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今天也在扮柔弱》 第1章 第 1 章 冰,刺骨的冰,混着剧毒的烧灼感,一路从喉间滚入肺腑浸满全身。 黎望舒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她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削瘦的脊背上。她神情恍惚的看着床顶,眼前不是阴暗潮湿的诏狱,没有黎婉墨那张淬毒的笑脸,鼻尖也嗅不到一丝血腥和**的气息。 她没死?或者说……她回来了? 死亡的冰冷触感尚未完全褪去,前世临死前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大婚之夜,红烛泣血。新房里,她目睹着她的新婚夫婿文信侯府世子沈珉瑄,与她那个惯会装柔弱的庶妹黎婉墨,在她婚床上抵死缠绵。 沈珉瑄嘲弄的话语将她打入地狱,“黎望舒,你当真以为我会娶一个废人?”这场盛大婚礼,不过是她父亲黎相与沈家父子联手布下的棋局,一个遮人耳目、方便调兵遣将的谋反之局。而她这个病弱的嫡女,只是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冰冷的诏狱,黎婉墨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扭曲着得意,亲手灌下毒药,在她耳边低语:“姐姐,安心去吧。就像当年,你那个短命的娘亲,也是这么死的……” 生母早亡的疑云,瞬间化作她的滔天恨火! 意识涣散之际,牢门被粗暴撞开。那个权倾朝野、冷峻如修罗的锦衣卫都督秦既明,竟冲了进来。她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他失却了所有从容,紧紧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那双曾令朝野胆寒的凤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神色。 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重生带来的眩晕。她僵硬地转过头,手指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腿,锦被之下,是两条细瘦得可怜、毫无知觉的腿。视线艰难地挪动,最终定格在床榻边那架冰冷的紫檀木轮椅上,繁复的雕花此刻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她的巨口。她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好,好一个慈父!好一个良婿!好一个姐妹情深! 既然老天爷让她带着记忆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节点,那么这一世,她黎望舒,只为复仇而活!那些将她推入深渊、踩着她尸骨往上爬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承平二十三年秋,黎望舒方才十四岁。母亲忌日刚过,一场寒雨浇透了整个相府。重生的这一天,正被柳姨娘诬陷“冲撞母亲亡灵”为由,在家祠冰冷的青石地上罚跪了整整一日,寒气侵骨,本就体弱的她彻底晕死了过去。 她将计就计,借病体需要静养,在房内思考着前世的种种事情和关键人物。眼下已过去半月,为复仇有更多的胜算,找人弄来了两只鸽子,神不知鬼不觉的传了封信出府。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水痕蜿蜒而下,在微明的天光里映出湿冷的痕迹。布署好一切,她开始认真打量着自己,临窗的梳妆台,模糊的铜镜上映出一张脸,青白得没有一丝活气,眼下两团浓重的乌青,嘴唇干裂脱皮。任谁看了,都只道是个风吹即倒、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她扯了扯嘴角,镜中那张稚嫩却枯槁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淬了冰的寒芒,与这具枯败的躯壳格格不入。这身病骨,从今往后,便是她最好的甲胄,最利的刀锋。 “青黛、霜降”她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久病的虚浮,“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先进来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弓着腰脚步轻柔。青黛,正是前世那个为护她而被柳姨娘下令活活杖毙的傻丫头。 而后,一个瘦小得仿佛能被风吹跑的小丫鬟怯生生挪了进来,头垂得低低的,露出细瘦脖颈上几道尚未褪尽的青紫掐痕。 “二…二小姐。”霜降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惊惶。 黎望舒的目光落在了霜降她破旧的袖口,上面沾染上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粉末,那是柳姨娘控制底下人惯用的慢性毒“秋缠”,中毒者会日渐衰弱咳血,最终无声无息死去。前世霜降的娘,便是这么没的。 “霜降,你过来。”黎望舒的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待霜降忐忑地挪到轮椅边,她才用更低、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道:“你娘…咳疾又犯了吧?夜里咳得睡不了觉,痰里带了血丝?” 霜降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恐惧。娘亲的病,连府里管事的都不知道,二小姐如何得知? 黎望舒不看她震惊的脸,只移动着轮椅到床边,从枕下摸索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靛蓝色粗布包,塞进霜降冰凉颤抖的手里。“这里面有三颗药丸,白色那颗,今晚就想法子悄悄喂你娘服下,能镇咳安神。”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霜降袖口那点黄粉痕迹的位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至于这个…别怕,很快,你就再也不用受制于它了。” 霜降死死攥着那个布包,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看着黎望舒的眼神,如同看着深不可测的寒潭,恐惧深处,却悄然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几日后。 相府后角门,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吱呀声。黎望舒裹着一件半旧的素色斗篷,脸上带着面纱,更显得整个人缩在轮椅里,弱不胜衣。她假借要亲自挑选上等绣线为父亲绣制书袋,才得了柳姨娘半是轻蔑半是施舍的允准出门。 青黛推着轮椅,有些担心“小姐,您真要亲自去?” “是啊,身体不舒服就该早些休息,何必逞强?”粗使婆子宋嬷嬷语气不耐,眼神却滴溜溜地扫视着街边铺子,显然心思早已飞远。 “嗯…咳咳…听闻锦云坊新到了些…咳…苏杭的软烟罗…给父亲做书袋内衬最为合适…”黎望舒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小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手帕掩着唇,一丝猩红恰到好处地洇开在素白绢子上。 宋嬷嬷嫌恶地立刻后退半步,仿佛怕那病气沾染上身,敷衍道:“那老奴去前头胭脂铺瞧瞧,小姐您…您慢慢挑。”说罢,扭着腰快步走开。 人一走,黎望舒眼中那点虚弱病气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沉静的寒潭。她让青黛驱动轮椅,二人快速地转入一条僻静的后巷。轮椅扶手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卡簧被她指尖一顶,“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巴掌大的紫檀木板无声滑开,露出里面薄薄的几张泛黄纸契——正是她生母当年压箱底的几处京郊上好田庄的地契。 一个穿着半旧僧袍、眉目平和的老和尚早已等候在一间不起眼的茶肆后门。和尚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契,将一个沉甸甸的乌木小盒塞进她轮椅扶手的暗格里,语速缓慢:“朱丸假死,十二时辰内气息脉搏皆无,需用银针扎百会,方可醒转。墨丸专克秋缠,连服七日可清余毒。金丸…是百里香,遇热挥发,沾肤即入,初时只觉微痒,三日后奇痒难耐,抓挠处溃烂流脓痛入骨髓,一月后,如不能得寒玉髓相救,将暴毙而亡。二小姐,你当真要用这……” “有备无患罢了。”黎望舒打断他,指尖拂过冰冷的椅面,眼神无波无澜,她早已没有回头路。 “师傅费心。相府,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我还有一事,要拖你亲自去办” “二小姐请说” “我要你替我买下一家医馆”和尚目光在黎望舒过分沉静的脸上停顿了一瞬,什么也没问,只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二小姐放心。此次一别,望你多加保重。” 回程路上,二人去了道锦云坊买了包绣线与软烟罗。待到回府时“偶遇”了等在街角的宋嬷嬷。她假意殷勤地要来推轮椅,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黎望舒放在膝上的那包绣线。黎望舒猛地一阵剧烈呛咳,手帕捂嘴,再拿开时,帕子上赫然一团刺目的鲜红,星星点点还溅在了最上面那卷昂贵的银红软烟罗上。 “哎哟!”宋嬷嬷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看着软烟罗上的血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避之不及,“小姐您这……仔细过了病气给相爷!老奴…老奴还是离远些伺候!”她再不敢靠近,将轮椅还给了青黛,只远远跟在后面,彻底绝了检查的心思。轮椅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黎望舒垂下眼帘,盖住眸底对宋嬷嬷一闪而过的冷嘲。 一月后,柳姨娘的生辰宴,花厅里暖香浮动,笑语喧阗。黎相难得在府,坐在主位,柳姨娘一身簇新的绛紫缠枝牡丹锦缎袄裙,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黎婉墨依偎在她身侧,穿着娇嫩的鹅黄衫子,俏丽可人。 黎望舒的轮椅被安置在下首靠近门边的位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母亲早逝,她自幼独居偏院。黎相认定她命带不祥,又见她病骨支离,曾断言她活不过及笄,便任由她自生自灭。父女相见,不过年节宴席上的一个眼神,连句关切都吝啬给予。不过,而今的她也不需要了。她只安静地坐着,苍白的面容在满室珠光宝气中更显黯淡。直到众人献礼毕,她才示意霜降推她上前。 “女儿…咳咳…身无长物,唯有日夜赶工,绣了这幅《百寿图》,愿姨娘福寿安康。”她的声音细弱,带着喘息,让霜降将一个卷轴奉上。 柳姨娘看着眼下低眉顺眼的人,又转头看向一副漠不关心的黎相。嘴角噙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笑意,示意丫鬟接过展开。“你才受完罚晚,竟还为我操心,我原以为你会与我置气呢。” 一幅三尺见方的绣品展露人前,金线在烛火下流光溢彩,百个形态各异的“寿”字盘绕其上,针脚细密,堪称上品。尤其被两个丫鬟举着,正挂在暖炉上方不远处,暖烘烘的热气蒸腾着。 “哟,二姐姐好巧的手!”黎婉墨故作惊讶地赞道,起身亲自去调整绣图位置,让它离暖炉更近些,好让满堂宾客看得更清楚,“母亲您瞧,这金线多亮堂,挂在暖炉边,金光闪闪的,更显贵气,也衬您的身份呢!”她笑容甜美,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离得近些,暖炉的热力烘烤着,那金线似乎蒸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甜得有些发腻的淡金色薄雾。 黎相捻须,难得地看了黎望舒一眼,微微颔首:“嗯,望舒有心了。身子不好,难为你费神。”他抬手指了指柳姨娘下首一个更靠近暖炉风口的位置,“坐近些,这里暖和。” “谢父亲。”黎望舒垂眸似十分乖巧,霜降驱动轮椅行至那个位置。暖炉的热浪烘烤着她的后背,也带着那股极淡的、只有她能嗅到的甜腻气息,丝丝缕缕飘向上首的柳姨娘和黎婉墨。她安静地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无人看见她嘴角那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宴席散去,已是深夜。柳姨娘回到自己奢华的卧房,卸下满头珠翠,对着菱花镜欣赏自己依旧娇美的容颜。镜中人面若芙蓉,眼角眉梢带着寿宴的得意。可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起初只是痒,可越挠越觉得那痒意钻心,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皮肤底下蠕动。她烦躁地用力抓了几下,白皙的手腕上立刻浮现出几道红痕。柳姨娘皱了皱眉,唤贴身大丫鬟:“春桃,去把前几日太医院配的玉容膏拿来,我这手腕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痒得厉害。” 春桃应声而去。柳姨娘对着镜子,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目光无意间向下移动,掠过修长的脖颈。烛光摇曳下,镜中那截细腻的颈侧皮肤上,似乎……有几道极其细微的、比发丝还细的金色丝线?像活物般,在她雪白的肌肤下若隐若现地蜿蜒着! 一股莫名的寒意猛地窜上柳姨娘的脊背,她心头狂跳,凑近了镜子,死死盯着自己的脖子。没错!不是错觉!那几道诡异的、泛着淡淡金芒的丝线,正沿着她的颈动脉,缓慢地向上延伸! “啊——!”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骤然划破了相府后院的宁静。柳姨娘如同见了鬼魅,猛地将手中的菱花镜狠狠砸了出去,镜面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她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抓挠过的手腕,那里红痕交错,更可怕的是,红痕之下,也开始隐隐透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金色丝纹! 黎望舒的院子离得不远。她并未睡下,只披着一件素色外袍,坐在窗边。听着那隐约传来的、饱含恐惧的尖叫,她端起手边微凉的药茶,浅浅啜了一口。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弥漫开,她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 霜降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垂手侍立在一旁,脸色有些发白。 “听到了?”黎望舒的声音很轻,像夜风拂过窗纸。 霜降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姨娘…姨娘那边好像出事了…” 黎望舒放下茶盏,指尖在冰凉的紫檀木轮椅扶手上缓缓划过,那上面繁复的雕花,每一道纹路都早已深深刻入她的脑海。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带着一丝令人心头发冷的嘲讽。 “呵……”她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柳姨娘那奢华的院落方向,“金线……需得用新鲜人血淬染过,才能这般鲜亮夺目,经久不褪呢,我的好姨娘。” 话音未落,侍立在她身后的霜降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猛地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直直地向后栽倒下去! “噗通”一声,霜降重重摔倒在地,不省人事。她倒下的瞬间,一只袖子被拉扯开,一个小小的、未曾拆开过的油纸包从她袖袋里滑落出来,滚到冰冷的地面上。那油纸包上,赫然印着一个狰狞的骷髅标记,正是柳姨娘用来控制下人的“秋缠”毒药! 黎望舒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凝固,如同被寒冰冻住。她缓缓转动轮椅,目光沉沉地落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霜降身上,又移到那包完好的毒药上。她弯腰捡起,亲手放入了轮椅的暗格里。窗外的月光丝缕缕地照进来,映着她本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起冰冷的、审视的寒芒。 “呵……”她再次轻笑出声,声音比方才更冷,带着一丝彻骨的失望和洞悉,“原来这一世,你还是选择了她。” 青黛听到摔倒的声音急忙赶来,进门一看,一人坐在轮椅,一人躺在地上。不禁想起那日与小姐一同外出,取的什么药丸,心中顿时大惊,连说话也颤颤巍巍起来“小姐……她……死了吗?” 黎望舒正视着她惊恐的双眼,想要探究她的答案“若她死了,你要如何?”慌乱只是一时的,青黛很快镇静下来,走到霜降身旁蹲下探息“我…替小姐收尸” 食指感受到霜降浅浅的鼻吸,青黛疑惑的转头。黎望舒久违的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傻青黛,她没死,只是中毒晕倒了。”得到确切的答案后,青黛终于松下紧绷着的弦,瘫坐在地上,难得抱怨“小姐,您……真是吓死我了” 轮椅的暗影里,那包未启封的“秋缠”毒药,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寂静的院落外,柳姨娘惊恐的哭嚎和抓挠声断断续续传来,与屋内的死寂形成了诡谲的呼应。 窗棂外,更深露重,浓稠的黑暗仿佛化不开的墨,吞噬着远处摇曳的灯火,只在相府高墙的飞檐斗拱上,勾勒出狰狞而沉默的轮廓。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立于院墙外的梧桐树下。阴影完全覆盖了他的面容,唯有指间捻动的一小撮湿润泥土,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血,他指尖微顿,泥土簌簌落下。 次日,夜风带着初冬的凉意,卷过相府沉寂的后院。柳姨娘那撕心裂肺、饱含恐惧的尖叫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又被浓稠的黑暗吞没。黎望舒坐在窗边,听着那断断续续、夹杂着抓挠哭嚎的动静渐渐弱下去,最终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更夫遥远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她拿着墨笔在纸上写出一个柳字。复仇的第一步棋,落下了。 身后的门被推开,霜降悄步走了进来,脸色惨淡,眼神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被柳姨娘收买的事情小姐知道了,可小姐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依旧让她去与柳姨娘那边接触。她垂手侍立,低声道:“小姐,姨娘那边…消停了。请了府里的陈大夫,说是…说是罕见的恶疹,开了些止痒的膏药。” “恶疹?”黎望舒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陈大夫倒是个聪明人。” 她自然知道,陈大夫医术平平,但最是识时务,柳姨娘的症状诡异,他既看不透,更不敢深究,一句“恶疹”便是最好的遮羞布。这“百里缠”的霸道,才刚刚开始。 “霜降”黎望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明日起,你只需做一件事,眼睛亮着,耳朵竖着。姨娘院子里抬出去的、抬进去的,谁得了赏,谁挨了罚,管事嬷嬷们又去了哪些不该去的地方,见了哪些不该见的人……事无巨细,记在心里,回来告诉我。” 霜降猛地抬头,对上黎望舒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疑问,只有一片了然于胸的平静和冰冷的指令。她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小姐的意思——监视!小姐要她监视柳姨娘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是,小姐!”霜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她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装着墨丸的小布包。 接下来的日子,柳姨娘仿佛被恶鬼缠身。颈间和手腕上那妖异的金纹不仅没有消退,反而随着时间推移,颜色更深,蜿蜒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缓慢扩散。奇痒钻心,让她坐立不安,日夜抓挠,原本保养得宜的肌肤被抓得皮开肉绽,红肿溃烂,疼痛难忍。昂贵的脂粉再也掩盖不住那份狼狈和憔悴,脾气也变得越发暴戾阴鸷。 府里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汤药灌下去如同泥牛入海,名贵的药膏敷上去也只是杯水车薪。柳姨娘的恐惧与日俱增,那金纹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开始秘密地、疯狂地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重金悬赏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很快便有了回音。城南新开张不久却因几手奇难杂症而声名鹊起的“悬壶居”,接下了这单生意。 柳姨娘的心腹管事被蒙着眼睛,七拐八绕地带进了一间弥漫着浓郁药香的密室。隔着厚厚的纱帘,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戴着狰狞鬼面具、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老神医。 “金丝缠……”老神医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生死的漠然,“南疆奇毒,沾肤即入,蚀骨腐心。金纹现,命如悬丝。若任其蔓延至心脉……神仙难救。” 管事听得冷汗涔涔,连忙哀求:“神医救命!求赐解药!我家主人必有厚报!” “解药寒玉髓,主药雪魄兰生于北境万丈冰崖之巅,十年一开花,采之九死一生。”老神医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敲在管事心上,“炼制更需七七四十九日,耗费无数珍材。一副,仅能压制毒性一年,需……黄金千两。” “千……千两黄金?!”管事失声惊呼,几乎瘫软在地。这简直是天价! 消息传回柳姨娘耳中,她先是眼前一黑,随即是滔天的愤怒和更深沉的恐惧。“千两黄金?!他们怎么不去抢!”她尖叫着,将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可颈间的奇痒和溃烂的疼痛,还有镜中那越来越清晰、如同死亡印记般的金纹,都在疯狂地提醒她——不治,就是死路一条! 巨大的恐慌和求生的**最终压倒了贪婪的心痛。柳姨娘眼中闪过狠厉的光。钱没了可以再弄,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她数着以前处理过几个丫鬟的钱财,不够。又咬着牙,变卖了好几处偷偷置办的私产田庄,又忍痛典当了几件压箱底的稀世珠宝,最后……她颤抖着手,从公中的账上挪走了一大笔银子,才勉强凑齐了那令人窒息的千两黄金。 当那装着“寒玉髓”的冰玉小盒交到她手上时,柳姨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碧绿如翡翠、散发着幽幽寒气的药膏涂抹在溃烂的皮肤上,那钻心蚀骨的奇痒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凉舒爽的感觉,连那狰狞的金纹似乎都淡了一丝。柳姨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在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然而,这短暂的解脱背后,是更深的绝望。管事带回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荡:“……仅能压制一年……明年此时……” 一年,一千两黄金!这“寒玉髓”根本不是解药,而是套在她脖子上的绞索,她必须弄到更多的钱,源源不断的钱。巨大的财务窟窿和对未来的恐惧,像两条毒蛇,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也让她变得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 松鹤书塾,檀香袅袅,老夫子摇头晃脑讲着《论语》。相府几位小姐、公子和其他勋贵子弟分坐两侧。黎望舒的轮椅被安置在最靠门边,说因她坐着轮椅方便出入。她的神色苍白安静,看着像个易碎的琉璃人偶。黎婉墨一身娇嫩鹅黄,如众星捧月,眼波不时飘向对面一位身着月白云锦长袍、眉目俊朗、气质矜贵的少年——正是侯府世子沈珉瑄。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老夫子捋须,“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诸位可知,何谓‘使民也义’?” 堂下一片安静。黎婉墨抿唇微笑,正欲开口展现才学,一个细弱却清晰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久病的微喘,却字字珠玑: “‘使民也义’,非仅役使以时,轻徭薄赋。更在明法度,正赏罚,使民知可为与不可为,心悦诚服,方为‘义’使。若以苛政虐民,纵一时得利,终失其义,根基动摇,祸不远矣。” 满堂寂静。 众人惊愕地看向门口。轮椅上的少女依旧苍白,背脊却挺得笔直,那双沉静的眸子,仿佛洞穿千年迷雾,带着一种与年龄、病体极不相符的通透与锋芒。她的话,隐隐指向了当下某些勋贵之家纵奴行凶、苛待佃户的积弊。 沈珉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探究,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这个传闻中命不久矣的相府嫡女身上。黎婉墨的笑容僵在脸上,指甲掐进了掌心。 话音未落,门外廊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书塾夫子慌忙起身相迎,丞相领着几位朝臣正驻足门外,显然已听了多时。 黎望舒抬眸,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第3章 第 3 章 那位身着玄色飞鱼服的年轻都督站在人群最外侧,修长的手指正摩挲着腰间象牙腰牌。阳光斜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得眉骨下一片阴影。在听到她话语的瞬间,他指尖突然顿住,玉石与指戒相击发出“咔”的轻响。 “妙哉!相爷府上竟有如此见识的小姐!”工部尚书抚掌赞叹。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境,实属难得。”众人纷纷附和。 黎望舒见此垂下眼睫,唇角挂着得体的浅笑,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那人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刀,一寸寸刮过她的眉眼。她想起前世咽气前最后的画面,血雾弥漫中,他颤抖的手指拂过她染血的嘴角,滚烫的泪砸在她冰冷的脸上,一时慌乱,猜想,难道他此时就认识我了? 前世,两人所见之面寥寥无几,黎望舒又对他颇有偏见。当今圣上不算明君,许多肮脏之事皆有锦衣卫督办。这人身为锦衣卫都督更谈不上是什么好人。看似温润如玉,恭谦有礼,实则最喜欢笑着杀人。 她假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悄悄抬眼,可当目光再次触及那人时,他竟一脸温和神色不变,仿若初见,好似刚刚是她看错了一般。 “二丫头腿脚不便,让诸位见笑了。”黎相敷衍的客套飘在耳边。 “众大人还是随我前去书房吧,请。”此时刚上完早朝,黎相领着几位亲王、大臣来府上商议朝事,途经此处,待了一会便离开了。 待他们离去,黎婉墨软糯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姐姐真是出尽了好风头” 黎望舒回头示以微笑,不与她逞口舌之快,只是又拿起丝帕掩住口鼻不禁咳嗽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见状黎婉墨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夫子皱眉不悦的打断了她“好了,继续上课吧。”她心中顿感憋屈,好你个病秧子竟敢如此对我! 初春的午后,阳光透过新绿的枝叶,斑驳地洒在相府后院的青石小径上。吃过午膳的黎望舒让青黛推着轮椅出去,打算在后园里转转消消食。 二人慢悠悠地沿着□□散步,此处园子分为前园后园,前园左侧可去往偏院,正侧直走则是相府大门,后园穿过便是后宅内地。她半阖着眼,似在假寐,实则耳听八方,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呜咽。 “快些!别磨蹭!”粗使婆子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不耐。 黎望舒微微抬眸,只见两个婆子架着一个套着麻布口袋的瘦小人影,正匆匆往前园偏院方向赶。那人在袋中拼命挣扎,却只换来婆子更粗暴的推搡。 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即轻咳一声,青黛立刻会意,推着轮椅迎了上去。 “几位嬷嬷,这是怎么了?”黎望舒声音轻柔,带着病弱的微喘。 婆子们一惊,见是二小姐,神色稍松,敷衍道:“回二小姐,不过是些不听话的下人,送去管教。” 黎望舒目光落在麻袋上,那人挣扎得更厉害了,隐约能听见闷闷的哭声。她故作关切:“这丫头犯了什么错?怎的套着袋子?可别闷坏了。” 婆子不耐烦地摆手:“二小姐身子弱,这些腌臜事就别管了。” 黎望舒也不恼,只温声道:“嬷嬷们走得急,都出汗了。”她转头对霜降道,“去,给嬷嬷们递块帕子擦擦。” 青黛应声,从袖中取出两块素白帕子,恭敬地递过去。婆子们不好推拒,只得接过,草草擦了擦额头的汗。 帕子上浸了药,无色无味,却能让动作剧烈的人腹痛如绞。黎望舒见事情办好,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让青黛推着她往回走。 婆子们起初并未察觉异样,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位病秧子小姐。可才出后园子,眼瞅着就到前院了,其中一人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弯下腰。 “哎哟……这肚子……” 另一人也跟着脸色发青,额头渗出冷汗。两人脚步踉跄,手里的麻袋差点脱手。袋中的人似乎察觉到机会,猛地一挣,竟从婆子松开的指缝间滑了出去! “站住!”婆子想追,可腹痛如刀绞,刚迈出两步就疼得直不起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麻袋滚到一旁的花丛里,拼命扭动。 黎望舒远远瞧着,唇角微扬。 恰在此时,前院传来一阵谈笑声——黎相正领着几位朝中大臣往后花园走,似是要赏景。婆子们大惊失色,顾不得腹痛,扑上去按住麻袋,连拖带拽地往假山后躲。 可那丫鬟岂肯束手就擒?她拼尽全力踢蹬,终于从麻袋里挣出半个身子,嘴里的布团也松了,当即尖声哭喊:“救命!救——” 婆子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可已经晚了。 黎相正与几位同僚谈笑风生,忽听假山后传来异响,似有人挣扎哭喊。他眉头一皱,沉声道:“何人在此喧哗?” 管家脸色微变,连忙上前:“老爷,许是野猫,奴才这就去驱赶。” 黎相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假山后又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到了石头。 “不对,”锦衣卫都督秦既明说到道,“恐有刺客。” 众人神色一凛,黎相当即挥手,命家丁上前查看。 几个家丁冲进假山后,很快拖出两个面色惨白的婆子和一个衣衫凌乱、满脸泪痕的小丫鬟。丫鬟一见黎相,立刻扑倒在地,哭喊道:“相爷救命!她们要卖了奴婢!” 婆子们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辩解:“相爷明鉴!这丫头偷了东西,我们只是……” “胡说!”丫鬟尖声打断,“她们要把我卖去暗娼馆!府里已经失踪了好几个姐妹了!” 场面一片混乱。秦既明静静的瞧着地上的几个婆子,头上布满汗珠,跪坐腹痛状。他垂眸间闻出微风中极淡的药香味,这味道除他几乎无人能闻出来。他嘴角毫不掩饰的微笑,接着拿出腰间的折扇,摇摇晃晃的告辞了。 秦既明一走,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轻咳一声,拱手道:“黎相,府中内务,我等不便多听,先行告辞。” 黎相脸色铁青,勉强维持风度送客。待众人一走,他勃然大怒,一脚踹翻最近的婆子:“混账东西!谁准你们在府里做这等勾当?!” 后院内厅 “混账!”黎相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眼中怒火喷薄,“是谁?谁如此大胆,敢在相府做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查!给我彻查!把那些倒座房管事,连同看守的婆子小厮,一个不落地给我捆来!” 震怒的咆哮响彻书房。管家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 此时,黎望舒正坐在自己院中的海棠树下,慢条斯理地品着一盏清茶。她知道,柳姨娘这血腥的生意,捂不住了。往日里,她做了多少草菅人命的事情,如今是时候清算了。她不需要亲自递上账册,只需要在黎相心里埋下一根怀疑的刺,再轻轻拨动一下这根刺所指向的方向,那些管事婆子,可都是柳姨娘的心腹爪牙。愤怒的黎相,自然会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很快,后巷倒座房那几个管事婆子和小厮就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书房外的院子里。哭嚎声、求饶声响成一片。黎相盛怒之下,亲自审问,手段雷霆。起初还有人嘴硬,但几板子下去,便有人熬不住,哭喊着招了。 “相爷饶命啊!是…是柳姨娘!是姨娘身边的宋嬷嬷指使的!说…说外面有贵人喜欢性子烈的丫头,让…让奴婢们去人市上挑些模样好、性子倔的买进来关几天,磨磨性子再…再转手卖出去能…能翻好几倍价钱那些…那些死了的,是性子太烈,或是…或是贵人玩坏了…不中用了……” “银子!银子都孝敬给宋嬷嬷了!相爷明鉴啊!” “宋嬷嬷说…说这都是姨娘的意思…姨娘最近…好像急需大笔银子……” “宋嬷嬷?”黎相眼中寒光一闪,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柳氏最倚重的心腹!“把宋氏那个刁奴给我拖过来!” 宋嬷嬷被拖来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面对黎相的雷霆之怒和管事婆子们的指证,她心里虽害怕,但也知道柳姨娘的手段,有了底气壮着胆子涕泪横流地大喊冤枉,姨娘最近是手头紧,急需用钱,但绝无残害人命之心云云。 见两方各执一词,场面一度混乱。黎相气得浑身发抖,堂堂一国丞相竟在家里当起了判官。 “可叫柳姨娘来对峙!”这时,在后排一个从未开口的粗实婆子视死如归的看着黎相“相爷啊!奴婢的女儿才十四岁,就被柳姨娘发卖了!她才这么小……与小姐不过一般大啊!” 闻讯匆匆赶来的柳姨娘,正巧碰见此景破口大骂“你是哪里的贱婢?!竟敢在此胡说!” 那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胆敢胡说?若是相爷不信,便可一一去查,奴婢的女儿如今正在城西的暗香阁,那可是青楼!” 黎相随即大怒,指着柳姨娘怒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竟敢在相府行此等丧尽天良、令人发指的勾当!买卖人口,草菅人命!你…你把相府当成了什么地方?土匪窝吗?!今日,我黎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柳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发髻散乱,露出颈间尚未完全消退的金纹和抓挠的伤痕,更显凄惨狼狈:“老爷!老爷息怒啊!妾身冤枉!妾身…妾身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都是底下那些刁奴欺上瞒下,打着妾身的名义胡作非为啊老爷!” 她膝行几步,抱住黎相的腿,抬起那张虽然憔悴却依旧带着几分风韵的脸,泪眼婆娑地看着黎相,声音哀婉欲绝,“老爷…您看看妾身,妾身这些日子身染恶疾,痛不欲生,神思恍惚,哪里还有精力管这些?定是那些刁奴见妾身病着,无法理事,才胆大包天,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污妾身的名声啊!老爷…求您看在妾身伺候您多年,又为黎家生养了臻川、婉墨的份上,明察秋毫啊!” 她一边哭诉,一边刻意将带着伤痕和隐约金纹的脖颈往黎相眼前凑,那凄楚可怜的模样,加上她口中恶疾缠身、神思恍惚的理由,竟让黎相的怒火稍稍滞了一滞。再看她颈间那些抓痕和金纹,确非作假,何况此事定不能传扬出去。 黎相脸上的暴怒之色稍缓,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刀。他厌恶这些龌龊事,更厌恶被蒙蔽。柳姨娘管理后宅,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哼!刁奴作祟,你身为内院主事之人,也难辞其咎!管教不严,纵奴行凶,更是罪加一等!”黎相一脚甩开柳姨娘,厉声道,“来人!将柳氏禁足院中,无令不得出!杖毙宋氏及一干涉事刁奴!后巷倒座房即刻查封,相关人等,一律严查!” 宋嬷嬷绝望的哭嚎求饶声戛然而止,被如狼似虎的家丁拖了下去。其他涉事仆妇也吓得瘫软在地。柳姨娘瘫在地上,面如死灰,禁足令如同无形的枷锁,但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和地位。 静思苑,霜降匆匆进来,低声道:“小姐,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柳姨娘被叫去问话了。” 黎望舒轻笑:“她不会认的。”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柳姨娘便梨花带雨地出来了,虽脸色苍白,却未见多少慌乱。 霜降不解:“小姐,她竟能脱身?” 黎望舒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她自然有她的法子。”柳姨娘的眼泪和狡辩,黎相的震怒与最后的轻拿轻放,都在她意料之中。 柳姨娘最擅长的,便是装柔弱、扮可怜,再搬出子女来软化黎相的心。 黎望舒看着天上的明月。捏死?太便宜了。她要让柳姨娘活着,活在被“金丝缠”折磨的恐惧里,活在被巨额债务压垮的边缘,活在她黎望舒编织的网中,惶惶不可终日。那些被买卖、被虐杀的下人的冤魂,那些沾血的银两,那些柳姨娘无法解释的巨额亏空……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淬了毒的钢针,被她牢牢捏在手中。 时机未到。这些罪证,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为送柳姨娘和她的帮凶们下地狱的催命符。 柳姨娘这条线的埋下只是开始。黎望舒知道,她需要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武器,一件能让她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拥有自保甚至反击能力的武器。那架破旧的轮椅,就是她选定的载体。 改造轮椅,需要能工巧匠,更需要绝对保密。她不能动用相府的资源,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凭借前世零碎的记忆她将目标锁定在京城西市一家颇有名气的木器行——匠心阁。 据说匠心阁的东家手艺精湛,尤其擅长制作精巧的机关器物,而且口风极严,收费不菲。更重要的是,黎望舒模糊记得,黎藏舟曾无意中提过一句,匠心阁背后似乎有些官面上的背景,等闲人不敢招惹。这正合她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如何出去?近日相府因柳姨娘一桩事情看守很严,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黎望舒在汤药里加的那点无色无味,能引发皮肤瘙痒和神经敏感的小玩意,效果显著。 几日后,柳姨娘又突发恶疾,先是脖颈莫名出现细密的红疹,奇痒无比,接着浑身关节开始酸痛,夜间更是噩梦连连,总觉得有冰凉的手在掐她的脖子,耳边萦绕着女人凄厉的哭泣。府医看了几次,只说是“肝火郁结,心绪不宁”,开了些安神去火的药,却毫无效果。柳姨娘疑神疑鬼,恐是奴仆的冤魂作祟,吓得连房门都不敢出。 黎望舒以去慈安寺为黎家祈福为由打算外出,黎父想到近日柳姨娘的惨状,夸赞她有孝心,允准了她出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载着病弱的大小姐和唯一的丫鬟驶出了相府侧门。 马车并未驶向慈安寺,而是七拐八绕,停在了西市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主仆二人皆戴着帷帽,青黛在后推着轮椅,走进了匠心阁。 阁内陈设古朴雅致,弥漫着好闻的木料清香。柜台后站着一位老掌柜。看到一位坐着轮椅帷帽遮面气息恹恹的小姐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职业性的恭敬:“这位小姐,有何需要?” “听闻贵店手艺精湛,”黎望舒的声音透过帷帽传出,带着病弱的喘息,却清晰平稳,“想定制一架轮椅。要结实、轻便,最重要的是……稳。”她刻意加重了“稳”字。 老掌柜了然:“小姐放心,小老儿亲自督造,包您满意。不知小姐有何具体要求?” “要求,需与东家面谈。”黎望舒淡淡道,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笺,“烦请将此物交予东家,他若感兴趣,自会来见我。” 纸笺上,并非轮椅图纸,而是一个极其精巧的袖箭机括分解图。线条清晰,结构精妙,充满了冷硬的杀伐之气。这是她前世闲暇时琢磨的小玩意之一。 老掌柜接过纸笺,看到上面的内容,深深看了帷帽后的身影一眼,态度更加恭敬:“小姐请随我来后堂雅间歇息片刻,我将此物送去给主人见过。” 匠心阁后堂雅间,清幽安静。 黎望舒静静等待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她在赌,赌匠心阁的东家识货,也赌他背后的官面背景足够高,高到能让她借力,或者至少不会轻易出卖她。 约莫一盏茶功夫,雅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并非想象中的匠人,而是一个身着墨蓝色锦缎常服、身形挺拔如松的青年男子。 待黎望舒看清他的面孔时,顿时一惊。竟是锦衣卫都督……秦既明。他约莫十**岁的年纪,面容清俊,眉目温润,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气质儒雅谦和,如同一位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黎望舒身上时,那温润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快的锐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手中,正拿着那张袖箭机括图。 “小姐这张图,构思精巧,匠心独具。”男子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越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赏,“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他的目光透过帷帽的薄纱,似乎想看清后面的人。 “图纸是我偶然所得。”黎望舒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弱的沙哑,帷帽隔绝了视线,让她能更冷静地应对,“我只想要一架好轮椅。一架足够稳,能让我在任何地方都如履平地的轮椅。”她顿了顿,补充道,“扶手要宽厚,可置暖炉。椅背需有夹层,能存放些应急的药物,至于轱辘,要异常坚固耐磨,最好……能应对些颠簸坎坷,甚至意外碰撞。” 她的话说得含蓄,但字里行间透露的要求,却远超一架普通轮椅的范畴。尤其是“意外碰撞”几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男子静静地听着,温润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那张轮椅机括图,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探究。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带着令人信服的诚恳。 “小姐的要求,在下明白了。稳字当头,兼顾实用与周全。匠心阁必当竭尽全力。”他走近几步,姿态自然地半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轮椅现有的木制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 “木质疏松,榫卯已有松动,承重堪忧。轱辘更是寻常铁木,易磨损断裂。”他点评得专业而犀利,随即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帷帽的薄纱,温声道,“小姐若不介意,可否让在下亲自为小姐测量尺寸?如此,打造出的轮椅方能更贴合舒适。至于您图纸上的一些巧思……”他扬了扬手中的图,“在下亦可尝试,将其精髓,融入这轮椅之中。” 男子的手指不经意间拂过轮椅扶手内侧一处极其隐蔽的、细微的划痕,他温润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 匠心阁的初次会面,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黎望舒和那位温润如玉的东家秦既明之间,激起了无声的暗涌。 他亲自为黎望舒测量了尺寸,动作精准而专业,带着超乎常人的掌控力,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丝毫逾越。然而,当他微凉的指尖偶尔隔着衣料触碰到黎望舒的手臂或脊背时,黎望舒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温润外表下,潜藏着极其敏锐的观察和审视。尤其是他手指拂过扶手内侧那道细微划痕时,瞬间凝滞的呼吸和眼底一闪而逝的锐芒,都没能逃过黎望舒刻意留意的感知。 他在怀疑什么?黎望舒心中警惕更甚。那张袖箭图,那道划痕,足以让一个精通机关又心思深沉的人联想到很多。她需要这架轮椅,但也必须更加小心这位深不可测的锦衣卫都督。交易就是交易,各取所需,不必深交。 离开匠心阁前,她预付了不菲的定金,并要求所有改造部件要由她亲自监督组装。这自然是为了保密,也是避免秦既明在成品上做太多额外的手脚。秦既明爽快应允,笑容依旧温和,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 回到相府,柳姨娘的怪病在黎望舒悄悄减少药量后有所缓解,但疑神疑鬼的后遗症仍在,对静思苑的看管更加松懈了不少。 一周过去,轮椅的改造部件已经备好,黎望舒再次来到了匠心阁。这次东家不在店内,只有上次接待的老掌柜。很快,轮椅就组装好了。宽厚的扶手内部被巧妙地掏空,预留了安装小型机括和储物格的空间,椅背的夹层里,她亲手填充了防震的软垫,其下隐藏着更深的暗格,最关键的轱辘,换成了秦既明提供的一种极其坚韧且轻便的合金材料,中空的设计,让她可以填入一些特殊的填充物。看着这架脱胎换骨的轮椅雏形,黎望舒冰冷的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属于战士的光芒。 匠心阁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黎望舒轻轻抚摸着轮椅扶手上新刻的藤蔓纹路,青黛推着她缓缓穿过繁华的街道。 “小姐,这轮椅当真精巧。”青黛推着轮椅,忍不住低声赞叹,“比府里原先那架轻便多了。” 黎望舒淡淡一笑“花费了这么些银两,自然得是好东西”。这轮椅何止是精巧,扶手藏针匣,椅背夹层可放毒粉,就连脚踏板下都暗藏利刃。谁能想到,这竟是出自锦衣卫都督之手? “小心!” 一声尖锐的马嘶骤然划破街市的喧闹。黎望舒猛地抬头,只见一匹枣红骏马失控狂奔,马背上一个身着鹅黄骑装的少女正惊慌失措地拉扯缰绳。马匹前方,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呆立路中央,吓得动弹不得。 “那孩子!”青黛失声惊呼。 马上是云阳公主。 黎望舒瞳孔微缩,前世她虽未与这位五公主有过直接的交集,却也知道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性子活泼骄纵,率真单纯。 而此刻,公主的马显然受了惊,马蹄狂乱地踏在青石板上,眼看就要撞上街边一个吓呆了的孩童。 电光火石间,黎望舒指尖一按,轮椅扶手内一根细如发丝的毒针无声射出,精准刺入马腿。 马匹骤然一僵,前蹄一软。几乎同一瞬间,一道玄色身影从后方飞身而至,修长的手臂一揽,稳稳将云阳公主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而那匹马,则彻底瘫软在地,再无半分挣扎之力。 街道上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杂乱的人声。 “公主殿下!” “天呐!太吓人了!” “那孩子没事吧?” 黎望舒悄悄收回右手,掌心已沁出冷汗。她太过冒失了,那针上淬了醉骨欢,怕不要被发现了。 云阳公主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目光扫过地上昏厥的马,又看向那个差点被撞的孩子,见人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这马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她气鼓鼓地跺脚,转头看向救她的人,“秦都督,你这马是不是有问题!” 秦既明神色平静,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马腿上的针孔,随后缓缓移向不远处轮椅上的黎望舒。 她正垂眸整理衣袖,指尖微微发颤,显然在极力掩饰方才的出手,真是不妙。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即收回视线,对云阳公主道:“公主,这马性子烈,街市人多,受惊也是常事。” 公主撇撇嘴,显然不太满意这个解释,但也没再追究。 黎望舒见状,悄悄松了口气,正想让青黛推她赶快离开,却听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 “黎小姐。” 她心头一跳,抬眸便对上秦既明深邃的目光。 他缓步走近,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泽,正是她方才射出的毒针! 糟了! 她指尖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茫然:“大人可有事?” 秦既明低笑一声,竟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将毒针包裹起来,随后俯身,将帕子递到她手中。 “黎小姐,你的轮椅掉了东西,我帮你放回去。” 黎望舒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径直走到她轮椅旁,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下方轻轻一按,机关暗格无声滑开。 他是这轮椅的创造者,自然知道这轮椅的机关。 她心头剧震,却见他神色自若地将毒针放回暗格,随后又悄无声息的调整了一下轮椅的脚踏,动作熟稔得仿佛这轮椅本他早就试炼过无数次。 “好了。”他直起身,嗓音低沉,“这轮椅刚打造不久,机关尚未磨合,黎小姐坐稳些。” 她尚不知他的用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想做什么? 云阳公主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两人,忽然眼睛一亮:“咦?你们认识?” 秦既明侧身,唇角微扬:“这位是丞相府的黎二小姐。” “黎家二小姐?”公主眨了眨眼,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啊!黎婉墨的姐姐?” 她上下打量着黎望舒,眼中满是疑惑:“黎婉墨不是说……你病得连床都下不了吗?怎么还能坐轮椅出门?” 黎望舒指尖微蜷,面上却依旧平静:“多谢公主关心,臣女身子虽弱,但还不至于卧床不起。” 公主皱了皱鼻子,显然对黎婉墨的话产生了怀疑。 她虽骄纵,却并非愚钝之人,黎望舒虽面色苍白,但言谈清晰,举止从容,哪里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再联想到以往宫宴,本该由嫡女出席的场合,黎家却总是以嫡女病重为由,只让黎婉墨露面…… 公主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扬起笑容:“黎小姐,下个月秋猎,你也来吧!” 黎望舒一怔:“秋猎?” “对呀!”公主兴致勃勃,“你是秦都督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本公主亲自照顾你,保证不会让你累着!多出来走走,说不定身子就好了呢!” 黎望舒还未回答,秦既明已经淡淡开口:“公主盛情,黎小姐自然不敢推辞。”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黎小姐,你说是不是?” 黎望舒看着秦既明没有一丝捉弄恶意的神色,最终缓缓点头:“……臣女遵命。” 公主满意地笑了,又拉着秦既明说了几句,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待两人走远,青黛才低声道:“小姐,你与秦都督何时是朋友了?” 黎望舒心情沉重。 第5章 第 5 章 松鹤书塾钟声悠然敲响,学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出。黎婉墨被一众世家子弟簇拥着,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她今日特意穿了新裁的橘棠色罗裙,发间一支金丝蝴蝶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沈哥哥,下个月的秋猎,咱们比一比谁猎的兔子多,好不好?”她仰着脸,眼中满是期待。 沈珉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落在前方那道瘦弱的身影上。黎望舒坐在轮椅上,青黛推着她缓缓前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肩头,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路旁的水池里,几尾锦鲤悠然游弋,仿佛世间纷扰与她无关。 沈珉瑄心底莫名爬出一道声音,若是她能骑马……会是什么模样? “沈哥哥!”黎婉墨见他出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咬紧了唇。她猛地拽住沈珉瑄的袖子,声音刻意拔高:“看来沈哥哥是想和姐姐一起赛马了?可惜啊——”她拖长了音调,目光挑衅地看向黎望舒的背影,“姐姐身体不便,不能去呢!” “身体不便,不能去”几个字咬得极重,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一名蓝衣公子嗤笑一声:"怎么了,难不成我们还要体贴她避开聊?" 黎婉墨捂唇轻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沈珉瑄回过神来,见众人目光各异,立刻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轻声道:“婉墨,别闹。”他抬手替她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宠溺,“秋猎时,我们自当众人一起。” 黎望舒听到了身后的笑声,却连头都没回。青黛气得手指发颤,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低声道:“小姐,他们太过分了!” “青黛,”黎望舒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你想不想去一次秋猎?” 青黛一愣:“小姐?” 以往,小姐从不参与这类活动,今日怎么…… 黎望舒望着池中游鱼,唇角微扬:“下个月,咱们也去秋猎,见见大庆的大好河山。” 今日是每月一次的家宴,黎望舒破天荒地出席了。 当青黛推着她踏入膳厅时,原本热闹的席间骤然一静。黎父坐在主位,右手边是柳姨娘,对面是黎婉墨,左手边则是黎家长子黎臻川,十六岁的少年郎,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柳氏的影子。 黎婉墨最先反应过来,笑容甜美却暗含讥讽:“今日是什么风,竟把姐姐也吹来了?姐姐身体可还好?没有再吐血了吧?” 臻川一听到吐血二字就嫌弃得皱眉,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说什么呢!这是吃饭的时候。” 柳姨娘见状,立刻柔声打圆场,前些日子被禁足,好不容易哄好了黎相,当然要再好好表示表示,她的贤良淑德治家有方。“好孩子,难得你来一趟,快进来。”她起身,亲自为黎望舒拉开椅子,一副慈母模样,“有些时日不见,瞧着气色也好了不少呢。” 黎父满意柳姨娘的改变,抬眼打量黎望舒,见她面色虽苍白,但精神尚可,便点了点头:“嗯,身体不好就得多转转,现在看起来倒是精神不少。” 仆人上前添了碗筷,席间顿感气氛微妙。黎父照例询问臻川的功课,见他支支吾吾,柳姨娘下意识在一旁帮腔。黎父不耐:“我是问他,不是问你。如此简单的问题他都回答不上来,若是不成器,以后怎么堪大任?” 黎臻川先是紧张,调整好状态后又恭敬应答。见状柳姨娘松了口气,转而殷勤地给众人夹菜。轮到黎望舒时,她刻意挑了一筷子辣子鸡,笑容温柔:“望舒,多吃些,你看看你多瘦,来补补身子。” 黎望舒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忽而轻笑:“多谢母亲。是女儿时常不来一同吃饭,母亲不知道女儿饮食因病清淡。”她将辣子鸡拨到一旁,语气无辜,“还劳烦母亲再为我添些清淡的菜食。” 柳姨娘笑容一僵。 既然你要演贤妻良母,那我就让你演个够。 整个席间,柳姨娘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次次为黎望舒添菜、递茶,忙得额头沁汗。黎望舒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抬眸,便能看见柳姨娘强撑的笑脸下掩藏的恼恨,这丫头是不是故意在整我? 饭后,众人正欲散去,管家匆匆进来,双手捧着一封烫金请帖:“老爷,宫里云阳公主送来的帖子,邀请小姐下月一同前往秋猎。” 黎婉墨眼睛一亮,立刻跑来:“云阳公主真是的,我不是每一年都去的嘛,这次怎么还如此重视,下了请帖?” 柳姨娘也笑逐颜开:“那说明公主与你关系好呀!” 黎父展开请帖,目光一顿,狐疑地看向黎望舒:“邀请的是……望舒。” “什么?!”黎婉墨猛地看着黎父,不可置信地拿过请帖,“是不是写错了?” 烫金的纸笺上,清清楚楚写着“黎家二小姐黎望舒”。 黎婉墨手指发抖,尖声道:“姐姐何时与公主相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黎望舒也转动着轮椅过来,语气平淡解释:“前日在街上偶遇公主马匹受惊,我恰巧在场,公主便邀了我。”她特意没有说出还有锦衣卫都督秦既明在场。 黎婉墨脸色煞白,难以接受一把将请帖扔给管家,转身冲出了膳厅,其他人也先后告退。 黎父若有所思地打量黎望舒,半晌,亲自将请帖递到她手中:“既然公主亲近你,那就好好准备,别丢了黎家的脸。” “是,父亲。” 待黎望舒离开后,黎父摸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这个女儿,似乎并非一无是处…… 黎婉墨的闺房内,瓷器碎裂的声音接连不断。 “凭什么!那个病秧子凭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统统扫落在地。 柳姨娘推门而入,见状皱眉:“闹什么?让下人听见像什么话!” 黎婉墨扑进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娘!云阳公主明明是我的好友,怎么会邀请那个贱人!” 柳姨娘轻拍她的背,眼中寒光闪烁:“急什么?她想去就她去,秋猎场上,意外多的是……”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司使诏狱深处,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肉的气味。 秦既明斜倚在太师椅上,玄色飞鱼服的衣摆垂落地面,指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盏青瓷茶盏。对面刑架上奄奄一息的男子不断传来哀嚎,他却恍若未觉。 “这位公子,”一旁的缇骑掂了掂手中烧红的火钳,咧嘴一笑,“这里是诏狱,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要是再逞强,可就不是皮肉之苦这么简单了。” 火钳逼近,灼热的气浪烫得犯人瞳孔骤缩。他身上早已没有一块好肉,鞭痕交错,十指指甲被生生拔去,此刻听到威胁,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你……你们敢杀我……上面不会放过你们的!” “上面?”秦既明终于抬眸对他对视,眼底寒光乍现,“说来听听,本座倒要看看,是多大的官。” 犯人的身体早已坚持不住了却仍旧咬紧牙关,唇边溢出血丝。 秦既明轻嗤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食指微抬示意动手。 “啊——!” 火钳烙上胸膛的瞬间,惨叫声撕心裂肺。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犯人眼球暴凸,终于崩溃大喊:“四皇子!是四殿下让我做的!” 秦既明抬手让手下给犯人松绑,“当啷”一声那人直接趴倒在地。 他缓缓起身,玄色大氅在火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踱步至犯人面前,靴尖抬起对方下巴:“四皇子?” 犯人涕泪横流,哆嗦着点头:“殿下说……说锦衣卫与太子勾结,必须斩断太子的羽翼……那日公主的马,是被喂了烈阳散……” 秦既明眸色骤冷。 果然如此。 四皇子早有争夺太子之位的野心,又阴狠心胸狭隘,眼见皇帝日渐倚重太子,便处处针对东宫势力。锦衣卫直属天子,但因常辅佐太子理政,便被四皇子视为眼中钉。此前构陷、刺杀层出不穷,如今竟也利用云阳公主下手。 那日长街之上,他想起女子的脸,若非她当机立断射出毒,若非自己及时拉住马匹……伤害到的会不止一个孩子。 他指节蓦地攥紧,食指上的扳指在火光下泛着猩红的光。 “都督,此人如何处置?”缇骑低声请示。 秦既明扫了一眼昏死的犯人,语气淡漠:“拖去喂狗。” 转身时,他指尖抚过腰间绣春刀。四皇子,实在是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 皇家猎场,旌旗猎猎。 黎望舒披着一件雪狐毛领的披风,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青黛推着她穿过喧闹的人群。黎相早已被一众官员围住寒暄,黎婉墨则如蝴蝶般穿梭在世家子弟之间,笑声清脆。黎臻川一下马车便去找了同窗好友,独留她一人,无人问津。 “瞧,那不是黎家的病秧子吗?”远处,蓝衣公子齐韵指着她嗤笑,“秋猎推着轮椅都要来,真是从古至今第一桩啊。” "齐韵,你少说两句。"沈珉瑄皱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黎望舒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骑装,虽坐在轮椅上,却自有一股清冷孤傲的气度,与周遭的浮华格格不入。 黎婉墨见状,挽住沈珉瑄的手臂,娇声道:“沈哥哥,待会儿我们比赛,看谁猎的鹿多!” 沈珉瑄收回视线,勉强一笑:“好。” 黎望舒对周围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只淡淡吩咐青黛:“推我去营地休息。” 她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凑热闹。 “望舒!”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云阳公主策马飞奔而至,手中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利落地翻身下马,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兴奋:“你何时到的?怎么不来找我?” 众人见公主驾到,纷纷行礼:“公主殿下。” 云阳公主大手一挥:“免礼!”随即亲热地拉住黎望舒的手,“走,去我的帐子歇着!这儿风大,仔细着凉。” 在场众人无不愕然。沈将军家的嫡女沈瑾书掩唇轻笑,故意对黎婉墨道:“公主不是向来与你交好吗?怎么今日不唤你一同前去?” 黎婉墨脸色一僵,强撑着笑道:“那是因为我身强体壮,不需要特别照顾。” 沈瑾书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周围几个贵女忍不住偷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公主的营帐宽敞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案几上摆满了精致的茶点。云阳公主亲自给黎望舒斟了杯热茶,眼睛亮晶晶的:“你尝尝,这是南疆进贡的雪芽,父皇特意赏我的!” 黎望舒接过茶盏,轻啜一口,茶香清冽,回味甘甜。 “怎么样?”公主期待地问。 “很好。”黎望舒微微一笑,“多谢殿下。” “哎呀,别这么客气!”公主挥了挥手,凑近她压低声音,“其实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不像黎婉墨,整天巴结我,背地里又说别人坏话,虚伪得很!” 黎望舒眸光微动:“殿下慧眼。” 公主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她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对了,待秋猎结束,你若有喜欢的东西,我拿来送给你!” 黎望舒一怔:“这……不合规矩吧?” “怕什么!”公主满不在乎,“父皇最疼我了,我说行就行!” 正说着,外面传来号角声,秋猎仪式即将开始。 猎场中央的高台上,皇帝端坐首位,皇后与贵妃分坐两侧。文武百官按品阶依次排列,世家子弟则簇拥在外围。 云阳公主拉着黎望舒的手,硬是将她安排在自己身侧的位置。这一举动引得众人侧目,连皇帝都注意到了这个生面孔。 “云阳,”皇帝慈爱地开口,“你身边这位姑娘是?” 黎相连忙起身行礼:“回陛下,这是微臣次女望舒,自幼体弱,鲜少出门。” 皇帝恍然,和蔼地点点头:“既是你家女儿,便好好玩吧,不必拘礼。” 黎望舒垂首谢恩,余光扫过全场,太子温润如玉,正与几位大臣低声交谈,四皇子一脸阴鸷喝着闷酒,目光时不时扫向锦衣卫的方向。六公主和七皇子年纪尚小,正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各大人物都在场,唯独不见那个玄色身影。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秋猎正式开始。 世家子弟们纷纷上马,扬鞭冲向密林。云阳公主玩心大起,黎望舒见状,让公主先去游玩一番,若自己跟着她又要担心照顾施展不开,待猎到猎物时再一同观赏便是。于是公主匆匆交代婢女照顾好她,便策马追了上去。 人群渐渐散去,黎望舒正欲让青黛推她回帐,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这是哪家姑娘,怎么独自在此啊?”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近,正是四皇子高赫栩。他满脸通红,似喝了不少酒,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要不要本殿下带你四处逛逛?” 公主的婢女立刻挡在黎望舒身前:“四殿下,这是公主的客人。” “妹妹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四皇子一把推开婢女,伸手就要去抓黎望舒的手腕,“来,本殿下带你去好好的玩一玩……”此时她的手已不动声色的移到了轮椅机关的位置。 青黛吓得扑上来阻拦:“四殿下请自重!这可是丞相嫡女!” “滚开!”四皇子暴怒,一脚将青黛踹倒在地,转而狞笑着逼近黎望舒,“装什么清高?一个残废也敢……啊——!!”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狠狠拧住,骨头发出“咔”的脆响。 “四殿下,您喝醉了。” 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黎望舒随机抬头悄然的松开了手,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秦既明不知何时出现,一袭飞鱼服肃杀凛冽。他单手钳制着四皇子,另一只手按在绣春刀上,指节泛白。 四皇子疼得面目扭曲:“秦既明!你、你好大的胆子!” 秦既明面无表情地加重力道:“臣只是奉命维护猎场秩序。”他微微俯身,在四皇子耳边低语,“若殿下再闹,臣有的是时间帮您醒酒。” 声音很轻,却让四皇子瞬间血色尽褪。 待四皇子狼狈离去,秦既明才转身看向黎望舒。 “黎小姐无恙?” 黎望舒定定地望着他,发现他衣摆上沾着些许血迹,袖口也有几道新鲜的裂痕,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多谢大人相救。”她轻声说道,弯腰扶起地上的青黛,目光扫过他的袖口,“大人这是……?” 秦既明眸光一闪,没有回答,:“秋猎场上有些猛兽没有处理干净,黎小姐还是小心为上。” 黎望舒再次道完谢,转身正欲离开,秦既明再次开口:“若有事,派人来营地找锦衣卫。”她回过半个身子向他点头。 回到营帐里,黎望舒屏退了公主的婢女,只留下青黛二人在营内,她坐在轮椅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目光深邃扫过远处密林。青黛站在她身后,神色警惕。 “小姐,果然如你所料,当真有人动手,可居然是四皇子?!这太不安全了,要不咱们先回府?。” “不急,背后人还没出来再等等。如今有人想要我的命,无论怎么躲都是躲不掉的,不如直接现身将他引出来。”自她重生后,每次出府都发觉有人在跟着她,却迟迟不出现。她曾故意绕路看到跟踪的人,从对方穿着打扮上来看,对方主子身份应该也不低。此次秋猎,若是他也在,如此绝佳的机会,必定会动手。 “不是四皇子?难道是三小姐?” 黎望舒不假思索,摇摇头“不是她,她与四皇子并不相识,何况她做事没有这么缜密。”青黛知道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便只能焦虑的陪同着。 不多时,一名身着猎场仆役服饰的男子匆匆跑来,躬身行礼:“黎小姐,五公主猎到一头鹿,特命小的来接您去看个新鲜!” 青黛皱眉:“公主方才不是骑马进林子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派人来接?” 那仆役赔笑道:“公主说黎小姐行动不便,特意备了轻便马车,只是车小,只能坐一人。”他搓了搓手,语气急促,“公主催得紧,还请小姐快些动身。” 黎望舒眸光微敛。 不对劲。 云阳公主虽活泼,却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若真猎到鹿,大可命人抬来给她看,何必特意让她进林子?况且,这仆役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分明是心虚之态。 “小姐……”青黛低声提醒。 黎望舒唇角微勾:“好,我去看看。”她侧首对青黛耳语,“若我半个时辰未归,立刻去找锦衣卫。” 青黛脸色骤变,刚要劝阻,却见自家小姐已推动轮椅,随那仆役离去。 马车颠簸着驶入密林深处,枝叶遮天蔽日,光线骤然昏暗。 “公主在何处?”黎望舒冷声问道。 那仆役头也不回:“就在前面,小姐稍安勿躁。” 又行了一段,马车突然停下。仆役跳下车,指着前方一条狭窄小径:“公主就在那儿等着,小的去通报一声!”说罢,不等回应,解开马绳转身就跑,眨眼间消失在树影中。 黎望舒静静坐在车内轮椅上,四周死寂,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果然有诈。 她指尖滑向扶手暗格,机关无声开启,三根淬了巨毒的银针蓄势待发。 突然,远处传来窸窣响动。 不是人的脚步声,而是兽群!马匹受惊而鸣,激烈的挣脱着本就解开的绳子跑了。还好马车停稳的,不至于让黎望舒摔下来。 “吼——” 低沉的咆哮由远及近,灌木丛剧烈晃动,几双幽绿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狼!而且不止一只! 黎望舒瞳孔骤缩。她忽然想起秦既明才说,猎场上有猛兽未清理干净。不过,皇家猎场平日都有专人清理,今日怎还会出现狼群?除非,有人故意放入! 第一头灰狼蹿出草丛,獠牙森白,涎水直流。它压低前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缓缓逼近马车。 “嗖!” 黎望舒手腕一翻,银针破空而出,穿过车帘精准刺入灰狼左眼。那狼哀嚎一声,踉跄几步,突然浑身抽搐倒地。剧毒发作,见血封喉! 其余狼群被激怒,齐齐扑来! 黎望舒猛拍扶手,“咔嗒”一声,轮椅两侧弹出六枚短箭,呈扇形激射而出!三头狼应声倒地,剩余两只却已扑至眼前。 “砰!” 她一脚踹开轮椅脚踏板,暗藏的利刃弹出,直接划破一头跑上车来的狼的咽喉!同时侧身避让,另一只狼的利爪擦着她肩膀划过,撕开一道血痕。 剧痛让黎望舒眼前一黑,但她咬紧牙关,反手抽出藏在椅背的薄刃,狠狠刺入狼腹! 鲜血喷溅,狼尸轰然倒地。 黎望舒喘息着靠在轮椅上,肩膀火辣辣地疼。机关已用尽,体力也濒临极限。就在这时 “啪、啪、啪。” 缓慢的鼓掌声从树后传来。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缓步走出,手中长剑泛着寒光。 “竟不知黎小姐如此好身手,”他嗓音沙哑,“可惜,有人花重金买你的命。” 车内,黎望舒强撑坐直,暗中将手探向袖袋——那里藏着一包“醉骨欢”,只需撒出,便能让人瞬间昏厥。 为揪出幕后凶手,她开始拖延时间与之周旋“谁指使你?”她声音虚弱,仿佛力竭,“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黑衣人嗤笑:“将死之人,何必知道。怪就怪你的出现阻碍了主子太多计划。” “是四皇子?”她故意激他,“还是……太子殿下?” 听到“太子”二字,黑衣人眼神微变。黎望舒瞬间了然——果然是太子!她快速思考着前世,太子总是有意无意的接近她,与沈珉瑄的接近大不同,他的行为更像是试探。 那时她只是以为殿下在试探父亲,还好意提醒他关注错了对象。但太子依旧如此,后更是在她笄礼上称她为义妹,大婚那日还前来观礼。重生这么久了,按理来说,早就该出现的太子迟迟未出现。起先还以为是重生的原故,如今看来,这一世的太子,只是换了一种形势出现。 “你话太多了。”黑衣人举剑逼近。 黎望舒指尖已捏住药包,正要扬手。 “咻!” 破空声骤响,一柄绣春刀凌空飞来,直接贯穿黑衣人胸口! “噗嗤!” 鲜血喷涌,黑衣人不可置信地低头,还未反应过来,一群玄色身影疾驰而至。 秦既明纵马跃出灌木,在黑衣人倒下的瞬间一把抄回佩刀,翻身下马时衣袂翻飞如鹰隼落地。数名缇骑纷纷下马将二人围成一圈保护起来,警惕的看着四周。 “黎望舒!” 他几乎是跌撞着扑到她面前,双手颤抖地捧起她的脸,目光慌乱地检查她肩头的伤口:“伤到哪里了?还有没有别处?!” 黎望舒怔住了,一旁的缇骑们也怔住了,校尉郑九想说自打跟着都督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这张总是虚幻若谷的脸,此刻慌乱的暴露出他最真实的面孔,额角青筋暴起,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恐惧。恍惚间,前世记忆重叠,牢狱里,他也是这样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混着血水滴在她脸上…… 差点忘记,这人前世与太子是盟友!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难道他们也想踩着我这弱女子成就宏图霸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从记忆力抽离出来“我没事。”她轻声说。 秦既明四处观察完见她受伤不重,稳定了情绪,克制住想要搂她的心,却仍旧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手心里的温度十分滚烫,瞬间融化掉她身体里的冰冷。又转头对着旁边的郑九说道“快,把止血散拿来。” 黎望舒的双手还僵在他手掌里,鼻尖传来松木混着血腥的气息。一时分不清是谁的。“先止血,回去再好好处理伤口。” 他处理完将人连带轮椅从马车上安顿下来,转眼又意识到身后的人,猛地起身,眼中戾气暴涨:“将尸体给我带回去!”来上两人检查完黑衣人的身体将他抬走了, 黎望舒不知他是否在演戏,还是说这一世连同他和太子的关系都变了? 说罢,不等她反应,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大人!你做什么?!"黎望舒惊呼, 秦既明充耳不闻,抱着她大步走向骏马:“你受伤了。” “我自己可以!” “现在,”他一把将她托上马背,自己翻身坐在她身后,双臂将她牢牢圈在怀中,“我们先离开这里。”一旁的缇骑紧跟随后。 马蹄声起,林间光影斑驳。黎望舒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未平复的心跳。 “大人为何而来……”她低声问。 秦都督似未听见一般,自顾自的回答“你的轮椅我再陪你一副。” 见此她又改口顺着他的话往下”:“大人为何要赔?也不是大人派的杀手” 秦既明沉默片刻,忽然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是我做的机关还不够完善,害你受了伤”他俯身,唇几乎贴上她耳畔,“改日,登门道歉。” 暮色四合时,秦既明的玄色披风裹着她穿过猎场。披风内衬熏过沉水香,混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在鼻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四下传来议论声。 “秦都督怀里好像抱了一个人...” “那披风不是御赐的墨麒麟...” 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膀环抱着自己,那沉稳的心跳声透过披风传来,奇异地安抚了她慌乱的情绪。 披风突然被掀开一道缝,刺目的逆光里,郑九那张愣头青的脸凑得极近:“姑娘还能走吗?”他嗓门大得像擂鼓,震得黎望舒耳膜生疼。 “郑校尉。”秦既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明温润如玉,却让郑九瞬间闭了嘴,“别挡路。”随着将人抱入了公主的营帐。 “到了。”秦既明低沉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随即黎望舒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感,整个人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青黛一见自家小姐被裹在秦都督的披风里抱回来,脸色霎时惨白:“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她踉跄着向前冲去,却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 校尉郑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咧嘴笑道:“你们主仆二人身体都不怎么样啊。” 秦既明正将黎望舒放在床榻上,闻言眉头微蹙:“郑九,别打趣人家姑娘,去查带回来的尸体。” 郑九这才意识到失言,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浮现一抹窘迫的红:“那行,我先走了。” “我没事。”黎望舒安慰着青黛勉强扯出一抹笑,却在试图坐直身体时倒抽一口冷气右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 秦既明见状,立即转身对帐内公主的婢女们吩咐:“快去取药箱来,再打盆清水。”他的声音里带着急迫担心的命令感,却又在转向黎望舒时柔和了几分,“再忍一忍。” 黎望舒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青黛颤抖着手想要掀开她的衣袖查看伤势,却被秦既明制止。 “先别动。”他单膝跪在床前,动作极轻地掀开外衣,“冒犯了。”露出黎望舒血迹斑斑的手臂,“伤口粘在布料上了,贸然掀开会加重伤势。” 公主的贴身婢女捧着药箱匆匆进来,见状也不由得惊呼一声:"怎会伤得这么重?" 秦既明接过药箱,沉声道:“其余人都先出去,留一人帮忙即可。” 待众人退下,他才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黎望舒手臂上的布料。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是一道约三寸长的撕裂伤,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青黛捂住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小姐...” “别怕。”黎望舒安慰她,声音却因疼痛而微微发颤,“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秦既明用清水浸湿布巾,抬头看了黎望舒一眼:“会有些疼。” 当冰凉的布巾触碰到伤口时,黎望舒猛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指甲几乎要穿透布料。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还是漏出一丝痛吟。 秦既明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疼就叫出来,不必忍着。” 黎望舒摇摇头,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没...没关系,大人继续。” 秦既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但手上的动作却比方才更加轻柔。他取出一瓶药粉,低声道:“这是军中特制的金疮药,效果很好,但刺激性也强。我会尽量轻一些。” 药粉洒在伤口上的瞬间,黎望舒疼得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托住。 “再忍一下,马上就好。”秦既明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黎望舒抬眼,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毫无波澜的眼睛此刻竟盛满了真实的关切,让她一时恍惚。不知是药效太猛还是失血过多,她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心中疑惑:“大人为何如此待臣女?不瞒大人,臣女内心十分惶恐。”她顿了顿,轻声道,“所谓无恩不受禄...” 秦既明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拂去撒落的药粉:“黎小姐,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黎望舒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向远处,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人。她心中了然,若不是借口,便是把她当作了某个人的影子。 前者当然要小心警惕,若是后者…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闪过的算计。仔细想想,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原来如此。”她重新抬起头时,已换上一副温柔体贴的表情,“无论如何,今日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若非大人及时赶到,臣女恐怕……” 秦既明打断她:“举手之劳罢了。”他熟练地为伤口缠上纱布,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经常处理这类伤势,“不过黎小姐若真要感谢,不如改日请我吃顿大餐?” 黎望舒愣住了,她不过是客套一句,没想到对方竟当真讨起赏来。还未等她回应,秦既明已经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说笑的。”他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看不清的情绪,“黎小姐好生休息,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若担心留疤,改日在下再送一些祛疤膏药来。” “不用了,大人……”黎望舒连忙拒绝,秦既明只是朝他微笑点头,便起身出了营帐。 待以为他终于走了后,他又折返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把普通的木制轮椅,推到床前,“这是锦衣卫的轮椅,新的。虽比不上之前的那把精致,但也轻便结实。”他指了指轮椅上的软垫,“垫子是新的,应该不会坐着难受。” 黎望舒怔怔地看着这把轮椅。确实比她之前的那把普通许多,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到——扶手打磨得光滑圆润,轮轴上涂了防锈的油脂,就连脚踏板的角度都调整得恰到好处。 “这...”她一时语塞,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秦既明似乎误解了她的犹豫,解释道:“秋猎结束回去还有一段路程,你有伤在身,不能一直卧床。这轮椅可以暂解燃眉之急。” “多谢大人体恤。”黎望舒回过神来,欠身行礼。 秦既明点点头,转身离去。帐帘落下的一瞬,黎望舒仿佛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青黛等都督走远,立刻扑到床前:“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在林中小姐可经历了什么?” 黎望舒示意她小声些:“找到幕后人了。”她轻轻抚摸着轮椅扶手,若有所思,“青黛,我们好像有很大的麻烦?” 青黛眨眨眼露出担忧的神色。:“对方很厉害?比相爷还厉害?” 黎望舒微微一笑,那笑容美丽却不见温度:“是啊,不过,我也找到解决之法了。”危险的漩涡几乎都有一个人的身影,秦都督位高权重,若能得他信任……”她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纱布,轻声道,“那就把局势搅得更大些。” 帐外,秦既明并未走远。他站在一棵古松后,目光沉沉地望向黎望舒的营帐。郑九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了然道:“都督对黎小姐似乎格外关心。” 秦既明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尸体查清楚了?与和人有关?” 郑九神色一肃:“那人身后有一印记图腾,是东宫密记。” 秦既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将那图腾给我挖出来,其余尸体烧了。” “是。”郑九领命,又忍不住多嘴,“不过都督,您今日对黎小姐的态度...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秦既明神色不豫,淡淡道:“放心,我会处理。” “那太子殿下的邀约?……已经拒了三次了。” “将图腾打包起来,明日我亲自拜访。”秦既明微微闭眼神色灰暗,心里盘算着太子、四皇子等人。随后挥手让其退下。 待郑九离开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半旧的丝帕。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已经有些褪色。他凝视片刻,又小心地收回怀中,最后看了眼黎望舒的营帐,转身离去。 帐内,黎望舒正尝试着挪到轮椅上。青黛在一旁搀扶,心疼道:“小姐慢些,伤口会裂开的。” 黎望舒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般,固执地坐上了轮椅。她推动轮子试了试,果然比府上的轻便许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黎望舒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脆弱。她半倚在锦缎软枕上,听着帐外渐近的马蹄声与谈笑声。 “望舒!”云阳公主掀帘而入,绯色骑装还沾着草屑,腰间蹀躞带上悬挂的猎物鲜血未干。她明媚的笑容在见到榻上人时骤然凝固,“这是怎么回事?!” 金丝绣鞋踩过毡毯发出沉闷声响,公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前。跪在一旁的婢女连忙叩首:“回公主的话,姑娘在林中被野兽所伤...” “野兽?望舒,你怎么好端端的会去林子里?!”云阳声音陡然拔高,染着丹蔻的手指猛地攥紧马鞭,“不对!秋猎场早被禁军清理过,哪来的野兽能伤...”她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黎望舒肩头渗血的绷带上,瞳孔骤缩,“有人故意的?” 黎望舒垂眸掩去眼底冷意,轻声道:“也许是意外罢了,是臣女自己不慎...” “不可能!”云阳一鞭子抽在案几上,茶盏应声而碎,“皇家猎场向来安全严谨,如今有人敢做此行径定是有预谋的。”她忽然俯身握住黎望舒微凉的手,“秦既明呢?他当时不在?” 这个名字让黎望舒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她垂下眼睫,刻意将受伤的右臂往被中藏了藏。这个动作让公主倒抽一口冷气,她手臂上缠绕了好几圈纱布,隐隐约约还能瞧见渗透出来的血丝。 按理她受的都是皮外伤,并不是很严重,但她体质本就虚弱,所以看上去会比旁人更严重些。 “秦都督来得及时。”她轻声回答声音透着虚弱,“不过的遇到几头灰狼。” “灰狼?!”云阳猛地站直身子,马鞭“啪”地砸在地上,“禁军都是干什么吃的!”她转身就要往外冲,“本宫这就去找父皇。” “殿下!”黎望舒急急起身,伤口被牵扯顿时疼得倒抽冷气。云阳闻声回头,见她疼得发颤的模样,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秦都督已经处理了。”黎望舒缓过气来,刻意加重了“处理”二字。果然见云阳表情微妙地变了变,方才的怒火像被浇了盆冷水,竟显出几分心虚。 “也、也是…”公主捡起马鞭在手中无意识地绕圈,“那家伙办事向来干净利落…”她小声嘀咕着,突然打了个寒颤,“还好你没大事,否则他肯定得找我麻烦,还有我托他的事情...” 黎望舒眸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什么重要信息:“殿下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呀!”云阳像是突然惊醒,随手将马鞭捡起来扔给仍跪着的侍女,“你们都起来吧。”又凑到榻边岔开话题,“说起来,你与秦都督是怎么相识的?” 帐内炭盆“噼啪”爆出个火星。黎望舒借着拢鬓发的动作掩饰神情:“不过偶尔遇见过几次,算不得相识。” “不应该呀…”云阳歪着头打量她,忽然眼睛一亮,心中暗道,莫非是秦都督单相思?不等回答又兴致勃勃追问,“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黎望舒望着帐顶垂落的鎏金香球,不知公主是何意。眼前浮现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前世刑场大火中,那人玄甲染血而来,却在触及她尸身时露出近乎破碎的神情,可转瞬又是他亲手将一干忠良满门抄斩的画面。 “都督…很好。”她最终轻声说道,指甲悄悄掐入掌心,“是臣女的救命恩人。” “就这?”云阳不满地撇嘴,“你不觉得他生得极好看吗?去年重阳宴他执剑起舞,半个京城的贵女都…” “殿下。”黎望舒忽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潮红,“臣女有些乏了。” 云阳这才注意到她额间细密的冷汗,连忙起身:“是本宫疏忽了,你先好好休息,等秋猎仪式结束,我送你回去。” 待公主的脚步声远去,黎望舒缓缓睁开眼。帐外夕阳西沉,将云阳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看见公主对心腹婢女低声吩咐什么,那婢女频频点头,临走前还往帐内望了一眼。 “小姐…”青黛捧着药碗欲言又止。 黎望舒示意她靠近说话,青黛顿了顿犹豫片刻:“公主殿下是不是以为小姐也喜欢秦都督?” “也?” “奴婢猜想是不是公主喜欢秦都督,觉得小姐……”经过青黛这一提醒,她也开始反思起来。 暮色四合时,云阳执意亲自送黎望舒回府。公主车驾华盖朱轮,四角悬着的鎏金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黎望舒坐在秦都督送来的轮椅,透过纱帘望着渐暗的天色,忽然听见云阳轻笑: “你可知今日四皇兄被罚了?” 黎望舒眸光微动:“臣女一直在帐中…” “皇命他闭门思过三个月。”云阳把玩着腰间玉佩,幸灾乐祸道,“说是阻碍了秦都督办公,那个浪荡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真是大快人心。”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黎望舒袖中的手倏地收紧。他竟将此事捅到御前?这不像他素来滴水不漏的作风。 “说起来,”云阳忽然凑近,身上玫瑰香扑面而来,“秦都督今日离营前特意来找过我。” 黎望舒呼吸一滞。 “他让我转交给你”公主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说是祛疤的膏药。” 锦盒入手并不冰凉,暗纹提花缎面上绣着罕见的双头蛇纹,黎望舒前世在黎父书房中见过,是锦衣卫独有的标记。她强自镇定地打开盖子,里头躺着玉雪膏药,异香扑鼻。 “这,” “放心,我让太医验过了。”云阳托着腮看她,“真是奇怪,秦都督性情冷淡,对你倒是格外…”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黎望舒手中膏药差点滚落。云阳掀帘怒斥:“怎么驾的车!” “殿下恕罪!”车夫慌忙告罪,“刚有黑影窜过。” 黎望舒顺着晃动的车帘缝隙望去,长街尽头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黎相府内灯火通明,仆人们忙前忙后地搬运着从猎场带回的行装。黎望舒被公主亲自送回府中的消息早已传开,相爷黎藏舟站在正厅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望舒啊,公主殿下如此看重你,为父甚是欣慰。”黎相见女儿被侍女搀扶着从软轿上下来,连忙上前两步,“我已命人备好了补品,你且好生歇息,近几日的课业便免了。” 黎望舒虚弱地福了福身:“多谢父亲体恤。”前世父亲何曾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过?不过是因着公主的面子罢了。 青黛与霜降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回到院子。一进门,黎望舒便卸下了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眼神清明得哪有半分病态。 “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霜降轻声禀报,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得知小姐在猎场上受了伤,她吓得魂飞魄散。 黎望舒点点头,任由两个丫鬟伺候着褪去衣裙。“小姐的伤…”霜降看着那渗血的绷带,心疼不已。 “无碍,秦都督上的药很管用。”黎望舒不自觉地抚过绷带,想起那双为她包扎的骨节分明的手,以及那人说“你很像一位故人”时复杂的眼神。 浴桶中热气氤氲,她将受伤的右臂搁在桶沿,青黛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着她身上其他部位的尘土。 “小姐接下来作何打算?”青黛声音发颤。 水珠顺着黎望舒白皙的肩颈滑落,她闭目养神,闻言只是淡淡道:“如今,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只得借刀杀人。” 霜降手一抖,澡豆掉进了水里。她慌忙去捞,却听黎望舒又道:“霜降,你怎么了?” “对不起小姐,我…”霜降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黎望舒睁开眼,目光扫过霜降惊慌的脸,忽而一笑:“紧张什么?你如今与我不早就一条心吗?” 霜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明鉴!奴婢对小姐绝无二心!自从小姐饶恕奴婢那回,奴婢就发誓绝不背叛小姐!” “起来吧。”黎望舒打断她,“我既给了你机会,自然是信你的。” 霜降虽背叛过她,但她也知这丫头本性不坏,只是被威胁逼迫。若有得选,霜降肯定不想这样。前世,她选择了柳姨娘,要给自己下毒,奈何她太稚嫩内心又十分纠结惶恐,最终还是败露了,娘亲也没救成,后伤心悔恨不已,跳井自杀了。自己得上天垂怜重活一次,便让这无辜之人也重活一次吧。 青黛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识趣地没有多问。她仔细避开伤口为黎望舒擦干身子,又取来干净的里衣为她换上。 忽听院中传来一阵喧哗。 “三小姐,二小姐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您明日再来吧!”守院的小丫鬟急切地阻拦着。 “狗奴才,竟敢拦我?”黎婉墨尖利的声音刺破夜空,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和婢女的痛呼。 黎望舒眸光一冷,迅速躺到床上拉好锦被。青黛刚放下床帐,房门就被人粗暴地推开。 “听说姐姐在秋猎场上受了伤,妹妹特来关心。”黎婉墨一身鹅黄色襦裙,发间金钗晃动,脸上带着虚假的关切。 青黛挡在床前,警惕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三小姐。”黎望舒在帐内轻声道:“青黛,给三小姐看茶。” “是!”青黛不放心地回头。 “去吧,带上霜降一起。”帐内传来虚弱的声音。 待两个丫鬟退下,黎婉墨一把掀开床帐,正对上黎望舒疲倦虚弱的脸和缠着绷带的手臂。她眼中闪过一丝确信,但还是问道:“姐姐伤得可严重?” 黎望舒直视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单刀直入:“妹妹深夜造访,可有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黎婉墨的痛处,她姣好的面容瞬间扭曲:“黎望舒,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今日猎场上,你是不是故意在沈世子面前演这出苦肉计?” 原来如此。黎望舒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平静:“我不明白妹妹在说什么。” “你还装!”黎婉墨气得浑身发抖,“自从有人传你在猎场受伤,沈哥哥就魂不守舍,狩猎时频频走神,连我与他说话都听不见!回到营地后,见你安然无恙地坐在公主帐中,他才松了口气。这些,你可敢说与你无关?” 黎望舒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黎婉墨会突然发难,原来是因着沈珉瑄那个伪君子。前世被沈珉瑄设局成婚,亲手把她送上绝路,这一世她避之唯恐不及,哪还会去招惹? “妹妹多心了。”黎望舒淡淡道,“我对沈世子并无兴趣。” “你撒谎!”黎婉墨突然扑上前,一把抓住黎望舒受伤的手臂,“你这种病秧子也配觊觎沈哥哥?不过仗着他人对你有几分可怜,又巴结上了公主,就妄想飞上枝头?我告诉你,沈哥哥是我的!你最好离他远点,否则” 剧痛让黎望舒眼前发黑,但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她抬起另一只手,看似无力实则精准地按在黎婉墨手腕内侧的穴位上,指甲不经意划过对方细嫩的皮肤。 “妹妹放心。”黎望舒声音轻柔得近乎诡异,“我黎望舒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会与沈珉瑄有任何瓜葛。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黎婉墨被她突如其来的毒誓震住,又觉得手腕处被划过的地方隐隐发痒,不自觉地松了手。她狐疑地打量着黎望舒,想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却只看到一片令人心悸的漠然。 “你…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黎婉墨色厉内荏地丢下这句,甩袖而去。 待她脚步声远去,青黛和霜降立刻冲了进来。看到绷带上渗出的血迹,青黛眼泪夺眶而出:“小姐的伤…” 霜降已经飞快取来了药箱,两人手忙脚乱地为黎望舒重新包扎,眼泪不断往下掉:“三小姐太过分了,小姐您受委屈了…” 黎望舒却笑了。她伸手轻轻抚上二人的脸颊:“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霜降怔住,眼泪流得更凶。自从上次下毒之事败露,二小姐非但没有将她交给柳姨娘处置,反而给了她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样的恩情,她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小姐…”霜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都过去了。”黎望舒轻声道,也不知是在对霜降说,还是在对前世的自己说。 夜深人静,黎望舒独坐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半枯的木芙蓉。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她心中的火焰烧得灼人。 “黎婉墨、柳姨娘”她轻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指尖在窗棂上划动。前世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这一世,该轮到我了。”月光下,黎望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与此同时,黎婉墨回到自己的院子,怒气未消地摔了几个花瓶才勉强平静下来。贴身丫鬟战战兢兢地伺候她梳洗,却发现小姐右手腕内侧不知何时起了几个小红点。 “三小姐,您的手” 黎婉墨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大惊小怪什么?不过是几个小红点。"她烦躁地挥退丫鬟,“出去,我要睡了!” 夜深人静,黎婉墨沉沉睡去。月光透过纱窗,照在她那只渐渐泛红发痒的手腕上。那红点如同有生命般,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一点点向上蔓延又慢慢消散。 次日午后,秦既明踏入东宫时,腰间绣春刀的刀鞘在宫灯下泛着冷光。他左手提着一个紫檀木盒,右手随意搭在刀柄上,玄色飞鱼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靴底与青石地面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太子寝宫内,丝竹声声,一出《牡丹亭》正唱到“游园惊梦”处。太子高景珩斜倚在软榻上,手指随着曲调轻轻敲击案几,听到下人通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停。”太子抬手,戏班立刻噤声。他笑着对领班道:“今日唱得好,统统有赏。”待戏子们谢恩退下,他才端起茶盏,悠然啜饮一口。 “太子殿下。”秦既明大步走入内殿,声音不卑不亢。 “秦都督!”太子佯装惊喜,起身相迎,“邀你几次都不见人影,今日总算得空了?”他笑容满面,眼中却无半分温度。 秦既明唇角微勾,将手中木盒递上:“臣收到了殿下的‘礼物’,不过”他顿了顿,“臣不太喜欢,特来送还。” “哦?”太子挑眉,接过木盒时指尖微微发紧。掀开盒盖,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盒中赫然是一块被切割整齐的肉块,皮肉上烙着东宫密记的印记。 太子脸色骤变,猛地合上盒盖,嫌恶地将木盒扔给身旁太监:“拿开!”他强压下翻涌的胃液,勉强维持着笑容:“秦都督这是何意?” 秦既明不请自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才缓缓道:“殿下心里清楚。” 两人对视,空气仿佛凝固。殿内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对峙的身影。太子站在秦既明对面,脸上带笑,眼神却如狐狸般阴鸷。最终还是太子先败下阵来,叹息一声坐回主位。 “若不是如此,怎能请动秦都督大驾?”太子摊手,语气无奈,“你这些日子避而不见,本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既明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他抬眼,眸中寒光乍现,“臣不喜欢伤及无辜。” “无辜?”太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秦都督最是清楚,这天下哪有什么真正无辜之人?若非你雷霆手段,本宫也不会找你合作。”他倾身向前,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如今竟对一个小女子心软起来…看来这位黎小姐,对秦都督确实不一般。” 秦既明指节在刀鞘上轻叩两下,声音不疾不徐:“臣劝殿下莫要自作聪明妄加猜测。” “哈!”太子大笑,”秦都督大可放心,本宫对自己的脑袋还是很爱惜的。”他收敛笑意,正色道:“此事,就当是秦都督对你我二人合作半途而废的补偿。从今往后,咱们还是同舟共济的好友,如何?” 秦既明嗤笑一声:“怕是没这么简单吧?”他摩挲着茶盏边缘,神色流转:“合作我可以应下,事情我也会办妥。不过,”他抬眼直视太子,“殿下还需答应臣几个条件。” 太子眼中精光一闪。他确实遇到了棘手之事,北境军饷亏空案牵扯到他安插在户部的心腹,若不尽快平息,恐动摇他在朝中根基。秦既明原本答应相助,却在关键时刻抽身而退,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借黎望舒试探。 “洗耳恭听。”太子端起茶盏,掩饰眼中的算计。 “其一,不得再动黎家小姐分毫。”秦既明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其二,北境一案,我要三成利。” 太子手中茶盏一晃,茶水溅出几滴:“秦都督胃口不小。” “其三,”秦既明恍若未闻,继续道,“事成之后,我要兵部武选司的调度权。” “不可能!”太子拍案而起,“武选司关系军中要职任免,岂能,” “殿下。”秦既明打断他,声音依旧平和,“您别忘了,现在是谁有求于人。”他起身整理袖口,“若觉得臣的条件苛刻,大可以另请高明。只是不知,北境的案子能否等到那时?” 太子脸色阴晴不定,最终长叹一声:“好,本宫答应你。”他盯着秦既明的眼睛,“但若事情办砸了…” “臣自会提头来见。”秦既明拱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离开东宫时,暮色已沉。郑九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多时,见秦既明出来,连忙掀开车帘。 “都督,如何?”郑九压低声音问道。 秦既明登上马车,掀开车帘望向宫道上来往的宫人,淡淡道:“按计划行事,盯紧各方。” “是。”郑九犹豫片刻,“那黎小姐那边?” “派两个人手,暗中保护。”秦既明放下车帘,阴影中他的神色晦暗不明,“记住,不要让她察觉。” 马车驶离宫门,秦既明闭目养神。今日与太子一番交锋,看似占了上风,但他心知肚明,太子此人阴险狡诈,今日妥协不过是权宜之计。黎望舒被卷入其中,是他始料未及的变数。 “都督,到了。”郑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既明睁开眼,掀开车帘。夜色中,暗香阁的灯笼高挂,丝竹笑语隐约可闻。他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入这片纸醉金迷之地。 暗香阁内,四皇子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他左拥右抱,对怀中女子上下其手,眼中满是淫邪之色。阁中姑娘皆知这位皇子手段残忍,但为了金银赏赐,仍有不怕死的往前凑。 “殿下,再饮一杯嘛~”一名身着绯色纱衣的女子娇笑着递上酒杯,眼中却藏着恐惧。 四皇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酒液粗暴地灌入她口中:“喝!都给本皇子喝!”酒水顺着女子下巴流淌,浸湿了衣襟。 “殿下…奴家不行了…”女子挣扎着求饶。 “方才不是很厉害!”四皇子猛地将她推倒在地,直接扑了上去。其余女子见状,纷纷退避。房中很快响起衣物撕裂声与女子痛苦的呜咽。 半个时辰后,四皇子的随从进屋收拾,只见那绯衣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下血迹斑斑。四皇子正系着腰带,嫌恶地踢了女子一脚:“没用的东西!”他转身对随从道:“处理干净。”说罢,又摇摇晃晃地出门寻欢作乐去了。 第10章 第 10 章 次日清晨,四皇子在青楼虐杀女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怎的越传越广,起初只是在市井间流传,不到一日便传入了皇宫。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听到太监禀报,气得摔了茶盏。 当日下午,朝堂之上,御史大夫王焕之率先出列:“陛下!四皇子身为天家血脉,却在烟花之地行此禽兽之举,有损皇家颜面,请陛下严惩!” “臣附议!” “微臣附议!” 一时间,朝堂上附和声四起。皇帝面色阴沉,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站在武官首列的秦既明身上:“秦爱卿,此事交由锦衣卫查办。” 此言一出,文官队列顿时骚动。礼部侍郎刘墉出列反对:“陛下!此案涉及皇子,应交由三司会审。锦衣卫直属陛下,不便接手此事!” “刘大人此言差矣!”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肃冷笑,“莫非是信不过陛下?” “臣不敢!”刘墉连忙跪下,“只是锦衣卫办案向来…向来…”他偷瞄一眼仍旧一脸和善的秦既明,硬着头皮道:“秦都督手段酷烈,恐怕…” “恐怕什么?”皇帝冷冷打断,“朕的儿子犯了错,朕自会管教。秦爱卿是朕的人,朕也信得过他!” 刘墉伏地不敢再言。这时,一向与秦既明不和的言官周正突然出列,高声喝道:“陛下!秦既明此獠,名为锦衣卫都督,实为祸国奸佞!不辅佐陛下行仁政,反以酷刑峻法荼毒朝野,此等佞臣,岂能继续重用?!” 朝堂上一片哗然。秦既明却笑了,他缓步走到周正面前,声音轻柔得可怕:“周大人,说话可要讲证据。” 周正被他看得脊背发寒,却仍梗着脖子道:“你…你锦衣卫诏狱中冤魂无数,还需要什么证据!” 秦既明不疾不徐地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呈给皇帝:“陛下,这是臣近日查获的,关于周大人收受江西盐商贿赂的罪证。人赃俱获,请陛下过目。” 周正闻言,面如土色,扑通跪地:“陛下!臣冤枉啊!这是秦既明构陷!” 皇帝翻看奏折,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怒拍龙椅:“来人!将周正拿下,交由大理寺审问!”他冷冷扫视群臣,“还有谁对朕的决定有异议?” 朝堂上一片死寂,秦既明如早就预料到一般,谈定的看着众人。皇帝疲惫地挥挥手:“退朝。秦爱卿留下。” 待群臣退去,御书房里皇帝长叹一声:“老四的事,你怎么看?” 秦既明垂首:“陛下,四殿下年轻气盛,难免行差踏错。依臣之见,不如让殿下闭门思过,以平息众议。”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你与太子近日走得颇近?” 秦既明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太子殿下召臣商议北境军务,并无他事。” “是吗?”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如此,老四的事就按你说的办。至于北境一案你多盯着点。” “臣,遵旨。” 走出大殿,秦既明眯眼望向东宫方向。皇帝今日这番话,分明是起了疑心。太子、四皇子、皇帝…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而最令他意外的是,皇帝竟会如他所言轻易放过四皇子。看来这位看似荒唐的四殿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远比他想象的要重。 四皇子被罚闭门思过已有半月,府中下人个个噤若寒蝉。这位殿下表面上安分守己,实则日日暴怒,稍有不顺便摔杯砸盏,鞭笞仆役。 “废物!连壶茶都沏不好!”四皇子一脚踹翻跪地奉茶的侍女,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身,那侍女疼得发抖,却不敢出声,只能拼命磕头求饶。 “滚出去!”四皇子怒喝,待侍女仓皇退下后,他烦躁地扯开衣领,在屋内来回踱步。 这时,一名瘦削的仆人低眉顺眼地走进来,轻声道:“殿下,您若是闷得慌,奴才倒有个法子,能让您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散散心。” 四皇子脚步一顿,眯眼看他:“哦?说来听听。” 那仆人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奴才知道宫内有一条密道,从那儿进出,绝不会被人发现。” 四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倒是机灵!” 夜色沉沉,暗香阁依旧灯火通明,丝竹声隐隐传出。老鸨正倚在二楼栏杆边嗑瓜子,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进来,吓得手一抖,瓜子撒了一地。 “四、四殿下?!”老鸨脸色煞白,连忙迎上去,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您怎么…前阵子的事还没过去,今日怎么?” 四皇子冷笑一声,一把揪住老鸨的衣襟:“怎么?本皇子来不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破楼拆了?” 老鸨腿一软,差点跪下:“殿下息怒!老奴…老奴这就给您安排!” 不多时,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款款而来。她面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行走时腰肢轻摆,宛如弱柳扶风。四皇子一见,顿时兴致大起,挥手屏退左右:“都滚出去!” 待屋内只剩二人,四皇子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扯她的面纱,那女子却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掌心若有似无地一划,声音娇软:“殿下何必着急?” 四皇子被她撩拨得心痒难耐,却也不恼,反而觉得有趣:“美人倒是会玩。” 女子轻笑,掀起半边面纱,唇间衔着一颗晶莹的葡萄,俯身凑近。四皇子急不可耐地张嘴去接,却见女子忽然后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调皮!”四皇子大笑,猛地扑上去,一把搂住她的腰。女子顺势倒在他怀里,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他的后颈,似挑逗,又似在寻找什么。 就在四皇子意乱情迷之际, “嗤。” 一根极细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他的头顶穴位,针尖没入发丝,快得连痛感都来不及传递。四皇子身形一僵,瞳孔骤然收缩,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女子迅速抽回银针,确认他已无气息后,利落地脱下身上的纱衣,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男装。她推开窗,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后院暗巷中。 巷口,一个挑柴的中年人正靠在墙边等候。女子走近,低声道:“告诉都督,成了。” 中年人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皇宫御书房。 “砰!” 皇帝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翻倒,茶水泼了一地。他脸色铁青,指着跪在地上的秦既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查!给朕彻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对皇子下手!” 秦既明垂首:“臣遵旨。” 皇帝盯着他,忽然眯起眼:“秦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秦既明故作迟疑,沉默片刻才道:“陛下,此事牵连甚广,臣不敢妄言。” “说!”皇帝厉喝。 秦既明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敢隐瞒,四殿下遇刺一事,恐怕与北境军饷亏空案有关。” “什么?”皇帝瞳孔一缩。 秦既明从袖中取出一本密折,双手呈上:“这是臣近日查获的证据,四殿下确实牵涉其中。” 皇帝一把抓过密折,越看脸色越沉,最终怒极反笑:“好一个逆子!朕还当他只是荒唐,没想到竟敢动军饷的主意!” 他猛地合上密折,冷冷道:“此案,该交由谁去办?” 秦既明沉吟道:“按律,当由三司会审,但此案涉及皇子,若交由丞相主理,恐怕” 皇帝冷哼一声:“他权力已经够大了。” 秦既明适时低头:“臣斗胆建议,不如交由太子殿下主审,二殿下从旁协助。一来太子殿下处事公允,二来有二殿下监督,可防一家独大。” 皇帝目光锐利地看向秦既明,似要看穿他的心思。半晌,他缓缓点头:“准了。” 东宫。 太子听完宋公公的禀报,轻笑一声:“秦都督好手段,一石二鸟。”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老四死了,北境案的线索也断了,父皇让我和二弟一起查,这是要我们互相制衡啊。” 一旁的宋公公淡淡道:“陛下多疑,殿下小心为上。” 太子忽而抬眼,似笑非笑:“宋公公,你说下一个会是谁?” …… 除夕将至,京城的冬日却反常地没有落雪,连寒风都比往年温和许多。黎府上下张灯结彩,仆人们忙着贴窗花、挂灯笼,厨房里飘出炖肉的香气,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晚膳时分,黎府正厅内灯火通明。黎相见端坐主位,柳姨娘一袭绛紫色锦裙,笑吟吟地为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黎婉墨坐在柳姨娘身侧,一身玫红色绣蝶襦裙,衬得她娇艳如花。而黎望舒则安静地坐在下首,素白的衣裙在满室暖光中显得格外清冷。 “老爷,墨儿明年就要及笄了,这及笄礼可得好好操办。”柳姨娘眼波流转,声音甜腻,“妾身想着,不如请宫里的嬷嬷来主持,再邀些世家夫人观礼,也好让墨儿长长脸。” 黎婉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故作娇羞地低头:“娘亲~” 黎相见抚须点头:“是该好好办。”他目光扫过黎望舒,忽然想起什么,叹道,“望舒明年也要及笄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柳姨娘脸上的笑容一僵,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紧。 她又连忙笑道:“是啊,再过几年,两个姑娘都要出嫁了。”她意有所指地看向黎婉墨,“墨儿与沈世子青梅竹马,若是能结为连理,那可真是天作之合。” 黎婉墨脸颊微红,脑海中浮现沈珉瑄温润如玉的面容,心中一阵甜蜜。 而黎望舒握着筷子再也吃下去。 前世,就是在她的及笄礼上,沈珉瑄当众向她表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那一日,满堂宾客,沈珉瑄突然站起来,言辞恳切地说对她一见倾心。众人起哄,黎父惊讶,黎婉墨当场脸色煞白。而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 之后,无论她如何拒绝,沈珉瑄都锲而不舍地追求,糖衣炮弹轮番而至。一年后,原本顾及黎婉墨感受的黎父,竟莫名其妙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她抗争无果,反被囚禁在偏院。黎婉墨趁机落井下石,日日来羞辱她。青黛因拼死护主,不慎伤了黎婉墨,柳姨娘一怒之下,竟命人将青黛活活打死! 思及此,黎望舒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望舒?”黎相见忽然开口,“可是身体不适?” 黎望舒猛地回神,抬头对上父亲关切的目光。暖黄的烛光下,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父慈女孝,宛如一幅温馨画卷。 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柳姨娘笑里藏刀,黎婉墨骄纵狠毒,而她的父亲看似关心,实则从未真正站在她这一边。 “女儿有些头晕,想先回去休息。”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轻声说道。 黎相见点点头:“去吧,让厨房熬碗安神汤。” 黎望舒起身行礼,转身离去时,余光瞥见黎婉墨得意的眼神和柳姨娘唇边若有似无的冷笑。 回到房中,黎望舒遣退了青黛和霜降,独自坐在窗前。夜色沉沉,无星无月,仿佛一张巨大的黑幕,将她笼罩其中。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前世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 沈珉瑄虚伪的深情,黎婉墨恶毒的嘲讽、青黛惨死的模样,最后,是大婚那日,她被人灌下毒酒,七窍流血而亡的痛楚。 在万分不安之中,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望舒——!望舒——!” “珈宁”这是生母苏氏为自己取得小名,自从母亲过世之后就再也无人叫过。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穿透梦境,黎望舒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雾之中。 谁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迷雾中隐约可见一个男子瘫坐在地,怀中紧紧抱着一具躯体。 黎望舒走近,瞳孔骤然收缩。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竟是她自己! 男子一身染血的玄衣,俊美的面容被悲痛扭曲。他像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却又像是抱着一尊破碎的玉雕,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却又舍不得松开。 她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铺在他臂弯,唇边残留着刺目的血迹。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男子没有嘶吼,没有痛哭,只是无声地落泪。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她苍白冰冷的脸颊上,顺着血迹蜿蜒而下。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刀割,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我错了”他沙哑地呢喃,“我以为成全你是对的…可我却害死了你。” 他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她的唇,试图擦去那抹刺目的红,可触碰到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黎望舒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得几乎窒息。 “秦既明?” 她轻声唤出这个名字,却见男子毫无反应。 他听不见她。 一股暖流猛地撞进心口,随即又被冰针刺穿。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悔意,几乎要将她淹没。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 为什么……我会这么痛? 她与他这前世明明交际不多,可此刻,她却像是亲身经历着他的绝望。 未等她理清思绪,一阵清风拂过,眼前的画面骤然变换。 晴空万里,花海烂漫。 一个小女孩坐在轮椅上,杏雨春衫,金步摇随风轻晃。她的表姐苏可棠拿着纸鸢,在不远处欢快地呼唤她:“珈宁!快来呀!” 小女孩摇摇头,笑容恬静却虚弱。 这时,一个戴着白狐面具的少年逆光而来。他身量修长,墨竹暗纹长袍衬得气质清冷,腰间一枚月牙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少年似乎有些窘迫,站在小女孩面前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从背后拿出一枚玉佩。 玉佩中间镂空,雕刻着一轮圆月,底下刻着“珈宁”二字。 “送给你。”少年声音清朗,“祝你生辰快乐。” 小女孩困惑地仰头看他,少年直接将玉佩放入她手中:“这玉佩在寺庙里供奉过,能保佑你。” 愿你珈玉满身,福寿康宁。 黎望舒怔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何完全不记得? 未等她细想,狂风骤起,黄沙漫天,眼前的画面如烟消散。 再睁眼时,她已置身火海。 杀声震天,尸横遍野。 一个身披铠甲的男子立于血泊之中,束发散乱,面容冷峻如修罗。他手中的长枪染满鲜血,脚下堆积着无数尸体。 “秦既明!”高台之上,太子厉声喝道,“你聪明一世,难道真不知她的死与孤无关?!你如此行径,死后必遗臭万年!” 秦既明嗤笑,染血的手抚上腰间的月牙玉佩,眼神疯魔又偏执:“太子殿下,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你没有完成约定,我也成了罪人……” “可在下众人——” “又何尝不该死呢?” 话音落下,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火药,毫不犹豫地引燃—— “轰——!” 世界在爆炸中坍塌。 最后一刻,秦既明的目光穿越火海,直直望向黎望舒所在的方向。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黎望舒浑身一震,心脏像是被电流击中,酥麻震颤。他的眼神像一张温柔的网,将她牢牢包裹,仿佛穿越了时空与生死,只为这一瞬的对视。 “小姐?小姐!” 青黛的声音将她猛地拉回现实。 黎望舒睁开眼,天已大亮。 她抬手抚上脸颊,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她哭了。 青黛见她无措又迷茫的样子,想起她前几个月晕倒醒来也是这副模样,一时心疼得给她擦泪。 “小姐可是做了噩梦” 她回过神来拉住青黛得手,彷佛在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真切。 二人便如此静静的坐了片刻,待黎望舒神色正常后,她说着府上的事物。 “今年春节,按规矩小姐要同老爷、大公子、三小姐一同前往宫里参加国宴。小姐可有什么打算吗?” 黎望舒细细回想着前世国宴,并未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 况且她身体不适,前世被各世家小姐围观虚情假意了好一会儿。再想起那个梦境,诸多事情都与太子有关,何况这种宴会上太子也会场,在还未搞清楚状况时,还是稍微避避吧。 大庆的春节,京城的街道比往日更加繁华热闹。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座皇城仿佛被千万盏灯笼点亮,街市上人潮涌动,吆喝声欢笑声、丝竹声交织成一片喜庆的海洋。 黎府内,黎相见带着长子黎臻川和三女黎婉墨入宫赴宴,柳姨娘则忙着指挥下人准备府中的年节事宜,无暇顾及黎望舒。 “小姐,咱们也出去逛逛吧!”青黛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热闹的街景,忍不住央求道,“听说今晚朱雀大街有灯会,还有舞龙舞狮呢!” 霜降也凑过来,小声道:“小姐整日在府里闷着,难得今日没人管束,不如…” 黎望舒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可看着两个丫鬟期待的眼神,又想起前世自己终日忧心忡忡,从未真正享受过这样的佳节,终是点了点头:“好。” 朱雀大街上,灯火如昼。 黎望舒坐在轮椅上,被青黛和霜降推着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有卖糖人的、卖花灯的、卖面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小姐,您看这个!”青黛指着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兴奋道,“咱们也买一个戴着玩吧?” 摊位上挂满了各色面具,有凶神恶煞的钟馗,有娇媚动人的狐仙,还有憨态可掬的小动物。黎望舒的目光落在一只雪白的兔儿面具上。那面具做得精巧,两只长耳朵微微下垂,眼睛处镂空,边缘还描着金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就这个吧。”她轻声道。 青黛选了个蝴蝶面具,霜降则挑了个锦鲤的。三人戴上面具,相视一笑,仿佛瞬间卸下了主仆之别,成了结伴出游的寻常少女。 “小姐,咱们去桥上看看吧!”霜降指着不远处的一座石拱桥,“听说站在桥上能看到整条街的灯海呢!” 黎望舒抬头望去,只见桥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轮椅怕是难以通行。 “桥上人太多了,轮椅不方便。”她摇摇头。 “那,”青黛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姐要不要试着走几步?奴婢扶着您。” 黎望舒微微一怔。 其实她早就能走路了。 这些日子,她每晚都会与青黛偷偷练习,虽然双腿仍有些无力,但短距离行走已无大碍。只是她一直装作虚弱的样子,不愿让人知道。 “好。”她轻声道,伸手搭在青黛臂上,缓缓站了起来。 两个丫鬟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摔倒。黎望舒却稳稳地站住了,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 “你们看,无事的。”她难得开怀大笑,“我也好久未如此这般了。” 霜降推着空轮椅,青黛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黎望舒,三人随着人流慢慢向桥上走去。 桥上风景果然极美。 站在桥中央,整条朱雀大街的灯火尽收眼底。千万盏灯笼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远处还有舞龙的队伍穿行其中,金龙在火光中翻腾,引得围观百姓阵阵喝彩。 黎望舒望着这繁华盛景,一时有些恍惚。 前世她被困在黎府后院,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后来因要嫁给沈珉瑄,更是终日活在算计与恐惧中,何曾有过片刻轻松? 正出神间,忽然一群孩童追逐打闹着从她身边跑过。其中一个胖墩墩的男孩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本就站立不稳的黎望舒猛地向后倒去! “小姐!”青黛惊呼,却来不及拉住她。 第12章 第 12 章 黎望舒下意识闭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腰。 她睁开眼,对上了一张狰狞的鬼面具。 那面具青面獠牙,眼窝处黑洞洞的,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骇人。黎望舒心头一跳,本能地想要避开视线,却在这时注意到面具下那双眼睛。 深邃如墨,沉静如潭。 即使隔着面具,她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专注与克制。 “姑娘小心。” 男子的声音低沉清冷,像是冬日里的一缕寒风,却莫名让人安心。他扶着她站稳,随即礼貌地松开手,后退半步。 黎望舒这才注意到他身量极高,一袭墨蓝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枚月牙形的玉佩,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正欲开口,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声从男子身后传来: “秦都……秦公子好身手啊!” 一个身着湖蓝色衣裙、戴着孔雀面具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凑过来,亲昵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黎望舒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少女似乎很着急,一把拉起男子的手臂,对黎望舒匆匆道:“我们还有事!先走啦~有缘再会!” 不等黎望舒回应,她便拽着男子跑开了。 男子似乎有些无奈,回头看了黎望舒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消失在人群中。 “秦都督!你怎么办事的!我的人呢?” 蓝衣少女便是乔装打扮的云阳公主,此时她正气鼓鼓地跺着脚,对着戴鬼面具的男子发脾气。 秦既明叹了口气:“公主,萧将军或许有事耽搁了。” “我不管!”公主扯下面具,露出一张娇艳如花的脸,“你说好今晚让我见他的!要是见不到,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 一个温润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公主猛地转身,只见柳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蓝衣男子。他未戴面具,俊朗的面容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温柔。 “萧禾!”公主尖叫一声,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萧禾被她撞得后退半步,却还是稳稳接住了她。公主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衣襟上蹭:“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了好久了……” 萧禾眼眶微红,轻抚着她的长发,低声道:“对不起,军中有些事耽搁了。” “我不管!你要补偿我!” “好,都依你。” 秦既明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恋人,默默退开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 转身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石桥方向。 那里,已经没有了那个戴兔儿面具的姑娘的身影。 秦既明目送云阳公主与萧禾的身影隐入柳荫深处,指尖在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轻轻一叩。暗处倏然掠出一道黑影,单膝跪地,如鬼魅般无声。 “看护好公主,”秦既明声音低沉,面具下的目光扫过熙攘人群,“时辰到了,送她回宫。” “是。”黑影领命,身形一晃便融于夜色。 秦既明抬手整了整脸上狰狞的鬼面,转身没入流光溢彩的灯河。玄色衣袍擦过拥挤的人潮,像一柄淬冷的刀悄然划开暖色的绸缎。 朱雀桥的另一端,黎望舒并未被方才的插曲扰了兴致。青黛推着轮椅,霜降护在身侧,三人沿着河岸缓行。水面倒映着万千灯火,浮光跃金,恍若星河倾落。 “小姐快看!”霜降忽而惊呼。 一队舞龙队伍正穿街而来。金鳞翻涌的巨龙在火光中腾挪盘旋,鼓点如雷,钹声激越。人群潮水般向两侧退开,欢呼声浪几乎掀翻夜幕。 “轰——!” 恰在此时,数朵硕大的烟花在墨蓝天幕炸开。金蕊红瓣的牡丹、流银泻玉的垂柳、紫气氤氲的祥云……火树银花交叠盛放,将整条长街照得亮如白昼。青黛与霜降仰头痴望,眸中映满璀璨流光。 黎望舒亦抬首凝望。琉璃般的彩光在她睫羽上跳跃,面具下的唇角无意识微扬。然而身下轮椅却猛地一晃,汹涌人潮推挤着,木轮碾过青石板缝隙,陡然倾斜! 她下意识攥紧扶手,指尖发白,霎时一股力量让她又安稳的坐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抵住了椅背。那手掌宽大,虎口覆着薄茧,力道沉缓如磐石。 黎望舒惊觉有异,倏然回首。 鬼面具近在咫尺。獠牙青面在烟花明灭中更显诡艳,可面具孔洞后那双眼睛却沉静如深潭,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又见面了。”他的声音穿透鼎沸人声,清晰落在她耳畔。 黎望舒指尖蜷了蜷,看清这人是方才桥上遇到的人,稳住心神:“桥上…多谢公子。” 秦既明并未接话,只将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抬起,一盏小巧的兔儿灯悬在他指间。竹骨纱面,红宝石嵌作兔眼,暖黄烛光透过素纱,将那对长耳映得玲珑剔透。 “相逢即是有缘。”他将灯往前递了递,灯火在他瞳孔里摇曳,“此灯与姑娘的面具,倒是相得益彰。” 黎望舒未接,目光似探究的针:“公子认得我?” 秦既明低笑一声。右手倏然抬起,扣住面具边缘。烟花恰于此刻轰然绽放,赤金流火泼天而落,映亮他修长指节。鬼面应声而落。 墨发下是一张清峻的脸。眉峰如刃,鼻梁高挺,唇线却含着一丝温润笑意。那双眼睛,映着漫天华彩,清晰地倒映着一个戴兔儿面具的姑娘。 “黎小姐,”他微微倾身,声音混着烟火余韵砸进她心底,“在下秦既明。” 世界在刹那间失声。鼓乐、欢呼、炸响的烟火…一切喧嚣潮水般褪去。黎望舒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梦中染血的面容、花海相赠的玉佩、火海里同归于尽的疯狂,无数碎片裹挟着酸楚与悸动,狠狠撞上心口。她隔着面具望进他眼底,仿佛要穿透他皮囊,探究着无人可知的真相。 “小姐!”青黛的惊呼骤然刺破凝滞。小丫鬟如护崽的雀儿,猛地将轮椅往后一拽。 木轮骨碌转动,黎望舒由背对他变成了侧身相对。霜降也警觉地挡在身前,盯着秦既明手中那盏兔儿灯,如临大敌。 秦既明却浑不在意。他变戏法似的又从身后摸出两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山楂裹着琥珀色的糖衣,在灯火下亮得诱人。 “佳节良宵,小小心意。”他笑着将糖葫芦递给两个丫鬟。 青黛与霜降面面相觑,迟疑地望向自家小姐。黎望舒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二人才犹疑接过。秦既明顺势将兔儿灯塞进青黛空着的手:“有劳姑娘提灯。” 三人一椅,竟诡异地并立于喧嚣长街。舞龙的金鳞在眼前翻腾,鼓点震得脚下青石微微发颤。 “秦都督今夜不在宫中?”黎望舒率先打破沉默,目光落在远处翻飞的龙尾。 秦既明负手而立,笑意盈盈,与她并肩看向同一处烟火:“出宫奉命办差罢了。” “方才桥上那位姑娘…” 话音未落,高大的身影倏然矮了下去。秦既明竟单膝点地,蹲跪在轮椅旁。这个高度,他的视线恰好与她齐平。 黎望舒呼吸一窒,本能地后仰。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鸦羽般的长睫,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冷冽松针气。 他仰头望着她,眸底映着漫天星火,也映着她面具下微张的唇,“这样听得清楚些。方才,黎小姐在说什么?” 那目光专注得近乎烫人,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沉甸甸的炽热,几乎要将她的伪装灼穿。 黎望舒心尖一颤,仓促别开脸:“…没什么。” 小巧的耳垂却不受控地漫上红晕,在灯火下透出珊瑚般的色泽。 秦既明眼底笑意更深,声音放得低柔:“那位姑娘去见心上人了。在下不过是个引路的,顺道…看看这人间烟火。” 解释得云淡风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 黎望舒了然,果然是云阳公主。 “时候不早,该告辞了。”她攥紧袖口,压下翻涌的心绪。 秦既明缓缓起身,目光却落在她身下的旧轮椅上,流连片刻才道:“新制的轮椅已备好。前些日子冗务缠身,未能送至府上。” “都督公务繁忙,遣人告知一声,我自会派人去取。” “不必麻烦。” 他截断她的话,烟花在他身后炸开最后一朵盛大金菊,照亮他唇边笃定的弧度。 “明日,元月初一。” 他字字清晰,如同立誓。 “我亲自给你送去。” 第13章 第 13 章 元月初一,黎府朱门洞开,鎏金铜钉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威仪的光。 府内早已是宾客盈门,暖阁里地龙烧得极旺,熏笼里袅袅腾起苏合香的暖烟,与茶点蒸腾的热气交织在一起,氤氲出一派富贵雍容、其乐融融的新年气象。 今日来的,皆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主位上,黎相见一身赭色福纹锦袍,面带红光,正与身旁的沈擎沈侯爷寒暄。 沈侯爷身旁坐着侯夫人朱氏,仪态端庄,只是眼神不时瞥向风屏方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们的独子,世子沈珉瑄,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正与对面一位身着靛蓝长衫、气质略显文弱的公子低声交谈,那便是王家嫡子,现任翰林院修撰的王沧澜王公子。 下首坐着的是忠勤伯齐堰及其夫人。齐伯爷嗓门洪亮,正与身旁一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官员讨论着今年秋猎的趣事,此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赵铭赵大人。 赵大人身旁是他的夫人,一位沉默寡言的妇人。他们的女儿赵思无,芳龄十二,则与王家的一位同小姐挨坐着,小声说着什么,不时掩唇轻笑。 而忠勤伯的嫡子齐韵,今日倒是安静,只摇着一把折扇,目光饶有兴致地在厅内逡巡,偶尔落在风屏之上,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 厅堂一侧,设着一架偌大的苏绣牡丹屏风,恰到好处地隔出一方天地。黎府两位即将及笄的小姐便端坐其后。 黎婉墨一身娇艳的玫红缕金袄裙,发间斜插一支累丝金凤步摇,凤口衔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透过屏风的缝隙,目光胶着在外厅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上,见沈珉瑄言笑晏晏,风姿卓然,脸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忙拿起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假意擦拭唇角,掩去羞意。 她身旁的大丫鬟可儿也忍不住歪着头,悄声赞叹:“世子爷今日真是玉树临风~” 屏风另一侧,黎望舒则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她穿着素雅的湖蓝色绣缠枝梅纹袄裙,略施粉黛,墨玉般的青丝只用一支简单的银簪挽住。 她是被黎父特意吩咐人推来的,美其名曰“让妹妹们一同感受佳节气氛”,实则不过是充作衬托红花的绿叶,彰显黎府的“一视同仁”。 她垂眸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碧螺春,纤细的手指捧着温热的瓷杯,仿佛外界的一切喧闹都与她无关。她乐得降低存在感,只默默听着外间的交谈。 只听忠勤伯齐堰洪亮的笑声响起:“沈侯爷,听说珉瑄贤侄年前在兵部观政,提出的那份关于边军粮草转运的新策,连圣上都夸赞了呢!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沈侯爷捋须微笑,眼中难掩得意:“齐伯爷过奖了,小儿不过是偶有所得,还需多加历练。”话虽谦逊,语气却满是自豪。 王夫人则拉着柳姨娘的手,目光却瞟向屏风,笑吟吟道:“说起来,府上两位千金转眼也要成人了。听闻墨丫头茶艺精湛,不知将来谁家有福气求了去。”这话引得几位夫人连连附和,目光在屏风与沈珉瑄之间微妙流转。 黎婉墨在屏风后听得心花怒放,腰杆挺得更直了些。而黎望舒,依旧无人问津,仿佛真成了隐形人。黎婉墨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 这时,为了活络气氛,齐韵提议行个酒令,王沧澜则笑着建议不如玩个雅致的抽签问答游戏,得到众人赞同。一个青瓷签筒被捧了上来,里面放着卷好的洒金笺。 众人依次抽取。沈珉瑄抽到“君子六艺”,侃侃而谈,风度翩翩,引得满堂赞赏。 王沧澜抽到“诗词典故”,引经据典,文采斐然。 齐韵抽到“市井趣闻”,说得绘声绘色,逗得几位夫人直笑。 轮到黎婉墨时,她深吸一口气,抽出字条展开,上面正是她苦练许久的“茶道”。 她心中大喜,面上却矜持地清了清嗓子,从茶叶产地、烹煮火候到品鉴心境,说得头头是道,果然赢得一片称赞之声,连屏风外的沈珉瑄也微微颔首示意。黎婉墨脸颊更红,含羞带怯地坐了回去。 签筒最后竟也传到了屏风后的黎望舒面前。 众人目光随之望去,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 黎望舒在黎父眼神示意下,只得伸手,随意抽出一卷。 展开一看,笺上墨迹遒劲,“豺狼当道,应如何? 厅内微微一静。这问题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与方才的风花雪月格格不入。几位夫人蹙了蹙眉。黎父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不知是谁准备了这样的题目。 屏风后,黎望舒沉默片刻,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如碎玉投冰:“豺狼当道,非一日之寒。若力能除之,当以雷霆之势,扫清寰宇,还朗朗乾坤。”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力有未逮,则当韫椟藏珠,匿影藏形。外示之以弱,内砺之以刃。静待其时,或可假虎狼之口以除更恶之豺,或可引天雷之火以焚其巢穴。待其两败,再坐收渔利。总之,顺势而为,谋定后动,方不至沦为俎上鱼肉。” 一席话,冷静、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权谋意味,全然不似一个深闺弱质所能言。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沈珉瑄眼中闪过惊异,王沧澜沉吟,连齐韵也收起了玩味的笑容。几位当家老爷更是面露讶色,不由重新打量起屏风后那个模糊的倩影。 然而,就在这时,黎望舒突然以袖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轻颤,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来。青黛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霜降递上温水。 方才那点惊艳立刻被怜悯和惋惜取代。 唉,虽有急智,可惜是个福薄短命的病秧子。众人心中如是想着,刚刚提起的兴趣又迅速淡了下去,转而招呼着进行下一轮游戏。黎婉墨暗自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不忿。 恰在此时,黎府门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隐约夹杂着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 守门的仆人刚探出头,就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倒退两步。只见一队玄衣劲装、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肃立门前,煞气凛然,将拜年的喜庆氛围割裂得粉碎。 为首一人,身着金线绣云纹的赤色锦衣卫官服,头戴乌纱描金帽,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冷峻,正是都督秦既明。 那仆人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厅,脸色煞白,气息不匀:“老、老爷!不好了!锦、锦衣卫……秦都督来了!” 黎相见正因方才的小插曲有些心绪不宁,闻言不悦地皱眉:“来便来了,慌什么!成何体统!”大年初一,同朝为官,锦衣卫都督上门拜年也不算太稀奇。 “可、可是……来了好多人!带着刀呢!”仆人磕磕绊绊的说着。 厅内欢愉的气氛瞬间凝固。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显出惊疑不定之色。 不等黎相再开口,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秦既明领着两名千户打扮的亲随,径直踏入暖阁门槛。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满堂宾客,那锐利的视线让在座诸人无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方才的笑语喧哗彻底消失,只剩下地龙炭火燃烧的噼啪轻响。 秦既明嘴角牵起一抹公式化的笑意,抱拳朗声道:“秦某不请自来,给黎相、诸位大人、夫人拜年了。新年伊始,特备薄礼,聊表心意。” 他话音一落,身后数名千户便捧着数个锦盒上前。 给黎相的是一尊价值不菲的紫玉貔貅镇纸,给沈侯爷的是一把装饰华丽的匕首,给齐伯爷的是一张良弓,给各位夫人等人的则是上好的宫缎……礼物品类繁多,价值不菲,却件件透着一种属于武人的刚硬和锦衣卫特有的冷冽气息。 甚至屏风后的两位小姐也有。 给黎婉墨的是一盒珍稀的海外香粉。而送到黎望舒面前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锦盒。 一个狭长,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玉钗。钗身是温润的白玉,雕琢得极为精细,钗头却是一朵将开未开的金色梅苞,用的是罕见的镂雕技法,金玉相嵌,华美却不失清雅,在略显昏暗的屏风后流转着淡淡的光晕。 另一个锦盒更大些,秦既明亲自拿起,正是一把制作精良、细节完美的檀木轮椅,连轮轴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听闻黎小姐旧椅不便,今日送上新椅。区区薄礼,原博小姐一笑。”秦既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黎望舒,“方才听闻小姐高论,‘假虎狼之口以除更恶之豺’,‘引天雷之火以焚其巢穴’,见解独到,发人深省。” 屏风后的黎望舒心中猛地一跳:他来了多久?隔着这么远,竟将她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 黎相见脸色已然沉了下来。他强压着心头的不快,上前周旋:“秦都督厚礼,老夫愧领了。不知都督今日前来,除了拜年送年礼,可还有……其他要事?”他刻意加重了“年礼”二字。 秦既明脸上的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一面玄铁令牌,上刻“缉事”二字,森然冷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奉圣命,查办郑州黄河堤坝贪墨一案。”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冰刃刮过琉璃,“现有确凿证据表明,贵府长公子黎峥川,涉嫌勾结工部蛀虫,贪没修筑堤坝银两,以致去岁郑南段决口,淹毁良田千顷,百姓流离失所。本督依法,捉拿嫌犯黎峥川回北镇抚司问话!”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几位女眷吓得低呼出声,脸色发白。 “胡说八道!”忠勤伯齐堰率先拍案而起,他性子最急,“秦既明!今日大年初一,你带兵闯入朝廷大员府邸,无端指控,还要拿人?证据何在?!” 秦既明目光冷冷扫过去:“齐伯爷,证据自然已在诏狱案卷之中。至于何时拿人,圣命所在,难道还要挑黄道吉日?伯爷如此激动,莫非此案与伯爷也有牵连?” “你!”齐堰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他大骂,“你这皇帝的走狗!休要血口喷人!” 秦既明闻言非但不怒,反而轻笑一声,语气却寒彻骨:“伯爷慎言。陛下乃真龙天子,秦某为陛下效命,自是臣子本分。伯爷此言,是对陛下不满,还是对朝廷法度不满?”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齐堰顿时语塞,脸色由红转青,气得浑身发抖,却被身旁的赵御史死死拉住。 “秦都督息怒。”沈珉瑄见状,起身打圆场,姿态从容,“齐伯爷也是一时情急。只是兹事体大,黎公子毕竟是相府嫡子,是否其中有所误会?不如从长计议……” 这时,屏风后的黎婉墨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了出来,花容失色,指着秦既明哭道:“你胡说!我哥哥绝不会做这种事!定是你这奸佞小人栽赃陷害!”她情绪激动,仪态尽失。 秦既明却看都未看她一眼,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再次落在那架屏风之上。 风屏之后,黎望舒依旧安静地坐着,甚至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眼前这场惊天骇浪与她毫无干系。那份超乎常人的镇定,让秦既明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 “黎相,”秦既明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若令郎果真清白,北镇抚司自然不会冤枉好人。审问清楚,必当……完璧归赵。”他刻意放缓了最后四个字,听起来竟有几分森然。 黎相见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他知道今日之事绝难善了,咬牙道:“好!好一个秦都督!老夫今日……领教了!” 秦既明一挥手:“搜!” 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冲向内院。不多时,一阵哭喊叫骂声由远及近,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黎峥川被两名锦衣卫粗暴地拖了出来。 他吓得面无人色,拼命挣扎,看到黎相见便嘶声哭喊:“父亲!父亲救我!我是冤枉的!我不要去诏狱!救命啊!”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厅堂里,与满屋的喜庆装饰形成了诡异而残酷的对比。宾客们纷纷避让,面露惊惧。 黎相见眼睁睁看着长子被拖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冰冷的恨意:“秦既明,今日这梁子,我黎家记下了!” 秦既明拱手,表情无波无澜:“公务已毕,不打扰黎相与诸位雅兴。告辞。”说罢,转身便走,玄色披风在门口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他的人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满堂死寂,只剩黎峥川远去的哀嚎余音不绝。 黎望舒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指尖轻轻拂过那支金丝嵌玉梅花钗冰凉的钗身,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冰雪消融般的笑意。 原来,这就是他昨日所说的……“亲自相送”。 这份新年贺礼,当真是……别开生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黎府书房,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烛火摇曳,映照着黎相见铁青而扭曲的脸。他的心腹,吏部侍郎张文远和京营参将孙莽,垂手立于下首,大气不敢出。 “蠢货!十足的蠢货!”黎相猛地一拍花梨木书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滔天的怒意,“贪那点银子?还是修堤坝的银子!他难道不知这是刨朝廷的根基,是杀头的罪过吗?!竟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 他方才动用了所有力量去查探,甚至不惜冒险联系了北镇抚司内部的暗线,得到的消息却让他如坠冰窟。黎臻川不仅涉案,而且手脚极其不干净,与地方官员往来书信、银钱流水,竟有多处被锦衣卫掌握了实证!若非秦既明选择在元月初一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毫无转圜准备的时间,事情或许还不至于此。 “相爷息怒,”张文远硬着头皮劝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公子从诏狱里捞出来。那里是秦既明的地盘,久了只怕……” “捞?怎么捞?!”黎相猛地转头瞪向他,目光猩红,“证据确凿!秦既明那条疯狗!他分明是早有预谋!往日我与他虽非同道,却也井水不犯河水,他今日竟敢如此折辱于我!当着满朝同僚的家眷,将我儿如同猪狗般拖走!此仇不报,我黎藏舟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 孙莽是行伍出身,性子更烈,闻言抱拳道:“相爷,那秦既明不过一介鹰犬,仗着陛下宠信便如此嚣张!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以为相爷怕了他!不若……”他眼中凶光一闪,做了个下切的手势,“让他知道知道,这京城里,谁才是真正不能惹的人!” 黎相眼神阴鸷,沉默了许久。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他粗重的呼吸声。最终,他缓缓坐回椅中,声音冷得掉冰渣:“做得干净点。记住,要让他死得意外一点。” “是!”孙莽领命,眼中闪过嗜血的兴奋。 是夜,月黑风高。 秦既明从一家小酒馆里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手中还拎着一个半空的酒壶,脚步看似有些虚浮,独自一人沿着寂静无人的长街往都督府走去。夜色浓稠,只有零星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扭曲的光影。 他看似悠闲,甚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却锐利如鹰,早已将四周的异常尽收眼底。房檐上细微的踩瓦声,墙角后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开的、若有似无的杀气。 忽然,他停下脚步,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懒洋洋道:“跟了一路了,不累吗?” 话音未落,数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扑来!刀光在暗夜里划出冰冷的弧线,直取他的要害。 秦既明嗤笑一声,身形如游鱼般巧妙一侧,手中的酒壶顺势掷出,“啪”地砸中一个黑衣人的面门,酒液和瓷片四溅。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脸踉跄后退。与此同时,秦既明足尖点地,已如一阵风般从另外两把刀的缝隙中掠过,反手一记肘击,重重撞在另一名刺客的肋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就这点本事?”他声音带着嘲讽,动作却快如闪电,劈手夺过一把钢刀,刀光一闪,又一人应声倒地。 刺客们显然训练有素,虽是死士,却也因他的身手而微微骚动。其中一人低吼:“速战速决!” 攻击更加密集狠辣。秦既明虽武艺高强,但对方人数众多且毫不畏死,一时之间刀光剑影,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他格开迎面劈来的一刀,飞起一脚将人踹飞,顺势抓住一个企图从背后偷袭的刺客手腕,用力一扭! “说!谁派你们来的?”他声音冰冷,刀锋抵在那人咽喉。 那刺客眼中闪过决绝,竟猛地向前一送,喉嚨瞬间被割开,鲜血喷涌而出!他嗬嗬了几声,瘫软下去。 秦既明皱眉,甩开尸体。紧接着,又有新的黑衣人从暗处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真是阴魂不散。”他低声咒骂一句。这些死士问不出话,杀不尽,再纠缠下去只会消耗他的体力。他虚晃一招,逼退身前两人,转身便朝着一条更狭窄的巷道掠去。 “追!”黑衣人头领厉声喝道,众人立刻紧随其后。 --- 与此同时,京城西侧的玉带湖上,却是另一番光景。 虽已入夜,但湖畔依旧游人如织,许多人在放荷花灯。一艘精致的画舫悄然离岸,驶向湖心人少之处。舫内,黎婉墨与沈珉瑄相对而坐。烛光柔和,映得黎婉墨双颊绯红,眼波流转,尽是羞涩与欢喜。沈珉瑄亦是风度翩翩,温言软语。 “珉瑄哥哥,今日能与你单独相见,墨儿真的很开心。”黎婉墨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 沈珉瑄微微一笑,执起她的手:“墨儿妹妹的心意,我岂能不知?只是家中……” 两人正互诉衷肠,情意绵绵,却未察觉画舫角落,一缕极细微的青烟悄然升起。那里被提前放置了一种特殊的磷粉混合物,遇热且持续照射一段时间便会自燃。 突然,“呼”的一声,火苗猛地窜起,迅速引燃了纱帘和木质窗棂! “啊!走水了!”黎婉墨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沈珉瑄也是大惊失色,连忙拉着她跑出船舱。但火势蔓延极快,瞬间就吞没了半艘画舫。明亮的火光在黑暗的湖面上格外醒目。 “快救火!我们的船着火了!快来人”沈珉瑄对着岸边的方向大喊,但画舫为了幽静已驶离岸边甚远,他的呼喊被风声和远处的人群喧闹声淹没。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岸上的人也发现了湖心的异状。 有人故意惊呼大喊,引众人观望。 “快看!那艘船着火了!” “天啊!好大的火!” “那好像是……是达官贵人们的船?咦?那人是沈世子?还有一位女子?!” “真的是!船上好像只有两人?!” “孤男寡女,夜半游湖,这……” “快看!他们跳船了!” 眼见火势无法控制,沈珉瑄无奈,只得拉着惊慌失措的黎婉墨跳入冰冷的湖水中。两人狼狈不堪地向岸边游去。 岸上的人有着急想要帮忙救火的人,也有夹杂着八卦看戏的人。不同的议论声,充满了惊诧、好奇和一丝着急的兴奋。 “这是……殉情了吗?” “啧啧,没想到沈世子和黎三小姐竟然……” “真是伤风败俗啊!” 人群边缘,黎望舒静静地看着湖中挣扎的两人和岸上指指点点的众人,脸上闪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她轻轻拉了拉兜帽,操控着轮椅,悄然隐入阴影之中,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入一条僻静巷口时,前方一道玄色身影疾奔而来,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正是被追杀的秦既明! 秦既明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他反应极快,身后追兵已至,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黎望舒的轮椅扶手,猛地将她连人带椅推向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狭窄死角! 他自己也迅速闪身挤了进去! 这空间极其逼仄,原本大概只是两栋房屋之间的一道缝隙,堆放着几个破旧的箩筐和木箱。秦既明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出口完全堵住,也将黎望舒牢牢地护在了最里面。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紧挨在一起,狭窄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外面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黎望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身上混合着淡淡血腥、酒气以及一种冷冽松香的气息。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他衣衫下紧绷的肌肉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 秦既明低下头,黑暗中,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黎望舒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探究,仿佛想从她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 “黎小姐,”他压低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冷意,“深更半夜,你为何会独自在此?” 黎望舒的心跳在最初的惊讶后已然平复,她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清晰平稳:“秦都督又为何如此狼狈,被人追杀于此?”她的反问同样带着试探。 两人目光在极近的距离内交锋,黑暗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都在怀疑对方的出现太过巧合,藏着不愿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在巷口停下。 “人呢?分明看到他往这边跑了!” “搜!肯定就在附近!” 一个黑衣人注意到了这个堆满杂物的死角,提着刀一步步逼近。阴影笼罩下来,刀尖几乎要探入杂物之中。 秦既明眼神一凛,肌肉绷紧,准备暴起发难。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极细微的银光自黎望舒轮椅中无声射出! “呃!”那黑衣人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动作猛地一滞,手中的刀“哐当”掉落在地,他难以置信地捂住脖子,身体晃了晃,重重栽倒在地。 其他杀手闻声赶来,看到同伴莫名倒地,顿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死角内,秦既明猛地转头,震惊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黎望舒。她的手指还保持着微屈的姿势,轮椅口隐约露出一抹银光,表情一动不动,眼神坚定决绝得可怕。 四目再次相对,这一次,秦既明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与深究。 “黎小姐什么时候学会杀人了?” 第15章 第 15 章 秦既明探究的目光落在黎望舒脸上,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与疑问。 黎望舒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她只是迅速而巧妙地抬起手,冰凉纤细的指尖轻轻覆上了他的唇。那触感微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草药清香,瞬间阻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巷子外。那些杀手并未远去,仍在附近搜寻,脚步声和低语声隐约可闻。此刻,脱身才是首要。 秦既明感受到唇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眸色深了深,但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脑中。随即,他身形一动,动作轻盈而矫捷地转到轮椅后方,握住扶手,悄无声息地推动轮椅,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影子,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的动作极稳极快,轮椅在青石板上滑行,几乎听不见噪音。黎望舒端坐其上,感受着夜风拂过面颊,身后是他沉稳的呼吸和灼热的体温。两人一路无话,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你不问我不答。秦既明熟悉京城每一条巷道,巧妙地避开了巡夜的兵丁和可能存在的眼线,不多时,便抵达黎相府邸的后墙。 二人并未走正门,而是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他观察片刻后,竟揽住黎望舒的腰肢,足尖一点,便如鹞子般轻盈地翻过了高墙,轻声落在了黎望舒所居院落的内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对相府内部的布局似乎也颇为熟悉。 双脚沾地之后,轮椅也被轻轻放稳,黎望舒心中微凛,对他这般了若指掌更添警惕。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抬眸看向他,语气疏离而客气:“多谢秦都督相助,夜已深,就不多留都督了。” 言下之意,便是送客了。 秦既明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月光下,身影挺拔,目光依旧锁在她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忽然勾唇一笑,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胁迫:“黎小姐,今夜之事,你知我知。但难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比如……黎相若问起小姐今夜行踪,或者那些杀手背后之人查到些什么……我们是否该统一一下口径?” 黎望舒眉心微蹙:“都督这是何意?” “明日午时,春水阁天字号雅间,”秦既明直截了当发出邀请,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请黎小姐赏光一聚。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毕竟……”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她方才射出银针的轮椅,“黎小姐的秘密,似乎不比秦某少。若日后不小心走漏了风声,秦某可难保自己不会说漏嘴。” 这几乎是**裸的威胁了,黎望舒听懂了。他在用今晚她出手相助得方式和她的行踪作为筹码,逼她赴约。此人颇有心机,她沉默片刻后,脑中飞快权衡。眼下与他彻底撕破脸并无益处,且他显然掌握了某些她不知道的信息,或许……可以一探虚实。 “好。”她终于应下,声音清冷,“明日午时,春水阁。” 得到肯定的答复,秦既明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这才直起身:“如此,秦某告辞。黎小姐,好生休息。” 说罢,他身形一闪,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既明刚离开不久,原本寂静的相府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沸腾起来。灯笼火把次第亮起,将府邸照得亮如白昼,人声、脚步声、骂喊声乱作一团。 正厅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黎相见端坐主位,脸色铁青,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他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上好的紫砂茶具震得跳起,哐当作响:“说!你们这些废物!到底是怎么伺候的?!三小姐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我黎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堂下,以黎婉墨的贴身大丫鬟春桃为首的一众仆役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春桃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发髻散乱,额上还沾着灰尘,她颤颤巍巍地磕头,声音带着哭腔 “相爷息怒!相爷明鉴啊!今日……今日是三小姐得了沈世子的邀约,去玉带湖游船赏夜景。 上船之前,三小姐说想与世子单独说说话,便遣散了我们在岸边等候,又特意吩咐奴婢们去城南那家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买新出的桂花糕……说、说是要带回府给姨娘尝尝……奴婢们不敢违逆,便去了……谁知、谁知买了糕点回来,就、就看到湖中心着火了! 相爷,奴婢们当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求相爷开恩!” “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能推卸责任吗?!”黎相见怒火更炽,“玩忽职守!让你们跟着小姐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小姐独自与男子同处一船!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挥袖:“来人!把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全都拉出去!各打二十大板!狠狠地打!以儆效尤!” “相爷饶命啊!” “相爷!奴婢知错了!” 哭喊求饶声顿时响成一片,但身形矫健的家仆们已经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跪地的仆役们拖了出去。很快,院中便传来了沉闷的板子声和凄厉的惨叫。 黎相见余怒未消,胸口剧烈起伏。这时,管家周忠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躬身行礼。 黎相见抬了抬下巴,强压着火气问道:“沈家那边怎么说?” 周忠连忙回话,姿态谦卑:“回相爷,沈侯爷也是大发雷霆,据说在府里已经动用了家法。侯爷让小人转告相爷,此事是他教子无方,改日定当亲自带着世子爷登门赔罪。 至于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相爷放心,沈家自会想办法尽力压制,必不叫流言伤了小姐的清誉和与沈家的情分。” 听到沈家态度还算端正,并且承诺处理流言,黎相见的怒火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但眉宇间的阴郁却丝毫未散。他挥挥手让王忠退下,独自坐在空荡而奢华的正厅里,望着门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晦暗不明。长子入狱,幼女名誉受损,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闷和一种隐隐的不安。 次日,午时。 春水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临水而建,环境清雅。天字号雅间更是视野绝佳,推开窗便可俯瞰繁华街景与波光粼粼的春水河。 黎望舒如约而至。她今日扮作寻常官家小姐的模样,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发髻简单绾起,插着一支素银簪子,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脱俗。青黛推着她进入雅间时,秦既明早已等候在内。 他今日也未穿飞鱼服,换了一身月白色丝绸长衫,衣袍光泽温润,光线流转间,其上用金线绣制的云海麒麟便隐隐浮现,华贵内敛,与他平日冷峻的气质迥然不同。头上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风流意味。此刻,他正慵懒地倚在窗边,手中摇着一把玉骨折扇,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车马。 听到轮椅声,他转过身,脸上瞬间扬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快步迎上前,极其自然地接替了青黛的位置,亲自推着黎望舒来到桌边,安排她就座。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黎小姐果然守时。”他声音温和,与昨夜那个杀气腾腾、语带威胁的锦衣卫都督判若两人。他回到自己座位,并未急于切入正题,而是拿起桌上的茶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这是春水阁特有的雨前春蕊,清淡回甘,小姐尝尝可还合口?” 黎望舒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热,轻轻啜了一口,淡淡道:“尚可。” 秦既明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又开始东拉西扯,从春水阁的招牌菜说到近日京中的趣闻,又从窗外的景致谈到时新的衣料花样……语气熟稔,态度殷勤,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友人小聚。 黎望舒心中戒备未消,面上却也配合着他,虚与委蛇地应答着,语气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两人你来我往,言辞间滴水不漏,谁都没有主动提及昨夜那惊心动魄的追杀,就像共同保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酒菜陆续上齐,皆是春水阁的精品。秦既明热情地为她布菜,将各色佳肴夹到她面前的小碟中,态度体贴入微。 黎望舒原本只是随意应对,直到目光落在自己渐渐堆起的小碟上,才蓦然惊觉——水晶虾仁、清蒸鲥鱼、鸡汁脆笋、蟹粉豆腐……这一桌看似琳琅满目的菜肴,竟无一例外,全都是她偏好的口味,甚至有几道是连身边亲近之人都未必清楚知晓的、她前世便钟爱的菜式。 她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心底快速闪过很多猜疑。他调查她?而且调查得如此细致入微?他究竟想做什么? 一种被窥探、被掌控的不适感油然而生。黎望舒放下玉箸,抬眸看向对面那个笑眼盈盈、却深不可测的男人,不想再与他继续这虚伪的周旋。 “秦都督,”她声音清冷,打破了看似和谐的氛围,“今日邀我前来,该不会真的只是吃饭喝茶,闲话家常吧?” 秦既明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入她碟中,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他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似乎褪去了一些,眼底掠过一丝锐光。 “黎小姐果然快人快语。”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她,“既然小姐问起,秦某也不拐弯抹角了。确有一事,想与小姐合作。” “合作?”黎望舒挑眉,“小女子一介弱质,深居简出,不知有何处能帮得上权倾朝野的秦都督?” 秦既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此事,还非黎小姐不可。”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陛下……有意为云阳公主招选驸马。” 黎望舒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这是喜事,与都督何干?莫非……陛下属意之人是都督?”她想起昨夜桥上那位蓝衣女子与秦既明一同出现的情景。 “小姐聪慧。”秦既明坦然承认,眼中却并无半分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厌烦,“可惜,秦某并无尚主之心。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望舒一眼,“公主心中,早已另有他人。” “既然如此,公主为何不恳请陛下赐婚?”黎望舒顺着他的话问。 秦既明唇边泛起一丝略带无奈的弧度:“公主想嫁之人,家中掌一方兵权,驻地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陛下早已将其家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何肯将唯一的嫡公主下嫁,徒增其势?这无异于纵虎归山。” 黎望舒瞬间了然。朝堂权衡,帝王心术,她前世早已领略透彻。“所以,”她缓缓道,“陛下才会属意于你。你虽手握锦衣卫实权,深得陛下信任,但一举一动皆在京城,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将公主嫁给你,既能以示恩宠,又可确保不会远离掌控,更不会助长边将势力。你确实是……最佳人选。” “你倒是分析得透彻。”秦既明呷了口茶,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带着一丝探究,“看来黎小姐对朝局,并非一无所知。” 黎望舒忽略了他话中的试探,直接问道:“但这又与我有何关系?” “关系重大。”秦既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郑重,“我若拒婚,便是抗旨不尊,陛下即便不明着发作,心中也必生芥蒂,我日后处境堪忧。若顺从娶了公主,非我所愿,更是耽误了公主终身。所以,我必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陛下主动打消这个念头,或者……让我变得不适合尚主。”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黎望舒:“而黎小姐你,或许就是我破局的关键。” “我?”黎望舒心中隐约猜到了他的打算。 “不错。”秦既明点头,“我可以助你脱离黎府,摆脱你父亲和柳姨娘的掌控,甚至……帮你报复那些你曾受过的不公。而你,只需要配合我,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扮演一个……能让我心有所属,乃至非卿不娶的对象。我们各取所需,互相成全。” 他看着她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神,补充道:“而且,我们互相握有对方的把柄。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隐忍。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合作,是最稳妥的选择。黎小姐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在这京城之中,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尤其是……一个如我这般,知晓你秘密的‘敌人’。” 雅间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黎望舒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秦既明的提议,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然而,他开出的条件也极具诱惑。脱离黎府,是她重生以来一直谋划的目标。凭借她一人之力,虽有计划,但过程艰难且漫长。若有秦既明这等权势之人从旁协助,无疑会顺利许多。 而且,他确实抓住了她的软肋——那些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她回想起前世的轨迹,似乎每一处都有他的身影……这个男人身上,缠绕着太多与她相关的谜团。 或许,与他合作,不仅能更快达成目的,也能有机会揭开那些迷雾,弄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与纠葛。 风险与机遇并存。 良久,黎望舒缓缓抬起头,迎上秦既明那双深邃如墨、带着审视与期待的眼眸,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秦都督,”玉珠落盘,“你的提议,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 秦既明眼底深处,一丝真正的笑意缓缓漾开,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他知道,她心动了。这场对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