情。” 当齐文昊落下最后一笔,柳乘风凑上前去,将整篇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先是眉头紧锁,随即眼中亮起精光,最后,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神情,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佩服。 “好!好一个《仁心论》!”柳乘风的声音都有些激动,“齐兄,你这支笔,比刀剑还利!这篇文章,没有一个字提到‘仁心堂’,可每个读过的人,都会想到他们!” 这就是诛心。 不与你争辩,不与你动手,只用一篇短文,便将你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让你百口莫辩。 “柳兄,文章写好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齐文昊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纸,递到柳乘风面前。 柳乘风郑重的接过,脸上的戏谑之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血上涌的兴奋。 “齐兄放心!省城里这些附庸风雅的酒楼茶馆,还有各大书院的同窗,我熟得很!”他将文章小心的折好,放入怀中,“今夜,我就让这篇《仁心论》,传遍省城的每一个角落!” …… 夜色渐深,省城却并未因此沉寂。 最大的酒楼“望月楼”里,一群士子正在高谈阔论。一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年轻人,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抄录的纸。 “诸位,别聊那些陈词滥调了,看看我刚拿到的这篇奇文!” 众人凑了过来。 “《仁心论》?这是谁写的?” “先别管谁写的,快看内容!啧啧,这故事……有点意思啊。”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座望月楼的议论声,都变了。 “伪善之仁,甚于无情!说得太好了!那些表面上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就该这么骂!” “等等,你们觉不觉得,这故事里说的那个富商和药铺,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一个消息灵通的士子压低了声音:“今天下午,‘仁心堂’门口的事,你们听说了吗?一个卖馄饨的老汉,就因为孙女病重求药,被他们打了出来!” “什么?!” “我靠!这么说,这篇《仁心论》,骂的就是‘仁心堂’啊!” “仁心堂?我看是狼心堂!” 同样的一幕,在省城大大小小的茶馆、书院,甚至是一些官员的后院里,不断上演。 《仁心论》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扩散开来。 读书人最重名声,也最擅长用舆论当武器。这篇文章写得实在太巧妙,太解气,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成了所有士子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第二天一早。 “仁心堂”的掌柜打着哈欠打开店门,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可他等了半天,往日里络绎不绝的客人,今天竟然一个都没有。 反倒是街对面的几个路人,正对着他的金字招牌,指指点点,脸上满是鄙夷和嘲讽。 “掌柜的,不好了!”一个伙计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现在外面……外面都在传,说我们是‘狼心堂’!” 伙计把那篇《仁心论》和外面的流言,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遍。 掌柜的听完,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一个客人都没有。他怎么也没想到,昨天那两个看着不起眼的穷书生,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只用一个晚上,一篇短文,就让他这家百年老店,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反了!反了!一群穷酸,还敢跟我们斗!”药铺的东家,也就是那恶少的父亲,在后堂气得暴跳如雷。 掌柜的哭丧着脸:“东家,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啊!好多老主顾都派人来说,以后再也不来我们这抓药了!再这么下去,我们这铺子,就得关门了啊!” 东家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他终于怕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可以不在乎什么名声,但他不能不在乎白花花的银子。 最终,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备车!去城西的破瓦巷!” …… 破瓦巷,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 卖馄饨的老汉看着床上烧得小脸通红的孙女,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绝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东家,就是这里了。” 房门被推开,昨天还一脸嚣张的“仁心堂”东家,此刻却挤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 “老……老人家,”他对着目瞪口呆的老汉,深深鞠了一躬,“昨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您孙女的病,我们包了!这些药材,您尽管用,不够我再送!分文不取!” 老汉彻底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这一幕,也被周围的邻居,和闻讯赶来的士子们,看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仁心论》写的没错!公道自在人心!” “齐公子和柳公子,真乃我辈楷模!” 不久之后,老汉的孙女病愈。老人带着孙女,亲自来到“近考居”客栈,对着齐文昊和柳乘风,纳头便拜,感激涕零。 此事,也让齐文昊和柳乘风的名声,在省城士林中,彻底传扬开来。一个才思敏捷,下笔如刀,一个仗义疏财,奔走呼号。两人被好事者并称为“风骨双杰”,一时间风头无两。 第七十二章 且看他如何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仁心堂”东家登门道歉的那天,一个穿着普通,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人,一直默默的站在人群之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当晚,布政使府邸的一处僻静书房。 这位中年人,正是此次乡试主考官,李侍郎从京城带来的亲信幕僚,张承。 “大人,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张承将一份抄录的《仁心论》原稿,恭敬的放在了书桌上,“这篇文章,如今在省城士子中,已经传遍了。” 灯下,一位年过半百,面容清癯,眼神却炯炯有神的老者,正端坐着。他便是当朝的李侍郎。 李侍郎拿起那份文章,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书房里一时间只有“笃、笃”的轻响。 张承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知道,侍郎大人这是在思考。 许久,李侍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有风骨,有才华,更有手段。” 他将那份《仁心论》放下,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先是金蝉脱壳,避开杀身之祸。再是仗义执言,不畏强权。最后,一篇短文,诛心于无形,兵不血刃便让对手俯首认输。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李侍郎的眼中,闪过一抹欣赏的光芒。 “这个齐文昊,是个可造之材。”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贡院的方向。 “乡试,且看他表现如何。” 乡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一天,整个省城仿佛都苏醒得比往常要早。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通往贡院的几条主街上,便已是人头攒动,汇聚了来自全省各地的读书人。 贡院,这座决定无数士子命运的龙门,此刻朱门紧闭,门口站着一排排手持长戟,面容肃杀的兵丁,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每一个人。 齐文昊和柳乘风并肩站在人群中。 “齐兄,今日之后,你我之名,便要响彻这省城的天空了。”柳乘风摇着折扇,脸上带着一贯的洒脱笑意,但眼神中的那份郑重,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借柳兄吉言。”齐文昊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望着那座庄严的贡院,“我们进去。” 两人互相鼓劲,随着人潮,一步步朝着那座足以改变命运的大门走去。 “快看,那不是望江县的齐文昊吗?” “哪个齐文昊?”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把福源记的赵员外和县衙李书吏,一手送进大牢的齐案首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认出了齐文昊,一阵窃窃私语声顿时响了起来。 “我听说了!那手段,叫一个金蝉脱壳!他找了个替身去跟李书吏走,自己提前一天就到了省城。结果李书吏带着一群考生在城里绕圈子,把开考时辰都错过了,事情当场败露!” 一个消息灵通的考生压低了声音,说得眉飞色舞:“那李书吏被扭送官府,当场就吓尿了,为了活命,把赵员外买凶陷害的事全招了。现在,两个人都是死罪,听说已经关进死牢,就等秋后问斩了!” “嘶……这么狠?” “一个乡下案首,竟有这等心计和胆魄,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围的议论声,有惊叹,有佩服,也有几分忌惮。 齐文昊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齐文昊眉头微皱,顺着感觉望去。 不远处,一个穿着华贵,脸色却有些苍白的锦衣公子,正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正是前些天在街上被他们联手教训的那个“仁心堂”恶少,魏平。 没想到,他竟然也是今年的考生。 在魏平身边,还簇拥着几个同样家境富裕的考生,显然已经结成了一个小团体,正对着齐文昊和柳乘风指指点点,不怀好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齐文昊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 这种无视,比任何羞辱都更让魏平感到愤怒。 “齐文昊……柳乘风……”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今天,我让你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贡院大门缓缓打开,考生们开始排队入场。 入场检查,是科举的第一关,也是最为严格的一关。所有考生都必须解开衣袍,由专人搜检全身,考篮里的笔墨纸砚,甚至是干粮,都要被仔细查验,以防夹带。 轮到齐文昊时,异变突生。 “滚开!” 魏平突然从后面挤了上来,一把将齐文昊撞到一旁,大摇大摆地插到了他前面。 负责搜检的那个官兵,看到魏平,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只是草草翻了一下,便挥手让他进去了。 魏平在经过官兵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看到的角度,朝齐文昊的方向递了个眼色。 那官兵立刻心领神会。 他板起脸,拦住了正要上前的齐文昊,厉声道:“你,站住!把考篮打开!” 官兵的态度,与对待魏平时截然不同。他一把夺过齐文昊的考篮,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上,翻来覆去地检查。 他拿起齐文昊准备的几块干粮,狠狠掰开,仔细查看里面有没有藏东西。又拿起毛笔,在手指上捻来捻去,似乎想看看笔杆是不是空的。 他的动作粗暴而缓慢,摆明了就是在故意刁难,拖延时间。 后面的考生开始鼓噪起来,但看到官兵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又不敢大声抗议。 齐文昊面色平静,一言不发,任由他检查。 一旁的柳乘风,却是看不下去了。 他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这位官爷,后面还有几百位兄弟等着入场,您对齐兄一人检查得如此‘仔细’,这分内之事做得是极好。只是,若是因此耽搁了时辰,误了后面所有考生的前程,不知这个责任,您一个人,担不担得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入口。 “担得起”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那官兵的心上。 他可以刁难一个齐文昊,但绝不敢得罪这数百名考生。科举是国之大典,真要是因为他耽误了时辰,捅出篓子来,他一个小小的兵丁,脑袋搬家都不够赔的。 第七十三章 风波再起 官兵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恶狠狠地瞪了柳乘风一眼,最终还是不敢再继续刁难,把东西胡乱塞回考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去!” 齐文昊从容地整理好考篮,对着柳乘风微微点头,两人一同走进了这座决定命运的考场。 第一场考的是经义。 贡院内,一排排号舍如同鸽子笼,气氛肃杀。齐文昊和柳乘风被分在不同的号区,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考题发下,是中规中矩的题目,对早已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的二人来说,并无难度。 齐文昊凝神静气,研墨铺纸,构思片刻,便提笔疾书。一时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篇立意高远,论证严谨的文章,从他的笔下缓缓流出。 …… 一场考毕,有短暂的休息时间,考生可以出号舍活动,去指定地点方便。 魏平一直用怨毒的目光,在暗中观察着齐文昊。 当他看到齐文昊起身,朝着茅厕的方向走去时,他眼中的阴狠之色,一闪而过。 机会来了。 他装作伸懒腰,不经意地走过齐文昊的号舍。趁着周围无人注意,他手腕一抖,一张卷得极细,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条,便被他悄无声息地塞进了齐文昊桌上的笔筒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号舍,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夹带作弊,在科场之上,乃是重罪,一旦被发现,立刻革除功名,枷号示众! 他仿佛已经看到,齐文昊被官兵拖出考场时,那绝望而狼狈的模样。 片刻后,齐文昊从外面回来。 他刚坐下,便看到对面的柳乘风,正对着他,不着痕迹地用眼神,朝他桌上的笔筒示意了一下。 齐文昊心中一动,立刻了然。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去看那笔筒,脸上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像是在闭目养神,等待下一场开考。 很快,负责巡查的考官,端着一张严肃的脸,一步步朝着他们这个号区走了过来。 越来越近。 就在那考官即将走到齐文昊号舍门口的瞬间。 齐文昊仿佛刚刚睡醒,伸了个懒腰,手臂“不经意”地一挥,碰倒了桌上的笔筒。 哗啦一声,笔筒倒在桌上,里面的几支毛笔滚了出来。 一张小小的纸条,也随之从笔筒里掉了出来,格外显眼。 齐文昊像是被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手忙脚乱地去捡,在指尖触碰到那张纸条的刹那,他猛地抬起头,对着门口的考官,用一种带着震惊和委屈的声音,大声喊道: “考官大人!有人陷害我!” 巡查考官的脚步一顿,凌厉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他看到齐文昊高举着那张小小的纸条,脸上满是被人冤枉的震惊与愤怒。 “考官大人!”齐文昊的声音清晰而洪亮,响彻在肃静的号区,“学生不知这张纸条从何而来,刚一坐下,便发现它在学生的笔筒之中!此乃栽赃陷害!”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起了小小的骚动。科场舞弊,可是天大的罪过,而栽赃陷害,同样是卑劣至极的行径。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急不可耐地响了起来。 “考官大人!我亲眼所见!”魏平猛地从自己的号舍里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指着齐文昊,“他刚刚就是对着这纸条抄录!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此等败坏考场风气之徒,还请大人立刻将他就地革除功名,以儆效尤!” 他一副大义凛然,为民除害的模样,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明,即将得手的快意。 考官的脸色愈发严肃,他快步走到齐文昊的号舍前,从他手中拿过了那张纸条,目光如电,扫向齐文昊:“你作何解释?” 面对考官的威压,齐文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地朗声道:“学生无需解释,只需大人明断。” 他伸出手指,指向桌上的考卷。 “其一,请大人验看这纸条上的字迹,再与学生考卷上的字迹比对,是否为同一人所书,一看便知。” “其二,”齐文昊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得意的魏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这纸条上所录,不过是《尚书·禹贡》一篇的注解。此等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学生何须冒着断送前程的风险,去抄录这些早已是囊中之物的东西?” 他的话掷地有声,逻辑清晰,在场的考生都不是傻子,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是啊,谁会去抄自己早就背会了的东西?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魏平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齐文昊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镇定,条理分明地为自己辩解。 “狡辩!谁知道你是不是心虚,故意找的借口!”魏平强行辩驳道。 就在此时,柳乘风也站了起来,对着考官拱了拱手。 “大人,学生可以作证。”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柳乘风身上。 柳乘风的目光直视魏平,声音清朗:“入场之前,这位魏公子便与齐兄发生过冲突,当众扬言要让齐兄吃不了兜着走,他有陷害的动机。” 他话锋一转,指向了魏平的座位。 “况且,方才齐兄起身去净房,正是这位魏公子,在齐兄的号舍前鬼祟逗留!此事,不止我一人看到,我身边的几位同考,皆可作证!” 此言一出,魏平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他身边的几个考生,被柳乘风的目光一扫,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那心虚的模样,已是不言而喻。 考官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子,落在了魏平的身上。 他将手中的纸条,与魏平考桌上一份草稿的字迹,快速对比了一下。虽然魏平在纸条上刻意改变了笔法,但一些细微处的运笔习惯,却根本无法掩盖。 真相,已然大白。 “魏平!”考官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还有何话可说!” 魏平的身体抖了一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所有的算计,在齐文昊和柳乘风的联手反击之下,显得如此可笑,不堪一击。 看着他那副魂不附体的样子,考官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他最痛恨的,便是这种不思进取,反倒用下三滥手段去毁人前程的蠹虫。 为整肃考场纪律,必须杀鸡儆猴! “来人!”考官厉声喝道。 两名负责维持秩序的兵丁立刻冲了过来。 第七十四章 初露锋芒 “将此藐视科场、栽赃陷害之徒,给我拖出去!”考官的手,指向了瘫软在地的魏平,声音如同寒冰,“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并将其劣迹上报其家乡县衙,令其枷号示众一月!” “不!不要!考官大人饶命啊!”魏平终于崩溃了,他哭喊着,想要抱住考官的腿,却被兵丁像拖死狗一样,架起胳膊就往外拖。 他绝望的哭喊声,在贡院上空回荡,让每一个听到的考生,都心中一寒。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雷霆手段给震住了,再看向齐文昊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惊疑,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敬畏。 这个来自望江县的案首,不仅有才,更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风波平息,考官深深地看了齐文昊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随即转身喝道:“继续考试!再有作奸犯科者,魏平就是下场!” 齐文昊从容坐下,对着远处投来佩服目光的柳乘风,微微颔首,随即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考卷之上。 此事如同一阵风,很快便传到了贡院深处的巡抚大堂。 负责监考的几位高官,都听取了手下的汇报。 “这个齐文昊,有点意思。”李侍郎放下手中的茶杯,清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临危不乱,反手为攻,逻辑清晰,滴水不漏。是个好苗子。” 他身旁的幕僚张承躬身道:“大人说的是。此子不仅有才,更有胆魄和手段,非寻常书生可比。” 而在另一边,副主考官王御史的脸色,却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那魏平的父亲“仁心堂”东家,每年都给他送上厚礼,是他关系网中的一员。他本想借着魏平,给齐文昊一个教训,却没想到,这个他眼中的棋子,如此轻易地就被对方反杀了,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哼,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乡野伎俩罢了。”王御史冷哼一声,端起茶杯,掩饰住眼中的阴鸷,“科举大考,看的终究是文章。文章不行,再多手段,也是枉然。” 他心中对齐文昊的恨意,又深了一层。 风波过后,乡试继续进行。 两天的考试,转瞬即逝。终于,到了决定最终命运的第三场。 策论。 这是最考验一个读书人经世致用之学问的科目,也是主考官最看重的一环。 当那写着策论题目的木牌,被兵丁高高挂起时,整个贡院,数千名考生,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偌大的考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那木牌之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论黄河水患之策。” 黄河!自古以来,便是悬在王朝头顶的一把利剑。其水患之复杂,牵扯之广,历朝历代都束手无策。让一群连省城都没出过的秀才,去论这等国家大事,这题目,实在是太大了,太偏了,也太难了! 无数考生看着这题目,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手脚冰凉,三年的苦读,仿佛在这一刻,都成了泡影。 人群中,柳乘风也是眉头紧锁,显然也被这道题给难住了。 唯有齐文昊。 在看到那几个字的瞬间,他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骤然爆射出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 来了! 从勘察望江县水文,到绘制整条流域的河道图,再到结合博士论文中那些先进的水利知识……他准备了太久,等待了太久! 这道题,对别人而言,是绝境。 对他而言,却是通向青云的,唯一道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开始研墨,铺开宣纸。 他没有马上动笔,而是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他把后世那些成熟的水利工程知识,拆开,揉碎,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听懂的话,重新组织了一遍。 笔尖落在了纸上。 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先引用圣人的话,而是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天下治水,皆言堵,臣以为,堵乃下策,疏为上策。” 这一句话,就跟所有人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他写道,黄河之所以越治越乱,就是因为朝廷只知道在下游不停的加高河堤,这就是堵。可河水带着泥沙,河床一年比一年高,最后成了悬在头顶的河,堤坝越高,一旦决堤,危害就越大!这根本就是饮鸩止渴! “想治水,必先治沙。想治沙,必先固土。” 他的思路,直接跳到了千里之外的黄河上游。 他写道,治理黄河的根本不在下游,而在上游!必须下令,在黄河两岸大量种树种草,用草固定泥沙,用树林养护水土。只有上游的泥沙少了,河床才不会继续升高。 这,才是疏通的根本! 光是这个观点,就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齐文昊笔锋一转,又写下了一个更大胆的方案。 “大禹治水,在于疏导。臣以为,当效仿先贤,于黄河下游,另开数条分洪河道!” 他提议,在黄河下游地势低的地方,划出一大片土地作为蓄洪区,同时再挖几条新的河道用来分流。一旦发大水,就立刻打开闸门,把洪水引到蓄洪区和新河道里去。 这样一来,就算洪水再大,也能保证主河道的大堤不出事! 写到这里,齐文昊的呼吸都快了一些。他知道这个想法在这个时代听起来有多疯狂,需要的人力物力简直无法想象。 但他没有停。 他知道,真正能让那些考官,特别是主考官李侍郎看上眼的,还在后头。 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东西——水患预警。 “水患的可怕,不在于水大,而在于来得太突然。” 他详细的写道,应该沿着黄河,从上游开始,每隔五十里,就建一个“水文站”。派专门的官员,一天到晚的观察水位、水流速度和水里的含沙量,并且全都记录下来。一旦发现上游水位暴涨,就立刻用传送军情的八百里加急,把消息一层层传到下游去。 这样,下游的官府就能提前好几天,甚至十几天,知道洪水要来了。 这几天的时间,足够组织老百姓带着家当撤到高处,也足够官府提前加固堤坝,准备粮食,做好一切准备! 把天灾的损失,降到最低! 疏堵结合,是治本。 分洪泄洪,是防汛。 水文预警,是抢占先机! 三个核心的观点,一层套着一层,组成了一套完整又周密的治河方案! 第七十五章 这小子我要定了! 齐文昊的思路彻底打开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写一篇文章,而是在画一幅能改变大乾王朝国运的蓝图。 笔尖在纸上飞快的移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齐文昊写完最后一个字,慢慢放下笔的时候,才发现号舍外面,天早就黑了,天上挂满了星星。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但精神却好得不得了。 他看着眼前这篇几千字的文章,每一个字,都包含了他两辈子的学识和心血。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和这天底下所有读书人的路,都不一样了。 这一篇文章,足够了! 贡院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静室里,灯火通明。 这里是阅卷的地方,十几个考官正襟危坐,面前的卷子堆得像小山一样。 主考官李侍郎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疲惫。他已经连续看了几十份策论,全是一个调调,不是夸皇上就是引用圣人的话,通篇都是“修德”、“仁政”,看得他直打瞌睡。 李侍郎又随手拿起一份,目光随意扫了过去。 突然,他半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看到开篇第一句,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天下治水,皆言堵,臣以为,堵乃下策,疏为上策。” 好大的口气! 李侍郎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睡意全无,连忙往下看去。 “欲治其水,必先治其沙。欲治其沙,必先固其土……” “于黄河下游,另开数条分洪河道,设蓄洪区……” “自上游始,每隔五十里,设立水文站,日夜观测,以八百里加急之规格,传递汛情……” 李侍郎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震惊,看到最后,手都开始发抖了! 这哪里是考卷,这简直是一份能安邦定国的万言书! “啪!” 一声巨响,李侍郎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 “经世之才!此子,有经世之才啊!” 他苍老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在安静的阅卷室里,听得特别清楚。 这一下,惊动了所有同僚。 副主考官王御史皱着眉,从另一头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悦:“李大人,何故如此失态?” 王御史凑上前,目光落在那份卷子上。当他看到卷头“望江县,齐文昊”几个字时,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阴狠。 又是这个齐文昊! 他一把夺过卷子,快速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上就露出了毫不掩饰的不屑。 “哼!”王御史冷哼一声,将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哗众取宠,异想天开!” “植树造林,耗时百年方能见效?开挖分洪河道,迁移百姓,所需钱粮人力,足以动摇国本!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纸上谈兵!” 王御史根本不给李侍郎反驳的机会,拿起朱笔,大笔一挥,直接就在那篇策论的卷尾,写下了几个刺眼的大字。 “下下等。” 旁边,又加了一行批语:“不尊经典,臆想妄为!” 李侍郎看着那几个字,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猛地站起,指着王御史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王德海!你敢!” “此等安邦定国之良策,在你眼中,竟成了臆想妄为?我问你,你读的究竟是哪家的圣贤书!” 李侍郎的声音很大,“此等人才,若因你我二人的一己之私而被埋没,你我,皆是误国误民的千古罪人!” 两位主官,当着所有考官的面,直接吵了起来。 整个阅卷室,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其他考官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所有人都明白,这已经不是在讨论文章,而是京城来的大官和本地势力的直接交锋,谁敢插话,谁就是引火烧身。 王御史被李侍郎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要说引经据典,他哪里是这位翰林院出身的老学究的对手。 眼看自己落了下风,王御史心中一横,不再争辩,只是冷冷说道:“李大人,此人文章是否合用,不是你我说了算。此卷,我会原封不动,呈交圣上御览!” 他说完,拂袖而去,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杀意。 既然明着不行,那就来暗的! ......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无息的移动。他穿过一排排号舍,目标明确,正是齐文昊所在的区域。 这人是王御史派来的死士。死士怀里揣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普通卷子,上面的字迹模仿了齐文昊的写法,但内容都是些没用的空话。他的任务,就是用这张废纸换掉那份能引起轰动的策论,然后把原作毁掉。 就在这时,齐文昊隔壁的号舍里,柳乘风正捂着肚子,眉头紧锁,额头上都是冷汗。他白天为了提神,吃了一些生冷的瓜果,现在肚子疼得厉害。 柳乘风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能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打算去茅房。 他刚探出头,身体就僵住了,赶紧缩回了阴影里。 他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悄悄溜进了齐文昊的号舍。 柳乘风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有阴谋。他不敢大喊,怕惊动了对方,甚至可能害了齐文昊。 情急之下,柳乘风想起了两人之前定下的暗号。 他蹲下身,把嘴凑到和齐文昊隔着的那面墙边,压着嗓子,发出了几声猫叫。 “喵呜——喵呜——喵呜——” “喵……喵……” 三长,两短。 有危险。 号舍里,原本闭着眼睛的齐文昊,在听到第一声猫叫时,眼皮就动了一下。当三长两短的叫声传过来,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但表面上还是一副睡熟的样子,连呼吸都没变。 他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然后是衣服摩擦的声音,最后是纸张被拿起又被放下的声音。 黑衣死士得手了。他把那份策论卷好塞进胸口,又把怀里的假卷子平整的放在桌上,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在黑衣死士的手刚碰到门栓的时候。 他身后,一直装睡的齐文昊突然动了。 齐文昊没有出声,动作快得吓人,他抄起号舍里当床板的木板,用尽全身力气朝房门撞了过去。 “砰!” 木板死死的顶住房门,把门栓卡住了。 与此同时,号舍外面,柳乘风也用尽力气,把自己的身体堵在了门外。 第七十六章 京城等你! 瓮中捉鳖。 “抓贼!” “来人啊,有刺客!” 齐文昊在里面喊,柳乘风在外面喊。两人的喊声同时响起,打破了贡院的寂静。 黑衣死士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自己暴露了,更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他使劲拉门栓,可门被里面和外面两股力量顶着,根本拉不动。 “什么人!” “快,在那边!” 巡夜的兵丁被惊动,十几支火把很快围了过来。 带头的校尉看见房门关着,里面却有撞击声,立刻下令:“撞开!” 几个兵丁合力一脚,不怎么结实的房门被踹开了。 火光照进屋里,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黑衣死士被堵在门后,手里正捏着两份卷子。 一份,是齐文昊那份字迹有力的《黄河策》。另一份,则是他用来偷换的假卷子。 人赃并获。 看到明晃晃的刀枪,黑衣死士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眼神一横,为了不连累自己的主子,猛的一咬牙。 藏在牙里的毒囊破了。 “呃……” 黑衣死士喉咙里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黑血,身体一软,倒了下去,当场就没了气。 线索断了。 但这偷换考卷的大罪,证据确凿。 消息很快传到了灯火通明的阅卷室。 王御史正端着茶,不安的等着死士的消息。一个下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当听到“人被当场抓住,已经服毒自尽”时,王御史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好像纸一样。 完了。 另一边,李侍郎早就从幕僚张承那里得到了提醒,此刻听到汇报,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气。 很快,负责现场的校尉,把那两份从死士手里缴获的考卷,恭敬的呈了上来。 李侍郎没有看那份他早就熟悉的《黄河策》,而是拿起了那份字迹差、内容空的假卷子。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身体发抖的王御史面前。 整个阅卷室,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侍郎把那份假卷子,轻轻放在王御史的面前,眼神冰冷,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王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御史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份字迹拙劣的伪作,再看向李侍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人证,是那个宁死不肯招供的死士。 物证,就是眼前这份偷梁换柱的卷子。 虽然死无对证,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是谁有动机,也有能力,在戒备森严的贡院里做出这种事。 “王大人,”李侍郎的声音很平淡,“我只知道,科举是国之大典,舞弊等同谋逆。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奏明圣上。” 奏明圣上。 这四个字让王御史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李侍郎不是在开玩笑。以这位清流领袖的脾气,他一定做得出来。 这件事要是捅到皇帝面前,不管最后能不能查到他头上,一个失察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他经营了一辈子的官场声誉,还有他背后的地方势力,都会受到沉重打击。 王御史的额头上,冷汗一颗颗的往下掉。 王御史看了看那份大胆的《黄河策》,又看了看李侍郎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败了。 败得很彻底。 过了很久,王御史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李大人,此事…是本官识人不明。” 这就是认输了。 李侍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笑。扳倒一个地方大员不容易,但借这个机会,为那个寒门学子讨回一个公道,却不难。 “既然这样,那齐文昊的卷子,就按原作来评。”李侍郎平淡的说。 王御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余地,但他不能让齐文昊当第一。这是他仅剩的颜面,也是给背后的人一个交代。 “这小子的策论想法是新奇,但行文太过狂放,不够稳重。把他列为解元,恐怕难以服众。”他沙哑的争辩。 李侍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最终,李侍郎点了点头。 “解元,柳乘风。亚元,齐文昊。” 这算是一个妥协。 乡试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贡院门外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上万名读书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结果。 “快看!放榜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 一张巨大的黄榜,被几个官兵合力,高高挂在了墙上。 无数双眼睛都死死的盯着那张榜。 所有人都从后往前,紧张的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突然,人群最前面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解元,柳乘风!” “亚元,齐文昊!” 两个名字高高的挂在榜首,非常显眼。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 “风骨双杰,竟然都考上了!” “我的天,一个解元,一个亚元。咱们省城乡试,从来没出过这种事!” 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齐文昊和柳乘风的名字,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省城。 人群里,齐文昊和柳乘风并肩站着。 柳乘风看着榜上自己的解元之名,又看了看紧跟在后面的亚元齐文昊,他脸上没什么得意的神色,反而转过头,有些歉意的看向齐文昊。 他知道,单凭那篇策论,这个解元就该是齐文昊的。 齐文昊却只是微微一笑,对着柳乘风用力的点了点头。 两人心里都明白。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从穿过人群,恭敬的来到齐文昊面前。 “齐公子,我家侍郎大人有句话让我带给您。” 仆从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复述。 “你的文章很好,名次委屈你了,不是你的问题。” “京城会试,我等你。” 齐文昊呼吸一顿,他朝着贡院深处巡抚大堂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捷报——” “望江县齐文昊,高中本届乡试亚元——” 好几名报喜的官差快马加鞭,敲锣打鼓,从省城出发,奔赴各地。 当响亮的喜报声冲进望江县城门时,整个县城都沸腾了。 “什么?齐案首考中了?” “是亚元!全省第二名!” “老天爷!咱们望江县要出大官了!” 整个望江县一片欢腾。 这时,县城另一头的赵府,却是一片死寂。 喜报的声音也传到了这里。 躺在病床上,早就中风瘫痪的赵员外,在听到“齐文昊”、“亚元”这几个字时,本就浑浊的眼睛猛的瞪得滚圆。 第七十七章 全村都炸了!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口气没上来,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看着父亲的尸体,又听着外面震天的锣鼓和欢呼声,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知道赵家完了。 “捷报!” “捷报!” 一匹快马从官道上冲向牛家村的村口。 马上的官差人还没到,洪亮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喜报!牛家村齐文昊,高中本届乡试亚元!” 村口大槐树下,几个闲聊的老汉手里的烟杆掉在了地上。 亚元? 几人面面相觑,一脸不敢相信。 下一秒,整个牛家村都轰动了。 “啥?文昊中了?” “是亚元!全省第二!是举人老爷了!” “我的老天爷!” “快,快去告诉齐大山!” 整个村子,一下子彻底沸腾了。 田里的齐大山听到消息,手里的锄头握不住了,整个人愣在原地。 旁边一个村民用力的拍了他一下:“大山哥!你傻站着干啥!你家文昊出息了!是举人老爷!” “举……举人老爷?” 齐大山的眼眶一热,眼泪流了下来。他扔下锄头就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里又哭又笑。 “俺的儿啊!俺的儿出息了啊!” 齐大山冲进自家院子,直接跑到墙角,抱出那串藏了多年的鞭炮。 “点!给我点着!往死里放!” “噼里啪啦……” 鞭炮声响彻了整个牛家村,比过年还热闹。 …… “姐!姐!你听到了吗!” 李云瑶和李云兮跑进屋里。 李云婉正在屋里做针线,听到外面的声音正觉得奇怪,两个妹妹就冲进来抱住了她。 “中了!姐夫中了!是亚元!” 李云婉手里的针线筐掉在地上。 她愣住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当初用嫁妆支持齐文昊读书,她赌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现在,她赌赢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滑了下来。 李云瑶抱着姐姐,也是又哭又笑:“姐,你现在是举人老爷的夫人了!看以后谁还敢乱说话!” 李云兮更是凑到李云婉耳边,小脸红扑扑的,压着嗓子说:“姐,等姐夫回来,你可得抓紧了,给咱家添个小举人!” “死丫头!胡说什么!” 李云婉又羞又喜的拍了妹妹一下,脸上却全是笑意。 三个女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 省城,客栈。 齐文昊和柳乘风喝完了送行酒。 “齐兄,我就不多留了,得先回乡祭告祖宗。”柳乘风摇着扇子,脸上带着笑意。 他看着齐文昊,拱了拱手。 “三个月后,京城再会。” 齐文昊也站起身回了一礼,笑了。 “好,到时候,你我兄弟再一起去会会京城的天才,看看是他们的文章硬,还是咱们的拳头硬!” “哈哈哈!说得好!” 柳乘风大笑着转身离去。 齐文昊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来时孤身一人,回去时,他已经是举人了。 路过官驿,驿丞看到他的举人凭证,立刻点头哈腰的把他迎进最好的房间。 “齐老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小的们随叫随到!” 那态度比对自己亲爹还恭敬。 齐文昊对此没什么感觉,这就是现实。 他只想快点回家,想那个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女人了。 路上,他收到了李云婉托商队带来的家书。 信上写满了喜悦和思念。 但在信的末尾,李云婉却用很隐晦的语气写道: “……家中一切安好,夫君勿念。只是前些天,村里用作学堂的祠堂偏院,夜里一场大雨,塌了。里正说村里没钱,怕是修不好了,孩子们也没了读书的地方,可惜了……” 齐文昊拿着信纸的手慢慢收紧。 学堂塌了? 偏偏在他考中举人之后? 还偏偏是里正说没钱修? 他知道,妻子这么写,肯定是有事。 里正,赵家的余孽…… 齐文昊的脸上,没了笑容。 …… 几天后,牛家村村口。 当齐文昊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回来了!文昊回来了!” “举人老爷回来了!” 齐大山带着全村几百口人,都涌到了村口。 齐文昊走到跟前,齐大山直接带头跪了下去,声音发颤。 “恭迎举人老爷,荣归故里!” “哗啦啦……” 他身后,全村的乡亲都跪了下去。 “爹!乡亲们!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齐文昊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起自己的父亲,又对着所有人大声喊:“快起来!我齐文昊还是牛家村的人,当不起大家这么大的礼!” 他挨个将村里的老人们扶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村民们看着他,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眼前的年轻人,是天上的文曲星,是能光宗耀祖的大人物! 整个村口喜气洋洋。 在一片恭贺声里,齐文昊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村子深处。 刚才还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村口,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齐文昊,看向了村子深处那片刺眼的废墟。 那里原本是村里孩子们上学的地方。 现在,只剩下几根烧黑的木梁和满地的碎瓦。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都收了起来,一个个攥紧了拳头,却又不敢出声。 几个刚把自家孩子送去读书没几天的妇人,眼圈当场就红了。 一群半大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那片废墟,小手里还捏着新发的《三字经》,也不敢说话。 齐大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他看着儿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心也跟着往下一沉。 就在这时。 “哟,这不是咱们的齐举人老爷回来了吗?恭喜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了过来。 村里的里正揣着手,挺着油腻的肚子,带着七八个地痞,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他嘴上说着恭喜,那张胖脸上却皮笑肉不笑,一双小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齐文昊转过身,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学堂,为什么拆了?” 里正摊了摊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齐举人,这你可就问到点子上了,也别冤枉我这个当里正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这祠堂偏院,占的是村里的公地。可这块地,早些年就抵给了赵员外家。现在赵员外家道中落,他家大公子要把地收回去卖钱,好给老员外办后事,这合情合理吧?” 里正把那张纸拍的“啪啪”响。 “白纸黑字的地契,县衙里都盖了红印!我这个做里正的,也没办法,只能按规矩办事!总不能为了你们村几个穷娃读书,就坏了王法吧?” 第七十八章 今天把规矩算清楚! 他身后,赵员外那个不成器的独子赵宝,也仗着人多,探出个脑袋,壮着胆子叫嚣起来。 “没错!那是我家的地!我爹刚死,我就指望这点地换钱安葬他老人家了!你们凭什么占着不还?” 赵宝指着齐文昊的鼻子,腿肚子有点发抖,却还是强撑着。 “齐文昊!你别以为你考上个举人就了不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这地,你们不让也得让!” “我呸!赵宝你个小王八蛋!” “里正你个黑了心的烂货!你们就是串通好的!” “当初修学堂,全村人都出了力,你们现在说拆就拆!” 村民们一下子炸了锅,唾沫星子都快把里正和赵宝给淹了。 里正身后的几个地痞立刻往前一站,恶狠狠的把村民们往后推。 “干什么!干什么!” 里正有恃无恐,扯着嗓子吼道:“怎么着?你们还想造反不成?地契在这,王法在上!谁敢乱来,就是对抗朝廷!想进大牢的就尽管上!”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候。 “呵呵。” 一声轻笑,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齐文昊在所有人都快气炸的时候,竟然发出了笑声。 他没理会嚣张的里正,也没看那个上蹿下跳的赵宝。 齐文昊弯下腰,伸手将一个被地痞推倒在地、吓的直哭的小女孩扶了起来,又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土。 然后,他才慢慢站直身体,看向里正,脸上的笑容平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好。” “好一个按规矩办事。” 齐文昊的声音不大,却让现场的嘈杂声一下就停了。 他看了一圈满脸怒气的乡亲们,朗声说道: “乡亲们,都别吵了。” “既然里正说,凡事都要按我们村里的规矩来办。” 他的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 “那好!今天,我们就在这祖宗牌位面前,把村里所有的规矩,不管是陈年旧账还是眼前的新事,都拿出来,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齐文昊往前一步,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请村中各房族老!” “请里正!” “还有你,赵公子!” “祠堂议事!” 祠堂里安静得吓人。 正堂供着牛家村的祖宗牌位,香炉里飘着烟。 村里几个族老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板着脸不说话,手里盘着核桃。 祠堂中间,齐文昊背着手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对面,里正和赵宝被一群地痞簇拥着,个个脸上都带着不屑。 村民们则把祠堂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全都伸长脖子往里看。 “咳!” 里正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盖着县衙红印的地契,“啪”的一声,重重的拍在旁边的桌上。 这声音在安静的祠堂里,特别响。 “齐举人,你也是读书明理的人。”里正挺着肚子,下巴抬得老高,“白纸黑字,官府大印,都摆在这儿了!我这个里正,是按规矩办事。你今天当着全村人的面,给个话,这王法,你认还是不认?” 赵宝也跟着嚷嚷起来,声音很尖:“没错!齐文昊,你别以为中了举人就了不起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这地,我赵家收定了!” 他这话一说,门口的村民又骚动起来,被几个族老瞪了一眼才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齐文昊身上。 在他们看来,这事基本没解。 地契是真的,官府的印也是真的,闹到县太爷那里,吃亏的还是村里。 齐文昊却没看那张地契。 他转身,对着人群里的李云婉,轻轻点了点头。 李云婉明白,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她走到齐文昊身边,看都没看里正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个封面有些磨损的蓝色布皮小账本,递给了齐文昊。 里正看到那个小账本,眼皮跳了一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女人拿个破本子出来干什么? 齐文昊接过账本,翻开。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既然里正大人,凡事都爱讲规矩,讲账目分明。” “那好,咱们今天就算账。” “就从这第一本账,田税,开始算!” 他修长的手指点在账本上,大声念道: “大乾三十三年,秋,朝廷征粮,每户三斗。里正实收,每户三斗五升。全村一百二十户,里正贪了六十石稻谷!经手人,赵四海,也就是里正您的大舅子。赵四叔,您老人家在不在?” 人群里,一个干瘦的老汉哆哆嗦嗦的站了出来,指着里正,嗓子都哑了:“在!俺在!里正,俺家的粮食,就是你那大舅子开的条子,收了三斗五!没错!” 里正的脸色开始变了。 齐文昊没理他,继续念。 “大乾三十四年,春,大旱。朝廷体恤,下令免税一半。里正大人瞒而不报,全额征收!侵吞赋税,合计一百二十石!这笔账,是张屠户家记的。张大哥,你说是不是?”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呸”的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吼道:“没错!老子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还问了他一句,他说朝廷的公文还没下来!放他娘的屁!” “大乾三十五年,冬,朝廷加征修河道的徭役银,每户三百文。里正实收,五百文!这笔账……” “没错!我家就是交了五百文!” “还有我家!” 齐文昊每念一笔,就有一个村民站出来指证。 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记录着时间,数目,还有经手人的姓名。 最关键的是,李云婉让每一个来找她记账的村民,都在自己的那条记录后面,用红泥按了手印! 人证物证俱全! 里正脸上的肥肉开始哆嗦,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想不到,这群他眼里的泥腿子,竟然敢背着自己记账!还记了整整三年! 这简直是刨他的祖坟! “伪造!都是伪造!”里正终于站不住了,指着齐文昊,声音都变了调,“齐文昊!你这是伪造账本!你这是串通村民,污蔑朝廷命官!我要去县衙告你!告你诽谤!” 他身后的赵宝和那群地痞,也跟着叫嚷起来。 “就是!你这是污蔑!” “一个小小的举人,还想翻天不成!” 齐文昊看着他那副样子,笑了。 他合上账本,随手递给李云婉。 第七十九章 全村跪求齐举人当家!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下,他不紧不慢的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 他将那份公文高高举起,在里正眼前晃了晃。 “伪造?” 齐文昊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那这份由省城布政使司户部衙门下发,上面清清楚楚盖着咱们新任知县大人官印的,关于去年牛家村水灾赈灾款项的发放明细,也是我伪造的吗?”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像平地打了个雷,炸得里正浑身一颤! “里正大人,你敢不敢当着这列祖列宗的牌位,当着全村乡亲们的面,跟大家伙儿好好解释解释……” “那一百两‘不慎被山洪冲走’的赈灾银,到底,冲进谁的口袋里去了?” 赈灾银这三个字从齐文昊嘴里说出来,里正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就坐到了地上。 那份盖着红印的公文,在祠堂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让里正的心都揪了起来。 里正脸上的肥肉不停的抽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份公文,是齐文昊托柳乘风从省城衙门里直接调出来的官方存底。 证据确凿! 祠堂门口的村民们先是一愣,接着就像炸了锅一样。 “赈灾银?啥赈灾银?” “我想起来了!去年发大水,里正这狗日的哭天抢地,说运银子的马车掉山沟里,让山洪给冲没影了!让咱们勒紧裤腰带,共渡难关!”一个老汉一拍大腿,嗓门都劈了。 “我操他娘!原来钱根本没丢!全他妈进了这王八蛋的口袋了!” “我的老天爷啊!那可是朝廷给咱们的救命钱!他都敢贪!” “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村民们的火气一下子全上来了。去年发大水,多少人家里揭不开锅,靠着啃树皮、挖草根才活了下来。现在他们才知道,本该救命的银子,全被这个里正给吞了! 这不只是贪财,这是要全村人的命! 里正带来的那几个地痞一看这架势,腿肚子都软了。 贪点税,最多挨顿板子。可私吞赈灾银,那是掉脑袋的大罪!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心里都有了数。 噗通一声,带头的地痞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齐文昊就磕头。 “齐举人老爷!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啊!”他哭喊着,“都是里正!都是赵四海这个王八蛋逼我们干的!” 他反手指着瘫在地上的里正,什么都招了。 “去年那一百两银子,他一个人吞了八十两!剩下的二十两,分给了我们兄弟几个,让我们谁敢乱说话,就打断谁的腿!” “没错!我们都能作证!” “今天来拆学堂,也是他指使的!他说事成之后,卖地的钱分我们一半!” 赵宝更是吓破了胆。他爹刚死,他可不想跟着去。 赵宝连滚带爬的冲出来,推开挡路的里正,尖着嗓子撇清关系。 “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齐……齐举人!”他哭丧着脸,指着里正,“是他!都是他教我的!他说你齐文昊断了他家的财路,要借我家的地契,给你个下马威!还说……还说你一个穷举人,在县里没根基,斗不过他这个地头蛇!卖地的钱,他也答应分我一半!” 祠堂里安静下来。 所有村民都像看死人一样看着瘫在地上的里正。 人证物证都在,他带来的人全都反水了。 里正瘫在冰冷的地上,裤裆里迅速湿了一大片,一股骚臭味蔓延开来。 他竟然当场吓尿了。 “我错了……我错了……”他语无伦次的朝族老们爬过去,想抱住他们的腿,“各位叔伯……看在我爹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把钱都吐出来……都吐出来……” 回应他的,是族老们冰冷的表情。 就在这时,老实了一辈子的齐大山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看着自己挺拔的儿子,胸中一股气涌了上来。 齐大山振臂一呼,声音响彻整个祠堂。 “这样的畜生,不配当咱们牛家村的里正!” “这样的烂货,不配管咱们村里的事!” 他的话,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焰。 村民们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罢免里正!” “罢免里正!” “把这狗东西送官!让他砍头!” 愤怒的吼声几乎要把祠堂的屋顶掀翻。 为首的族老颤巍巍的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祠堂中间。 他看了一眼烂泥一样的里正,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转向齐文昊,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望。 “文昊啊。”族老的声音沙哑但很认真,“这牛家村,不能再让这种人当家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齐文昊深深鞠了一躬。 “老头子我今天代表全村乡亲,请你,咱们的新举人老爷,为了村子的将来和子孙后代,就来当咱们牛家村新的话事人吧!” “请举人老爷,为我们做主!” 哗啦啦—— 祠堂内外,黑压压的村民再一次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们的下跪充满了托付与期望。 齐文昊看着跪倒的一片村民,看着父亲骄傲的表情,也看到了李云婉含泪的笑容。 他知道,从现在起,他齐文昊才是这牛家村真正能说上话的人。 齐文昊扶起族老,又对着众人大声说:“乡亲们,都起来!” “把这两个败类给我捆了,送到县衙去!告诉新来的县太爷,就说这是我齐文昊送给他上任的第一份大礼!” 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一拥而上,用麻绳将里正和赵宝捆了个结结实实。 事情解决后。 齐文昊转过身,看着学堂的废墟和那些孩子渴望的眼睛。 他对着所有村民,许下了他当上牛家村话事人的第一个承诺。 “乡亲们放心。” “不出十天,我会让一座比原来更大、更好的学堂,在这片废墟上重新盖起来!” “咱们牛家村娃儿的读书声,断不了!” 齐文昊一句话,整个牛家村立刻行动了起来。 “建学堂!给娃们建个更好的学堂!” 他把乡试赏下来的一百两银子,往村里的八仙桌上“哐”的一放,眼睛扫过全村的男人。 “钱,我出了。人,村里出。谁家有力气,都别藏着。三天内挖好地基,五天后,我要听到娃们的读书声!” “好!” 齐大山第一个跳了出来,老脸涨的通红。 他一脚踹开自家柴房的门,抄起斧子就往肩上扛。 第八十章 全村都打了鸡血! “都听到了没!俺儿发话了!建学堂,给祖宗们长脸!谁敢偷懒,老子第一个削他!” 这话彻底点燃了全村。 男人们扛着锄头,拉着板车,嘴里吼着号子,干的热火朝天。 女人们也没闲着,在村口支起大锅,烧水做饭,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县城里请来的泥瓦匠师傅,本来还叼着烟杆,准备慢悠悠的干活,结果一看这阵仗,当场就愣住了。 不到五天。 真的就五天。 一座比原来大了整整一圈,窗户明亮的崭新学堂,就立在了那片废墟之上。 开学那天,全村老少都来了,把学堂门口堵得里三层外三层。 齐文昊站在学堂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底下那群衣服有些脏,眼睛里却很亮的孩子们。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了整个场子。 “从今天起,咱们牛家村的学堂,不收一个铜板的束脩!” 底下瞬间一静。 紧接着,齐文昊又说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 “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只要到了年纪,都给我送过来读书。谁家敢把女娃藏在家里不让上学,别怪我这个举人,亲自上门去请。”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 “啥?女娃也能上学?” “还……还不要钱?” 一个刚把闺女抱在怀里的妇人,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当场就要给齐文昊跪下。 “使不得!” 齐文昊赶紧把人扶住,对着所有人大声喊。 “都起来!别动不动就跪。让娃们读书识字,长了本事,以后给咱们牛家村修桥铺路,那才是正经事。” 解决了学堂,齐文昊马不停蹄,当天晚上,就把村里的几个族老和青壮劳力,都叫到了新学堂里。 煤油灯下,他“哗啦”一声,在桌上展开了一副巨大的图纸。 几个族老凑上前,瞅了半天,一脸疑惑。 “文昊啊,这画的啥玩意儿?” 齐文昊笑了。 他指着图纸上的线条,眼睛里像是有光。 “各位叔伯,这是咱们牛家村的未来。” “这条线,是咱们村西头那条河。咱们不能再由着它旱的时候没水,涝的时候淹地了。” 他手指在图上一个地方重重一点。 “咱们要在这儿,修一个水库。把雨水都存起来,以后地里干了,就开闸放水,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他话锋一转。 “水库里,还能养鱼。到时候,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能吃上鱼。” “瑶儿,你那点草药,种在后院太少了。开春,村东头那片荒地,全给你。你带着村里的婶子嫂子们,给它种满。我负责去省城,找最大的药铺,让他们上门来收。” 李云瑶小脸一红,用力的点了点头,拳头都攥紧了。 最后,齐文昊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媳妇儿李云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 “还有云婉,你那手绣活,我可听说了,县里数一数二。你别一个人闷头干,把村里的姑娘、嫂子们都组织起来,成立个绣坊。” 他凑到李云婉耳边,压低了声音,热气吹的她耳根子都红了。 “你就当咱们村的绣坊大掌柜。到时候我从省城拉订单,让咱们牛家村的女人,赚的银子比男人还多。让你这个举人夫人,当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 “你胡说什么呢。” 李云婉又羞又喜,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轻捶了他一下。 整个学堂里,所有人都被齐文昊描绘的这幅蓝图给震住了。 修水库,种草药,开绣坊……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让他们看到了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他们看着齐文昊,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信赖。 整个牛家村都充满了干劲,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就在全村人为了好日子奋斗的时候。 一骑快马,卷着一路风尘,从省城的方向,直奔牛家村而来。 马上的信使一身官府差役的打扮,人还没到村口,就扯着嗓子大喊。 “京城急信!省城李侍郎大人,给望江县牛家村齐文昊齐举人的亲笔信!” 正在工地监工的齐文昊心里一动,接过了那封火漆封口的信。 信封上,是李侍郎那熟悉的笔迹。 他拆开信,一目十行。 李侍郎在信里,先是对他在牛家村的所作所为大加赞赏,夸他有真才实干,不局限于书本。 但信的后半段,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严肃。 李侍郎提醒他,三个月后就是京城会试。此次会试非同小可,由当朝内阁首辅亲自出题主考,天下英才齐聚,让他切勿自满。 而信的末尾,只有一句警告。 “王德海已回京,官复原职。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会试之上,必将为难于你。望你提前三月动身,入京早做准备,切记,切记!” 李云婉走了过来,看到丈夫的脸色,有些担忧。 “怎么了?” 齐文昊把信递给她,脸上的严肃却不见了,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没事。” 他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风云汇聚的天下中心。 “老丈人来信催我去京城赶考了。” “顺便,提醒我有个老朋友,在那边给我挖好了坑,等着我跳呢。” 齐文昊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也好,本来还觉得在村里待着有点闲了。” “看来,京城那边,比我想的还要热闹。” ...... 夜很快便深了。 齐文昊的屋里还亮着灯。 李云婉没说话,只是默默的为即将远行的丈夫收拾着行李。 她把亲手缝制的冬衣一件件叠好,料子是县城最好的棉布,针脚细密。 她知道丈夫要去的是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心里全是担心。 李云婉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抖:“夫君,京城冷,记得多穿衣服。” 她将衣服放进箱子,又拿出一个小布包。 “这里是些银子,路上用,到了京城别省着。” 齐文昊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能感到李云婉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不在,家里和村里的事,还有爹那边,都辛苦你了。” 李云婉摇了摇头,把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家里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认真。 “夫君,万事小心。” “我们……等你回来。” “一定。” 齐文昊重重点头,把她抱得更紧了。 “姐夫。” 门帘一挑,李云瑶和李云兮红着眼睛走了进来。 李云瑶捧着一个大包裹,一进屋就满是药味。 “姐夫,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草药。” 第八十一章 出发京城! 她把包裹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不停的说着:“这是防风寒的,每天泡水喝。这是提神的,读书累了就闻闻。” “这个是治拉肚子的,外面吃东西不比家里,万一吃坏了,用这个煮水一喝就好。” “还有这个,是提神醒脑的。会试连着考好几天,最耗精神,你读书累了就闻一闻,很管用。” 她像个小管家婆,把每一种草药的用法都说的清清楚楚。 齐文昊看着桌上那十几个小纸包,心里一暖,笑着点头:“都记下了,我们家瑶儿现在是大夫了。” 一旁的李云兮也挪了过来,手里捏着一个崭新的蓝色荷包,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一直没递过来。 “兮儿,你给姐夫准备了什么?”李云婉停下针线,笑着问道。 李云兮的脸更红了,这才鼓起勇气,将荷包递到齐文昊面前,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姐夫,这个……给你路上用。” 齐文昊接过来,感觉荷包里鼓鼓囊囊的。他刚想打开看看,李云兮却慌忙按住了他的手。 “别……别看。”她小声说,“就是……一点心意。” 原来,李云兮把自己攒了半年的碎银,都偷偷缝进了荷包的夹层里,想给姐夫当盘缠,又怕他嫌少不收。 李云兮想把荷包塞进齐文昊的行囊,因为太紧张,荷包上的丝线竟然缠在了齐文昊的手腕上,怎么也解不开了。 她越急越乱,小脸憋得通红,连声说:“对不起,姐夫,我……我不是故意的……” 齐文昊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但不烦,反而觉得有些好笑,温和的说:“没事,慢慢来。” 两人凑在灯下解了半天,那丝线却越缠越紧。李云婉和李云瑶看着妹妹那副窘迫的模样,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就在这片笑声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咚!咚咚!” 声音又快又重,来人明显有急事。 齐文昊皱了下眉,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仆从打扮的汉子,满身风尘,神色却很严肃。他一见齐文昊,就从怀里拿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双手奉上。 “齐举人,我家侍郎大人密信,请您亲启。” 是李侍郎的心腹。 齐文昊心里一紧,接过信件。火漆完好,他撕开信封,展开了信纸。 屋里的李云婉三姐妹也围了过来,看到齐文昊的脸色在看信的时候,沉了下来。 信上的字不多,笔力却很强劲。 内容是提醒他,王御史背后的势力是当朝丞相,而这次会试的副考官,也是丞相的人。乡试没能得手,对方很可能会在京城会试中,用更阴险的手段等着他。 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而是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他们针对的,恐怕不止是齐文昊一个,而是所有没背景却有才华的寒门学子。 “怎么了?”李云婉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担忧的问道。 “没事,一些官场上的事。”齐文昊将信纸收起,脸上恢复了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冷了下来。 动手脚?他倒要看看,他们能动什么手脚。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村里建学堂时,那堆积如山的石灰。一个念头,在他心里闪过。 他安抚了妻女几句,只说想起还有些村务要交代给父亲,就借口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齐文昊没有去找齐大山,而是直接去了村外那座废弃的石灰窑。 他借着月光,在石灰堆里仔细翻找,最后用一块布,包起了一包像面粉一样细的石灰粉末,小心的藏进了自己行囊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了家。 屋里,三个女人还在等他,见他回来,才放下心。 齐文昊将那张写着警告的信纸,仔细折成一个小方块,贴身藏进了李云兮之前送他的那件软甲的夹层里。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京城,丞相,会试…… 齐文昊的眼神,在黑暗中像刀一样锋利。 这趟京城之行,看来,注定不会太平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东边刚有点光。 齐文昊推开门,背着塞满东西的行囊,想悄悄离开。 可他一抬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院子外面,村口的大槐树下,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全村老少几百口,一个不少,全都在这儿。 没人说话,也没人点火把,就在天亮前最黑的时候,他们安静的站着,眼睛都望着齐文昊家的方向。 看到这副场景,齐文昊心头一震。 齐文昊鼻子一酸,脚步也沉重起来。 他一步步走到人群前面。 村里唯一的老秀才颤颤巍巍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头发花白,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手里却宝贝一样捧着一本旧书,书页泛黄,边角都卷了。 “文昊…这是…这是我当年进京赶考时,自己抄的《会试策论解析》。” 老秀才的声音沙哑,他把书递过来,齐文昊看到,上面用朱砂笔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批注。 “我没本事,当年就输在策论上。”老秀才脸上有点苦涩,“这里面,都是我当年答错的地方,还有一些自己想的心得…你拿去,路上看看,说不定能有点用。” 这本书里,是一个读书人一辈子的遗憾和寄托。 齐文昊郑重的接过书,对着老秀才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学生记下了。” 这时,村里的王二也抱着东西挤了过来。 “文昊!饿了吧?俺家婆娘刚烤的红薯,还烫着呢!” 他把两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往齐文昊怀里塞。 可能是太急了,一个没拿稳,一块滚烫的红薯泥蹭在了齐文昊新棉袍的袖口上,留下了一块黄色的印记。 “你这笨蛋!” 跟在后面的李云瑶一看,当场就急了,两手一叉腰,眉毛都竖起来了。 “哎,没事没事。” 齐文昊却笑了起来,他看着袖口那块污渍,一点没生气,反而大声对大家说。 “这叫开门红!沾点咱们村的烟火气,到了京城,才好中榜!” 村民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个妇人走上前,把几个热乎的煮鸡蛋塞进他的行囊。 另一个老汉,把一包硬邦邦的烙饼也塞了进去。 接着,一个又一个村民默默的走上来,往他的包里塞东西。 他们不说好听的祝福话,只是用这种最实在的方式,想把全村最好的都让他带走。 齐文昊看着这些朴实的脸,看着那个快被塞爆的行囊,胸口发堵,眼眶也热了。 他猛的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眼前的父老乡亲,深深的弯下了腰。 第八十二章 兄弟我等你很久了! “乡亲们!” 他的声音洪亮清晰,响彻在牛家村的清晨。 “文昊这次去,带着全村的希望!” “我齐文昊在这里发誓!” “要是能金榜题名,高中进士!一定回村大摆百桌酒席,流水三天!谢谢父老乡亲今天来送我!” 这话一出,整个牛家村都沸腾了! “好!” “百桌酒席!” “文昊一定能中!” 欢呼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冲淡了离别的伤感,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激动和期盼。 人群里,一直没说话的齐大山,此刻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汉,看着自己有出息的儿子,看着他被全村人围着的样子,老眼里流出了泪水。 他挤开人群,走到齐文昊面前,大手重重的拍在儿子的肩膀上。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三个字。 “爹…等你!” 齐文昊再也忍不住,上前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他松开父亲,又走到李云婉三姐妹面前。 李云瑶和李云兮的眼睛都哭红了,却强忍着没出声。 李云婉的眼眶也红透了,她伸手,仔细的为丈夫理了理有些乱的衣领,指尖微微发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头,深深的看着他。 最后,李云婉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夫君,万事小心。” “我们…等你回家。” 齐文昊重重点头。 他转过身,再没有回头。 身后全村人的期盼,父亲的泪水,还有妻子的眼神,都让他充满了力量。 京城,我来了! …… 齐文昊脚程很快,走到望江县城时,天已经大亮。 他准备去驿站换一匹快马,直接去省城。 可刚到驿站门口,他的脚步就停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手在门口着急的来回走着,时不时朝他来的方向看。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拿着折扇,正是这次乡试的解元柳乘风。 柳乘风也看到了齐文昊,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齐兄!你可算来了!我在这里,都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齐文昊一愣,随即也笑了。 “柳兄!你怎么在这?” “我再不来,你怕是就要一个人骑马走了!”柳乘风走上前,一拳捶在齐文昊的肩膀上,看起来很高兴能再见到他。 “我估摸着你的脚程,算着你今天差不多该到县城了。怎么样,没耽误你吧?” 齐文昊心里一暖,知道柳乘风这是特意在等他。 “不耽误,正好,我一个人走也闷得慌。” 柳乘风用扇子指了指驿站旁边停着的一排骡车,压低了声音。 “齐兄,我打听过了。从这儿到京城,路太远,光是骑马就得大半个月,花钱也不少。而且马背上不稳,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看书。” 他凑近了些,神秘的说道:“我寻思着,咱们不如合伙,雇一辆带棚子的骡车。” 齐文昊有些不解。 柳乘风解释道:“你想啊,骡车走得慢,但稳当。咱们俩正好可以在车里,把乡试的卷子和各自找来的文章,再拿出来温习。这样既不耽误赶路,又不耽误看书,还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齐文昊的眼睛亮了。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他此去京城,不只是为了考试,更是想看看这大乾王朝真正的样子。骑马太快,走马观花,骡车慢悠悠的,正好能让他有更多时间观察。 “柳兄这个主意好。”齐文昊点头赞同,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不止如此。” 他的目光越过柳乘风,看向驿站外那些来来往往、面带风霜的行人。 “咱们坐在车里,除了温书,更要多看。” “看什么?”柳乘风不解。 “看这沿途的民生。”齐文昊的声音很沉稳,“看看驿站里有没有无家可归的灾民,市集上的米价是多少,官道两旁的田地是好是坏,还有地方官府的告示是安民还是扰民。”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书箱。 “书上的道理是死的,可这天底下的民生疾苦,却是活的。会试策论,考的是解决实际问题的学问。咱们这一路看过去,记在心里,到了考场上,随便哪一条,都能写成一篇实在的文章。这可比咱们关起门来空想要强得多。” 柳乘风听得愣住了。 他看着齐文昊,过了一会,才一拍大腿。 “高!实在是高!” 他脸上满是佩服,对着齐文昊拱了拱手:“我只想着在车上温书,你却已经想到了体察民情,为会试积累素材!齐兄,我算是明白了,你能中亚元,是我这脑子比你差远了!” “柳兄客气了。”齐文昊笑着摆了摆手。 两人说定,便开始在驿站外挑选车夫。 很快,一个看起来老实的汉子,牵着一头健壮的骡子,主动迎了上来。 那汉子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笑起来一脸憨厚。 “两位公子,是要去京城赶考吧?” “正是。”柳乘风上前一步,“师傅,你这车到京城,要多少钱?路上几天能到?” 车夫搓了搓手,憨厚的笑道:“去京城路远,小老儿我也不多要,收二位十两银子,包你们一路吃住安稳。咱们不急不赶,路上还能看看景,一个月准到。” 这价格倒也公道。 两人正准备点头,那车夫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好心的提醒道:“不过,有句话我得先跟二位公子说清楚。” “最近这路上,不太平啊。” “哦?”齐文昊来了兴趣,“怎么个不太平法?” 车夫压低了声音,朝四周看了看,才神秘的说道:“咱们这往北走,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平坦,安全,就是要绕个大圈,多走七八天。另一条,是抄近路,得穿过西山那片荒林。” 他顿了顿,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那西山荒林里,最近闹了土匪!听说是一伙不要命的,专门盯着咱们这些外乡人下手。特别是像两位公子这样进京赶考的书生,身上都带着盘缠,还有值钱的书籍行李,最容易被他们盯上!” 车夫说的很吓人:“前些天,隔壁县的一个秀才,就是为了抄近路,结果在林子里被劫了。钱财被抢光不说,连辛辛苦苦准备的赶考文章、书籍,全被那帮人给烧了!人也被打断了腿,扔在山里,差点就喂了狼!这辈子的功名,算是彻底毁了!” 第八十三章 这车夫不对劲! 柳乘风听得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钱袋。 “那还用说?”他想也不想的说道,“咱们就走官道!多花几天时间,买个平安,值!” 齐文昊也点了点头。他此行身负重任,不能在路上出任何岔子。 “就依师傅所言,走官道。” “好嘞!”车夫见谈妥了生意,立刻眉开眼笑,殷勤的过来帮他们搬行李。 柳乘风的行李不多,一个书箱,一个包裹。可当他看到齐文昊那塞得满满,几乎快要撑破的大包袱时,不由得好奇起来。 “齐兄,你这包里装的都是什么?怎么这么沉?” 他伸手提了一下,差点没提动。 “哈哈,没什么。”齐文昊笑着接过包袱,轻松的甩到背上,“都是些家里的土产。我那婆娘,生怕我在京城吃不惯,给我备了些干粮咸菜,不值钱,就是沉了点。” 柳乘风没有怀疑,只当是夫妻情深,还笑着打趣了几句。 齐文昊没有多做解释。他那包袱里,除了吃的穿的,还有李云瑶准备的十几包草药,李云兮缝了银子的荷包,更深处,还藏着那包石灰粉,以及李侍郎那封警告他的密信。 这些东西,哪一件都不能让外人知道。 两人将行李都在车厢里放好。车夫扬起鞭子,在空中甩了个响鞭。 “两位公子坐稳嘞!咱们出发!” 骡车缓缓启动,车轮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载着两个年轻人,正式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车夫坐在前面,看似专心的赶着车,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他的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的透过车帘的缝隙,瞥了一眼车厢里那两个码放整齐的书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贪婪。 一开始,柳乘风还很有兴致,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田园风光,嘴里念着诗句。 可这官道不是省城里的平坦路面。 没走出一里地,骡车就开始颠簸起来。 车轮每次压过石子,整个车厢都会猛的跳一下。 柳乘风脸上的好心情很快就没了。 他的脸色从红润变得苍白。 “齐兄……”柳乘风捂着胸口,眉头皱在一起,“这……这车怎么跟坐船似的?” 齐文昊看他额头上都是虚汗,心想不好。 这位养尊处优的解元公,怕是没受过这种罪。 “柳兄,你要是难受,就躺下歇会儿。” “不行……越躺越晃……” 话没说完,骡车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 柳乘风的脸色“唰”的一下,白的像纸。 他再也忍不住了。 “哇——” 柳乘风猛的扑到车窗边,对着外面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快出来了。 前面赶车的车夫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讥笑,嘴上却关切的喊道:“哎哟,这位公子是晕车了吧?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不……不用……”柳乘风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靠在车厢上,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虚弱的不行。 齐文昊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瑶儿给的药包! 齐文昊立刻翻开自己的大包袱,在一堆干粮衣物里,找到了那个散发着药草味的包裹。 他打开包裹,里面是十几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每个上面都贴着李云瑶写的字。 齐文昊很快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一个纸包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四个字。 “提神止吐。” 他心里一喜,对着车夫喊道:“师傅,劳烦停一下车,借你的小火炉用一下。” 车夫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停下了车。 齐文昊从车上取下一个小铜锅,熟练的生火、倒水,然后将那包草药拆开倒了进去。 一股清新的草药香气,很快就飘了出来。 那味道不苦,带着薄荷和老姜的辛香,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柳乘风本来闭着眼哼哼,闻到这股味道,也忍不住睁开了眼。 “齐兄,这是什么?好香。” “我妹妹配的药,专治晕车。” 药汤很快熬好了,齐文昊倒了一碗,吹凉了些,递给柳乘风。 “来,喝了它。” 柳乘风有些怀疑的接过来,喝了一小口。 药汤一进嘴,一股暖流就从喉咙滑进胃里,本来翻江倒海的胃,竟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他眼睛一亮,也顾不上烫了,几大口就把一碗药汤喝了个干净。 没一会儿。 柳乘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惊喜的发现,那股天旋地转的恶心感,真的消失了! “神了!简直是神了!” 柳乘风一把抓住齐文昊的手,激动的说:“齐兄!你家妹妹是神医啊!这药也太管用了!” 他对着齐文昊的包袱,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 “等到了京城,我一定出钱,给弟妹们开一家大药铺!不,开一家医馆!就凭这手本事,绝对能名满京华!” 齐文昊哭笑不得。 “行了,你没事就好。” 骡车重新上路。 果然,这一次,柳乘风再也没有晕车,反而精神十足,一路上跟齐文昊谈古论今。 …… 夜幕降临。 骡车停在一处简陋的驿站旁。 车夫去喂牲口,齐文昊和柳乘风在车厢里,点起油灯,准备休息。 奔波了一天,齐文昊累的不行,只想赶紧睡一觉。 可他旁边的柳乘风,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位解元公,两眼瞪得老大,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兴奋的光。 齐文昊明白了。 李云瑶那药,提神的效果,好像有点太好了。 “齐兄,你睡不着吧?我也睡不着!”柳乘风精神亢奋的凑了过来,“咱们来聊聊经义如何?” 齐文昊眼皮都在打架。 “柳兄,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哎!圣人说,‘君子不器’!咱们读书人,要有为天地立心的志向,怎么能贪图安逸?” 柳乘风兴致很高,根本不给齐文昊拒绝的机会。 “就说这‘君子不器’,我认为,孔圣人的意思是,君子不能像器物一样,只有一种固定的用途。你说对不对?” 齐文昊只想睡觉,只能敷衍的点了点头。 “对对对,柳兄说的都对。” 第八十四章 这车夫果然有问题! “不!”柳乘风却激动的一拍大腿,“我最近又有新的感悟!我认为,‘不器’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那就是,君子自身,就不应该被外物束缚!你看,我今天白天被晕车所困,是被外物所累!但喝了弟妹的药,就超脱了外物,恢复了精神!这,就是‘不器’的体现啊!” 齐文昊已经开始走神了。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瑶儿啊,你这药的药性,也太霸道了…… 柳乘风越说越兴奋,唾沫横飞。 “我感觉我现在脑子特别清醒!我现在聊的,比我白天想的还要透彻!齐兄,你别睡啊,咱们继续!” “我感觉我能把整本《论语》都给你背下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齐文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赶考,而是在渡劫。 就在柳乘风引经据典,辩论得正爽的时候。 “嘎吱——!” 一声刺耳的巨响,是木头被硬生生折断的声音,猛的从车底传来! 紧接着,整个骡车剧烈的震了一下! 车厢猛的向一侧斜了下去! “啊!” 柳乘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着倾斜的那一侧滚了过去。 齐文昊的反应很快。 在车厢倾斜的瞬间,他一手抓住车厢的木梁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伸出,一把捞住了滚过来的柳乘风,将他死死按在原地。 “别动!” 油灯在晃动中“砰”的一声砸在车厢壁上,碎了。 车厢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柳乘风惊魂未定,声音都在发颤。 外面,赶车的车夫也发出了一声大惊小怪的叫喊,紧接着是“噗通”一声,像是从车上跳了下去。 “哎哟!我的天爷啊!” 车夫那带着哭腔的嚎叫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两位公子!出大事了!快下来看看吧!” 齐文昊扶着柳乘风,两人摸索着从倾斜的车厢里钻了出来。 夜色下,官道旁,骡子不安的刨着蹄子。而那辆骡车,一侧的车轮已经完全陷了下去,整个车身都歪了。 车夫正蹲在车底下,举着一盏备用的油灯,一张黝黑的老脸在火光下皱成了一团。 “完了……完了……”他看到两人下来,哭丧着脸,指着车底。 “两位公子,车轴……车轴断了!” 柳乘风凑过去一看,借着灯光,只见连接车轮的那根最粗的木轴,竟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 “车轴断了?”柳乘风急得在原地团团转,“这……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怎么去京城?会试可等不了人啊!” 这要是耽误了考期,他们这一路的辛苦,就全都白费了。 那可是欺君之罪! 车夫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自己的大腿。 “都怪我!都怪我贪便宜,买了根不结实的旧轴!这下可好,把两位公子的前程都给耽误了!我……我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啊!” 他演的声泪俱下,柳乘风看着他那样子,心里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剩下焦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快想想办法啊!” 就在柳乘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一直没说话的齐文昊,却蹲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那哭天抢地的车夫,也没有去看柳乘风。 齐文昊的目光,落在了那截断裂的车轴上。 他伸出手指,在车轴的断口处,轻轻抹了一下。 没有木刺。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很平滑的触感。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断口,不像被颠簸震断时产生的毛糙豁口。 那平整的切面,是被人用利器,提前处理过的痕迹! 有人,事先将这根车轴锯开了大半,只留下最中心薄薄的一层连着。只要车走起来,稍有颠簸,这根车轴就必然会断裂! 齐文昊的心里明白了。 果然是人为的。 这个看似老实巴交的车夫,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就在这时,那车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一拍大腿,从地上一跃而起。 “我想起来了!有办法了!”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露出了喜色。 “什么办法?”柳乘风赶紧追问。 “从这里往西走,大概十里地,有个村子叫张家庄。那村里有个老木匠,祖传的手艺,专门修车补船!别说车轴,就是船舵断了,他都能给接上!” 车夫说得眉飞色舞,但话锋一转,脸上的喜色又变成了为难。 “只是……” 他叹了口气,一脸的犹豫和担忧。 “只是那个张家庄,恰好就在咱们白天说的那片西山荒林的边上。要去村子,就必须得穿过那片林子……” 他偷偷瞥了一眼两位公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就是我跟二位公子说过的,最近闹匪患的那片林子……” 柳乘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去那片林子? 那不是送上门去吗? 可不去,难道就在这里等到天亮?就算等到天亮,又能怎么样?这荒郊野岭的,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碰上一辆路过的车。 他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齐文昊站起了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他看了一眼满脸纠结的柳乘风,又看了一眼那眼神里藏着一丝期盼的车夫。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很平静。 “那就麻烦师傅带路了。” “啊?”柳乘风和车夫都愣住了。 齐文昊的语气不容置疑。 “总比在这里干等着强。误了考期,你我都担当不起。” 他对柳乘风使了个眼色。 那是一个很轻微的眼神,但柳乘风却读懂了里面的意思。 ——信我。 虽然满心不解,但出于对齐文昊的信任,柳乘风还是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好!就听齐兄的!师傅,你快带路!” 车夫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生怕两人反悔,立刻点头哈腰的应道:“好嘞!好嘞!两位公子放心,这条路我熟!咱们这就走!” 他殷勤的帮着两人,将车上最重要的书箱和行李搬了下来。 “车就扔这儿了,等修好了轴,我再回来取。咱们轻装简行,走得快些!” 一行三人,就此抛下了骡车,改了道。 他们离开了平坦宽阔的官道,拐进了一条通往西边密林的小径。 夜风吹过,树影摇晃,看着有些吓人。 车夫挑着油灯,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 他脸上憨厚的笑容没变,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勾起了一抹冷笑。 第八十五章 黑店就是专门等你们的! 他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这两个涉世未深的读书人,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他却不知道,身后那个背着沉重行囊的年轻人,那双在黑暗中的眼睛,已经将他看作了一个死人。 小路很难走,两边的树在夜风里晃来晃去,投下摇晃的影子。 车夫挑着油灯走在最前面,脚步很轻快,一点不像车刚坏了的倒霉样子。他嘴里哼着的小调,在安静的林子里,听着特别怪。 柳乘风跟在齐文昊后面,手一直按着自己的书箱,不停地往四周看。 “齐兄,我……我怎么觉得这林子有点吓人。”他的声音很低。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齐文昊背着沉重的行囊,脚步很稳,一点没受影响。 “别怕。”他头也不回的说,“跟着我走就行。” 他这么平静,柳乘风心里也安稳了一些。 又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前面总算看见了点火光。 “到了!到了!”车夫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藏不住的兴奋,“两位公子,前面就是张家庄了!” 拐过一个弯,前面空了一大片。 林子里的空地上,确实有几间木屋,门口挂着一个灯笼,上面用墨汁随便写着一个“车”字。 这地方不像是个村子,倒像是个临时的驿站,或者说,一个专门等着过路人上钩的地方。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光着膀子在门口劈柴。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走在最前面的车夫,脸上凶恶的表情马上就变了,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 “哟,王三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车夫也笑着走过去,熟练的拍了拍壮汉的肩膀。“别提了,张屠户,今天倒霉!接了两位举人老爷的活,结果半路上车轴断了,这不是得到你这儿来求救了嘛!” 两个人一唱一和,好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柳乘风当场就愣住了。 他再傻也看出来了,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他扭头看向齐文昊,发现齐文昊脸上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 齐文昊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然后才对着那个叫张屠户的铺主拱了拱手。“这位师傅,我兄弟两个急着进京赶考,还希望师傅能尽快帮忙修好车轴,价钱好说。” “好说,好说!”张屠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两位举人老爷能来我这破店,是我的福气!谈什么钱!” 他一边说,一边把两个人迎进屋里。 这个所谓的修车铺,里面乱七八糟的堆满了木料和工具,空气里一股桐油和汗水的味道。 车夫把那截断了的车轴往地上一扔。“就是这根,你给瞧瞧。” 张屠户捡起来,假装看了看,然后“哎呀”一声。 “王三哥,你这轴是被人动过手脚啊!” 车夫马上配合的露出吃惊的表情。“什么?动了手脚?谁这么不是东西!” “这断口太平了,一看就是被人提前锯了大半!”张屠户说的好像很生气,“这帮天杀的,为了点钱,连举人老爷的前程都敢耽误!” 柳乘风在一旁听得心里着急,也顾不上看这两人演戏了,赶紧催促:“师傅,那这还能修好吗?” “能!怎么不能!”张屠户把胸脯拍的“砰砰”响,“两位老爷放心,给我半个时辰,保证给你们接得跟新的一样结实!” 说着,他就从墙上取下斧子、凿子,开始叮叮当当的忙活起来。 柳乘风急着赶路,看他一个人忙,心里过意不去,就想上去搭把手。 “师傅,我来帮你吧!” 他看见张屠户正准备用锤子敲一根木楔,就热情的从工具堆里拿起一把看起来差不多的铁器递了过去。 “师傅,给!” 张屠户正抡圆了胳膊准备一锤子下去,眼角看见递过来的东西,吓得手一抖,锤子差点掉下去。 柳乘风递过来的,根本不是锤子,是一把锋利的宽刃凿子! “我的老天!”张屠户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摆手,“秀才老爷,您老还是旁边歇着吧!这粗活您干不了,可别伤着您那拿笔杆子的金贵手!” 柳乘风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退到了一边。 铺子里,敲打声一直没停。 张屠户一边干活,一边和那个车夫王三聊天,声音很大,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 “王三哥,你也是胆子大,这节骨眼上还敢走夜路。” “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张屠户压低声音,却又保证能让齐文昊他们听到,“最近这林子里不太平啊!新来了一伙儿狠人,专抢你们这些进京赶考的秀才!家当抢光了不说,人还往死里打!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去京城!” 王三“啧”了一声,“这帮人图什么啊?抢点盘缠也就算了,怎么还跟人家的功名过不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屠户小声说,“我听说啊,是有人在背后花了大价钱,点名要废掉几个有本事中进士的举人!” 他话锋一转,好像无意的提了一句。 “前几天,望江县赵员外家那个大管家,还亲自带人来我这儿打听过,问最近有没有望江县的考生从这儿路过呢!” 来了。 齐文昊心里冷笑一声。 这话听着是提醒,其实就是在试探和威胁。 他们想看看,自己听到赵员外这三个字,会不会害怕。 柳乘风的脸色已经变了,他正想开口,却被齐文昊一个眼神拦住了。 齐文昊从头到尾都坐在一条长凳上,手里捧着一碗店家上的粗茶,神情很平淡。 这时候,他放下茶碗,慢慢站起来,走到那两个人身边,脸上带了点好奇的表情。 “哦?赵员外?” 他声音不大,却让叮当乱响的铺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敢问店家,你说的可是望江县城东,做布匹和粮油生意的赵员外?” 齐文昊看着两个人,微笑着补充道:“说起来,我与他家还真有点关系。不久前,他家在乡下的地契出了些问题,还是我帮忙解决的。不知道他家大管家,找我们这些考生,有什么事啊?” 这话一说出来,张屠户和车夫王三的脸一下就僵住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不敢相信。 他们想过一百种可能。 这两个书生可能会害怕,会求饶,会生气。 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齐文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一点也不在乎的,直接点破了赵员外的身份!还把斗倒赵家的事,说成了帮忙解决地契问题! 第八十六章 一包石灰定生死!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告诉他们,他知道背后是谁! 更是在警告他们,连赵员外都栽在了他手里,就凭你们两个,也想动我? 一时间,张屠户和王三都说不出话了,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铺子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很奇怪。 齐文昊没有再看他们,他的目光,好像无意的扫过铺子的内堂。 在内堂一面挂着兽皮的墙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木牌。 那木牌上,用刀刻着一个很古怪的图案。 一个船锚。 齐文昊的心里,最后一块拼图,也对上了。 漕运帮! 他在省城听柳乘风说过。漕运帮是京城的一个大势力,靠着漕运生意,手眼通天,他们的标记就是一个船锚! 原来是这样。 望江县的赵家,不过是这条大船上的一只小蚂蚱。真正要对自己动手的,是赵家背后,盘踞在京城的大势力! 难怪李侍郎会特意来信警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找麻烦了,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绞杀! “好……好了!”张屠户总算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笑着举起那根已经接好的车轴。“举人老爷,您看,天衣无缝!” 车轴确实修好了。 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 张屠户把车轴递给王三,然后对着齐文昊二人建议道:“两位老爷,我看天色已晚,不如……就连夜走吧?” 他指了指林子深处,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 “你们放心,这林子我熟得很!而且夜里巡山的官差多,比白天还安全!我让王三哥抄近路送你们,保证天亮前,就能把耽误的路程全都赶回来!” 车夫王三将修好的车轴麻利的装了回去。 “两位公子,坐稳了!咱们这就连夜出发,保证天亮前把耽误的路程都给赶回来!” 骡车再次启动,这一次,它没有返回官道,而是拐进了通往西山荒林深处的小路。 车轮咯吱咯吱的碾过枯枝败叶,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着很清楚。 林子里黑得多,月光被树叶挡住,地上只有些晃动的影子。车厢里,柳乘风紧张的攥着书卷,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只能看到一团团张牙舞爪的树影,像是随时会扑过来的鬼怪。 “齐兄……”他压低了声音,嘴唇都有些发白,“我……我怎么觉得这么瘆人呢?” “没事。”齐文昊的声音很平静。 他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但如果柳乘风能看到齐文昊藏在袖子里的手,就会发现,那只手稳得很。 车夫王三坐在前面,开始哼起了小调。那调子不成曲,节拍也乱七八糟的,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齐文昊的眼皮在黑暗中微微动了一下,他看似放松的靠着,其实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他的手,慢慢伸进了那个鼓鼓囊囊的行囊里。他的手指越过母亲烙的饼、妻子缝的衣,还有李云瑶准备的草药,精准的找到了那个用油布包着的石灰粉包。 他没有将它拿出来,只是用指尖,悄悄的解开了袋口的绳子。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将这一包能让人瞎眼的粉末,扬向任何一个方向。 他的另一只手,则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隔着几层衣服,他能感觉到李云兮缝的那件牛筋软甲,心里有了底气。 车夫的小调还在继续。 “咿咿呀呀……” 声音在林中回荡。柳乘风越来越不安,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齐兄,这车夫哼的什么鬼东西,听得我心慌……” 齐文昊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柳乘风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也就在这一刻,那断断续续的小调声,突然停了。 骡车猛地停了下来,惯性让柳乘风一头撞在了前面的车厢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怎么了?”他惊魂未定的喊道。 没人回答他。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虫鸣和风声都没了。 “唰!” “唰!唰!” 几道黑影从林子里闪了出来,一共三人。全都黑衣蒙面,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们呈一个品字形,将小小的骡车团团围住。为首的蒙面人身材高大,身上有股血腥味。 “啊呀!” 赶车的王三夸张的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从车辕上摔了下去,然后头也不回,手脚并用的钻进了旁边比人还高的草丛里,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了千百遍,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车厢里,柳乘风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外面那三个手持利刃的匪徒,看到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整个人都傻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 完了。真的有匪徒!那个车夫,果然是跟他们一伙的! 为首的蒙面人往前一步,手中的弯刀遥遥指向车厢,声音沙哑难听,语气不容置疑。 “车里的两个秀才,听着!” “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钱财,还有你们准备的备考文章、书籍资料,全都交出来!” “爷爷们今天只求财,不想伤人性命。” “要是敢耍花样……”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手中的弯刀在空中虚劈了一下。那凌厉的破风声,让柳乘风浑身一哆嗦,差点当场尿出来。 “给…我们给…” 柳乘风吓破了胆,手发抖的就想去拿钱袋。功名固然重要,但命更重要啊! 匪徒一步步逼近,柳乘风感觉快要喘不过气了。他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汗臭和血腥味。 就在一个匪徒即将掀开车帘的瞬间,一直沉默不语的齐文昊,突然动了。 他没有去看外面的匪徒,而是转过头,看着身边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柳乘风。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柳乘风浑身一震。 “闭眼!” 柳乘风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听从齐文昊的命令,紧紧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闭眼的瞬间,一股强风从耳边刮过! 齐文昊动了。 他抓着行囊里的那个油布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车帘外那三个已经近在咫尺的黑影,猛的一扬! 油布包在空中散开! 一大团雪白的粉末,劈头盖脸的就朝着三个蒙面人撒了过去! 那三个匪徒正狞笑着,根本没料到一个书生敢反抗。 下一秒,那刺眼的白色粉末就糊了他们满头满脸! 第八十七章 举人老爷发飙 “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是什么东西!啊!” 石灰粉进了眼睛,火烧一样的剧痛根本不是人能忍受的!三声惨叫同时在寂静的林中炸响! 为首的匪徒感觉不对时就想后退,可还是晚了。双眼剧痛,他惨叫着扔掉手里的弯刀,双手疯狂的在脸上揉搓,却越搓越痛,疼得他满地打滚! 另外两个匪徒也一样,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嚎叫,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样子,现在只能在地上抽搐。 “走!” 齐文昊一声爆喝,一把拽住车里已经呆住的柳乘风的胳膊,将他从车里硬拖了出来。 “快跑!回修车铺!” 柳乘风被他这么一吼,总算回过神来。他看着地上那三个惨叫的匪徒,又看着拉着他狂奔的齐文昊,心脏砰砰狂跳。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 两人拼了命的往来时的方向狂奔。 夜里的林间小路崎岖不平,到处都是树根和碎石。 柳乘风哪里跑过这样的路,慌不择路,脚下被一个凸起的树根狠狠绊了一下! “哎哟!” 他整个人扑倒在地,脚上的布鞋也飞出去一只,掉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鞋……我的鞋……” 柳乘风下意识就想回头去捡。 “不要了!快走!” 齐文昊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几乎是拖着他继续往前跑。 就在这时。 “狗娘养的……我要杀了你们!” 一声充满怨毒的怒吼从他们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一看,刚才在地上打滚的一个匪徒,竟然强忍剧痛,用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捡起了掉落的弯刀,踉踉跄跄的朝着他们追了过来! 他的一只眼睛被石灰灼伤,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指缝里流出来。 “他……他追上来了!”柳乘风回头一看,吓得腿都软了。 齐文昊的眼神一凝。 他知道,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柳乘风体力不支,两人迟早会被追上。 必须想个办法! 齐文昊的目光在周围飞快扫过。 他看到旁边有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枯树。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齐文昊当机立断,松开柳乘风,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枯树枝。 他没有冲向那个匪徒,反而转身,冲到了那棵巨大的枯树旁边! “咚!!” 他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根粗壮的树枝,狠狠的砸在了枯树的树干上! 枯树的树干中空,被这么一砸,发出了一声沉闷而响亮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了很远! “咚!咚!咚!” 齐文昊一下又一下,疯狂的敲打着树干,那声音听起来,跟官府捕快鸣锣示警一模一样!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将丹田之气运至喉咙。 他模仿着当初在县衙门口听到的官差腔调,用尽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对着密林深处,大声吼道: “官差办案!” “西山剿匪!贼人在这里!快!!” “快围起来!一个都别放跑了!!” 他的声音洪亮,加上那“咚咚咚”的敲击声,在山林中产生了巨大的回音。 “贼人在这里……” “在这里……” “一个都别放跑了……” “别放跑了……” 一时间,四面八方仿佛都响起了呐喊声,听起来,就好像真的有几百官兵,从四面八方包抄了过来! 这声音一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两个还在地上打滚的匪徒,吓得连疼痛都忘了。 官差?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去报仇,慌不择路的互相撞了一下,然后惊慌的朝着密林深处逃去。 而那个勉强睁着一只眼追过来的匪徒,听到这阵仗,也是吓破了胆! 他以为自己撞上了官府的大规模围剿! 跑!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他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逃窜。因为太过惊慌,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都扑倒在地。 就在他扑倒的瞬间,一块系在他腰间的黑色木牌,因为剧烈的动作,绳子断裂,从他怀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厚厚的落叶上。 但他根本没有察觉,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黑暗的密林深处。 山林里,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三个匪徒仓皇逃窜时,踩断树枝的“咔嚓”声,还隐约从远处传来。 柳乘风光着一只脚,踩在冰凉的泥土上,整个人还在发抖。 他看着身边一脸平静的齐文昊,像是看一个怪物。 过了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的挤出一句话。 “齐……齐兄,你……你这招也太绝了!” 那声嘶力竭的呐喊,那“咚咚咚”的敲击声,别说是匪徒,就连他自己,都以为真的有官兵来了! 齐文昊拍了拍手上的灰,笑了。 “兵不厌诈。” 他看了一眼柳乘风那只光着的脚,打趣道:“比起小命,一只鞋算什么。” 柳乘风被他这么一说,也忍不住哭笑不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的脚,长叹一口气。 “这鞋丢得值,丢得值啊!至少捡了条命回来!” 他说着,心里对齐文昊的佩服,已经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临危不乱,急中生智,还能反将一军! 这哪里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分明是个用脑子杀人的将军! “行了,别感慨了。” 齐文昊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他说着,却转身朝着刚才打斗的地方走了回去。 柳乘风一愣,连忙跟上。“齐兄,我们还回去干什么?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 “回去找你的鞋。” 齐文昊头也不回的说道,“这林子里蛇虫鼠蚁多,光着脚走,万一被咬一口就麻烦了。” 柳乘风一听,觉得有理,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都这种时候了,齐兄还想着自己的脚。 他哪里知道,齐文昊说要找鞋是假,回去找证据才是真。 刚才那个匪徒摔倒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齐文昊回到那片狼藉的空地,借着微弱的月光,假装低头在草丛和落叶里翻找着。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寻找一根绣花针。 柳乘风也在旁边焦急的帮忙找着。 “奇怪,刚才明明就掉在这附近的……” 齐文昊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飞快的扫过地面上每一寸细节。 很快,在一片厚厚的枯黄落叶下,一个颜色更深的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用脚尖轻轻拨开落叶。 第八十八章 这下看你们怎么死! 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静静地躺在那里。 就是它! 齐文昊心中一动,蹲下身,装作是去系鞋带,趁着柳乘风不注意,闪电般的将那块木牌捡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木牌入手很沉,质地坚硬,像是某种铁木。 正面光滑,什么都没有。 他用指尖在背面轻轻一摸。 有刻痕。 他借着袖子的遮掩,飞快地瞥了一眼。 木牌的背面,用烙铁烫出了四个很小的字。 ——赵记粮行。 齐文昊的心里,瞬间冷笑一声。 果然是他们。 望江县赵家! 这下,人证物证俱在了。 他想起在修车铺里,那个张屠户看似无意间提到的“漕运帮”和船锚标记。 又想起那个被自己一包石灰干倒的匪徒,腰间掉落的那个刻着船锚的木牌。 现在,又多了这块“赵记粮行”的腰牌。 漕运帮,赵家。 这条线,越来越清晰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报复,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绞杀。 他们不仅要自己的钱,还要毁掉自己的前程,甚至要自己的命! 好。 很好。 齐文昊将那块冰冷的木牌,紧紧攥在手心。 这笔账,他记下了。 等到了京城,咱们再连本带利的,一起算! “找到了!” 柳乘风惊喜的叫了一声,从一处灌木丛里,捡回了自己那只灰头土脸的鞋。 他拍了拍上面的泥,手忙脚乱的穿上。 “齐兄,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嗯。” 齐文昊站起身,脸上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修车铺,不能回了。” 柳乘风连连点头,心有余悸的说:“对对对!那根本就是个黑店!那个张屠户和车夫王三,都是一伙的!” 齐文昊看着来时的那条小路,眼神深邃。 “我们不走回头路。穿过这片林子,直接去下一个城镇。” “好!都听齐兄的!” 柳乘风现在对齐文昊是言听计从。 两人商量已定,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准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可他们刚走了没几步。 “沙……沙……” 一阵脚步声,从林子另一头的黑暗中,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两人心里同时一紧,立刻停下脚步,警惕的望了过去。 只见一团昏黄的灯光,在摇晃的树影中慢慢靠近。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笼,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他看到齐文昊和柳乘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立刻堆满了“关切”和“惊喜”的表情。 “哎呀!两位公子!” “你们没事吧?我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怕你们出事,就赶紧过来看看!” 柳乘风看到张屠夫,刚想开口说话,就被齐文昊抬手拦住。 齐文昊的目光很冷。 他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跑过来的张屠户,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柳乘风被齐文昊的样子弄得一愣,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感觉气氛不对。 张屠户被齐文昊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公……公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他干笑了一声,“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才那动静,可把我吓坏了。” 齐文昊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然后松开了手掌。 “啪嗒。” 一声轻响。 一块黑色的木牌,从他掌心滑落,掉在了张屠户脚下的泥地里。 灯笼光下,那块木牌很显眼。 柳乘风低头一看,瞳孔一缩。这木牌的样式他见过,和之前那个匪徒腰间掉落的一模一样。不对,这块木牌的背面好像有字。 张屠户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木牌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怎么会……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手上? “铺主。” 齐文昊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你的戏,演完了吗?” 柳乘风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了,齐文昊根本不是回去找鞋,是回去找证据了。 张屠户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齐文昊的目光从地上的木牌移到张屠户惨白的脸上。 “这东西,”他用脚尖踢了一下木牌,声音很冷,“是你掉的,还是你那些朋友掉的?” “我……我不知道……”张屠户的嘴唇都在哆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 齐文昊冷笑一声。 “车轴是你做的手脚,好让我们半夜改道,走进你的圈套。林子里的匪徒也是你叫来的,想抢走我们的盘缠考卷,毁了我们的前程。而你的背后,是望江县的赵家。” 齐文昊每说一句,张屠户的脸色就白一分。 柳乘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这环环相扣的阴谋,被齐文昊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 齐文昊的目光死死钉在张屠户脸上。 “赵家的背后,是漕运帮,对吗?” 当“漕运帮”三个字从齐文昊嘴里说出来时,张屠户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彻底暴露了。 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举人,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逃了,还拿到了证据,甚至连他们背后的靠山都一清二楚。 他不是绵羊,是披着羊皮的狼。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张屠户脸上的惊慌慢慢消失,转而变得疯狂。 他不再伪装。 “嘿嘿嘿……”张屠户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难听。 “是又如何?” 他索性撕破了脸,眼睛死死盯着齐文昊。 “小子,我承认,我小看你了,你确实有点小聪明。但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就算你今天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就算你到了京城,你也活不过放榜。” 柳乘风听到这话,脸色发白,下意识想拉着齐文昊快跑。 齐文昊却一动不动。 他脑海中闪过李侍郎那封警告的信。 王德海已回京,朝堂党争……原来赵家和漕运帮都只是棋子,真正要自己死的,是京城里那个没见过面的大人物。 张屠户看着齐文昊平静的表情,以为他是被吓傻了,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他觉得自己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怕了?”张屠户往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赵员外收了漕运帮的钱,漕运帮又听命于京城的大人物。” “那个大人物,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一百次。” “他要你死,你就必须死。谁也救不了你,你爹不行,你那个当侍郎的老丈人,也不行。” 话音刚落,张屠户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第八十九章 这下有好戏看了! 那是一支巴掌长的竹哨,上面绑着红布条,是响箭。 只要吹响,藏在林子四周的同伙就会立刻围过来。 他动作很快,不给齐文昊反应时间,就将响箭凑到嘴边,鼓起了腮帮子。 他要叫人,要让这个坏了他好事的小子死在这里。 柳乘风看到那支响箭,吓了一跳,叫道:“齐兄,小心!” 就在张屠户即将吹响响箭的瞬间,齐文昊眼中寒光一闪,他动了。 没有废话,也没有犹豫,他脚下一蹬,一个箭步就朝着张屠户冲了上去。 齐文昊的动作,比张屠户的念头还快! 在张屠户把响箭凑到嘴边,腮帮子刚鼓起的那一刻,齐文昊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他没有用什么花哨的招式。 齐文昊的左手精准的抓住了张屠户握着响箭的手腕,猛的向下一错!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啊!” 张屠户发出一声惨叫,那支响箭“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剧痛让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但齐文昊没有停手。 他顺势抬起膝盖,狠狠的顶在了张屠户的小腹上! “噗!” 张屠户整个人弓成了虾米,隔夜的饭菜都吐了出来,酸臭味瞬间飘散开。 齐文昊一脚踢开地上的响箭,然后从张屠户身上撕下一块布条,三下五除二,就把他被折断的手和另一只手死死的捆在了背后。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一旁的柳乘风,已经彻底看呆了。 他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还是那个跟他谈古论今的文弱书生吗? 这身手,比县衙里的捕快还利索! “别愣着了!”齐文昊低喝一声,“过来帮忙!” 他从地上捡起张屠户的灯笼,照向之前车夫王三消失的那片草丛。 “他跑不远。” 两人在草丛里翻找了一阵,果然,那个车夫王三正抱着头,像个鹌鹑一样哆哆嗦嗦的藏在里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齐文昊二话不说,也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齐……齐兄,现在怎么办?”柳乘风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着地上两个哼哼唧唧的家伙,心里还是发慌。 “扔官道上去。”齐文昊很冷静。 他从自己的书箱里,拿出笔墨和一张纸,借着灯笼的光,飞快的写了几行字。 然后,他把这张纸,塞进了被捆住的张屠户怀里。 “走!” 两人不再停留,扛起各自的书箱和行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只留下两个被捆成粽子的倒霉蛋,和一封写着“匪徒内讧,速报官府”的字条,在寒冷的夜风里瑟瑟发抖。 …… 三天后。 平阳驿。 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官办驿站,南来北往的商队和官差,都在这里打尖歇脚。 齐文昊和柳乘风风尘仆仆的赶到这里时,整个人都快脱了一层皮。 这三天,他们白天不敢走官道,专挑乡间小路,晚上则随便找个破庙或者山洞过夜,根本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柳乘风那身月白长衫,已经变成了灰褐色,脚上的鞋也磨破了,整个人憔悴得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 “终于……终于到地方了!”柳乘风看到驿站高大的门楼,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齐兄,咱们今天说什么也得洗个热水澡,好好吃一顿!” 齐文昊也松了口气。 这几天的逃亡,对他也是个巨大的消耗。 两人走进驿站,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大堂里摆了十几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仔细一看,竟有一大半都是和他们一样的读书人。 看来,这里是附近各县举人进京赶考的必经之路。 就在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准备叫点东西吃的时候。 邻桌一个极为响亮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掌柜的!”一个穿着锦缎衣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正一脸不高兴的对着柜台喊道,“给我和我这几位同窗,开三间上房!要最干净,最敞亮的!” 那公子哥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一脸的富贵相,身边还围着三四个同样是考生打扮的人,都对他一脸奉承。 驿站的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他擦了擦手,陪着笑脸走过来。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最近赶考的举人老爷多,上房……都住满了。” “住满了?”那锦衣公子眉头一皱,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他身边一个跟班立刻站出来,对着掌柜喊道:“你这掌柜怎么做生意的?我们张公子是什么身份,你敢让他住下房?” “就是!张公子可是带着京城四海通票号的通兑银票来的!还会短了你的房钱不成?” 说着,那个被称为张公子的年轻人,从怀里“啪”的一声,拍出了一张纸在桌子上,脸上满是炫耀。 “看见没有?”他用手指点了点那张纸,“三百两!通兑的!” “只要是挂了四海通牌子的钱庄,见票即兑!我用这张票子,足够把你这破驿站都买下来了!” “三百两!” “我的天,通兑银票!” 整个大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那张轻飘飘的纸给吸引了过去。 三百两银子! 对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来说,这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柳乘风的眼睛也瞪大了。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大额银票,好奇心大起,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仔细。 齐文昊本来在喝着茶,对这种炫富的场面没什么兴趣。 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那张银票时。 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不对。 他前世是研究明清经济史的博士,毕业论文就是关于古代票号的防伪技术。 虽然朝代不同,但防伪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这张银票……有问题。 他不动声色的又看了一眼。 票纸边缘,那些用来防伪的,由特殊工艺压制出来的水波纹路,太过模糊了,像是后印上去的,一点立体感都没有。 还有票面正中,那个“四海通”的水印,在灯光下看,颜色也有些发暗,不够通透。 真正的水印,应该是和纸张融为一体的,迎着光看,清晰明亮。 齐文昊的目光,转向了柜台。 那个驿站掌柜为了显示自己店的实力,在柜台后的墙上,用框裱起来了一张十两面额的四海通银票,作为信用担保。 虽然面额小,但制式是一样的。 第九十章 三百两假银票 齐文昊仔细对比了一下。 墙上那张真的银票,水波纹线条流畅,边缘清晰,中间的“四海通”三个字的水印,更是灵动自然,仿佛浮在纸上。 再看张公子桌上那张…… 齐文昊心里有了底。 这张三百两的银票,是假的! 那个张公子,显然还被蒙在鼓里。他看掌柜和周围人都被镇住了,脸上更得意了,拿起那张假银票,就准备去柜台付账。 “掌柜的,看清楚了!现在,有上房了吗?” 眼看着他就要拿着一张假银票,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柜台结账。 齐文昊皱起了眉。 他倒不是想多管闲事。 只是这驿站里,住的全是赴京赶考的举人。 一旦这张假银票被当场揭穿,闹将起来,官府必然介入。到时候,为了查清案子,整个驿站都可能被封锁。 那他们这些考生的行程,就全都被耽误了。 齐文昊放下茶杯。 他知道,如果自己贸然冲上去,指着对方的鼻子说银票是假的,非但没人信,反而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被当成是嫉妒人家有钱,故意找茬。 甚至可能会被那个张公子,当场打个半死。 必须想个办法,既能点破此事,又不能把自己牵扯进去。 他的目光在喧闹的大堂里扫过,最后落在了柜台后那个精明的掌柜身上。 有了。 齐文昊没有理会柜台后那个一脸为难的掌柜。 他端着茶杯,径直走到了那个锦衣公子的桌前。 柳乘风一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张公子和他身边的几个跟班,看到齐文昊这个一身风尘、穿着普通布衣的穷酸书生走过来,都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耐烦。 “干什么的?”一个跟班不客气的问道。 齐文昊没有理他,只是将目光落在那位张公子身上,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和恭敬,对着他拱了拱手。 “敢问兄台,”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这…这就是京城里有名的裕丰钱庄发行的银票?” 他故意说错了一个名字。 “我在乡下地方,只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着实物,不知可否借我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那张公子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被人当众这么捧着,他心里很是受用。 他轻哼一声,脸上满是傲气,斜眼瞥了齐文昊一下。 “没见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把那张银票递了过去,语气里满是炫耀。“看吧,看清楚了,这不是什么裕丰钱庄,这可是四海通的票子!天下通兑!”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齐文昊像是受了多大恩惠,小心翼翼用两根手指捏着银票的一角,凑到灯下,装模作样的仔细看起来。 柳乘风在旁边看着,心里直犯嘀咕。 齐兄这是干什么?难道是想巴结这个富家公子?不像啊。 齐文昊看得“很认真”,眉头先是舒展,露出一副开了眼界的表情,可紧接着,他又像是发现了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刚好吊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他抬起头,一脸困惑的看着张公子,指着银票边缘的一个花纹,很不解的问道:“兄台,你看这票边的水波纹路,怎么跟我之前在省城,看到别家钱庄墙上挂着的样品,看着不太一样呢?这花纹,好像有点模糊…” 他挠了挠头,憨厚的补充了一句:“莫非是四海通家大业大,最近又换了新样子?” 这话一出口,张公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就僵住了。 他“唰”的一下从齐文昊手里夺回了银票,脸上很不高兴。 “你一个乡下地方来的,见过什么世面?”他没好气的呵斥道,“这可是三百两的大票,能跟墙上挂的那些十两、二十两的样品一样吗?用的纸和印染,自然都是最好的!不懂就别乱说!” 他身边的跟班也立刻帮腔。 “就是!哪来的土包子,在这胡说八道!” “张公子的票子还能有假?真是笑话!” 柳乘风一看情况不对,刚想上前解释几句,这场不大不小的争执,已经成功吸引了那个精明的驿站掌柜。 掌柜的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和事佬的笑容。 “各位举人老爷,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他先是团团作揖,然后才转向张公子,态度恭敬。 “这位公子,您别误会。这位举人老爷也是好心,毕竟三百两不是小数目,咱们小心为上,总是没错的。” 张公子正要发作,掌柜的却话锋一转,笑着说道:“这样吧,小店里备有官府认可的验钞水,是一种特制的药水,不伤票面,只要轻轻滴上一滴,真假立辨。您看如何?也正好让大伙儿都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三百两大票的风采!” 掌柜的是个老江湖。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给了张公子一个台阶下,又满足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最重要的是,能验证这张银票的真伪,免得自己收到假票,惹上麻烦。 “哼!验就验!” 张公子正在气头上,一心想证明齐文昊是错的,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拿来!今天就让你们这帮没见过世面的,看看什么叫真的银票!” 掌柜的立刻转身回到柜台,很快,他用一个托盘,小心翼翼的端来了一个小瓷瓶。 整个大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张小小的桌子上。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掌柜的先是用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手,然后才拧开瓶塞,用一根细细的竹签,蘸了一滴淡黄色的药水。 他屏住呼吸,将那滴药水,轻轻的,缓缓的,滴在了银票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奇迹没有发生。 就在那滴药水接触到票面的瞬间! “滋啦——” 一声轻响。 那一片被药水浸湿的区域,原本清晰的墨色字迹,就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点一样,瞬间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 原本坚韧的票纸,也像是被腐蚀了一样,颜色迅速从米白变成了难看的土黄色! “嘶——” 大堂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假的! 这银票,竟然是假的! 那个不可一世的张公子,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就褪得干干净净! 他呆呆的看着那片晕开的墨迹,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第九十一章 一个纹身把老底都扒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齐文昊。 张公子猛地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着身边一脸平静的齐文昊,之前所有的傲慢和不悦,全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后怕和感激。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 “扑通”一声! 这位锦衣公子,竟然当着满堂客人的面,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对着齐文昊就要下跪! “兄台!恩人!” 齐文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张兄,使不得!” 张公子却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抓着齐文昊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多谢兄台!多谢兄台救命!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我这次就真的完了!” 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 为了表示感谢,张公子当即拍着胸脯,说什么也要邀请齐文昊和柳乘风与他们同行,路上的一切开销,都由他来包了。 “两位恩人,万望不要推辞!咱们人多,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在交谈中,齐文昊状似无意的问起这假银票的来路。 张公子一说起这个,就气得捶胸顿足,破口大骂。 “我真是瞎了眼!这银票,是我在省城,拿了足足三百两现银去裕丰钱庄换的!” 他气愤的说道:“那钱庄的掌柜,还满脸堆笑的跟我说,看在我爹的面子上,给我的是内部特惠,方便我路上携带!我当时还谢他!” “没想到,他娘的,他们竟敢拿假的四海通银票来骗我!” 裕丰钱庄…… 齐文昊的心里,微微一动。 又一条线索,出现了。 驿站后厨很快忙活了起来。 为了表示感谢,张承业直接包下大堂里最好的一张八仙桌,点了一桌子好菜。 “掌柜的!把你这儿的拿手菜都给我上来!”张承业豪气的很,对着齐文昊和柳乘风拱手,“两位恩人,今天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张承业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柳乘风本想推辞,但看着对方真诚的样子,也不好再拒绝。 很快,一道道菜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最中间的,是一道红烧肘子,油亮亮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来来来!这可是平阳驿的招牌菜!”张承业热情的拿起公筷,给齐文昊和柳乘风各夹了一大块,“快尝尝!” 柳乘风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也不客气,夹起那块颤巍巍的肘子肉就送进了嘴里。 肉一入口,柳乘风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 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慢慢瞪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他猛地转过头,一口肉全吐在了地上,然后不顾仪态的抓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猛灌凉茶。 “咳咳咳……咸!太咸了!” 张承业愣住了。“有那么夸张吗?” 他自己也夹了一块,半信半疑的放进嘴里。 下一秒。 他的反应比柳乘风还大,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边跳脚一边往嘴里扇风,舌头都伸出来了。 “我的天!这是打死卖盐的了?!” 桌上其他人一看这阵仗,也好奇的尝了一口。 “呸呸!” “水!快给我水!” 一时间,桌上人仰马翻,几个人抢着喝凉水,场面有些滑稽。 张承业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尴尬的直挠头。 “这……这……早知道不点这道菜了,还不如咱们吃干粮呢!” 他这一句自嘲,反倒把所有人都给逗乐了。 刚才还略显尴尬的气氛,顿时变得融洽起来。 柳乘风一边喝水一边笑的直不起腰。“张兄,你这顿饭,我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热络起来后,齐文昊放下筷子,像是随口一提。 “张兄,说起来,这裕丰钱庄的胆子也太大了。为了防止再有同窗上当,不知你可否详细说说兑换银票的经过?” 一提起这事,张承业脸上的笑意就没了,换上了一脸的愤恨。 他“砰”的一声把酒杯墩在桌上。 “别提了!我现在想起来就一肚子火!” 他愤愤不平的说道:“那裕丰钱庄就在省城最繁华的东大街,门脸修的气派的很!我进去的时候,那掌柜的跟哈巴狗似的迎上来,一口一个公子,那叫一个热情!” “我把三百两现银给他,他拿了这张票子出来,还神神秘秘的告诉我,说这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给我换的内部票,防伪做的最好,路上带着最方便安全!” “我当时还真信了他的邪!还赏了他二两银子的小费!”张承业气得直拍大腿,“现在想来,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客人,是在看一头肥羊!” 齐文昊静静的听着,心里默默记下了几个关键信息。 东大街,裕丰钱庄,一个过分热情的掌柜。 他敏锐的意识到,这背后恐怕不只是骗钱这么简单。 这些假银票,专门坑害他们这些家境殷实、又要长途跋涉赴京赶考的举人。 一旦在路上,或者到了京城,因为用假银票被官府抓住,那后果…… 轻的耽误考期,功名无望。 重的直接下大狱,百口莫辩。 好恶毒的计策。 这根本就是一条专门针对赶考举人的黑心生意! 柳乘风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担忧道:“这帮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四海通的银票,那可是有官府信用背书的,他们都敢伪造!这背后,肯定有大靠山!” 张承业也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后怕。“是啊,要不是齐兄慧眼如炬,我这次……唉!” 他说着,亲自拿起酒壶,要给齐文昊斟酒。 “齐兄,这杯酒,你一定要喝!算我敬我救命恩人的!” 他身边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看着很机灵的随从,立刻站了起来。 “公子,这种粗活哪能让您来,我来!” 那随从快步上前,从张承业手中接过酒壶,躬着身子,准备给齐文昊面前的空杯倒酒。 为了倒酒方便,他将左手的袖子,顺手向上挽起了一些。 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 一截手臂,露在了灯光之下。 齐文昊的目光,本来是落在酒杯上的。 可当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随从的手臂时。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那随从的小臂内侧,赫然有一个刺青! 第九十二章 漕运帮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那是个巴掌大小的图案,藏在袖口里,只露出了一个角。 虽然看不完整,只能看到几道交错的弧线。 但那刺青的风格! 那种用粗犷线条勾勒,又在细节处带着奇特花纹的风格! 齐文昊心里咯噔一下! 他认得这个风格! 在西山荒林那个修车铺里,挂在内堂墙壁上,那个刻着船锚标记的黑色木牌! 还有那个被他用石灰干倒的劫匪,从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腰牌! 虽然图案不完全一样,但那种画风,那种感觉,一模一样! 一瞬间,齐文昊的脑子里全明白了! 西山荒林的劫匪,望江县的赵家,京城的漕运帮,省城的裕丰钱庄,还有现在这个出现在张承业身边的随从!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串联在了一起! 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组织。 齐文昊端起酒杯的手,稳的很。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正在给自己倒酒,脸上还带着讨好笑容的随从。 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和柳乘风高谈阔论,对自己感恩戴德,却对自己身边藏着一颗钉子毫不知情的张承业。 齐文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有了张承业的加入,一行人的旅途确实顺畅了不少。张承业虽然是个富家公子,但为人仗义,知恩图报。他不仅包了全部的食宿开销,还雇了几个护卫,路上再没遇到什么麻烦。 半个月后。 一行人的马车,终于看见了京城高大的轮廓。 城墙很高,城门也很大,让第一次来的人都感到有些紧张。 柳乘风掀开车帘,看着那面写着“京师”二字的牌匾,激动的声音都在发抖。 “到了……我们终于到了!” 张承业也满脸兴奋。“齐兄,柳兄!等安顿下来,我做东!咱们去京城最有名的醉仙楼,好好喝一杯!”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主道上是青石板路,很宽,跑的都是好马车。可就在路边墙根下,却挤着很多破房子,住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面黄肌瘦,用麻木的眼神看着过往的富贵人家。 就在这时。 “驾!驾!都给本公子滚开!” 身后传来一阵嚣张的呵斥和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辆非常华丽的马车正冲了过来,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纷纷惊叫着躲避,场面一片混乱。 “疯了!这是谁家的马车,敢在天子脚下这么放肆!”柳乘风惊怒的说道。 就在马车即将冲到他们跟前时,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姑娘,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因为躲闪不及,脚下一滑,摔在了路中间。 她手里的花篮摔飞了,鲜花洒了一地。 小姑娘吓得忘了哭,呆呆坐在地上,看着那辆朝着她冲过来的马车,小脸煞白。 “危险!”张承业惊呼出声。 那辆马车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车夫甚至还扬起了马鞭,似乎准备直接碾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齐文昊突然动了。 他想都没想,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几个呼吸就冲到了小姑娘面前。 齐文昊一把抱起小姑娘,滚到了一边。 “吁——” 刺耳的勒马声响起。 那辆华丽的马车险险的停了下来,为首的两匹高头大马不安的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周围的行人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街上安静的吓人。 齐文昊怀里的小姑娘,这才“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没事了,别怕。”齐文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把她扶稳站好。 柳乘风和张承业也赶紧从车上跑了下来,脸色都有些发白。 “齐兄!你没事吧!” 齐文昊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也就在这时。 那辆华丽马车的车帘,被一只肥胖的手猛的掀开。 一个身穿锦衣华服,面色白净,眼神却很阴沉的年轻公子,从车里探出了头。 他看都没看那个还在哭的小姑娘,目光直接落在齐文昊身上,满脸不悦和轻蔑。 “哪来的穷酸秀才,一身的土腥味,也敢管本公子的闲事?” 他的声音尖酸刻薄,充满了优越感。 “瞎了你的狗眼吗?不知道本公子赶时间?冲撞了本公子,你担待得起吗?小心你的脑袋!” 齐文昊把小姑娘护在身后,抬起头,平静的看着那个锦衣公子。 他没有生气,只是大声反驳:“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阁下身为权贵,更该恪守规矩,体恤百姓。若连基本的礼法都不遵守,又何以谈为万民表率,教化天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周围的百姓听到这话,都暗暗点头,看向齐文昊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那锦衣公子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书生,竟然敢当众顶撞他。 他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眼中凶光一闪,指着齐文昊就要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 “哎哟!李公子!李公子您息怒!息怒啊!” 城门口的几个差役看到这边的动静,吓得魂都快飞了,连忙一路小跑的冲了过来。 为首的差役头子对着马车上的锦衣公子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笑。 “李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外地来的书生一般见识!他不懂京城的规矩,冲撞了您,我替他给您赔不是了!” 说完,他又赶忙转身,拉了拉齐文昊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急切的说道:“我的举人老爷!你快走吧!别犟了!” 差役的脸上满是冷汗。 “这位是当朝丞相大人的亲侄子,李文博李公子!那是在京城能横着走的人物,不好惹的!你快给他陪个不是,赶紧走吧,别把前程和性命都搭进去啊!” 丞相的侄子? 柳乘风和张承业听到这个身份,脸色都是一变。 张承业家里虽然有钱,但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李文博见差役都对自己这么恭敬,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他冷哼一声,重新放下车帘,似乎懒得再跟齐文昊这种人计较。 “走!”车夫得了命令,再次扬起马鞭。 马车缓缓启动,准备绕过他们离开。 第九十三章 穷秀才教你做人! 齐文昊的目光,从那个差役身上,移回到了那辆即将离开的马车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马车的侧面,那里有个鎏金的标记。 标记上是四个篆字:漕运总办。 齐文昊的心里咯噔一下。 西山荒林的船锚木牌,裕丰钱庄的假银票,还有张承业随从手臂上的刺青……所有线索一下子都连了起来。从望江县赵家,到李侍郎信中警告的王德海,背后都是这个漕运帮。 原来,那张从望江县就布下的大网,源头就在这里。 那辆豪华马车在差役的讨好声中,又慢慢动了起来。 车夫甩了甩马鞭,打算绕过齐文昊他们。 可就在这时,车帘猛的又被掀开了。锦衣公子李文博觉得就这么走了,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他再次探出头,眼神里再没了刚才的轻视,只有被当众顶撞后的阴冷和愤怒。周围百姓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瞧不起。这种目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一个丞相的侄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教化万民?” 李文博冷哼一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干脆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李文博个子不高,但一身昂贵的衣服和满身的配饰,让他看起来气势汹汹。他手里拿着一根镶了宝石的马鞭,鞭子头在地上拖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柳乘风和张承业一看这情况,心都提了起来。 “齐兄……” “李公子,您大人有大量……” 两人想上来劝几句,缓和一下气氛。 可他们刚迈出两步。 “唰!” 两个高大健壮的家丁从马车后面冒出来,像两堵墙似的,直接拦住了他们。那两个家丁板着脸,眼神很凶,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柳乘风和张承业只好停下了脚步。 李文博绕过家丁,走到齐文昊跟前,两人离得非常近。 他抬起手里的马鞭,用鞭子把手点着齐文昊的胸口。 “就凭你?” 他的声音里全是嘲讽,“一个连考场都可能进不去的乡下人,满身的土味,也配跟我讲规矩?”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个差役头子吓得脸都白了,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往下掉,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齐文昊的表情还是很平静。 他没看那根指着自己胸口的马鞭,只是看着李文博那张因为生气而有些扭曲的脸。 齐文昊很镇定的说:“能不能进考场,凭的是真才实学,不凭家里是谁。”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不大,但街角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公子要是觉得规矩只有乡下人才守,那只能说明公子的教养……” 齐文昊看着他,一字一句的把话说完。 “还不如乡下人。” 周围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 “说得好!”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出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对!说得太对了!” “有钱有势怎么了?有钱有势就能不把王法放眼里了?” “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骨气!”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尤其是一些同样来赶考的读书人,都跟着附和起来。他们可能不敢像齐文昊一样站出来,但心里都觉得齐文昊说的对。 李文博的脸“唰”的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被一个穷书生几句话就弄得下不来台! 他气得全身发抖,握着马鞭的手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想动手,想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当场见血! 但他不敢。 这里是京城城门口,大庭广众之下,他再嚣张,也不敢在这里随便打人。 “好……” 李文博气得笑了起来。 他慢慢放下马鞭,脸上的凶狠也收了起来,换上了一种更阴险的笑容。 他突然往前凑了一步,贴到齐文昊耳边。 他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低沉又恶毒的声音说:“很好。” “我记住你了。” “希望你到了考场上,嘴巴还能这么硬。” 说完,他看也不看齐文昊,甩了下袖子,转身就上了马车。 “走!” 他大喝一声,马车扬起一阵灰尘,粗暴的冲开人群,往城里跑去。那两个凶巴巴的家丁也冷冷的看了齐文昊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一场冲突就这么结束了。 差役头子长长的松了口气,他走到齐文昊身边,后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举人老爷,您……您胆子可真大……” 他想说的话没说完,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气:“唉!您快走吧!以后千万别再惹他了!” 柳乘风和张承业也围了上来,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齐兄,你刚才真是……太解气了!”张承业很兴奋,但又皱起眉头,“不过,那家伙是丞相的侄子,心眼小得很,咱们以后恐怕有麻烦了。” 齐文昊没有说话。 他脑子里想的已经不是刚才的争吵了。 漕运帮、假银票、西山荒林的劫匪、张承业那个有船锚刺青的随从,还有眼前这个嚣张的丞相侄子李文博。 所有看起来没关系的人和事,因为那辆马车上“漕运总办”四个字,全都连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阴谋,从他离开望江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这个阴谋的中心。 这不只是简单的寻仇。 这是一场从地方到京城,从商人到贵族,计划周密的绞杀! “齐兄?齐兄?” 柳乘风看他半天没反应,担心的推了他一下。 齐文昊回过神,对他们笑了笑。 “没事,我们走吧。先找个客栈住下。” 他说着,带着大家往城里走。 路过城门口的告示栏时,他停了一下脚步。 一张刚贴上去的告示,墨迹还没干。 上面用大字写着:因漕运不畅,米粮紧张,即日起,京城粮价,再涨三成。 齐文昊的目光从告示上移开,看向城墙根那些缩成一团的流民。今年的流民比往年多了好几倍,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他的手,在袖子里,不知不觉的握成了拳头。 城门口那点风波,很快就被街上的人潮给淹没了。 第九十四章 真正的仗 在柳乘风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几条街,转进了一条安静的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座小院,青砖灰瓦,门口有棵老槐树,看着很清净。 “就是这里了。”柳乘风摸出钥匙打开院门,脸上有些得意。“这是我托家里人提前租的,离贡院不远,走路一刻钟就到。主要是清净,方便咱们温书。” 院子不大,但打扫的很干净。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够他们几个人住了。 张承业跟在后面,看着这清幽的环境,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几分。在天子脚下,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他们正准备搬行李,一阵吆喝声从胡同口传来。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嘞!” 一个货郎挑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走了过来。红色的山楂裹着透明的糖衣,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 柳乘风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他第一次见这种小吃,觉得很新奇。 “这个……怎么卖?”他快步上前,拦住了货郎。 货郎见他一身书生打扮,笑呵呵的说:“秀才老爷,一文钱一串。” “一文钱?”柳乘风皱起了眉头。 他从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钱袋,解开后抓出一大串铜钱递了过去。 “我没有散钱,这一贯,够不够?” 货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柳乘风手里那一大串铜钱,人直接懵了。 周围的空气也安静下来。 张承业和他的几个随从都张大了嘴,看着柳乘风,像在看一个怪物。 几秒钟后。 “哈哈哈哈哈哈!” 张承业第一个没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柳兄!我的柳兄啊!你这是要干什么?把人家整个摊子都买下来吗?” 货郎也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秀才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您这一贯钱,能买我这一整车了!您给一文钱,一文钱就够了!” 柳乘风闹了个大红脸。 他看着手里的铜钱,又看了看那糖葫芦,这才意识到自己闹了多大的笑话。 他手忙脚乱的解下一文钱递过去,拿着那串糖葫芦,红着脸就钻进了院子里,不肯再出来了。 柳乘风家里早就备好了酒菜,给众人接风。 夜幕降临,几人围在院里的石桌旁,气氛总算彻底放松下来。 喝了几杯酒,张承业端起酒杯,又对齐文昊郑重行了一礼。 “齐兄,今天的事,多亏了你。假银票那事,是救了我全家的大恩!我张承业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以后但凡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你一句话!” 柳乘风也感慨道:“是啊,丞相的侄子都敢当街顶撞,齐兄这份胆识,我辈佩服!” 齐文昊放下酒杯。他看着两人,觉得有些事该让他们知道了。 “张兄,柳兄。”他的声音很平静,桌上的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你们以为,今天在城门口遇到的李文博,还有张兄你收到的那张假银票,都只是偶然吗?” 张承业和柳乘风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难道不是吗?” 齐文昊没回答,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在石桌上。 第一件,是一块黑色的铁木腰牌,背面用烙铁烫着四个小字——赵记粮行。 第二件,是他从张承业那个随从身上拿来的,一块刻着船锚图案的木牌。 “这是……”张承业看着那块“赵记粮行”的腰牌,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来了! 在西山荒林里,那个被齐文昊用计吓跑的匪徒,身上掉下来的,好像就是这个! 齐文昊看向柳乘风。 “柳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西山那个修车铺里,张屠户提到的漕运帮?” 柳乘风点了点头。 齐文昊又指向那块刻着船锚的木牌。 “这就是漕运帮的标记。” 然后,齐文昊看向张承业,声音有些冷。 “张兄,你那个叫张三的随从,手臂上,是不是也有一个类似的刺青?” 张承业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身边的确有个叫张三的随从,是他父亲派来保护他的,身手极好,为人机灵,深得他的信任。 他怎么也想不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承业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齐文昊没停,拿出纸笔把线索写了下来。 “望江县的赵家买凶杀人,背后是漕运帮。省城的裕丰钱庄用假银票坑害考生。今天遇到的李文博,他的马车上就刻着‘漕运总办’的标记。” 齐文昊每写下一条,张承业和柳乘风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所有线索摆在面前,柳乘风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吼道:“无法无天!” 他接着怒道:“从地方到京城,从商贾到权贵!他们这是串通一气,想把我们这些没背景的读书人全都除掉!” 张承业则是一脸后怕。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差点就着了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齐兄……”他看着齐文昊,眼神里满是惊恐,“那……那他们……” “他们的目的很清楚。”齐文昊打断他,声音很冷静。 他用笔,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最后指向了两个字——会试。 “他们一面派人劫杀,阻止我们这些家境普通的考生,从源头上减少对手。另一面,又用假银票这种法子,让你们这些家境尚可的考生惹上官司,毁掉名声,同样无法参加会试。” 齐文昊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一字一句的说:“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给某些人在会试中铺路,确保他们自己的人能高中!” 石桌旁一片寂静。 许久。 还是张承业先开口,他咬着牙,眼神很凶。 “齐兄!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柳乘风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齐文昊看着窗外京城的万家灯火,眼神深邃。 “李侍郎的信,只是提醒。” 他收起桌上的东西,缓缓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真正的仗,还得我们自己来打。” 第九十五章 我要让他亲手把刀递过来 齐文昊的声音很轻,院子里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 柳乘风最先有了反应。 “砰!” 他一掌拍在石桌上,猛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脸都气红了。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指着桌上那几块代表着不同势力的木牌,怒不可遏。 “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了!他们这是在掘我们大炎朝的根!科举取士是国本,是天下寒门唯一的出路。他们这么做,就是想断了天下读书人的念想,让朝堂上再也听不到寒门的声音!这帮国之蛀虫!奸佞小人!” 柳乘风气得在原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不行!这事必须上报朝廷!我要写奏疏,我要去都察院叩阁!我要让天子知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这种胆大包天的人!” 张承业则完全是另一种反应。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脸色煞白,后背不知不觉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想到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看起来忠心耿耿的随从张三。他想到自己还多次夸奖他办事得力,甚至把他当成心腹。他心里一阵后怕,要不是齐兄,自己就是那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货。 张承业猛地站起身,对着齐文昊,郑重其事的深深一揖到底。 “齐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后怕之后的决绝。 “之前,我只当你是救了我一次。现在我才知道,你是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和名节!” 张承业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攥着拳头。 “我张家在江南虽然算不上顶尖大族,但几代经营,也有些家业和人脉!齐兄,你一句话!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哪怕是倾家荡产,这口气,我咽不下!这个公道,我一定要讨回来!” 一个要上书死谏,一个要倾家荡产。 看着两个激动的同伴,齐文昊心里一暖,但脸上依旧冷静。他伸出手,示意两人都坐下。 “两位,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柳乘风和张承业对视一眼,还是重新坐了下来,目光都紧紧锁定在齐文昊身上。 “柳兄,你说的没错,这事关乎国本。但你想过没有,我们现在去叩阁,谁会信?” 齐文昊看向柳乘风。 “我们手里有什么?几块来路不明的木牌?一个没兑付的假银票故事?还是我这个当事人的空口白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的对手是谁?是京城的漕运帮,是当朝丞相的亲侄子!他们盘根错节,势力遍布朝野。我们这点证据,还没递到御前,恐怕人就已经没了。” 柳乘风的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齐文昊说的是事实。 齐文昊又转向张承业。 “张兄,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想过没有,漕运帮能让四海通的银票都出现假货,他们的财力,会比你张家差吗?他们能让丞相的侄子都为他们站台,他们的人脉,会比你张家弱吗?” “我们现在跟他们硬碰硬,就是以卵击石。” 齐文昊这番话,让柳乘风和张承业瞬间冷静了下来,刚才的冲动和热血都消退了。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是啊。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到让他们感到一阵无力。 许久,张承业才一脸颓然的开口,声音嘶哑:“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任由他们宰割?” “算了?” 齐文昊笑了。他拿起桌上那块刻着船锚的木牌,在指尖轻轻转动。 “我齐文昊的字典里,没有算了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们这个局布得很大,看着好像无懈可击,但越大的局,漏洞就越多。” “我们不需要把整个局都破掉,只需要找到一个最薄弱的地方,狠狠的捅进去!只要撕开一个口子,整个局就会自己乱掉!” 柳乘风和张承业的精神同时一振! “那……那个节点在哪里?”柳乘风急切的问道。 齐文昊的目光,落在了张承业的身上。 张承业被他看得一愣。 “齐兄,你……你看我干什么?” 齐文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张兄,你那个叫张三的随从,跟了你多久了?” 张承业想了想,答道:“有两年多了。是我爹从老人手里买来的,说是身家清白,人也机灵,就派来伺候我。” “身家清白?”齐文昊冷笑一声,“一个漕运帮的探子,能有多清白?” 他继续分析道:“你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把一颗钉子,安插在你身边?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值得他们花这么大力气,潜伏两年多吗?” 张承业的脑子飞快转动,顺着齐文昊的思路想下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除非……”他喃喃自语,“除非他们早就盯上了我,或者说,早就盯上了我们这些准备进京赶考的举人!” “没错。”齐文昊打了个响指。 “张三在你身边,就是一只眼睛,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西山车轴的事,就是他传递的消息。在平阳驿,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因为假银票的事,被他大义灭亲的送进官府了!” “这既是威胁,也是机会。”齐文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寒意。“张三就是他们伸过来的一只手,而且是他们很信任的一只手。只要我们利用好他,让他送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回去,就能让他们从内部自己乱起来!” 张承业听得心惊肉跳,但也彻底明白了齐文昊的意思。 “齐兄!你说怎么做!我全听你的!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齐文昊摇了摇头。 “不,我们不但不能收拾他,还要对他比以前更好。” “啊?”张承业和柳乘风都愣住了。 齐文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把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 “明日,我们演一场戏。” 他看着两人,眼神里带着算计。 “我要让他,心甘情愿的,亲手把刀子递到我们手上。” 第九十六章 鱼儿上钩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随从张三讨好的端着一盆热水,放到院中的石桌旁,脸上挂着笑。 “公子,您醒了?小的给您备好了洗漱的热水。” 张承业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胡乱的洗了把脸,精神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张三,又不动声的跟刚走出房门的齐文昊对视了一眼。 戏,要开场了。 柳乘风也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他昨晚想了一夜,眼眶都有些发黑。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张承业猛的一拍石桌,将那张三百两的假银票狠狠的摔在了桌面上。 “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双眼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声吼道:“三百两!足足三百两现银!他们裕丰钱庄,就把我当傻子耍吗?” 这一声怒吼,把正在擦桌子的张三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柳乘风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张兄,你……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张承业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指着那张假银票,对着院子里所有人大吼,“我现在就去四海通总号!我要报官!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裕丰钱庄的丑事!我要让他们关门大吉!” 他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张兄,万万不可!” 齐文昊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 “你冷静点!” “冷静?”张承业一把甩开齐文昊的手,眼睛都红了,“我的脸都丢尽了,你让我怎么冷静?齐兄,这事你别管!我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绝不受这种窝囊气!” 齐文昊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 他苦口婆心的劝道:“张兄!你听我说!这事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那裕丰钱庄敢伪造四海通的银票,背后必然有通天的靠山!我们初来乍到,根基未稳,现在去报官,就是以卵击石啊!” 柳乘风也反应了过来,急忙附和。 “是啊张兄!齐兄说的对!这件事,我们必须从长计议!你这样贸然冲过去,非但讨不回公道,恐怕还会引火烧身!” 一直低着头,假装自己是空气的张三,听到这话,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张承业看着苦劝他的两人,脸上的怒火更盛。 他像是完全听不进劝,反而觉得是齐文昊和柳乘风胆小怕事,气得直发笑。 “哈哈……好!好一个从长计议!好一个引火烧身!” 他指着齐文昊和柳乘风,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我当你们是血性男儿,没想到也是这般畏首畏尾!” “我张承业的脸,可以丢!但我张家的骨气,不能丢!” “你们怕死,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他猛的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个站在一旁,吓得脸色发白的随从张三。 “张三!” “啊?小……小的在!”张三被他这一吼,吓得浑身一颤。 张承业用手指着他,语气强硬。 “备马!” “我今天偏不信这个邪!你跟我去四海通总号!” “我倒要看看,在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是不是真的就没有王法了!” 这话一出,张三的瞳孔,不易察觉的猛的一缩。 他脸上的惊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让公子去总号报官? 那还得了! 裕丰钱庄被查是小事,万一顺藤摸瓜,查到了漕运帮,查到了上面那位大人物的头上,自己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一百次都不够!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去! 张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张承业连连躬身。 “公……公子,您息怒,息怒啊!” 他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音。 “这……这马匹昨夜跑了远路,草料还没吃足,饿着肚子没力气。小的……小的这就去马厩给它加点上好的精料,让它吃饱了,才有力气跑得快!” “您先喝口茶,消消气!万事好商量,好商量……” 他说着,不等张承业再发火,就连滚带爬的转身,朝着院门外跑去,那样子,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看着张三慌张跑开的背影,院子里,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砰。” 齐文昊关上了院门。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张承业,脸上的怒火瞬间消失了,换上了一种兴奋又紧张的表情。 他转过头,看着一脸平静的齐文昊,压低了声音。 “齐兄,他……他信了?” 齐文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容。 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院墙的一角。 三人立刻会意,猫着腰,悄无声息的躲到了墙角下的一丛翠竹后面。 从这里,刚好可以通过墙缝,看到胡同口外面的情况。 仅仅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那个本该去马厩的张三,鬼鬼祟祟的从胡同的另一头探出了脑袋。 他左右张望,确定没人跟踪之后,没有走向东边的马厩,反而提着衣摆,一溜烟的钻进了西边一条更为偏僻的巷子里。 “跟上!” 齐文昊低喝一声。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张三似乎真的很急,一路小跑,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穿行,最后,他在一家不怎么起眼的杂货铺门口停了下来。 那铺子门脸很小,挂着一块褪色的招牌,上面写着“陈记杂货”,卖的都是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 齐文昊三人悄悄绕到杂货铺的侧面,墙壁上刚好有一个破洞,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只见张三一进门,就焦急的拉住一个正在打瞌睡的伙计,凑到他耳边,飞快的低语着什么。 他的表情很紧张,一边说,一边还不停的比划着。 那个伙计听着听着,脸上的困意也瞬间消失了,脸色变了。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什么也没拿,甚至都没跟张三再多说一句话,就立刻转身,从杂货铺的后门匆匆溜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另一条巷子的尽头。 铺子里,张三看着伙计离开,这才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板凳上,端起桌上的凉茶就猛灌。 墙外。 柳乘风和张承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鱼儿,上钩了。 而且,是咬着死钩,拼了命的把消息传了出去。 齐文昊看着那个伙计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 他知道,他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此刻正以最快的速度,传向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庞大组织。 接下来,就看对方怎么接招了。 第九十七章 惊天黑幕! 三人回到院中,重新坐下。 张承业和柳乘风的心都还悬着。 “齐兄,这……这就完了?”张承业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演了一场戏,就把消息递出去了? 齐文昊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完了。”他的声音很平静,“鱼饵已经撒下去了,现在,就等鱼自己上钩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 “柳兄,你随我出去一趟。” “我们去哪?”柳乘风一愣。 “去拜访一位故人。”齐文昊的目光深邃,“有些事,也该去问个清楚了。” 他又转向张承业,交代道:“张兄,你留在院里,戏还没演完。” 张承业立刻会意,重重点头。“齐兄放心!我晓得该怎么做!” 他今天就要继续当那个冲动易怒、一心只想讨回公道的愣头青,要让张三和他背后的人相信,自己就是个不足为惧的蠢货。 …… 齐文昊和柳乘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按照李侍郎信中留下的地址,一路问询,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街巷。 和丞相侄子李文博那招摇的府邸不同,李侍郎的府邸显得很低调。门脸不大,青砖黑瓦,门口连石狮子都没有,只有两个神情严肃的家丁守着。 齐文昊递上拜帖。 很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便匆匆迎了出来,态度恭敬的说道:“齐举人,柳举人,我家老爷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两人跟着管家,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幽静的书房。 书房里陈设简单,四壁都是书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一个身穿常服,鬓角微霜,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正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吏部侍郎,李元照。 “你们来了。”李元照的目光落在齐文昊身上,眼神有些复杂。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 “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半步。” “是,老爷。” 管家带着下人悄然退下,并关上了厚重的房门。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坐。”李元照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齐文昊没有客气,和柳乘风一同坐下。 “信,收到了。”齐文昊开门见山。 “嗯。”李元照点点头,走到主位上坐下,亲自为他们倒了两杯茶。“路上,还顺利吗?” “不顺利。” 齐文昊的回答,让李元照端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 齐文昊没有等他再问,便将从望江县出发后遭遇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从西山荒林的伏击,到修车铺的黑店,从张屠户口中的漕运帮,到那个刻着船锚标记的木牌,从平阳驿遇到的张承业,到裕丰钱庄的三百两假银票,再到今天在城门口与丞相侄子李文博的冲突。 柳乘风在一旁听着,虽然亲身经历,但此刻由齐文昊用平静的语气串联起来,他才真正感受到,这张从一开始就布下的大网有多么阴森。 齐文昊说完,从怀里将那块“赵记粮行”的腰牌和那块刻着船锚的木牌,轻轻放在了桌上。 “李大人,我说的这些,可对?” 李元照的脸色随着齐文昊的叙述变得越来越凝重,他看着桌上那两块木牌,久久没有说话。 书房里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李元照才长叹一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无奈。 “你推测的,全都对。” 他看着齐文昊,眼神里满是惊讶。“我只在信中提点了一句王德海,没想到,你竟然能顺藤摸瓜,把整件事的脉络查得这么清楚。” “漕运帮是丞相在民间养的一股势力。”李元照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控制漕运,走私盐铁,伪造银票,无恶不作。这些年,不少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的官员和读书人,要么被暗杀,要么被诬陷入狱,下场都很惨。” “而那个李文博,就是丞相安插在漕运帮里,替他敛财和清除异己的头目之一。” “裕丰钱庄,同样是他们的产业。用假银票坑害外地举人,再‘顺理成章’的将你们送进大牢,断了你们的前程,这是他们用了多年的老手段了。” 柳乘风听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朝廷……朝廷就没人管吗?” 李元照看了他一眼,苦涩的摇了摇头。 “管?怎么管?” “丞相的党羽遍布朝野,从六部到地方,到处都是他的人。都察院御史弹劾的奏章堆得比人还高,可每一次,都被他用各种手段轻轻揭过。” “王德海回京之后,他们更是如虎添翼。如今的朝堂,已经是他们一手遮天了。” 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齐文昊的心也沉了下去,他知道对手很强,但没想到已经强到了这个地步。 “李大人,”齐文昊抬起头,目光灼灼,“那此次会试……” 李元照知道他想问什么,这才是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地方。 “本次会试,”李元照的声音愈发沉重,“主考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正明,王大人。” 柳乘风精神一振。 “王大人?可是那个号称‘铁面御史’,连皇亲国戚都敢弹劾的王大人?” “正是。”李元照点点头,“王大人是我们清流一派的砥柱,为人刚正不阿。由他担任主考,对你们这些寒门学子来说,本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李元照话锋一转。 齐文昊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但是,副主考官,是礼部侍郎,张敬之。” “张敬之?”齐文昊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张敬之,是丞相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李元照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齐文昊和柳乘风的心上。 “按照会试规矩,所有考生的卷子,会先由副主考官和底下的考官进行第一轮审阅,筛掉那些文理不通、字迹潦草的劣等卷。剩下的,才会送到主考官王大人的案头。” 李元照看着齐文昊,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齐文昊瞬间就明白了。 这简直是一个必死的阳谋。 无论你的文章写得多么好,只要你的卷子过不了张敬之这一关,就永远到不了主考官王正明的手里。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手脚,只需要一个“文理不通”的由头,就能将你的卷子直接丢进废纸堆里。 而你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十年寒窗,究竟是怎么被葬送的。 第九十八章 用来喂牛的! 一股寒意从齐文昊的脚底升起。 他沉默了。 柳乘风也呆住了,他张着嘴,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到两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李元照也不忍再多说。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个小盒子,递给齐文昊。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搜集的一些,关于漕运帮和丞相党羽的罪证,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多谢大人。”齐文昊接过盒子,声音有些沙哑。 “不必谢我。”李元照摆了摆手,脸上满是倦意,“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保重。” 齐文昊和柳乘风站起身,对着李元照深深一揖。 两人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书房。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院门时。 “齐文昊。”李元照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齐文昊停下脚步,回过头。 只见李元照站在书房的屋檐下,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你租住的那个院子,房东,是我的人。” 齐文昊一愣。 李元照的目光,落在了院子角落里,一个正在打理花草,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头身上。 “院里住着一个落魄的老秀才,你或许见过。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可以去找他。他,或许能帮你。” 走出李府,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 柳乘风怀揣着那份罪证,还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些事,心里发慌,脚步都有些虚浮。 柳乘风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的问:“齐兄,我们……真的还有胜算吗?” 齐文昊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胜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退无可退。 两人一路无话,心情沉重的回到了租住的小院。 刚推开院门,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老头,正拿着一把破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头发花白,用一根木簪子松松垮垮的挽着。 听到开门声,老头回过头来。 他看到齐文昊和柳乘风,眼睛一亮,立刻扔下扫帚,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哎哟!两位举人老爷回来了?” 他的笑容很热情,还带着几分讨好。 柳乘风一愣,不知道这人是谁。 齐文昊的心里,却微微一动。 他想起了李侍郎最后那句话。 “院里住着一个落魄的老秀才……” 应该就是他了。 “老先生是?”齐文昊拱了拱手,客气的问道。 “不敢当,不敢当!”老头连忙摆手,腰都躬了下去,“老朽姓孙,痴长几岁,也是个读书人。只可惜时运不济,早年写文章冲撞了县里的贵人,断了功名路,只好流落到京城,在这院里苟活。” 他叹了口气,脸上满是落寞,但很快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两位举人老爷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老朽在这里,也好沾沾二位的文气!”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主动说道:“院里这些洒扫的杂活,以后就包在老朽身上!你们只管安心温书!千万别跟老朽客气!” 柳乘风本想拒绝,但看他一脸真诚,也不好推辞。 孙老秀才见他们没反对,更高兴了,他凑近一步,神秘的压低了声音。 “二位老爷,你们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这买东西,尤其是笔墨纸砚这些,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 “老朽在京城待了小半辈子,认识几个笔墨铺子的伙计。你们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托人去拿,保证比市面上的价钱,便宜至少三成!” 柳乘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便宜三成? 这对他们这些花销巨大的考生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那就有劳孙老先生了!” “好说!好说!”孙老秀才见自己帮上了忙,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又拉了拉齐文昊的袖子,指着院墙角落里一丛长得格外茂盛的杂草,表情变得更加神秘。 “齐举人,你来看。” 齐文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丛最常见的狗尾巴草,在乡下田埂路边,随处可见。 孙老秀才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压低了声音说道:“此物,名为龙须草,看似寻常,实则是一种名贵药材!晒干了磨成粉,据说有静心凝神之效,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最喜欢用这个来熏香!”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这么一小撮,在药铺里,能卖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两银子?”柳乘风倒吸一口凉气。 孙老秀才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是五十文!” 他一脸“你们赚大了”的表情,拍着胸脯道:“你们放心!这挖草、炮制、贩卖的门路,老朽都熟!等天黑了,咱们悄悄把它挖出来,换了钱,也算一笔不小的进项!” 院子里,一片寂静。 柳乘风张大了嘴,看看那丛狗尾巴草,又看看一脸认真的孙老秀才,表情僵住了。 齐文昊看着眼前这个老秀才,有点想笑。他心里那股沉重的感觉,倒是散了不少。 齐文昊清了清嗓子,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说道:“孙老先生……” “嗯?” “这个……龙须草,”齐文昊指着那丛草,“在我老家,田埂上遍地都是。”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我们一般……是用它来喂牛的。” 孙老秀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就涌了上来,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再到脖子。 “喂……喂牛的?” 他看看那丛草,又看看齐文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他干笑了两声,“是老朽……老朽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就在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中,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请问,齐文昊齐举人可住在这里?” 一个商队打扮的汉子,探头问道。 “我就是。”齐文昊应了一声。 那汉子确认了身份,从怀里取出一封厚厚的信,递了过来。 “这是从望江县寄来的家书,托我们商队一路捎过来的。” 家书? 齐文昊精神一振,连忙接过,道了声谢。 送走信使,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 信是李云兮写的,字迹娟秀。 信里,李云兮先是问了他的近况,叮嘱他注意身体,安心备考。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说起了家里的事。 第九十九章 敲山震虎! 原来,就在齐文昊走后没几天,那个赵员外,果然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的上门逼债。 但三姐妹早有准备。 李云兮拿出齐文昊留下的地契副本,告诉赵员外,这地契已经送去官府备案,他手里的那张,是假的。 赵员外自然不信,当场就要撕破脸抢人。 就在这时,二姐李云梦,直接将齐文昊整理好的,赵家这些年偷税漏税的账本,“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她告诉赵员外,这账本一式三份,一份在她这里,一份在县衙,还有一份,已经送往省城按察司。 只要赵家敢动她们一根手指头,这些账本,立刻就会出现在各级官府的案头。 赵员外当场就傻眼了。 他看着那份账本,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最后带着家丁,灰溜溜的逃走了。 信的最后,李云兮还写道,她听了齐文昊的建议,在门口用稻草扎了个小人,画上鬼脸,挂了个恶人退散的牌子。 现在,那赵员外每天从门口路过,看到那个稻草人,都气得直跳脚,成了街坊邻里的一大笑料。 读到这里,齐文昊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他脑海里浮现出三姐妹昂首挺胸,将那个赵员外怼得哑口无言的场景。也浮现出李云兮调皮的画着鬼脸,气得赵员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这些天的疲惫和不安,在这一刻,都被这封家书冲散了许多。 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后,有家,有需要他守护的人。 齐文昊缓缓收起信纸,小心的折好,放进怀里,贴着胸口。 他抬起头,看向皇城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依旧被阴云笼罩着。 但他的目光,却变得十分坚定。 他的手,在袖子里,慢慢握成了拳头。 齐文昊将家书妥帖收好,心中的暖意让他下定了决心。 他刚一转身,就看见张承业的心腹张忠,正快步从院外走来,对他使了个眼色。 人,回来了。 戏,可以接着演了。 齐文昊微微点头,目光转向院中。柳乘风正陪着孙老秀才,听他吹嘘自己年轻时如何在文会上舌战群儒,唾沫星子乱飞。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就在这时。 “砰!” 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张承业满脸铁青的冲了进来,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废物!一群废物!” 他冲进来,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到正在给花浇水的张三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我让你去四海通总号打探消息!你都打探了些什么狗屁东西!” 张承业指着张三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人家总号的掌柜,把我当叫花子一样打发了!说什么三百两的票子,他们每天经手无数,没有凭证,谁知道我是不是去讹钱的!” “老子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气!” 张三被骂得抬不起头,吓得一动不敢动,脸色煞白,手里的水瓢都掉在了地上。 “公……公子……小的……小的是按您的吩咐去的啊……” “还敢顶嘴!” 张承业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条板凳,木头凳子“哐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老子让你去打探,是让你去问清楚怎么讨回公道!不是让你去被人当猴耍的!你个办事不力的狗东西!养你有什么用!” 柳乘风和孙老秀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张兄,张兄你冷静点!” “是啊公子哥,有话好说,别动气,别动气啊!” 齐文昊也急忙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了张承业。 “张兄!使不得!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张承业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齐文昊的手。 “小事?这他娘的是小事?”他指着自己的脸,“我的脸都让人踩在地上摩擦了!这要是传回江南,我张承业还怎么做人!” 齐文昊见状,叹了口气,拉着张承业往屋里走。 “你跟我进来!” 他一边拉,一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周围几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埋怨道:“我早就跟你说了,此事要从长计议!你非不听,偏要自己去碰一鼻子灰!” 张承业依旧一脸不服气。“从长计议?等到何年何月?难道就这么算了?” “谁说要算了!” 齐文昊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似乎被他的冲动给气到了。 “你以为我今天和柳兄出去是游山玩水吗?” 他把张承业按在椅子上,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耳朵却竖得老高的张三,这才没好气的说道:“我今天,已经去拜访了家父的一位同年故交!如今在京中担任要职!” 这话一出,不仅是张承业和柳乘风,连张三的身体都微微一震。 张承业立刻追问:“哦?那位大人怎么说?” 齐文昊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把假银票的事跟那位大人提了一嘴,你猜他怎么说?”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张三。 “那位大人听完,当场就拍了桌子!” 齐文昊学着大人物的语气,声音沉稳。“他说,私造银票,与谋逆无异!尤其是四海通这种天下通兑的官票,一旦泛滥,动摇的将是国本!此事绝不可姑息!”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那位大人还说了,伪造通兑银票,按我大炎律法,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会亲自成立专案,彻查此事!但凡牵扯其中的,从掌柜到伙计,一个都跑不了!” “抄……抄家灭族?” 张承业像是被吓到了,喃喃自语。 齐文昊看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对!所以,我才让你不要轻举妄动!此事已经不是我们私人的恩怨了,已经惊动了上面的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着看他们狗咬狗!” “哗啦——” 一声脆响。 是张三。他正要给众人添茶,听到“抄家灭族”四个字时,手一抖,滚烫的茶水直接从壶嘴里倒了出来,浇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 他痛呼一声,猛地跳了起来。但他顾不上看自己被烫得通红的手背,只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满是恐惧。 “公……公子……小的……小的手笨……” 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端着茶壶的手,抖个不停。 张承业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滚滚滚!没用的东西!滚下去自己上药!” “是……是……” 张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第一百章 一封信京城炸锅了! 看着他仓皇失措的背影,屋子里的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成了。 当晚,月黑风高。 子时刚过,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从院墙的阴影处翻了出去。 正是张三。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发现,就在他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另一道更为矫健的身影,也从院子的另一侧悄然跟了上去。 是张承业真正的心腹,张忠。 一个时辰后,张忠回来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来到齐文昊的房中。 “齐公子。”张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兴奋,“都查清楚了。” “他去了哪里?”齐文昊正在灯下看书,头也没抬。 “东大街,裕丰钱庄。” 张忠的回答,和齐文昊预料的一模一样。 “我不敢跟的太近,但借着钱庄后院的灯光,我看的很清楚。张三被一个伙计领进了后院的一间密室,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我听到了几句。” 张忠学着里面的动静。 “‘抄家灭族’……‘你他娘的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后来,钱庄的掌柜被人搀扶着出来,脸上好像还挨了一巴掌,狼狈得很。” 齐文昊手中的书卷,缓缓合上。他的脸上,露出了计划成功后的笑容。 敲山震虎,成了。 裕丰钱庄内部已经乱了,他们不再互相信任。 “很好。”齐文昊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接下来,该给他们再添一把火了。” 柳乘风和张承业也被这边的动静惊醒,披着衣服走了进来。 “齐兄,怎么样了?” 齐文昊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毛笔,蘸满了墨。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告都察院书》。 他要写一封匿名信。信里,不会提什么丞相,也不会提什么漕运帮。他只会用一个受害者的口吻,详细描述裕丰钱庄的地理位置,掌柜的相貌特征,以及那张三百两假银票上,那个只有他注意到的,模糊的水波纹路。 他要将所有矛头,都精准无比的,指向裕丰钱庄。 他要让裕丰钱庄在绝望之下,去胡乱撕咬背后真正的主人。 待齐文昊写完了《告都察院书》,在信的末尾却没有署上自己的名字。 而落款处,只有七个字。 一个被骗的倒霉举子。 柳乘风和张承业凑过来看,都有些不解。 “齐兄,这……这就完了?”张承业问道,“不提漕运帮?不提丞相?” “提了,这封信就递不到该看的人手里了。” 齐文昊将墨迹吹干,小心的把信纸折好。 他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把水搅浑,让敌人自己去咬自己。 他把信装进一个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然后看向了门外。 那个因为说错话,正尴尬的拿着扫帚在院子里画圈圈的孙老秀才,就是最好的人选。 齐文昊走了出去。 “孙老先生。” “哎!齐举人!”孙老秀才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扔下扫帚,搓着手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齐文昊将信封递了过去。 “有件事,想拜托老先生。” 孙老秀才一听有事可做,眼睛都亮了,连忙挺直了腰杆。“齐举人有事尽管说!我在这京城地界,别的本事没有,跑个腿,递个话,还是没问题的!” “我这里有一封信。”齐文昊压低了声音,“想请老先生,趁着天黑,悄悄的,贴到贡院门口的告示栏上。” “告示栏?”孙老秀才一愣。 “对。”齐文昊的表情很严肃,“这件事很重要,记住,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孙老秀才看着齐文昊郑重的样子,又掂了掂手里那封轻飘飘的信,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知道,这些举人老爷们的事,都是天大的事。 他立刻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的保证道:“齐举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天黑人静,巡夜的兵丁换防有个空档,就在子时三刻!我保证把信贴上去,连只鬼都发现不了!” 看着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齐文昊点了点头。 …… 第二天早上。 贡院门口的告示栏,跟平时一样,围满了关注考期的举子。 一个眼尖的年轻书生,忽然指着告示栏的一个角落。 “咦?这里怎么多了一张?” 那是一张用浆糊随意贴上去的信纸,跟旁边盖着官府大印的告示放在一起,很扎眼。 众人好奇的围了上去。 “《告天下同科举子书》?” 有人念出了那个标题。 “我是个江南来的举子,十年寒窗,花光了家里的钱,才凑够盘缠进京。为了路上省点钱,在省城裕丰钱庄,用三百两现银,换了一张四海通银票……” 信的开头,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有些凄惨的故事。 人群里,不少家境相似的举子,都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 可信读到一半,语气突然变了! “但是!人心险恶!我在平阳驿偶然遇到贵人,才知道这张票竟然是假的!墨一沾水就化开,纸一沾水就烂掉!裕丰钱庄,听着是钱庄,其实就是个贼窝!专门坑我们这些外地来考试的人!” “轰!”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裕丰钱庄卖假票?” “不可能吧!那可是京城有名的大钱庄!” “乱说的吧!这也太吓人了!” 质疑声到处都是。 但信的末尾,还有一句话。 “要是不信,可以拿一滴清水,滴在票上的墨迹上,真假立刻就能看出来!希望各位自己检查一下,别等到考试前被关进大牢,后悔就晚了!” 一个简单的验钞方法。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一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哥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拨开人群就往自己住的客栈跑。 “我的银票!” 他这一跑,其他人也立刻反应过来。 “对!快回去看看!” “我也在裕丰换过!” “走走走!” 人群“呼啦”一下散了大半,无数举子面带惊慌,跑向四面八方。 贡院附近的一家高档客栈里。 一个胖乎乎的举子,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最深处,摸出了一张崭新的五百两银票。 这是他爹给他全部的赶考花销。 他看着这张票,额头上全是冷汗。 旁边一个同伴端来一杯茶水,手也在抖。 “王兄……要不,还是别试了?万一是真的呢?” 第一百零一章 考场里全是自己人! “不试,我今晚睡不着觉!” 那王姓举子一咬牙,伸出手指,蘸了一点茶水。 他闭上眼睛,将那滴水,轻轻点在了银票右下角的印章上。 一秒。 两秒。 奇迹没有发生。 “滋啦——” 一声轻微的声响。 那鲜红的印泥,迅速的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一片,将下面的字迹都染花了! “啊——!” 王姓举子发出一声惨叫,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假的!是假的!” “我的天!我的银票也花了!” “我的八百两!我的爹啊!” 一时间,类似的惊呼声,惨叫声,哭嚎声,从贡院附近的每一家客栈,每一个院落里,不停的响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冲出了客栈。 “裕丰钱庄!还我血汗钱!” 一声怒吼,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还我钱来!” “杀千刀的骗子!” 片刻之间,成百上千名举子,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他们手里挥舞着花了的假银票,眼睛通红,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东大街,裕丰钱庄。 钱庄的刘掌柜,正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喝着新到的雨前龙井。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 “掌……掌柜的!不好了!不好了!” “嚷嚷什么!”刘掌柜眉头一皱,不高兴的放下茶杯,“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那伙计都快哭了,指着门外,“您……您自己看吧!” 刘掌柜疑惑的走到门口。 下一秒,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就褪得干干净净。 只见大街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 成百上千名穿着各色儒衫的举子,正举着花了的银票,满脸愤怒的朝他这里冲过来,那阵仗,像是要来抄家灭门! “砰!” “哐当!”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钱庄的大门就被愤怒的人群撞开! 无数举子红着眼睛冲了进来,将柜台围得水泄不通! “姓刘的!你给我出来!” “把我们的血汗钱还回来!” “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砸了你这黑店!” 人群情绪激动,场面彻底失控! 京城府衙很快就被惊动了。 大批的官差手持水火棍赶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人群隔开。 府尹大人看着眼前这烂摊子,一个头两个大。 法不责众,何况是这么多即将参加会试的举子! 这事要是闹大了,他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封!” “把裕丰钱庄给本官封了!” “所有账目,人员,全部带回衙门,严加审问!”府尹当机立断,大声下令。 不远处的一座茶楼二楼。 齐文昊,柳乘风,张承业,正临窗而坐。 楼下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柳乘风看着那混乱的场面,激动得脸都红了。“齐兄!成了!我们成了!” 张承业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狠狠灌了一口茶,才压下心头的震惊。“一封信……就一封信,就让一个百年钱庄关门倒灶……这……这也太……”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齐文昊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楼下那些被官差贴上封条的门窗,看着那个像死狗一样被拖走的刘掌柜。 这只是个开胃菜。 他要让幕后的人,在会试开始之前,自己先乱起来。 裕丰钱庄的风波还没过去,另一件真正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事,便来了。 会试,开考了。 天还没亮,贡院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数千名从大炎朝各个角落赶来的举子,怀着各种心情,排起了长队。 现场的气氛很安静,安静的让人有些紧张。 “齐兄,我……我有点紧张。”张承业搓着手,脸色有些发白。他这辈子见过不少大场面,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跳的厉害。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别慌,我们读了十年书,就是为了今天。拿出真本事就行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紧紧攥着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齐文昊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头看着贡院那高大的门楼,门楼上挂着“为国求贤”四个烫金大字。 在早上的光线下,这四个字显得特别刺眼。 “开门——” 随着一声长长的号令,沉重的大门缓缓的打开了。 队伍开始慢慢的往前移动。 搜身,是进入考场的第一关,也是最严格的一关。 一排排官差面无表情,像审犯人一样,打量着每一个准备进场的考生。 “姓名,籍贯!” “柳乘风,江南应天府人士。” “把衣服解开!有夹层的地方,全都打开!” 柳乘风的脸涨红了,但还是照着做了。官差的手毫不客气的在他身上拍来拍去,从领子到鞋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就连他带来的干粮,都被掰成了两半检查。 轮到张承业时,他带的一个镶金的暖手炉,直接被官差扔到了一边。 “这个不许带进去!” “这……这是我爹特地……” “再多说一句,就取消你的考试资格!”官差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张承业吓得马上闭上了嘴。 终于轮到了齐文昊。 他很平静,主动脱下外袍,打开了行李。 官差对他的检查更加仔细。 他的笔杆被拆开,墨锭被放进水里查看,生怕里面藏了东西。 甚至连他的发髻,都被一根长针插进去搅了搅。 这种行为让人很难堪。 但齐文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种所谓的严格,只是个幌子。 真正有问题的人,早就混进来了。 通过搜身,三个人被带进了考场。 贡院里面,是一排排看不到头的号舍。每个号舍都很小,只能放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考生在接下来的九天里,吃喝拉撒都在这里。 这里不光是考场,更像个监狱。 “丙字三十七号。” 一个兵丁领着齐文昊,找到了他的位置。 齐文昊走进去,狭小的空间让他感觉很压抑。 他和柳乘风、张承业被分在了不同的考区,现在已经看不到人了。 在这里,他只能一个人战斗。 “当——” 开考的钟声响了。 声音悠长沉重,在整个贡院上空回荡。 试卷很快发了下来,第一场考经义,题目要求在两个时辰内,写出《大学》和《中庸》的指定段落。 这是最基础的题目考验的是读书人的基本功。 齐文昊展开试卷,目光扫过题目,接着拿起笔蘸了蘸墨深吸了一口气。 脑子里那些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文字,一一浮现。 第一百零二章 你瞅啥? 再次睁开眼时,他提笔开始写字。 他的动作很快,一气呵成。 沙沙的写字声,在小小的号舍里响了起来。 齐文昊的心,难得的平静下来。 他忘了漕运帮,忘了丞相,忘了一切的阴谋。 这个时候,他的世界里,只有笔下的圣贤文章。 不到一个时辰。 齐文昊就写完了。 整张卷面,字迹整齐,一个字都没错。 他吹干墨迹,把卷子放到了一边。 时间还早。 他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靠在冰冷的墙上,开始观察四周。 号舍之间有隔板,但他能通过门口,看到对面和斜对面的几个考生。 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埋头写字,表情很紧张。 就在这时。 齐文昊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斜对面一个考生的身上。 那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书生,正抓着头发,好像是遇到了难题。 他紧张的朝过道里看了一眼,发现监考官离得还远。 然后,他做了一个很小的动作。 他把左手缩回袖子里,右手还握着笔,假装在思考。 齐文昊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他看到,那个考生的左手袖口里,一张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纸条,被他的指尖悄悄的展开了。 是小抄! 齐文昊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早就猜到会有人作弊,但亲眼看到,还是让他感到一阵愤怒。 就在这时。 一阵脚步声,从过道传了过来。 一个监考官,正背着手,慢悠悠的巡视过来。 那个作弊的考生也听到了,他手腕一动,那张小纸条瞬间就消失在了袖子里,动作非常熟练。 监考官的脚步,停在了那个号舍的门口。 齐文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以为,监考官会把那个人揪出来。 然而。 监考官只是往里扫了一眼,就像在看一件普通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那考生的脸上停了不到半秒,就面无表情的移开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他甚至没有多停一秒,就迈开步子,直接走了过去。 齐文昊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是没发现。 是根本就没打算管! 一阵寒意从他心里升起。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一排排号舍,望向了考场中央那座高高的巡视台。 按规矩,副主考官会在那里,监视整个考场。 礼部侍郎,张敬之。 那个丞相最得意的门生。 此刻,张敬之正端着一杯热茶,悠闲的坐在太师椅上。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对考场里这紧张的气氛很满意。 齐文昊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他看到,就在巡视台不远处的另一个号舍里,一个考生正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飞快的看了一眼藏在衣带里的纸条。 而张敬之的目光,正好就落向那个方向。 但他只是轻轻喝了一口茶。 好像看到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 齐文昊又看向另一个方向。 一个考生在假装咳嗽,用袖子捂着嘴,嘴里念念有词,分明是在背着什么。 张敬之依旧在品茶。 齐文昊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一两个人在作弊。 也不是几个监考官的失职。 这是从上到下,串通好了的一场集体舞弊! 他们甚至都懒得掩饰!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里,他们就是规矩! 西山荒林的截杀,裕丰钱庄的假银票,是为了清除掉那些没背景的对手。 而这场会试,就是为了帮他们自己人高中! 十年寒窗。 公平竞争。 为国求贤。 在这一刻,都成了毫无意义的空话。 齐文昊看着自己桌上那张墨迹淋漓,完美无缺的卷子。 他忽然觉得,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在无情的嘲讽着自己。 他放在桌下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斜对面,甲字七号,袖中小抄。 右前方,甲字十五号,笔杆夹带。 过道另一侧,丙字二十一号,与监考官有眼神交换。 一个又一个的座位编号,连同作弊者的相貌特征和作弊手法,都清晰的烙印在了齐文昊的脑海里。 过目不忘的天赋,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发现,这些作弊考生的位置分布很有讲究,大多处于两排号舍的交界处,或是靠近茅厕的偏僻角落,都是巡视监考官容易忽略的视觉死角。 而且,他们彼此之间并非毫无关联。 甲字七号的考生在展开小抄前,会先看一眼丙字二十一号的方向。而丙字二十一号的考生,则会在监考官走近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咳嗽。 这是一个由作弊者、监考官,乃至更高层人员共同编织起来的舞弊团伙。 齐文昊的心,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脚步声带着一股威压,让考场里原本细碎的写字声都为之一滞。所有考生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 是副主考官,礼部侍郎,张敬之。 他亲自来巡场了。 齐文昊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向过道。 张敬之背着手,在一排排号舍前缓缓走过。他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官袍,面容清瘦,眼神阴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的目光所到之处,考生们都吓得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个作弊的甲字七号考生,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 然而,张敬之的脚步在路过甲字七号时,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往里面多看一眼。 他的脚步一步一步,最终停在了齐文昊的号舍门口。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齐文昊能感觉到,左右两边的考生连笔都停下了,整个人的身体都僵住了。 一道阴影笼罩在他的书桌上。 张敬之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在了齐文昊那张已经写完的卷子上。 那目光里满是恶意,似乎在寻找卷子上的任何一个瑕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一秒,两秒,十秒。 张敬之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 他看到了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卷子。 字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字帖上拓印下来的一般,笔画遒劲,结构匀称,大小如一。是标准的馆阁体,却又带着一丝灵动,毫无死板之气。单凭这一手字,就足以让任何考官眼前一亮。 内容,他默写的《大学》和《中庸》篇章,从头到尾,一字不差,一字不错。甚至连标点,都点得恰到好处,毫无瑕疵。 第一百零三章 这是要我死啊! 这份答卷,简直可以当做范本。 张敬之的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想找茬,想从这卷子里,哪怕找出一个错字,一个涂抹的痕迹,一个不合规矩的地方,然后借题发挥。 但他找不出来,一个都没有! 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交出了一份让他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答卷! 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羞辱! “哼。” 一声极轻的冷哼,从张敬之的鼻腔里发出。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从卷子上移开,落在了齐文昊的脸上。 那目光冰冷,充满了警告和毫不掩饰的威胁。 那眼神像是在说:小子,你的卷子再完美又如何?你的命,握在我手里。 这道视线,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不远处的号舍里,柳乘风恰好能看到这一幕,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看到张敬之那张阴沉的脸,看到他那充满杀意的眼神,握着笔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完了!齐兄要完了! 得罪了当朝丞相的侄子,现在又被副主考官当场盯上!这科举之路,还没开始,就已经被堵死了!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下,齐文昊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紧张。 他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笔尖在砚台上轻轻一搁,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然后,他抬起头,迎着张敬之那足以让普通人崩溃的目光,平静的回望了过去。 他的眼神清澈坦然,没有丝毫畏缩。 空气仿佛凝固。 张敬之的眼神带着一股阴毒,一寸寸刮过齐文昊的脸。 齐文昊的目光则平静的像一潭水,将对方的杀意全都挡了回去。 几秒钟后。 张敬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更加阴冷的弧度。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的看了齐文昊一眼,然后缓缓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继续向前巡视。 这事,还没完。 齐文昊知道,梁子已经结下了。 而且是死结。 “当——” 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终于敲响。 整个贡院,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无数考生像是虚脱了一般,瘫倒在椅子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短短两个时辰,对精神的消耗,比熬夜苦读一整晚还要大。 紧绷的神经一松懈,疲惫感便涌了上来。 很快,有兵丁送来了午饭。 一碗糙米饭,一小碟咸菜,一碗清水。 这就是未来九天里,所有考生的伙食。 许多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看着眼前的饭菜,眉头紧锁,难以下咽。 但更多的人,则是狼吞虎咽。 他们需要尽快补充体力,因为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齐文昊平静的吃完了饭。 他没有浪费一粒米。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场,都是一场硬仗。 短暂的休息后。 “当——” 第二场考试的钟声,再次响起。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场,考策论。 这才是科举考试的重中之重。 经义考的是记诵,是基础。 而策论,考的是见识,是格局,是一个读书人对天下大势的理解和剖析。 这才是真正能分出高下的地方。 也是最容易,暗藏杀机的地方。 几个小吏捧着一摞崭新的试卷,开始分发。 考场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齐文昊拿到了试卷。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活动了一下手腕,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能感觉到,考场中央那座高台之上,一道阴冷的目光,正死死的锁定着自己。 是张敬之。 他在等。 等着看自己看到题目时,那惊慌失措,面如死灰的表情。 齐文昊深吸一口气。 然后,缓缓展开了试卷。 一行用宋体书写,工整无比的大字,映入眼帘。 “论我朝漕运积弊及兴利之法。” 齐文昊的动作,停住了。 整个贡院,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 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 “嘶——” 不知是谁,第一个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声音,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全场。 “漕……漕运?” “我没看错吧?考漕运?” “天啊!这……这题目……” 压抑到极致的惊呼声,像是瘟疫一样,在数千个号舍之间飞速蔓延。 所有考生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漕运! 大炎朝的任何一个读书人,都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国家的命脉。 更是当朝丞相经营多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私人领地。 漕运总办衙门,从上到下的官员,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丞相的门生故吏。 以漕运为题,这是要做什么? 是想让所有考生,都来给丞相的功绩唱赞歌吗? 无数考生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一个念头,同时浮现在所有人的心头。 这是陷阱! 是一个巨大的,能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陷阱! 怎么写? 若是顺着丞相的意思,歌功颂德,将漕运这些年的发展吹得天花乱坠。或许能讨得副主考官张敬之的欢心,但万一主考官王正明看不上这种阿谀奉承的文章,岂不是弄巧成拙? 王正明,可是号称“铁面御史”的刚正人物。 可若是反过来,真的去写漕运的“积弊”…… 那更是找死。 针砭时弊?直抒胸臆? 别开玩笑了。 你的卷子,首先就要经过副主考官张敬之的手。 你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说他恩师的坏话? 怕是你的卷子还没送到主考官那里,人就已经被“意外”从贡院里抬出去了。 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无论你怎么写,都是错。 两边都是悬崖。 一瞬间,无数考生脸色煞白,后背被冷汗浸透。 他们十年寒窗,所学的一切圣贤道理,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们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人家根本不需要在你的卷子里找错处。 单单这一个题目,就已经把你逼上了绝路。 不远处的号舍里。 柳乘风看着那个题目,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到了西山截杀,想到了裕丰钱庄,想到了齐文昊这一路上的遭遇。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齐兄量身定做的,必杀之局。 张承业更是气的浑身发抖。 他不是傻子。 他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 他们是算准了齐兄的性子! 以齐兄那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性格,看到这个题目,必然会仗义执言,将漕运帮的那些龌龊事,全都写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 硬刚礼部侍郎! 而这,正中对方下怀! 他们要的,就是齐兄自己把刀递过去。 他趁着一个监考官转身的间隙,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蚊子般的声音,急切的说道: “齐兄!这是陷阱!是为你设的局!” “他们知道你查漕运帮的事!他们这是逼你往火坑里跳啊!” 柳乘风也急得满头大汗,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然而。 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齐文昊,笑了。 他看着试卷上那几个杀机四伏的大字,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和绝望,反而露出了一抹兴奋的笑容。 那是一种棋手终于等来了宿命对手的兴奋。 他转过头,迎着柳乘风和张承业那惊恐的目光,嘴角的笑意更浓。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不。” 齐文昊的目光,重新落回试卷上,眼神锐利如刀。 “这是他们,递给我的剑!” 齐文昊拿起毛笔,饱蘸浓墨。 他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犹豫。 他甚至没有去构思文章的结构,也没有去琢磨用词。 他想起了西山荒林的黑衣人,想起了张屠户那张麻木的脸。平阳驿里张承业险些被坑害,还有那张揭开黑幕的假银票。贡院里那些作弊的考生和高台上张敬之胜券在握的嘴脸,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胸中的郁气,在这一刻,都随着笔尖流淌而出! 齐文昊提笔落字。 他没有空谈圣贤道理,也没有引用经史子集。 他写的,就是他看到的,听到的,经历到的一切! “漕运之弊,根在人心,源于船引!” 开篇第一句,就直指核心! 船引是官府发放给漕船的通行凭证,一船一引,本是朝廷的管理手段。 但在齐文昊的笔下,船引成了滋生腐败的温床! “有引无船,空耗国库钱粮;有船无引,则寸步难行。船引的买卖已形成黑市,一张凭证价值百金,钱都进了私人的口袋!” 齐文昊继续写道。 “学生从江南来到京城,沿途所见,官家的漕船船体老旧,船工懒散,十艘船里有九艘是空的,却虚报载量,骗取国家钱粮。” “反观民间商船,船体坚固,船工能干,却因为没有船引,无法参与漕运。更有甚者,被漕运帮派强行勒索,只有缴纳高昂的‘保护费’,才能通行。” 他的笔锋越来越锐利! 柳乘风和张承业在各自的号舍里,急得坐立不安。 他们看着齐文昊奋笔疾书的样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这一下,齐兄是真的要把天给捅破了! 然而,齐文昊的笔没有丝毫停顿。 他不但指出了问题,更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要振兴漕运,必先清除弊病!当行三法!” “第一,清查船引!凡三年内发放的船引,必须与实际船只一一对应。查出有引无船的,主事者立斩不赦!收缴的船引重新登记,公开竞价,所得款项全部上缴国库!” 这一条,直接斩断了漕运官员吃空饷的财路! “第二,规范漕船!废除世袭船工制度,改为招募聘用。所有漕船统一规格和编号,登记在册。每次运粮都必须称重记录,出入关卡也要核验签字,杜绝虚报冒领!” 这一条,打碎了漕运帮派赖以为生的根基! “第三,引商入漕!开放部分漕运线路,允许资质合格的民间商船参与竞运。官府只规定运价,不指定船只。让官船和商船同台竞争,优胜劣汰。这样一来,运力能大大增加,成本也能大大降低,对国家和百姓都有好处!” 这一条,更是釜底抽薪! 这是要将丞相一党牢牢掌控的漕运体系,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让活水流进来,冲垮他们腐朽的堤坝! 每一个建议,都精准的刺向了漕运体系最核心的环节。 齐文昊写完最后一个字,重重落下句点。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畅快! “当——” 第二场考试结束的钟声敲响了。 兵丁们开始挨个收取卷子。 考场里,一片愁云惨淡。 大部分考生看着自己那篇歌功颂德,或是模棱两可的文章,脸上满是懊悔。 就在这时。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副主考官张敬之,又一次亲自下场了。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 张敬之背着手,径直走到了齐文昊的号舍门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收取卷子的兵丁也停下脚步,恭敬的站在一旁。 张敬之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阴冷的笑容。 他伸出手,没有让兵丁代劳,而是亲自拿起了齐文昊那份刚刚写完的卷子。 他要第一个审阅。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身败名裂! 张敬之展开卷子。 目光落在了第一行字上。 “漕运之弊,根在人心,源于船引!” 张敬之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屑。 又是这种空谈心性的陈词滥调。 他继续往下看。 当他看到“清查船引”、“规范漕船”、“引商入漕”这三条具体的建议时,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什么? 这不是一个举子的策论! 这是一份要掘他恩师根基的计划书! 他再往下看,看到了那些关于漕船虚报、船引黑市、漕运帮勒索的详细描述…… 张敬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一股怒火从他的胸腔里直冲头顶! 他想到了昨天,张三慌慌张张送来的密报。 想到了裕丰钱庄被查封后,那个刘掌柜在牢里哭喊着“都是上面的人指使的”。 想到了丞相府传来的,让他“处理干净”的密令。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和眼前这份卷子重合在了一起! 这个小子,他什么都知道! 他就是那个搅动风云的幕后黑手! 而现在,他居然还敢把这些东西,明明白白的写在会试的卷子上! 这是挑衅! 这是赤裸裸的,当着天下人的面,对他,对丞相的挑衅! “砰!” 一声巨响! 张敬之猛地将那份卷子狠狠的拍在了齐文昊的书桌上! 力道之大,让整个号舍都为之一颤! “一派胡言!” 张敬之指着齐文昊,发出一声厉喝!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尖锐,响彻整个贡院! 所有考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 “未经世事的黄口小儿,也敢在此空谈误国!” 第一百零五章 死局变活局! 张敬之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齐文昊的鼻子上。 他咆哮着:“你这文章,数据从何而来?船引价值百金?漕船十船九空?简直是凭空捏造!一派胡言!” “你这是在蔑视朝廷!是在蛊惑人心!” “来人!将此等狂悖之徒……” 他本想直接下令将齐文昊拖出去。 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行。 这里是贡院,主考官是王正明。 他不能做得太明显。 他要毁掉的,是这个人的文章,是这个人的名声! 面对张敬之的发难,面对这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普通举子的怒火。 齐文昊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不卑不亢。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齐文昊迎着张敬之那要吃人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遍了死寂的考场。 “回禀大人。” “学生所言,皆是沿途所见所闻,字字皆有出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敬之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 “若大人觉得是捏造。” “何不派人,去查一查便知?” 查? 怎么查? 他比谁都清楚,那份策论里写的,句句都是实情,甚至还只是冰山一角。 真要查下去,第一个要掉脑袋的,就是他张敬之。 张敬之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眼血红,死死瞪着齐文昊,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撕碎眼前这张平静的脸。 但他不能。 高台之上,主考官王正明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周围数千双眼睛,也都在看着。他要是再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就等于坐实了自己心虚。 “好……好一个牙尖嘴利之徒!” 张敬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快步离去,背影显得又怒又急。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 所有考生看着齐文昊的眼神,都变了,震惊、佩服,但更多的是同情。 完了,这个举子彻底完了。 得罪了丞相的得意门生,就等于得罪了半个朝堂,他今天就算能活着走出贡院,以后也别想在官场上有任何前途了。 齐文昊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坐了下来。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卷子,被兵丁小心翼翼地收走,送往高台。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能不能刺穿那片黑暗,就看执剑的人,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 策论风波之后,贡院里的气氛愈发沉闷。 接下来的两天,考的都是些贴经、墨义之类的小题目。考生们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再没人敢在卷子上表露任何真实想法,写的都是些四平八稳的文章。 张敬之没有再出现,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始终在考场的上空盘旋。 终于,到了最后一场,考诗词赋。 当题目发下来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京城春景”。 一个再平常不过,也再安全不过的题目,赞美京城繁华,歌颂圣上恩德,总不会出错。无数考生如释重负,纷纷提笔,文思泉涌。 柳乘风也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松下来,前几日积压的紧张和恐惧却又涌了上来。他的手到现在还是冰凉的,一闭上眼,就是张敬之那张要吃人的脸,一想到齐兄那篇石破天惊的策论,他就心惊肉跳。 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开始构思京城春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对!就写这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提笔蘸墨,落在纸上。 “凤城三月柳色新,春风拂面暖人心……” 他一句句地写着,渐渐进入了状态。写到一半,他想用一句开阔的句子来总领全篇的气势。 有了!京城春景无限好! 他心中一喜,笔走蛇龙,就要将这句写下。然而,就在落笔的瞬间,一个监考官恰好从他身边走过,官靴踩在地上的声音,让他心头猛地一跳,手不受控制的一抖! 写完了。他松了口气,低头一看。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只见雪白的卷面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京城春‘警’无限好”! 景色的景,他竟然写成了警戒的警! 柳乘风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冷汗“唰”的一下就从额头、后背疯狂的冒了出来。 完了!京城春“警”无限好?这是在说京城戒备森严,如临大敌?还是在讽刺朝廷,暗示天下不宁?这要是交上去,比齐兄的策论还要命,是要被当场拿下,打入大牢,判一个腹诽朝政的死罪的! 柳乘风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惨白如纸,拿着笔的手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怎么办?涂掉?不行!考场规矩,卷面不得有任何涂抹,一旦涂改,此卷作废! 他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下意识的,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齐文昊。 齐文昊几乎在柳乘风写错字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看到了柳乘风那煞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目光顺着柳乘风的视线,落在了那张卷子上。 京城春“警”无限好。 齐文昊的眉头微微一挑。他看着柳乘风那副快要吓晕过去的样子,倒不觉得紧张。 就在柳乘风绝望到想直接用墨团把那个字盖住的时候,一张薄薄的吸墨纸,从旁边的隔板缝隙里悄无声息的递了过来。 柳乘风一愣。 紧接着,齐文昊那平静的声音压得极低,传了过来:“柳兄,不如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柳乘风都快哭了,这怎么将错就错啊! 只听齐文昊继续说道:“改为‘春景引人警醒’,抒发忧国忧民之情。” 一句话,让柳乘风呆住了。 春景引人警醒……对啊!我可以说,我看到这繁华春景,想到的却是边关的将士,是受灾的百姓!这大好春光,更应该让我等读书人警醒自身,要发奋图强,报效国家!这意境,岂不是比单纯的歌颂春光高了无数倍! 死局,瞬间盘活! 柳乘风的眼中爆发出光芒,看着齐文昊,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崇拜。齐兄,真乃神人也! 他连忙拿起笔,就要修改。可他实在太激动,也太紧张了,手一哆嗦,“啪嗒”一声,一滴硕大的墨团,不偏不倚,正好从笔尖滴落,砸在了卷面上那个“警”字的旁边。 雪白的卷面上,一个漆黑的墨点,格外刺眼。 柳乘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刚提起来的心,瞬间又沉了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废物秀才大显神威! 这……这又怎么办?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看齐文昊。或许是齐文昊的急智感染了他,他看着那个墨团和那个“警”字,脑子里灵光一闪,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提起笔,在那滴墨团上飞快的添了几笔。一勾,一撇,一捺,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跃然纸上!那墨团,竟成了燕子的身体! 柳乘风看着自己的杰作,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低声自嘲了一句:“此乃‘墨点映春’,平添几分意境罢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总算化解。 齐文昊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张空白的卷纸。 京城春景。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柳乘风刚才那张因为一个错字而惊恐万状的脸。他想,这所谓的会试,这所谓的为国求贤,究竟给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带来了什么? 这京城的春光,确实很美,但也确实,引人警醒。 齐文昊拿起笔,目光变得无比深沉。 ...... 当—— 钟声响起,九天的会试终于结束了。 贡院的大门慢慢打开,阳光透了进来。 数千名考生从那一排排压抑的号舍里走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脸色很差,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很多人还要互相扶着才能站稳。 这九天对他们来说太难熬了。 柳乘风和张承业也在人群里,脸色都不太好。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柳乘风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软了。 张承业则是四处张望着,寻找着齐文昊的身影。 很快,他们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齐文昊。 和周围那些考生不同,齐文昊腰杆挺的笔直,神情平静,走路也很稳。 “齐兄!” 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齐兄,你怎么样?”张承业赶紧问道。 “还好。”齐文昊的回答很简单。 柳乘风看着齐文昊,想说什么又没说。那篇策论的事情,让他心里一直不踏实。 齐文昊看出了他的担心,但没有多说。 “先回去吧,有事要办。” 三人回到租住的小院。 一进门,就看到孙老秀才坐在院里晒太阳,看到他们回来,马上笑着迎了上来。 “哎哟!三位举人老爷考完了?辛苦!辛苦!” 齐文昊没休息,直接把柳乘风和张承业叫进屋里。孙老秀才也跟着进来,看着他们,想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齐文昊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用很小的字,密密麻麻的写着几个号舍的编号。 甲字七号、甲字十五号、丙字二十一号…… 正是他在考场里记下来的,那几个作弊考生的位置。 “柳兄,张兄,辛苦了。”齐文昊看着两人,“我们还不能休息。” 他先看向孙老秀才。 孙老秀才被他一看,马上挺直了腰杆。 齐文昊把那张纸条递过去。 “孙老先生,你不是说在京城地界很熟吗,想请你帮我办件事。” “齐举人尽管吩咐!”孙老秀才拍着胸脯,声音都大了几分。 “这上面是几个考生的号舍编号,”齐文昊的声音压的很低,“我需要你用你的关系,去查清楚这几个人是什么来路,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在京城哪个客栈。查的越详细越好。” 孙老秀才接过那张纸条,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用力的点了点头。 “齐举人放心!别的不敢说,这京城底下的三教九流,我老孙都认得几个人!不出两天,我保证把他们的底细都给您摸清楚!” 说完,他把纸条小心的揣进怀里,转身就风风火火的出了院子。 接着,齐文昊又看向张承业。 “张兄。” “齐兄你说!”张承业早就等着了。 “孙老先生去查人,你就去查钱。”齐文昊的眼神很锐利,“用你家里的关系,去查裕丰钱庄近一个月所有大额银钱往来的账目,特别是那些说话带着外地口音,存进大笔银子又没马上取走的账户。” 张承业的眼睛亮了。 他马上就明白了齐文昊的意思。 “齐兄放心!我爹在京城商会里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老伙计!裕丰钱庄虽然背景硬,但只要是做生意,就一定有漏洞!” 他一拍大腿。 “我这就去找我爹的老伙计!就算是用钱砸,我也得把他们的账本给砸出来!” 张承业也兴冲冲的跑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齐文昊和柳乘风。 柳乘风终于忍不住问:“齐兄,我们这么做,真的有用吗?对方可是丞相……” 齐文昊给他倒了杯茶,问道:“柳兄,你觉得我那篇策论,能送到主考官王大人的手里吗?” 柳乘风的脸色白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都在抖。 “恐怕……过不了张敬之那一关。” “没错。”齐文昊点头,“所以我们不能只靠那篇文章。”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看着窗外。 “我们要做的是,在放榜之前,把另外的证据交到王大人手里,一份让他不能不管的证据。” …… 孙老秀才的效率很高。 只过了一天,傍晚的时候,他就跑着回了院子。 他一身土,嗓子都哑了,但眼睛很亮。 “齐举人,查到了,都查到了!” 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也顾不上喝水,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摊在桌上。 “您看!” 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名字,后面还有籍贯和住址。 “甲字七号的,叫吴亮,来自湖广。现在住在城南的福来客栈。” “甲字十五号,叫孙钱,山东人士,住在西街的同福酒楼。” 孙老秀才喘着粗气,指着那几个名字,脸上全是得意。 “我找了城里说书的、扛活的,还有几个乞丐兄弟,分头去各个客栈打听。这些外地来的举人目标很明显!”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而且,我还让一个在钱庄门口帮人写信的老兄弟多留意了一下。这几个人,考前都去过一个地方。” “裕丰钱庄。” “他们每个人都在里面存了至少五百两的现银,开了票据,但一直没取走!” 柳乘风在旁边听傻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着不起眼的老秀才,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好像在京城底下铺了一张网。 就在这时,院门外,张承业的心腹张忠也快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张承业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张承业听完,脸色变了好几变。 他走到齐文昊面前,声音里透着股激动:“齐兄,我也查到了!” 第一百零七章 家书加急! “我的人,花了一千两银子,买通了裕丰钱庄的一个管事。那管事怕担责任,不敢给账本,但他亲口承认了!” “吴亮和孙钱那几个人的银子,来源都是一样的!” “是从城西的几家米行和布庄转过去的!” 张承业吸了口气。 “那几家米行和布庄背后真正的大老板,是同一个人!” “李文博!” 就是那个丞相的侄子,漕运帮的头目! 所有的线索,一下全都对上了。 一条清晰的舞弊链条,浮现在众人眼前。 漕运帮用李文博的生意把黑钱洗干净,再通过裕丰钱庄,把钱给那些早已内定好的考生。 最后,由副主考官张敬之,在考场之内,为这些人通过考试提供方便! 环环相扣,安排得明明白白! 柳乘风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这张网,织得太大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 齐文昊静静地听完了一切。 他拿起桌上那两份刚刚到手的情报,一份是考生的名单和落脚点,一份是资金的流向和源头。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冷笑。 “人证,物证,款项流转。” 柳乘风看着桌上那两张纸,眉头紧锁。 “齐兄,证据是有了,可怎么递上去?主考官王大人在贡院里,我们根本见不到人。” 张承业也一脸愁容:“我倒是能托人去都察院递话,但这种事没有凭信,人家未必会信。” 齐文昊正思索着对策。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还是那个商队的汉子,他这次跑得满头大汗,脸上全是焦急。 “齐举人!齐举人!”人还没到门口,声音就先喊了进来,“有您的加急家书!” 加急家书? 齐文昊脸色一变。 上一封信才到没多久,怎么又来一封,还是加急,难道家里出事了? 他快步迎出去,从汉子手里接过信。 信封用火漆封着,上面盖了一个红色的“急”字。 齐文昊拿着信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他撕开信封,展开信纸,是二姐李云婉的字迹,笔画显得很用力。 信的开头,就让齐文昊的瞳孔猛地一缩。 原来,上次赵员外上门吃瘪后,表面上老实了,暗地里却开始使坏。 他不敢来硬的,就在村里到处散播谣言,说齐文昊在京城得罪了大人物,这次会试不但考不中,连小命都难保。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村里人本来就淳朴,都被吓到了。 之前还羡慕三姐妹的邻里,现在都躲着她们走。 读到这里,齐文昊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了,他能想象到三姐妹在村里承受的压力。 他继续往下看。 李云婉在信里写道,她们姐妹三人商量了一整夜,决定不能在家里干等着担惊受怕,要主动来京城。 她们要和他站在一起。 齐文昊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没想到,三个看似柔弱的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接下来信里的内容,更是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云婉说,她把齐文昊留下的赵家账本,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她还走访了村里十几个被赵员外欺负过的乡亲,那些乡亲听说齐文昊在京城为民请命,都鼓起勇气,写下了自己被侵占田产、强收租子的经历。 十几户人家,按上了鲜红的手印,汇成了一份联名的血书。 李云婉决定,带着这份更详细的罪证和村民的血书,立刻启程来京城。 她们已经卖了些首饰家当凑够了路费,雇了熟悉的商队,即日出发。 信的末尾,是李云婉的字迹: “兄长在外为国为民,我等姐妹虽是女流,亦不能让你孤身奋战。” “此行,不求功名,只为公道!” 齐文昊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他知道三姐妹是出于一片好心,可京城是什么地方?赵员外只是个小角色,他背后的人是漕运帮,是当朝丞相! 要是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家人主动送到了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齐兄?齐兄你怎么了?” 柳乘风和张承业见他脸色不对,都围了上来。 齐文昊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把信递了过去。 两人看完,也是一脸震惊。 “这……这三位弟妹……真是奇女子!”柳乘风感叹道。 张承业却倒吸一口凉气,他更清楚京城的凶险。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他急得在原地打转,“京城是什么地方?她们三个弱女子过来,会没命的!” 齐文昊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猛地转身冲进屋里。 “笔墨伺候!” 他必须立刻回信,让她们停下,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可当他拿起笔,笔尖悬在半空,却又迟迟落不下去。 他知道,没用了。 以三姐妹的性子,既然已经上路,就绝不可能回头。她们的信不是商量,是通知。 齐文昊的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既然拦不住,那就只能护住。 他重新铺开一张信纸,笔尖落下。 这次,他没有再写任何劝阻的话,只是详细写了京城的天气,嘱咐她们多带厚衣服,路上不要露富,遇到盘查就说是来投奔亲戚的。 每一个字,都透着关心。 写完信,他用最快的速度封好,交给还在院里等着信使。 “拜托了!用最快的速度,送还给她们!” 送走信使,齐文昊猛地转身,目光落在张承业的身上。 他的眼神,无比严肃。 “张兄。” “齐兄你说!” “我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大忙。”齐文昊的声音有些沙哑,“立刻派人,派你手底下最信得过,身手最好的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从望江县到京城的官道上,重重点了一下。 “去接应她们!” “不要惊动她们,就在暗中跟着,一路护送!” 齐文昊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声音也冷了下来。 “路上,但凡有任何心怀不轨的人靠近……格杀勿论!” 张承业看着齐文昊那双泛红的眼睛,明白了这个托付有多重。 他没有犹豫,狠狠一拍胸脯。 “齐兄你放心!” 张承业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亲自派张忠带队去!再从我爹的护卫里,挑十个最能打的练家子!保证弟妹们这一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她们的车驾!” 第一百零八章 一张老底全被掀! 安排完接应的事,张承业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亲自去调派人手。 小院里,又安静了下来。 柳乘风看着齐文昊,很担心的说:“齐兄,派人去接应是好办法。可眼下,我们手里的这些证据,该怎么办?” 齐文昊的目光,落在那两张写满了罪证的纸上。 人证,有了。 资金流向,有了。 但这还不够。 这些证据,能证明漕运帮和裕丰钱庄勾结,资助考生。 可要搞倒张敬之,还差关键的一环。 那就是证明,他收了钱,并且答应让这些考生在科举中通过。 没有这个证据,张敬之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干净,说自己只是公平阅卷,那些人能考上,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必须找到他收钱的直接证据。 齐文昊的目光,转向了院子里那个正因为帮不上忙而搓着手走来走去的孙老秀才。 “孙老先生。” “哎!齐举人!” 孙老秀才一个激灵,连忙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期待。 “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齐文昊的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孙老秀才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齐举人您说!我老孙一定办到!” “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齐文昊一字一顿的说道。 “礼部侍郎,张敬之。” “嘶——” 孙老秀才倒吸一口凉气。 查当朝侍郎?这可是从三品的大官! 他只是个落魄秀才,平日里见个九品芝麻官都得绕着走。 这难度也太大了。 看到他脸上的为难,齐文昊没有催促,只是平静的说道:“我不要你闯进他府里去查,那太危险。” “我只要你,还像之前一样,去你熟悉的地方。” “去那些茶馆、酒楼、菜市场,去听那些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 “去听,去问。” “一个朝廷大员,他的衣食住行,总会留下线索。他府上的下人,总会出来采买。他家的亲戚,总会出来走动。” “我要知道,张府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比如,添置了什么贵重的家当,或者,家里什么人突然花钱大手大脚了起来。” 齐文昊的话,让孙老秀才的思路一下子打开了。 对啊! 他进不去侍郎府,但他可以接触到从侍郎府里出来的人啊! 京城这么大,每天从那些高门大户里流出来的消息,比阴沟里的水还多。 只要有心,没有打听不到的事! 孙老秀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一拍大腿,脸上又有了精神。 “齐举人!我明白了!” “您就瞧好吧!我这就去我那几个老兄弟那里!东城的菜市口,西城的点心铺,南城的布料行,北城的当铺,都有我的人!” “我就不信,他张敬之是神仙,吃喝拉撒都不沾人间烟火!” 说完,孙老秀才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又一次风风火火的冲出了院子。 这一次,他的背影里,带着一股劲。 …… 等待的日子很难熬。 张承业派出的心腹已经上路。 但三姐妹从望江县到京城,路途遥远,也要十天半个月。 而会试放榜,就在眼前。 时间不多了。 柳乘风急的在屋子里转圈。 齐文昊却很镇定,每天照常读书,练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悬着两件事,一件是去往京城的官道,一件是孙老秀才的消息。 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 那个熟悉的身影,急急忙忙的冲进了院子。 是孙老秀才! 他跑得太急,进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查……查到了!” 孙老秀才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但他脸上的兴奋,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冲到桌前,一把抓起茶壶,对着壶嘴就“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齐举人!天大的消息!” 他抹了一把嘴,将一张记录用的纸拍在桌上。 “我找了给张府送菜的那个老王头!” “老王头说,就在会试开始前几天,张府的采买单子突然变了!以前都是些家常菜,那几天,突然要了许多山珍海味!” 这只是个小细节。 但紧接着,孙老秀才说出的话,让齐文昊和柳乘风的呼吸都停住了。 “老王头还说,他去送菜的时候,无意中听见张府的下人议论。” “说张夫人,最近发了一大笔钱!” 孙老秀才压低了声音。 “张夫人,从漕运帮名下的聚宝斋珠宝行里,买了一支簪子!” “南海珍珠簪!据说价值三千两白银!” 三千两! 一个侍郎的夫人,随手就买了一支三千两的簪子! 这绝对不正常。 柳乘风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还有!”孙老秀才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更关键的是!” “老王头说,他昨天去送菜,正好撞见张夫人在后花园里跟她的贴身丫鬟炫耀那支簪子!” 孙老秀才清了清嗓子,学着那丫鬟的语气,捏着嗓子说道:“夫人,这簪子可真好看,就是太贵重了些……” 然后,他脸色一正,压低了声音,模仿着一个贵妇人的腔调,说出了那句不得了的话。 “贵什么?” “老爷说了,只要保那十个公子过了会试,以后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柳乘风的大脑,一片空白。 十个公子! 十个名额! 这个数字,让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齐文昊。 齐文昊依旧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放在桌上的手,却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想起了考场里,那个袖藏小抄的甲字七号。 想起了那个笔杆夹带的甲字十五号。 想起了那个跟监考官眉来眼去的丙字二十一号。 他默记下来的作弊者,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个人! 他又想起了张承业查到的,裕丰钱庄里那十笔来路不明的巨额存款!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对上了! 张敬之收受贿赂,承诺保送十名关系考生中试! 证据全都对上了! 这份证据,足以将张敬之,甚至是他背后的丞相,都拖下水!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孙老秀才看着齐文昊和柳乘风那震惊的表情,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 他一个被人瞧不起的落魄秀才,竟然真的办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过了好一会儿。 齐文昊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站起身,走到孙老秀才面前,对着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孙老先生,多谢了。” 孙老秀才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 “使不得!使不得啊齐举人!这都是我该做的!” 第一百零九章 丞相死期到了! 齐文昊直起身。 他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隐藏着即将喷发的怒火。 他拿起桌上那几份凝聚了所有人心血的罪证。 一份,是作弊考生的名单。 一份,是裕丰钱庄的资金流向。 还有这最后一份,是张敬之收钱办事的口供。 人证,物证,动机。 所有的一切,都齐了。 柳乘风看着他,声音颤抖地问道:“齐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齐文昊没有回答。 他走到书桌前,重新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 然后,提起了笔。 他要写的,是一份奏疏。 他把作弊考生的名单,裕丰钱庄的资金流向,还有张敬之收钱的证词,一字一句的写了上去。每一个名字,每一笔款项,每一个时间点,都标的清清楚楚。 柳乘风和孙老秀才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看着那张纸上的罪证,只觉得那是一道催命符。 “齐兄……”柳乘风的喉咙有些干,“这份东西……递上去,就是不死不休了。” “从他们对我动手的那一刻起,就早已不死不休。”齐文昊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搁在了砚台上。 就在这时。 “齐兄!齐兄!” 院门被人推开,张承业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 “到了!到了!我的人接到信,她们已经进城了!” 齐文昊猛地站起身,心里一紧。 话音刚落,三道身影就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为首的,正是大姐李云婉。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青布裙子,风尘仆仆,人看着瘦了些,但眼睛却很亮,很坚定。 跟在她身后的,是二姐李云瑶和三妹李云兮。 李云瑶正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小院,而年纪最小的李云兮,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对京城的新奇。 “兄长!” 看到齐文昊,三姐妹一起喊道。 听到这一声“兄长”,齐文昊心里一暖,之前的担忧和焦虑都消失了。 他快步迎了上去,在她们身上看了一遍,看到她们都没事,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路辛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 安顿下来后,张承业主动提出,要带三姐妹逛逛京城。 刚来到这么繁华的地方,李云瑶和李云兮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高大的城楼,宽阔的街道,各种各样的商铺,还有街上穿着好料子衣服的行人,都让她们看花了眼。 “哇!二姐你看!那个糖人好好看!” “大姐,京城好大呀!比我们望江县大一百倍!” 李云兮兴奋的跑来跑去。 一行人走着走着,路过了一处朱漆大门,门口有个高大的石牌坊,上面刻着三个大字——翰林院。 门口站着两个拿长戟的卫士,看着很威严。 一阵读书声,从高墙里面传了出来。 李云兮停下了脚步。 她仰着小脑袋,看着气派的大门和牌坊,又听着里面的读书声,以为这里是京城最好的学堂。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挣开了李云瑶的手,迈着小短腿,跑到了那威严的卫士面前。 她仰起头,用清脆的声音认真的问道: “大叔,请问这里收不收女娃娃念书呀?” 这话一出,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两个原本像石雕一样的卫士,齐刷刷的低下头,看着面前这个还没他们长戟高的小不点,脸上满是惊讶。 其中一个卫士愣了半天,才板起脸,刚想呵斥。 “胡闹!这里是……” 话还没说完,李云瑶已经满脸通红的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妹妹。 “对不起!对不起!官爷!”她连连鞠躬,急得快要哭出来,“我们是乡下来的,不认得路,认错门了!小孩子乱说话!乱说话!” 说完,她就拉着一脸不解的李云兮,赶紧跑开了。 “噗嗤——” 周围的路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两个卫士的脸也抽动了几下,强忍着笑,重新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齐文昊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也笑了。 …… 回到小院,气氛重新变得严肃。 李云婉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本,是已经有些破旧的账本。 另一份,是十几张按满了鲜红手印的状纸。 “兄长,这是你之前留下的赵家账本。”李云婉把东西递了过去,“我走访了村里十几个受过赵家欺压的乡亲,他们都愿意作证。这是他们按了手印的联名血书。” 齐文昊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血书。 上面每一个指印,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血泪。 他的目光冷了下来。 赵员外。 漕运帮。 丞相。 望江县的一个土财主,竟然也是这张大网的一部分。 这些罪证,和手里的科举舞弊案连在一起,就成了证明漕运帮资金来源的新证据。 这下,证据更完整了。 “你们做得很好。”齐文昊把东西小心收好,郑重的说道。 “对了,兄长。”李云婉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我们来的路上,听护送我们的商队闲聊时说起一件事。” 她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下思路。 “他们说,最近京城周边的粮价,有些不对劲。” “官仓明明还在放粮,市面上的米价却一天比一天高。他们跑了几个镇子,发现很多粮商的米铺都关了门,说是没粮可卖。” “但商队里有经验的老人说,这是有人在暗中囤积粮食,故意抬高价格。” 李云婉只是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可这几句话,让齐文昊心里一震。 齐文昊的脸色,猛地一变。 科举舞弊,是为了安插自己人,掌控朝堂。那囤积粮食,哄抬粮价,又是为了什么? 一旦粮价失控,百姓吃不上饭,京城就要出大乱子。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盯住了墙上的京城地图。 他一下子想通了,联想到刚进京城时他在城门口看到的那张官府告示。 告示上说,为了平抑粮价,官仓已经开仓放粮。 可李云婉带来的消息却是,市面上的米价,一天比一天高。 官仓明明在放粮,米价却还在涨,这太不正常了。 第一百一十章 京城要大乱 这说明官仓放出来的粮食,根本没到老百姓手里,在半路上就被人截走了。 能有这么大本事,在天子脚下截断官府粮道的,还能是谁?能让京城周边所有粮商同时关门的,也只有那个势力了。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漕运帮。 这个由丞相一手扶植起来的势力,掌控着大炎朝的经济命脉,水泼不进。 齐文昊的后背一下就湿了。 他明白了,科场舞弊只是第一步,囤积粮食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 京城有几百万人,一旦粮食断了,米价飞得天高,老百姓吃不上饭,为了活命肯定会闹起来。 到那个时候,整个京城就乱了。 而这些囤积了所有粮食的幕后黑手,就可以坐地起价,用粮食换取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金钱?权力? 这帮人,甚至可能想逼宫谋反。 他们的目的,是在动摇大炎朝的根基,这是个天大的阴谋。 齐文昊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浑身发冷。 他之前以为对手只是张敬之和丞相,是一场官场斗争。 现在他才发现,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想把整个国家都拖下水的庞大利益集团。 这些人,是国贼。 “齐兄?你怎么了?” 柳乘风看着齐文昊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担忧的问道。 张承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紧张的看着他。 齐文昊缓缓抬起头,声音因为震惊有些干涩。 “我们……可能捅到了一个比天还大的窟窿。” 他将自己的猜测,将那个关于粮价和京城动乱的可怕推论,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 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云婉三姐妹听得云里雾里,她们不明白这其中牵扯的利害关系。 但柳乘风和张承业,却听懂了。 柳乘风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个读书人。 他能想到的,是史书上那些因为饥荒而人吃人的惨烈记载。 他不敢想,那种惨状,要是在京城发生,会是什么样子。 “他……他们疯了!” 张承业“砰”的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 “这帮天杀的畜生!” 张承业比柳乘风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是商人。 他知道,粮食就是命。 控制了粮食,就等于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我爹说过,京城里七成以上的粮行,都或多或少要看漕运帮的脸色!漕运帮让他们什么时候开门,他们就得什么时候开门!让他们卖什么价,他们就得卖什么价!” “这哪是什么做生意,这分明是明抢,是要全京城老百姓的命啊!” 张承业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齐文昊,眼神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齐兄!我家在通州还有一个大粮仓!虽然比不上那些大粮商,但也能存个几万石粮食!” “我这就派人去查!去查京城所有粮仓的底!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所有的粮食都藏得天衣无缝!” 张承业的提议,让齐文昊的思路瞬间清晰起来。 没错。 不能只被动的等着对方出招。 必须主动出击。 “好!” 齐文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我们分头行动。”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那份写满了科举舞弊罪证的奏疏上。 “这份罪证,是用来扳倒张敬之,揭开科场黑幕的。” 他拿起那份奏疏,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必须一击致命。” 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张承业。 “另一件事就是粮价。张兄,你立刻动用你所有的关系去查,查清楚京城周边到底有多少粮仓,现在库存如何。还要查清楚那些被截留下来的官粮都流向了哪里,以及是哪些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齐文昊的声音,变得无比冷静。 “我们不仅要揭发他们,还要赶在京城大乱之前,找到他们的粮仓,抓住他们的命脉!” 齐文昊的计划,让原本陷入恐慌的柳乘风和张承业,都找到了主心骨。 柳乘风虽然帮不上查案的忙,但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对!齐兄,我帮你整理文书!把所有的证据,都整理得清清楚楚,让他们无可辩驳!” 张承业更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这就去找我爹!他那些老伙计,遍布京城各大商行!撬不开他们的嘴,我就用银子砸开!” 看着重新行动起来的众人,齐文昊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沉入暮色的京城。 远处,万家灯火,一片祥和。 可他知道,在这片祥和之下,正有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在悄然酝酿。 他手中的那份奏疏,就是点燃这场风暴的火信。 而张承业去查的粮仓,则是决定这场风暴最终走向的关键。 齐文昊忽然觉得,他现在做的事,已经不只是为了一个乡下土财主,也不只是为了一场科举的公平。 他和他的朋友们,是在跟一个想把整个京城和几百万百姓当成赌注的庞大势力作对。 桌子上,摊着五份罪证。 第一份,是齐文昊默写下来的十个作弊考生的号舍编号、长相和作弊手法。 第二份,是张承业花钱弄到手的资金流向图,上面清楚的画着几家米行布庄,怎么把钱转进裕丰钱庄,再由钱庄送进那十个考生的账户。 第三份,是孙老秀才从张府送菜的老王头嘴里问出的证词,关于张夫人那支价值三千两的簪子,还有那句“保十个公子过了会试”的许诺。 第四份,是李云婉带来的赵员外在望江县的贪腐账本。 第五份,同样是李云婉带来的,十几户乡亲按了红手印的联名血书。 人证,物证,动机,钱款来路,所有的一切,都摆在了桌上。 柳乘风看着这些东西,手都有些发抖,脸也因为激动涨的通红。 “够了!齐兄!全都有了!”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指着桌上的罪证,像是看着一座金山。 “证据确凿!他们赖不掉了!” 柳乘风猛的转向张承业。 “张兄!你不是说你家和王大人的门生有交情吗?我们现在就去!立刻把这些东西送上去!” “只要王大人看到这些,张敬之就死定了!丞相也跑不了!” 柳乘风越说越来劲,好像已经看到了张敬之被抓起来的那一天。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间接证据皆可辩驳! 孙老秀才也在一旁用力的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激动。 张承业也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没错!我这就去安排!就算见不到王大人,递到都察院,也足够让他们喝一壶的!” 然而。 就在屋里气氛最热烈的时候,齐文昊却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 这一个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乘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齐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啊!” 齐文昊没有立刻回答。 他拿起那份钱庄的资金图。 “这份东西,张敬之可以说跟自己没关系,是李文博的个人行为。钱庄的账,跟他一个礼部侍郎有什么关系?” 他又拿起孙老秀才打听来的消息。 “张夫人买簪子,他可以说自己俸禄高,或者干脆说是下人胡说八道,是有人故意栽赃。” 接着,是那份作弊考生的名单。 “考场舞弊,他可以说自己没查到,但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指使的。他甚至能反咬一口,说我们才是想包庇坏人。” 最后,是赵员外的账本和村民的血书。 “一个乡下土财主的罪证,离得太远,更跟他扯不上关系了。” 齐文昊将那几份证据,一份份放回桌上,目光扫过众人已经惊呆的脸。 “你们看,我们手里的所有证据,看着挺唬人,但都是间接证据。” “我们没有一样东西,能直接证明,张敬之本人,参与并操纵了这一切。” 齐文昊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柳乘风和张承业的心上。 “只要没有直接证据,他就能狡辩。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就不是功臣,而是诬告朝廷命官的罪人了!” 柳乘风倒吸一口凉气,脸一下就白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官场上的凶险,远比他想的要复杂。 张承业的眉头也死死的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做生意多年,自然明白证据的分量。齐文昊说的没错,他们现在手里有的,都只是旁证,缺一个能把张敬之钉死的主证。 “那……那怎么办?”柳乘风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些证据变成一堆废纸?” 小院里,刚刚还无比高涨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齐文昊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缓缓开口。 “不。” “我们有铁证。” “而且,是一份让他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铁证。” 柳乘风和张承业猛的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铁证?在哪里?” 齐文昊的目光望向贡院的方向。 “那份铁证,就是被他亲手压下去,甚至可能已经被他动了手脚的,我的考卷!” 柳乘风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第二场策论考完,张敬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齐兄的卷子狠狠拍在桌上,大骂“一派胡言”的场景! 以张敬之那有仇必报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放过那份卷子! “没错!”张承业也瞬间反应过来,狠狠一拍大腿,“他要保那十个人中举,就得把别人的名次挤掉!齐兄你的文章写得那么好,肯定是他第一个要除掉的!” “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的卷子给毁掉!” “比如直接判个下等,或者故意弄脏,甚至可能直接烧了,就说弄丢了!” 一个比一个恶毒的猜测,从张承业口中说出。 齐文昊平静的听着。 他知道,张承业说的,都是张敬之极有可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齐文昊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创造一个机会。”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个让主考官王正明大人,在审阅所有卷子的时候,能亲眼看到我的卷子,亲眼看到那上面被动了手脚的痕迹,亲眼看到张敬之的真面目!” “我们要做的是把刀递到王大人的手上,让他自己,去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齐文昊说着,将桌上那份写满罪证的奏疏,和其他几份证据叠在一起,郑重的放进一个信封里。 “而是把刀,递到王大人的手上,让他自己,去揭开这个脓疮!” 可如何将证据递到王正明的手上这个问题,让柳乘风和张承业都沉默了。 毕竟贡院在放榜之前,谁也进不去。 王正明又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为人刚正,不可能私下见任何人。 要是硬闯,人还没见到,就会被当成冲击考场的狂徒给抓起来。 “王大人那边,密不透风。”张承业沉声说,“我们的人根本靠不近。” “那怎么办?”柳乘风急了,“真要等到放榜之后?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齐文昊的目光,在桌上的几份证据上扫过。 他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 “既然进不了贡院。” “那我们,就把证据送去别处。” 齐文昊抬起头,目光转向了在场的孙老秀才。 被他这么一看,孙老秀才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 “孙老先生,又要辛苦你了。”齐文昊的语气很平静。 “齐举人尽管吩咐!”孙老秀才激动的脸都红了。 “我们要把这份奏疏,连同所有证据,送到另一个人手上。”齐文昊的目光变得深邃,“刑部侍郎,李大人。” 李侍郎? 张承业的眼睛瞬间亮了。 李侍郎是朝中有名的“独狼”,不依附任何党派,能力出众,深受皇上信任。最重要的是,他跟丞相一向不对付。 把证据给他,他绝对敢用! 柳乘风又担心起来:“可李侍郎的府邸一样守卫森严。而且我们现在肯定被丞相的人盯上了,贸然派人上门,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所以,去的人,不能是我们。” 齐文昊看着孙老秀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们要派一个,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人去。” 一个乞丐。 当齐文昊说出这个计划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让孙老秀才,扮成乞丐,去给刑部侍郎递送密信? 这太匪夷所思了! 然而,孙老秀才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眼中却爆发出光芒! 他明白了。 他一个落魄秀才,无权无势,样子也不起眼。 他这身份,在这一刻,竟成了他最好的保护。 “我懂了!”孙老秀才一拍大腿,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齐举人放心!扮乞丐,我熟!”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乞丐的破碗藏惊雷! 说完,他便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小屋。 不到一刻钟。 当房门再次打开时,柳乘风和张承业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只见一个头发乱糟糟,脸上抹着锅底灰,身上穿着一件满是破洞和油污的烂衣衫的老头,佝偻着背,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股子馊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这哪里还是那个孙老秀才? 这分明就是个真乞丐! 孙老秀才对两人的震惊表情十分满意。 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 然后,他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个破碗。 那碗缺了个大口子,碗身上全是裂纹。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只破碗倒扣过来,在碗底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那碗底竟然弹开了一个小小的夹层! 夹层空间不大,但刚好能塞进那封装好了、用蜡丸密封的奏疏。 “齐举人,您看!”孙老秀才得意的将奏疏放进去,又将夹层合上,看不出一点痕迹。 柳乘风已经看傻了。 张承业更是围着孙老秀才转了两圈,啧啧称奇。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 齐文昊郑重的看着孙老秀才。“孙老先生,一切拜托了。” “齐举人放心!”孙老秀才将破碗端在手里,腰杆一弯,背一驼,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就没了。 他拖着脚,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院门。 那蹒跚的背影,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可怜人。 …… 齐文昊和柳乘风并没有待在院子里。 他们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只见孙老秀才一上了大街,立刻就进入了状态。 他专挑人多的地方凑。看到衣着光鲜的富商路过,他就立刻迎上去,伸出破碗,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 “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个胖商人嫌恶的皱了皱眉,从怀里丢出两个铜板。 “铛啷。” 铜板落入破碗。 孙老秀才像是得了宝贝,连连作揖,嘴里“谢谢大善人”喊个不停。 柳乘风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来真的啊?” 齐文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就在这时。 意外发生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两个正在巡逻的官差,注意到了孙老秀才。 其中一个官差眉头一皱,提着水火棍就走了过来。 “哪来的叫花子!滚滚滚!别在这儿影响市容!” 柳乘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齐文昊的手,也不自觉的攥紧了。 被发现了? 计划要失败了? 然而,孙老秀才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跑。 他“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一把抱住了那官差的大腿! “官爷!官爷啊!” 下一秒,响亮的哭嚎声响彻街头。 孙老秀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是来要饭的啊官爷!” “我是来找我儿子的!我那苦命的儿子啊!” “他来京城赶考,说好了考中了就接我来享福……可这都多久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啊!我是怕他出了意外,才一路从乡下找过来的啊!呜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用那张满是锅底灰的脸,去蹭官差那干净的裤腿。 那官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彻底搞懵了。 他想把腿抽出来,可孙老秀才抱得死死的。他想骂人,可周围的百姓已经围了上来,一个个对着他指指点点。 “哎,真是可怜啊。” “是啊,儿子来赶考,老父亲找过来了。” “官爷也真是的,通融一下嘛。” 那官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恶心的不行,却又发作不得。 最后,他只能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行了行了!别嚎了!” 他猛的一甩腿,总算挣脱开来。“赶紧滚!别在这儿挡道!”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孙老秀才像是得了大赦,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捡起自己的破碗,点头哈腰的钻进了人群,一溜烟就不见了。 看着这堪称神来之笔的脱身,柳乘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 “我的天……齐兄……孙老先生他……他这演技真是绝了……” 齐文昊看着孙老秀才消失的方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容。 他低声感叹了一句。 “老先生这伪装,真是出神入化。” 孙老秀才的演技,骗过了官差,也骗过了街上所有的人。他一路要饭,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了刑部侍郎府上的后巷。 孙老秀才没有马上过去。 他像个真的乞丐,在巷子口的垃圾堆旁边蹲了下来,把那只破碗放在身前,眼神呆滞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在等一个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关着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不错的管家模样的人,提着一包东西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去办事。 就是现在! 孙老秀-才眼中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恢复了呆滞的样子。他猛的从地上一跃而起,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这一次,他没有抱大腿,而是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破碗,哭喊的声音比刚才在街上还要凄惨! 那管家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后退一步,骂道:“哪里来的疯乞丐!滚开!” “我不走!我不走啊!”孙老秀才哭的鼻涕眼泪直流,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不是来要饭的!我是来伸冤的!我这里有天大的冤情!能捅破天的冤情啊!” 管家脸色变了。 刑部是什么地方?就是管案子的。一般的乞丐,都是要钱要饭,可眼前这个,开口闭口就是伸冤和天大的冤情。 这不正常。 “胡说八道!再不滚,我叫人打断你的腿!”管家嘴上虽然说的很凶,但眼睛却在那只破碗上扫了一下。 “您打死我吧!打死我,这天大的冤屈就再也没人知道了!”孙老秀才一边哭喊,一边用头去磕地,磕的邦邦作响,“我知道,李大人是朝中最公正的官!我不求别的,只求您把这个…把这个传家宝,交到李大人手上!我所有的冤屈,都在这里面了!” 他将那只破碗,高高的举过头顶。 他举着破碗,那架势看得管家一愣。 管家沉默了。 他盯着那个乞丐,又看了看那只普普通通的破碗。他在这侍郎府当了二十年管家,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能感觉到,这个乞丐,不对劲。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惊天黑幕浮出水面! “东西留下,人滚。”过了半天,管家冷冷的说道。 “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孙老秀才像是得到了赦免,将破碗往地上一放,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巷子深处,消失不见。 管家皱着眉,捡起那只还带着馊味的破碗。他掂了掂,没什么分量。他本想直接扔掉,但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那乞丐最后那句“所有的冤屈都在这里面了”。 他仔细看着那只破碗。 终于,他发现了碗底那个几乎和裂纹混在一起的小小的凸起。 他按了一下。 “咔哒。” 碗底弹开,露出了里面那个被蜡丸紧紧包着的信封。 管家的瞳孔,猛的收缩! 他再也不敢耽搁,转身快步走回府内,直接去了书房。 …… 刑部侍郎李正,正在灯下看着卷宗。 当管家将那枚蜡丸送上来时,他只是稍微抬了下眼皮。 “一个乞丐送来的?” “是,他说,有天大的冤情。” 李正放下笔,捏碎了蜡丸,取出里面的信纸。当他看到信纸上那一个个小字时,他脸上的平静,一点点消失了。 作弊的名单,钱款的去向,下人的口供,还有望江县赵家的血书。 每一条,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当他看到最后,那份关于科场舞弊和漕运帮勾结,甚至牵扯到当朝丞相的奏疏时,他握着信纸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房间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久。 李正猛的站起身。 “备马!”他的声音很坚决,“我要去贡院!” …… 贡院,守卫森严。 “站住!贡院重地,任何人不准进来!”门口的卫兵长戟一横,拦住了李正的去路。 “刑部侍郎李正,有急事,要求见主考王大人!”李正亮出了自己的腰牌,脸色很难看。 “王大人有令,放榜之前,不见外客!”卫兵一点也不通融。 “这事关系到国家安危,耽误了,你担不起这个责任!”李正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一股让人害怕的气势。 卫兵被他的气势吓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不敢放行。 “你只需要通报一声。”李正的目光冷的像冰,“就说,漕运的船,翻了。” 卫兵虽然听不懂,但看李侍郎这个样子,知道事情不简单,连忙派人飞奔进去通报。 很快,王正明的贴身长随匆匆赶来,将李正领进了一间密室。 头发胡子都白了的王正明,正一脸严肃的坐在桌案后面。 “李侍郎深夜到访,有什么事吗?” 李正没有废话,直接将那份奏疏和所有证据,放在了王正明的面前。 王正明拿起第一张纸。 当他看到那十个作弊考生的名字和作弊手法时,他的眉头,只是皱了一下。 当他看到那份复杂的资金流向图,看到裕丰钱庄和漕运帮的影子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当他看到孙老秀才从张府下人那里听来的证词,看到南海珍珠簪和十个名额时,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看的很慢,很仔细,一个字都没有放过。 密室里,只听得到纸张翻动的声音,和王正明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终于,他看完了所有的证据。 他缓缓的抬起头,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已经涨的通红。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 “砰!” 一声巨响! 王正明猛的一掌拍在桌上,力道大的让桌上的茶杯都狠狠跳了起来,茶水溅了一桌! “岂有此理!” 一声怒喝,从这位铁面御史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声音因为生气而变得嘶哑。 “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身体因为生气而发抖,指着桌上的证据,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国家的科举大典!竟然被这帮家伙,当成了他们拉帮结派的工具!” 李正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他知道,王大人需要发泄一下。 过了好久。 王正明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眼中的怒火,渐渐变成了一种更加可怕的冰冷。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马上下令去抓人。 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李侍郎,这事,你做的很好。”王正明缓缓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压抑着怒火,“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 他站起身,在密室里来回走了几步。 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来人。” 他的贴身长随立刻推门进来。 “传我的命令。”王正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就说我要抽查卷宗,任何人不准打扰。” 说完,他看了一眼李正,大步走出了密室,直接朝着存放所有考卷的机要楼走去。 机要楼内,灯火通明。一排排书架上,整齐的放着几千份考生的卷子。 王正明让所有人都退下,自己亲自走了上去。 他首先根据齐文昊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十个作弊考生的卷宗。 他一份份地看过去。 第一份,文章平淡如水,毫无亮点,评级却是“上佳”。 第二份,辞藻华丽,却言之无物,评级也是“上佳”。 第三份,甚至有几处明显的文理不通之处,可朱笔批语却是“观点新颖,值得嘉奖”,评级,赫然还是“上佳”! 每一份卷子的末尾,都有副主考官张敬之的亲笔签名。 王正明的手,越握越紧。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将那十份卷子放到一边。然后,他在堆积如山的落选卷宗里,开始翻找。 终于,他找到了那份属于“齐文昊”的策论卷。 他展开卷子。 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 “漕运之弊,根在人心,源于船引!” 仅仅十一个字,就让王正明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继续往下看。 “清查船引”、“规范漕船”、“引商入漕”……一条条建议,层层递进,有理有据。 再往下,是那些详实到令人心惊的数据,是对漕运帮盘剥勒索的深刻剖析。 整篇文章,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漕运这个巨大毒瘤的表皮,将里面腐烂流脓的内里,血淋淋地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好!好文章!” 王正明看到酣畅处,忍不住一拍大腿,脱口赞道! 此等才华,此等洞见,此等胆魄!这才是朝廷需要的人才!此子,当为今科状元之选!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将卷子翻到了最后一页,想看看张敬之是如何评价这篇惊世之作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欺君之罪!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只见卷尾的评级之处,两个殷红如血的朱笔大字,赫然在目。 中下。 旁边,还有一行同样用朱笔写下的批语。 “夸夸其谈,不切实际。” 这八个字,让王正明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了看桌上李正送来的那份奏疏,目光又落回到手里的考卷上。 齐文昊在奏疏里写的很清楚,张敬之一定会想办法毁掉他的卷子。 现在看来,张敬之的手段,比预想的还要恶毒。 他没有直接毁掉卷子,而是篡改了主考官的评语。 这不只是在打王正明的脸,更是在说他这个主考官是个瞎子。 王正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他那双老眼,此刻锐利的吓人。 他把卷子凑到灯火前,仔仔细细的检查着“中下”那两个字。 王正明当了一辈子官,看过的文书比米还多,他很快就看出了问题。 “中下”这两个字的墨色,比旁边批语的颜色要深一点。 而且,这两个字下面的纸张,有非常细微的毛糙感,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 好一个张敬之。 好一个丞相的门生。 胆子真是不小。 王正明把考卷平整的放在桌上,动作很慢。 他身边的长随知道,大人越是平静,事情就越严重。 “来人。”王正明的声音沙哑又低沉。 贴身长随立刻躬身进来:“大人。” “取显影水来。” 长随的身体僵了一下。 显影水是大理寺审问犯人,查验伪造文书用的秘药,平时根本不会动用。 大人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长随不敢多问,立刻从一个上了锁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和一支细毛笔,恭敬的呈了上来。 密室里,李正也屏住呼吸,紧紧的盯着那张考卷。 王正明没有让长随动手,他亲自拧开瓶塞,用毛笔蘸了一点无色无味的药水。 他的手很稳,笔尖轻轻的落在了那个“中”字上,然后缓缓涂抹开。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红色的朱砂墨迹,碰到显影水后,迅速变淡,化成一团红晕。 就在这团红晕下面,一个更早的、已经渗入纸张的字迹,慢慢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笔画有力的字。 “上”! 王正明的呼吸停了一下。 他没有停手,继续用笔尖,在那个“下”字上涂抹。 和刚才一样,“下”字消失了。 另一个有力的“上”字,出现在了纸上。 上上! 这才是这份卷子本来的评级。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王正明的手微微移动,把显影水涂在了旁边那行“夸夸其谈,不切实际”的批语上。 这行字也开始模糊。 紧接着,另一行字迹,清晰的显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此子之才,可为国之栋梁!” 王正明的脑子嗡的一下。 他当然认得,这正是他自己的笔迹。 王正明想起来了,初审的第三天夜里,他看到了这篇策论。当时他激动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书房里走了好几圈,最后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亲自提笔,写下了“上上”的评级,和这句“可为国之栋梁”的赞誉。 他本想把这份卷子留到最后,在殿试的时候,给圣上一个惊喜。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笔写的评语,竟然被张敬之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给刮掉涂改了。 这已经不是科场舞弊,这是欺君。 这是在藐视他这个主考官,藐视圣上钦点的科举大典,藐视整个大炎朝的法度。 一股血气涌上喉咙,王正明强行把它咽了下去。 他没有大喊,也没有发火。 他只是缓缓的直起身子,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般的冰冷。 他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在这一刻全部熄灭,化作了能冻住一切的杀意。 王正明把那份显现出真相的考卷,小心翼翼的,和李正送来的那些证据放在一起。 铁证如山。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贴身长随。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寒意。 “传我的令。” 长随全身一颤,猛地跪倒在地。 “封锁贡院所有出口。” “任何人,不得进,不得出。” 王正明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然后,去把副主考官,张敬之……” 他冰冷的目光,好像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还在自己房里做着美梦的身影。 “‘请’到我的书房来。” 夜,深了。 贡院的一间厢房内,灯火通明。 张敬之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脸上满是得意与悠闲。 他轻轻吹开水面上的浮沫,呷了一口。 茶香醇厚,沁人心脾。 事情,办妥了。 那十个世家子弟的卷子,他都亲自批阅过,每一份都给了“上佳”的评级,评语也写得花团锦簇。 至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齐文昊…… 张敬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一篇策论而已,写得再好又如何? 他大笔一挥,一个“中下”的评级,就足以让那小子的一切努力化为泡影。 主考官王正明虽然古板,但每天要审阅的卷宗堆积如山,哪里会注意到一份小小的策论。 等放榜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那十个世家送来的厚礼,加起来足足有五万两白银。 再加上丞相的许诺,这次会试之后,吏部尚书的位置,怕是就要空出来了。 想到这里,张敬之的心情就更加舒畅。 他放下茶杯,美滋滋地盘算着,等银子到手,是先在城西买一处三进的大宅子,还是先把夫人数落了许久的那套南海东珠头面给置办了。 就在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时。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木屑纷飞。 张敬之吓得手一抖,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又惊又怒。 “谁敢放肆!” 话音未落,他就看清了来人。 为首的,正是主考官王正明的贴身长随,王忠。 王忠的身后,跟着一队手持长戟、身披甲胄的贡院卫兵,一个个面容冷峻,杀气腾腾。 “王管家?”张敬之的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但他还是强自镇定下来。 “王管家,你这是何意?王大人深夜派你前来,还搞出这么大动静,所为何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字千金断你命! 他端起了从三品侍郎的架子,语气中带着质问。 王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张常年带着谦恭笑容的脸,此刻冷得像一块冰。 他没有回答张敬之的问题,只是微微一侧身。 “张大人,王大人有请。” 他的声音,同样没有一丝温度。 请? 有这么请人的吗? 张敬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扫了一眼那些手按刀柄的卫兵,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难道是……舞弊的事情败露了? 不可能! 他自问做得天衣无缝,怎么可能出问题! “王大人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要事?”张敬之压下心中的惊疑,决定先探探口风,“若无要紧事,本官已经准备歇息了。” 王忠根本不接他的话。 他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个身材魁梧的卫兵,立刻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站到了张敬之的身后。 那架势,根本不是请,而是押送。 张敬之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知道,今晚躲不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冷哼一声。 “好,我倒要看看,王大人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他甩了甩袖子,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从他的厢房到王正明的书房,不过百步的距离。 但这百步路,张敬之却走得心惊肉跳。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个念头,试图找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是那十个考生太蠢,被人抓住了把柄? 还是漕运帮那边走漏了风声? 又或者是……丞相那边出了变故? 他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很快,书房到了。 卫兵推开门。 张敬之一眼就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主考官王正明,正背着手,站在书桌前。 刑部侍郎李正,也赫然在列,站在一旁。 而那张宽大的书桌上,没有卷宗,没有文书,只孤零零地摊着一张考卷。 当张敬之看清那张考卷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是齐文昊的那份策论! 它怎么会在这里? 还被摊在了王正明的面前! 张敬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张大人,来了。” 王正明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静得可怕。 “王大人,李大人。”张敬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拱了拱手,“不知二位大人深夜召见下官,有何指教?” 王正明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伸出手,端起了桌上一个小小的瓷瓶。 然后,当着张敬之的面,将瓶子里那无色无味的液体,缓缓倒在了考卷卷尾的评级之处。 张敬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地方。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见,那殷红如血的“中下”两个字,在碰到那液体的瞬间,像是见了光的鬼魅,迅速变淡、化开,变成一团模糊的红晕。 紧接着。 就在那团红晕之下,两个更加深沉、更加有力的朱砂大字,如同从纸张深处浮现出来一般,清晰地显现在了灯火之下! 上上! 张敬之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王正明的手没有停。 他又将剩下的液体,倒在了旁边那行“夸夸其谈,不切实际”的批语上。 同样的景象,再次发生。 那八个字,也迅速模糊、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行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字迹! “此子之才,可为国之栋梁!” 当这行字完全显现出来的时候。 张敬之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他完了。 他全完了。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野心,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都随着那显现出来的字迹,彻底化为了泡影。 “噗通!” 张敬之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瘫倒在地,官帽都歪到了一边,狼狈不堪。 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完了…… 王正明低头,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目光,俯视着瘫在地上的张敬之。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却字字如刀,句句如铁。 “礼部侍郎,张文远。” 听到自己的本名,张敬之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只剩下绝望和恐惧。 王正明一字一顿,缓缓问道: “你,可知罪?” 话音未落。 王忠猛地一挥手。 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卫兵,如狼似虎一般冲了进来! “拿下!” 冰冷的“拿下”二字,如同死神的宣判,在寂静的书房内回响。 张敬之浑身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卫兵没有丝毫犹豫,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拖了起来。 “王正明!你这是滥用私刑!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 张敬之还想挣扎,还想用自己的官威做最后的抵抗。 王忠走上前,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破布,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呜……呜呜……” 所有的叫嚣和威胁,都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王正明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将那份显现出真相的考卷,连同所有的罪证,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楠木盒子里。 “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 卫兵们拖着死狗一样的张敬之,走出了书房。 副主考官被当场拿下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守卫森严的贡院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被惊动的考官和吏员,都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头来,看着被卫兵押送的张敬之,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王正明没有给任何人留下议论和猜测的时间。 他立刻下令,连夜提审张敬之。 审讯的地点,就在贡院的柴房里。 没有刑具,没有拷打。 王正明只是将那份已经显影的考卷,和李正带来的所有证据,一件件摆在了张敬之的面前。 当张敬之看到那份按满了红手印的村民血书时,他只是脸色发白。 当他看到裕丰钱庄那清晰的资金流向图时,他的额头开始冒汗。 而当王正明将那份写着“此子之才,可为国之栋梁”的考卷放在他眼前时,张敬之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一个时辰后,张敬之涕泪横流,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招了。 那十个舞弊考生的名字,收受贿赂的细节,与漕运帮李文博的交易,甚至连丞相的许诺,都吐得一干二净。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丞相气吐血! 王正明面沉如水地听完,拿起那份新鲜出炉的供词,没有片刻休息。 “来人!” “根据这份名单,立刻去把那十个考生,全部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漏!” 天,还未亮。 贡院里,再次鸡飞狗跳。 一队队卫兵手持火把,冲进一间间号舍。 那些还在睡梦中,做着金榜题名美梦的世家子弟,直接从被窝里被拖了出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爹是……” “抓错了!我是冤枉的!”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但王正明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十名舞弊考生,像下饺子一样,被捆得结结实实,全部押进了柴房,与他们的“恩师”张敬之关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王正明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但他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捧着那个装满了所有罪证的楠木盒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换上朝服,坐上官轿,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御书房内。 大炎朝的皇帝,年近五十,正听着大臣汇报着北疆的战事。 当太监通报,主考官王正明于贡院紧急求见时,他微微有些意外。 “宣。” 王正明快步走进御书房,将那个沉甸甸的楠木盒子,高高举过头顶。 “臣,王正明,有惊天大案,上奏陛下!” 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示意太监接过盒子。 当盒子打开,那一份份触目惊心的罪证,被摊开在龙案之上时。 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皇帝拿起那份被显影水浸泡过的考卷,看着上面被涂改的痕迹,他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当他看到那份记录着五万两白银流向的账目,看到那十个靠着金钱买来“上佳”评级的考生名单时,他握着奏疏的手,青筋暴起。 “好……好啊!”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在场的所有太监和侍卫,都吓得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在朝廷的科举大典上,玩弄这等以权谋私、卖官鬻爵的把戏!” “砰!” 皇帝猛地一拍龙案,那坚硬的紫檀木桌案,竟被他拍出了一声巨响! “欺君罔上!无法无天!” 龙颜大怒! 整个御书房,都充斥着皇帝那压抑不住的怒火。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 “将张敬之,以及所有涉案考生,打入刑部天牢!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彻查此案!凡有牵涉者,不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都动了起来。 最先倒霉的,就是裕丰钱庄。 京城府尹亲自带队,上千名官差如猛虎下山,直接查封了裕丰钱庄在京城的所有分号。 钱庄的掌柜、管事,甚至连伙计,全部被锁拿归案。 紧接着,这把火,烧到了漕运帮的头上。 丞相的侄子李文博,还在自己的宅子里听着小曲,就被破门而入的禁军当场拿下。漕运帮在京城的几个重要堂口,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一时间,京城官场,人人自危。 …… 丞相府。 后花园里,当朝丞相李善,正悠闲地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兰花。 一个心腹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相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善眉头一皱,放下了手中的金剪刀,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张……张敬之被抓了!”管家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抖,“裕丰钱庄被查封了!连……连李文博公子,也被禁军给带走了!” “什么?!” 李善猛地站起身,脸上的从容和悠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把抓住管家的衣领。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科场舞弊案发,王正明连夜进宫,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李善越听,脸色越白。 当他听到,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因为一份被压下去的考生策论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精心布置了数年,环环相扣,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被一个他连名字都记不住的穷举子,给搅得天翻地覆! “噗——” 一口气没上来,李善只觉得喉头一甜,竟是气得喷出了一口血。 “齐……文……昊……”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敢置信。 “砰!” 他转身一脚,狠狠踹翻了身旁摆放着名贵砚台的石桌。 那方他最心爱的端溪龙纹砚,应声而碎。 整个京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案,彻底陷入了震动。 百姓们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无不拍手称快。他们盛赞王正明大人铁面无私,更对那个引发了这一切,却又神秘无比的“举报者”,充满了好奇和敬佩。 风暴的中心,却是难得的平静。 齐文昊的小院里。 李云兮举着一个蝴蝶风筝,在院子里欢快地跑着。 “兄长!快看!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齐文昊牵着风筝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陪着妹妹们享受着这午后的阳光。 李云婉和李云瑶坐在一旁,看着天空中越飞越高的风筝,脸上也满是轻松的笑容。 外界的惊涛骇浪,似乎与这个小小的院落,毫无关系。 齐文昊抬头,看着那只在蓝天白云间自由翱翔的蝴蝶。 他轻轻扯动了一下手中的线。 风筝线,在齐文昊的手中轻轻一紧。 就在这时。 “砰!” 小院的门被人猛地撞开。 张承业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混杂着紧张和兴奋的潮红,额头上全是汗。 “齐兄!柳兄!快!快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贡院那边!要放榜了!” “什么?” 柳乘风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立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云婉三姐妹也停下了玩闹,紧张地看着几个男人。 “走!” 齐文昊将风筝线交给李云瑶,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外走。 柳乘风像是才反应过来,手脚发软地跟了上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要放榜了……要放榜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齐文昊登顶! 贡院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将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成百上千的举子们,都聚集在这里,等待着命运的最终审判。 有人面色惨白,紧张地搓着手。 有人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向满天神佛祈祷。 还有人三五成群,故作镇定地高谈阔论,但那不时望向贡院大门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焦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到几乎凝固的气氛。 柳乘风挤在人群里,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两条腿都在微微发抖。 “齐兄……我……我有点喘不上气……”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张承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不用考试,但比柳乘风还紧张。他不停地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仿佛能把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看穿一样。 “别急,别急!快了,就快了!”他嘴上安慰着,自己的手却抖得像是在打摆子。 只有齐文昊,依旧神色平静。 他站在两个焦躁不安的朋友身边,就像是激流中的一块礁石,沉稳而坚定。 他看着眼前这人山人海的景象,看着那些或紧张、或期待、或恐惧的面孔,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该做的,他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交给天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头顶的太阳越来越毒辣,人群中的骚动和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哎,你们说,这次因为张侍郎那事,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皇上龙颜大怒,抓了一大批人!这次阅卷,肯定是严上加严!” “也不知道那个揭发此事的齐文昊,能不能考上。” “难说啊!虽然他有大功,但听说也因此得罪了丞相。王大人是公正,可也顶不住上面的压力啊。” 这些议论声,一字不落地传进柳乘风的耳朵里,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就在这时! “吱呀——” 贡院那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大门之内。 只见一队吏员,抬着一卷巨大无比的黄色卷轴,从门里走了出来。 皇榜! 人群瞬间沸腾了! “放榜了!放榜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开始往前挤。 “别挤!别挤啊!” “我的鞋!谁踩到我的鞋了!”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柳乘风和张承业也被人群推得东倒西歪,但他们还是死死地护在齐文昊身边,拼命地往前挤。 终于,那巨大的皇榜,被几个吏员合力,“哗啦”一声,张贴在了贡院门口的影壁墙上。 密密麻麻的名字,从上到下,写满了整张皇榜。 “快看!快看!”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在那数不清的名字里,疯狂地寻找着。 有人在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发出了狂喜的呐喊,然后喜极而泣,当场昏倒。 也有人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顿时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 悲喜,就在这一瞬间,被演绎到了极致。 “齐兄!你快看!最上面!最上面!”张承业的嗓子都喊破了,他指着皇榜的最高处,激动得满脸通红。 柳乘风也顺着他指的方向,拼命地抬起头。 皇榜的最顶端,最显眼的位置,一行龙飞凤舞的楷书大字,如同烙印一般,狠狠地刺进了所有人的眼中! 【会试第一名:会元,南河县,齐文昊!】 短短的十一个字。 却像是一道惊雷,在嘈杂的人群中,轰然炸响! 整个贡院门口,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齐文昊? 就是那个揭发了科场舞弊案,扳倒了礼部侍郎张敬之的齐文昊? 他竟然……是会元?! 死寂过后,是更加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和议论! “天啊!真的是他!会元!他就是那个齐文昊!” “我的老天,这等才华!难怪张敬之要压他的卷子!” “这才是真正的实至名归啊!在那种压力下,还能一举夺魁!简直是神人!” “我服了!这次是真的心服口服!” 在无数道震惊、敬佩、羡慕的目光中,柳乘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愣愣地看着皇榜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名字,过了好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 “齐兄!齐兄!” 他一把抓住齐文昊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都飙了出来。 “中了!你中了!是会元!是会元啊!” 齐文昊看着好友这副失态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也中了!我也中了!” 就在这时,柳乘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发疯似的在皇榜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一行行地扫过。 当他的目光,落在第一甲的末尾时,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第一甲,第五名:南河县,柳乘风!】 “啊——!” 柳乘风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哭腔的呐喊。 他捂着脸,蹲在地上,这个七尺男儿,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十年寒窗,所有的辛酸和苦楚,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喜悦的泪水。 张承业也是激动不已,他一手一个,重重地拍在两人的肩膀上,哈哈大笑。 “好!好兄弟!今天!今天我请客!京城最好的酒楼,随便挑!” 齐文昊的名字,随着皇榜的张贴,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馆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讲的不再是前朝旧事,而是“齐会元单枪匹马,揭惊天黑幕”。 酒楼中,文人墨客们推杯换盏,吟诵的不再是风花雪月,而是“此子之才,可为国之栋梁”。 一个出身寒门,却敢于挑战权贵,并以绝对的才华碾压一切的形象,瞬间深入人心。 齐文昊,一举成名,名动京华! 三人好不容易从狂热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柳乘风还在因为激动而浑身发抖,他拉着齐文昊,脸上挂着泪痕,却笑得无比灿烂。 “齐兄,我们……我们现在去哪?” 齐文昊看着不远处那气派的丞相府,又看了看天。 他笑了笑。 “回家,报喜。”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会元之名成催命符! 当齐文昊带着柳乘风和张承业,迎着满城敬佩的目光,回到小院时,丞相府内,却是一片死寂。 名贵的波斯地毯上,还残留着点点暗红的血迹。 那方被踹碎的端溪龙纹砚,碎片散落一地,无人敢去收拾。 当朝丞相李善,已经重新坐回了他的太师椅上。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一个时辰前,他气血攻心,吐出了一口血。 一个时辰后,皇榜的消息,如同另一记更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相爷……” 一个穿着青衫的幕僚,小心翼翼地站在书房中央,头垂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榜……已经出来了。” “会试第一名,会元……” 幕僚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是……是南河县举子,齐文昊。” 李善没有说话。 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但那幕僚却感觉,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从李善的身上弥漫开来,压得他几乎要跪下去。 齐文昊。 又是这个名字。 一个他几天前还闻所未闻的乡下穷举子。 就是这个人,让他精心培养多年的心腹张敬之,沦为了阶下囚。 就是这个人,让他准备安插进朝堂的十枚重要棋子,一夕之间,全军覆没。 就是这个人,让他的漕运钱袋子李文博,被禁军当场锁拿,漕运帮的势力遭受重创。 就是这个人,让他李善,当朝一品大员,在皇帝面前,在满朝文武面前,丢尽了脸面! 现在,这个把他的一切计划都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竟然还拿下了会元! 会元! 何等的讽刺!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把他李善的脸,按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 幕僚站在那里,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他能感觉到,相爷平静的外表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过了许久。 久到那幕僚以为自己会就这么窒息而死的时候。 李善,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端起了旁边侍女早已重新换上的热茶。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他将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然后,一饮而尽。 “啪。” 他将空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让那幕僚浑身一颤。 “相爷,”幕僚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声音沙哑地开口,“此子……此子锋芒太露,而且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他先是以一份罪证,引王正明入局,再借王正明的手,将张大人置于死地。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绝非寻常读书人。” “如今,他夺得会元,名满京华,又得了王正明和李正那两个老顽固的赏识。若是让他在接下来的殿试之中,再得圣心……” 幕僚没有再说下去。 但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一个有才华、有手段、有胆魄,还跟丞相府结下了死仇的年轻人,一旦得势,将会成为何等可怕的心腹大患! 李善,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手指,在冰凉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笃。” “笃。” “笃。” 寂静的书房里,只有这单调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这声音,像是在敲着所有人的心脏。 门外的侍卫,屏住了呼吸。 角落里的侍女,吓得脸色惨白。 书房中央的幕僚,更是感觉自己的生命,都随着这敲击声,一点点流逝。 他们在等。 等这位权倾朝野的相爷,做出最后的裁决。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 那敲击声,戛然而止。 李善,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眼中所有的愤怒、不甘、屈辱,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酷的杀机。 他已经不想再去玩什么官场上的权谋之术了。 对付这种不知死活的疯狗,就应该用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李善缓缓开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寒意。 “传我命令。” “给‘影子’。” 听到“影子”这两个字,那幕僚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 影子。 那是丞相府最深处,最黑暗的存在。 是一把只听从相爷一人号令,专门用来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最锋利的刀。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相爷的政敌,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影子”的刀下。 现在,相爷竟然要动用“影子”去对付一个穷举子? “去告诉他们。” 李善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地狱里飘出来的。 “殿试之上,想办法,让他落榜。” 这是第一步。 若是能在殿试上,让他身败名裂,那是最好的结果。 李善顿了顿,眼中那丝狠厉的杀机,再也无法掩饰。 “若是……” “不行。”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决定了齐文昊生死的命令。 “便在殿试之后,除之!” “做得……干净些。” 幕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他深深地低下头,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无比恭敬。 “是……相爷。” 夜,更深了。 就在那幕僚领命退下之后。 丞相府后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道完全融入了黑暗的黑影,像是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墙角滑落。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只是几个起落,便越过了高大的院墙,消失在了京城那深沉如墨的夜色之中。 风,吹过。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股冰冷的杀意,已经锁定了它的目标。 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摘星楼。 今晚,整个三楼都被张承业豪爽地包了下来。 八仙桌上,山珍海味流水价地送上来,几乎摆满了桌面。上好的女儿红,开坛的香气能飘出半条街。 “来!喝!” 张承业满脸红光,高高举起酒杯。 “为我们的齐大会元!贺!” “为我们的柳大才子!贺!” 柳乘风的脸已经喝得通红,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手里的大酒杯晃晃悠悠,酒水洒出来一半。 “喝!必须喝!”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他已拔刀! 他一把搂住齐文昊的脖子,眼泪又下来了。 “齐兄……我……我做梦都没想到……我柳乘风,也有金榜题名的一天……” “呜呜呜……我想我爹了……我要是现在回家,他肯定得把祠堂的门槛给踏平了!” 他哭一阵,笑一阵,状若疯癫。 李云婉和李云瑶坐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样子,都忍不住掩嘴轻笑。 李云兮更是没有一点拘束,她一手抓着一只大鸡腿,吃得满嘴是油,还不忘含糊不清地问道:“兄长兄长,考场里好玩吗?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厉害呀?” 齐文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不好玩。”他轻声说,“但只要用心,你兄长我,就是最厉害的。” 小院里所有人都到齐了,连孙老秀才都被请到了上座。老先生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衫,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老脸上满是欣慰的红晕。 整个酒楼里,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之中。 然而。 齐文昊虽然脸上带着笑,应付着所有人的敬酒和道贺,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一片地方,是冰冷的。 他端起酒杯,将那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 他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会元。 这个名头,是荣耀,也是一道催命符。 他扳倒了张敬之,等于是当众打了丞相李善一个响亮的耳光。 以李善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会善罢甘休吗? 绝不可能。 官场上的明枪,暂时是停了。 可暗箭呢? 齐文昊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繁华的京城夜景。 在这片灯火辉煌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中盯着他,等着在他最得意,最松懈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这场庆功宴,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最后的狂欢罢了。 …… 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柳乘风彻底喝断了片,被张承业的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地架着,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我要当大官……我要为民请命……” 孙老秀才也喝多了,被安顿在酒楼的客房里休息。 齐文昊带着三姐妹,和张承业一起,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夜,深了。 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从远处走过。 晚风微凉,吹散了众人身上的酒气,也带来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齐兄,你放心!”张承业还在兴奋头上,“殿试你肯定也没问题!等你点了状元,就是咱们大炎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六元及第!” “到时候,我看谁还敢小瞧你!” 齐文昊笑了笑,没有接话。 就在这时。 他脚步微微一顿。 一股若有若无的,被人窥视的感觉,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轻轻舔过他的后颈。 他的后背,肌肉瞬间绷紧。 齐文昊不动声色,像是被风吹迷了眼,随意地转过头,朝身后看去。 长街寂寥。 昏黄的灯笼光下,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 远处一个拐角,空无一人。 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吗? 齐文昊转回头,眼神却冷了下来。 不是错觉。 从他们走出摘星楼开始,这道目光就一直存在。 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带着一种猎人看待猎物般的审视和冰冷。 他没有声张,只是脚步悄然加快了一些,同时身体微微一侧,将李云瑶和李云兮两个妹妹,完全护在了自己的右侧。 李云婉察觉到了兄长的异样,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 “怎么了,兄长?” “没什么。”齐文昊的声音很平静,“夜深了,我们走快些。”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 那道窥视的目光,依旧死死地跟着。 就像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 张承业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停下了高谈阔论,皱着眉,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钱袋上,那里藏着一把防身的匕首。 就在离小院还有一条街的时候。 一直沉默着,跟在齐文昊身边的李云瑶,忽然伸出小手,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袖。 齐文昊低下头。 他看到,妹妹那张总是很平静的小脸上,此刻写满了紧张和一丝丝的恐惧。 李云瑶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蚊子般大小的声音,急促地说道: “哥,后面那个人……” “他身上有股怪味。” “是迷魂草的味道。” 听到这三个字,齐文昊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明白了。 对方是想用迷药放倒所有人,然后再动手。 手段够狠。 齐文昊的眼神冷了下来,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带着几分酒意的平和笑容。 他不动声色的朝旁边的张承业瞥了一眼。 那一眼很快,也很隐晦。 但张承业看懂了。 他那张因为喝酒而涨红的脸,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里的醉意也消散了大半。 下一秒。 张承业像是酒劲彻底上了头,猛地一拍大腿,嚷嚷的声音半条街都能听见。 “哎呀!我想起来了!” 他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还亮着灯笼的小摊。 “齐兄!你看!那家糖人铺子还没关门呢!” “走走走!我今天高兴!必须给妹妹们一人买一个孙悟空!不!买两个!” 他一边咋咋呼呼的喊着,一边不由分说的,一手拉住李云婉,一手揽住李云兮。 “云婉妹妹,云兮妹妹,跟张大哥走!挑你们最喜欢的!”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几个妹妹都愣了一下。 齐文昊顺势松开了妹妹们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弯下腰,将那只蝴蝶风筝塞到李云瑶手里。 “去吧,跟张大哥去买糖人。” 然后,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们先回去,我……我这酒喝得急了,夜风一吹,肚子疼的厉害。” 他指了指旁边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漆黑拐角。 “我去巷子里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第一百二十章丞相的狗也配杀我! 张承业会意,立刻拉着三姐妹就往前走,头也不回的喊道:“那你快点啊!我们带着糖人,在院门口等你!” “兄长!” 李云婉却猛地停下脚步,甩开了张承业的手。 她担忧的看着齐文昊,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安。 “我陪你……” “陪什么陪!” 张承业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了几分,几乎是强行把她往前拖。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在她耳边飞快说了一句。 “相信你哥!” 李云婉的身体一僵。 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捂着肚子,脸色痛苦的兄长,最终还是咬着嘴唇,被张承业拉着,快步朝小院的方向走去。 看着妹妹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齐文昊脸上的痛苦表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然后,他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漆黑的巷子。 巷子又窄又深,两边的高墙挡住了光线。 空气里那股甜香的迷魂草味道更浓了。 齐文昊的脚步很轻,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就在他踏入巷子最中心,光线最昏暗的位置时。 呼—— 一股凌厉的劲风,从头顶传来! 一道黑影从高墙上悄无声息的落下。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黑暗中只有一道寒光闪过,是一柄淬了毒的短刀,刀锋泛着蓝光,直刺齐文昊的后心! 这一刀又快又狠,角度刁钻,时机也抓得正好。换了别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然而。 就在那刀锋即将触碰到衣衫的瞬间。 齐文昊,动了! 他没回头,身体却猛地向左一拧,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快速抬起,手里握着两根从摘星楼拿来的普通木筷子! 他用筷子当剑,准确的迎上了那致命的刀锋!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在死寂的巷子里响起。 火星四溅!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能挡下他这必杀的一击! 他手腕一沉,刀上加了力道! 咔嚓! 一声脆响。 那两根硬木筷子,终究抵不过精钢短刀,应声断裂! 但,足够了! 齐文昊借着这股格挡之力,身体向后飘出数步,瞬间拉开了与刺客的距离。 他站稳身形,将手中那半截断筷随手扔在地上。 他抬起头,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个完全笼罩在黑衣之下的身影。 “丞相府的影子。” 齐文昊的声音很平静。 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就这点本事?” 黑衣刺客的身体,在黑暗中僵硬了一瞬。 他那双隐藏在面巾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 暴露了? 自己“影子”的身份,丞相府的最高机密,竟然被一个穷酸书生一口叫破! 而且,他竟然能挡下自己的一击! 这怎么可能! 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滔天的杀意。 羞辱! 这是对他身为顶尖杀手最大的羞辱! 黑衣刺客没有再说一个字。 废话,是弱者的行为。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用这个书生的血,洗刷自己的耻辱。 “噌!” 刀光再起! 这一次,没有了试探。 黑衣刺客的身形如同鬼魅,在狭窄的巷子里化作一团模糊的影子。 他手中的短刀,仿佛有了生命。 时而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直刺齐文昊的咽喉。 时而如猛虎下山,势大力沉,横斩齐文昊的腰腹。 每一刀,都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 每一招,都不离人身要害! 这才是“影子”真正的实力! 一出手,便是绝杀! 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齐文昊的处境,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他根本不是什么武林高手。 前世在大学社团里学的那几招防身术,对付几个流氓混混还行。 可面对这种专业的杀手,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他只能凭借着穿越后变得异常灵敏的身体反应,和远超常人的冷静头脑,一次又一次地,在刀锋及体的瞬间,做出最极限的闪避。 “唰!” 一刀擦着他的面颊划过,带起一缕断发。 冰冷的刀气,让他的脸颊一阵刺痛。 “噗!” 又一刀划破了他的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齐文昊在狭窄的巷子里狼狈地闪躲,脚下踉跄,呼吸急促,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这样下去,最多十招,自己必然会死在这刺客的刀下! 不能再躲了! 必须反击! 可怎么反击? 对方的刀法太快,太密,自己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找机会近身了。 齐文拓的大脑,在生死之间飞速运转。 他的目光,扫过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 那里,有石子,有落叶,还有……一层薄薄的沙土。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拼了! 就在黑衣刺客又一记致命的横斩袭来之时。 齐文昊再一次侧身躲避。 但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慢了半拍。 脚下,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啊!” 他发出一声惊呼,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朝着一侧的墙壁倒去。 破绽! 一个巨大的,致命的破绽! 黑衣刺客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喜色。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终究只是个书生。 体力不支,乱了方寸! 死吧! 刺客没有丝毫犹豫,脚下发力,整个身体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欺身而上! 他手中的短刀,高高举起,对准了齐文昊那毫无防备的后心!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到,下一秒,刀锋刺入血肉,那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的美妙场景! 近了! 更近了! 然而。 就在刺客的身体,与齐文昊即将相撞的那一瞬间。 就在那淬毒的刀锋,即将刺穿心脏的刹那。 原本那个“惊慌失措”、“失去平衡”的齐文昊,眼中那丝慌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杀手现形!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冰冷与算计! 就是现在! 齐文昊那原本要摔倒的身体,猛地一矮! 一个不可思议的下蹲! 他不仅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刀,他的手,更是快如闪电般地,在地上狠狠一抓! 一把沙土! 他抓起了一把混杂着石子和尘土的沙土! “去死吧!” 齐文昊发出一声怒吼,手臂猛地一扬! 那把沙土,如同天女散花,又像是最恶毒的暗器,铺天盖地,劈头盖脸地,朝着近在咫尺的刺客面门,狠狠扬了过去! 这一下,太突然了! 太阴险了! 黑衣刺客做梦也想不到,一个文弱书生,会用出这种街头混混打架才用的下三滥招数! 他猝不及防! 无数的沙粒,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钻进他的眼睛里。 一股剧痛和灼热感,瞬间从眼球传来! “啊!” 刺客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本能地向后退去。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分秒之间!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齐文昊怎么可能放过! 就在刺客闭眼后退的那一刹那。 齐文昊的身体,从地上猛地弹起!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他的手掌并拢,化作一柄最原始,也最致命的手刀! 目标! 刺客的后颈! “砰!” 一声沉闷的击打声,在死寂的巷子里响起。 齐文昊的手刀,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狠狠劈在了刺客的后颈要害之上! 黑衣刺客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眼中的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便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软软地,向前栽倒在地。 “噗通。” 巷子里,恢复了死寂。 “呼……呼……呼……” 齐文昊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那短短一瞬间的交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和力气。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双腿都在发软。 但他没有时间休息。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警惕地看了一眼巷子口,然后快步走到那个昏死过去的刺客身边。 他蹲下身,毫不客气地,在刺客怀里摸索起来。 很快。 一块冰凉坚硬的令牌,被他搜了出来。 齐文昊将令牌拿到眼前。 昏暗的光线下,令牌上那个用篆体雕刻的字,清晰可见。 李。 齐文昊看着那个“李”字,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很好。 人证物证,都齐了。 齐文昊没有杀他。 一个死去的刺客,价值远不如一个活口。 齐文昊利落的解下刺客腰间的牛皮束带,反剪了刺客的双手,用腰带捆的结结实实,连打了几个死结。接着,他又从刺客身上撕下一块布,粗暴的塞进了那人嘴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一口气。 齐文昊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废弃的柴房,没有犹豫,一手抓住刺客的衣领,将这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影子”拖进了黑暗的柴房深处。 就在这时,巷子外传来了张承业焦急的呼喊声,还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齐兄!齐兄!你没事吧!” 几道灯笼的光亮照了进来,张承业提着一根粗木棍,带着两个同样手持棍棒的家丁冲了过来。他一看到齐文昊从巷子里走出来,先是放心了些,随即又紧张的上下打量着。 当他看到齐文昊手臂上那道血痕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你受伤了!人呢?!”张承业的眼睛有些发红,举着棍子就要往巷子里冲。 “别急。”齐文昊拦住了他,声音很平静,“人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张承业愣了一下。 齐文昊没有多解释,只是朝柴房的方向偏了偏头。 张承业提着灯笼,半信半疑的走了过去。当灯笼的光照亮柴房内的景象,张承业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一个黑衣人被捆的像个粽子,嘴里塞着布,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那身打扮和气息,是刺客! 张承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冒起,他猛的回头看着齐文昊,眼神里满是后怕和难以置信。齐文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真的制服了一个专业的刺客? “他……”张承业的声音有些干涩。 齐文昊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枚冰冷的令牌在灯笼的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光。 张承业凑过去,当他看清令牌上那个“李”字时,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猛的抬起头看向齐文昊。 齐文昊的脸上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冷。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张承业的心上。 “丞相,已经等不及了。” 张承业的脑子嗡的一下,所有的侥幸和幻想,在这一刻都被击的粉碎。一股怒火瞬间冲了上来。 “他们竟然敢!”张承业气的浑身发抖,他指着那个昏迷的刺客,声音都变尖了,“他们竟然敢在天子脚下,行刺当朝会元!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这就去报官!我要去敲登闻鼓!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当朝丞相究竟是什么嘴脸!” “站住。”齐文昊冷静的声音叫住了他。 张承业停下脚步,回头不解的看着齐文昊。 “报官?”齐文昊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然后呢?” 张承业愣住了。 齐文昊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分析道:“我们把人交给京兆府,丞相府会承认吗?他们只会说这是栽赃陷害。这个刺客是死士,就算受尽酷刑也一个字都不会招,最后只会在天牢里自尽,死无对证。至于这块令牌?一块小小的令牌能证明什么?丞相府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推的一干二净。到那个时候,我们不仅扳不倒他,反而会因为诬告朝廷一品大员,惹上一身腥。” 张承业脸上的怒火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力感。 是啊,齐兄说的对。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所谓的证据,有时候是那么的苍白。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深夜送礼 他咬着牙,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那……那怎么办?”张承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难道就这么算了?任由他们下次再来?” “算了?” 齐文昊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显得有些冷。 “他既然送了这么一份大礼过来,我们怎么能不收下?” 他看着张承业,眼中闪烁着光芒。 “张兄,这次,我们不报官。我们把这个人,连同这块腰牌,一起送去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地方。” 张承业的呼吸停了一下。他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齐文昊的意思。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写满了震惊,还有一丝兴奋。 “刑部侍郎……李正大人府上!”张承业脱口而出。 把这个活生生的刺客,这个来自丞相府的“影子”,当成一份礼物,一份投名状,直接送到李正的面前! 李正是谁?是皇帝的亲信,是朝中有名的“铁面判官”,更是丞相李善的死对头!上次的科场舞弊案,李正就已经和丞相结下了梁子。现在,再把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人证物证俱全的把柄,悄无声息的塞到他的手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报案了。这是把一把刀递到了李善政敌的手里,借刀杀人! 张承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年轻人,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个齐兄的心机和手段,实在是太厉害了。每一步都算的清清楚楚,每一次反击都打在敌人最痛的地方。 “好!”张承业重重的点了点头,心里的憋屈和愤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 “就这么干!” 他看着柴房里那个昏迷的刺客,脸上露出了和齐文昊一样的冷笑。 “我这就去安排马车!”张承业压低了声音,“我们今晚,就给李大人送一份谁也无法拒绝的大礼过去!” 夜深了。 一辆不起眼的运货马车在京城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车厢里很暗,谁也不说话。 张承业坐在角落里,心跳得厉害。 他时不时看看对面的齐文昊,又看看脚下那个被捆得像个粽子,一动不动的黑衣刺客。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刺杀,当朝会元,丞相的死士。 这些只在话本里听过的词,今晚全都在他眼前发生了。 而他的好兄弟齐文昊,这个看着文弱的书生,不仅自己抓了这个顶尖刺客,现在还要把活人当成一份大礼,送给丞相的死对头。 这事太疯狂了。 但张承业却感觉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齐文昊靠着车厢壁,闭着眼。 手臂上的伤口用布条包着,淡淡的血腥味在车厢里散开。 他能感觉到张承业的目光,但没空理会。 他的脑子正在飞快转动,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今晚是反击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这一步走出去,他和丞相李善之间就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马车在李正府邸后门的一条偏僻巷子里停下。 张承业深吸一口气,跳下车,按约定的暗号轻轻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一道缝,还是那个管家。 管家看到张承业,愣了一下,又看到他身后的齐文昊,皱了皱眉。 “张公子?齐公子?这么晚了,你们……” 话没说完,张承业就侧过身,让他看到了马车里那个黑衣人。 管家眼睛瞪大了,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 这……这是…… “有天大的事,要立刻禀报李大人!”张承业压低声音说。 管家到底是见过世面的,马上就明白事情不简单。 他的脸色发白,不敢多问一个字。 “你们……你们等着!” 他砰的一声关上门,转身就往府里跑。 李正的卧房里,他刚被管家从睡梦中叫醒,披着外衣,语气不太好。 “什么事这么慌张?” “大人……大人……”管家喘着气,指着外面,话都说不全了,“齐……齐公子他们……带了个人过来……” 李正眉头皱得更深,但还是站起身,跟着管家快步走到府里一间偏僻的密室。 门一推开,李正一眼就看到了屋子中央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还有站在一旁的齐文昊和张承业。 李正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黑衣刺客身上。 看那身衣服和气息,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张承业上前,把那块搜出来的令牌双手呈上。 “李大人,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 李正接过令牌,看到上面借着烛光清晰可见的篆体“李”字,密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停滞了。 他脸上的睡意全没了,脸色铁青。 好一个李善! 科场舞弊的案子还没完,就敢直接派死士刺杀新科会元! 胆子也太大了! “你们都出去。”李正的声音很冷。 管家和张承业的家丁们赶紧退了出去,关上了石门。 密室里只剩下李正、齐文昊、张承业和那个昏迷的刺客。 李正没急着审问,他走到刺客身边蹲下,检查了一下伤势和捆绑的手法。 然后站起身,从墙上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和一根银针。 他用银针蘸了点药水,走到刺客面前,毫不犹豫的把银针刺进了刺客脖子上的一个穴位。 “嗯……” 刺客闷哼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眼! 他醒来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快速打量四周。 当他看到李正铁青的脸时,眼神立刻变得决绝,准备咬碎牙里的毒囊自尽。 但李正比他更快! 就在刺客要咬下去的瞬间,李正眼中寒光一闪,猛地出手! 他没有去捂嘴,而是伸出两根手指,精准的捏住了刺客的下颌关节,手腕猛地一错! “咔吧!” 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在密室里响起。 黑衣刺客的下巴被硬生生卸了下来! “呃……啊……” 刺客嘴巴无力的张着,再也合不上了。剧痛让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眼里满是痛苦。 自尽的希望没了。 张承业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位李大人,手段真够狠的。 李正做完这一切,好像只是做了件小事。 他站起身,用手帕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指。 然后转过身,眼睛落在齐文昊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看了齐文昊很久。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你胆子很大。” “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句话吓傻丞相! 齐文昊迎着他的目光,神色没什么变化。 他平静的拱了拱手,语气淡然。 “学生踏入京城的第一天,就没想过回头。” 李正闻言,身体微微一震。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在烛火下那双清澈的眼睛。 过了很久,李正那张铁青的脸,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他眼中的审视,渐渐变成了一丝赞许。 他点了点头。 “好。” 李正那一个“好”字,算是给今晚的事情画上了句号。 但他没有停下来。 “张公子。”李正的目光转向张承业,“今晚的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张承业的心还在砰砰跳,他用力的点头:“晚辈明白!” 李正又看向齐文昊,表情变得很严肃。 “你先回去。”他的声音不容反驳,“从现在开始,到殿试之前,一步都不要离开你的院子。” “至于他……”李正看了一眼地上那个昏迷的刺客,“我会处理。” 说完,他不再多说,直接转身,对着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两个看起来很能打的家丁走了进来。他们什么也没说,熟练的将那个被卸了下巴的刺客抬起来,用一块大黑布裹住,悄无声息的从后门运了出去。 那块刻着“李”字的令牌,被李正小心的收进了怀里。 李正没有回家,甚至没换下那身衣服。 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连夜,直接抬向了皇宫。 ……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年近五十的大炎皇帝,刚处理完一份关于北疆粮草的奏疏,正揉着发胀的眉心。 李正,就跪在下面。 他的面前,没有奏折,只有一块冰冷的铁制令牌。 皇帝听完了李正的汇报,每个字都让人心惊肉跳。 他没有说话。 整个御书房,变得非常安静。 伺候在旁的几个老太监,连呼吸都停了,一个个把头埋得很低,不敢出声。 皇帝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块令牌。 他的手指,轻轻摸着上面那个篆体的“李”字。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李正能感觉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当朝一品丞相,竟然动用私兵,刺杀新科会元。 还是在科举舞弊案刚发生,皇帝大发雷霆的时候。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 这是在挑衅皇权! 这是在告诉皇帝,他李善,有能力,也有胆子,在天子脚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过了很久。 久到连烛火都发出了细微的“噼啪”声。 皇帝,终于动了。 他将那块令牌,轻轻放在了龙案上。 然后,他端起手边的茶,吹了吹。 “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殿试,照常举行。” 李正心里一紧,叩首道:“臣,遵旨。” 他明白,皇帝越是平静,心里积攒的怒火就越可怕。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齐文昊所在的那条小胡同,就变得非常热闹。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整条街。 “谁啊?大清早的!” 有性子急的邻居,推开窗户骂了一句。 可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骂声停了,惊得张大了嘴。 只见齐文昊那破旧的小院门口,站着一整队穿着宫廷服饰的太监! 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手拿拂尘的老太监,看起来地位不低。 他的身后,两个小太监小心的捧着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托盘。 “宫……宫里来人了!” “天啊!是给齐会元的赏赐吗?” “快看!快看!” 一时间,整条胡同的门都打开了。 街坊四邻,全都从自家门里探出头来,伸长了脖子,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羡慕。 齐文昊正在院子里打水,听到动静,也是一愣。 他放下水桶,走过去打开了院门。 “咱家,奉陛下口谕,特来见齐会元。”为首的老太监声音尖细,却带着一股威严。 齐文昊心里一动,立刻躬身行礼:“草民齐文昊,接旨。” 老太监清了清嗓子,大声宣读道: “陛下口谕。” “听闻齐爱卿家境贫寒,朕心甚慰。但是,读书人要有风骨,穿得破破烂烂,不像样子。” “朕看你有才华,特赐云锦棉袍一件,希望你在殿试上,好好表现。” 说到这里,老太监顿了顿,笑了笑,笑容里好像藏着话。 “不要再被那烤红薯,弄脏了衣服。” 轰! 齐文昊的脑子,嗡的一下。 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烤红薯? 他瞬间想起来了。 那是初审结果出来后,王正明大人请他吃饭,他为了解释自己衣服上的污渍,随口编的那个“王二送烤红薯”的事。 当时只是为了化解尴尬。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句随口编的话,竟然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而且,还被皇帝用这种方式,当着满胡同邻居的面,说了出来! 齐文昊猛的抬起头。 他看着那个小太监呈上来的托盘。 那是一件非常华丽的棉袍。 上好的云锦面料,在晨光下反着光,摸上去很暖和,一看就价值不菲。 但他看到的,不是这件棉袍有多贵。 他看到的,是这件棉袍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思! 这件衣服,是皇帝在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方式,告诉满朝文武,告诉那个还躲在暗处,准备对他下死手的丞相李善! 齐文昊,是朕看中的人! 他的事,朕都知道! 他的安全,朕亲自保了! 这件棉袍,就是皇帝的看重,就是一道护身符! 谁再敢动他,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齐文昊心里一暖。 紧张和后怕一下子全没了。 他知道,自己那步险棋,那份连夜送出去的“大礼”,走对了! 他赢了! 他借皇帝的手,赢了和丞相的第一次交手,也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草民……叩谢陛下天恩!” 齐文昊深深的弯下腰,双手有点发抖的接过了那件沉甸甸的云锦棉袍。 那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紧张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丞相脸都绿了! 三日后,殿试之日。 天还没亮,京城的主干道上就挤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 太和殿外,汉白玉广场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肃静。数百名新科贡士穿着崭新的官袍,按照名次排成队列,安静的等候着,脸上都带着紧张和激动。 齐文昊站在队列的最前方。 他身上穿着的,正是那件皇帝亲赐的云锦棉袍。料子柔软,做工精致,在晨光下透着一股不张扬的华贵,让他成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柳乘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不停的小声念叨:“齐兄,我腿有点软……这阵仗也太大了……” 齐文昊没有回头,只是平静的看着前方那座宏伟的宫殿。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其中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怨毒。 百官开始入场,身着朝服从贡士们的队列旁走过,进入太和殿。 当朝丞相李善,走在文官队列的最前面。他路过齐文昊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齐文昊身上那件云锦棉袍上。 李善的瞳孔猛的一缩,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肌肉僵硬了一瞬。他当然认得这料子,这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的贡品云锦!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派出去的顶尖刺客一夜未归,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的反应会这么快,这么直接! 一件棉袍,这已经不是警告了。这是皇帝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告诉满朝文武,齐文昊这个人,他保了! 李善死死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没有多看齐文昊一眼,面无表情的走进了大殿。 就在李善身后不远处,一个同样站在贡士队列里的年轻举子,看着齐文昊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是吏部尚书的公子李铭,也是丞相一党早就看好的棋子。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同伴冷哼一声:“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得了陛下几分怜悯罢了。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真以为穿上龙袍就能当太子了?殿试考的是真才实学,可不是靠告密和卖惨。”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齐文昊听到了,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对这种跳梁小丑,任何回应都是浪费口舌。 “时辰到!开殿门——” “宣,新科贡士,觐见——”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太和殿厚重的殿门缓缓打开,金碧辉煌的大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所有贡士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整理衣冠,迈着紧张又庄重的步伐,走进了这座权力的中心。 大殿之上,龙椅高坐。大炎朝的皇帝身着九龙衮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神情威严。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面跪倒一片的贡士们,当落在最前方的齐文昊身上时,多停留了一瞬。 那一瞬间,齐文昊感觉自己像是被看透了一样。 “众卿,平身。”皇帝的声音沉稳而威严,“今日殿试,朕亲自出题。”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一个小太监立刻捧着一个明黄色卷轴,走下台阶,将卷轴在高台之下的香案上缓缓展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卷轴之上。 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大字。 【论如何平衡‘权贵利益’与‘民生福祉’】 当这道题目公布的瞬间,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贡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都变了。 这是什么题目? 这道题太尖锐,也太狠了。偏袒权贵,等于与天下百姓为敌,会被清流言官骂死;可若是为了民生而牺牲权贵,又会得罪满朝文武,毕竟在场的哪一个不是权贵? 这就像一把双刃剑,无论怎么答,都会狠狠捅自己一刀! 一瞬间,大殿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许多贡士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 柳乘风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手里的毛笔都在微微发抖。他凑到齐文昊身边,用蚊子般的声音急切的问道:“齐兄……这……这怎么答啊?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然而,齐文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紧张。 他看着那道题目,看着那一个个刺眼的字,嘴角竟然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题目,对别人来说是绝路,但对他来说,却是正中下怀。 他提笔,饱饱的蘸满了墨。 他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一幕幕画面:南河县外,那些在寒风中挣扎求生的流民;漕运码头上,那些被层层盘剥,敢怒不敢言的纤夫;裕丰钱庄里,那足以让无数家庭倾家荡产的假银票;还有……那个在漆黑巷子里,想要他性命的丞相府刺客。 他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了。 齐文昊抬起眼,看了一眼龙椅上那位深不可测的帝王,然后低下头。 笔锋落下。 整个太和殿,只剩下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大部分贡士都愁眉苦脸,对着那道题目,迟迟没法下笔。 这题目,太难了,也太毒了。 吏部尚书的公子李铭,却是个例外。 他脸上满是自信,几乎没有思考,便提笔飞快的写了起来。 一时间,墨香飘散开来。 他身边的几个贡士,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脸上除了羡慕,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到底是丞相门生,这份才思和胆气,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李铭嘴角微微上扬。 他一边写,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齐文昊。 他看到齐文昊也在写,但写的很慢,似乎在犹豫。 李铭心里冷笑,乡巴佬就是乡巴佬,被这种题目吓傻了吧? 他收回目光,更专注的写自己的文章。 一口气写了数千字。 他的论点很直接。 “权贵乃国之基石,朝廷当优先保障权贵利益,国库方能充盈,民生自安。” 在他看来,国家要稳定,就必须靠权贵世家。只要保证了权贵们的利益,国家自然就安稳了。至于普通百姓,他们的死活没那么重要。 这番话,就是明着给权贵撑腰。 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时,大殿上不少前排的权贵官员,都朝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丞相李善僵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很好,李铭没有让他失望,这篇策论很合他的心意。 而另一边,齐文昊也停下了笔。 他写的确实很慢。 他没有引经据典,只是在讲故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是送分题! 他把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写进了策论里。 “臣于南河县赴京途中,见流民失地,问其故,曰:‘豪绅占地,无处说理。’” “臣于淮安府码头,见纤夫以身为牛马,所得工钱,不足果腹,问其故,曰:‘层层盘剥,利归漕帮。’” “臣于京城之外,见商贾持裕丰钱庄之银票,兑银无门,毕生积蓄,化为废纸,捶胸顿足,号啕欲绝。” 只是最简单的叙述,每一个字,却都显得异常沉重。 写完这些,齐文昊笔锋一转,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民为水,君为舟,权贵亦在舟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顾舟之华美,不顾水之深浅,舟必倾覆!” 这句论断,让不少官员的脸色都变了。 齐文昊接着写道。 “权贵并非不可有,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国之栋梁,多出世家。此乃国之幸事。” “然,权贵必须守规矩!” “何为规矩?国法便是规矩!” 他没有点名,但直接提到了刚平息的漕运贪腐案和科场舞弊案。 “漕运之利,本为国库收入,却沦为私人钱袋,致使国库空虚,河道失修。” “科举取士,本为国家选拔栋梁,却成了金钱交易,致使寒门绝望,贤才埋没。” “此皆为权贵不守规矩之祸!” “若长此以往,舟上之人,只顾争抢舟中财宝,却无人关心舟下之水是否沸腾,那离舟毁人亡之日,还远吗?” “当——” 殿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所有贡士都停下了笔。 太监们上前收走所有人的卷子,分门别类,呈送到皇帝面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丞相李善的目光,更是死死盯着那个捧着策论走向龙椅的太监。 大殿里的气氛很凝重。 很快,十几份被评为上佳的策论摆在了皇帝面前。 摆在最上面的两份,一份是李铭的,另一份正是齐文昊的。 皇帝先拿起李铭的策论。 他看的很快,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完后,他随手把策论扔到一边。 李铭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丞相李善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然后,皇帝拿起了齐文昊的策论。 这一次,他看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大殿里安静的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到,皇帝的眼神在变,从平静,到审视,再到凝重。 最后,当他看到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看到那句“权贵必须守规矩”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好!” 皇帝猛地一拍龙案,发出一声巨响! 他猛的站了起来! 大殿里的官员和贡士都被吓了一跳。 皇帝拿着齐文昊的策论,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停在脸色发白的丞相李善身上。 他笑了,但笑容里全是杀意。 “李爱卿。”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你来看看,这篇策论,写得如何啊?” 皇帝一个眼神,一个捧着卷宗的老太监便走了出来。 老太监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丞相李善,又看了一眼龙椅上神情不变的帝王,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念的东西,会捅向当朝一品大员。 他深吸一口气,展开了齐文昊那份策论,用他那尖细又清晰的嗓音,在安静的大殿上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从南河县的流民,到淮安府的纤夫,再到京城外的破产商贾。 一个个真实的案例被念出来,像一盆盆冷水浇在所有官员的头上。 不少官员的脸色开始变得不自然。 丞相李善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已经攥得发白。 当老太监念到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李善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老太监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开始念齐文昊提出的具体对策。 “臣,斗胆,为陛下献三策!” “第一,设立百姓陈情司!” “这个衙门独立于六部之外,不受任何机构节制,由陛下亲派钦差掌管。天下的百姓只要有冤屈,告状无门,都可以来这里陈情!” “陈情司的权力,可以直接上报给陛下!只要查实有官员权贵欺压百姓,证据确凿,可以先斩后奏!” 这一条念出来,大殿里一半的官员脸色都变了。 独立于六部之外?皇帝直管?还能先斩后奏? 这哪里是陈情司,这分明是悬在他们所有官员头顶上的一把铡刀。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员,只觉得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李正和王正明等清流官员,却是眼前一亮,呼吸都急促了。 好一个百姓陈情司! 老太监没有停顿,继续念了下去。 “第二,严查偷税漏税,清查权贵产业!” “臣认为,国库空虚,不是因为百姓穷,而是因为朝中硕鼠太多!” “应当成立税务稽查司,也由陛下直管。对皇亲国戚、功勋世家、百官名下的所有田产、商铺、作坊,进行统一核算清查!凡是隐瞒不报、偷税漏税的,补缴三倍,还要削去爵位,贬为平民!” 这一条,比上一条更狠。 如果说第一条还只是针对那些作恶的官员,那这第二条就是把刀架在了所有权贵阶层的脖子上。 在场的官员,谁家名下没有几百上千亩的良田?谁家暗地里没有几间赚钱的铺子? 谁敢保证自己交的税一文钱都不少? 这要是真查起来,整个京城的官场怕不是要被掀个底朝天。 丞相李善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他能感觉到,无数惊恐、愤怒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李家,就是大炎朝最大的那只硕鼠。 老太监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在催命。 “第三,规范漕运,引商入漕!” “漕运帮一家独大,垄断河运,层层盘剥,已经成了国家的毒瘤!应该用雷霆手段,把它彻底铲除!” “然后,开放漕运,允许民间有资质的商船参与漕运竞标。谁的价格低谁就上,优胜劣汰。这样既能降低漕运成本,又能让利于民,还能为国库增加收入,一举三得!” 这一条念完,丞相李善那张青色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如果说前两条还只是动他的皮肉,那这第三条就是直接挖他的心肝。 漕运,是他李善最大的钱袋子!齐文昊这是要彻底断了他的根! 李善死死的盯着那个站在殿前,身形笔直的年轻人,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这个乡下来的泥腿子!这个不知死活的疯狗!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写出这种东西来? “啪!” 第一百二十六章 齐文昊一策封神! 老太监的话音刚落,龙椅之上的皇帝猛的一拍龙案,巨大的声响在大殿中炸开。 “好!” 皇帝猛的站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齐文昊的策论,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燃烧着兴奋和光芒。 “好一个百姓陈情司!” “好一个清查权贵产业!” “好一个引商入漕!”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殿中百官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皇帝的目光像一把利剑,扫过下方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最后停在了脸色黑如锅底的丞相李善身上。 “李爱卿!”皇帝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朕让你看,你看到了吗?” 皇帝高高举起那份策论,声音响彻整个太和殿,“这,才是朕想要的治国之策!这,才是朕想要的栋梁之才!” 说完,他看都没看旁边那份李铭写的策论一眼。 他拿起御案上的朱砂笔,对着齐文昊的名字,重重的画下了一个圈。 那鲜红的朱砂圈,无比刺眼。 “朕今日,便钦点——” 皇帝的声音拖得很长,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南河县举子,齐文昊!” “为今科,状元!”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轰”的一声,整个太和殿像是炸开了锅。 吏部尚书的公子李铭,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他完了,彻底完了。 柳乘风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被所有人注视的身影,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中了!齐兄他,真的成了状元! 在无数道震惊、嫉妒、敬佩、怨毒的目光交织中,齐文昊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御赐的云锦棉袍,向前一步,撩起衣摆,从容跪倒。 他的声音洪亮、清晰,传遍了太和殿的每一个角落。 “臣,领旨谢恩!” 金殿传胪的唱喏声在太和殿的台阶上响起,太监高声宣布了今科三鼎甲的名字。 状元,南河县,齐文昊。 榜眼,庐州府,陈景。 探花,京兆府,赵思源。 三人身穿大红官袍,头戴金花乌纱帽,胸前挂着大红绸花,在百官羡慕的注视下,从殿中走了出来。 齐文昊站在最中间,身姿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红色的状元袍下,还能看到那件御赐云锦棉袍的衣角。 太和殿外,早已备好了三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 “状元郎,请上马!” 在一众禁军的护卫下,齐文昊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 他勒住马缰,看了一眼身侧同样兴奋的榜眼和探花,又看向远方挤满了百姓的长安街。 从今天起,他是大炎朝的新科状元。 “起——” 随着一声号令,钟鼓齐鸣,礼炮轰响。 状元游街,正式开始。 …… 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今天的京城,所有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把状元游街要经过的主干道堵的严严实实。 街道两旁的酒楼茶馆,凡是能看到街景的窗户全都挤满了人,连屋顶上都站着不少。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一下就沸腾了。 只见一队禁军骑兵开道,后面跟着的就是三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红袍的新科进士。 “看!最中间那个!就是齐状元!” “就是他揭发了科场舞弊案,还在殿试上写了那篇策论!” “长得可真好看!” “状元郎看我这边!看我这边啊!” 街道两旁的人都疯了。 楼上窗户里扔下无数的鲜花、手帕和香囊,朝着三人的身上砸去。 榜眼和探花没见过这阵仗,脸涨的通红,一边躲着扔来的果子,一边向人群拱手回礼。 只有齐文昊。 他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任由那些花瓣落在自己身上。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平静的扫过那些为他欢呼的百姓。 在人群之中。 柳乘风的嗓子都喊哑了,他被挤的东倒西歪,还是拼命踮着脚,指着马上的齐文昊,对着身边的张承业大吼。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那是我兄弟!是我兄弟啊!” 他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用袖子胡乱的抹着脸。 张承业也是满脸红光,他揽着柳乘风的肩膀,另一只手用力的挥舞着,笑的合不拢嘴。 “威风!太威风了!” …… 摘星楼。 二楼最好的包厢里,窗户大开。 李云婉、李云瑶、李云兮三姐妹,正扒在窗边,一眨不眨的看着楼下那道身影。 “是兄长!是兄长!” 李云兮最激动,小脸涨的通红,用力的挥舞着小手,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最威风的状元郎,是她的兄长。 李云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泛起了层层涟漪,嘴角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李云婉的眼眶湿润了。 她看着那个被万千百姓簇拥的男人。 那就是她的夫君。 她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或许就要在那座小院里平淡的过完。 可这个男人,却用他的才华和胆魄,为她,也为他自己,闯出了一片天。 所有的委屈和担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 …… 游街的队伍缓缓前行。 就在这时,队伍行至一处朱漆高墙的府邸门前。 丞相府。 原本还在前行的齐文昊,突然轻轻一带马缰。 那匹御马嘶鸣一声,停下了脚步。 整个游街的队伍都停了下来。 喧闹的人群也渐渐安静,所有人都用不解的目光,看着突然停下的新科状元。 齐文昊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只是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平静的看了一眼那座大门紧闭的丞相府。 没有挑衅,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府内。 书房里。 李善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又听着管家关于齐文昊在府门前勒马驻足的禀报,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啪!” 茶杯四分五裂。 他能想到,此刻府外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丞相府的笑话。 他也能感觉到,整个朝堂都在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个新科状元。 “齐……文……昊……”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这个名字。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这个年轻人之间,不死不休。 …… 游街结束,便是琼林宴。 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所有新科进士。 酒过三巡。 皇帝找了个由头,把李正和王正明单独叫到了偏殿。 第一百二十七章 状元游街打脸丞相! “陛下。” 二人躬身行礼。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些推杯换盏的年轻进士们,目光最终落在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齐文昊身上。 “这个齐文昊,是个能臣。” 皇帝缓缓开口,语气肯定。 李正和王正明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转过身,看着他们二人,眼神锐利起来。 “但他性子太刚,容易出事,也容易被人暗算。” “你们二人,是朕的左膀右臂,也是朝中清流的代表。” 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 “替朕看好他。” “朕不希望朕的状元,中途出事。” 琼林宴结束,新科进士们各自回到住处,等着授官的圣旨下来。 第二天一早,一队宫里的太监又来到了齐文昊的小院。 这次是正式的圣旨。 为首的太监展开明黄色卷轴,声音尖细,整条胡同都听得清清楚楚。 街坊邻居又都探出头来,一脸羡慕地看着。 “……新科状元齐文昊,才思敏捷,品性纯良,特授翰林院编修,从六品,钦此!” 翰林院编修。 从六品。 这任命一出来,胡同里懂行的人都愣住了。 京城里,那些关注着这件事的官员府邸,收到消息后,反应也各不相同。 柳乘风被授了户部主事,是个有实权的职位,他正高兴,可听到齐文昊的任命,却有点懵。 “翰林院编修?齐兄怎么被分了个闲职?” 张承业坐在他对面,眉头微皱,给他倒了杯茶:“看着是闲职,但翰林院是天子近臣。陛下这么安排,应该是在保护齐兄。” 京城里大部分官员也是这么想的。齐文昊得罪的人太多,皇帝把他放进翰林院,就是想让他避避风头。 丞相府。 李善听完幕僚的禀报,那张阴沉了几天的脸,总算有了点笑意。 “翰林院编修……呵呵。”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陛下这是觉得,这条狗用完了,该拴起来了。” 一个没有实权的六品编修,就算有天大的才华,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威胁暂时解除了。 李善心里的杀意虽然没散,但也平息了一些。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炮制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 齐文昊没理会外面的猜测。 他换上六品官袍,青色袍服,胸前的补子是鹭鸶,人看着很精神。 李云婉亲手为他整理好衣冠,眼里有骄傲也有担忧。 “夫君,到了翰林院,凡事多忍让,别再跟人争了。” 她知道,翰林院是文人扎堆的地方,是非也多。 齐文昊握住她的手,笑了笑。 “放心。” 他转过身,走出了小院。 从此,他就是朝廷命官。 翰林院在皇城东边,红墙碧瓦,看着很气派。 齐文昊递上官凭文书,被一个小吏领了进去。 穿过几道回廊,他被带到一间书房。 翰林院掌院学士,贺言,正在里面喝茶。 贺学士年纪很大了,是前朝的老臣,为人古板,很重规矩。 他抬眼皮看了齐文昊一眼,没什么表情。 “你就是齐文昊?” “下官齐文昊,拜见贺学士。”齐文昊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贺学士放下茶杯,慢悠悠的站起来。 “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在官场,最重要的是脚踏实地。” 齐文昊依旧面色平静:“下官谨记贺学士教诲。” “嗯。” 贺学士点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 他领着齐文昊,走出书房,来到一座偏僻的阁楼前。 藏书阁。 阁楼的门被推开,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贺学士指着阁楼里堆成山的、发黄虫蛀的旧卷宗。 “翰林院的职责是修史,基础最重要。” 他看着齐文昊,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笑意。 “这些,是前朝的一些地方志和残本,没人整理。既然你来了,这个差事就交给你了。” “把这些旧卷宗分门别类,誊抄修补。什么时候做完了,我再给你安排别的差事。” 说完,贺言便背着手,转身走了。 跟着来的几个翰林院同僚,看着齐文昊的眼神,有的同情,有的幸灾乐祸。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这么多旧卷宗,没个三五年根本弄不完。这是想把新科状元耗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等着看齐文昊的反应。 然而。 齐文昊只是走到那堆旧卷宗前,随手拿起一卷,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众人,微微一笑。 “多谢贺学士栽培。” 他竟然就这么接下了。 没有一丝怨言。 就这样,翰林院里多了一道奇怪的风景。 新科状元齐文昊,每天按时到藏书阁,一头扎进旧卷宗里,天黑才走。 齐文昊不跟人说话,也不参加什么文会,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只知道修补旧史料的书呆子。 这消息传到丞相李善耳朵里,他只是笑了笑,觉得齐文昊这是认命了。 但他们都不知道。 第五天夜里。 子时。 一道黑影悄悄进了齐文昊的小院。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太监王瑾。 王瑾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齐文昊:“陛下密令。” 齐文昊心里一跳,接过信展开。 信上的字,是皇帝亲笔。 内容很短,却字字千钧。 “修史是表,民生是里。朕要你,借修史之名,暗访京城。凡米价、粮价、布价、炭价,事关民生者,事无巨细,每半月一报,密奏于朕。” “翰林院,是你的护身符。藏书阁,是你的藏身地。朕要你,做朕在京城的另一双眼睛。” 轰! 齐文昊脑子嗡的一下,瞬间全都明白了! 皇帝不是要雪藏他!这个闲职,这个苦差事,是皇帝给他准备的伪装! 翰林院官员不涉及党派之争,身份清贵,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而整理旧卷宗这个苦差事,更是让他有充足的理由不跟外界来往,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皇帝的心思太深了! 齐文昊心里一热,他知道皇帝这是把天大的信任交给了他。 “臣,遵旨!” 他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一拜。 第二天起,齐文昊白天还是那个埋头故纸堆的翰林院编修。 到了晚上,他换上一身旧长衫,走进京城的夜色里,眼神就全变了。 他不再是状元和官员,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混在人群里,成了皇帝安插在京城的眼睛。 这天,他走进了一家叫“悦来”的茶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丞相笑疯了 说书先生正讲着新科状元游街的段子。 周围的茶客听得津津有味。 齐文昊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耳朵却听着周围人的聊天。 一开始,人们都在聊他的八卦,慢慢的,话题就变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城南那家福满米铺,今天的米价又涨了五文钱!”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压低声音说。 他旁边一个穿短褂的汉子立刻接过话头,满脸愁容。 “何止是福满米铺!整个京城的米价,都在涨!再这么下去,我们这些干苦力的,怕是连糙米都吃不起了!” 齐文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米价。 这是皇帝要他查的第一件事。 他没有动,却仔细听着茶馆里所有细碎的抱怨和议论。 “可不是嘛!不止米,连咱们做豆腐的豆子,都贵了两成!” “还有炭!天越来越冷,这炭价一天一个样,再涨下去,今年冬天可怎么熬?” “唉,官老爷们哪里管咱们死活……” 一句句抱怨,让齐文昊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默默的喝完那壶粗茶,在桌上留下几文钱,起身,走进了京城繁杂的人群里。 他如今虽然贵为状元,住进了皇帝御赐的府邸,但他知道,自己真正的任务是解决这些百姓的疾苦。 回到家时,天色已晚。 原本那座破旧的小院,已经换了地方。 现在是一座三进的宅院。 朱红大门,门前两座石狮子,门楣上高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是皇帝亲笔御赐的三个大字。 状元府。 这是他如今的身份。 李云婉早已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接过他脱下的外衫。 “夫君,今天累了吧?” “还好。”齐文昊笑了笑,握住她微凉的手,“外面风大,以后别在门口等了。” 简单的晚饭后,齐文昊刚想回书房,整理今天听来的消息。 管家就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快步走了进来。 “老爷,吏部尚书府上派人送来的帖子,邀您明天过府一叙。” 吏部尚书? 齐文昊接过帖子。 吏部尚书孙赫,他知道这个人。 此人既不属于丞相一派,也不是李正大人那样的清流官员,是个典型的官场老油条,只看重利益。 这种人,在这个时候递来帖子…… 齐文昊的脑中,立刻闪过四个字。 政治投机。 他如今是新科状元,又得了皇帝的看重,在很多人看来,前途不可限量。 孙赫这是想提前下注了。 “我知道了。”齐文昊将帖子放在桌上,神色平静。 这宴席,不好赴。 但他,非去不可。 第二天,齐文昊换上便服,独自一人,坐着一顶青呢小轿,来到了吏部尚书府。 尚书府邸果然气派,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比张承业的宅子还要奢华。 吏部尚书孙赫,亲自在门口迎接,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容。 “哎呀!齐状元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府上添光啊!” 他一把抓住齐文昊的手,热情的将他往里让。 “下官拜见尚书大人。”齐文昊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 宴席设在后花园的水榭之中,菜肴精致,美酒甘醇。 席间,没有别的客人,只有孙赫与齐文昊二人。 孙赫绝口不提朝堂之事,只是一个劲的夸赞齐文昊的才华。 “齐状元那篇殿试策论,老夫读了之后,真是叫好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八个字,我们这些当官的都该好好记着!” 他举起酒杯,满脸赞许。 齐文昊只是微笑着,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并不接话。 他知道,正题快来了。 果然,酒过三巡。 孙赫放下酒杯,叹了口气。 “文昊啊。”他连称呼都变了,显得格外亲近,“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学,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 “但官场之路,不好走啊。” 他看着齐文昊,语重心长的说道:“孤身一人,没有根基,很容易被人排挤。有时候,需要一些助力。” 来了。 齐文昊心中雪亮,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笑容。 孙赫见他不上道,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他笑了笑,话锋一转。 “说来也是缘分,老夫膝下有一小女,闺名若嫣,今年刚满十六。” “这丫头啊,平日里也是喜欢读些诗书,自视甚高。可自从听说了齐状元你的事迹,看了你的文章之后,便对你仰慕不已,茶不思饭不想啊。” 孙赫说到这里,紧紧盯着齐文昊,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这是典型的政治联姻。 想用一个女儿,来捆绑他这颗正在升起的新星。 只要他点了头,他齐文昊,从此就打上了吏部尚书一系的烙印。 水榭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齐文昊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站起身,对着孙赫,深深的躬身一拜。 孙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以为他要答应了。 然而。 齐文昊直起身,声音清晰而又平静。 “尚书大人厚爱,下官感激不尽。” “只是,下官已有妻室。” 他将“妻室”二字,说得不重,却字字清晰。 “家中尚有三位妹妹需要照料,实在分身乏术,暂无他想。” “大人的美意,下官心领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已婚的身份,又用妹妹当做挡箭牌,婉拒了这门亲事。 最重要的是,态度恭敬,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孙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堂堂吏部尚书,亲自开口保媒,竟然被一个六品编修,当面拒绝了! 这让他感觉受到了羞辱。 但他终究是官场老油条,城府很深。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啊……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干笑着打着圆场,“是老夫唐突了,唐突了。” “齐状元年少有为,和夫人感情好,也是一段佳话。” 接下来的宴席,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孙赫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热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草草结束了宴席。 齐文昊告辞离开,孙赫甚至没有起身相送。 看着齐文昊的小轿走远,孙赫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不识抬举!” 他一甩袖子,将桌上的酒杯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第二天。 齐文昊依旧是卯时出门,前往翰林院的藏书阁。 他前脚刚走。 后脚,一辆华丽的马车,就停在了状元府的门前。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好戏开场了! 车上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女,正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孙若嫣。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伶俐的丫鬟。 “小姐,咱们就这么直接上门,是不是不太好啊?”丫鬟有些担心的问道。 孙若嫣冷哼一声,脸上带着不服气的神情。 “怕什么?” “我爹是吏部尚书,我是尚书千金!我亲自登门拜访,是给他齐家天大的面子!” “我就不信了,他一个乡下来的穷书生,真敢不给我爹面子!” 她觉得,齐文昊昨天拒绝她父亲,不过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罢了。 今天,她就要亲自出马,让他看看尚书千金的风采,让他知道拒绝自己是多大的损失!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门前,让丫鬟上前敲门。 “我们家小姐,特来拜访状元夫人。” 管家一听是吏部尚书府的千金,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李云婉正在后院里,教云兮认字。 听闻有官家女眷来访,她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她以为,这是京中官眷之间正常的走动。 李云婉并不知道,昨天那场不欢而散的宴席。 更不知道,眼前这位尚书千金,是奔着她的夫君来的。 “快请进来。”李云婉理了理衣裳,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亲自迎到了前厅。 她看到孙若嫣时,也是眼前一亮。 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容貌秀丽,一身绫罗绸缎,更是衬得她十分高贵。 “这位想必就是孙小姐吧,快请坐。”李云婉热情的招呼着。 孙若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李云婉。 她见李云婉虽然长得清秀,但穿着朴素,一看就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 孙若嫣心中更是不屑。 就这样的女人,也配当状元夫人? 李云婉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想法,只是热情的想着该如何招待这位客人。 她想了想,转身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去,把我早上刚腌好的酱瓜拿一碟来。” 然后,她又笑着对孙若嫣说:“那是我家乡的吃食,夫君最是喜欢,孙小姐也尝尝鲜。” 孙若嫣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她从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里见过这种黑乎乎、皱巴巴的东西? 这也能叫吃的? 她看着李云婉脸上真诚的笑容,心里的那股不屑和轻视更重了。 果然是个乡下来的村妇,上不了台面。 李云婉却没注意到这些,见丫鬟端来了自己亲手腌制的酱瓜,还热情的用公筷夹了一块,放到孙若嫣面前的白瓷小碟里。 “孙小姐,您尝尝。”李云婉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真心实意的分享着自己觉得最好的东西,“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夫君最爱吃了。他说在京城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一口。您尝尝,可开胃了!” 这番话,听在孙若嫣的耳朵里,味道就变了。 什么叫“夫君最爱吃”?这是在跟自己炫耀吗?一个乡下女人,能拿得出手的,恐怕也就只有这点“夫君的喜爱”了吧。 可笑。 孙若嫣看着碟子里的那块酱瓜,心里一阵反胃。但她毕竟是尚书千金,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她强忍着厌恶,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用自己那双精致的银筷,小心翼翼的夹起了那一小块酱瓜。 就当是喂狗了。 她闭上眼睛,硬着头皮将那块酱瓜放进了嘴里。 下一秒,一股又咸又冲的怪味,瞬间在她的嘴里炸开,直冲脑门! “咳……咳咳……”孙若嫣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李云婉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关切的给她拍着背:“孙小姐,您怎么了?” 她看着孙若嫣那张憋得通红的脸,有些想不明白。难道是自己腌的味道不对?不应该啊,夫君早上还就着这酱瓜吃了两碗粥呢。 李云婉看着那碟酱瓜,认真想了想,然后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味道不够咸?我再去给您加点盐?” 还加盐? 孙若嫣听到这句话,脑子“嗡”的一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不……不用了!”孙若嫣猛的推开李云婉的手,狼狈的站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我……我府里还有急事,先……先告辞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捂着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来。说完,她甚至不等李云婉回应,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头也不回的,几乎是逃一般的冲出了状元府的大门。 李云婉拿着那碟酱瓜,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孙若嫣仓皇离去的背影,满脸都是困惑。 这……这是怎么了?难道京城里的小姐,口味都这么奇怪吗? 孙若嫣一路跑回吏部尚书府,刚进门,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吏部尚书孙赫正在书房里生闷气,听见女儿的哭声,连忙走了出来:“嫣儿,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孙若嫣扑进父亲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那个齐文昊!” 她一边哭,一边添油加醋的诉苦:“那个状元夫人,就是个粗鄙不堪的村妇!她……她竟然拿咸菜疙瘩来招待我!那东西又黑又咸,难吃死了!她还问我要不要再加点盐!爹,女儿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他们一家子都是乡巴佬!我才不要嫁到那种人家去!丢不起那个人!” 孙赫听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昨天被齐文昊拒绝,本就一肚子火,今天女儿又受了这等“委屈”,心里的怒火更是烧到了极点。 “岂有此理!”孙赫一拍桌子,“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真当自己中了状元就能一步登天了?竟敢如此怠慢我孙家的女儿!” 他原本还只是觉得齐文昊不识抬举,现在,他觉得齐文昊一家子都是在故意羞辱他! 好!好得很!既然你齐文昊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孙赫心狠手辣了! 这件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到半天时间,就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传遍了。 版本传得五花八门,但核心内容都一样:新科状元的夫人,是个不懂规矩、上不了台面的乡下村妇,竟然用咸菜疙瘩招待吏部尚书的千金,把人家姑娘给气哭了。 第一百三十章 我夫人真是个宝! 一时间,状元府成了整个京城上流社会的笑柄。那些原本还存着心思,想把自家女儿或者侄女嫁给齐文昊当个侧室的官宦人家,也都歇了心思。 谁愿意跟一个用咸菜招待客人的村妇当妯娌?太掉价了! 就这样,一场本该是风波的联姻之事,被一碟酱瓜,轻而易举的化解于无形。 晚上,齐文昊从翰林院回来,刚进门,就看见李云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齐文昊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李云婉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夫君,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都跟齐文昊说了一遍。她越说越委屈,她只是想真心实意的招待客人,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齐文昊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看着妻子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李云婉被他笑得又气又恼,伸出粉拳在他身上捶了一下:“你还笑!” “我笑,我笑我夫人真是我的福星啊!”齐文昊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傻丫头,你可知你今天这无心之举,帮了我多大的忙吗?” 他将吏部尚书想要联姻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李云婉听完,才恍然大悟。她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又羞又好笑,闹了半天,自己竟然歪打正着,帮夫君挡了一桩大麻烦。 “我……我不知道……”她把脸埋在齐文昊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你不知道,但你做到了。”齐文昊抱着她,心里一片柔软,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以后谁再敢上门说亲,你就给他上一碟酱瓜!一碟咸菜,胜过千言万语。我夫人,真是天下第一贤内助!” 李云婉听着夫君的夸赞,心里的那点委屈和难过,全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甜蜜。 她抬起头,看着齐文昊那张带笑的脸,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京城的生活,和家乡完全不一样。她也要学着去适应,学着去成长,不能总让夫君来保护自己。 她也要成为能与他并肩而立的状元夫人。 吏部尚书府那场不欢而散的宴席,以及后续那碟传遍京城的酱瓜,很快就成了过去式。 齐文昊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白天,他是翰林院那个最不起眼,只知道埋首故纸堆的六品编修。晚上,他则化身京城里一个普通的读书人,穿梭于市井之间,用耳朵和眼睛,记录着这座繁华都城之下最真实的民生脉动。 米价、炭价、布价……一件件看似琐碎的小事,被齐文昊整理成册,通过王瑾那条秘密渠道,半月一次,准时送达皇帝的御案之上。 这一日,齐文昊正在藏书阁里,小心翼翼的修复一卷破损的地方志。翰林院掌院学士贺言,却破天荒的,亲自来到了这座满是灰尘的阁楼。 “齐编修。”贺学士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古板。 齐文昊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行礼:“贺学士。” 贺学士背着手,浑浊的眼睛在齐文昊身上打量了半天。这些日子,齐文昊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不骄不躁,不怨不尤。让他来整理旧卷宗,齐文昊就真的安安心心整理旧卷宗,没有半分新科状元的架子和傲气。贺学士心中那点故意刁难的心思,也渐渐淡了。 他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请柬,递了过去。“这是国子监的请柬。” 齐文昊一愣,接了过来。请柬制作的很简单,上面是国子监祭酒,也是当朝太傅陈玄的亲笔。邀请他三日后,前往国子监,为监生们讲一堂课。讲课的内容,不限。 齐文昊拿着那封薄薄的请柬,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太傅陈玄,当朝硕果仅存的三朝元老,帝师,清流一派公认的领袖。为人刚正不阿,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朝中威望很高。最重要的是,他是太子的老师,是太子党最核心的人物。 吏部尚书孙赫代表的是投机钻营的官僚,那这位太傅大人,代表的就是未来的储君。他这封请柬,分量可比孙赫那场宴席重太多了。 “太傅他老人家,很欣赏你的殿试策论。”贺学士看着齐文昊,缓缓说道,“他让你去讲课,是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在天下读书人面前扬名的机会。” 贺学士说完,便转身走了。 齐文昊看着手中的请柬,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讲课,这是太子一派在对他进行试探和招揽。去还是不去?怎么去?去了又该讲什么?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 三日后,国子监。 这里是大炎朝的最高学府,能在这里读书的,非富即贵,都是朝中大员的子弟。齐文昊要来国子监讲学的消息,早就像风一样传遍了。今天,能容纳数百人的明伦堂里,座无虚席。 监生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是那个齐文昊?写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那个新科状元?” “听说他得罪了丞相,被陛下丢到翰林院修故纸堆去了,怎么还有空来给我们讲课?” “谁知道呢,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真本事吧。” 这些天之骄子们,嘴上虽然不屑,但心里对这个凭一己之力搅动朝堂风云的状元郎,还是充满了好奇。 齐文昊穿着那一身青色的六品官袍,在国子监祭酒,太傅陈玄的亲自陪同下,走上了讲台。 陈玄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目光清亮。他拍了拍齐文昊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便走下讲台,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坐了下来。 在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锦袍,面容俊朗,气质温和,正用一双好奇又带着善意的眼睛,打量着台上的齐文昊。 齐文昊的心微微一动。他认得那年轻人衣服上的云纹样式,那是东宫的标志。当朝太子,赵启。 太子竟然也亲自来听课了。齐文昊心中了然,看来今天的这场“考试”,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他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平静的躬身一礼。没有开场白,没有客套话。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整个明伦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今日,我不讲经义,不讲策论。我只给大家讲几个,我从南河县走到京城,路上听来的故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太子亲自来听课! 齐文昊讲了流民失地的无奈,讲了纤夫被盘剥的血泪,也讲了商贾因假银票而倾家荡产的绝望。这些故事,他在殿试的策论里写过。但此刻,从他口中亲口说出来,带着他亲眼所见的细节和情感,那种冲击力,远比冰冷的文字要强大百倍。 台下的监生们,一开始还带着审视和挑剔,可听着听着,他们的神情都变了。他们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听过这些发生在底层百姓身上的悲惨故事? 整个明伦堂,雅雀无声,只有齐文昊平静而沉稳的声音在回荡。 讲完故事,他没有停。齐文昊看着台下那些面色各异的年轻人,缓缓问道:“诸位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我想请问大家一个问题。若是你们为官一方,遇到这样的事,当如何处置?” 台下一片寂静。这个问题,太沉重了。 许久,才有一个监生站起来,结结巴巴的回答:“自……自然是开仓放粮,严惩恶霸……” 齐文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呢?开仓放粮,能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吗?严惩恶霸,这个恶霸倒了,下一个就不会出现吗?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齐文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连坐在第一排的太傅陈玄,都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齐文昊没有再多说,他对着台下,再次深深一揖。 “我的课,讲完了。”说完,他便走下了讲台。 满堂寂静。 …… 讲学结束,齐文昊被太傅请到了国子监后一处清雅的书斋。太子赵启,也在。屏退了左右,书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齐状元今日这一课,胜读十年圣贤书。”太子赵启率先开口,对着齐文昊,竟是行了一个平辈之礼。他脸上满是真诚的赞叹。“孤身在宫中,只闻歌舞升平,从未想过,我大炎的子民,竟过得如此艰辛。” 太子的眼中,带着一丝自责和痛心。 齐文昊连忙还礼:“殿下言重了。” “齐状元,孤想请教。”太子十分谦逊,“依你之见,要解百姓之苦,当从何处着手?” 齐文昊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能感觉到,太子的这番话,是发自真心的。这位储君,虽然身居高位,却并非不闻窗外事的庸人。 他沉默片刻,缓缓说出了八个字:“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这八个字一出,太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与他一直以来的执政理念,不谋而合。 “先生之言,与孤,不谋而合!”太子激动的走上前,握住了齐文昊的手。 一旁的太傅陈玄,看着这一幕,捋着胡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时机到了。 “文昊啊。”太傅开口道,“殿下求贤若渴,你一身才学,若只在翰林院修史,未免太过屈才。不若来东宫,做殿下的幕僚,辅佐殿下,为国为民,方不负你这一身抱负。” 这已经是最直接的招揽了。书斋里的空气,仿佛都停滞了。 太子用充满期盼的目光看着齐文昊。 齐文昊心中飞速权衡。他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只要他点了头,他立刻就能成为太子心腹,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但他不能。他是皇帝的眼睛。他的根,必须牢牢扎在皇帝那里。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不能过早的站队。 齐文昊思虑再三,对着太子和太傅,深深一拜。 他抬起头,神色坦然而又真诚。“学生,谢过殿下与太傅厚爱。只是,学生如今身在翰林,当先做好陛下交代的修史本分。这是为臣之忠。但若殿下日后有用得着学生的地方,无论是国事之策,还是民生之艰,学生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为臣之义。”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忠于皇帝的立场,拒绝了加入东宫的招揽,又向太子表达了善意,承诺愿意在暗中提供帮助。 太子赵启和太傅陈玄,都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们瞬间就明白了齐文昊的意思。他不想成为一个纯粹的太子党,但他愿意成为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 太子眼中的期盼,虽然化为了一丝遗憾,但更多的却是欣赏。不攀附,不站队,有自己的风骨和坚持。这样的人,才更值得信赖。 “好。”太子重重的点了点头,松开了握着齐文昊的手,脸上露出了笑容。“孤明白了。今日听先生一席话,孤受益匪浅。日后,定会常向先生请教。” 太傅也笑了。虽然没能将齐文昊直接拉入东宫,但能得到他这样的承诺已经是意外之喜。 齐文昊成功地在丞相的敌意和皇帝的掌控之间,为自己开拓出了第三条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齐文昊从国子监回来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白天在翰林院藏书阁整理旧书,到了晚上就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旧长衫混进京城的大街小巷。 但很快齐文昊就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这天晚上,他照例走进那家常去的“悦来”茶馆。茶馆里依旧人声鼎沸,可今天人们聊天的内容,却透着一股压抑和焦虑。 “老王,你家今天的米买了吗?又涨了!”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端着茶碗,满脸愁容。 “别提了!”被称作老王的人叹了口气,“昨天还是三十文一斗,今天就变成三十三文了!这还只是最次的糙米!再这么涨下去,我们这些卖力气的,真要喝西北风了!” “可不是嘛!米铺的伙计说,江南发大水,粮食都淹了,后面的粮价还得涨呢!” “什么?还涨?天杀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齐文昊坐在角落里默默听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短短半个月粮价竟然涨了快三成!这绝不正常! 接下来的几天齐文昊没有再去茶馆,而是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走访京城各处的米铺上。 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几乎所有的米铺都在控制售卖的粮食数量。门口排着长长的队,可米铺每天只卖一小会儿就挂出“今日已售罄”的牌子。 但齐文昊通过观察发现这些米铺的后院仓库里明明堆满了粮食! 他走进一家名为“金玉满堂”的大米铺,这是京城最大的粮行之一。 “客官,买米?”一个伙计懒洋洋的迎了上来。 “嗯,你们这最好的米,怎么卖?”齐文昊问道。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他穿着普通,撇了撇嘴:“最好的江南贡米,五十文一斗,每人限购一斗。”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丞相这是要造反啊! “这么贵?”齐文昊皱起眉头,“我记得半个月前,还不到四十文。” “嫌贵就别买!”那伙计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现在江南闹水灾,粮食都运不过来了,一天一个价!告诉你,过两天你想买都买不到了!” 江南水灾?齐文昊的心里猛地一跳,又是这个说辞。他走出米铺,脸色已经变得非常凝重。 回到翰林院,齐文昊没有去碰那些旧卷宗,一头扎进了藏书阁里存放邸报和地方志的区域。邸报是朝廷官方发行的报纸,上面刊载着各地呈报上来的奏疏和朝廷的公告。他翻找着最近几个月所有关于江南道的邸报,一份一份,一字一句的看。 没有,根本没有!所有的邸报上都写的清清楚楚,江南今年风调雨顺,雨水充沛,各地都是一片丰收的景象。甚至还有几份地方官员的报喜奏疏,盛赞当今圣上德政,才换来如此国泰民安。根本没有什么水灾! 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恶意散播谣言,操纵粮价!齐文昊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绝不是小事。粮食是国之根本,尤其是在京城这种百万人口的都城,一旦粮价失控,百姓吃不上饭,那会引发多大的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玩这种足以动摇国本的阴谋?齐文昊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丞相,李善!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和动机?这个猜测,让齐文昊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需要证据。 齐文昊立刻找到了张承业,在他的宅子里,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张承业听完,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纨绔之气的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齐兄,你是说……有人在故意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没错。”齐文昊点头,“而且我怀疑,背后的人,就是丞相李善。” 张承业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齐文昊看着他,眼神锐利,“动用你家商行的所有关系,去查!把京城这几家最大的粮商,像‘金玉满堂’、‘福满米铺’这些,给我查个底朝天!我要知道,他们背后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 “好!”张承业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的点头,“齐兄你放心,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张家的能量确实巨大。仅仅两天之后,张承业就一脸凝重的找到了齐文昊。他带来了一份名单,和一叠厚厚的账本。 “齐兄,你猜的没错。”张承业的声音都在发抖,“京城排名前十的粮商,有七家的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东家。” “谁?”齐文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承业深吸一口气,吐出了三个字:“裕丰钱庄。” 轰!齐文昊的脑子嗡的一下。裕丰钱庄!又是裕丰钱庄!当初在京城外,那些因为假银票而倾家荡产的商贾的哭喊声,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而裕丰钱庄的幕后老板,正是丞相李善! 所有线索都连上了。齐文昊瞬间明白了李善的这条毒计。科场舞弊案让他损失惨重,殿试策论更是直接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现在,他这是要反击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如此不计后果的一招! 他想通过制造粮荒,引发京城百姓的恐慌和动乱。老百姓一旦吃不上饭,就会闹事。京城一乱,皇帝的威信就会受到打击。到时候,李善就可以借着“平抑粮价、安抚百姓”的名义,逼迫皇帝在朝堂上做出让步。甚至,他可以把粮荒的罪名,扣在太子或者李正这些清流官员的头上,说他们执政不力,致使民怨沸腾,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这更是一场巨大的政治阴谋!一石三鸟!好一个李善!好狠的手段! 齐文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比科场舞弊案,比派死士刺杀他,要严重一百倍,一千倍!这是在挖大炎朝的根基!这是在拿全城百万百姓的性命,当做他政治博弈的筹码! 疯子!这个丞相,已经彻底疯了! 齐文昊死死攥紧了拳头。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但他不敢直接找皇帝。因为他手里的证据,还只是间接的。裕丰钱庄是李善的产业,这在京城高层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却拿不出直接的证据。贸然上报,李善完全可以找个替死鬼,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一旦打草惊蛇,再想抓住他的狐狸尾巴,就难了。 他需要一个有分量,又信得过的人,来一起商议对策。齐文昊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 太子,赵启。这不仅仅是民生问题,这更是关系到国本,关系到未来储君地位的斗争。太子,必须知道! 夜,已经深了。齐文昊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状元府。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在漆黑的巷子里穿行,避开了所有的巡夜卫兵。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了东宫的一处偏僻角落。 他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敲了敲墙壁。很快,墙内传来回应。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无声的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太子身边的心腹太监。齐文昊被直接带到了太子的书房。 太子赵启显然还没睡,正在灯下看书。看到齐文昊深夜来访,他先是一惊,随即立刻屏退了左右。 “先生深夜到此,可是出了什么大事?”赵启的脸上,满是凝重。 齐文昊没有废话,直接将自己调查到的所有情况,以及那份写满了粮商名字的名单,放在了太子的面前。 太子越看,脸色越白。当他看到“裕丰钱庄”四个字时,他握着纸张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他怎么敢!”太子猛地一拍桌子,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先生,”太子抬起头,看着齐文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丞相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齐文昊看着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而又沉重:“殿下,大发国难财,只是其一。” “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京城大乱,让民怨沸腾,从而动摇国本,逼宫陛下!”齐文昊向前一步,死死盯着太子的眼睛,“丞相此举,意在江山社稷!”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釜底抽薪! 这几个字像一座大山狠狠压在了太子赵启的心头。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都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赵启不是蠢人,相反,他自幼聪慧,饱读史书,当然明白这六个字背后的分量。 历朝历代,因为粮荒激起民变,最终导致王朝覆灭的例子,数不胜数。 他一直以为,丞相李善只是贪恋权力,想架空父皇,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善的胆子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竟敢拿国家的根本,拿百万百姓的性命来做赌注! 这不是权臣,这是国贼!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太子赵启失神的喃喃自语,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书房里的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齐文昊看着太子震惊失措的模样,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 太子有这份仁心和敬畏之心,那就还有救。 这件事,怕的不是对手狠,而是自己人蠢。 “殿下。”齐文昊的声音依旧平静,让太子慌乱的心安定了不少。“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 “丞相的刀已经举起来了,我们必须想办法应对。” 太子猛地回过神,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六品编修,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锐利和决断。 “先生说的是。” “孤,绝不能让他得逞!” “孤这就进宫面见父皇,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父皇!” 太子说着,便要起身。 “不可!”齐文昊立刻出声制止。 太子脚步一顿,不解的看向他。 齐文昊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殿下,我们现在手里有的,只是推测和间接的证据。” “裕丰钱庄是丞相的产业,这事京城人尽皆知,但那只是秘密,不是证据。” “您现在去禀报陛下,丞相完全可以找几个替死鬼,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到时候,我们打草惊蛇,再想抓他的狐狸尾巴,就难如登天了。” 齐文昊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何况,粮价飞涨,民怨沸腾,陛下现在最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一个让他更加头疼的坏消息。” 太子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齐文昊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头的冲动。 是啊。 父皇把翰林院这个护身符给了齐文昊,把这双眼睛交给了他,就是希望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自己只是作为一个传声筒,把问题原封不动的抛回给父皇,那父皇会怎么看自己? 他会觉得自己无能。 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将来如何继承大统? 这不仅是与丞相的斗争,更是父皇对他的一次考验! 想通了这一点,太子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看着齐文昊,眼神变得郑重,对着他深深一揖。 “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 “请先生教我。” 齐文昊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太子之间,才算真正建立起了信任。 “殿下,既然丞相想囤积居奇,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齐文昊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我们非但不能抑制粮价,还要……推波助澜!” “什么?”太子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推波助澜?先生,这……这怎么行?” 太子急切的说道:“现在京城米价已经涨了三成,百姓已是怨声载道。我们再推波助澜,岂不是让百姓更加困苦?孤……孤于心不忍啊!” “殿下宅心仁厚,臣,深感敬佩。” 齐文昊先是肯定了太子的态度,随即话锋一转。 “但对付毒蛇,就必须比它更狠。” “短时间的阵痛,是为了彻底根除毒瘤,换来长久的安宁。” 他看着太子依旧不解的眼神,耐心的解释起来。 “殿下请想,丞相为什么要囤积粮食?为的是高价卖出,赚取暴利,同时制造恐慌。” “他囤积的粮食越多,他的成本就越高,占用的资金也就越多。”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暗中助推一把,让他觉得我们束手无策,让他觉得京城的粮价还会无限上涨,从而引诱他,把他所有的身家,甚至是从国库里贪污来的银子,全都砸进去,换成一粒粒的米,堆满他的粮仓!” 太子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座用金山银山堆砌起来的粮食山。 齐文昊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野心膨胀到最大,在他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等他的粮仓满到再也装不下一粒米,等他把所有的银子都变成了粮食,我们再突然打开闸门,从外地调集海量的平价粮食,涌入京城!” “到那时,京城粮价会瞬间崩塌。” “他囤积的那些高价粮食,一夜之间,就会变成一堆烫手的山芋,变得一文不值!” “他吃进去多少,就要吐出来多少,甚至更多!” “这叫,釜底抽薪!” 轰! 太子只觉得脑海里像是有惊雷炸开! 釜底抽薪!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计策太狠了!也太妙了! 这不仅是要挫败丞相的阴谋,这是要从根子上,把丞相的钱袋子彻底掏空,让他血本无归! 太子看着齐文昊,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狂热。 他从未想过,算计人心,竟然可以到这种地步。 “高!实在是高!”太子忍不住击节赞叹。 他心中的所有疑虑和担忧,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战意。 齐文昊见太子已经完全理解,便接着补充道:“殿下,此事要成功,需兵分两路,同时进行。” “先生请讲。”太子此刻对齐文昊已是言听计从。 “明面上,殿下可立刻上奏父皇,就说京城粮价飞涨,百姓困苦,请求开官仓赈济。此举,既能向陛上和天下人展现您的仁德之心,又能麻痹丞相。” 齐文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您放心,您的这份奏疏,到了朝堂上,丞相一党的人,一定会以‘官仓乃国之储备,不可轻易动用’为由,百般阻挠。” “我们正好顺水推舟,在朝堂上与他们争辩几日,故意制造出我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粮价上涨的假象。” 太子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 这是在演戏! 演给丞相看,演给满朝文武看! “那暗地里呢?”太子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