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起》 第1章 我穿越了? 第一章 是夜,寒风凛冽,小雪飘飞。 一辆华贵的马车走在寂寥的官道上,马夫是两个年轻的小厮,一个带着帽子的小厮提着灯笼坐在外头,另一个小厮裹紧了自己时不时打个哈欠。 “清醒点。”帽子小厮低声说,眼睛还不时瞟向厚重的车帘,“老爷这两日性格古怪,你我还是慎重做事。” 那快要打瞌睡的小厮听罢,硬生生吞下一口哈欠,重重点了个头,眼睛直直看向前方。 他正欲调动全身精神时,一支冷冽的箭嗖的一声,急速地掠过寒夜,正中心头,他睁大眼睛,刹间就没了声息。 雪夜中,帽子小厮额头冒出热汗,手里的灯笼晃到地上,他连滚带爬掀开车帘,一边嘴里还呜咽着吐出不成片的话—— “老......爷!有......有......贼人!” 话音刚落,一支支箭如雪花却又疾厉飞向马车,一滴滴鲜红的血液随着帽子小厮的一声尖叫后溅落雪地。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回事?!”带着恐惧的少年音隔着马车划向天际,“我不是张舟行,别来找我!” “我想回家!” 陆风披着华贵的狐裘缩在马车角落瑟瑟发抖,离他额头几尺地方,一支箭的箭头已没入马车内壁。 而他那张脸却正是张舟行。 虽说世事无常,但是陆风没有想到穿越这种事情居然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上。 陆风,b大历史系一名大二学生,饱读史书,引经据典,自然不是他的风格,每次考试成绩勉勉强强到九十分,就足以。 那天有个私人博物馆开新,下午同学兴冲冲拉他去,陆风通宵玩游戏,虽兴致不这么高,也跟着去了。 到了才发现是大梁的精品收藏,里面还介绍了一些大人物,将军,宰相,清官。 陆风打着哈欠,眯着朦胧的双眼望过去,也没有记住什么,大晟是历史上一个小朝,史料记载不多,临到出口,他才依稀看见墙上写着“张舟行,溪州人......明宗六年,20岁,官拜宰相。” 年轻的天才,脑子成浆的陆风心里感慨。 只是此刻他太困,没有精力看完,只好想着下次一定来目睹天姿才臣的一生。 刚接触床板,陆风就立马睡了过去。 待再张开眼,一股莫名好闻的味道钻进鼻子,陆风寻思着是哪个有品位的哥们,直到木头的天花板映入眼帘,陆风以为自己没睡醒,又眨了几次眼睛。 “老爷,您醒了。”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陆风吓了一跳,看过去,是一个穿着古代衣着的男孩,躬着腰站在一旁。 “你是谁?!”陆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被子,暖和的羊绒被,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金色的炉子,还有屏风,木质衣架,这些,这些完全是古代的样子! “老爷,奴才是阿运。” 阿运说着,竟直接跪下了。 这一下给陆风整懵了,他往里挪了几步,心想自己怕不是还在梦中。 于是,他给了自己两巴掌。 疼,火辣辣的,真实的感觉。 我,我,这是穿越了?陆风脑袋嗡嗡,转头看向阿运,他一脸可怜样跪在那。 “我叫什么?”他差点晕过去,眼神愣愣地问面前跪下的人。 “老爷是我朝宰相。”阿运低下眉眼诚恳道。 “阿运,不要害怕,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陆风意识到在古代,他与阿运是主仆关系,所以阿运才这么紧张。他叹了口气,慢慢掀开被子,蹲在他面前,摸摸他的头。 阿运身体抖了抖,又说道:“您叫张舟行,是我朝宰相。” 眼前一片炫黑,陆风跌落地上,全然不顾阿运在旁边喊他。 是他在私人博物馆看到的那个? 大晟? 大晟是历史上一个小朝,他都没有认真学过多少,张舟行这个名字也是偶尔看过几次而已。 忽然想到什么,陆风看向阿运:“现在是几年。” “回老爷,现如今明宗八年。” 他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阿运,挥挥手让他扶自己起来。 “我对你不好吗?你这么怕我”陆风冷不丁地问。 这厮对他这么怕,难不成这个张舟行还是一个暴虐之人吗? “没有。”阿运看着也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的手稳稳扶住自己忠心的主子,全然不知这副躯壳早已换人,“老爷,您最近刚起床时情绪不好,奴才们都知道。” 陆风:…… 想必这起床气很严重。 正是寒冬,所幸张舟行身子也不差,陆风披了件厚衣服就出门打算溜达一遍这个宅子。 阿运为首的下人吓坏,一堆人跟在陆风身后,浩浩荡荡,外人看了以为在做什么活动。 陆风也不理会,路过院子里的井,他停下,也寻思着要不要学电视剧里面女主跳井回现代,但靠近黑梭梭的井口,他心里起了一层毛,摇摇头放弃。 张舟行虽然身为宰相,但是宅子不大,装扮也少,看着是个清廉的官。 但陆风没有想到这个官,也是一个一意孤行的官。 第二天天还黑漆漆,阿运进门将睡梦中的陆风喊醒。 “老爷,该上朝了。” 陆风意识还没有回笼,带着昏昏欲睡的脑袋上了朝廷。 等他真正回过神来时,又想自己好说是当朝宰相,别人能这么着,但是事情貌似没有他想象这么容易,大半个朝廷官员都在怼他,只有皇帝一脸和善。 “陛下,现如今张相的惠农贷已实施两年之久,据各方上报,百姓依旧食不饱腹,朝廷财政也未有所增长,臣认为此政策实为不妥,不仅违背老祖宗祖德,也算是浪费朝廷财力。” 陆风算是临时上阵,对张舟行推行的政策毫不了解,一瞬间像是课堂考察。 他手紧紧攥在官袍之下,惠农贷,一听就是把利度给农民,但历代朝廷,没有像大晟这样亲自出面,也怪有人反对。 时间不等人,陆风想了半分钟,故作沉稳,不紧不慢地回道:“惠农一事为长远之事,且一两年如何能看出效果?还是吕尚书有通天眼,能看到未来之事?” 本以为这个回答很机智,却没有想到吕尚书淡淡笑了一声,好脾气样乐呵呵道:“张相一年前也是这么说的。” 不明情况的陆风下了朝,拉了阿运到跟前,自己撩起衣袍随意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气势汹汹问:“阿运,我之前有同你说过惠农贷吗?我在朝中可有好友?” 阿运急冲冲赶来,小口缓了口气:“老爷,奴才对政策一事也是略知一二,只是您在朝中没有来往密切的人。” “带到府中的也没有?” “从未。” “我近日深感自己忘却了许多事情,现在我要如何得知我之前做过的事情?”陆风用宽大的衣袍遮住脸庞,委婉问道。 “老爷,奴才去给您请太医。”阿运听完,话没开始说就转头往外走。 陆风喊住他:“回来!我并无大碍,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老爷,京城内有撰写关于您的书籍,还有茶馆也会时常讨论,或许您可以去看看。” “那现在走。”陆风拍拍膝盖果断决定。 “出行我为什么要戴这个面具吗?一般不是带斗笠或别的吗?”陆风看着阿运递给他的小猫面具疑惑问道。 “您出行都喜欢戴这个面具,您说您风头大,出去难免起轰动,斗笠您嫌麻烦。”阿运说着自己也带上了一个狐狸面具。 张舟行!陆风叹了口气,顺从戴上面具。 在历史书,博物馆,记录片上,陆风见过许多种关于古代街景的图,但实际看到的时候,他还是被震撼到。 大梁首都的繁华不亚于当今的一线城市,也有外国人的模样,往来商贸。商铺,小摊好热闹。男女老少穿的衣服时髦又华丽,色彩的搭配甚至比现代人还要略胜一筹。 我那迷人的老祖宗。陆风感慨道。 阿运将陆风带到了书馆,琳琅满目的书籍排满宽大的书室,里面人还不少。 “听说了嘛,小白大人最近回京述职。” 陆风瞥了一眼,是两个穿着秀丽的年轻女子在交谈,他留了一耳朵偷听,手又自然拿起面前一本写张舟行的书。 阿运告诉陆风,朝中大臣的书籍是由专人所写,一方面是为了记录大臣的功绩,另一方面也是将大臣的精神传给当朝读书生,激励大家考取功名,为朝廷作贡献。 “小白大人到年龄了这次回来应该也要择亲了,真不知道像小白大人这样的京城美男,哪家姑娘能这么幸运。” “对啊,听说小白大人在江南作转运使,做得也很好,又有才华,要是我家爹爹官职再高点我就有机会了。” “小白大人是谁?”陆风抱着张舟行记,走在官道上,问道。 阿运落他几步,用手指引茶馆的方向,回道:“小白大人是副宰相白大人家的小公子白仲明,小白自从样貌才智皆是上等,还会武功剑法,京城很多姑娘都喜欢小白大人。” 陆风看了一眼怀中的书,忽然问:“那老爷我和小白大人比起来呢?” “自然是老爷好。”阿运立马回道,收起手,“老爷,这里就是茶馆了。” “张舟行就是个与商勾结的贪官!” 不是主角的主角本人看了一眼旁边的阿运,虽隔着面具,他似乎也看见了阿运的晒笑。 茶馆招牌很朴实,茶,绿色,故牌匾字号也是绿色的茶馆。陆风大步迈进去,坐下由着阿运招呼小二,自己翻开手上那本书。 张舟行,字舒客,溪州人,自小聪慧,二十岁官拜宰相。 “当初他当上宰相,我还好生感慨我大梁又多了个能臣。” 上任后,应玄宗之请,据大梁乏钱累官之况,决意进行改革。 “结果他进行的什么什么改革,要用朝廷的钱借给百姓买播种之物,来年再多收上税,这把我朝天子之威放哪,不与那些商人无一二吗?” 舒客欲赀与农,以济其无力购春种之困;待来年丰收,则增税十之一。然此策行未久,然效旧仍未彰,为朝臣所阻,舒客不愿弃,上佑张舒客,其日与上论析此事。唯其性甚执,又不愿与诸臣通议,民间恶之者亦众,甚至数有人图刺之。 “陛下还护着他,也难怪他会这么坚持,真是太气人了!” 不愿与诸臣通议,民间恶之者亦众。陆风眨了眨眼,张舟行都不知道买通文官,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写得! 但是刺杀? 他看向正欲端茶给他的阿运,一脸奇怪,不明白戴着面罩怎么喝:“我之前还遇到过刺杀??” “对啊。”阿运的语气稀疏平常,“您说报效朝廷,无所畏惧!” “我会武功吗?”陆风压住他端茶的手。 “不会。” “那我怎么逃过的?” “老爷,奴才也不知道,那几次奴才都在府中,但据奴才猜测,是老爷大人有大福!” “啊?!” 第2章 遇刺 陆风颇有一种被拉上了贼船的嗖凉,奈何原身主人早已不知在何处。 茶馆仍旧在热热闹闹讨论着张舟行的是非,他听着脑疼,也想拍桌大骂这些鼠目寸光的人,但现在不是在现代,指不定下一秒就有个刺客瞧着可以将他就地解决平息民怨。 就当成期末考试!陆风深呼吸一口气。 “阿运,你去刚刚的书馆将所有的书都买一本,之后直接回府中。”陆风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神色严肃。 阿运得令,踩着小步离开了。 人离开了,陆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识路。 城内热闹无比,赶集的人多了起来,陆风融入人群,顺着记忆寻路回去,却不知怎么的,越走越偏。 不知道路,我还没有嘴吗?陆风想着,回身想寻个人问路,却瞥见有一个妇女袖子里揣着一把匕首。 “民间恶之者亦众,甚至数有人图刺之。” 妇女眼神凶煞,嘴里念念有词,陆风眼睛睁大,脚步往后退,却也不敢出声,怕下一刻就在这大街上被人扔臭鸡蛋。 走得太急,脚踩空,堂堂宰相就要在大街上献丑了吗?陆风心里升起一股酸涩感,如果张舟行还在这副身子,他应该不会这么慌张。 以为会摔个八爪鱼,但陆风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稳在半空,他连忙稳住身子,慌忙之间,又瞧见那个妇女,只是袖子里匕首似乎从未出现过,而妇女脸上一脸喜悦,并无任何狰狞之色。 难道是我的错觉?陆风疑惑。 “这位公子,你还好吗?”一道温润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陆风回神,发觉自己周围聚了不少人,他回头看去,一个英俊,帅气,菱角分明,看着跟他差不多年纪,披着黑色厚披风,里面是藏青色的衣袍,看着是贵族子弟。 见他没有回话,帅哥靠近又问了一遍,陆风想捂住脸,却想起自己带了面具,握手在嘴边隔着面具轻咳了几声,故意将压下几分声调:“无事,多谢这位公子。” “仲明!” 远远传来一声呼喊,帅哥往那边招了招手:“稍等,这就来。” 白仲明! 陆风眼皮跳了几下。 白仲明喊完那边又对着客客气气陆风行了一礼道:“公子无事便好,在下先行一步。” 陆风学着他回了一礼。 人群在白仲明走之后开始散去,还不断夸赞这个世家公子随手的美德。陆风拍拍手,正想再找个人问路,却见阿运两只手拎了两捆书从岔路口走过来,还四处张望。 “不是让你直接回府吗?”陆风走上去,拿过他手里一捆书。 “老爷,奴才买了书想起您说最近忘事,赶忙来找您了,看见这边人多过来看了看。哎哎,老爷,给奴才拿,您怎么可以干这种粗活。”阿运说着便要过来抢他手上的书。 陆风轻轻避过,故作严肃看了阿运一眼,果然这个小男孩就怯怯收回手,跑到他身旁引路。 一捆书的分量也不轻,陆风看到他手心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加快脚步,穿越人群。 待到人稀少又熟悉的路时,才开口:“不管是为多大的官,如果不亲身亲历百姓的苦难,怎么能体会到百姓的苦,又怎么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阿运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主子是在和自己说话,才挠了挠头:“老爷说得对。” 陆风看了看天,深叹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陆风都蜗居在府中,翻阅从书室买回来的各个朝廷命官,京城地方知名人物的传记。 偶尔从书海中抬起头,在院中四处溜达,和院中奴仆劳作时,他都还是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自己真的穿越了,成为了宰相,虽然是个处处树敌的宰相,而在快速摄取信息时,他又恍然以为自己只是在准备一场重要的考试。 半个月后,早朝。 “陛下,臣有本奏。” 陆风瞥了一眼,是御史中丞陈明。 陈明道:“近日江南转运使白仲明回京述职,臣听其言,观其本,江南有百姓在春耕时与政府借贷,却依旧食不果腹,甚至物资难以过冬。宣州富农阿丙,在响应朝廷借贷一事后,秋收却被迫上收近七成粮食,至于寒冬难挨。”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陆风握紧拳头,悄悄小口吸气。 皇帝蹙眉,语气冷淡:“这是白仲明所言?” “是白运使所言,这是他对江南一事的记录,望陛下过目。”陈明低下头,将本薄薄的奏疏举过头顶。 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瞧了瞧眼色,踏着小碎步,将奏疏递给皇帝。 身后传来一阵阵低语,陆风直挺挺站着,对这些置若罔闻。 “岂有此理!江南如何变成这样了!”皇帝将奏疏摔下,却不碰巧正好摔到陆风跟前。 陆风:...... 皇帝看到后,头却转向参知政事白苍松:“白仲明此次干得不错。” “陛下,这是为人臣应该做的,臣请陛下停止变法,我朝命官世世代代以科举进仕,如今为官却要学那商人以利对民,实在违背老祖宗祖训。” 文官写他年少进仕,辅佐两任帝王,为人板直公正,不苟言笑。其子白仲明风采卓越,本可以在京为官,白松苍却毫不留情将他赶这江南路历练。 这个观点,白松苍不止一次提出,近乎固执,只是皇帝改革变法之心坚定,一而再再而三也坚定支持张舟行。 众人目光集聚在他和白苍松上,皇帝颔首,继而让陆风发言。 刚刚趁着皇帝和白苍松说话,他捡起那份奏疏粗略看了,江南那边的情况确实艰难,白仲明虽能力强,也只能降低半成损失。 “陛下。”陆风虚鞠一躬,面色平静道:“陈大人所言,臣已料到。” 此话一出,不少目光纷纷扫过来,他手攥紧在衣袍下,继续道:“白运使能知道并转达至天听,此乃良官。” “而整治贪官,并改进惠农贷中的弊端是臣之责任所在。臣愿赴江南,查清其中缘由,为皇上分忧。” 白松苍还欲说,被皇帝手势拦住,早早散了朝,留下他和陆风。 即使白苍松对赴江南一事持反对意见,他以为陆风身为宰相,不应该主动冒险,但皇帝还是做主,让陆风安心前往。 陆风说完事便先行离开,留下白苍松继续议事。 出宫门时,天已经黑透,天空飘起小雪,戴帽子的小厮见着陆风出来,有眼力见地将暖手炉递上去。 陆风握住暖手炉,头靠在马车上,听着车轮咯吱咯吱的声音。 今天一天应付皇帝和白苍松太费脑,几乎将他为数不多的知识从脑子里抠了出来。很快,陆风几乎要睡过去。 “老...爷!” 悲痛的声音将陆风拉回现实,帽子小厮扒开车帘语无伦次,他还未听出是什么,下一刻,帽子小厮便被一支支紧跟而来的冷箭穿中肺腑,心脏。 血在马车洁白的地毯上蔓延开,刺痛陆风的眼睛,他的血液冲到头顶,大脑一片空白,嘴唇颤抖着,冷箭不断飞进小小的马车。 陆风蜷缩到角落,那支离他脑袋还有几尺的箭狠狠扎在马车上时,他才恐惧遍身,大喊—— “我不是张舟行!不要来找我!” 从知道张舟行会面临刺杀那一刻起,他的神经就紧绷着一根弦,他以为自己做得够好,足以让暗地那些想取他性命的人手下留情,但是这支箭就好似在提醒他,自己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之中。 话一出,却好像有什么作用,外面响起一阵喊声,伴随兵器碰撞的声音,哒哒哒许久,才慢慢安静下来。 陆风不知窝了多久,感知才逐渐恢复,他的眼泪后知后觉顺着眼角滑下,滴到真皮毛的裘衣上,脸颊再埋到膝盖,碰到打湿的那一块小地方,冷极了。 “此乃张相马车!何人在里面!张相何在!” 伤心挨不过片刻,马车外响起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陆风记得这是半月前,那位温润知礼的世家公子白仲明,陌生确是因为他的声音此刻是多狠厉,粗犷。 陆风将泪痕抹去,弯着有些麻痹的身子,苟行至车帘外。 黑漆漆的夜,一群侍卫举着火把,地上横七八竖洒落着箭矢和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另一群侍卫正在收拾。 “张相?” 一道疑惑的声音将陆风拉至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白仲明。 白仲明骑在马上,居与众人之首,他眼神凌厉,面色凝重,与初见时那个客客气气的少年郎相差甚远。 “正是在下,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陆风声音发涩,却依旧客客气气行了个礼,道“不知公子是何人,该如何称呼。” 陆风记得看过的张舟行的资料,他之前是没有和白仲明有过交集的,而自己与他有交集的那一次,对方也是全然不知他身份的。 白仲明一声笑,双手行礼,眼神却直直看向陆风,带着一丝轻视,掷地有声道:“下官乃江南转运使,白仲明。” 第3章 我是张相 陆风恍神,眨了眨眼,却清晰地瞧见白运使眼中的神情。 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想着他不由自主皱了眉。 “方才下官听见马车中有人在喊不是张相,难道马车中还有其他人?” 没回过神,白仲明脸上带着轻轻的笑,又抛出一个疑问。 陆风的脸颊瞬间滚烫起来,他眼珠流转,寻思着自然不能说是自己喊的,这样不是掉了张舟行的面子吗? 他笃定,这个白仲明,准是看自己笑话的。 “在下也不知,或许还有遗落的歹人,白运使不妨再仔细找找。”陆风直视对方的眼睛,沉静说道。 “张相说的是,这贼人竟如此嚣张。”白仲明递了一个眼神给后面举火把的侍卫,马上出来几个人,顺着周围开始搜找。 “白运使为何在此处?”陆风接着问道。 “天黑雪重,家父还在宫中,母亲专门遣我来接。” “今日商讨白运使所说的江南之事,费了些时间,白运使年轻有为,所提的也是利害所在。”陆风斟酌了一下,说道。 “不敢,下官为大晟尽力罢了。” 陆风嗅出其中的火药味,于是乖乖坐在马车前,不再说话。 这时,一阵车马声从后方缓缓拉近,随后在他们旁边停下。 “清安。”白苍松缓慢沉沉的声音从下人掀开的车帘里传出。 “父亲。”白仲明轻盈身姿落下马。 “张相也在。”似乎是仆从提醒他陆风也在,白仲明搀扶着白苍松下马车。。 火光明黄的视线里,陆风瞧见白知事环看周围,侧头看向旁边自己的儿子,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本相在路中遭歹人劫杀,多亏令郎相救。”陆风抢先说道。 “孩儿奉母亲之命前来接父亲,却不想遇上张相遇刺。”白仲明扶着父亲的手说道。 雪还在稀稀落落飘着,落在陆风裘衣上,他却不觉冷,神经紧张起来。 这对父子皆是反对张舟行的新政,前脚在皇宫白苍松刚刚以危险为由,请皇帝阻止他下江南,现在他便遇刺。 以为是白苍松搞的鬼,现在却不想被他儿子救下。 白仲明也是个奇怪人,在京城口碑极好,他都险些以为这是个善茬。 “张相平日出门都有侍卫随从,今日却只带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可见常见路边行走,也会湿鞋子。”白苍松道,“江南之事,牵连之重,张相势单力薄,还望珍重。” 陆风内心一惊,连忙拘手:“多谢张相提醒。” “清安,将张相护送至府上。”白苍松抽回自己的手,淡淡说道。 “是,父亲。”白仲明应下,先跑去指挥侍卫收尾。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风端坐在马车上,与在地下的白苍松遥遥点头。 “改日张某定当上门拜谢。” 马车被临时整理,虽没有之前的华丽,但基本的保暖和安全都照顾到了,白仲明将自己保暖的手炉递给了陆风。 一路上,陆风的神经才慢慢放下,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张相。”马车窗边轻轻被轻轻地敲响,伴随着一声温润的语调。 在朦胧梦中,陆风好似又看见京城街中那个侧脸与伙伴打招呼的白世子,却下一刻便被无数支冷箭射得支离破碎。 一身汗惊起,窗外又来一声问询,陆风道:“知道了。” 下马车时,阿运小跑着过来搀扶他。 “今日之事,多谢白运使。”陆风礼貌客气地说道。 “不必客气,下官职责所在。”白仲明嘴角勾出一抹笑。 这人,陆风已疲惫至极,不愿再搭理他,脚跟一转,准备回府。 “张相。”那人又喊住他,从旁边侍卫手中拿过一打厚厚的钞票,递到他跟前。 “这是什么。” “从没戴帽子那小厮身上找到的。”白仲明又将钞票递近,眼睛直盯盯看着他。 陆风重重合了眼又张开,才伸手接过那打钞票,出口时,声音收紧:“多谢白运使。” 白运使没有再说什么,行了一个礼便离去。 转身瞧见那背影绕过转角,陆风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 陆风做了个梦,梦见现代中的自己逐渐离自己远去,他往前追,面前却树起一道道围墙,他看不过去对面的景象,跌到在墙根下,无力哭泣。 画面一转,白仲明抱着手一直看着他。 一下子,陆风耳边传来朦朦胧胧的声音。 “太医,张相何时才能醒过来,已过去三日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却又重重昏睡过去。 等彻底清醒,阿运告诉他昏迷已有五日。 “老爷,您倒下时,可把阿运吓死了。” 陆风披着长发靠在床头,他的唇色近无,眼皮也恹恹想合上。 阿运见他无精神,又说道:“幸好白运使因事折返,将您抱进府内...” “白仲明?”陆风打断他,脑海里不由得想起那个莫名的梦,心头浮起一股莫名的酸涩,他离自己的世界越来越远了,仅见了几面的人就轻易闯进他的梦。 “是,陛下得知您遇刺后震怒下令彻查,派了太医和白运使到府上。”阿运用勺子将药搅搅,匀了一勺喂给他。 “白运使会医术?”药有些苦,陆风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陛下说白运使会武功,为了避免贼人卷土重来,这段时间就麻烦他多来照看老爷。”阿运放下碗,从旁边的小罐子勺了几块糖放入药碗中。 皇帝这是有心让他与白仲明结交,以便江南之事。 “现在他何在?” “白运使有公事,先离开了,说晚些会过来。”阿运重新端起药碗喂他,“先前老爷昏迷,他除却公事,都待在此处。” 这回甜了不少,陆风满意,心想这白仲明又在打什么心思。 “老爷这回说了不少梦话,白运使问阿运,阿运也未能答上来。” 陆风心一紧。 “我说了什么。” “说的什么,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就一直在念叨这几个字。”阿运喂完,放下碗,“阿运自小跟着老爷,也不知老爷之事,想来是老爷心中密事,也不好跟白运使说太多。” 回不去了,陆风眼中泛起泪花,又不愿被阿运看到,于是偏过头,至腰的长发随着动作遮住他的不堪。 学历史的,偶尔都会幻想一日自己穿越,但陆风却从未有过,他喜欢他的生活,觉得古人生活乏味无尘,快一月下来,他勤勉,除却不想对不住张舟行,更是希望有突如其来的声音告诉他这是一个任务,他适应得不错,可以有回去的可能。 陆风彻底病了,除却身体上的疲惫,几日下来他也愈渐消瘦。阿运不知缘由,厚着脸皮,去请了一个有名的大夫,大夫也只是开了几个安神的药方。 白仲明不知所踪,几日下来,他也没有再来过相府。 身病好医治,心病却让阿运束手无策,他不知老爷发生了什么,作为下人也能妄问,只好揣测平日里老爷喜欢什么。 于是陆风的床头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书籍。 “老爷,您平日里最好看书,我把您最常看的书都拿来了,您看看可好。” 陆风分了一个眼神过去,《孙子兵法》。 又收回。 阿运叹了口气,默默拿起一把梳子,细细为陆风梳头。 “老爷,这些时日您都窝在屋子里,我们这些下人都挺担心的,现在院子梅花开得正好,不如阿运为你更衣,去院子赏雪赏梅可好?” 陆风心中一动,他自从生长在南方,雪百年都不见得一次,后来考大学,家里要求他离得近,他又选择在南方读书,二十几年,愣是没有看过雪。 “那便去。” 听罢,阿运喊来几个人,给陆风梳洗了一番,裹上夹袄长袍,在院子屋檐下搬了一张摇椅,旁边小桌子上放了一壶热茶,几个杯子。 阿运在旁边放上一盆炭火,便跟着其他人退下去了。 满树的梅花,一簇一簇的鲜红,雪纷纷扬扬落在梅花瓣上,一团又一团,也未曾能将梅花压折。 要是能拿手机记录就好了,陆风沮丧地想。 “张公落得好闲心。”身后传来一股熟悉的声音。 不用回头看,陆风也知道是这几日失踪的白仲明。 “如今饶州被惠农贷反噬,百姓饥寒交迫,竟已有互相食子之况。”白仲明挟着一阵冷风走到他身侧,直直盯着他。 虽说这人救了自己,但是总是暗戳戳甚至明晃晃说自己,陆风有些不满,更何况他正悲伤自己回不了自己的世界,于是他选择不说话。 “张相。”白仲明提高音量,低头行礼,“下官刚刚失言,但还望张相收回惠农贷一令。” “白仲明,惠农贷既出,不可能收回,饶州一事我未看,也知道是有歹人从中作梗,只是我如今身体抱恙,你还是去找陛下更及时。”陆风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现如今陛下只信任你,下官还记得张相状元那一年,皇上欣喜,为张相才华,甚至京城大部分商铺都免吃一天,只有你才能挽救如今情况。” “如今我不是之前的张相了,管不了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陆风几乎受够这种被天才的光环笼罩的感觉,他只是一个喜欢玩游戏,学习摸鱼的大学生,他何德何能! “我来之前听相府上人说张相这几日精神不振,原来是这样。”白仲明走到屋檐外,雪落到他肩头,他抬头用手接住落下的雪,道:“你就是张相,这是不争的事实,看梅花,虽在冬天,却依旧傲艳不折。” 说完,白仲大步流星走了,陆风一个人静静躺在椅子上坐了一下午。 第二天,阿运按照往常给陆风梳头洗漱,一向不愿照镜子的陆风主动要求拿来了镜子。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陆风还从未细细看过张舟行的样貌,文官别的不说好,外貌却不吝啬,说张舟行玉树临风,眼睛幽亮明澈,就算是明黄色的铜镜也遮不住他的天绝样貌。 侧着脸,离耳朵近处的脸颊还有两颗相隔有些距离的痣,陆风伸手摁了摁,一种不真实感从内心深处奔涌上来。 我真的是张舟行,他自嘲道,从此之后我就要改名叫张舟行了。 阿运和几个丫鬟伺候他穿衣,他伸展着身子看她们,都低着头,偶尔对视上也会慌张低下头。 书房里,宽大的桌子上除却平时阅读的书籍,朝廷的奏折静静安卧在中间最明显的地方,另外一个明显的角落,衣架上端正挂着大紫色的官服,他侧身正对官服,彷佛是另一个人静静注视着他。 粗心的男仆离开时忘记将书房门关上,风夹带着雪一骨碌溜进书房,刺骨的寒意扑打着他的后背,刚刚大病一场的大晟宰相转过身,看着书房外墙壁另一侧窜头出来的一支梅花,嘴角嘟囔道—— “是张舟行吧,得一天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