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雪,星期八》 1、北方 青宴在欢笑、饭食、红酒、职场里结束,江喻转头和她的助理说:“我待会约了人,你去送骆之行吧,就说是简溪交代你帮忙的,顺便告诉她你是我的助理。” 说完,她只感觉头愈发沉重了,早上已经吃了一粒药了,是药效过了,还是酒精的缘故,她分不清,只慢慢走到暗处,扫视了一圈宴会厅,没有见到简溪的影子。 江喻停留在原处,怔怔看了一下地面,忽然朝某个侧门的方向走去,推开门,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独自站在楼梯间,正拿着手机打电话。 “嗯嗯,好,明天我把计划书发过去,呃没有,电脑在家里,就快回去了,好。”她没有听到后面有人进来,关上门的声音。 “好,就这样,好,好。”简溪挂完电话,沉默良久,突然骂了一句:“有病吧明天我就辞职。” 气味比记忆先抵达,简溪的话突然顿住,她感觉不对劲,心底开始惴惴不安。 与其说是香味不如说,更像是一阵缓风过后,从窗外飘进来的,那种温黁又温暖的体香。是曾与某个人一起面对面躺着时闻过的味道。 那种深深埋藏在模糊记忆中的熟悉气味,即便想忘也忘不掉,她转过身来,追寻着气味的视线尽头,顿时僵硬在原地,看着江喻就站在她面前,下意识开口道:“江喻?” 生活有的时候很荒谬,如同加缪,只不过她有名,我无名。 简溪忍了一口气,非常礼貌客气地说道:“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江喻笑看着她,眼神却沉沉的,像压了层气,连说话时都刻意慢了半拍,又重复了一遍:“您好?” 简溪不知道该说什么,“呃,要是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出去吧?您助理应该在找您了,宴会已经结束了。” “你送我回去吧。”江喻突然说,语气不容置疑。 “我是骆之行的经纪人,抱歉,送您回去并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你怎么在这里?”江喻又问,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简溪感觉现实是假的,这句话明明应该是她问,江喻并不在今天宴会名单上,她才想问怎么她在这里,在这里干什么,是看到我追出来,还是找人误打误撞看到了我?喝了酒? “非常……不爽……”江喻一踉跄,往前半步,跌入她颈窝,简溪下意识后退,但还是接住了她,这才惊觉她发烧了。 简溪下意识四处看有没有监控或者摄像头,急问道:“骆之行呢?” 江喻觉得脚步虚浮,听到简溪这样说,突然笑出了声,拢了拢散下来的碎发,神情十分平淡而落寞,多么奇怪,笑起来都痛:“你这么关心她?” “我的艺人,我的业绩,我怎么可能不关心?况且之行她一直很努力。”简溪挣了挣,想推开她。 江喻的眼神冷淡下来:“之行,哈哈,叫得这么亲密?” “你和她交往了吗?” 简溪愣了一瞬:????“你疯了?” “你怎么能对她说出这种话?” 江喻:“你也如此和别人接吻吗?”她又问,声音带着点颤抖:“如果她们说练习的话?” 简溪的眼瞳都在颤抖,她喊出来:“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不会在乎,我也不会在乎!” 江喻眼眶通红:“对,我不在乎!我该去死,死掉最好!” 人嘴里的话就像刀子,用对时能帮人割开那层久久挣脱不开的束缚之茧,用错时却会变成难控的凶器伤人。 江喻忽然又道:“对不起,我有病了,我有病,刚刚的话,你不要听,不要放在心上。” 简溪深吸一口气,一把托起她推靠到墙上:“你的经纪人呢,让她带你去医院,你发烧了。” “她离开了,有事情。”江喻的声音很轻。 她看着简溪,她在赌,会的,会的,无法拒绝自己的她。她后退一步,红着眼看着简溪,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想,她不满起来很好看这种事,“你瘦了。” 简溪没有理她的话,拉开她往门口走去,却被江喻死死捉住了手腕,她压着气,回过头来:“不是要我送你回去吗?怎么?不用走到停车场,做梦回去?” 江喻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妥协了:“抱歉。”江喻看着她开了门,乖乖跟在她后面走,去停车场的路上遇到不少人,简溪都会在江喻和她们打招呼的时候停下来,等她们说完再继续走。 哔———车门解锁的声响在江喻的耳畔边拉长,渐弱的同时混入手表的微妙滴答声,画面随音效切换:仪表盘的光色落进江喻眼底,她望着简溪握方向盘的手,心下泛起一种患得患失的亲昵。 她靠在座位上,看着世界在行进中流动,树影飞快后退的样子,和当年搬家路上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时妈妈开着车,车窗外的树也这样往后跑。 妈妈余光看着江喻,说:“很快就到家了,你眯一下?” 十八岁零两个月,来到新家的第一晚,睡意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似的,半点也无。挨到约莫凌晨两点,江喻终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天色昏绿,她没有开灯,摸过床头的手机揣进兜里,轻手轻脚就悄悄出了门,在淡蓝的路灯下出走。 她漫无目的地走,走了多久自己也说不清。等回过神来,竟走到了公园后山的入口,听到黑暗中有猫叫,低头去寻找,顺着那声音往里走,没几步就撞见一汪湖水幽幽地卧在树影里。再一转身,方才进来的那片山已经在她身后了。 浓郁蓝的夜色之中,湖面平静,虽不算开阔,却极为狭长,大抵是市江分出来的支流吧。 漫天漫地的昏绿暗蓝,幽幽夜色叫她有点发怵,江喻正打算转身往回走,眼角余光却忽然扫到湖对面有个影,她猛地抬起头。 那人站在湖的边缘,不对,太暗了太暗了,暗得江喻连对岸那人的脚都快要看不清,只是那身影半只脚似乎踏进了湖里,要与水融在一块。 其实从江喻刚走进这后山,那人就瞧见了。 在天地黯淡之间,女孩遥遥看了一眼,只看见对岸的人似乎在找什么,晃来晃去的。直到那身影忽然抬头,朝着自己这边望过来,但她根本看不清对面那个人的具体模样,可即使是在远处,她也感受到了那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牢牢地让时间停滞了一秒。 滞空的一秒里,她忘记了自己是来下坠的。等回过神来,那身影已经消失了,可她内心毫无波澜,何等平静,无一丝起落。 她渴望死亡,灵魂得以安息,躯体从此消失,和她与之有关的人团聚。 “不要这样!”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女孩猛地抬起头。 根本没有过去的路,江喻只得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湖边,天色比任何一个北方的夜晚都要黯淡深沉,她连对面人的脸都看不清,只能对着那片黑疯狂地喊: “我可以帮你!” 话刚出口又慌了——不对,该这么说吗?到底该怎么说才能留住她? “…我需要你!” “我在找…找东西!” “你可以帮我吗!” 女孩往对岸看了一眼,这人立在黑暗中,模模糊糊,一蓝一白,一明一暗,她忽然觉得很好笑,这种偶像剧一般的情节好荒诞,不可能真的发生,对吗? 那人只不过是,恰好路过这里,需要我帮她找东西。她连对方的一点细节都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影子立在黑暗中。 许久许久,她才开口:“我要回去睡觉了。” “我不能帮你。” 江喻其实根本没大听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渐渐往后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 那女孩看到对岸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原地,愣愣地立在夜里良久,终于蹲下来,在荒诞宁静的夜,失声痛哭起来。 她不知道那个身影隐匿于不远处一棵树下,与夜色融为一体,默不作声,如夜无影的灯。 她们离得很远,很近,唯有泪滴的声音低落在这寂静的夜里。 ………… 开学前最后一天,简溪醒得迟,窗外的天光早漫进屋子,她摸了个苹果洗干净,心里想着今天说什么也不碰跟学习沾边的东西。 她拖着还没完全醒透的身子推开玻璃门,趴在窗台上,看着底下车流人往,看着白日晴空,一口一口咬下苹果,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 从前她最讨厌苹果这种无聊的水果,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啃起来还得费心。后来在看一轮复习网课的时候容易焦躁,嘴里总想吃点什么,奶茶点到腻,才试着拿苹果当零嘴。苹果无聊,网课内容也无聊,倒像是负负得正,啃着啃着竟也习惯了。后来她爱上了边吃苹果边发呆,她们睡觉,她吃苹果;她们休息,她啃一个苹果;她们摸鱼,她也跟出去然后吃一个苹果。 苹果的无聊刚好衬得上她想要的静,咬一口能脆沁沁嚼好久,脑子会莫名其妙地放空,完全不受控制就似乎神经真的在休息。 一阵凉风吹过,落叶落下,城市忽就染了秋天的滤镜,她笑了一下,终于入秋了,家里出事后三人小家便只有留她一人和布偶猫阿浦,后来小姨从南方把她接到北方,她才算又有了家和小姨生活在了一起。 小姨原本一个人住,家里养了只简州猫叫椰子。 刚把阿浦带过去时小姨还担心原住民会和它打架,猫砂盆、猫碗、玩具都多买了一份。没成想体型大一圈的阿浦,却总被椰子揍得缩脑袋,但奇怪的是打完后两猫又总是黏在一块,上厕所也不去新买的猫砂盆,总是挤在椰子的猫砂盆,总是挤在椰子的猫砂盆,到最后,新买的猫砂盆就空在那儿,慢慢堆了些杂物,成了个临时的筐子。 简溪在窗台上待了二十分钟,转身回到客厅,将啃干净的苹果丢到垃圾桶,洗手时瞥见趴在地毯上睡觉的阿浦,她便顺势趴下将它捞在自己的怀里,就这样在地毯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黄昏已至,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爬起来,觉得是黄昏扇醒了她,低头一看,阿浦抬头看她,绿眼睛圆圆的,于是俯身又将呼吸埋进它的肚子里,汲取小猫身上太阳和牛奶的味道。 许久,简溪才起了身,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点开微信。 小姨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跳出来: 【简溪,我晚上加班,可能九点十点才下班带你去吃饭?】 【明天开学了,今天多抓紧点时间使劲玩手机。】 【你要不要带手机去学校得了?】 【你带去得了,周末点外卖方便。】 【喂,姐,你不会睡了吧?】 【……你不会又随地大小睡了吧?】 看了眼时间:18点25分。简溪指尖在屏幕上敲:“你吃你的吧小姨,我自己吃,我现在就饿了。” 三分钟后小姨回了消息:“okk。” 她看了一眼时间,走到阳台伸了伸胳膊,感受了下外头的温度,回房间找了件薄外套穿上,抓起手机就往门口走,前后没超过一分钟。可刚摸到门把手,又忽然顿住,转身回来给地上的四个碗换水添粮,再度出门。 关门前,她眼角扫到对门邻居门口堆着一堆拆开的纸箱。这一层楼总共四户人家,小姨对门一直像是没人住,她整个暑假都没见过有人进出。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昼夜颠倒的作息吧。 不知道,她还是忍不住给小姨发了条消息问。刚到二楼,小姨的回复就来了:“没人住,不过今天好像搬进来了一个人家,不清楚,不重要。” 简溪拍了拍小姨的头像表示已读,抬头看电梯里的楼层数字,直到“叮”的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她走出去,刚好有个女孩从外头进来,两人擦肩而过,她没看清女孩的模样,电梯门再度关上了。 简溪走到商场,直直穿过又出来,沿着大道漫无目的走,沿着落叶多的地方去,走到她认为最大的那棵树下,这里有个小饭馆。 等她吃完出来,外面开始下雨,雨打在树叶上,简溪没带伞,回头和店长打了一声招呼,拿走了一把透明的伞。 透明的伞可以看见落雨绽开的痕迹,她变成了地面,偶尔抬头看一眼雨的模样,就此往回走。 再次回到家的时候,邻居门外的纸箱已经清理干净,门上挂了一个平安扣,小小的,很得人喜欢。简溪多看了两眼,再转头回了屋里。 江喻回到家后已经八点了,进电梯时正好撞上妈妈,两人都是刚回来,妈妈忙着打电话,依旧笑着走过来扶上她的肩膀,无声问她吃了没。江喻点了点头,扯出个浅淡的表情,示意自己吃过了。 城市的雨下得也快,刚张满了伞的十字路口人行道又秃了。进门之前,江喻多往另一边看了一眼,回去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要带的东西,本来她们应该八月份就开学的,但是她们这一届比较特殊,上课上到八月中才放假,倒让整个八月后半段都成了假期,同往常一样九月开学。 天气好,或者天气不好,都和她没关系了,因为她是高三生了,简溪想。 小姨回来时看到她在沙发上抱着阿浦发呆,拎着一袋子放到她面前:“icecream,抹茶巧克力。”简溪打开袋子,看到是哈根达斯,下意识地说:“好贵。” 小姨戏谑一笑:“你姨有钱,快点吃不然融化了。”说着自己拿了盒香草味的,往沙发上一摊,撕了包装纸,一边划手机一边吃。 “对了,”小姨忽然想起什么,“要不你先别住宿了?”她怕简溪刚到新环境,还要花时间融入宿舍,太消耗精力,“晚自习结束就回来,反正也就一站地铁的距离,很方便。” 简溪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阿浦,阿浦被抱够了,挣开她的怀里跳了下来,去找椰子找揍了。她看着这两个猫的背影,点了点头道:“好。” …… “好。”江喻懒洋洋地说。 姚雪银:“别光顾着说好,快去洗澡吧。” 江喻把自己从床上整个人吊起来,又跌落回床上,发呆摊着,突然喃喃开口:“妈……” 没听见回应,她又提高点声音:“妈!” “干啥?” “这学期我不想住宿。”江喻说。 “呃……行吧。”妈妈没多问,“我明天跟你老师说一声,其它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顿了顿,又补充道,“快去洗澡睡觉。” “好。”【`xs.c`o`m 网】 2、 2 章 凌晨的天还沉在黑里,简溪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从床上坐起来。卧室门没关严,她看到小姨房间的灯还亮着,从门缝里透出来,客厅外一片漆黑,两只猫蜷在一起睡。 她走到客厅,在两只猫旁边躺了一会儿,犹豫了一分钟,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拿,悄悄拉开门走了出去。 散步到楼下小区的游玩区,只有秋千在风里轻轻晃,简溪便坐在上面发呆。 天很黑,这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楼道口透过来一点光。她隐约瞥见不远处有个人影,用余光仔细辨认了一下,见像是个女生的身影,便松了一口气。 简溪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酸酸的,抬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 “睡不着吗?”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简溪愣了一下,身边的秋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人,那人戴着豹纹帽子,与她相距不到一米。 天色昏暗无灯,她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只是眼睛扫过的时候刚好和对方的眼睛对上。有那么一秒,两人都没说话,空气就此滞空了。 简溪点头,犹豫应了一声:“嗯。”而后心想我和这人见过吗,怎么这么自来熟…… 耳边传来塑料纸被剥开的声音,下一秒,一只手递到她面前,带着点淡淡的巧克力香:“巧克力,吃吗?” “不了,谢谢。”简溪没有看她,依旧直视前方,身子往后靠了靠,干脆靠在了秋千上。 身边的人也没有再说话,周遭安宁如水,唯有细微的风带来的声音。 时间慢慢走,空气里只剩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简溪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她甚至完全忘记了这片天地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天没有下雨,是她自己在下雨。 她没注意到另一边的秋千早就停止了微妙地摆动,秋风足够温柔,吹不倒简溪的一滴泪,只有细碎哽咽的声音被散开。 后来某人分不清到底是风的呜咽,还是什么。 戴帽子的女孩侧着头,看着躺在秋千上的人,看不清脸,只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还算平稳,怕是要睡着了。 她起身走到她身边,看她依旧没有觉察到自己靠近,脸埋入黑暗之中,唯有鼻尖勺了一滴月光落在尖尖头。 她便轻轻碰了一下她,声音放得很轻:“我先回去了。”见她迷迷瞪瞪吱唔回应了她一声,这才离开。 什么时候睡着了,简溪撑起身,愣了两分钟才回神。转头看过去,另一边的秋千空荡荡的,那个人早就走了。 几点了?她掏了掏口袋,才想起没带手机,简溪感觉到眼皮沉沉的,终于困了,真好…… 第二天早六点半,简溪收拾好书包,推开小姨房间的门晃了晃手,示意自己要出门了,小姨上班时间是十点,往常要九点半她才会起床,昨晚简溪回来的时候小姨的房间已经熄灯了,她于是没有看时间,直接往被窝里倒去。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这条地铁线路清晨六点半的模样,车厢里人不少,但也不算多,还混杂着两种颜色的校服。 她站在座椅的边缘,看到对面的一个姐姐眼神发直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眶红红的,没过多久,她把手机揣回兜里,猛地别开脸,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滑下来,一滴接一滴。 失业?还是幸福的落泪?简溪犹豫了一下,开始在包里找纸,看到早上放进去的养乐多,她稍作停顿两秒,是甜的,于是拿了出来。 但是她还在犹豫,不知道为什么比考试还要紧张和犹豫。最后她还是走过去了:“姐姐,给你,甜的,还有纸。” 对方慌乱擦掉眼泪,接了下来:“啊…谢谢,谢谢。” “没事……”简溪说完,就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下车时候简溪刚要出去被她追住了手腕,她眼眶还红着,却用力攥着简溪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简溪看着她,轻轻点点头:“一切都会好的。” 门闸再次关上,地铁急行离开,简溪回头看了一眼,不会再知道她以后好不好,只是希望她最后能走出来这一刻的情绪。 也希望自己也是。 啊哦,忘记吃早餐了,她这才想起。 不再像小学转学一样会被老师叫到讲台上自我介绍,走进教室时,大半同学都趴在桌上补觉。简溪这才想起小姨当时有和她说,学校是五点半起床,六点十分做早操,这中间就是食堂早饭时间。六点二十分到七点半之前都是自由早读和自习的时间。走读生要求七点十分之前到。 她看了一眼时间,刚过七点,走廊上还有几个人站着背书,教室里醒着的人不多,只有两个在醒着做题,一眼望去,书垒得高,她们垫着书在睡觉,人比书高。 简溪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往哪走,只好先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对应名字的办公桌前没人,她便站在旁边等,约莫五分钟后老师便来了。 “老师,我是简溪,我坐哪里呢?” 熊老师放下包转身先去接水:“简溪啊,嗯第三大组和第四大组有空位,你挑一个吧,我们会以八个小组为单位轮换座位。” “好的老师。” “哦对了,”熊老师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她,“你原先的学校是八月份开学的吧?这么算下来,你少上了一个月课。我们现在一轮复习已经进行到一半了,要记得赶赶进度哦,不会的就来问老师。” “好。”简溪见班主任没什么话要说了,便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上的人比刚才少了些,不知道是换了批人去教室还是都回座位了,简溪认不出来。她进去后,班里现在只有一个人醒着,其它的都趴下了。 醒着的那个同学背后有两个空位,都是空的;第三大组也有个空位,只是旁边坐着人,简溪不想有同桌,她只需要一个人待着。 她穿过高书楼叠,走到那个醒着的人背后坐下,拿出自己的书开始按计划写题。刚写了两道,就打了个喷嚏,她这才想起自己出门忘带外套了,好在地铁上人多暖和,没觉得冷。 简溪哆嗦了一下,没管,继续写着题。而后听到前面的同学关了一下窗户,她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错过了说谢谢的时机。 暑假她已经过了一遍物化生和数学的一轮复习,现在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刷一套数学选填题。但这次她做完选择题便停下了,手指在练习册上顿了好一会,终于轻轻叫了声前面的人:“同学。” “嗯?”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回答的却不是【“怎么了?”】,而是:“好久不见?” 她的面容很静,锋利又透着点柔和,简溪对这句话发了一会呆,蹙眉不解:“我们见过?” “前天的饭店。” 前天那株树下藏着家小小的餐厅,客人不算多,但是店主姐姐很好。檐角有铃铛,她推开玻璃木门进去响起一阵轻铃。 “来了?”姐姐看到她朝她扬了扬下巴,“刚好还有一个位置,自己过去吧。”这个暑假简溪来这里刷脸太多次了,就这样了。 她向来是吃到合心意的就一直吃到厌倦,倒不是不想尝新,只是每次点新品都是十有八雷,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这种“稳妥”,偶尔还是忍不住想赌一把,可惜运气总不太好。 “扣肉饭,蛋焗虾仁,水。”简溪点了后开始坐着发呆,不想玩手机,没什么好玩的,她去年上了高二后便把所有能让她过度上瘾的,一天能玩八小时的软件全删了,如今已经离手机很远了,“就像游泳时不能踩到地面的感觉。 发呆的时间也过得很快,看着玻璃门外伸出头的秋枝金叶,摇摇曳曳,天色渐渐暗下来,给人一种牢靠的感觉。 这座城市的人都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吧,不热不冷,刚好的温度贴在皮肤上很是舒服。 对于简溪来说还是有点干,但她很喜欢这种摆脱南方潮湿黏重的感觉,毕竟秋天至上。 店长端着餐碟上来了,一次性上全。简溪刚要动筷子,门再度被推开。 店长看到进来的新顾客,笑迎,转头却对着简溪收了营业式的笑,朝里间抬了抬下巴:“简溪,来这里吃吧。” 里间是姐姐的休息区,平时只有亲友或熟客来或是店里满座时才会招呼人进去,简溪刚要起身,这位顾客似乎误解了什么,立刻说:“没事我可以拼桌。” 她还没来得及说,这人已经拉过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想要扫码,没找到桌上有二维码。简溪抽出桌底的菜单递给她:“这家店不喜欢做二维码点餐,因为安置在木桌上不好看。” 店家姐姐接话过来:“会毁了整个店的氛围感,我不喜欢,你看完菜单叫我。大学生吗?” 这人摇摇头回笑:“高三生。” “真好看。”姐姐顺口夸道。 “谢谢。”她顺口道谢。 简溪不觉多看了一眼,高三生? …… 简溪定定思索片刻,想起来了,对她微笑道:“哦,好看的大学生?” 她无奈摇摇头,纠正道:“是高三生。” 接而道:“怎么了吗?” 周围的人都睡了,两人都压低声音小声交流着。 简溪侧过头,小声问:“你知道附近有便利店吗或者早餐店吗?” “后门外街有两家,一家全家一家私营。”对方回得也轻,顿了顿又问:“你带手机了吗?” 简溪:“嗯。” “我带你去吧,离第一节上课还有二十分钟,迟到了也没关系,第一节是数学课。” 简溪:“数学课怎么了吗?” “嗯我们老师就是纯念答案。不过她人很好,所以大家都只是吐槽一下。” 她补充了一句:“我们其它老师人都很好,尤其是我们的班主任。” “走吗?” 她起了身,顺手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递过去,扫了眼简溪只穿了件薄上衣的样子,又补充道:“我不冷。”她抬手拢了拢垂到额前的碎发,语气很自然。 简溪犹豫了一下,看看外面的天,最后还是穿上了:“谢谢。” “不客气。” 两人溜出教室,简溪跟着她下楼,跟着她走,突然想起来要问:“你叫什么?” “江喻。” “你都不问我叫什么吗?”简溪有点意外。 江喻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肩走着,声音里带点浅淡的笑意:“简溪?我知道。早上来的时候去办公室看到你的名字了。” 她能闻到江喻衣服上淡淡的香味,很好闻。简溪拉上外套拉链,轻声道:“记性真好。” 她跟着江喻走,从大路转到小路,看到这里居然有仙人掌。江喻注意到她瞬间的停顿,也停下了脚步,解释道:“仙人掌。” 简溪点点头:“嗯,仙人掌。” 江喻懒懒地说起:“某个学姐种过来的仙人掌。” 简溪觉得很好笑,继续问:“为什么是仙人掌?” “谁知道呢,按流传的说法,学姐说她想当棵仙人掌,安安静静待着就好,不用开花,也不用长叶子,不用被考考考。” 简溪眨巴了一下眼睛:“嗷…” 两人从后门走出来,此刻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两个便利店隔了两株大树,简溪没问去哪家,江喻也没问她要去哪一个,只是带她慢悠悠地走到私营便利店门口。 简溪抬头看了一下店名:安安便利店。江喻推开玻璃门,看着她进来才松了手:“这家比较多好吃,我觉得你会比较喜欢。” 简溪点点头,走到一个冰柜前面,拿了杯水果杯出来,转身去收银台时,又瞥见旁边冷藏柜里有单个卖的水果,便朝收银员说:“你好,来一个这个,还有一个苹果。” 她指了指收银台旁边保温箱里的一个包子,结完账后便走到搅拌机边,扫了水果杯上的码,利落地撕开包装放进去,按下“ok”和“start”键,看着水果杯被推进去打成果奶昔。 江喻等在她身侧,简溪看她也拿了一杯,随口问:“你也没吃东西吗?” 江喻看着她把打好的奶昔拿出来,顺手抽了根吸管和盖子递给她,在等待搅拌机自动净化的十五秒里摇摇头:“吃了,只是看到你拿了,也想喝而已。” 简溪走到玻璃窗边的座位坐下,刚咬了口包子,回头看到江喻的奶昔也打好了,便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吃完再回去。” 江喻没有顺着她的话,反而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窗外唯一路过的行人身上,“我也想喝完再回去。” 简溪没再多说,安安静静地咬着包子嚼。玻璃外的初秋盖满了半个天,落叶不多,绿色还未全然褪去,一旦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天就又变得炎热了。 江喻看着旁边之人的眼睛,睫毛之下总像是在忧伤,想想也正常,高三生嘛倒也正常。 “简溪。”江喻忽然开口。 “嗯?”简溪抬起头。 “你是台湾人吗?” 简溪反问:“口音很明显吗?” 江喻摇摇头:“比起我在网上听到的台湾人的口音轻很多的,你是从台湾转学过来的?” “不是,”简溪慢慢说,手里把装包子的塑料袋一点点折成矩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我小学的时候就跟着妈妈来大陆了,来这里之前,一直在南方读书。 奶昔还是冰的,她没有喝完便起了身,低凝江喻的脸:“走吗?第一节课已经上课五分钟了。” 江喻看着她穿着自己的衣服站在面前,忽而不受控制地问:“记住我的脸了吗?” 简溪的目光从她的脖子上移到了脸上,停顿了一秒:“记住了。” 她推开门,等江喻出来后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等红绿灯,两人都没有想要直接过去的念头,哪怕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不是因为道德,更像是因为想慢一点回去。 红灯转亮,她们一起迈开步伐,简溪突然说:“当一颗仙人掌,确实挺好的。” 江喻失笑了一下:“嗯。” “对了,”简溪想起外套的事,“明天我洗干净还给你,好吗?” 江喻:“啊不用,没事的。” “你平时写字是写繁体吗?” 简溪:“不是,高考看简体。但是我有的时候还是会写繁体字。” 两人到了班后门,无声进去落座。上午的五节课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一到课间,教室里又趴倒一片,简溪昨天晚上没睡好,但却不困,把剩下的填空题和解答题前三道做完了,对了答案后在琢磨。【`xs.c`o`m 网】 3、 3 章 中午第五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响,一波人便冲去了食堂,另一波人还埋在座位上做题。简溪没有动作,看着江喻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便支着笔靠在墙上,把发绳扯下散了散长发,又把窗户拉开一条缝,让风流进来一点吹过自己。 江喻的同桌转过来,忽然问:“简溪,一起来去吃饭吗?” 简溪从墙上拔起来,礼貌笑笑,摇摇头道:“不了,我还没饭卡,待会去便利店吃点。” “哎呀,多大点事,刷我的,走了来去米西米西~” “对了,我叫柯岚,”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简溪,你之前是不是台湾转过来的?” 简溪照常点点头:“嗯,小学之前都在台湾。” 柯岚一副怪不得如此的样子:“哇怪不得你的口音像是台湾福建那一带的,但是淡好些……好想去台湾玩啊。” 简溪笑了一下,她话题跳跃的也太快了吧,道:“欢迎来。” 柯岚干脆把身子转过来,手支在简溪的桌沿上,托着下巴聊起来:“我现在就想着高考完干啥了,虽然才开学……” 话没说完,于陇从前面走过来,把江喻的凳子往里推了推,一把揽住柯岚的脖子:“走了走了,吃饭去!” 柯岚啧啧啧推开她的手:“等一会吧,现在食堂第一批长队还排着呢,等第二批人少点再去吧。” “不行不行!”于陇急得晃了晃她,“肯定快排完了,我要饿死了,真的要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她又扭头叫上简溪:“简溪你也来去。” 柯岚用胳膊肘怼了于陇一下:“她说她想待会去便利店吃点。” 简溪从刚才就想问一个问题,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看着她们俩,问:“为什么…你们都知道我的名字?” 于陇伸手把柯岚头上的抓夹摘下来,又扭了扭自己的头发,边夹边答:“去办公室看的。不过估计全班都知道,大家应该都去办公室看过了新的名单。” 柯岚对她的行为感到不满,回头打了于陇一拳:“喂,于陇!”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她们告诉我的。” 于陇不管,一把拖着柯岚往门口走:“姐我真的要饿到不行了,再不吃饭我要死你面前了你知道吗……” 柯岚挣脱出一只手,冲简溪挥了挥:“走了简溪。” 于陇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也说道:“拜拜。” 教室里这一片的座位都空了,简溪又靠回墙上,抬手把窗户能拉开的部分全拉开。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还穿着江喻的外套,大小刚好,温度也刚刚好。视线落在第三节课发的练习卷上,上面印着“忒修斯之船”的散文。 忒修斯的船在海上航行,随着时间推移,船的木板逐渐腐朽,人们会不断用新的木板来替换旧的木板。最终,船上的所有木板都被替换了一遍。那么,此时的船还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吗? “忒修斯之船对于人类而言不是论题,也不是诅咒,不是诘问,亦非困囿生命的谶语。” “更迭不息的潮汐,被拆解又被重构的舟,是每一个努力生活向前走的人的勋章。” 简溪拿起笔,在这段话旁边画了一个笑脸,心想说那么悬乎别到时候问我“表达了什么思想情感”。然后快速扫了一眼下面的五道问题,又拿起笔,在笑脸旁画了一苦脸,还真问了这两句话。 她看着灰绿色试卷上的印刷字体,一个一个的,看久了字不像字,字还是字。原来时间的存在可以那么的纯净,回忆终究会变得太久远,到最后声音都像旧照片,就像阿嬷一样,朦胧上一层淡淡的遗憾和忧伤。 从台北的幼稚园走到大陆的小学,那场车祸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疤,看似愈合了,却永远消不掉,连同南方的记忆,一通都要埋葬在南方。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待在“这里”,她对自己说。 她合上这篇散文,吐出一句:“真难看。”而后抽出一轮英语书,刚拿到一半,面前突然放下一个盒子。 江喻看着她瞬间抬头,干净的眼睛撞进自己的视线。她就那么看着,既没有表现出疑惑,也没有问:“什么?”江喻只好先开口解释:“吃吗?不小心多点了一份。” 简溪还在懵圈,没有听出这蹩脚的善意,江喻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发呆,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侧了一个角度继续解释:“在外面吃饭,不小心多点了一份,叫店员帮忙打包回来了。” 她拉开袋子,把自己的凳子拖出来反坐在上面,打开盒子:“你似乎没吃饭?” 简溪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像是终于睡醒了一样:“谢谢……你多点了一份?” 说完,她的目光偏移了几度,又补充了一句:“下次我请你吃早餐吧。” 江喻没有立刻搭她的话,指着盒子继续说道:“煎饺,还有炒米饭。”盒子里有一个隔层,这一次性的餐盒做的倒是很好。简溪接过她递来掰好的筷子,夹了个最边缘的煎饺,咬了一口,玉米的,好吃,默默记下得请她两顿早餐。 简溪抬头对她说:“好吃。” 江喻点点头,拉下手腕上的头绳把头发绑了起来,“好了我要学习了,你慢慢吃。” 简溪点点头,看着她转过去找书。她这才注意到江喻的背能自然而然地挺得笔直。 吃完饭,班里陆陆续续回来了些人,都安安静静地掏出书自习;没回来的该是回宿舍休息了。简溪默不作声,抬眸观察着这些生面容,再低回眼神,打开生物书开始看着课本。她忽然又想起上午熊老师说这周六上午要考物理化学生物,下午考英语,然后下下周六考语文数学。 怎么到这里也要周考,不过简溪心里没太大起伏,谈不上厌恶,大概是习惯了吧。可念头刚落,一下子心思又飘走了,她想回台北找阿嬷了。但是阿嬷不在了,台北没有多少她熟知的人了,她不能回台北了,就好像台北没有存在过一般。 班里只有翻书的声音,回来的人默契的都把窗户打开了,树外的风便也就流了进来,分不清到底是人翻动了书还是风扶起了页。江喻做完了一套英语套题,开始拿出红笔来对答案,一路下来,到d篇才开始动红笔,错两道,七选五一道,完型填空三道,语法一道。 其实语法题摸透了技巧就好做,每个空格都对应一个考点,一般动词会出两三道。要是卡壳填不出来,江喻就会先筛筛哪些考点还没考到,用排除法推。最常见的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缺了加“ly”的副词,或是加“ed”“ing”的动词形式,当然,偶尔也会有变数,或是自己不小心看漏。 她把错题理完,收卷时余光扫到周围的人已经开始趴在桌上休息了,便悄悄拉开桌柜,摸出手机看时间,已经一点五十了,距离宿舍楼起床时间还有十分钟,约莫还可以休息二十来分钟,教室要到两点十分才开始来人,一般要两点二十分班里才会坐齐。 江喻忽然想起某个人的存在,假装要起身出去,回头先看了一眼后面,却没看到人,桌子很整洁,除了一支黑笔一支红笔,其它的都收进了课桌里。她好像不用笔袋,江喻回忆起上午的情形,似乎真没见过她用笔袋,永远只有一支黑笔和一支红笔。 本来她是困的,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会儿反倒没了睡意,便小心起了身,拉开凳子,拿着杯子到走廊外班门口的饮水机接水,这才看到刚才视线死角的地方,简溪正站在那儿。 她好像在吃什么,眼睛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喻没出声,在旁边接完水,才走到她身边,靠在离她一臂远的栏杆上,轻轻开口:“不困么?” 简溪回过头来,轻轻晃晃脑袋,又点了点头:“有点。”她对江喻笑了一下,刚才还带着点迷惘的眼神慢慢归了正:“怎么你不去睡觉?” 江喻忽然觉得有细微的东西在她身上流动,她的声音如同幻觉一般,到达便湮灭,没有措辞地便回答了:“看到你在这里。” 简溪轻笑了一下:“这样吗。” 这样吗?江喻看到她身上还一直穿着自己的外套,忽然没了话。她闭上眼睛发了会儿呆,脑子里过着下午要上的课,还有刚才记的英语单词。直到自己先开口:“你想喝点咖啡提神吗,我同桌过来路上一般会去便利店买杯咖啡再回教室。” “柯岚吗?”简溪问。 江喻:“嗯,是她。” 简溪:“冰美式吧,比较猛。” 江喻拿起手机给同桌发了一条消息:“两杯冰美式。” 两秒后,柯岚回得很快:“还好我刚打完咖啡,两杯?你没睡觉吗……” 江喻:“没有,但是有一杯是给转校的同学的。” 又过了几秒,柯岚的消息跳出来:“早说啊!不就是给简小溪带的嘛,你滚吧~” 有点热了,简溪走到垃圾箱边丢掉苹果核,去饮水机顺便洗了手后,才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到江喻面前。她说了一声谢谢后,便开始刺困了,回到座位上,一趴就睡着了。 没几分钟,柯岚就混在回教室的人群里和于陇一起拎着三杯咖啡上来,刚走过来想大骂江喻,走近看到后面的简溪趴着在睡觉,立即刹车,小骂了起来:“给我五元跑腿费,江喻同学!” 江喻从她手里接过咖啡,抽出一根吸管,转身轻手轻脚把其中一杯放在简溪旁边的桌子上,才拿起自己的那杯,撕开吸管纸,“啪嗒”一声戳进去,边喝边盯着数学卷上倒数第二道大题,慢悠悠答:“行……” 柯岚也不恼她这漫不经心的样子,拉过椅子坐下,开始碎碎念:“我请问啊,怎么才周一啊?我请问我请问我请问呢!”她顿了顿,又问,“这周周考的范围是什么来着?你记了没?” 江喻头也不抬,手伸进课桌下抽出一个记事本递给她,“自己找。” 今天老师们主要在讲八月初离校前的最后一场考试的题目,简溪并不知道她们学校具体进度到哪里了,下午第二节课后,她看了眼前面江喻的背影,好像也只有她能问了。简溪便酝酿了一会儿,叫了声“江喻。”见她回头,才小声说:“我想跟你对一下你们的学习进度。” 江喻瞥见她桌上摊着的物理一轮复习书,便说:“那从物理开始吧。”她转过身,等简溪翻开目录,才一章节一章节地跟她说讲到了哪里,简溪一本一本标注好后,眨巴眨巴和她道了谢:“谢谢。” 下午下了课,简溪一个人先离开了教室,直到晚自习前十分钟才回来。从开始到晚自习结束的十点,她几乎没离开过座位,全程都在复习。偶尔做累了想歇会儿,就拿出化学书或生物书翻一翻,要么就做一套英语题。 以前在南方上学时,临近下课或累了,她还会拿出自己带的书看,可现在到了高三,越学越觉得要补的东西多,时间根本不够用,那些带来的书就一直放在桌兜里,没动过。 十点晚自习结束,教室里还坐着好些同学,简溪收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把书全部放回旁边的桌子上,只留了一套题和要背的东西回去。她已经不记得是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说睡前记忆效果最好,便一直保持着睡前背东西的习惯。看到前面江喻和柯岚还在想着题目,简溪便没有打招呼,轻轻抬起凳子推回桌下,把手机揣进包里,转身悄悄走了。 下楼梯的时候,于陇刚好看到了她,和她打了一个招呼:“简溪你回家吗?” 简溪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就一脸懵圈地被她塞了一颗糖:“柠檬糖。”于陇扬了扬下巴。 简溪不好意思拒绝:“谢谢,拜拜。” “拜拜~”于陇说完,就跑到楼梯另一端,拉着一个同学往宿舍楼的方向去了。 简溪走到了大门,刷了门禁,回头看了一眼这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学校夜晚的模样——难看。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才转身离开。走一段路就到了地铁站,她刷了闸机进去,车厢里人不多,她坐下的那一排甚至只有她和一个婆婆。简溪靠在长椅的边缘,掏出手机,刚好看到小姨发来的消息:“楼下大排档,吃夜宵莫?” 消息是十点零三分发的,她刚要回复,身边忽然坐下个人。简溪下意识想往旁边挪一点,就听见身旁人开口:“我也要躲吗?” 她把眼睛从屏幕上拔起来,撞进对方的眼睛里,和她对视片刻懵了一会,语气惊讶又不好意思:“江喻?” “你不住校吗?”简溪问。 江喻摇摇头:“之前住的,这学期开学便没有了,宿舍有个同学会打呼噜我睡不着。”她耸耸肩无奈摇摇头。 “也是。”简溪的目光落在江喻的手表上,鬼使神差地问:“你想吃夜宵吗?下一站下车,附近就有。”问完后她立刻绕回来:“抱歉,我问一下我小姨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小姨秒回:“来,速度速度。” 江喻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好,我家刚好就在下一站。” 话落,地铁门便打开了,“走吧?”江喻先起身。 “走吧。” 回家路上必然会经过银杏大道,简溪很喜欢这条路,她在潮湿的南方很难见到满是秋天颜色的大道,坦荡,高耸,哪怕第一次见到银杏大道的时候她完全一团糟:那是她凌晨两点坐飞机落地北方,被小姨接到这里的时候。 那时凌晨三点,她拖着行李走在这条只有她和小姨的大道上时,心跳倏地加快,在极低的情绪下生出一幕胆战心惊,她站在大道上,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怯生生的北方,心底到底有些冰冷,忽而听到身边接连几日没怎么睡的小姨大声喊:“老天奶!你在干什么!!!!” 而后转过身对简溪说:“简溪来!去喝酒!” 简溪缓缓地回答:“未成年不能喝酒。” 小姨:“靠北啊!假期都能调休凭什么成年后的酒不能调休!走!” 简溪看着小姨,那一刻忽然觉得,她有点像妈妈在另一个世界的模样:没有结婚和生小孩,还是和二十来岁的人身上的感觉一样。 她盯着小姨看了几秒,终于点头:“喝。” 小姨:“喝!” 后来走银杏大道,心情总会变得很好,后来的后来,她又走了无数个夜晚的银杏大道。 或许这里并非如第一眼所见的那么直挺硬邦。大道见过四季变换与风雨,银杏却是季节限定,而她见得最多的也只是晚自习后的银杏大道,几乎未见到过晌午的它、热闹的它,往往她和它见面的时都没多少人,天或熹微亮,或已深沉,仿佛只有她们的存在。 深夜混光,总能放大很多东西,隐藏很多东西。她在白日其实也走过一回这条大道,人群涌动,总是有一种失序的感觉,她感觉只有夜晚的大道才是她的大道。 走着走着,简溪忽然回头对江喻说:“你现在可以笑吗?” 江喻一愣,看着她一脸认真郑重的面容,下意识被这无厘头的一句话逗笑了,声音都带着点颤抖:“怎么了?” 简溪看着路灯落在她睫毛上的光影,轻声说:“嗯,好看。” 江喻觉得有趣,反问:“那什么难看?” “今天做的散文阅读题,还有学校的夜景。”简溪边说,边轻轻踩了踩地面。 远远的,小姨就看见她们俩来了,刚想跟老板说“多加两瓶啤酒”,等两人走近坐下,才突然想起:“不对!你们明天还要上课,不能喝酒!” 简溪扯了扯嘴角:“难不成你明天不用上班?” “我不用六点半起床谢谢!”小姨理直气壮。 简溪没话说了,只好听着小姨和她朋友聊天。江喻跟她们打了招呼,就坐到简溪身边,掏出手机,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加一下你微信吧,待会把夜宵钱转给你。” 这话还是被小姨灵敏地听到了。简溪调出二维码让江喻扫,和小姨异口同声地说:“不用,我请客。” “不用,她会请客。” 简溪输着自己的名字,又补充道:“你把柯岚的微信推给我吧,今天的冰美式钱,四块?我转给她。” “哦对了,”小姨忽然想起什么,“周末我要去上海出差,可能下周末才能回来。” “你周末还要加班?”简溪问。 “有额外补贴的嘛……”小姨叹口气,“还不是为了这几两碎银,还有凑多点年假,不然你过年只能见到我七天。” 简溪和小姨的朋友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齐声喊:“加油小姨!祝你明年能抢到前排演唱会门票!” “诶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小姨眼睛一亮,指着身边的朋友对简溪说,“下下下周末,我跟她去首尔看演唱会,忘了跟你说了。” “我宁愿你没想起。”简溪垮着脸,“我不想当高三生了。” “加油啊简小溪!”小姨拍了拍她的肩膀。 之后,两拨人就各聊各的,小姨和朋友聊演唱会行程,简溪和江喻偶尔说两句学校的事,时间慢慢漫过她们。【`xs.c`o`m 网】 4、 4 章 简溪吃得有些饱了,支着下巴盯着路灯发呆。江喻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十一点,转头瞥见简溪还穿着短袖,轻声问:“冷吗?” “我不冷,你要穿外套吗?” 简溪还没回答,就见江喻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她没有拒绝,说了句“谢谢”,伸手接过套上,衣料里还残留着江喻的体温,很暖和。 江喻:“南方是怎样的?” 简溪定定思索片刻,好半晌才道:“雾。” 若是遇上回南天,那场景就像在梦里一样,尤其是晚上骑电动车回家时,路灯下的世界全裹在雾里,身后漫着浓雾,眼前也一片朦胧。 如果从北方去南方刚好赶上春天,落地那一瞬间,就像突然被丢进水里泡着一样,哪里都是湿的。只有雾,似远似近的路灯光在雾中散来散去。骑着电动车在夜路上,来来往往皆是雾,像在做梦。 江喻安安静静听着她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像是幻境,可不管怎么想,都没法完全勾勒出江南的雾景。 后来进了电梯,简溪还没反应过来江喻怎么还跟着自己,直到听见江喻按下自家大门指纹锁、发出“嘀”的一声时,她才像突然回魂似的,眼睛瞪得浑圆:“????” “江喻?”她试探着叫了声,“你住对面?” 江喻看着她错愕的样子,一点也不意外,笑着点头:“对啊,我刚搬进来的。” 简溪的眼睛像玻璃珠似的转了一圈,下意识冒出句:“你好?” 江喻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语气,微微侧头回应:“你好?” 简溪还是一脸没缓过来的震惊,伸手解开自家的密码锁。江喻看着她走进门,才道:“晚安。” 简溪:“你也是。” 简溪回来洗了澡后,小姨才从楼下上来。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没时间做题了,只把今天要背的知识点拿出来翻了翻,就准备睡觉。睡前给手机充上电,把下午刚拿到的校卡放在床头,刚要熄灯,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弹出一条消息,她只好又撑着身子坐起来点开看。 是小姨发来的消息:“帮我去客厅端一杯水,我已经上床了,不想动了。” 简溪无语地起了身,出去倒了一杯水,敲了敲小姨的门,进去放在床头,看见小姨还抱着手机回复企业微信的消息。 “小姨,你几岁了啊?”简溪忍不住问。 小姨头也没抬:“啊?啥?我三十三了啊。” “你怎么说话感觉和二十三一样……” “嗯对,就这样,谨记,多说,我爱听。”小姨摆摆手,“好了你回房间睡觉吧。” 简溪:“……” 第二天早上,简溪还是跟昨天一样的时间到教室。她刚进门就发现,走廊上读书的人比昨天多了不少。江喻也跟昨天一样,比她先到,正坐在位置上看书。 简溪走过去,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江喻回过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简溪没多想,脱口而出:“江喻,你明天别吃早餐好不好?” 江喻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她就很想笑,问:“为什么?” 简溪又补充:“能不能你后天也别吃午餐了?” 江喻:“什么?” 简溪:“我请你吃。谢谢……嗯……对……这样。” 江喻的目光落在她桌面上的红笔上,笑着点头:“好。”说完,伸手抽走了那支红笔,“借我用一下。” 刚好柯岚从走廊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江喻拿了简溪的红笔,唰一下飞过来,咻地抽走红笔:“喂,江喻我不是有吗?你在干嘛?你别逗人家啊?” 简溪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 于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背后给了柯岚一拳:“我没吃早餐,陪我去便利店。” 柯岚头也没抬拒绝道:“不要,我要复习了。” 简溪看了一下她们,说道:“于陇,我陪你去吧,正好我也没有吃早餐。” 于陇忽然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下意识回头看向江喻,顺口问了句:“走吗?一起?” 江喻合上书,拿起手机:“走吧,我今早出门急,就咬了半个包子,还没吃饱。” “怪不得你身上一股包子味。”于陇笑着调侃。 江喻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有吗?” 一只手缓缓举进视线里,柯岚抬起头,挤出笑脸对着于陇:“嘻嘻,是我,我吃了韭菜包子。对了,帮我带一杯黑咖啡。” 于陇毫不客气:“滚。” 去便利店的路上,简溪特意落后半步,跟在江喻和于陇身后。风里带着初秋的凉意,她忽而觉得每种感受都很好,只是有些陌生、酸涩,像小时候在台北经历过的连绵雨季。 不管是被排斥还是被可怜的情感,不管一个人的存在再怎么变化,情绪终究会流过你。 她总觉得,每次周围的人和事变了,自己就会悄悄裹上一层新的壳,和旧的壳慢慢融合,在分裂中慢慢调整。 路过那几盆仙人掌时,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人,心里想着“好看”,可一回神,才发现江喻已经慢下脚步,和自己并肩走着。 “不是说要请我吃早餐?”江喻侧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笑意。 简溪欣然一笑:“好。” “你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来的?”她有点好奇。 “刚刚啊,”江喻说,“在你发呆看仙人掌的时候。” 从便利店回来,简溪和江喻手里都拎着一杯黑咖啡、一袋烧卖;只有于陇多拎了几样东西——是帮柯岚跑腿带的。 上午化学课,简溪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会讲课的老师。对方讲得格外清晰,她之前死活弄不明白的知识点,老师一讲就懂,这是她到这里后听得最畅快的一节课。 这位年近五十的老师,一讲课依旧激情澎湃,简溪不禁佩服。她很少见到资历深的老师能一直保持着像新老师一样的热情,不过后来她也发现,熊老师也是最爱拖堂的那个。要是中间时段的课,大家倒无所谓;可要是最后一节课,班里总会有人忍不住喊:“老师!俺们!要干饭了!” 熊老师戴着无框眼镜,一笑就露出牙齿,用电脑也很熟练。简溪起初有些讶异——原来ppt全是她自己做的,包括那些动图和排版。她都五十岁了,居然能把这些用得这么熟练。 简溪实在喜欢这个老师。 今天第五节课是熊老师的课,讲到最后一道题时,她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便停了下来:“诶,这题下次再讲,你们记得我讲到哪儿了哈。” 她顿了顿,忽然问:“对了……你们有没有人想过,大学要读化学专业的啊?” 班里有几个人小声应了声。熊老师扶了扶眼镜,满意地点点头,却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要是大学不读师范专业,就别选化学哈,知道吗?” 那两三个人翻着手里的书,拉长声音答:“好——” 柯岚用胳膊肘碰了碰江喻:“你以后想做什么?”问完又立刻转过身,趴在简溪旁边的空桌子上:“简溪,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简溪思索了一下,先反问她:“你呢?” 柯岚转了转眼珠子:“不知道。” 简溪:“不知道,能挣钱就行,还得清闲。” 柯岚追问:“嗯,抛开这些不管,你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什么?” 简溪:“写书去。” 柯岚:“你会写作?” 简溪:“不会。” “那还不如去当编辑,”柯岚说,“也能跟文字打交道,还不用自己写。” 简溪:“不知道,清闲一点就好,我喜欢发呆,最好能在家办公。” 柯岚又转头问溜到前面的于陇:“于陇,你呢?你以后想干什么?” 于陇回头看了一眼简溪,笑着说:“嘿嘿,我要当资本家……” 简溪:“为什么?” 于陇:“不想老是看男人的故事,还有男人写的女人的故事。当了资本家,就能让你拍这个、你写这个、你宣传这个,嘿嘿。” 柯岚还想再问,一抬头看到教室后面的时钟离下课只剩一分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熊老师已经走出了讲台,柯岚扭过头和于陇对视一眼:“走?” “走。” 到了食堂,简溪跟着于陇打完饭,刚要起身去消毒柜拿筷子,就被刚过来的江喻叫住:“柯岚去拿了,坐着等就好。” 下一秒,柯岚就从人群里“滑”了过来,把提前占座的书包往旁边一放,熟门熟路地分发着勺子和筷子。 “于陇,你不住校吗?”简溪边接过餐具边问。 于陇边嚼边摇头:“不住,我就是今天起晚了,直接去做操了,没时间吃早餐。” 柯岚听她说起做早操,突然想起件事:“对了!听说下午就要发校运会的报名表了!” 简溪皱眉:“每个人都要参加吗?” “不用,”江喻说,“但高三一般报不满,最后可能会抽签补位。” “那我可以直接不来吗?”简溪问。 “应该可以吧,”柯岚摆摆手,“不过校运会还挺好玩的!想干嘛干嘛。” “还有啊,我真的服了数学老师,”柯岚话锋一转,开始吐槽,“偏偏不讲那道三角函数题,我等了一整节课,就想听她讲最后一问!” 于陇回头对简溪解释:“她就这样,话题跳得随机,习惯就好。” 柯岚和于陇吃完就先走了,说要回宿舍看会儿书再睡觉。食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简溪和江喻。走出食堂时,简溪对江喻说:“你先回教室吧,我想去便利店买杯水果杯。” “我陪你去吧,”江喻说,“我也想喝。” 两人刚走出食堂,就下意识眯了眯眼,中午的阳光总是不需吩咐便洒下一大片。前往便利店的小路上,倒有高大的树木遮挡,上层的树叶把影子投到下层,一棵帮一棵挡着阳光。 简溪看着这细碎的光影,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开。大概是吃饱了容易犯困,她几乎要打起盹来,却强迫自己在脑海里回忆上午归纳的物理题。 回来的路上,忽然有个东西擦过江喻的肩膀落下,她低头一看是个青芒果。这才想起,现在是芒果季。以前只知道高一校区种了芒果树,倒忘了这条小路上也有一棵。 “芒果?”简溪捡起来,抬头问她,“你没事吧,江喻?这还是青的,能带去教室里放着欸?” 简溪举着芒果回到教室,放到旁边的空桌子上。两人一前一后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题。到了一点三十分,简溪把题和书收进抽屉,余光瞥见一组有个同学一直在学习,不管课间还是中午,只是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她从桌兜里掏出一本自己带来的书,慢慢翻着。想起上午大家聊的关于“未来”的话题,忽然琢磨:如果自己真的能写点什么,该写些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脑袋空空,写不出奇妙的剧情、环环相扣的转折,也难写出像三毛那样充沛的情感。所以她只能先写最靠近自己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阿嬷?台北?妈妈?小姨?红心汤圆?莲花调羹?真是神奇,那些作家到底是怎么成为作家的。 一个人到底又是如何存在着的? 突然,两只修长的手伸过来,轻轻把她的书往下拉了拉。江喻对她眨眨眼睛:“你好。” 简溪实在有点困了,顺势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轻轻回应:“嗯。”接着就听到江喻拉开窗户的声音,风从窗外流进来,拂过她的眼睛,带着柔软流动的温触。 她知道,这边的窗户都钉了钉子,只能开一半,是为了防止意外。 简溪懒懒地开口,声音轻得像要揉进空气里:“江喻同学,要不要吃苹果?” 江喻看着她闭着眼睛问话的样子,目光落在她脸颊上的那颗小痣上。她的鼻子小小的,再润一分会显得钝,再锐一分又会显得利,偏偏是恰到好处的模样,像绵雨里的绿叶,透着温润。 “想。” 简溪睁开半只眼睛,勺起半寸忙里偷闲的时光,刚好对上江喻的视线。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都愣了一瞬,又赶紧微微偏过头,错开视线。江喻拢了拢耳畔的碎发,就听到简溪说:“那你想吧。” 江喻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见她又闭上了眼睛,便重新把目光移过去:“我要你的苹果。” 简溪呢喃着回答:“好,但是我困了。” 江喻:“好吧。”她不再打扰简溪,看着她把脸埋进臂弯里睡熟,才转头看向窗外,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昏暗了,似乎快要下雨。 后来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教室里开始变得窸窸窣窣。简溪醒来时是两点十三分,午练卷已经传了下来,就放在她的桌角。她抬头看到江喻,依旧一如既往地挺直脊背坐在前面。 简溪盯着那道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她撑起脸,拿起午练卷开始写。 第一节课刚上没多久,天就越来越暗,却迟迟不下雨。简溪坐在第四大组,问了下后面的同学,然后推开了窗户。窗外没什么风,只是天色一个劲地暗下去。 忽而一道无声的雷闪过,风才终于起来。班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惊醒,下意识惊呼出声,透着点邪恶又天真的兴奋。简溪抬头看向窗外,只闻到风里带着的湿润气息,彻天彻地。 她收回目光看向黑板,余光扫到江喻正低头写着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轻轻的。 简溪忽而很想像一支独脚的笔,在纸上安然无忧地书写。那些不稳定的事物:天气、命运、人性,或是笔下的文字,总让人油然生出兴奋,就像现在这样。 直到第一节课下课,天依旧暗流涌动,迟迟不发作。所有人都在等一场暴雨的倾泻,没人开灯,只有大家各色黑瞳里的灼灼目光。 下节是自习课,没有老师来占课,灯就更没人开了。大家都很默契,哪怕暗得眼睛疼,也没人抱怨。 自习课开始六分钟后,教室内忽然由暗转昏,狂风猛地刮了起来。靠近走廊的第一大组反应很快,齐刷刷地伸手关上了窗户;简溪这边的窗户,也被江喻伸手拉上了。 下一瞬,整个世界只剩下暴雨的倾泻声,和班里兴奋又细碎的低呼声。柯岚手里攥着相机,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对着窗外按下了快门。 这张照片里,拍进了两个人的上半身:一个人捂着嘴笑,另一个回过头来,不知道在和她说什么,也在笑,还指着窗外:是江喻和简溪。 而窗外,天地间一片玄青,黑树在狂风中摇曳,暴雨倾盆而下——那些不稳定的事物:天气、命运、人性,或是笔下的文字,总让人油然生出兴奋,就像现在这样。【`xs.c`o`m 网】 5、 5 章 柯岚一直住宿舍,家里有台千禧年买的ccd相机,这学期开学时特意带到了学校。这相机就常在她、于陇、乐乐楚莹和江喻手里流转,一整个高三她们记录了一千多张照片,后来大一的时候柯岚导照片导到吐血,相机一次能导出的张数有限,一千多张导了好几回导到相机发烫。 暴雨下了整整一节课,学校周二下午本就只有两节课,以前高一高二时第三节作为社团活动时间,如今高三了社团活动没有了,学校也没有加课,就空出这段时间让大家自习。 往常这个下午,大家总爱去占那个荒废的篮球场打羽毛球。那是个下沉式的球场,四周原本有石阶当看台,如今已经被长满的植物模糊了界限,在简溪眼里,那看台看来十分垂直,奇怪的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看台,又陡又窄,更像是直接在这片平地砸出了一个大坑。江喻跟她说过,这看台打一九九九年之后就再也没用过了。 如今因为暴雨,没有人离开,不知道谁说的来看电影,有人起了哄,也不知道是谁上去放的电影,简溪还没记住她们的面容,抬头眯眼看了一下她们上去放的电影……八二年生的金智英。 此时屏幕下的教室里,做作业的做作业,看的看,四六开着。简溪顿了一下笔,她看过原作,有人把电影调了1.25倍速,想在放学前看完,屏幕窗外依旧下着暴雨,玻璃外暴雨跌落,映衬进来,青绿色的影子混着屏幕里的画面,玄涩地划过屏幕外的眼睛。 后来抬头的人越来越多,暴雨的兴奋里慢慢交杂了一分道不清的情绪。细碎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湮灭,只留下玻璃外的雨声,渐渐与玻璃内故事的声音,交错平行。 大家静静地坐着,定落如石像,无表情看不清悲喜。直到一垂眼,有人的一滴泪便落下。 简溪没有流露出一丝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前面之人似乎知道一切,抽了一张纸,没有回头,却精准塞进自己的手里。 她没有说谢谢,没有说话,班里开始响起片片抽纸的声音。雨停了,电影结束了,匆匆,一窗雨,一窗电影,静默无声。简溪望向窗外,北方的雨后,空气清透得敲的出声音来,她简直不敢想,若是南方则浓郁得能托起一个人来。 人们在雨的沉默里收拾好东西,有人回宿舍洗澡,有人去食堂吃饭,或者继续留下来做题。 江喻今天胃口格外好,一人吃了一碗小面,还加了半碗粉,简溪没有和她一起,她说她不饿,江喻欲言又止,见她明明瘦瘦的,怎么还不吃饭,还不觉得饿,不晓得。 江喻回来的时间恰好教室里没有人,坐了两分钟才开始来人。简溪来了后,突然发现这里和她南方中学最大的不同是,她原先的地方傍晚洗完澡后,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穿洞洞鞋或厚底拖鞋,甚至白天也如此。 但是这里不会,这里也不需要。北方太多东西不一样了,甚至连益力多都不叫益力多了,叫养乐多,所有的一切都在宣告她是个晚来客。 这种差异对于简溪来说实在神奇。 她从便利店带了一排养乐多回来,打算分给江喻、柯岚和于陇。她觉得她们人很好,吃饭的时候能感觉到每一个人都在暗戳戳地想要带自己融入,总觉得她们对自己好,自己也应该要对她们好。 她在座位上拆了塑料膜包装后,拿起养乐多,越过江喻的肩膀,手往前伸,几乎要把手臂搭在她的肩头,将触未触。 “?” 江喻回过头来,先对上的是她的眼睛,下一秒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说了一声谢谢,话刚出口,又莫名补了句:“你喜欢喝这个?” “嗯。”简溪顺口应着,而后收回手,思考了一下,起了身拿了一瓶放在柯岚的桌上,再走到于陇的位置搁在桌角。 江喻见她动作,才发现不止自己有,莫名其妙心下若有所失,说不清道不明。 冷飕飕的晚自习,天外的黑盖过了本该的暗沉,比平时更浓,掩盖了酝酿的又一场暴雨,风又在准备了。简溪听到了很多——黑笔刮在纸上索索作响的熟悉的声音。 晚九点零四分,玻璃外开始刮起强风,呜呜作响。 晚九点零六分,暴雨再至。 晚九点零七分,班里和隔壁班停电,这两个班在楼梯口右边,左边的四个班却通电正常,班里的人还未来得及从题目里拔出来,柯岚已经拿起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顺便给于陇拍了个单人的。 外面还在下着暴雨,坠落在走廊上好多水,没有人走出去,班里渐渐像过年一样兴奋,简溪拿笔碰了碰前面的人,江喻回过头来,在周遭站起来的窸窸窣窣的同学之间,凑到她脸前,细细低语:“希望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不要下雨。” “虽然我带了伞。”江喻盯着她的鼻尖,将光阴一分为二。 简溪低笑摇摇头:“那我坏事了,我回不去了,干脆在教室待到天亮。” “不是有……我吗。”江喻还没有说完,就被走廊上的声音盖了过去,是熊老师来了。 熊老师撑着伞,裤脚都湿了,外面走廊被泼水一样,她撑着伞走过来就说:“去楼上空教室自习,好了好了,不要吵啦哈。”说完扭头和隔壁班说:“楼上空教室自习孩子们。” 简溪很快抱着书游过人群,贴着墙壁避雨,滑了出去,快步往楼上走。一回头,就看到江喻跟在后面也跟了上来。 雨还在下,偶尔有闪电划破夜空。柯岚和于陇在后面追着,喊她们的名字:“喂!你们等等俺们啊!”两人夹在抱着书的同学里,走动得快,很是高兴,雨狼狈得好玩。 简溪不大喜欢班里雨天里的味道,下雨的时候,男生身上总会飘来淡淡的酸味,她不喜欢,女生们似乎也一样。到了楼上空教室,大家都往前面坐,男生们便自然地留在了后面。 后来,简溪总想起一件好笑的事,高三下的时候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下午自习临近下课,会有人在教室最后的一小块长地上打羽毛球,座位上的人还在学习,到了春天有蚊,她们便拿着球拍来打蚊子,一团作乱,一团好玩,毕竟不能让日子就只剩下焦虑和紧张。 雨如瘟疫,一下子整个世界都湿透了,天气急速掉冷,好在大家都穿了外套,兴奋叽喳一会后,便也安静下来自习。周考要排名的,两周为一轮,熊老师说,要把它当作心态从瓦解、重塑到麻木的过程。 江喻有个习惯,不喜欢和别人共用吸管或杯子,哪怕都是女生,也总觉得不自在,她不习惯,习惯不了。 高二刚分班那会儿,柯岚和于陇找她一起点奶茶就发现了,当时三个人点了不同口味,想互相尝尝。但江喻不愿意,碰巧她当时感冒了,柯岚于陇还以为她是怕传染,后来才发现她在这方面是真有点洁癖。 【柯岚当时支着腮帮懒懒道:“好吧……” 于陇:“滚啊……”】 十点晚自习铃声响起时,空教室里没有人抬头,都还在学,学到忘我。直到零三分才开始有人离开,外面雨已经停了,简溪刚就拿了一本化学书和卷子上来,阖上笔就打算走了,她站起来的瞬间在思考要不要和江喻打声招呼?要不要和她打声招呼再走? 正琢磨着,江喻突然回过头,刚好对上她的目光,简溪站在那像在注视自己又不像在注视自己。 “你在干嘛?”江喻问。 简溪抱起书:“在想要不要和你打声招呼再走,还是直接走。” ?江喻被她的坦诚逗笑了,当然,没有笑出来,而是问:“一起回去么?没有下雨了。” 简溪问了一下柯岚:“柯岚你要一起走吗?”柯岚脑袋还埋在题里,举起左手拜拜,含糊说道:“不了,我做完这道题。” 简溪抬头看了一下于陇,还在啃英语阅读,便无声和江喻对视了一眼,示意:走?她们便都先回到了教室里放书,江喻顺手抽了一个本,里面记了一些当天的错题的点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知识,简溪照常也带了记录本和一张练习。 走进地铁站,今晚比平时的人要多一些。简溪坐到了一个位置,江喻便站在她前面,一手抓着扶手。 时间呈飞跃的状态,有点冷,简溪感觉世界开始眩晕起来,险些脑袋掉下来,口渴。 她稍稍犹豫,侧着头想了想,说了她自己听着都恍惚的一句话:“江喻,你有水吗?” 江喻看着她打架的眼皮,略作犹豫,反手拿下保温杯,旋开来递给她:“水温的。” “谢谢”,简溪接过来,润了两口水,她没注意到立在她面前的人睫毛底下的目光。江喻盯着她喝水时微微扬起的脖颈,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想掐住她的颈侧。下一瞬,她一怔,反应过来,我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另一边突然传来争吵声:“喂!你掐人屁股干什么!”声音涌起,地铁上的人都从手机里抬起头了,循声望去。 “我哪有……” 旁边的女生死死拽住那人的胳膊:“你敢说你没有!来找警察啊?” 两人越吵越凶,大叔急了,眼见要打人,江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简溪从座位上窜了出去,一把将那个女生拉到自己身后。 紧接着,周围座位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几个女生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把简溪和那个女生护在后面。 “干嘛!我可是看到了!” “我录下来了!姐妹我们陪你去。” “你是人吗干出鬼子的事,你是鬼子吧?” “……” “咋地!还要打学生啊”一个穿风衣的姐姐把简溪推到后面:“妹儿你先走。” 正好到站了,门叮一声打开。简溪转身拉着江喻快步走出去,还忍不住小声骂了句:“傻叉吧那个老登,祝他一辈子带病长寿!” 江喻触碰到她的手腕,滚烫,好不真实。 地铁外,秋天落叶如雨,天色渐渐加快了变得昏黄与暗淡的脚步。 她忽而觉得城市那么大,如此稠密,连暗流涌动的一切,或水,或人,也是黑的、密的,她这才发觉,她其实根本不认识面前拉着她的手离开的人。 可至少,至少她知道了一瞬间的她。 简溪出来后脑袋依旧晕晕的,感觉自己将要感冒,过了闸机便松了江喻的手。外面下了细雨,她没有伞,好在江喻带了,于是两人躲在一个伞下,又一次走过银杏大道。 那么轻那么密的雨,如玫瑰色的夜,这会开学就入初秋,极不稳定,唰一声就落叶挂风。 回到家后,江喻先回房间把这两天的记录本翻完。整个屋内只有她的房间在亮着,她想起保温杯里还有水便旋开来喝完了。 她从房间出来站在客厅的窗边,玻璃外城市的灯光细细碎碎地亮着,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半明不暗的夜色里,未竟未央,包括从a到z的单词,包括从无穷到有限的距离。 黯蓝的天色在久久的放松与发呆里终于被灯光点亮,是妈妈回来了。 她看到江喻在客厅休息,第一句问:“要不要吃点什么?怎么不开灯呢?” 江喻摇摇头,“不用了,妈。” 妈妈拿下包放在沙发上:“我想让你出国留学,当然如果你想照常高考,就去梨花女大上学,再去英国进修,你不是想去搞编导吗?不过这个非常非常非常累的哦……” 江喻其实早有过出国留学的念头,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不知道”。 姚雪银继续说道:“你不是想去做编导或制片人之类的事吗?本科阶段不用急着扎这个方向,优先选个能搭硬底盘的专业把基础打牢,等硕士阶段再做方向迁移完全来得及。” “要是想早点闯出名气,大学的时候就可以试着入局自媒体短片,先从实操里攒点经验资产,哪怕初期试错也没关系,这些落地经验后续都是能变现的硬筹码。” “虽然我和你爸分居了,但还是你爸,你去英国多少会帮你的。” 暑假的时候江喻已经把托福和驾照考完了,她今年七月份便成年了,凑着时间把驾照考了。江喻听到老妈一说到这社会化很浓的话就头疼,道:“再说吧,我目前想先高考,本科在国内读也好。” 姚雪银知道她的女儿成绩好,但高考对每一个学生都是残酷,高三对每一个学生都是苦的,她既然可以托举她少受一点这份痛苦,又何尝不可呢。她松了松肩:“要是能考上浙大复旦也好,你好好想想,我先去洗澡了。” 简溪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布洛芬吃,小姨看到她蔫蔫的样,走过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发烧了?我帮你请假吧明天。” 简溪脑袋晕眩眩地沉重,低头,看到灯光在地上投下明明白白的亮影,而后说:“下午应该可以去。” “得了吧不差这一天,等等我看看布洛芬过期没有。”小姨从她手里把药抽出来,细细找日期:“没有。” “我先冲杯麦片你喝,垫垫肚子再吃药。”小姨说着,从柜子上拿了袋麦片,撕开倒进杯子里,去饮水机接了热水。 简溪爬到沙发上把麦片灌了,头从晕晕开始过度到隐隐作痛,隔了十分钟才吞了药片,她撑着脑袋下了沙发,抱起阿浦便慢慢挪回房间去了。 无灯暗影里,简溪思考了一下,想起妈妈说的话,要常和人联系,才能与人建立连接,才能交到朋友。 她拔起手机,点开和江喻的对话框,发了两人加联系方式后的第一句话:“你的杯子记得洗一下,我发烧了。”【`xs.c`o`m 网】 6、 阿姊 “你发烧了?” 江喻盯着屏幕等了好一会儿,手机还是没动静。她猜简溪大概是睡着了,却还是发了句:“发烧不会传染的。”想了想,又补了第二句:“你明天还来学校吗?” 没有回答。 被褥下沉,呼吸缓缓,简溪又回到了雨季的江南,梦里的她做着重复的梦中梦,一条漆黑的高速路中间突兀地立了一扇门,她明明不解,却有一股预设的思想促使她去开门。 她推开门走进去,一直走下去,远远听到涓涓流动的声音,却不见有溪流的存在,间或有鞋子安安作响的声音,她四处张望,余光终于捕捉到熟悉的、一闪而过的影子,简溪猝然回头一看,可一转身她又回到了门前。 恍惚之中,似乎有杂声在喊:“磨剪刀,戗菜刀。” 梦里她立在天地之间猛睁开眼睛,惊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原来家的床上,不过清晨,天还朦朦亮,犹如聊斋之景,外头喊着卖豆腐和磨菜刀的声,一时不知道是梦外还是梦内,分不清梦中梦结束了,还是又继续了甚么。 第二天,简溪醒来时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她迷迷瞪瞪自己坐了好一会,去床头扒来手机,开屏看到小姨给她发来的消息:“醒来吱一声。” 她回了句“醒了”,手指刚按完发送,又把自己埋回被褥里,不愿意起来,被褥太舒服。 退出和小姨的对话框,她瞥见江喻的头像上标着个“7”。点进去往上翻: [早上7:31] “柯岚帮你记了上午老师布置的一切任务。” [9:00] “大课间了,你下午来吗?” [10:02] “第三节下课了,柯岚帮你收好了上午发的卷子,我放在你的抽屉里了。” [12:00] “醒了拍拍我。” 简溪看到最后,快速打字发过去:“醒了。” 下一秒,江喻名字那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江喻:“好点了吗?” 简溪:“退烧了。” 江喻:“好”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了闪,又消失了。 简溪还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做了个决定,打字发过去:“下午不去了。”发送完,她撑着眼睛等回复。 江喻:“嗯嗯,好好休息。” 紧接着,一条语音弹了过来。简溪点开,里面先是柯岚的声音,后来插入了于陇一起喊的声音:“简溪我也想发烧请假回宿舍睡觉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好了我说完了。”消失的尾音有江喻浅浅的一抹笑。 简溪懒得打字了,直接按住,轻轻说话:“谢谢。”而后把手机丢在一边,继续埋入枕头里,朦胧合上眼睛,依稀听到了屋外的小鸟声。 远远的一边,江喻戴上耳机听了后,摘下,再把手机送回抽屉。 两点太阳爬上,又慢慢沉下。简溪有点口渴,可只想睡觉,阳光嘛,反正睡醒了,再睡醒了,还是会有太阳的。人是会自动补觉的,前几天睡得少了,周末就能一觉到中午,后来高三下学期她们睡的觉都很少,导致高考完的暑假大家一问都是“在睡觉”或者“啊刚醒”。 但再睡也浮沉不定,梦里的她自己调好热水,弄好毛巾,却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光顾着听那单调却丰富的水声,犹如一种对生命的渴望,哪怕带了些疑惑。 她盯着水面,将手指轻轻抵在上面,热水十分温暖,温黁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而后台风来了,有了台风假,全城的人才能真的都暂停休息一天,拥有一个星期八,当然也不一定“真的”,妈妈回到家里,便继续拿着电脑办公。 有假却拐弯而无害的台风就是好台风,比起假期,她还是希望台风别来,没有喘息也没关系。渐渐在不知不觉中,梦缓缓散去,记忆终于沉沉睡下。 下午五点半,她终于从半睡半醒里浮上来,恍惚中听到有沙沙的,温暖而湿润的杂音,手机在震? 她闭着眼摸过手机,使劲睁开一条缝,屏幕光刺得眼睛疼,却还是凭着本能划过了接听键。 江喻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到她的耳边:“简溪?” 简溪在被窝里挪转了一个方向,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是清醒的,道:“嗯……江喻。” 江喻立马听出她还在床上:“刚醒?” 简溪没再挣扎了,懒懒地说起:“嗯……” “中午回了我消息,就一直睡?没吃东西?”江喻的语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在意。 “嗯……”简溪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温黁呢喃。 江喻:“开门。” “?????” 这两个字瞬间砸醒了简溪,手里还攥着手机,掀开被子慌张着先把房间里窗户打开了,出了房间,一压门把手,就看到江喻拎着袋子站在门口,感应的光恰好亮起,落在她肩上,一明一暗。 江喻看着她刚睡醒的样子,眼睛还红红的,皮肤细如丝,手上还举着手机接着电话没挂,低眸看去,光脚踩在地板上,显然是没来得及穿鞋就跑出来了。 简溪直接侧身让江喻进来,弯腰从鞋柜里抽了双拖鞋放在地上,示意她去餐桌旁坐,自己则转身去拢头发,想找抓夹。 江喻扫了一眼屋子,忽然开口:“那里。”她指着窗边窗帘上的夹着的银色抓夹,很是显眼。 “哦哦。”简溪赤脚走过去,拿下来夹上,摇摇头莞尔道:“谢谢。” 江喻应了一声,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目光又移落到她脚边:“你不穿鞋吗?” “哦哦对哦……”简溪这才反应过来,走回房间,再穿了鞋出来,出来的时候视线扫到转角的四个空了的碗,这才想起小姨好像发了消息,叫她醒了先给猫猫换水添粮。 她又转圈圈,去把两个碗里的残水倒了,简单冲了一下碗添了凉白开,再加了猫粮到另外两个碗,两只猫听到声音唰一声飞出来闪到碗里埋头苦吃。 简溪终于坐回到餐桌上,看到江喻带了吃的过来,“好饿。你怎么从学校回来了。” 江喻略作犹豫,只是回答:“嗯。” “你的烧退了?”她问道。 感冒难受的时候,就会意识到没有感冒的每一天都是淡淡的、顺顺的、幸福的。简溪支着下颌又在思考,片刻后点点头道:“yes,我待会再喝个感冒灵。” 她看着面前的东西,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了点袋子:“这是什么。” “鸡肉粥,粉条,还有蒸蛋。”江喻把袋子打开,一一拿出来,都是温热的。 简溪:“你吃了吗?” 江喻:“没有,所以买了两份。” “多少钱?我转给你。”简溪说着,就要去摸手机。 江喻:“不用,是我突发奇想给你带的,不是你要我带的。” 简溪拆开粥盒,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用勺子舀了一口,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她抬眸看向江喻问她:“你待会要去晚自习吗?” “不去了,我带了书回来。” 简溪下意识继续问:“为什么。” 江喻无从说起,只得答:“今天不大想。”转而看到简溪笑着对她说了一句谢谢,又藏起了表情到粥里。 吃完后简溪收拾好长桌上的东西,江喻很利落地把今天发的卷子带了过来,拿给了她。简溪原以为她接下来就要走了,没多想就脱口而出:“你要不要在这里写作业,冰箱里有养乐多。” 江喻的动作顿了顿,抬头问:“你家里只有你和小姨吗?” 简溪一味地点头,“嗯嗯。”江喻:“你的妈妈爸爸在南方?” 简溪一怔,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拍,刚刚还在高兴的摇晃着手上的链子窸窣响,顿时安静,她低低回应:“嗯她们留在南方了。” 江喻没发现这句话的不对劲,简溪垂了头盯着江喻帮她带过来的试卷,盯着上面的文字,只是文字,忽而闻到空气弥存的江喻身上才有的气息,像矿泉水轻甜的味道,或是雪清白的味道,和她外套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大概是因为大脑闻过,所以只要有细微存在,就能立刻捕捉到。她别过眼神,起了身,走到冰箱那边开冰箱门边问:“椰汁还是养乐多?” 江喻:“…椰汁。” 简溪挤出笑,关上冰箱门的声音掩盖了她轻轻倒出口的一声深呼吸。 仿若生命的种种欠缺,种种突变,种种渡历,总会在毫不起眼的一刻令人若有所失。 她回头看到江喻坐在她面前,发静地写着字,笔尖一颤一颤滑出思考,便走近了她,静静地握着椰汁,放到她面前,轻一声:“谢谢。” 江喻抬起头,满脸不解:“嗯?好像是我要说谢谢?” 简溪玩笑一声,笑说:“不知道了啦说习惯了。” 对嘛,任何事物都有其内在逻辑,因此没有不可理解的事物。她知道眼前江喻没有理解自己在干什么。 但只要她少压制一点情绪,低落出多一点情绪,对方肯定能很快察觉到,毕竟她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比较容易互相理解。可简溪不想搞砸氛围,令对方小心翼翼,所以有些事情不是没必要说,也是不得说好。 她也没有打算让江喻知道,至少此刻是。 时间在笔下走至晚九点三十三分,小姨回来了,她开了指纹锁进来,看到桌上坐着两个人看书,一眼就认出江喻是上次和简溪一起的朋友,笑着喊:“哇……两个小姐姐。” 小姨把包丢在玄关,探头问:“江喻,你妈妈回来了没?” 上次吃完夜宵回家,简溪就跟小姨说,才发现对门新搬来的是自己同学。小姨当时和她一样觉得不可思议,果然现实不需要逻辑。 江喻摇摇头,礼貌地说道:“姐姐好,我妈她还没有回来,我跟她说过我在这里了。” 小姨:“天,你居然叫我姐姐,不错不错,前途十分光明啊妹妹,想吃夜宵吗?”没等她们回答,她又自顾自说:“时间还早,你们多看会书吧,看不下去了我带你们来去城北吃生蚝,江喻是吗,我跟你们说,你们要是吃了就会直接把它列为年度食物第一。” 简溪嘁了一声:“真的假的……” 江喻稍作犹豫,不知如何作答,恰时小姨朝她们努努眼睛,一扬声:“好啦我是大人有钱,你别管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江喻抬眉笑:“谢谢姐姐。” “好咯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去洗澡了。”小姨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左手捞起椰子,右手捞起阿浦,往房间里钻,房间是最好的地方,在一个日子与一个日子之间,房间连接着日子的行进,躲在房间一个晚上,便什么都好多了。 此时她突然想起好多年前她上大学时,生活区里大道的绿叶,以及夏日无尽的阳光。 她和姐姐相隔不过七岁,越长大时间越会拉近年龄带来的距离,她们外在的区别越来越小,出门逢人就会被问:“哇双胞胎咯?”二十多岁时过年回去亲戚们都看不出七岁之差,现在也是了。 嗯,大概以后会越长大“年龄差感”越小,只是有时又会觉得,有些距离,反而会随着长大越来越远。 从前台北的秋天总是脆薄如纸,小姨离开台北,离开南方太久了,略感疲惫,年纪渐长,好不容易跨过了最混沌的二十多岁,生命的种种渡历又打的她猝不及防。 一回到房间里看,记忆竟像童年海一样,不受控制地一阵一阵向她侵袭过来。 好在姐姐还有这样一个女儿。 女儿流着姐姐的血,她和姐姐流着妈妈的血,妈妈流着阿婆的血,她们是一家人。 阿妈的根落在南方,随蒲公英飘落在了台北,新生的蒲公英又回到了大陆南方,辗转几下,来到了大陆北方。 从前她在台大读书时,想象的生命不是这样的。 那时天色无尽,彩虹漫漫,事事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读好了书,下午没课便睡觉,有课则逃课睡觉,活过小神仙。 虽然吧,有的人提早先走了,原来世味难言,生命可以随时终止。 可隔着一个墙,孩子们还在学习,所以没关系啦,阿婆啊,妈妈啊,姐姐啊,逝者两个字重叠起来是活着。 “耶,你们两个都三岁了耶!”她搂着两只喵,轻轻蹭了蹭它们的毛。十九岁的她根本不会想到长大后的自己在北方买了房子有了自己的毛孩子,那个时候她还在台北读着大学,坐在阿婆旁边,阿婆操着带点台湾味道的客家话,小姨便笑,从阿婆手里拿过扇蒲摇着,说长大要给阿婆挣好多好多钱,带她回大陆,回江南,找阿婆的阿妈。 台北的家,南方的家,门口的鸡啊兔子啊,早就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阿婆做的酿豆腐、鱼丸子,却还在记忆里留着香味,她忽然很想念台北那间藏着阿婆和姐姐身影的老房子。只是那里没有人啦。 离开台北的时候,阿婆曾拉着她的手说:“读书那么辛苦,以后要是不愁吃了,不愁穿了,就要找找有没有快乐了……” 二十二岁的她,看着姐姐和阿妈操劳阿婆后事,自己在流泪,火焰燃烧,灰烟袅袅给了阿婆好多好多钱。她第一次瞧明白火焰向上,烛泪向下。 三十三岁的她,成为了“姐姐”,却在原地无助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极度懵圈与无措中,把姐姐留在了南方,带走了姐姐的女儿北上,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妈妈。 没关系,她慢慢开始相信,什么寰宇啊,时间啊并不是线性的。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发生并存在于同一条时间线上,她们终究会再次见面的。 所以没关系,况且还有酒、朋友、钱、烧卖、火锅、生蚝、电影、女孩、坏想法……只要她想,她才是希望的源泉与产物,要是很累的时候,就回家里,找小猫,一起休息。 所以没关系,人好好歹歹,只活那么一次,小姨点点头,埋进小猫的肚子里一个一个顶级过肺,大笑道:“你知不知道昨天称了一下你要十六斤了,天啊不愧是我的好大孩。” 简溪把今天计划要干的东西干完了,随手在草稿本上写了一句话,用繁体字写的,她习惯在杂乱的草稿纸上这样写,别人就算不小心看到,也会随手略过。不准下雨了,她对自己心里默念。 转眼到了周六,案前一轮书堆积如砖,早上七点四十到八点五十五考了物理,大家上了个厕所回来,九点零五到十点二十继续考着化学,考完后于陇便过来找柯岚问中午吃什么。 于陇沉默着定定思考了一下,抬头认真地和她说:“晚上来去商场吃肉蟹煲吧。”然后一转头,“简溪,江喻,你们也来,就这么定了。” 柯岚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滚呐,我问的是待会待会。” 简溪自言自语起来:“便利店有个饭好吃。” 柯岚眯眼一亮:“你说的是不是虾仁饭那个?” 简溪点点头,柯岚示意她抬手,和她击了一个掌,满意点点头:“大女子所见略同。” 于陇:“全预制菜诶。”她像蜗牛一样流趴在桌面上,又撑起来喝了一口咖啡。 “你中午想去那里吃?”江喻忽然开口,声音淡淡的,眼神却朝着简溪。 简溪点点头,双手捧撑着自己的脸,脑子里还在回想生物知识点。 “好。”江喻轻轻应了声。 “不是???”于陇一下子坐直了,“那我也要去!我们天天喝它家咖啡,都快给它赚死了!” 柯岚若有所思,严肃地对着于陇说:“嗯”边说边点头:“我以后活不下去了我就去喜欢的城市,在中学附近开家便利店。” 于陇白了她一眼,皮笑着:“那你可以包养我了姐姐,包养我吧我不想努力了。” 十点半的铃声一响,她们接着考生物,一直考到十一点五十分才结束。四个人交了卷子,慢悠悠走到安安便利店那里,排队把挑的盒饭拿去微波炉里叮。 江喻路过冰柜的时候停了一下脚步,顺手拿了两个水果杯,柯岚在后面看到了,也拿了一个;于陇跟着柯岚,路过时也顺了一个,只是挑了个加青菜的。 一转眼,简溪看到柯岚于陇手上都拿了一个水果杯,正也想往冰柜走去,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拦住。她回头,就看到江喻手里拿着两个水果杯,晃了晃说:“嗯,你的在这里。” 她说完简溪便接下来了,江喻被她光滑冰凉的手冰了一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xs.c`o`m 网】 7、 7 章 江喻碰上她的手腕,简溪和她一对视上,又立刻低眸,“不知道。” 四个人拿着水果杯的条形码,凑到搅拌器前扫码,再把杯子放进槽口,关上亚克力门送进去加水打碎,拿出来等机器自动洗干净后又下一个。 她们便直接在便利店的台子上耽成一排慢慢吃着,后面进来的学生就没位置了。柯岚感叹道:“还好来的早。” “诶,”于陇看到角落有一个牌子,她拿起来,拎着筷子念出声来:“写下你想成为的大人模样,字面意思……唔…换取一杯饮品,六选二。” 下面有一行小字:(为什么六选二呢因为我们的咖啡机就只有六种选择。赞助人:六年前毕业的学姐哈哈,活动投了1000元没了为止。) 于陇举着这个牌子,回头问店长:“欧尼!这个还在吗?” “在的,还放那里就在,要写直接拿就行” 于陇像发牌似的把活动卡分给大家:“来来来,都写写,不喝白不喝!” 简溪接了一张,江喻见她拿了,也伸手接了。四个人几乎同时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笔,这四个人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随手揣一支黑笔。 她们三个都是在写,但柯岚在画,柯岚想当画画的人,虽然她没有走艺术生的路,她觉得做艺术生太难太苦了,许多东西不能自由发挥要配合着来,虽然她现在也不得不接受着一些要她配合她却不理解的“知识”。 于陇把头伸过去瞄了一眼:“天啊,柯岚你应该被抓去画漫画,天…” 柯岚睥睨她一眼,呵呵道:“滚。” 她们四个在玻璃内的台子上耽了好一阵,玻璃外树叶窈窈不停,手中的笔簇簇不停。时间有影子,落到每个人的身上,淡淡的,桃花似的影痕,却也明明白白。 婆娑的树影一路看着她们走走停停回了教室,四个人又各自回到座位上复习,而后嘀里嘟噜收拾好桌面趴着睡觉。 于学生而言,记忆是大问题,可从学生身份毕业后,回忆也是问题,简溪塞着耳机,听着歌跟着轻轻哼,手里还在写题。 微弱的光投影在教室里每一个学生身上,猜不透的周考,流转的排名,但是她们没有一丝忮忌,简溪后来才知道那个同学的名字,叫彭霞,她很认真读书,不管是什么时候,高三的每一轮大考传送排名的时候,简溪看到她的排名落后的时候,会心揪痛,嗷她那么努力,为什么排名你不争气一点。 许多人儿都彼此不知道彼此的欣赏和难过。就像彭霞到最后也不知道,有个叫简溪的女生,总在排名表里找她的名字,进步了简溪就很高兴,落后一点比她还难过。 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的英语考试很快就结束了,简溪做题时就觉得,这次的七选五模拟题难到离谱。考完就对了答案,简溪七选五错了一吨,她想跳楼。她本想问柯岚,不小心瞄到她错了两吨,不敢问了,不然差点“霸凌”了柯岚。 简溪开始对着答案琢磨。琢磨好了,她笑了,她想跳楼,这到底谁能选对?于是她笑着配合着解析里的思路。好在周一的时候英语老师一讲,她便明白了一点那种做题的思维。 上了一周的课,简溪觉得自己算挺幸运的,除了数学老师,其她老师的授课能力是真的强,含金量百分百。她上过好老师的课,才更明白,不是所有站在讲台前的人,都配被喊一声“老师”。 教书育人,先别说育人了,好多老师教书的底层思维能力都是没有的。数学老师也很厉害,只是她是自己会做题,但不怎么会教人。但她的荣誉是最多的,因为她带过许多数一数二的学生。 简溪拿着笔怼着下巴发呆,那些大佬是本身自己厉害,换哪一个数学老师都无所谓,尤其到了高三下学期,她们几乎都不怎么听课,自己刷题就能搞定。 下午她们四个都忘记了肉蟹煲,对完答案五点多了,琢磨完问题,接着传上午考试的其它科答案。大部分同学都先回宿舍洗澡,再去食堂吃饭,她们四个倒是默契,进入心流状态了,四颗仙人掌安安静静呆在座位上,一次性把四张卷子全琢磨完了,只有夕阳慢慢移过桌面,先落在于陇的手上,再滑到简溪、江喻和柯岚的笔端。 一抬头看时间,简溪和江喻倒是没什么,柯岚和于陇看到时间已经六点三十三分了,唰一下弹起来,齐齐大喊:“完了!五十分关门,我今天还要洗头。” “我去!傻叉高三!”两个人扯了校卡就飞了。 简溪和江喻看到她们的背影,对视一眼,没说话,只轻轻笑了,如纸花。 江喻转过来问她:“你饿了吗?” 简溪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苹果。她举着其中一个,盯着江喻的眼睛:“你好,你的苹果。” 江喻觉得她的眼睛好刺眼,如黎明里的一滴光,安安静静,不真实,令她眯了眼。 在这极不稳定的高三,她的眼前,此刻只有时间和她的眼睛的存在。 但简溪的眼睛里只有苹果。她看到江喻看着自己在分神一般,低低地问:“不吃?” 江喻立刻接了下来:“谢谢。” 两人去饮水机洗完苹果后,就走到走廊边角落上,发呆着,高三校区的走廊极其宽阔,约莫有一半教室宽。这会周围已经有零零碎碎的学生在读书。 江喻很少吃苹果,因为味道无聊,吃起来也无聊,但她不喜欢削皮啃,总觉得不削皮啃的苹果完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但是现在手里的苹果,还挺好吃。 “是不是苹果到了学校,就会变得特别好吃?”简溪咬了口苹果,含糊地问。 江喻:“或许吧?” 周六晚上的自习与周中全然不同,大家玩学玩学的,平时下午六点半到七点半,不是晚练就是朗读课,周六这个点,却是:seewo白板的电影时间、对答案、后排的人聚在那一点位置继续打没打爽的羽毛球、点了外卖的吃外卖、做题的做题、走廊读书的读书。 以及简溪雷打不动的appletime. 异常和谐,川流不息,玫瑰色的黄昏,风一阵吹,扬了一桌的试卷,藏于书后的冒泡泡的恍然大悟,心跳冒尖于试卷上。柯岚在高三拍了许多的玫瑰色的、紫色的黄昏,都很好看。 于陇找柯岚说话时,简溪旁边的座位正好空着,她总爱坐这儿,凑在柯岚身边叽叽喳喳。 “你们吃什么了。”于陇问 江喻微微摇摇头:“没有。” 于陇思索片刻提议道:“一起点外卖吧。” 她舍友乐乐听到了,凑过来搭话:“我也要吃哇。” 乐乐的饭搭子正发着答题卡,也凑上来:“我也没吃饭。” 六人一拍即和,翻出只做电话外卖的一家店,专门做煎饺,面,炸鸡。是她们常点的老店。乐乐和楚莹顺手从隔壁组拖来两张空凳子,大家围在一起,拿了草稿本记着要点的,又借了江喻的手机打过去,然后凑钱,到时候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其实发微信也能点,可柯岚的手机没电了,正放在办公室充电,平时大家都掐着点充电,要么是早上老师上班前,要么是下午六点半到七点的空档,只有这时候不会碰到老师。 加上江喻手机里没加店家微信,六个人竟默契地没提“发微信”这茬。说起来也好笑,柯岚手机上有全班最全的电话外卖的微信。 约莫二十五分钟后,柯岚和于陇一起拿着所有人的钱去侧门的小铁门拿外卖。乐乐和楚莹则忙着拼桌子,把简溪和江喻这两排的四张桌子挪到一起,正好简溪后面的两个同学都请周日假回家了,又把简溪后面两张空桌拖过来,刚好拼成一个六个人的餐桌。 柯岚和于陇提着六人点的餐上来,摊开来摆得满满的,柯岚拿了相机拍了一张照片:“相机先吃哈哈哈哈。” 七点零六分,六个人开始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教室里还川流不息地和谐地各干各的,后排甚至还在打羽毛球,要到八点多才会完全归位到周中晚上一样严肃安静的模样。 吃到一半,简溪突然想起个问题,从开学就想问了:“为什么我坐的这个位置,会空着一排啊?” 于陇吸溜吸溜面条,而后道:“哦,我们班偶数,但是多了一男一女,又不能作同桌,所以有两个人是单独自己一排。原先这里做了一个男同学,上学期查出有乙肝就回家去了,所以空了一排。大家都抢着一个人做,可以多出一个桌子放书,可惜俺没有抢到……” 后来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简溪以前的学校,又莫名扯到了台北。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诶,你们说,台湾回归的时候,会放多少天假啊?” 乐乐极其认真思索一番,半晌道:“七天吧,不要调休那种。” 楚莹连连点头:“诶对对对,不过要放到哪个月好。” 柯岚数着每个月的假期:“一月有元旦,二月有春节,四月有清明,五月有劳动节,六月有端午,九月有中秋……” 于陇:“十月有国庆……还有七八月的暑假。” 简溪:“不对不对,要考虑到以后,以后没有暑假了,那就是七八月没假期,而且有的时候中秋国庆黏在一起,七八九三个月没假期,十一十二月没有假期。” 柯岚:“那放哪个?” 江喻:“放八月吧?七八九月吧,十一十二月有春节的气氛会缓和一些?” 江喻:“干脆拆开来,四天放七八九月,三天放十一十二月。” 于陇:“那怎么命名?” 简溪:“一个纪念日,一个……不知道。” 六人顿时沉默一瞬,然后哄堂大笑起来。 高三很烦诶,但是,偶尔也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快乐在苦里冒尖,有的时候是冰美式的奶精球,有的时候就是备考的普通的一天,在吹不出褶的时间里,比如此刻。 等收拾好一切,已经临近八点了,柯岚去找于陇一起坐,于陇的同桌是本地生,周末回家了,刚好空出个位置。 九点多的时候,简溪想问英语题,她抬头看了一眼江喻,但是江喻很认真,她不太好打扰,忍不住多看了一秒,江喻的五官很清晰,很精细,像白描画一样,她目光侧侧的,在犹豫问题中竟忘了要回头,看起人来。 面前人下垂的睫毛下,隐着一颗痣落在眼尾,唇边也落了一点,恰到好处,狐一般的眼睫,眼底总是润润的,眼瞳很浅,不笑的时候像在含笑,偶尔微笑的时候眼底却看起来无波无澜。 她就像冬天晚上的小雪,呼吸的时候有雪清白的味道,穿着不宽大的外套和垂长的裤子,在街角的路灯下等你一起走。 她的走神过于专注灼热,江喻疑惑地抬起头来,回头低低轻问:“怎么了?” 简溪方回过神,有一闪而过的无措和羞涩,随之又平淡下来如往常一样,“你有空吗?” “想问题?”江喻问。 “嗯,你坐过来点吧,这样好讲。”江喻指了指柯岚空着的位置,简溪便拎着英语试卷挪了过去,把不会的题指给她看。 一问一答,简溪极其认真地听着,努力带入她的解题思路,从看到题目到做出答案,为什么会这样想?要怎么想?自己和她的思考路径有什么不同?自己是哪一步开始走错了,她怎么走对的?怎么样才是“正确”的思维?她边听边记在心里,若有所思,恍然大悟,边听边记着关键思考点和知识点,技巧判断点。 简溪侧耳静静听着,偶尔打断她询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身子不知不觉就靠得近了些。 江喻的声音平淡又沉稳,让人难以分神,终于解决完,简溪一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心头一震,脸颊忽热,有短暂一秒的噗噗跳动。 她回到座位上,脑子还在静嗡嗡得擦地出火来。不知不觉地后移靠在椅子上,强硬让自己思考着刚刚试卷上的东西。 时钟爬到九点半,教室又开始和谐的躁动起来,当然,少了羽毛球和电影,比傍晚时安静些。后来有个老师走进来,在讲台上说了几句注意事项,班里又很快静了下来。 简溪忘了胆子这事,在桌下给江喻发着消息:“你刚刚帮我给了多少现金,我转给你。” 等了一会儿,江喻回复了金额,简溪立刻把钱转了过去,然后翻开书继续看。学校里除了读书就只能读书,她离开了高中时代后,再也没有过那么多的耐心和渴望,自然地沉入到各种各样的书里,高三一年是她看书最多的一年,除了啃苹果,做一套英语,看化学或生物教材,累了就看会儿课外书当休息,再没别的消遣。 上课下课,日子重复又热闹。她把一间自己的房子细细密密地看完了,再静静地合上放到一边。 到了周日,小姨要去朋友家玩,问简溪要不要一起,说对方是她也认识的姐姐。简溪摇摇头,她想要读书。 小姨不觉感叹道:“我三十多了才发现努力也是一种天赋,有些人就是不需要和她讲什么道理传授什么思想给她,她就是会想努力读书,会有自己的底色思想和智慧。” 简溪赶紧打断她:“停……我单纯不想去谢谢。” 小姨大笑:“好好好。”【`xs.c`o`m 网】 8、 8 章 早上八点多,简溪起了床便搬了书到餐桌上复习。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餐桌,不管是色调还是摆放的位置,都合她心意。既能当餐桌,也能当工作台、吧台;可以面对面坐,也能并肩靠在一起;采光也很好,早上的太阳刚好落在桌面上,暖融融的。 她其实很喜欢小姨和椰子的家,当然现在也是她和阿浦的家了,记得那天小姨带她回来,郑重其事地大声说:“这是你的家,知道不?”简溪记了好久这句话。 客厅有张椅子专门堆没到换洗时间、却常穿的衣服;自动饮水机放在客厅和走廊的交界处,不用特地煮开水;餐桌旁边就是内嵌式冰箱,里面总放着饮料,底层还有自动制冰功能,调饮料很方便。 家里的碗是不用洗的,有洗碗机;厨房装了空调,小姨还买了内裤洗衣机和袜子洗衣机,小小的,扫地机器人也会自己按照设定时间扫地。公共厕所是蹲坑,房间里是智能马桶,冬天不会冷屁股。 客厅是没有电视机的,只有一台投影仪落在沙发边,并且小姨没有选择固定的大茶几,而是买了个不大不小刚刚好的移动茶几,小姨和朋友来玩的时候可以把茶几移到一边,大家一起坐在地毯上。 小姨的家虽然没有原先自己的家大,但是她很喜欢,实在喜欢。一个上午她便坐在这里复习,或者发呆,偶尔阅读。 坐着坐着,做着做着也会窝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怀疑整个世界原来与她都无关,她不过存在于温暖的房间里。 生命的由来与完结,亦不过是瞬间的,不经意间的阳光与思念播弄和皈依了一个人的存在。 客厅以阳光照明,室内满满当当,光色透过纱帘进来,落下神话与自然的阴影,使人遍体生气。就连十分沉闷的学习也流动了起来。 下周便要考语文数学,这是她第一次感受自己在这个有一千四百人的年级里的排名,学校高三选择物理方向有八百人,历史方向的有六百名,她便一上午都在搞语文数学。数学有限定范围,一轮复习到哪便是哪里,语文只有六分理解性默写那里才有范围,从来是如此。 简溪一次性刷了三套数学的选择填空题,练手感,对答案,找遗漏的知识点,再去做了做常规的一轮复习。 语文她一不小心看作文教辅入了迷,又忘了时间,便只做了一套题,对完答案后开始记录下一些阅读理解的句子,而后又游回沙发上窝着记诗词。 读的忘我时人是会变傻的,之前简溪因为化学差,她便将一周八成的时间投入到其中,记什么常见金属啊非金属及其化合物的性质与转化,各种反应的本质与规律,原电池电解池的工作原理等等等等,可那段时间她经常忘记了自己想要喝什么来着,穿了一只袜子忘记了另一只袜子被自己随手放在了哪里,哇,简溪以为自己要进化成那个把表当作鸡蛋放进水里煮的那个科学家,欸……她忘记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了。 下午两点,简溪才慢悠悠起身弄吃的,煮了一包奶油面,端着碗坐在幽暗舒服的地毯上,后背靠着沙发,边刷手机边吃。 外面是伴有鸟鸣的阳光,那些在楼下唱歌的阿姨们已经离开,只剩下浅蓝的天映扬着暖橙的叶子。 手里的面吃完,她手中无聊,随手翻起旁边的书,默念着书的名字,屋子里非常安静,所以人的呼吸、小猫的呼噜、衣服移动的摩擦,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半个钟后简溪合上了书,摊在地毯上发呆,不知为何,忽而脑海里闯入了一个人的身影,便起了身从冰箱拿了一瓶养乐多,揣在手里出了门,走到对门按下门铃。 江喻手里还握着平板,听到铃声便过来开门。看到简溪站在门口,伸手递来养乐多,声音懒懒的:“江喻,我有点无聊。” 江喻听她这样懒懒说话,无声轻笑了一下,靠在门框上,斜着眼看她,听她慢慢说着话,说着缓慢如月下湖水的话语。 等她说完,江喻才开口:“那我去你家,陪你一起复习?” 简溪点点头:“可以。” 江喻没回屋拿东西,随手关了门跟着她进了房间。阿浦立刻凑过来蹭她的腿,简溪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江喻坐。抬头时看到椰子站在门口,便凑到江喻耳边笑:“这个叫阿浦,那个简州猫是椰子。” 椰子不怕生,看到阿浦一跃跳上床趴靠着简溪的背,便也进来,蹭了蹭江喻的手臂。 阿浦长得老大一只,毛很蓬松很软,特别好闻,任人摆布,但有的时候踩到人也能让人“吐血”,足足有十六斤啊。 江喻这一次很缓慢的才眈进网课里,天色渐渐跌下,屋内如宋明山水,唐清诗词般宁和,还有两只小猫偶来走动,或趴下的呼吸声,软绵绵,人几乎能听到外头的细碎虫鸣,以及一片叶落下轻微的声音。 空气如水。 许久,江喻扭了扭脖子放松,回过头来,发现简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个头,伏在床上睡着了。她目光移动落在她的唇上。抬手暂停了网课,无声点开关于大学介绍的网站,缓缓靠近了简溪一点,继续看着屏幕。 夏日已尽的初秋,阳光愈来愈缓和。空气里蕴藏温凉的呼吸。江喻看她似乎睡得很沉,半侧埋入被褥的脸微微泛红,好一会,眼睛才落回屏幕上,她想起那天的便利店的卡片,不知道以后,她和简溪会成为如何的大人模样? 简溪醒来时,迷迷糊糊看到江喻正拿着她的复习资料看。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又重重倒回去:“好困。”把半个脸埋进被褥里,胡乱摸过手机,看到小姨发的消息:“我晚上要和闺蜜们出去吃饭,你找你的朋友出去吃吧,哈哈。” 江喻见她脸色似乎在思考什么,于是问道:“怎么了?” 简溪自己也没想到,半个钟后会坐在江喻家里,见到江喻的妈妈姚雪银。她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气质大于一切”——看到姚雪银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很厉害的人,甚至忍不住想,那江喻的爸爸肯定也很厉害。 “简溪?你的名字真好听。”姚雪银笑着说。她其实知道简溪妈妈去世的事,那天在电梯碰到简溪小姨,不小心在电话里听到的。但她一个字也没提,只当不知道。如今见到这个邻居家的小孩,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就知道她大概一整天都在埋头读书。 女儿曾经在饭桌上简单和她说了简溪是她的同学,来北方读书。姚雪银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简溪说着话,开始简溪还有点拘谨,后来发现阿姨从没问那些让人不舒服的问题,没问她老家在哪、爸妈是做什么的、成绩好不好、想去哪所大学、有没有谈恋爱,一句都没提。 三人在灯下相对,喝着浓郁的番茄汤,她高兴着警告自己别错以为是幸福,好像她和江喻已经认识了好久,好像两家的家长早就很熟稔似的。 具体聊了些什么,她后来忘了,只记得大家好几次笑作一团。这般幸福感觉,何等虚幻,有这么一时一刻,她无法分辨什么为是真,什么为是幻。 饭后,姚雪银买了一袋水果回来,让江喻去洗,简溪便也跟着过去,洗好后三个人坐在客厅,边看综艺边吃水果。直到回到自己家躺在床上,还觉得昏昏地高兴。 夜里,两人发消息。 简溪坐在床上哒哒哒打字:“国庆回来后是不是有一次月考。” 江喻很快回复:“嗯,市联考。考完之后就是校运会。”校运会要办三天,从周四到周六,不过大多高三生会留在教室刷题,不会去凑热闹。 简溪又问:“你报名校运会项目了吗?” “没有。”江喻回,“不知道会不会被抽签,现在只报了一半的人。” “但愿不。”简溪发完这句话,对话框就静了下来。她一路睡了半个下午,现起了身,人还未完全清醒就把脑袋埋入了物理的一轮书里,她已经把进度赶上了,正在往后做,往后学,再匀出时间来把前面做错的再做一遍。 简溪不喜欢做错题本,但凡要多抄或者撕剪下来的事情她都懒得干,但会在记录本上写着今天错的或者要重新看的题目记录,在哪本书,第几页第几题,要看的时候就直接翻,一般考前就能翻个两回,以此就掌握了。 江喻也有这样一个本子,以天为单位,记一点简明扼要的页码,英语和语文则单独一个本子,记做题中遇到的一些技巧性的话或者短语表达,偶尔生物的也会写上去。 一周两回头,用一本丢一本,柯岚和于陇她们也基本不用荧光笔什么做记号,因为乱,习惯了一只黑笔一支红笔。 到了夜里十一点,江喻没带任何东西就出了门。她坐最后一班地铁到附近的公园,再往家的方向跑。她不大困,所以要让身体疲惫一点好快点入睡。 桥下的河水不见底,黑如夜色。半明不暗的夜色里,她的心里便落了一问,关于未来,她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要尽可能考好,再问问妈妈的意见。 所有选项的,文字的,为没有大纲的生活做着准备。 她原以为她的生活可以步步规划出来,直到长大后的某一天才发现,其实不管怎么样,生命原本就是没有大纲的。 慢慢流动的时间,由生蛋煮成熟蛋,不能还原的宇宙大爆炸,不能逆转的变性的蛋白质,许多的夜晚,都不会按照人的计划发展。 周三那天,柯岚请了半天假。晚上回教室时,大家才发现她牙齿上箍了牙套。她笑嘻嘻地:“嘿嘿我的牙齿也带项链……” 实际上痛得她要死,也不是痛,就酸,一直酸着。她以为她可以借此机会少吃点,后来发现其实她能用尽所有力气和手段吃东西。 第一周,她每餐都喝粥,一顿能喝三碗。于陇干脆陪她一起喝,两人连着点了快一周的外卖,不是粥就是各种软烂的吃食。 周四语文课时,柯岚在办公室问物理老师问题一直没有回来,于陇课间爬过来坐到简溪旁边,盯着她的文言文教辅看了两眼,突然“三二一”倒数完,咚一声趴在桌上睡着了。 上课了后简溪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回座位,可老师已经走进来了,她只好作罢,想起于陇刚才扯着嗓子说,昨晚凌晨两点才睡,今早五点半就起,不忍叫她。 半节课过去,于陇才醒来,她干脆小声叫江喻,把柯岚桌上的物理一轮书拿过来,就这么趴在简溪旁边听课。后来她瞄到柯岚桌角有零食,又让江喻偷偷拿给她。江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零食递了过去。 于陇拆开袋子,分了一半给简溪。简溪犹豫了两秒会不会不太好,但也只是犹豫了两秒。她接过零食袋子,伸手悬空在江喻的右肩膀上,低低道:“江喻?” 江喻接下袋子。三个人在座位上嚼嚼嚼,边认真听着老师讲课,边吃完了柯岚的零食,此刻的柯岚还在办公室听着物理老师讲最后一道题第三问,大脑大爆炸中。 嗯,大脑宇宙大爆炸中,感觉自己才开智。【`xs.c`o`m 网】 9、 9 章 临近下课十分钟柯岚才回来,坐到座位上听课,她抬头看了一眼老师讲到的题目,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她想听的最后一题。 可老师讲完后,她依旧似懂非懂,还是有些云里雾里,这怎么可能在考场上想到这样答。 班里陷入了一阵沉默,温老师看到大家都沉默了,不觉推了推眼镜笑起来,“同学们,我们在练题的时候,尤其是这种表达类题的时候,不要着急,慢慢来。” “可能大家会觉得为什么刷了一周的语文也没有起色,不要气馁,凡是量到质都有一个过程。” “要不断告诉自己要练习的学习的是关于审美的表达,哪怕你没时间做,都要多多琢磨往年真题答案的审美和表达。” “在你不断练习和不断感受的过程中,是会发现所谓语文——高考语文是可以让你建立起一套自己的审美标准。” “为什么这样说呢?刚开始你们可能会觉得这是“高考语文”的标准,不是我的标准。” “好的题目给的都是踩点分,踩点分是阅读理解应该看到的文字底下的情感本色,一个正常的合理的理解应该走到普遍的终点。” “但每个人走到这个普遍终点的路径多少是有点不同的,这就是为什么每个人写出来的答案的表达都是不太一样的。等你们做到后期越来越能答对的时候就能感受到。” “到达普遍的终点后,便是更深的语文课堂了,这个时候我们便讲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理解。这是文章底色上的见解了,也是难题的难分点,一般只会在模拟题里考到,占比是六分里的两分。这个部分的分丢了没关系,重要的是“底色”的理解,你能不能准确掌握。” “我们高考考的就是理解是否准确、全面,能不能看到文章里文字背后的底色。”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大家上网会觉得戾气很重,还有好一部分人没有这样的理解能力,没有接受过这样的语文训练,也不愿意听别人说的话。” “比方说,一个博主在网上发一个日常帖子,说趁假期去某个地方玩了一周,感觉像做梦一样——逃离了工作,可以和朋友在酒店里、在凌晨的餐屋里肆意大笑,早上睡到自然醒和朋友一起打扮自己,玩完一天,夜晚尽兴而归时又一起去便利店买零食,再回到酒店继续嘻嘻哈哈聊天。” “如果这是一个问答题,很显然这段话讲述的就是:主人公觉得出去玩的这一周像做梦一般的快乐、短暂、珍贵。” “但是在互联网上就有人可能会这样评论:<哪有这么夸张?还做了一场大梦?笑死,我觉得那个地方很多设施都比一线城市落后很多,那里比得上?就一些小东西比好一点。>” 班里有人喊了一句:“傻帽来的。”不知道谁笑着跟了一句:“没救了。” 温老师没说什么,笑笑接着道:“觉得很离谱吧,但当今网络上的确许许多多这样评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义务教育阶段后后语文的学习依旧十分重要。” “许多人不明白有些事情是个体现象,有些是群体现象;有些事情是在‘有的时候’,而有些是在‘通常’这样的语境下发生的。” “还有许多人暂且连文字的“底色”都不理解,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明明主人公的那句话是在表达和朋友出去旅游的心情,但ta的理解却是完全偏题的。” 温老师笑道:“这也是为什么说互联网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争吵和怨气。” “虽然我们都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有时候这个问题背后其实是看者理解能力的问题。” “所以,同学们,刚开始做这些题的时候,不要老想着‘谁想的到啊这就是文科吗’,给自己一个这样的心理预设。” “要在文字里面去感受到它,评分标准和解析是怎么剥开文字的底色的。” “那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 “因为审美标准的建立离不开文学素养的积累,语言表达技巧的学习,还有很多通往普遍终点的路径是在参考答案里没有说出来的。” “而这些我都会不厌其烦一一教给你们,一轮到三轮,语文的底色庞大又统一,忘记了没关系,我会帮你们,整理归纳,再教给你们,不断在这三轮复习里面教给你们。” “这一年你们需要在每一节每一节课里积累,当你们把听到的每一个课,每一道做的题都积累起来的时候。当你心里对解析里的评分和答案不再只是一头雾水的困惑的时候,就是真正舟行碧水,风过疏竹,鱼入大海,鸟上青天的时候,那个时候去高考就会游刃有余了,不管是否有新问法,新题型,文字背后的许多底色是不会变的。” “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你们能在这一年的语文训练里建立起自己的底色,那会助于你们未来面对很多愚蠢东西时保持平和。”温老师眨了眨眼睛。 没有人低头做题,大家都坐着很认真,听愣了。 一个好的老师真的很重要。简溪看着温老师,忽而想起小说里经常描写学霸偏科:“理科很好,文科很差的样子”。 但她见过的太多学霸都是全能战士,她们的语文英语更是难以企及的高度,聪明的人总是容易互相理解的,她们怎么会看不透那些题目得底层逻辑呢。 后来,简溪也苦苦想过如何从一百二十的英语跨越到一百三十,而那些大佬已经徘徊在临近一百四边缘了。当然,也有数学、物理厉害,语文、英语却拖后腿的人,但,在简溪的眼里,如果她的排名是名列前茅的,说明的问题可能是自己所在的环境不够好,可能和一些发达地方的第三中学的人都无法比较。 简溪其实很讨厌这样训练自己思维的过程,可如果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比如学历,比如学校,就只能顺着这个规则往上走。 现实从来都是这样,不会百分百理想,也不会百分百功利。长大后她终于逃出高中时代,才惊觉人不单单必须要往高处走的,亦可以是往四面八方走的。 又或者,往高处走和四面八方走,在高考游戏里,可能矛盾,但不冲突,下课铃响起,打断了简溪的思考。 下了课,柯岚发现自己的零食被吃完了,三二一直接去揍于陇柯岚,江喻揉揉眉心,腾地方给她们打,边说:“我也吃了。”边坐在了简溪旁边。 她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合眼,有些困了,本不打算睡的,忽而反应过来于陇和简溪坐了一节课的同桌,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简溪,简溪在看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江喻于是渐渐把脑袋低下来,趴到桌子上侧看着她。 临近正午的阳光总烈些,投掷在简溪的睫毛上,她眯着眼睛,鼻梁边的痣在落下的细碎光斑里轻轻颤,如蝴蝶。 简溪翻动着页,窸窣安宁,没有转过头来,但却闻到了身边人的困意,轻说道:“你睡吧,我会叫醒你。”可她忘了,因为下一节课数学老师出差去了,成了自习课,传了练习卷子下来。 于陇柯岚吵完后,于陇便干脆直接在江喻座位上继续坐着了。简溪想着反正老师不来,干脆没有叫醒她,不知道江喻其实醒了。 细碎安和的声音下,江喻沉溺于将睡未睡里,良久才起了身。简溪看到她起来了,立刻温声抱歉道:“想着没有老师,便没有打搅你。” 江喻摇摇头轻笑:“没事,谢谢。”她拿起一旁的卷子,简溪递了一黑笔给她,她便先做起了选填,用着简溪的草稿本。 两人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流动的气氛流过江喻的心底,半清不楚,说不明白是什么感觉。这节自习好像很长,长到她做完了一整张卷子;又好像很短,短到下课铃响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要离开这个座位了。 周六第二次周考,考完后大家都诡异的沉默了。 学校的传统是高考前的数学周考都是往死里考的,只有到下学期三月份了才回调难度。 可真正面对试题的时候,所有人的沉默震耳欲聋。在收卷子后诡异的宁静里,柯岚和于陇一溜烟拉着江喻和简溪跑出了校门,去吃上周没有吃的肉蟹煲。 依旧是相机先吃,屋外风浓,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讲着今天的题,聊着试卷和高中。吃完肉蟹煲,没人想立刻回学校,又钻进一家糖水店。四个人只点了三碗温暖柔软的糯沙的汤圆,简溪吃不下了,没有点,只是尝了一口江喻的。 柯岚和于陇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刚要劝说完蛋的尴尬,她们以为江喻不会再尝,但江喻神色无波,吹着汤圆的热,含了一颗继续吃着。柯岚和于陇眼珠子开始站岗放哨左顾右看,不解。 只是感叹:第一次数学就考这么难吗?江喻都被夺舍了。谢谢。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数学。 天色渐隆,风开始变大了,四人回学校时,班里正围着对答案,每个人神色不一,弥漫着一种无动于衷的麻木赶脚,或许是崩溃到极点了,不忍快进到周一的一轮周考排名表。 简溪的单选题错了三个,第七和第八蒙对了一道,这张卷子的第二题就开始有些绕不好写了,前面认真做的错了两道,而多选题全部都在保命,她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传下来的解析,好家伙,两道多选题的解析各占了一面a4纸,没有人看到后不会晕过去。解答题常规难,没有像选填一样往死里出,前三道还行,后三道,滚。 简溪看了一眼这次出考卷的老师,后来考多了周考便摸清了这个老师她出题要么选填巨难,要么解答题巨难,二选一。还好了,柯岚对着试卷苦笑,对她科普道:简小溪,有的老师是全难。 简溪正琢磨着试卷,没知觉到天色的不对劲,她便继续低头在算着题,算着算着,忽而听到一声巨响,面前一片空白,简溪愣了一下,听到前桌和后面的柯岚尖叫起来,她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不过好像感觉有什么温热液体从自己头上流下。 原是玻璃碎了。 她低头一看,满地的碎玻璃,脑袋嗡嗡作响,空白地站在原地。 下一秒忽而被一手掌握上手臂,猛地拉离碎玻璃堆,还没反应过来,就撞进一个温热的怀里。她盯着那只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一抬头,对上江喻紧张的眼瞳。 江喻去完厕所回来,刚入教室就看到简溪立在一片狼藉中在流血,班里一大片的玻璃被风吹倒下的树枝击碎了,打到了靠外窗的第四组的座位,简溪的左耳偏上恰好被树枝和玻璃双重击中。 简溪回头看去,见有两三个同学也被碎玻璃溅到,下意识喊:“先出来先出来。班长呢?打电话给熊老师和医院。” 眼看着大家慌作一团,江喻恍然不顾这些玻璃,去桌下拿出手机,声色沉重地说:“班长回家了。”她扫了一眼被砸到的几个学生,正被搀扶着,好在没有人晕倒。 江喻略微犹疑了一下,第一个电话先打给了医院,语速极快却清楚的一句话讲完了事情,而后对同桌说:“柯岚你去找办公室里的老师,她们有车可以送!” 柯岚和于陇还在心惊肉跳中,被这突入其来的事故吓得错愕在原地,这时才反应过来,两人赶紧跑出去找老师,走廊外已经围了不少隔壁班的学生,江喻拿完手机,就一直牵着简溪的手没放,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状态,血还在流,但好在人是清醒的,她一边给熊老师打电话,一边拉着简溪穿过人群往办公室走。 后来简溪坐在车上,手上拿着纸巾,全染了血,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江喻的手,对江喻笑:“我没事。”但对方还在牵着她,一直没有放。 江喻回过头来和她对视:“你知道你现在流了多少血吗?” 隔壁班值班的老师看了一眼后视镜,她刚刚看到简溪的吓死了,左耳处全是血,一路淌下皮肤,好在没有玻璃扎进去。 另外两个受伤的同学和她们的同桌坐了另一位老师的车,到了医院,三人都走了急诊。 老师忙着接电话联系家长,简溪就任由江喻牵着,跟着她挂号、去诊室。她脑子还有点懵,恍恍惚惚开了口:“江喻,回去后你告诉我你付了多少钱,我到时候转给你。”【`xs.c`o`m 网】 10、 10 章 听到她这样说,江喻的脸色凝沉了一瞬,但转眼又消散了。她陪着简溪去拍片,看着医生清理伤口里的碎玻璃,处理擦伤,最后缠上纱布,一整套流程走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两个值班老师一直没提江喻带手机的事,或许是忙忘了,或许是默契地没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江喻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妈妈,便轻轻拍了拍简溪的手背,走到走廊尽头接电话。她简单说了情况,眼睛却一直留在某个方向,寸步不离。 挂了电话,江喻看到简溪出来在外面的等候椅上坐着,垂着头睡着了。两个老师刚处理完其她同学的事,正准备送她们回宿舍,江喻轻声说:“老师,我和我妈说了,我们住一个小区,待会我们一起回去就好。”两个老师当面拨了她妈妈的电话,核对完后就离开了,只剩下她们二人。 江喻站在简溪面前,看着她睡着的样子,神情平淡恍惚,视线下移落目在她的唇上。 碎发贴在简溪的脸颊上,发梢柔柔起翘,良久良久,江喻忽然蹲下,笑着低下头,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 疯了,真的是疯了,她居然想吻她。 没有动静,只有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良久,手机在口袋里再次震动起来,她知道是妈妈到医院了。 她没有立刻接,依旧低着头,手机持续无声震动着,她忽然猛得起了身,手掌撑在在简溪的右手边,偏头吻上她的唇,极其轻,若有若无,她的睫毛扫过简溪的脸颊,颤抖如蝶。 手机还在她的口袋里震动,如她的心下一般…… 简溪是被江喻轻轻捏着掌心醒来的,她迷迷瞪瞪醒来,看到对方站在面前,低低地说:“本想把手机给你,让你打电话给你小姨的,但是你睡着了,我便打了电话给我妈,她到了,在楼下。”顿了顿,又补充:“我不知道你小姨的号码。” 简溪睡眼惺忪,懵懵的,身体下意识往江喻怀里倒,手都伸出去要搂她了,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妈妈, 是江喻。 她撤回了动作,起了身:“谢谢……走吧?” 江喻心虚地垂下目,扶她起来,“嗯,走吧。” 回到家后,小姨看到简溪的模样立刻跳起来,简溪立刻开口进行播报:“没有脑震荡没有问题不影响上学其实真的只是流血江喻帮我先垫付了钱待会我会转过去她妈妈送我回来了本来要打电话给你的但我的手机还在教室江喻看我刚刚睡着了所以没有叫醒我打给你的。” 她一口气全部说完了。 小姨眼睛睁得浑圆:“靠北!什么叫不影响上学上课,你脑子瓦特了啊靠!什么叫只是流血!” “万一你出事了只是我最后知道怎么办!” “江喻替你缴了多少我转给你!” 简溪马上软软地说:“小姨我错了,我错了,我当时应该拿上手机的,你不要生气,我错了我错了。”又小声补了句:“不用转,妈妈留的钱够。” 小姨冷静了一下,揉了揉眉心扶着桌子道:“诶,我跟你说,简溪你听好了,我是大人,哪怕姐姐没有留钱给你,我也养得起你。” 简溪立刻又道:“小姨最好了。” “对了,”小姨忽然想起,“你那个同学邻居,江喻,她没事吧?” “没事,”简溪说,“她一直陪着我。” 小姨点点头:“吃不吃点东西。” 简溪眨巴眨巴眼睛:“好。” “要不要叫江喻过来一起吃?她陪你跑了一晚上,”小姨回头问。 简溪略微犹疑了一下,道:“很晚了,她可能在睡觉。”说着,她坐在收纳柜旁的行李箱上,脚在地上乱滑着:“煮泡面就好,再加个火腿鸡蛋。” 小姨看到她头上的包扎,喊道:“哎你小心撞到啊。” 简溪拉长着口音:“知道啦知道啦” 她坐在行李箱上滑来滑去:“我每天还想上学去。呆在家里我只想睡觉。” 小姨打开厨房吊柜,抽了两包不倒翁芝士拉面出来,边拆包装边说:“睡呗。” “不行啦,我手机还在教室里。”简溪又滑了一圈,停在厨房门口。 小姨笑道:“是因为手机吧……” 简溪滑回到小姨旁边:“没关系啊,我是打不倒的高三生诶。” 小姨把火腿撕开放进锅里,白了她一眼:“靠北啊,高三生不是人吗,高三生不是学生吗。” “这个傻叉世界总是用‘要高考了’掠过很多问题,你不要这样告诉自己没关系。” 简溪坐在行李箱上,后背靠在墙上:“知道了,对了还有两个同学也受伤了,是内宿生。”她继续嘀咕着:“不过很晚了,明天早上过去也还是一片狼籍吧。” 小姨划着手机:“好了你的老师发消息来了,明天上午你们去食堂自习,现在班级还没处理到明天上午才会有维修人员来。你们外宿可以不用来。”她又皱眉道:“今天下午风也不大啊,怎么树枝就砸了。” 简溪不知道,滑到冰箱那里,开了冰箱柜,拿了瓶养乐多:“之前大暴雨树枝就脆了吧,现在一刮风就下来了。不过刮了这么大风,居然没下雨。” 小姨把面倒入碗里,端到桌子上:“帮我拿一瓶雪碧。” 小姨:“好好歹歹没下雨好吧。” 简溪拿来雪碧,坐下来,灯下两人吹着热气搅拌芝士面:“小姨,你怎么不谈恋爱。” 小姨扒拉着面,撇了她一眼:“别讲晦气的话题,我上了一天班了,累得要命。” 简溪:“嗷嗷……” 她们一起坐着吃面,脑里很空白,什么也没有。 日子漫长无边,缓缓道来,回头看又转瞬即逝。人在时间这些东西面前完全就是白色的,安静的,霭霭停云。 小姨忽然又问:“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简溪咬着面条:“活着就好啦。” “没什么感兴趣的?” “有啊,做有钱人。” “行。”小姨笑起来。 简溪:“小姨,北方真好。” 小姨:“学疯了。又学疯了一个。”她顿了顿,又问:“你高考后有没有想过去哪里玩。” 简溪:“没有。” 小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停下动作,盯着她:“北方真好?等一下,你该不会来这一周就谈朋友了吧?” 简溪无语看了她一眼:“滚,你在说什么?我每天都要学吐了,连班里同学的都记不住脸和名字。” 小姨笑着摆手:“好好好,是我想多了。对了,你们下周一要升旗,你知道吗?” 简溪:“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小姨:“群里发的啊……得了我拉你进群。” 简溪:“……姐你别害我。” 小姨:“我是你姨……” “好了你吃完了,滚去睡觉吧。” “睡觉睡觉我们喜欢你……”简溪把行李箱推回收纳柜下,去洗澡了。 “诶,这是谁?怎么这里有一张相册。”简溪蹲下来,收纳柜底下放着一册相片,打开来看全是小时候的相片,那个时候她不过几岁,小姨也才二十出头,里面除了她们家人,还有她在台北最好的朋友,许多照片里都在简溪身边。 她在台北的日子已经过去的太久远了。 那时临夏的日子是极好的,不热,不至于汗流浃背。青春物语里人总爱讴歌盛夏,可简溪不大喜欢,因为热会使得整个人蔫蔫黏黏的,走来走去,空调房里呆久了也不好,总之就是这样。 她小学成绩不好,连简单的卷子都能考不及格,妈妈还以为她傻的,不是读书的料,直到在南方上了初中,第一回考试考到年级前五十时,妈妈比她本人还震惊,拉着她反复确认:“靠北?我还以为你读书的脑子不行呢?” 简溪也不晓得,她早就忘记了小学为什么考不及格啊,明明她很认真读书。 初夏,她爱和楼下的佳佳一起玩,她们每天都很忙,忙着听单车丁零当啷声、听电视上的笑声、听邻居姐姐读书的声音、听佳佳附在耳朵旁,和她说低低哑哑的秘密,两个人笑呵呵。 佳佳不喜欢吃葱,每天上学之前,简溪都会去找佳佳一起去楼下吃早餐,吃面,佳佳从来不要葱,她便也跟着不要。 但其实她是吃葱的。后来她离开了台北,来到大陆的南方,简溪依旧习惯吃面不加葱。阿妈还以为她不喜葱,却不知道这只是当年跟着佳佳养成的只吃面不加的习惯。 去大陆不是马上去的,简溪很早就知道了,阿妈和她说,她便去找佳佳和她说。两人正蹲在地上玩弹珠,听完也没当回事,依旧闹闹哄哄的。 最后一天,简溪知道自己要离开,她还是去找佳佳玩。两人去捉蝉、找天牛、金龟子。简溪爱用蝉换佳佳的天牛,佳佳却喜欢用金龟子换她的蝉,两人总为这事争来争去玩算。 “佳佳,我明天就要去大陆了。”简溪不大高兴,全写在脸上。佳佳还在鼓捣铅笔盒里的蝉,忘乎所以,只是嗯嗯:“啊,那拜拜咯,你要记得找我玩,我会一直等你。” 但是简溪总隐隐约约觉得,这是她们的最后一面了。 后来的事,也确实如她所料她们再也没见过。 时间一晃,到了周六。 简溪做到一篇散文阅读,恍然想起曾经的事情。此刻市图书馆内很安静,她没想到过会遇到江喻。 江喻穿了件橙色的薄冲锋衣来,上到三楼找座位时,一眼便看到了简溪。 简溪,一抬头,看到她,怔了好一会。直到江喻拿出手机打字,把屏幕转向她:“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她接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你怎么在这里?” 江喻看完,歪了歪头,眼底带着笑意,像是在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又拿过手机回复:“来自习。” 简溪又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备忘录打字:“你怎么换手机了?” 江喻看到后:“就是想换了。” 昨天课间的时候,熊老师特意叫走江喻,语气带着点无奈:“江喻啊,那两个陪你们去医院的老师看到了,你怎么带手机去学校呢?虽然这次多亏了你联系医院,但学校规定不能带手机,这是规矩。” “要是只是我看到就没事了,那两个老师看到了,年级主任知道了,不行哈,交上来吧,期末了再还给你。” 她没有说什么,像是提前知道老师找她干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了她,然后说了一声谢谢老师,转身回教室继续看题了。 …… “你能不能坐到我身边来?” 江喻的手机弹出简溪的消息,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嗯?” 就见简溪立刻低下头,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你和我对坐,我不敢抬头。” 江喻把桌上的书往旁边推了推,起身绕到简溪身边坐下。刚坐稳,就在她耳边密密语道:“为什么?” 简溪脸下一热,连自己都没摸清缘由,只低低回了句:“图书馆不能聊天啦。” 江喻没再追问,翻开教辅安静地看,偶尔动几下笔,两人便在图书馆眈了一整天。 傍晚简溪累了,她要回家去休息,余光看到江喻在看着书。不知道是什么书,不重要,她只觉得这个人的睫毛很特别,长如狐,像假的一样。简溪鬼使神差地缓缓抬手,指尖离那片睫毛还有一寸距离时,突然被江喻攥住了手腕。 江喻侧脸,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不需要说话简溪便知道她在问:“你在干什么?” 她自己都没想到会脱口而出:“我可以摸摸你的睫毛吗?” 江喻手一松,什么……简溪指尖碰到她的眼睫,而后缩回来低语:“你是人类吗?” “像漫画一样。” 真的是要疯了……江喻别过脸去,简溪以为她生气了,连忙无声道对不起。 江喻摇摇头,示意没事。 时间变得安静而缓慢。江喻向下一跌,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包里还放着简溪临走时塞给她的一瓶养乐多。她躺到床上,脑子里全是图书馆里的画面。 疯了。疯了。疯了。 又是周一,高三周一很少升旗,因为是高三生。简溪昨天晚上睡得早一点了,故今天起得很早,可却依旧迷迷糊糊的,排队时拉着柯岚念叨,待会要去便利店买杯咖啡提神。 她眼睛找了一圈,没看到江喻的身影,刚想开口问柯岚,队伍就开始整队了,未问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 直到她听到熟悉的话语出现在耳边,她忽而一醒,江喻居然站在升旗台的话筒前。 她抬头,正好和江喻对上眼。简溪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思。那夜里,看不清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唯那双灼灼目光,令她不忍,此刻却似乎和眼前这个目光暗暗重叠。 江喻握着话筒,从容开口道:“生命里面许多人与事,辗转曲折难以言说。” “人们总在内耗,总焦虑于生活,但迟迟没有改变。” “改变是一个很小的词,有的时候也很沉重,以至于总有人抱怨婚姻里的种种,道自己的痛苦和种种障碍,却不愿改变。总焦虑着自己的排名,却依旧和以前一样的复习节奏和步调、方式,从未思索过要不要改变,或者说是害怕改变。” “为什么?” “因为安于现状是安逸的,哪怕有伤口,哪怕有焦虑、有抱怨,至少能对着别人说‘我已经很不容易了’,反而是‘改变’,离开熟悉的现状走向未知才是真正沉重的。” “毕竟现状再糟再伤痕累累,也是我们熟悉的,改变才是未知的,一切都是新的,连自怨自艾的理由都没了。” “改变,才是需要最大勇气的。你是否真的有决心要逃离,要往上走,很多人往往要被逼到完全无法承受才能动身改变,可更多人会问‘为什么我努力了,还是没变化’?” “你真的敢审视你的努力吗?还是保持着你的‘努力’方式,不敢去面对这个‘方式’的不对劲和无力之处?反正只要说‘我努力了’,不管有没有用,都能给自己一个交代,是吗?” “脑子不想转?难题不敢做?” “安于现状是你的选择。” “有勇气改变,才是最难得的,往往悬而未决时人才能看见最真实的自己。” “因为不改变,才是最舒服的,哪怕会痛苦,可一旦直视,而迫使自己去变化,才是困难。” 江喻讲完了,一直落目于简溪的身上。她以为人海尔尔不会看见想要看的人,但站上去了才发现,不需要寻找,眼睛会自动捕捉。 简溪还是不敢确定她是那晚的人,而江喻完全不知道。 哪怕许久以后,她们都未知那一晚的人就是彼此。【`xs.c`o`m 网】 11、 11 章 学生演讲是最后一项,江喻讲完便散会了。简溪突然想找她,但人群已经开始散向教学楼方向了,她逆着人群,脚步匆匆地往江喻的方向过去,眼看江喻从升旗台上下来的身影就要没入人群之中,赶紧加快了速度。 “等一等,江喻,喂!” 有人比她要先一步气喘吁吁地追上了,拦在江喻面前的阶梯上。 “有事吗?”江喻疑惑地垂眸道,语气无波无澜:“我记得我拒绝过你了吧?” 对面的人刻意放软语气,摆出礼貌又帅气的样子,“不是,是教导主任找我们问问关于大学和高考的事情,要不要一起过去?” 就在这时,简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江喻。” 这人闻声回头,顺着声音看向简溪;江喻也越过这人的肩膀望过去,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简溪刚听到江喻那句“拒绝过你”,心下莫名一紧,她掠过那个人,直接对江喻道:“一起回去吧。” 她自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那人上下打量了简溪一眼,没印象江喻身边有这号朋友,也没当回事,想着江喻至少会说句“等一下”,便转回头继续笑着开口:“江……” 可江喻的目光已经从这人身上移开,径直从阶梯边缘绕过去,朝着简溪的方向走。 这人愣了一下,神情僵硬住:………????? 简溪看到她过来了,才后知后觉那样打断她们是不是不太好,于是又低低温声问:“你们说完了吗?” “没什么。”江喻轻轻碰一下她的后背示意走了,道:“跟你走。” 简溪回头,抬眸越过江喻,看了站在台阶中间表情凝固的男生,又看向江喻:“那……走了?” “没必要。”江喻回头对那个男生说了一句,手掌轻轻带了下简溪:“走吧,回去了。” 回到教室,第一轮周考的排名表已经贴在了后墙上。江喻排在年级前五十,简溪是两百九十多名,于陇和柯岚落在四百名出头。 按学校往年的规律,以“最保险”为标准:前一百名是985的排位,前两百名是211的排位,前八百名在一本线内,而本科率几乎每年都维持在96%以上。 熊老师在台上说道:“此后一年大家便以最保险排名来看。” “以及如果你有目标大学,比方h大,去年最低录取率为589分,那你至少要多考20分以上才有专业选择权。那怎么看这个分,找排位,比如多考20分,我就直接算610分,那对应的排位就是200**,去年高考人数为70万,也就是说要进入省排位的前2.8%。” “不过省排位的话这个大家先不用管,这个下学期再考虑,先以学校排位为准。” 熊老师一段话一出,班里马上流动下了独属于高三生的氛围:严肃、沉默。等她开始讲解化学卷子,大家才窸窸窣窣地拿出卷子来。 简溪突然笑了,想起小时候看的一些小说,主人公动辄六百八十多,七百多分……她笑了,实则心已经爬在地上了。 九月份过得很快,临近国庆,班里暗流涌动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氛围,期待着放假。 江喻陪着简溪去医院拆了线,带着柯岚要她们买的奶茶回来了,此时是午练时间。 她们推门进教室时,最先撞见的是柯岚和一个男生争执的场面——于陇正拉着柯岚的胳膊,江喻扫了一眼,大概猜到了什么。 “你怎么不去死啊?说出这种话,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做人吗?还是说你根本没家人,是从畜生道爬上来的?”柯岚的声音带着气,一句比一句冲。 “你这种人,将来肯定一辈子窝囊!你以为你说的那些话只是玩笑?于陇觉得好笑吗?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吧?” “在学校都敢说这种龌龊话,真不敢想你在网上搅了多少浑水。你就继续这样下去吧,怎么,我说对了,你无话可说了?” “最好早点留下案底,垃圾!祝你出了学校就变成罪犯,一辈子烂在泥里!” 于陇使劲把柯岚往后拉,转头对男生冷着脸:“你真恶心,能说出这种话。” 后排几个人也围过来帮腔:“傻叉吧你保胎保下来的?于陇你别理。” “走吧,老师要来了。”于陇拽着柯岚往座位走。 柯岚一坐下,就看见江喻放在她桌上的奶茶,气还没顺,又忍不住吐槽:“靠,为什么大学不狠狠罚这种人啊?一想到这种藏着恶心底色的人还想往上爬,我就觉得膈应。你知道吗?高二校区之前抓到过偷拍女厕所的男生,结果这事居然被压下去了,狗屎。” 江喻帮她撕开吸管包装,戳进去推到她面前,淡淡道:“多读点书把它们都‘杀’了吧。” “狗屎一想到这个世界上一堆人都这样,散步于各个角落就觉得恶心。”柯岚接过来,摇着吸管戳珍珠。 江喻:“所以有法律约束啊,有些人自己控制不住恶念,又在潜移默化的环境里长大,很容易被本能和激素牵着走。” 后排两个同学探过头来,小声问:“刚刚那人到底说什么了?” 柯岚看了两个后桌一眼,把那人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他有病吧?”后桌瞬间皱起眉。“真看不出来,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另一个后桌咋舌。 “这个世界人那么多,其实一抓很多这样暗暗想的人。” “怪不得他语文那么差……没救的这种人,已经定性了…” 江喻不想再听这些议论,余光瞥见走廊里有老师的身影,便淡淡开口:“老师来了。” 班里刚轮换过座位,从第四组调到了第二组,小组内可以自由选座,江喻和柯岚想往后坐,便坐在了简溪后排。 简溪在前面听着她们的对话,忽然觉得柯岚和于陇真好,柯岚做得好,于陇做得也好。她开始有些困了,但不敢趴下来,毕竟在学校一旦趴下来,大概率会直接睡过去了。 第一节课她昏昏欲睡,强撑着好久。高中的老师不一样,尤其是高三,想上厕所什么的直接从门后出去就行,没必要打断老师打报告。老师也不会停下来叫困睡了的同学,一个两个的,无所谓。 但简溪还是习惯性强睁着,直到意识模糊她忽然睁了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下课铃响了。靠北的,什么啊。脑袋冒泡泡,她想回家睡觉哇。 忽而脸颊一冰。 她下意识缩了缩。江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近,很缓,如凌晨三点的海:“下节化学课,不能再睡了嗯。” 脑袋忽然清醒得冒泡泡。简溪忘了接下那瓶养乐多,江喻便碰了碰她的肩膀:“简溪?” 她这才拿下来,盯着对方暖白的手上,筋骨处的皮肤泛着粉红,简溪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指节很修长,像模特的手一般好看。 简溪:“谢谢…” 江喻:“嗯。” 似乎还有什么声音,然而铃声哇一声响起,仿佛所有都被掩盖了过去。柯岚还趴着睡觉,江喻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叫醒她的时候,路过的于陇顺手把她拎了起来。 柯岚整个人都是懵的,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拎醒了,她下意识去找于陇的背影,看到她在找着一轮书,头也没回却似乎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右手动作没停,左手伸出来遥遥隔空比了一个中指。 滚啊,柯岚捂眼醒不过来,脑袋里还是一团糊浆,熊老师来了,拉开白板前的黑板,开始洪亮地说着话:“啊我们把书翻到一百零八页哈……” 熊老师气血很足,完全不需要扩音器,讲课都是笑着的,在十七八岁的学生里头,最有活力的是她,完全就是一旬老人五旬年轻人。 柯岚翻完了一页又一页还没有到达老师指定的页码,她已经讲完一道题目了,赶进度的速度令她没招地微笑,更困了。 简溪握着冰养乐多,沁出的水润满了她的手间,她先把养乐多往旁边一放,随着老师的讲话,翻动着页。 手上残留的水在书纸上留下淡淡的白痕,将要消失之时,再次被简溪覆上。水,存在的很纯净,最终如记忆般留下痕迹。 周六晚自习。于陇来找柯岚一起做作业,简溪已经和她们很熟了,见她抱着试卷和一轮书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把旁边空桌子上叠的书拿下来,放到抽屉里,给她腾位置。 江喻手中的笔忽然停了,她抬眼看向于陇,在她要拉开凳子时开口:“于陇,你来我这里坐吧。” 柯岚立刻抗议:“滚啊……我不想又讲一个晚上的话。” 于陇本来还想拒绝的,一听到她这样说,邪笑着掐着她的脖子,把书一把推过去,看着江喻说:“谢谢大佬。”江喻没多说,转身把桌上的一小叠书和卷子挪到简溪旁边,站起身让出位置,自己坐到了简溪身边。 于陇拉起袖子:“呵呵我就不信了,我要是和你讲话我就是狗。” 柯岚白眼:“有本事说排名倒退啊。” 于陇按压下笔,发出很大的声音,“呵呵,没本事,谢谢。” 柯岚哼了一声道:“谢谢。” 晚八点半,于陇做到语文卷的小说阅读,看到作者写的一段游戏:关于儿时我们有缘吗的游戏。她思考着这是什么鬼东西,琢磨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是什么。 “欸欸,柯岚!” “干嘛?”柯岚头也没抬。 “把两只手伸出来,掌心朝上。” “你干嘛?”柯岚警惕着咻一下把手往桌洞里一放。 “哎呀请你吃糖,真的没什么,快拿出来。” 柯岚怀疑着拿出手,掌心朝上递出去。下一秒,于陇覆掌打下来,柯岚刚要骂,被她先开了口:“哪个痛?” 柯岚还没反应过来,于是照着她的问题道:“左手。”而后看着于陇很认真地把她的每一个指腹捏了一下:“哪个最痛?” 柯岚挑出了一根手指:“这个。”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她在干什么。她看着于陇挑出她这一根手指,两指一步一步走,数着步数到指尖,又重复着步骤……最后抬头:“没缘?” 她满脸疑惑:“?” 柯岚把身子完全扭过来:“重新来,我不信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游戏?” 于陇拉长着音,张口道:“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和对儿时时光的怀念,对现在快节奏生活的失落~~~” 简溪:“这里。”她举起试卷给柯岚看,忽而转头看向江喻:“我也想玩。” 江喻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任由简溪拉着她的手。 “哪个手?” “右手。” “哪个手指?” “食指。” “八步。” “有缘?” “我们有缘欸……” 江喻听到她笑着对自己说:“真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复习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江喻心下总响起那一句话:我们有缘,和那双安安静静如鹿的眼睛。 原来秋天又冷又热。 后面的时间里,柯岚和于陇一直讲着话就没停过话匣子。周六晚上嘛,总是如此。两个人最后都承认了自己是“狗”。 更何况,国庆就要到来了。以前每逢学姐学长高考,学校总会放一周假。直到最后一个高考假结束,她们搬去高三校区,坐在新教室的时候,正式成为了准高三生。 搬校区时高二高一的学妹们都会来帮忙,她们记得明明之前刚帮学姐们搬东西到高三校区,怎么今儿倒是自己成为了学姐。 校区的荣誉墙还是上上届的照片,刚考完的学姐学长们离去的气息却在一夜之间消失。 空荡荡的高三校区又注入了一群全新的人,源源不断。那日白天,她们在新的教室里收拾着东西,早些收拾完的人溜出校门吃顿好的去了,或者直接继续搬宿舍,再或者食堂。 不知道谁玩了希沃,白板上放着歌,日子安静和缓慢地步入了高三,她们默默地收拾着箱子里的书,把多的放到教室最后的书架上,就那么成为了平凡的高三生。 那个时候听这首歌还不需要会员,直到长大后的某一天,柯岚再次在手机上听到这首歌,忽然心脏疼,她听得出来是搬校区那天的歌,这才知道它叫什么。 然而声音戛然而止,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首歌也入了vip行列,许多她在高三听的歌都不能随便再听了,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全留在了十八岁那年。 人想要的,生命、命运、生活,或者其它,到底要走向什么方向呢? 丰富,寂静,肆意,残苛,而瞬息,还是长久不忘?【`xs.c`o`m 网】 12、 12 章 明天就是国庆了,江喻躺在床上,指尖划过手机屏幕,计划着这个假期要完成的事情。 她向来不大喜欢以时间为节点做计划,譬如几点到几点干什么,几点到几点休息,这种框架太束缚人了。 江喻习惯在备忘录写下要做的事情,在当天挑着做,做完便删除,再按照她的节奏继续下一件事情,直到所有事情结束。 <备忘录 语文两套卷子。 一轮文言文练习,全部。 数字选填/每天。 解三角难题专练。 ………… 简溪,见面三次。 …… 打完最后几个字,她放下手机,拿了睡衣去洗澡,想着某人在干什么,也在浴室吗? 此刻简溪还在家里看着电影,家里有魔法,一回到家里的沙发或床褥、地板或凳子上就容易陷入半醒半睡的平静状态,像到了凌晨的海边,或冬天雪屋,雪覆盖大地延伸至天底,寂寂无人,而那窗外忽然起了风。 小姨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吸着冰淇淋,电影很好笑,她看得专注,没注意到简溪已经快睡着。 直到简溪的手机亮了屏,她才醒过来,迷迷糊糊点开消息,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江喻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看了眼客厅,所有的一切不过如此,妈妈在沙发上坐着,她出来后,便去接了一杯温水给母亲。 妈妈总是忙着公司的事情。江喻很庆幸,因为姚雪银爬上的位置不易,付诸的努力和时间,她作为女儿具知;以及,因为她时常不在家给了江喻很多的一个人时间,江喻很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 她无法知晓关于姚雪银在成为她妈妈之前的故事,只能从相片里看到,或者在妈妈和姥姥的话语里听到。 那时姚雪银去镇上读书,还是初中生,她开学得要提早一天去镇上,妈妈和她说,晚上诺大的、尚空荡的学校里,宿舍整栋楼只有她一个人,她害怕得要死,一个夜也不能合眼。 妈妈和姥姥讲的时候却是大笑着说: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大学时姚雪银放假便赚钱,上学便用这些钱,她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姥姥每次出发前都会让她带上一个豆腐酱,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那罐豆腐酱,如此好吃。 姥姥没读到书,因为她是女孩。姚雪银读到了书,因为她是女孩。 江喻看着还对着电脑屏幕思索的妈妈,把接好的温水递了过去。 姚雪银抬头看到女儿来了:“怎么样?周考?” 江喻:“还行。” 姚雪银:“想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煮。” “不用了妈。” 姚雪银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简溪那孩子呢?多叫她来家里玩啊。你知道吧,她爸妈都不在了。” 什么……? 江喻心头猛然一震,无法装载母亲给予她的信息,她的大脑忽然极为的空洞,混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她们留在南方了…] 一句曾经毫不起眼的话语在她耳畔边反复响起,江喻声音沙沙哑哑,喉咙都咽着:“她父母…去世了?” 姚雪银看她这反应,也很疑惑,道:“你不知?出车祸了她父母,所以她小姨接她过来了……那你不要提我和你说了。” “哦所以多带她来玩。” 江喻:“好……”她应声完就回了房间,打开手机,看到三人群里多了一个人,她翻着前面的聊天记录,爬楼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 【于陇:“欸江喻你有没有简溪的微信?拉她进来。” 三分钟后,柯岚:“我有,她包在读书没看手机。” “柯岚”邀请“简溪”加入了群聊… 简溪看到群聊名称(四大老板交流群):“这是?” 于陇:“你们说我是吃火鸡面还是奶油火鸡面?” 柯岚:“奶油火鸡面。” 简溪:“奶油” 于陇:“那好,我吃火鸡…” 柯岚:“滚。” 柯岚:“诶我们出来一起学习吧,明天。” 江喻:“哪里?” 于陇:“我家这边有个超级大的咖啡馆。” 简溪:“假期会很多人吧?” 于陇:“还好我印象里,我经常溜达下去,学累了就换到这里学……重点是它们的苹果冰美式真的很好喝哇。” 柯岚:“我请问…” 于陇:“你别问。” 柯岚:“滚。” 简溪:“那几点呢?” 于陇:“我明天上午想睡觉,因为我打算今天晚上玩手机到凌晨三点,和手机很久没见面了。” 柯岚:“下午两点?” 于陇:“一点半…我觉得我们要缓冲半个钟。” 柯岚:“不是我们,是我和你…” 江喻单独引用了时间那一栏:“好。” 于陇:“好了我要专注玩手机了,勿扰。” 柯岚:“笑,滚去抖音回我消息。” 简溪:“(??i_i??)”】 小姨在一边笑得要死,这电影确实好看,简溪不知不觉放下手机,也跟着看了进去。 电影结束后,小姨接了朋友的电话,去喝点小酒了,还想拉着简溪一起去,简溪摊开来在沙发上,搂着椰子:“不要哇我不要换衣服了,我懒得动了。” 小姨也不多拉了:“那我走了再见。” 简溪:“再见简小姐。”她抓起椰子的爪子,朝她挥挥手。 临了,灯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倒有种在教学楼梯处晒太阳的感觉,原是椰子挨着她,闭上眼,恍惚能感受到身上有影子。 她突然很想一个人,脑袋也不清醒似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接通了电话。 江喻的声音淡淡轻轻的,在此刻如幻灭一般道:“简溪?” “怎么了?” 离很远又很近,静悄悄的,她时常缄默,令人难以接近。 “简溪,我在听。”江喻又说了句,怕她没听见。 生命转瞬即逝,简溪忽而不着地的问:“你喜欢伍夫尔或者三毛吗?” “喜欢。”江喻也不着地的搭话着。 心脏突然靠近,江喻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悄悄痒痒地接近。简溪似乎能听到自己的血在血管里流动,内里有太阳,光很亮,却无法言语。 是这样么? 良久良久,她伏在沙发上,道:“我想你了。” “我想见你,江喻……” 简溪默默说完,她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们是朋友吗?江喻。” “……是的。” 血液在骨里静静地缓缓地流动,简溪:“你是我在北方的第一个朋友。” 江喻刚要起身,手悬停在了门口把手上,听到简溪说:“很晚了,晚安。” 她挂了电话,江喻便站在门口,侧靠在门上,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发了条消息:“晚an。” 输入法跳闸了,但是她没有撤回,只是多发了一次:“晚安,明天见。” 第二天。 真好,好歹是假期,九点小姨来敲了敲简溪的房门:“起床了,简溪。” “唔……马上……”简溪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 起来后二人对坐着吃饭,小姨刷着手机:“你快点高考完吧,明年我们来出去玩。” 简溪笑了:“怎么办,现在就想出去玩。”又补充:“对了,下午我和朋友出去学习。” 小姨嗯嗯道:“江喻吗?” 简溪点点头:“对,还有两个朋友。” “挺好,请你们喝奶茶。”说着小姨给她转了一百块钱。 简溪刚想拒绝:“小姨……” 小姨打断她施法:“停”, 然后边唱边飘走了:“肯刹那肯刹那,叮叮叮叮叮~” 中午四个人碰了头后,便几乎一整个下午都眈在咖啡馆。简溪和江喻一起并排坐着,偶尔在草稿纸上以文代语地说着问题,一下午下来,四个人用掉的草稿纸快凑够一本,上面除了公式和解题步骤,还写满了细细密密的,乱七八糟的话。 柯岚:「诶,我们冬天来去北海道吧。」 于陇:「走吧。」 简溪:「想看北海道的雪。」 江喻:「嗯。」 于陇:「还有新疆的雪、漠河的雪。” 柯岚:「走吧。」 于陇:「走吧。」 但其实,她们都知道,怎么可能。 很多东西都是残酷、艰难而短暂的。可多年以后简溪回过头来,却也觉得高三这样的日子也好,因为有她们。 不必担心生存或者其它。太幸福或者太痛苦的记忆都会被大脑渐渐淡忘,譬如不断滚动的排名下的、睡眠不足的、压力巨大的那些痛苦。 她上大学后偶尔会突然想起她们四个一起坐在一块安安静静学习的场面,坐在一块讨论模拟题的这样的秋日下午,她不大明白,终于逃脱高三的时候,为什么会有怀念出现在梦里。 为什么会在变成大人的时候,还想躲回高三校区后的安安便利店里? 还想躲到高三六班的她们之中,窗外是狂风暴雨,或者漫天雪地,都没有关系? 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是么? 时间,时间是甚么呢? 我们在计算着什么时间呢?关于高考的倒计时,还是痛苦的,离别的倒计时呢? 忽然,于陇啪的一脑袋倒在书本上:“啊啊啊我终于拿下了电磁场综合大题,十道大题连做全对六道,求超越。” 柯岚:“啊啊啊教我……山东的生物基因题是想干嘛?” 简溪吐槽起来:“求疾病夫妇别生。” 江喻敲了敲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四十九分了。” 于陇:“…?牛,快五个小时了,居然没觉得饿……好吧现在觉得饿了。” 简溪一手撑着脑袋,拿起了手机,单手回复着小姨的消息,边说:“我饿了。” “去不去吃饭?”江喻问。 于陇立刻摸出手机:“我先跟我妈说一声,免得她找我。” 柯岚收拾着卷子:“我爸妈今天不回家,随便吃什么都行。对了,我们吃完饭晚上去打羽毛球吧?我家有球拍,够我们四个。” “去哪里打啊?”简溪问。 四个人边聊边收拾桌上的书和卷子,玻璃外是一栏疏散的灯,夜归的汽车灯光滑过玻璃,渐渐变多起来。 秋风寒露,凉意终于不再逝隐在城市里,天渐渐变冷了起来。她们一起叽叽喳喳去找了吃的,点了菜,喝着汽水。 江喻吃的少,但是喝了许多汽水,她们忽然讲起高二的一个老师来,简溪听得津津有味,这才知道现在的语文老师是后来换的,大家当时都拍手称快,之前的那个老师并不好,抓班里谈恋爱的人,只爱找女生谈话,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空气渐渐冷静下来,而且冰凉,但大家都很高兴,笑作一团。后来简溪有点困,离开的时候,她披着江喻给她的围巾,如今她已经能很自然而然地接下来了。风有点大,四个人紧紧贴着走。 简溪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有点冷。”江喻便半搂着她。 夜很碧蓝,很美,简溪在往江喻的身边靠着,忽而异常清醒,这种真实的味道,或者气息,与触感,令她清醒不已。 于陇去拿了球拍,三人便在外面等着她,再一同走到球馆里去,路过一个废弃仓库,这白天是附近小孩的游乐园,柯岚指了指里面道:“白天好多小孩在这里玩,待会打完球俺也要看看。” 四个人玩得尽兴,那种由运动带来的多巴胺把每一个人都玩兴奋了,简溪想着还好现在不是初中生,不必写叙述文,否则她根本写不出她们玩得有多高兴,如升空的气球,她满脑子只有“好玩”两个字。 九点刚过,柯岚的妈妈打了电话来,她便和于陇先回去,留下江喻她们二人一起慢慢散步回去,再到地铁站来。 她们又路过了那个废弃的仓库,里面倒没有什么,暗暗的,简溪不知不觉便贴着江喻走,挽着了她的胳膊,江喻没说话,只是脚步慢了些,配合着她的节奏 几分钟后她们便离开了,夜色极淡,朦胧,路灯照在江喻的睫毛上,简溪忽而觉得她十分透明,就此慢慢地走回了小区, 天气依旧凉爽,清透得敲的出声来,她忽而希望每一天都如此,不管是天气还是什么,都可以如此好。 简溪:“我想去上边那秋千坐会。”那里没有路灯,一到了晚上便全然黑了。 江喻没有犹豫地说:“我陪你。”【`xs.c`o`m 网】 13、 13 章 她们在楼下售卖机买了两瓶养乐多,在秋千上干杯,简溪闭上眼睛感受着空气流过她,回忆着今天下午的一道题。 “江喻……”她忽然开口。 “我在。”江喻确定了,那天晚上在秋千旁边的女孩是她。 良久,简溪才继续说道,声音似乎没有重量:“江喻,其实,其实我的父母去世了,在车祸里……抱歉我没有想瞒着你,只是担心你知道后,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而尴尬。” “我也不是在倒出苦楚来卖惨……不是,总之,我怕你以后知道了,也会难过地去想【怎么我才知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没有想满着你,只是……” 她有些语无伦次,语言渐渐从近在咫尺的地方失散,忽然,她被人抱在怀里,独属于江喻的浓郁气息包裹住她,令她无措的话语顿时安静下来。 “不要这样说,谢谢你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 “所以你才来了北方是吗?” 简溪:“嗯。” 生命如此偶然,她来到世界上,失去亲人,又偶然做了一个决定,偶然碰到了江喻,还有她们,种种种种的一切……她忽而很能明显地感受到江喻身体的存在。 “我会在你身边,简溪。” “我们都会在,你不是孤岛。” 世界会重新开始,虽不见得会为谁而停下,简溪心下微微有些温柔的触动。 原来人的存在,可以如此确实、纯净。 人好好歹歹,活一次就一次,她抵靠着江喻,如此牢靠,渐渐心生坚定,想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再看看台北。 “你好,想吃苹果吗?”江喻已经回到了秋千位置上,歪头问着简溪。 简溪愣了愣:“你有苹果?什么时候买的。” “今天出门的时候,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就顺手拿了,刚才才想起来。”江喻笑着把苹果拿出来递过去。 “谢谢你。” 简溪想起见到江喻的第一面,对她来说是在学校里,见她的第一眼,以为不过萍水相逢之人,不过是不会有太深交集的同班同学,以为自己的高三不会再有什么朋友。 可现在才知道,江喻很好,柯岚很好,于陇很好,北方或许可以很好。 没有闪光灯,但是她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简溪回过头,正好看到江喻放下手机,屏幕还亮着。 简溪微微眯了一边的眼睛,道:“你在拍我吗?” 江喻没有拐弯,直接道:“嗯。” 简溪:“为什么?” 江喻只回答了一个词:“好看。” 简溪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这样的理由,还十分理所当然得认真,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参杂有难以言语的感觉,不知为何耳尖莫名微微发热。 简溪:“可是很黑,什么也看不到,顶多只能看到个轮廓?” 月色极淡,她甚至只能看到江喻的鼻梁和眼睛的轮廓。 对方依旧认真且理所当然地答:“轮廓也好看。” 良久,没有声音。江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忽而忐忑不安,侧脸看去,发现她认真地啃着苹果,像有神性的鹿,却不是那种天真的小鹿。 她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没有或许是最好的。 “你也是。”简溪轻轻地答,又想起那天她在江喻家里吃饭没有见到一点关于男人的痕迹,问:“你父亲是不是和阿姨离婚了。” 江喻:“嗯。” “理由也很简单,我妈很多问题要直面我奶奶,但本来应该是我爸面对的问题,却转嫁到我妈和奶奶中,可明明结婚的是她们两个,拜亲戚什么的要准备什么处理什么的也全部甩给我妈,我妈她刚开始也拿不准主意,只有她一个人。问了我爸,我爸却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说他也不知道。” “我在四年级的时候就感觉我爸他在丈夫和爸爸这个身份本该承担的责任上面,总是消失。” “而且是个死循环,这个社会太多这样的人了,他们根本意识不到生活本该是两个人的事情” “以及,每次她们吵完架都是妈妈一个人消化,我爸还在那里舒舒服服地玩手机看电视,我讨厌这种感觉。” 简溪听完后,淡淡吐出字来:“没关系,等这些人死绝了就好。” 江喻被她逗笑了:“你知道吗,我妈她很喜欢你。” “真的吗?”简溪转过来莞尔一笑:“她人很好,感觉你妈妈很厉害的样子。” “是的,她很厉害。”江喻滑动着手机,设置着什么。 直到夜色深了,两人才起身回去,各自回了家。 简溪到家时,小姨正蹲在客厅收拾行李箱。她打了个招呼,嘴里还含着牙刷,含糊地问:“小姨你要去哪里啊?” 小姨头也没抬:“出去玩,决定,我。babydontcry~~~~” …?想一个词蹦跶一个词出来吗?简溪:“我去洗澡了。” “啊?你还没洗啊?”小姨终于抬头看她。 “我想先刷个牙。”她便转身去漱口了。 洗完澡出来后,简溪在沙发上看着手机,点开了微信聊天界面时,忽然发现江喻换了头像——背景是极淡的月色,被风撩起的发丝勾出一点轮廓,只有半张侧脸浸在月光里 她没想到这张照片拍的这么好,只是…为什么要拿她自己来当头像啊。她快速打着字:“头像?我?” 一分钟后,江喻:“嗯” “为什么用我的照片做头像?”虽然这么暗,根本没人能认出是谁。 “我们不是朋友吗?不可以的话,我就换回去(委屈脸)。” 简溪看到她发的话,顿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只得作罢,好吧好吧,换就换吧,反正也没人看得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简溪窝在家里几乎都在复习,偶尔被叫到江喻去吃饭,按理来说,她应该是拒绝的,但是每当看到阿姨笑颜盈盈地叫她的时候,她便也想留下,况且还有江喻。 有次吃饭时,餐桌上阿姨还开着玩笑说道:“简溪,你做我的干女儿吧。”简溪笑着应下来,心里忽然觉得,忽然觉得生活总是会好的,虽然她的睡眠,她的精力,她的血液都在灰绿色的练习纸页之间消耗,但她还是很开心。 假期的第五天下午,小姨回来了。 凌晨,江喻还没有睡,发了一条消息来:“简溪,我想去你房间学习。” 简溪几乎是秒回:“现在几点,别逗我…” 江喻其实没抱她还在醒着的几率,下一秒,简溪看到江喻打了电话过来。 江喻:“简溪。” 简溪揉了揉眼睛:“嗯,很晚了……” 良久未有说话,简溪刚想要开口,听到对面传来翻书的声音:“……第八十七页,第二行的示例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有第九十页的第二道例题,我也不太了解……好难啊,简溪……” 一个年级前五十的人问自己,不是她有病就是自己有病,要么就是两个病友,简溪无语笑低了头,最后还是说:“你过来吧。” …… 三分钟后,江喻:“简溪……” 简溪抬头:“什么?” 江喻没说话,直接挨着她坐下,肩膀几乎贴在一起。简溪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你直接问就好了,也不非要靠我这么近吧。” 江喻干脆直接整个人似靠非靠在她的肩膀上,“学习这么久,好累,好晕,我想要休息一会。” 简溪不敢动作:“……?” 江喻的呼吸缓缓扫过她的皮肤,带着点温热的气息。她忽然小声说:“如果能和你一起上大学就好了。” 简溪感觉到她拉近了自己刚挪开的距离,“啊……嗯,困就去睡觉吧,很晚了。” “那你会陪我睡觉吗?” 简溪:“别逗我了江喻。”早知道就不答应让她来了。不该让她来的,她觉得。 江喻困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忽然问:“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吧。” “你有喜欢的人吗?” 良久没有回答,还是自己在作祟,江喻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简溪,别发呆。”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 简溪:“听…听到了。” 江喻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是什么……” 简溪刚想说什么,江喻从她身边滑下,倒入她的腿上,睡着了…… 简溪扶额,转笔:“啊………” 第二天早上,小姨看到简溪出来后,房间内还窝着一个人,简溪在饮水机上接了水,看到小姨的目光,解释起来:“是江喻,昨天累了直接在我房间睡的。” 她昨晚在自己身上晕睡过去后,简溪尝试想抱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她只得把江喻戳啊戳啊晃啊晃啊弄醒:“你起来,去床上睡。” 江喻迷迷瞪瞪撑起来,差点伸手去搂她的腰,最后还是晃悠悠地倒在了床上。简溪坐在床边,一个人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侧头一点就能碰上某人的呼吸,浅浅缓缓。 良久,她才起身,轻轻给江喻盖好被子,转身去了洗手间洗澡。 小姨:“嗷。”她滑着手机:“你怎么起这么早。” 简溪:“渴了,喝口水,等下回去睡……等等,现在六点,小姨你?” 小姨嘻嘻笑了一下,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好了我要去睡觉了。” 她通宵了…… 莞尔一笑,小姨觉得两人氛围不对……关系变好了!真好,简溪至少有新朋友了,看来担心不适应是多此一举的! 上午九点,江喻醒来,垂眸,某人的呼吸轻轻地扫过她的锁骨,她身子顿时一僵,不敢动作。直到九点十五分,手机震动起来,原是简溪设定的闹钟。 江喻赶紧阖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有醒。简溪朦胧醒来,关掉闹钟,发现自己离她那么近。简溪感觉到自己脉搏跳动变快,她看着江喻,不自觉描摹。 江喻的五官极其剔透,她这才注意到她的肩膀如何平直好看。 光色留在她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如此细腻。简溪鬼使神差缓缓抬手,指尖轻轻落在她的睫毛之上。 江喻感受到她的动作,下一秒,相触即离,而后简溪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她缓缓睁开眼睛,转过身去,将脸埋入被窝,害怕着露馅,假装迷迷瞪瞪道:“嗯……两分钟。” 原来江喻也是会赖床的人吗?简溪觉得很神奇,看着她松软的头发,终于起了身:“那我先出去了。” 小姨一直睡到了下午三点,她起来的时候江喻已经回家去了。简溪坐在客厅的餐桌旁做题,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奶茶,小姨在她身边走了好几个来回,简溪都没察觉到,注意力全在眼前的书上。 国庆七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下午,简溪在江喻房间里复习,在家里做题做倦了,便找过来了。 再过两小时,又写累了,简溪实在撑不住了,便支着脑袋,盯着江喻发呆。江喻落在光影之中,竟有种光彩虚浮的感觉,光色透过白纱,没有形状照在她身上。 简溪的目光微微有些触动,看着她拿着笔的手,颤动在淡淡的未央未艾之中,来回反复,如此修长。 江喻觉察到某人的目光,忽而抬起头来,合上笔盖,看向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的简溪说:“你想看韩国电影吗?” “什么?……可以啊。”简溪点点头,盯着她极其认真郑重道:“江喻,你应该去做明星。” 江喻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逗笑:“为什么?”【`xs.c`o`m 网】 14、 “练习” 江喻讨厌那种被包装被讨论的感觉,如今内娱往往演员不像演员,歌手不像歌手。她笑着摇摇头,转身去客厅搬来投影仪,又去冰箱拿了两瓶冰饮,回到房间后拉上窗帘。 瞬间,屋内暗了下来,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模糊天光。 简溪坐在地毯上,看着她动作,问:“好看吗?” 江喻半蹲着调试设备:“不知道,没有看过,只是恰好看到有人推荐。” “嗷……”简溪应了一声,乖乖坐好,目光落在投射出的空白幕布上。 她们在阴影里,电影开始两人还会偶尔搭话讲着情节,演员,剧情,逻辑,后来简溪缓缓安静了,良久良久,暗室里只有电影的声响,时间好像被拉长,却又转瞬即逝。 简溪本不抱期望的,她极少看电影。这部很好看,但剧情对她来说有些新奇,她不知道,好奇怪,好奇怪,她忽然不想拉开窗帘,就这么停留在暗黄的光影里也很好。 一回想起电影的某个片段,大脑便陷入一片空白,简溪紧攥着手,思维被黏住了一样无法加载,先前极力不去思考的东西瞬间重返大脑,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波涛汹涌。 电影里,女人和女人 谁的脉搏在狂跳。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衣物摩擦的声都放大了数倍。 她觉得太安静了。 江喻早就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转头看向了简溪,她耳朵是红的。脸颊、眼下也全都是红的。江喻的视线顺着看下去,简溪在家里的时候似乎不怎么穿内衣。 “怎么了?”江喻明知故问。 简溪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江喻。 江喻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平仄起伏如潺潺流水,简溪好像现在才发现江喻的声音是这样的。 江喻转头,在暗色阴影里看着她,左手撑在她后腰的地毯上,把人圈在小小的空间里,低低地问:“你谈过恋爱吗?” 简溪耳尖开始不自觉地热起来,喃喃道:“没有……” “那接吻呢?” “喂!我恋爱都没谈过这么可能会……!”她下意识转头反驳,对上江喻的眼睛,她不明白。 江喻:“听说初吻是糖果味的。”她轻声道:“简溪,你不好奇吗?” 扑通,扑通,简溪心下不受控制,她侧过脸,假装看幕布:“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喻:“可是我很好奇,简溪。”她说得极为认真,似乎在讨论物理问题一般,给了简溪一种错觉,她根本猜不透江喻在想什么。 江喻:“谈恋爱之前要练习接吻,你知道吗?” 简溪声音有些抖:“什么?” “要和我练习接吻吗?” “练习……什么……”简溪的脑子彻底乱了,连话都说不完整。 她没有再说下去,江喻越靠越近,简溪下意识闭上眼睛,手攥紧。 江喻看到她这副模样,目光落在她脸上灼烧,忽而低头克制。 什么啊……而后她侧脸吻上,敲开她的唇,反手扣上她攥紧的手,十指相触。 软舌交缠,简溪浑身一颤,指尖的冰凉被江喻手心的温度包裹,她揉捻着她的手,吃吮,缠吻,倾入。 “等……江…喻…” 她的舌尖不断舔舐交缠着简溪,“我在……听。” “唔……江……嗯……喻……”简溪控制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 为什么一直唤我的名字? 简溪咬了一下她的唇,江喻这才退出来,看到她抬眼看着自己,唇发红,眼底湿润,“江喻……” 什么啊,真的是疯了……只是因为下意识,才这样不停喊名字吗。 “张嘴。”江喻低头,感受到简溪懵懵地微张开来,下一秒,侧脸,江喻的唇就又覆了上来,含住她的唇,再度缠吻。 练习吗…? 简溪的脉搏控制不住砰然跳动,眼睛半眯着迷离。 为什么这唇舌翻转的感觉,会是这般?她喘不过气,无法再往下跌,轻轻推开了江喻,别过脸去,声音还有点发颤:“练习……练习够了……” “够了?” “…不是…下次…”话一出口,简溪就后悔了。 “下次?” “不是!”简溪脸颊爆红挡一下弹起来,想往外走,忽然一跌,她被投影仪的线绊倒了,咚一声响。 而后,沙发上,简溪看着江喻在抽棉签蘸碘伏,帮她消毒着膝盖上的擦伤。其实本来没有那么痛的,但是她刚刚跌了马上起来的一瞬间,另一只脚又被杠到了。明明很明显的电线,为什么就是没有注意到,简溪很后悔,八嘎!!! 简溪尴尬地说:“江喻,我可以自己来。” 但是对方没有理她,只是专注着帮她弄着,道:“还好只是破了一点皮。” 简溪依旧在不死心坚持着:“我自己来…” 江喻依旧没理她这句话,过了会才道:“好了。” 简溪:“啊…哦……谢谢。” 还不忘说谢谢,江喻偏头无奈笑了一下。 某人舌头和思维一样开始打结:“我,我要回去了,明天要上学了…”简溪站起来,不敢看她的眼睛,“晚安……啊不是…再见。” 江喻:“再见,好好练习,回去后我们要大考了,简溪。” 练习,靠北……她低着脸,三二一立刻逃回去了。 …… 第二天早上,柯岚抱着课本从走廊回来,一眼就看到简溪膝盖,凑过来问:“哎我去简溪,你膝盖怎么了?摔着了?” 简溪脸一红,没有抬头:“不小心跌了。” 她偷偷瞥了眼旁边的江喻,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突然又不大高兴,对,练习,练习。昨天晚上两人回去后都没有在手机上发过任何一段话。也是因为在赶英语周报。 很奇怪,简溪可以有自己的节奏和计划,可以熬夜做自己计划上的复习进程,但是不会主动去做留的作业,经常拖到最后一刻。昨晚就是,来不及来不及了一个晚上抄完三张英语周报,还顺便伪造了错题,免得老师看出破绽。 电视剧爱演学霸不需要怎么学,但在简溪遇见的人里,学霸比比皆是节奏好,不仅节奏好、完成任务快,还比谁都努力,进度往往还比别人快一截,有自己的想法,却也没落下老师的课堂内容。 第二节下课铃声一响,放笔的声音和眼镜搁下的声音顿时在班里一片哗哗响起,老师刚拔掉希沃白板上的u盘,回头就见全班人几乎都趴着睡着了,只剩零星几个人还醒着。 简溪困得不行了却还在进行十秒钟的犹豫,到底是先睡觉还是上厕所,她困得要死。纠结间,身后传来江喻的声音:“你来月经了?” 她打了个哈欠,困恹恹地回答:“没有。”这是她们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 江喻:“你先去上厕所再回来睡吧。” 简溪:“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写在脸上了。”江喻低头翻着书,语气平淡。 简溪:“可是我坐在你面前,你没叫我之前都没有看到我的脸。” 江喻敲打她:“下课三分钟了哦。” 简溪咻一声出去了,回头余光看到江喻还在做题。果然,大佬的精力和气血也是易于常人的。 江喻的目光落在前排简溪的座位上,未来得及按压进去的笔芯,还有一颗苹果藏在桌肚里,不对还有一颗,暗藏在阴影里。 她忽然想起昨天和妈妈去超市的事:当时忘拿手机折返,在电梯口正好碰到简溪的小姨。 “江喻?”小姨先认出她。 “小姨好。”江喻乖乖打招呼。 小姨:“哦对了,简溪下周四生日,你能帮我挑个礼物吗,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学生喜欢什么。” “来,手机,收款码亮出来,我给你转钱。” 江喻照做,小姨打了三百块钱来,电梯门开,小姨冲她眨了眨眼,便开车扬长而去了。 江喻怼了怼一边还在睡的柯岚。柯岚一脸懵地抬起头,额头压的红红,看到大家还在睡觉,低声骂道:“你干嘛,江喻。” “这周四简溪生日。” “啥……”柯岚顿时一醒,“我们来逃半小时晚自习来去吃蛋糕吧,然后再十点半之前赶回宿舍就可以。” 江喻点点头,看着柯岚立刻趴回去,在手机上给于陇发消息。于陇还在睡,没立刻回复。这时,简溪从外面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坐下就一倒一趴一睡,短短一分钟就睡着了,还在做着零碎的梦。 上课铃响起,只是零星几个人起来,等到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吹麦克风的时候,大家才陆陆续续地起来。 小杏老师看着大家,笑叹了一口气:“怎么你们春困秋乏,冬眠夏热也乏,觉好好睡是吧,呵呵呵,好了,今天来讲情态动词还有语法练习的题,来来来起床了,各位老板们。” “起床了起床了哈,看到同桌还没起的叫一下哈,多听一节课明天当老板。” “下周就第一次大型考试了哈,我们以后每次考试都要抓一次自己当下失分数最多的题型,当然大作文除外,这个要一直努力突破。抓到题型后,比方说语法填空,那你这一个星期的重点就放在语法题目上,用心比例至少要有六成,把五年真题做了归类出规律来,多琢磨多感悟。” “然后本身的课堂上的进度也必须听着哈,非常重要,你们平时学的那些‘芝麻粒’的知识点应该是课堂上攒的,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好了,终于都醒了,来……” 四十分钟后下课铃响起,班里又窸窸窣窣响起趴桌的声音。简溪拿起桌肚里的一颗苹果起身,犹豫两秒,又把阴影里的另一颗也拿上,走到班门口走廊的饮水机旁,刷了校卡接水,慢慢洗着两个苹果。 回到教室时,她看到于陇站在柯岚旁边,江喻也抬着头,三个人正小声说着什么。于陇余光瞥见她,眼神立刻示意另外两人别说了,匆匆离开座位。 简溪不明白为什么于陇会是这样的反应,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莫名对江喻生气起来。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纠结着昨天晚上“练习”的事情,是的,只是练习,不然还能是什么。所以,等等,难道……江喻有喜欢的人了? 靠北……疯子。 她拿着两个苹果坐了下来,开始啃着,本来她打算拿一个给江喻,然后去走廊上发呆。 但是…… 江喻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你不打算给我吗?” 简溪扭过头来,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睡觉,低低地说:“谁说是给你的!?” 江喻撑着一边的脸,微微摇摇头:“真的吗?” “你很不会说谎,你知道吗,简溪?” 简溪另起话:“我晚上晚自习要早溜去游泳,不和你一起回家了。”说完转回去,可下一秒,还是拿起另一个苹果,转身塞到江喻手里,道:“我吃不完,送你了,不是特意给你的。” 江喻挑了一边的眉:“嗯?” “…谢谢。”【`xs.c`o`m 网】 15、 15 章 下午,柯岚的家长来送东西给她,于陇不想马上回宿舍,大脑也已经学饱和了,不愿意再坐在教室里看书,再这样下去屁股要看烂了,便就跟着柯岚一起去了。 她看到柯岚往大门去,便停下来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于陇站在十米外的树下,看着英语小册子。说好不行了饱和了,但是顺手拿个小册子或者笔记本的肌肉记忆已经烙印在脑海里了,她觉得自己就像学习派爱豆,敬业到学校倒欠她两百万。 可没看几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争执声。于陇抬头一看,那个男人在扯着柯岚的耳朵,轻轻打了她一巴掌。 周围的学生都转过头来,包括铁门外的家长们。于陇蹙眉放下书,阔步走上前去,站在柯岚身边,推着她往后带,挤出笑容来:“叔叔好。” 牙齿都快咬碎了才没把脏话骂出口。她这才明白,前几次柯岚为什么总不愿意让她跟着来拿东西,要么找借口支开她,要么被她撞见了就开玩笑推开,原来都是怕她看到这一幕。 大叔再说了几句,眼睛如鱼目凸出来,而后走了,于陇一上前来,他便老实了,即便表情还没完全来得及收回去。 于陇拉着柯岚手扭头就走,“你爸给你的东西真的能吃吗………怎么……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她一路把柯岚拉到大门后的礼堂里,这里没有人,没有灯,只有玻璃外流进来的一点光,一明一暗地隔开她们。 柯岚揉了揉眉心,解释道:“他没有真的时常都那样对我,他那样,是……” 于陇听到这个人站在她面前这样说,感到十分诧异,柯岚怎么到了已经,不停地帮这样的行为合理化的程度了。 她双手抓住柯岚的肩膀,把她扯到自己身前:“你当真要如此吗,柯岚?你明明,明明都可以帮我,帮别人出头,为我们说话,你完全……”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她突然意识她们作为学生还需要家长每个月给她生活费,柯岚就不能怎么顶嘴反抗。 柯岚看到她这样,忽而对她笑了一下:“于陇,不要把我放在弱者的位置,我也很烦烦得要死,但是现在还不行。” “我现在没有赚钱的能力,也不想花太多心力在这上面纠结来纠结去,他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发癫,我也是仍不住顶嘴,他刚刚说叫我以后考编制和公务员,比较好结婚,什么叫比较好结婚我没忍住又怼了他。” “然后我们又吵起来,他就说我顶嘴,说明明花钱让我去矫牙还这样气他。” “算了,我就不应该和他拗的,我在学校呆在你们身边就很好,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所以就这一两下,随便吧,他不会有改变的了。” 于陇听的眼皮一抽一抽的:“总之!” “你不要独自一个人硬撑啊!”于陇大喊起来,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我是你的朋友啊!不会因为你的倾诉而逃离的!” 柯岚依旧玩笑着眼神看她,道:“那我不是在向你传播负能量吗?现在网上不是很流行要远离负能量的伥鬼吗?我不想你远离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陇:“巴嘎!!!!!!!!!!” “柯岚!你在说什么!这不是负能量,这是你不信任我把你当我高三最好最好的朋友!八嘎!!!!!” 柯岚看着她大喊,比自己还要生气,那充满信任和决心与期待的眼神,忽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抚漫进来。 于陇继续喊着:“你以后当反派了也没关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但是不能不让我知道!当然不要叛国是底线!” 柯岚思考了一下,随即失笑道:“我不会当反派的,我记性不怎么好,语文我背了两年现在理解性默写还处于天崩地裂状态中。” 于陇:“巴嘎!!!!总之你听到我之前说的什么了吗!” 柯岚点点头顺声道:“听到了,别生气了,也没什么,就这样,他不大有思想,偶尔一下。” “不准说没什么!”于陇立刻反驳。 柯岚:“…好…我们来去食堂吃饭吧,时间不早了,走了…” 晚自习开始前十分钟,于陇和柯岚才走回教室。两人没急着做题,搬了两张凳子到走廊上背书,回头就看见江喻和简溪拿着水壶出来接水,这两个放学后去了一趟便利店就回来了,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几乎一个下午都窝在教室里。 简溪手上还拿着本子,接水时无意间瞥见楼下小树丛旁有只小猫,便想下去。 正犹豫着,江喻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下去走走吗?” 简溪立刻点头:“好,走吧。” 她没跟江喻并肩走,而是跟在她后面。两人刚接满水的杯子,被暂时放在了饮水机旁的栏杆台子上。 楼下小猫是橘猫,不大怕人。 江喻:“之前高一校区有一只小黑猫,只有四只脚上是白色的,我们叫她踏雪。” “踏雪?名字好好听。” 小橘很亲人,走过江喻脚下蹭了两下,又来到简溪的面前,倒下来露出肚皮,简溪伸手想摸,被小猫轻轻拍了下爪子,只好改成一下下顺着它的背摸,看着小猫舒服得仰起头眯起眼睛,忍不住轻声说:“小猫你真可爱,好想亲你…小猫。” 小橘喵了一声,翻了一个身。江喻突然讲起她的事情来:“小时候妈妈带了一只小棕狗回家养,但是我姥不喜欢,那个时候姥姥还跟我们住,后面养一个月便送人了。” “小狗很乖,也不怎么叫,很乖,很好摸。”那个时候,江喻都是先喂小狗吃饭,再喂自己吃饭。 阳光低吟,风微微凉凉的,小猫开始在简溪的手里蹭着,“那后来,阿姨还带过小狗回来吗?” 江喻:“嗯,带过,我委实想要养一只狗,妈妈也喜欢。姥姥后来便也松口了,妈妈就找亲戚要了一只小白狗。但是我给它起了名字后,它便又被送走了,前后不过一个月。” “姥姥还是觉得套房里养狗就是很奇怪,脏兮兮的,我能理解。” 她们在很长很长的黄昏小树路下里呆了很久很久,小猫伏在她们之间,良久良久,直到远处铃声响起,简溪才发现,这一刻也不过十分钟不到,但却像在这里发呆了天长地久一般。 她的心,静得嚓嚓地烧得出火来,一切疲惫毫无道理的随而消失,有什么比小猫的呼吸声更加安慰人呢,不见得,所有的疲惫不见得会比生命更长。 “你几点去游泳?”江喻忽然问。 “九点半吧。”简溪回答,指尖还在轻轻挠着小猫的下巴。 但其实,命运也不过是暂时的事情,纷乱的、抹茶味的一击。 她便停下来,抚摸着,蜷伏着,有一点昏热,身体却有无比的力量,任何呼吸都不能装载,因此缓缓静止。 “我陪你去。”江喻说。 “你会游泳吗?”简溪抬头看她。 这就是了,紫色的傍晚,微软的光,在世界的角落,一个梦里梦外的北方城市,小猫在呼噜呼噜,听不到走廊上学生们的细细密密的读书声音,正如高三不过是漫长又暂时的一年—— “会,但我只想待在岸上。”江喻的声音很轻。 “为什么呀?” “因为你在水里啊。” “牛头不对马嘴……” 铃声已经响起了,走廊上没有了人,大家都静悄悄的,一瞬间静悄悄地,伏在案桌上学习。无尽的活着,生命的存在,猝然降临。 千万的日子,亦不过如此,普通的,美好的,困难的,只有现在的,美好晚上。 在这时候,一切暂时的生命与命运,自然与人体,从来没有如此接近。在这一条随意的小树路上,总有人得以完成她的安慰。 简溪热衷于游泳时那种泡在水里的感觉,将脸放在水面上,看准时机憋气之后,全速前进。 她喜欢这种抓住正确的时机,在那一瞬间,全力以赴,没有其它,脑子里不会有其它。 在正确的时机全力以赴的感觉,即时多年后她变成了大人,也会偶尔想起。 但随着人渐渐长大,会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全力以赴的时机。不过好在如今的简溪知道,这一年她想要全力以赴,为了文凭。 …… 晚,九点半。 江喻和简溪都没有拿书包,只是揣了手机,便在安安静静的晚自习里出走了,她们从后门走出来,两人沿着路边慢慢走,一路散步到地铁站。 九点的地铁站,同一条线路,只不过要多坐一站。两人一前一后刷了手机过了安检机。 简溪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新鲜。她从没见过九点的地铁,所有的一切都很神奇,来的路上和十点下晚自习的人不一样,或者说整个世界都不一样。 九点的世界,人比十点多一些?少一些?每个人的步伐都不一样,迈向不同的方向,埋入不同的屏幕。 “凭什么把退货责任算到我的身上?” “诶……” “喂,我跟你说我今天破天荒没有加班。” “不是啊,那个人不是刘小姐……” 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是十点那班的人群,却同样以各自的节奏、各自的方向,聚集在了同一个车厢上面。 同一个时间段,同一号线的地铁,乘坐这班站点的乘客总是会有重叠的人群。但如今,她们不属于九点半这个时间点的,简溪想。 平日十点二十分的地铁,有个穿着同校校服的高三生,每天都会扎着一个白色的大发圈。不知道她坐到哪一站,简溪不知道,江喻也不知道。 有个奶奶,总是会坐在同一个位置,有个穿着灰色鞋子的姐姐,每天那个点都站在某个位置,对着手机打字处理着什么。 她们都是十点二十分的人,不会出现在九点半这一班车厢里。 所以世界好神奇,不是吗,笑。 出了地铁,江喻看着眼前陌生的小巷,拿出手机搜游泳馆,却什么都没搜到。她转头问简溪:“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游泳馆的?” “之前漫无目地逛出来的时候知道的。”简溪解释,“现在快关门了,只有保卫奶奶在。平时会有人来训练。” 江喻:“训练?” 简溪:“嗯,看起来像是。这里不怎么有人,静悄悄的,我很喜欢。” “关门了怎么办,你就不能呆久一点。” 简溪:“门不会锁的,我一个人经常躲在一个角落里,等奶奶巡逻完关灯,再待好久才走。” 江喻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带泳衣了吗?我们都没背包。” 简溪:“裤子脱掉就好,到时候套上卫衣,我内里多穿了一套衣服。等下湿了装袋子里带回去洗。” 江喻点点头。 简溪喜欢待在蓝色的池水里,馆里没几个人,大多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蓝色的池水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简溪脱了卫衣,里面是件短袖,再往下是件薄薄的四角裤,像要去沙滩似的,转身如鱼一般落了水,几乎没有溅起水花多少,在江喻的眼里,她这才看清,简溪的身材如何细挑,修长,动态如何俐落,如水中银鱼。 简溪喜欢游泳,或者说是在水里的感觉。 在漂浮不定中,在昏暗的四壁里,在快要闭关的馆。 水带着它独有的重量和声音,撞在她身上,使之缓缓摇晃,如在母亲的子宫里,安然无恙,以水代替生命的流动。 那种感觉,很好很好。 以至于熄灯后简溪也经常留下来。这是一所很旧的游泳馆,但是水却出奇的干净,冬天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水会变得温暖。 温水包围住了身体,耳边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低低的,有水的回声。 反反复复,渗出的水珠落在水池边缘又返回,蜿蜒地流向池水深处,涟漪闪烁着,一下一下,失序杂乱里带有独特的齐整。【`xs.c`o`m 网】 16、 16 章 好久过后,简溪才上了岸,水顺着她的肌肤泠泠落下,这时,江喻才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有人进来了。简溪立刻示意她跟上,拉着她躲到一个暗暗的角落。 下一秒,一束手电筒的光扫了过来,在池边晃来晃去,没扫到她们藏身的地方。那道光停在不远处,脚步声也跟着停下。 糟糕,简溪忽然想起,外裤和短袖是放在奶奶不会留意的地方,可卫衣还落在池边的椅子上,没来得及收。 她侧过脸,凑近江喻,若即若离,极其轻语道:“完蛋了,她要把我的卫衣拿走了。” 扑通—扑通— 心跳声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她摁了一下江喻的手腕内侧,低吟道:“别怕,她不会发现我们。”她没看到,黑暗里忽颤如微蝶的睫毛。 “看吧,没有发现。”等脚步声走远,简溪才松开手,转身又滑进水里。江喻跟在她身后,站在淡淡的光影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有残留的温度。 蓝色池水,灯一熄灭,水便也是黑色的了。 浩瀚的黑色液体中,闭上双眼,独自一人会有无限下坠的感觉. 都是这样,对吗? 以为漂浮不定,可一睁眼,其实自己在原地没有变化,也没有下坠。对她来说,这种感受是自然而然的。 十点多出了水,她看到江喻在岸上一直坐着看着浮动的水面,没有在玩手机,于是问道:“不无聊吗?” 江喻:“这样就很好。” 简溪走进更衣室,换好外裤和短袖,出来时就见江喻手里搭着件衣服,递到她面前:“她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你不会冷吗?”简溪下意识拒绝。 江喻走前去边说边往她身上套:“我里面的是长袖,不会冷,穿上,不然你明天感冒了。” 果然开屋顶就会接受天窗。简溪见她要给自己穿上,赶紧接过:“我自己来。” 往回走的时候,路上的人也不少,下了地铁站后,她们又踏在了银杏大道上。江喻完美的和她保持着半拳距离,偶尔走散了一点,又会不由自主地靠近。 “你身上有我家的味道。”江喻忽然说。 简溪:“废话,穿着你的衣服,当然有了……” 她故意往后退了退,“哝你看要是离我远一点就闻不到了。” 简溪:“下周就第一次大考了。” 江喻:“紧张吗?” 简溪:“嗯。” 两人走到小区大门时,江喻忽然停住:“想喝养乐多吗?”旁边正好有家便利店。 推开玻璃门,五分钟后,两人各拿着一瓶养乐多出来,撕开封口,仰头一饮而尽。 江喻渐渐懂了她为什么爱喝这个了,两三口刚刚好,酸甜涩都有,以及很清爽,味道会和人绑定,以后再看到养乐多,她便会想起简溪。 夜里睡前,简溪和江喻在手机上又聊了几句,才道了晚安。 好吧,还是很神奇。 周三下午,简溪盯着桌角那张还没交的分数志愿表,这是学校的老传统,每个学生都要在上面写下每次考试的排名、想考的大学,还有期望的分数或名次,乱七八糟的一通,都在上面。 简溪的还没有交上去,想着待会课间就拿去交了吧,再推迟下去就忘了,忘了就不好了。希望到时候熊老师不在办公桌上,不然拿了会看,看了会说话,但简溪不想接话。 正走神时,手机屏幕亮了亮,一条消息弹到简溪眼前:(江喻):“下课后一起去办公室吧,我正好要找凌老师问问题。”简溪没解锁手机已经看到消息了。 江喻怎么总是能知道她要干什么呢,她抬头看了一眼教室的监控,再次低头的时候,锁屏上又弹出一条消息:“我不是监控。” 简溪:“………” 下课后,彭霞看到简溪也要交志愿表,便凑过来:“简溪,我也和你一起去!”又转头问江喻,“江喻你也没交吗?” “不是,我去找凌老师。”江喻指了指生物课本,紫霞了然地点点头。 她就是那个很努力的同学,简溪其实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但是她那股认真的劲很难不被注意到。 有些事就是这样,不用深交,只要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便可以知道。比如坚持不懈,比如品性良好。 “你写的是什么?”彭霞随口问了句,又立刻摆摆手,“哦不对,我不应该问你,你不要拿给我看,抱歉我下意识问的。” 简溪看着自己的志愿表,忽然心想自己给彭霞贴标签,觉得她是“努力的人”,那她会怎么看自己呢?一个南方来的人?插班生? 彭霞笑吟吟看着她和江喻,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膀。 不,她不会想这些的,她不会这样去看一个人,她不像是我这样的人。分析自己,分析别人,她只是认真一件事情,认真一件事情,没有人不会被她感染,何况她不是那种呆滞的没有情商的人。她是一个很通透的大方的人。 不需要深交就可以看出来的。 两人把志愿表塞到那一叠的中间。转身要走时,简溪回头,正好和办公室里站在凌老师身边的江喻对上眼。简溪比了个“我先回去”的手势,江喻点点头。 以前坐在江喻后面时,简溪偶尔会到她侧后边的位置上看她写的字。很好看的字,和她本人一样高挑秀丽,让人不知不觉瞥盯着的她的字和执笔的手看。 聪明的人的手都这么长,或者好看吗?她虚空比划着,忽而,那双手的主人回过头来,看着坐在侧后方的她,五指轻轻展开,逆着光举到她面前。 江喻不解地问:“怎么了?灯光很刺眼吗?” 奇怪的问题,灯光怎么会刺眼呢。 “还是说在比大小?”江喻忽而把她的手拽过去,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简溪瞬间暂停发呆,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江喻的手比她长一点。 江喻收回手:“你的手很好看。所以…还在发呆?” “哦…哦哦……”说实话,江喻的动作吓了她一大跳。 简溪还在回想刚才的画面,记忆灌注了她的思维,她想着,忽而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水要溢出了。” 转头一看,江喻正伸手把饮水机的旋钮扭回去,手里还拿着个空杯子。“你好像又在发呆?在想什么题吗?” 简溪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思绪飘到其它地方。啊……她又被吓了一跳,“没有。” “嗯。慢慢来,一次考试而已。”江喻朝她微微笑了一下,而后离开了,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江喻的手上还拿着杯子,都走过来了,难道不是来接水的吗?还是因为看到我杯子里的水要溢出来了才走过来的?她那个位置看得到吗?什么啊…… …… 晚上的地铁,人忽然多了起来。靠北,怎么这么多人,梦回南方的那条三号线,难道地铁没有超载吗? 车厢里的声音乱糟糟的: “别挤了!” “抱歉,借过一下。” “门口的人往里面走走啊!” 简溪被人群推着,又往江喻身边靠了一步,脑袋一顿骂骂咧咧。江喻往后后退了一步,挡住了后面的人。车厢在摇晃,简溪玩着手机分了神,没有认真地站着,被晃倒入后面的人怀里一瞬,她抬头才发现,江喻不知什么时候挡在她身后,替她隔绝了拥挤的人群。 简溪:“抱歉…谢谢。” 江喻:“谢谢?” 简溪:“嗯,谢谢。” 她忽然想起晚自习下课后,当时她转身想找江喻问一道数学多选题,江喻却起身走到她旁边的座位坐下,说“这样讲题比较舒服”。 “笔。”江喻伸出手。 简溪把笔递过去:“嗯,给…” 交换时刻两人的手交缠了一瞬,江喻的手碰到的时候,简溪忽然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撞见小姨和她恋人在雪地牵手看烟花的场景。 她记不太清了,继续听着江喻讲着不是参考答案上面的排选法,毕竟参考答案四个选项加起来一共有一整面的解析,真的这样一步一步算的话,就不用考大学了。 她太需要江喻的做题经验了,所以不能发呆。不管对方是谁,最好都不要发呆,请教别人却分了神,这不好。 但刚刚讲完题走到地铁站的时候,简溪忽然发现自己忘记拿手机了。她翻了一下包,确定不在包里,“江喻,我的手机可能没有拿到,你先回去吧,我回去拿。” “我陪你回去找。” 她转身和简溪回学校。拜托,简溪和江喻跑起来,希望教学楼还没有关门,手机壳里还放着妈妈每年去老家神婆那里求的平安符,妈妈说要随身带着,她从来没离过身。 “平安符?”江喻边跑边问。 “嗯,我妈每年都会去神婆那里找观音娘娘请个平安符,一年一个,教我要随身带着,我便总是放在手机壳背后。” 靠北,拜托,手机一定还要在教室里,一定。简溪的眼眶渐渐红了,江喻看在眼里,不自觉地抿紧了嘴。 赶到教学楼时,最后一个学生刚走出来,是乐乐。江喻顺便打了个招呼:“乐乐。” “你还没回去啊?”乐乐有点惊讶。 “手机忘拿了。”江喻解释道。她之前没有搬家时和乐乐是一个地铁站下站点的。但乐乐上了高三后便没有外宿了。 她们很熟吗?简溪看到她们打了一个招呼。 两人一同快步上了楼梯,再阔步走进黑色的教室,已经拉了闸,教室里没有灯,江喻便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去简溪座位上找着。桌肚里没有,她往地上一看,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掉在了地上。她拿起来递给简溪:“没有裂,还在,没事。” 还好,简溪忽而愧疚:“谢谢,抱歉,这么晚了…耽误你早点回去…” 江喻:“不会,该找就得找,地铁十一点半才停运呢。” 她听到简溪刚刚说话的尾音有些颤抖。 教室依旧是黑色的,唯有窗户外漏进一些光色,描摹叠在每一个书桌上的书堆轮廓。 江喻向前走了一步,将简溪圈入怀中。她感觉到怀里的人瞬间就抱紧了自己,而后失声哭泣。 一瞬间,复习的疲惫和饱和,以及离别的潮湿在那一路的停滞后涌上来。 江喻静静地抱着她,闻到她发丝独有的味道,因为眼泪而变得涩涩的,“手机找到了,平安符还在。我也在这里……” “江…喻……江…喻……”她克制着痛苦,借助某人的名字咽下眼泪。 … 周四的阳光懒洋洋地趴进教室,简溪盯着日历发呆,周四到周日只剩两天,真好。单休的高中,真坏。 这一整天,简溪总觉得脑子昏昏的,当然不是学习方面,复习依旧按照计划进行,她只是感觉江喻和柯岚于陇都变得不对劲,像是在躲着她一般,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干什么啊…不仅如此,糖果味的“练习”,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困扰这件事情,江喻依旧是那副神色自若云淡风轻的模样。 想不明白,她想去游泳了。 下午第二节课间,乐乐从办公室问了问题出来,绕到柯岚这边敲了敲她的课桌:“熊老师叫你。” 那一时刻,简溪整日说不清的心绪,道不明的忐忑不宁,被后面柯岚的回答精准戳中:“啥玩意啊?” 柯岚:“熊老师找我干嘛?” 乐乐:“请你去喝茶呗。” 柯岚哀嚎一声:“完蛋了。你‘喝’完茶出来了?” 几乎每一个高三生都会被老师拉去聊成绩排名和大学,但是柯岚显然不想面对这些,至少现在不想。 “还有五分钟上课,待会是语文课。”江喻提醒道。 好吧柯岚想着要听语文课,不能再磨蹭了。 简溪没有注意她们在说什么,只是自己默默地不大不高兴,每次自己接完水回来,总能看到柯岚、于陇和江喻凑在一起,可她一走近,三人就一窝蜂又不讲话了。 她只得安慰自己,引起误会的不一定是一件大事情,而是缺乏沟通。 所有的误会都始于缺乏沟通。 可是,有一个既定事实摆在她们面前,至少她还没有那种归属感,不过短短一个月的,不过是适可而止的交情,但江喻和柯岚于陇她们已经认识好久了,而自己才是外来者。她告诉自己至少要清楚知道这一点。 所以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你们在干什么?”这样问?那便更奇怪了。 简溪想着,趴在桌子上,低头在桌下胡乱划着手机,划着江喻的朋友圈,她很少发动态,一年也就两三条。简溪往下翻,翻到了三年前的一张照片,那时候的江喻看着还稍显稚嫩,眼膜里却有一股淡淡的锋利,如出生的雪豹。 糟糕,不小心,下意识,点了赞。靠北啊……就不应该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玩手机,要不要删除呢。 犹豫不决,她取消了那一个赞。【`xs.c`o`m 网】 17、 17 章 江喻:“简溪。” 简溪:“嗯?” 她抬起头来,转过身:“怎么了?” 江喻:“我有一个问题要问。” “嗷嗷,”她以为是什么关于假期或者考试安排的问题,毕竟上一节课熊老师叽里咕噜讲了一堆,“什么问题?” 江喻:“为什么要取消点赞呢?” ????? 她瞬间石化在原地,老天奶杀了我吧,谢谢的。 江喻见她沉默,继续道:“我以为你想了解我。” 误会,无论是在电视剧里还是在现实生活里,都是因为没有人开口,缺乏沟通,缺乏…沟通。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是因为犹豫地未出口。 沉吟片刻,简溪道:“没有,我手滑了。” “但我确实在看你的朋友圈。” “……为什么,你今天和柯岚于陇她们讲话,一看到我来就不说话了?” 江喻的笔停顿了一秒,道:“我们在讲关于柯岚的事情,她不想被人知道,因为很好笑。” 柯岚听到,幽幽从题目里拔出脑袋想骂人,但是只能咬着牙应下来:“嗯简溪,太尴尬了……” 简溪懵了一下,“这样啊……抱歉。” 江喻:“你不需要抱歉,是我才对。” 无缘无故的,因为江喻的一句话,简溪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了。 “简溪?我可以看一下你的生物试卷吗?”楚莹过来找简溪,挠挠头问:“我看到上次周考你的生物在班里排第二,所以想来问问你。” 简溪抽出桌肚里的文件夹:“我找找,看看有没有弄丢。” “没有诶!” 楚莹:“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简溪:“可以啊,你看吧!” 楚莹:“好呜呜呜谢谢你呜呜呜呜呜呜。” 楚莹:“简溪,你有在上补习班吗?” 简溪:“没有。” “啊?那你外宿?不过……也是,你成绩好,不需要适应,厉害的人适应能力很强的。” 简溪笑了一下道:“楚莹,你可以来问我,我不介意的,不过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就生物这些科目好一点。” 她上次去办公室找廖老师问问题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楚莹和熊老师的对话。大致就是,她选这个选课组合,并不是她的意愿,但她的妈妈说“这个选组比较好,不管什么科目要是真努力了无论如何都会成功的吧?”她这样和老师复述着家长的话。 简溪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很讶异,因为在她的眼里,楚莹很认真在学习,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她抱怨:“其实我地理比较好……”类似这样的话语。 简溪问完问题后便离开了,忽而觉得这世间不是只有她一人的命运莫名其妙,无助的懵懵的被推着向前走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她也说不出一句述苦的话,无论是小姨还是遇到江喻她们、姚阿姨,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只是偶尔,依旧会有说不清缘由的情绪漫上来,疲惫、饱和,于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伤感,她不愿意如此。 “也可以来问我们,楚莹?”江喻手上拿着一个小零食,在前面二人转过来的时候,塞给了简溪。 楚莹:“……啊谢谢。” 江喻这个人总是在意外的瞬间打破将要下坠的情绪,简溪想着。 “简溪,我想加你的联系方式可以吗?” 乐乐也走过来了,楚莹抬头看到乐乐,才想起一件事情,转头看着简溪便问:“过几天是不是你生日?我们晚上正好约了人溜出去去ktv,简溪你来吧。”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楚莹便说:“哎呀反正都是女生,就五个人加上你,反正过生日,你不用a钱,我们请你啦,来嘛!” 楚莹见她没有拒绝,便抱了上去:“okok,说定了哈,到时候发地址给你!” 老实说简溪还挺想去的,等她们走了她才反应过来,要不要问江喻去不去,可是客带客似乎不太好。 她转过头去:“江喻……你过后有空吗?” 江喻:“可以有空。” 简溪按了一下自动笔,可以有空?所以是没空,而且客带客可以吗,她和她们有熟到可以客带客吗?于是她说:“嗯…到时候晚上你们先回去吧,楚莹和乐乐约了我玩。” 江喻沉默了一秒,而后回答:“嗯。”她又突然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变得熟络起来了?” “不知道。”有些东西开始变得微妙,简溪没再说话,再度坠入了一轮复习书上的知识点里。老师还没来,课代表先帮忙传了上节课练习的b4卷子。 简溪拿完自己的后,下一张就是江喻的了,她不自觉扫了一眼,看到上面有个错的,不是那种难题的错误。 有点意外,无法想象她会做出这样的失误,让简溪觉得很陌生。 “我又不是完美无瑕疵的人。”江喻碰了碰她的肩膀:“别再看了,眼睛都要趴在我的试卷上了。” 她顿时脸下一红,回过头来一放:“没有!”江喻看到她霎得一红,愣了一下,而后面前的人便转过身去了。 怎么这么容易害羞的吗,藏都藏不住,江喻撑着脸,侧头,不知道什么表情。 晚自习。 简溪不知道后面两个人偷玩手机,手打字都要冒烟了。等她出来接水的时候,看到柯岚不在座位上,她回头下意识地去找于陇,她们总是黏在一块,一看意料之中的也不在。 刚要坐下,江喻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又立刻松开,以不会打扰到别人的音量轻轻说道:“陪我去便利店。” 简溪:“便利店?” “嗯,好吗?” “…好。” 此时去往便利店的路上极其清静,树影斑驳,她们走的并不着急,很缓慢。简溪和江喻并肩走着,路小了后,简溪便跟在她身后。 她看着她前进的背影,不得不说简溪太喜欢江喻不温不火的性子,很舒服,很可靠,似乎她就是完美无暇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可以被解决,像解决数学题或者物理题一样。 “为什么你要拿四瓶可乐?” 便利店内简溪看着她结账,听到她对自己说:“因为你。” 简溪:“我?” “嗯。” 江喻走过来,两手都扣着可乐瓶,带着简溪坐到玻璃台前。 窗外没有什么人,偶来几个路人,唯有路灯日日夜夜立在那里。 忽然便利店停电了,简溪刚要转身,忽然被江喻的手蒙上眼睛。 她听到江喻靠近她,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皮肤,耳语缓缓道:“生日快乐,简溪。” 下一瞬温度立刻消失,拉开。 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摆着一个插了蜡烛了小蛋糕,于陇和柯岚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旁边,大喊:“生日快乐!!!简溪生日快乐!!” 晚自习,她们逃到了安安便利店,为简溪过生日,拉来了店家姐姐帮忙关灯,一起吃。 点蜡烛,拍照片,大笑,还买了很多便利店零食摊在桌子上,简溪开始许愿,她半睁开眼睛,发现江喻也在许愿。 简溪:“喂,过生日的人是我,你干嘛把眼睛闭上?” 江喻:“离我生日还有好久,也让我许愿一下。” “我生日七月份呢。” 简溪:“…江喻……” 下一秒,四人笑作一团,江喻眼睛亮亮的,简溪大方地调笑说道:“那好吧,谁叫你的生日在夏天呢,还是最热的月份。” “对了,柯岚于陇,你们的呢?” “我们都是十二月四号。” “?这么巧???” “对啊,我们就是因为这个玩在一起的!” 于陇:“我到时候要在班里过,一个大蛋糕班里女生全部一起吃!” 柯岚:“那很爽了。” “诶,简溪你知道江喻会开车吗?” “什么?等等所以她是大一岁不是小一岁!她成年了?” 江喻在一边支着下颌,看着简溪点点头:“嗯,今年七月初成年的,七月借周末断断续续考了科目一科目二,八月就去考完了驾照,我晚读书一年。” 简溪:“那你是大人了。” 江喻摇摇头失笑道:“什么,哪里是大人。” 简溪:“那你不要抽烟。” 江喻:“你小姨会抽烟?” 简溪:“嗯,她变成大人后,就会抽烟了,那种感觉不一样了,总之我最讨厌烟味。”小时候见到小姨,和长大后再见到小姨,和简溪见过的种种,感觉的种种,都变得不一样。 那,等她自己变成大人的时候,会有什么变化呢?也会像大人一样,变得重重的吗? 她总觉得大人身上有重重的气质,而自己是轻轻的,所以能一眼认出大人是大人来。 江喻撑着脑袋,“你现在就在成为大人的路上了,十八岁的蜡烛已经吹完了。” 简溪摆摆手:“哎呀!没有感觉!我怎么就变成年龄上的大人了!” 恰时,有两个姐姐下班路过这个地方,推开玻璃门进来看到四个学生在过生日。 “哇!生日快乐呀!” 简溪笑眯眯:“谢谢姐姐们。” 两个姐姐离开前拿一小盒巧克力给她们:“生日快乐哦!考试加油!” “大家都是哦!” 四个人笑哈哈地和姐姐们说了谢谢和再见。 十点二十分了,柯岚和于陇看到时间后收拾好东西:“先撤了,回去…回去应该要撞上关门了,拜托不要哇哇哇。” 江喻和她们摆了摆手,简溪答着:“嗯……”江喻起了身收拾东西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蛋糕订的大小正好,就是四个人的份。简溪对着江喻说:“你先回去吧,我回后门找楚莹了” 外面开始打雷,天似乎要下雨。简溪像往常一样背起书包,和江喻打了招呼。她回到后门,和楚莹乐乐一起打了车直接过去。有女生已经到了,她们三个进去的时候,门一开起哄欢迎的声音就震得简溪耳朵嗡嗡。 包厢里一下子变成五个人,大家的精神状态憋屈到需要用声音来发泄,于是非常热闹地用力地聊天和唱歌,这里的灯光都是氛围灯,暗淡陆离,简溪竟然不觉得尴尬,便也坐下来吃东西:零食,果盘,还有楚莹偷带进来的卤鸭爪。 这四个人忘乎所以,唱歌,拍视频,聊天,炸得简溪耳朵疼,不过身处其间她也觉得很是高兴,那四个人玩出了现场有十来个人的赶脚。 门再次开了,又进来一个女生,简溪抬头看了一眼,也是班上的女生,她记得她的脸,只是没有说过话。 “怎么不和她们一起玩?”这人走过来叫了简溪的名字再问了一遍,因为包厢内太吵了。 简溪没有意料到这个同学会记得自己叫什么,自己却不记得,她感到愧疚,扭过头来简单回答:“刚刚和她们玩了,休息一下。” “说谎哈哈,怎么你面前的啤酒一点都没喝。” 简溪:“啊……因为酒难喝,我不喜欢和苦涩的东西。” 这人笑了一下,“好吧果然真诚是必杀技。”下一秒她便被楚莹拉走了:“喂!来了不吱声!!!!” 然后五个人拿着话筒对简溪喊:“生日快乐!简溪!寿星要喝成年酒的!” 刚刚那个人招呼着笑起来:“通知通知,简溪同志不爱喝酒,不能欺负她。” “不行啊!都是饮料酒!真的很好喝的!” 简溪还没说话手里就已经塞了杯子。简溪慢慢转头看向楚莹和乐乐,露出一个友好的眼神交流,想示意:救我! 但这两个人已经玩嗨了,完全没有接受到简溪扫过来的“绞杀”意味。 乐乐和楚莹唱着唱着突然眼前一亮,视线抬到门口,猛得拿起话筒喊叫:“又来人了!” 简溪回过头,包厢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也是班里的女生,简溪依旧不熟,后面跟着一个人。 那个人入了霓虹陆离的屋内,灯光扫过她的侧脸被睫毛抬起承接住了,旋转的灯最后滑过她的手腕。 是江喻。 简溪宕机了一瞬,下意识地朝她点点头,江喻也朝她淡淡一挑眉,可她前面那个同学以为简溪是在和她打招呼,便说:“生日快乐,听江喻说今天是你生日,给你。” 她接下她递过来的巧克力:“谢谢。”再次糟糕,简溪不记得这个同学叫什么。 不过江喻并没有像简溪潜意识以为的那样会坐到她身边,而是走到对面,坐在了角落里。 巧克力女孩,暂且这么叫吧,简溪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好意思问。巧克力女孩坐到简溪的身边来,问道:“你从南方转学过来的。” 简溪点点头:“嗯。” 她由衷地感叹:“你适应能力好强啊,成绩好好。” “没有啦。” “对了,你知道吗……” 她和简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可简溪的眼睛却总是悄悄地往某个角落移动,又缩回,却从不正眼看,只敢余光扫过去。不过被关注的那个人一次眼神也没有给,似乎没有觉察到简溪的动作,于是简溪便和巧克力女孩聊得很大声,妄图引起那个人的目光。 她有点不爽,但她好像没有理由不爽。巧克力女孩平时看到简溪都是和江喻在一块,这才注意到进门来到现在似乎两个人都没有交流。 原先那几个人已经闹得唱得吵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巧克力女孩不得不凑到她身边说话:“你和江喻吵架了?” 简溪:“没有啊?” 楚莹乐乐忽而蹦跶过来:“欧!来玩海龟汤!猜不出的人喝酒!” “你会玩吗?”身边的巧克力女孩问道: “我教你?”【`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