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录》 第1章 第一章 沈绪之是被心口的灼痛感惊醒的。 不是刀剑刺入皮肉的锐痛,是诏狱里那盏常年熬着的劣质药汤,蒸腾的热气裹着铁锈味,日复一日熏燎出来的钝痛。他猛地睁开眼,指尖下意识往胸腹探去——那里该有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是被江不允派去的死士,在他逃狱途中劈砍的,最后一道几乎挑断了他的肋骨,愈合后留下的凸起疤痕,曾在无数个寒夜硌得他辗转难眠。 可指尖触到的,却是里衣粗糙的棉料,带着晨起的微凉。 帐内燃着清浅的沉水香,是禁军副统领府邸独有的规制,取代了诏狱里挥之不去的血腥与霉味。沈绪之怔怔垂眸,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掌心虽有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没有临死前被铁链磨出的血痂,指节也没有因酷刑而变形。这不是他二十五岁死在裴府门前时的手,是他二十四岁的手——是他刚凭北境战功擢升禁军副统领,还没来得及接受主上萧景琰赐宴,就被卷入阴谋漩涡的年纪。 “将军醒了?”帐帘被轻轻掀开,亲兵小林捧着铜盆与布巾进来,见他脸色惨白如纸,还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手,犹豫着上前,“您昨夜从宫里领了差事就没合眼,今早要不要再歇会儿?太医还在府外候着,说是太师府那边特意叮嘱……” “江不允?”沈绪之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未散的沙哑,尾音却绷得发颤。 小林被他突如其来的追问吓了一跳,点头道:“是……是江太师。昨日将军您在朝堂上领了巡查北境粮草的差事,江太师特意跟太医署打了招呼,说您刚从北境回来,身子骨得仔细养着。” 江太师。 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沈绪之的心头。他怎么会忘了这个称呼?江不允,当朝太师,主上萧景琰的授业恩师,手握朝政实权,朝堂上半数官员都是他的门生故吏,连六部尚书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前世就是这个江不允,借着北境粮草短缺的由头,伪造了他通敌的密信,串联兵部、户部的门生构陷他,最后在金銮殿上,当着萧景琰的面,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一锤定音,将“通敌叛国”的罪名钉在了他的头上。 那时萧景琰虽有疑虑,却架不住江不允“为国除奸”的慷慨陈词,更架不住满朝江党官员的附和,最终只能垂眸看着案上的密信,良久才吐出一句“证据确凿,打入诏狱,彻查”。而江不允就站在萧景琰身侧,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得他心口发疼——寒门出身的将军,再勇猛也不过是皇权博弈的棋子,想挡他的路,只能是死路一条。 后来在诏狱里,他才从一个被收买的狱卒口中得知,江不允之所以要除掉他,不过是因为他在北境时,撞破了江不允的门生倒卖军粮的勾当,还不肯收江不允送来的“封口费”。他以为自己的刚直是本心,在江不允眼里,却是块不懂变通的挡路石,不除不行。 “将军?您怎么了?”小林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指节都攥得泛白,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沈绪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摇了摇头:“没事。太医那边不用管,你去把北境近半年的粮草账目取来,我要亲自核对。” “是。”小林应声退下,转身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将军从北境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郁,连眼底都藏着化不开的寒。 帐内只剩下沈绪之一人。他撑着身子坐起来,里衣滑落露出半截肩膀,那里没有前世被烙铁烫伤的疤痕,只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尚带着少年锐气的自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红血丝,却遮不住那股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意。 前世他太傻,以为凭着战功和忠心就能在朝堂立足,以为主上萧景琰的信任、裴知衍的情谊,就能护他周全。可最后呢?主上的信任抵不过江不允的几句谗言,裴知衍的情谊,更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变成了一扇紧闭的朱门。 他想起自己从诏狱逃出来的那天,浑身是伤,肋骨断了两根,腿上还插着半片箭羽,血顺着裤管往下淌,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唯一的念头就是去裴府——去见那个他视为唯一挚友的人,去问清楚为什么在他被诬陷时,裴知衍作为御史大夫,明明有监察百官的权力,却连一句辩解都没为他说;去问清楚为什么江不允构陷他的证据如此漏洞百出,裴知衍却视而不见。 他拖着断腿,一步一步挪到裴府门前,手掌拍得红肿出血,喊着“裴知衍,你出来!”“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可裴府的朱门始终紧闭,门内连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他力气耗尽,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才看到窗纸上那个熟悉的人影,来回踱步,却始终没有开门的迹象。 最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了张嘴想再喊一声,可伤口的剧痛让他唇形松弛,只能模糊地吐出几个字。他以为自己喊的是“我恨你”,却不知道,那句话落在裴知衍眼里,竟成了“我爱你”——这个荒唐的误解,成了裴知衍余生抱着旧物自我欺骗的救赎,却成了他沈绪之,临死前最刺骨的嘲讽。 “吱呀”一声,帐帘再次被掀开,小林捧着一摞账目走进来:“将军,账目都取来了,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 沈绪之回过神,接过账目放在案上,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不用,先对账。”他记得前世就是因为没有提前核对账目,才让江不允抓住了“私吞军粮”的“把柄”,这一世,他要从这些混乱的账目中,找出江不允倒卖军粮的证据,先一步将这个隐患除掉。 账目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很多支出都没有明细,只写着“北境军需”四个字,显然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沈绪之拿出笔墨,一边核对一边标注,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帐内格外清晰,像在为前世的自己,一笔一笔地清算旧账。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经亮了。沈绪之合上账目,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心里有了初步的计划。江不允势大,直接对抗肯定不行,他需要找到盟友,需要更多的证据。而主上萧景琰……沈绪之的眼神沉了沉。前世他以为萧景琰是被江不允蒙蔽,可现在想来,一个能在老臣环伺中坐稳皇位的君主,怎么可能完全被一个太师左右?或许,萧景琰对江不允的纵容,本身就是一种制衡——用江不允的势力压制世家,再用寒门出身的官员牵制江不允,而他,不过是这场制衡游戏里,一个不幸的牺牲品。 这一世,他不能再做牺牲品。他要让萧景琰看到江不允的真面目,要让江不允为前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将军,查到了!”小林匆匆跑进来,脸色有些凝重,“昨日朝堂散后,江太师确实留了下来,跟主上谈了近一个时辰,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今早兵部就传来消息,说要派专人协助您巡查北境粮草,而那个专人,是江太师的门生,名叫吴谦。” “吴谦……”沈绪之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他记得这个人,前世就是吴谦“发现”了他“私吞军粮”的证据,还在朝堂上指证他与北境敌军有往来,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有裴御史,”小林接着说,“最近一直在查地方官员贪腐的案子,昨天还弹劾了江太师的一个门生,不过主上压下来了,只说‘此事再议’,没做任何处置。” 沈绪之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裴知衍弹劾江不允的门生,却被萧景琰压下,这说明萧景琰还不想过早与江不允撕破脸,也说明裴知衍,或许并没有完全倒向江不允。 可这又如何?前世裴知衍的沉默,已经让他寒透了心。这一世,他不会再因为裴知衍的一点点“不同”,就再次放下警惕。挚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笑话罢了。 “知道了。”沈绪之对小林说,“你去备马,我们去禁军大营。另外,让人盯着吴谦的动向,他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 “是。”小林应声退下。 沈绪之走到帐外,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他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檐角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江不允眼底的寒意。这一世,他要亲手改写命运,要让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江不允、吴谦,还有裴知衍……他与他们的账,该一笔一笔,慢慢算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裴府,裴知衍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脸色凝重。密信上写着“江不允欲借粮草案除沈绪之”的消息,落款是一个他安插在江不允身边多年的眼线。他想起昨日在朝堂上,沈绪之领下巡查北境粮草差事时,江不允眼底闪过的那丝阴狠,想起前世沈绪之浑身是伤倒在府门前的模样,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来人,备马。”裴知衍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去禁军副统领府。” 他不能让沈绪之再像前世那样,落入江不允的陷阱。这一世,就算沈绪之恨他,就算要与整个江党为敌,他也绝不会再放手。 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上响起,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一场关于救赎与复仇的棋局,在重生的晨光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2章 第 2 章 裴知衍是被腕间的凉意惊醒的。 不是晚年卧病在床时,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化不开的寒,是羊脂玉簪贴着腕骨的温凉 —— 那是沈绪之北境大捷后,用自己的赏银打的,说 “裴兄总束发用木簪,太素了,这玉簪衬你”。他攥着簪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蹭过簪身细腻的纹路,这触感太真实,真实得让他心头发颤。 他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紫檀木帐顶,帐角挂着的银铃还沾着晨露,轻轻晃一下就发出细碎的响。这不是他晚年那间堆满药罐、满是苦涩气味的卧房,是裴府东院的书房偏室 —— 是他二十四岁时,刚擢升御史大夫那年住的地方。 “大人醒了?” 随从青砚端着铜盆进来,见他坐在床上发怔,还攥着那支玉簪不放,忍不住多问了句,“您昨夜为了查地方贪腐案,在书房熬到后半夜,要不要再歇会儿?” 查贪腐案?裴知衍的喉结滚了滚,抬眼看向案上的日历 —— 上面用朱砂圈着 “三月初七”。他心里猛地一沉,这个日子,是沈绪之刚从北境回来,在朝堂上领了 “巡查北境粮草” 差事的第二天。 前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铁锈味的愧疚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起那年三月,自己正忙着清查江南盐税,满脑子都是 “顾全裴氏家族”“稳定朝局” 的权衡,连沈绪之领了差事的消息,都是从下属口中听来的。那时他只当是寻常差遣,甚至还笑着跟人说 “绪之刚直,去查粮草正好”,却没察觉江不允站在不远处,看他的眼神里藏着的阴狠。 直到后来沈绪之被诬通敌,御林军将人押上金銮殿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慌了。可那时江不允已经串联了半个朝堂的门生,连 “通敌密信”“私吞军粮” 的证据都摆得齐齐整整,他想替沈绪之辩解,却被父亲拉住 ——“知衍,裴家不能出事,江太师势大,这浑水我们蹚不得”。 再后来,就是那个让他悔恨了一辈子的黄昏。 他在书房里对着那些 “证据” 发呆,忽然听见府门外传来重物砸门的声响,还有沈绪之嘶哑的呼喊。他跑到窗边,撩起窗纱一角往外看 —— 沈绪之浑身是血,靠在朱门上,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想开门,手刚碰到门闩,就想起父亲的叮嘱 “江太师盯着裴家,你若开门,就是与江党为敌”。他僵在原地,看着沈绪之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距离太远,又隔着窗纸,他只能看清沈绪之的唇形 —— 先是拢成 “我” 的形状,再是轻启成 “爱”,最后落在 “你” 上。 “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心上。他以为那是沈绪之临终前的原谅,是哪怕被诬陷、被抛弃,也没放下的情谊。从那天起,他把沈绪之送的玉簪贴身戴着,把他写过的兵书锁在锦盒里,暗地里查江不允的罪证,却总被家族和江党的势力掣肘。 这一查,就查到了晚年。 那时他已经卸了御史大夫的职,躺在病床上,咳着血整理旧案,才从一个退休的禁军老兵口中得知 —— 当年沈绪之逃狱后,曾对老兵说 “我去裴府找知衍,跟他说我恨他,他若开门,我就跟他一起查江不允”。老兵还说,沈绪之临死前,胸口的刀伤深可见骨,唇形松弛得厉害,说 “恨” 字时,唇形跟 “爱” 字差不了多少。 真相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脏。他才知道,自己守了一辈子的 “原谅”,竟是一场荒唐的误解;他才查到,当年沈绪之领的 “巡查北境粮草” 差事,根本是江不允设的局 —— 江不允早就串通了北境的官员,倒卖军粮,故意让沈绪之去查,再用伪造的证据把 “私吞军粮” 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好除掉这个不肯依附自己的寒门将军。 可那时一切都晚了。沈绪之已经死了几十年,江不允也成了朝中元老,他手里的证据不足,连翻案都做不到。临终前,他攥着那支玉簪,咳着血说 “绪之,是我错了…… 若有来生,我一定护你”,然后就咽了气。 “大人?您脸色很难看,要不要传太医?” 青砚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裴知衍摇摇头,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案前,指尖拂过案上的宣纸 —— 上面还留着他昨夜写的 “江南盐税查核要点”,墨迹还没完全干。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来生,真的来了。 这一世,他不用再等几十年才查真相,不用再被家族捆住手脚,更不用再守着一场误解自我欺骗。江不允的局,他要提前戳破;沈绪之的危难,他要亲手挡下;那些前世没能说出口的愧疚,没能做的弥补,他要一点一点,全都补回来。 “青砚,” 裴知衍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你去一趟‘松鹤楼’,找二楼靠窗的那个茶客,跟他说‘玉簪蒙尘,该擦了’。让他把江不允最近的动向,还有北境粮草的往来账目,尽快报给我。” 青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他知道,“松鹤楼的茶客” 是大人安插在江不允身边的眼线,以前大人总说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动他”,今日却主动联系,看来是有大事。 青砚走后,裴知衍走到书架前,拉开最底层的暗格 —— 里面放着一个锦盒,打开后,是沈绪之送的那支玉簪,还有一本兵书,扉页上有个细微的墨点,是沈绪之当年不小心打翻墨汁留下的。他摩挲着兵书的扉页,想起前世沈绪之笑着说 “裴兄,这兵书我借走看几天,保证不弄坏”,心里一阵发酸。 他必须尽快见到沈绪之。 他要告诉沈绪之,那 “巡查北境粮草” 的差事是江不允的陷阱 —— 江不允早就让自己的门生吴谦,在北境的粮草账目中做了手脚,故意留下 “私吞” 的痕迹,等沈绪之去查,就把罪名扣在他头上;他要帮沈绪之收集江不允倒卖军粮的证据,提前把吴谦的后路断了;他还要…… 他还要跟沈绪之说,前世的事,是他错了,他不该闭门不纳,不该让沈绪之独自面对危险。 可他又怕。怕沈绪之不信他,怕沈绪之提起前世的闭门,怕自己一说就露了 “重生” 的底 —— 他不知道沈绪之是不是也重生了,更不知道沈绪之若知道自己守了一辈子的 “我爱你” 是误解,会是什么反应。 裴知衍攥紧了玉簪,指腹被簪身硌得发疼。不管了,就算沈绪之恨他,就算他会暴露,这一世,他也绝不会再让沈绪之落入江不允的陷阱。 他走到镜前,整理了一下衣袍,把玉簪重新束在发间 —— 这支玉簪,前世他戴了一辈子,这一世,他要戴着它,护着沈绪之。 “备马。” 裴知衍对门外的随从说,“去禁军副统领府。” 随从应声备马。裴知衍走出书房,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暖得让他眼眶发酸。他抬头看向禁军副统领府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绪之,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朝着沈绪之的府邸疾驰而去。裴知衍坐在马背上,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 那是沈绪之当年送他的,说 “裴兄文官,却也该有柄防身的剑”。他想起前世自己把这剑束之高阁,直到沈绪之死后才拿出来,如今握着剑柄,只觉得沉甸甸的。 他知道,江不允的势力很大,这一世的路不会好走。但他不怕,只要能护着沈绪之,只要能弥补前世的错,就算与整个江党为敌,就算拼上裴氏家族,他也心甘情愿。 快到禁军副统领府时,裴知衍看到府门外站着几个禁军,正在整理马匹。他心里一紧,怕沈绪之已经出发去查粮草了。他催马上前,刚要开口,就看到沈绪之从府里走出来 —— 穿着玄色的里衣,外面套着一件常服,手里拿着一卷账目,脸色还有些苍白。 裴知衍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勒住马,看着沈绪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先问 “你还好吗”,还是先提醒 “差事是陷阱”? 沈绪之也看到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就冷了下来,像是看到了陌生人。他把账目递给身边的亲兵,转身就要回府。 “绪之!” 裴知衍急忙喊住他,声音有些发颤,“我有要事跟你说,关于北境粮草的差事!” 沈绪之的脚步顿住,却没回头,只冷冷地说:“裴御史有话,就在这里说吧。禁军的事,不劳裴御史费心。” 裴知衍心里一沉,知道沈绪之还在恨他。可他没退缩,翻身下马,走到沈绪之身后,声音放低了些:“绪之,那差事是江不允设的局。江不允早就让吴谦在北境的粮草账目中做了手脚,故意留下‘私吞’的痕迹,等你去查,就把罪名扣在你头上。你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能去!” 沈绪之终于转过身,眼神里满是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裴御史怎么知道这些?你又怎么知道吴谦做了手脚?” 裴知衍的心猛地一跳,他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的,只能含糊道:“我…… 我查贪腐案时,偶然查到吴谦与江不允的往来,也查到北境粮草有问题。绪之,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一定要小心,别中了江不允的计。” 沈绪之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冷声道:“裴御史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粮草是禁军的事,我会自己查。裴御史还是管好自己的御史台吧,免得越权,连累了裴氏家族。” 说完,沈绪之转身就进了府,朱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把裴知衍挡在了门外。 裴知衍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朱门,心里一阵发凉。他知道,沈绪之还是不信他,还是在恨他。可他没走,而是站在原地,心里想着 —— 就算沈绪之不领情,他也要守在这里,帮他盯着江不允的人;就算沈绪之要自己查,他也要提前把证据找出来,等沈绪之需要的时候,递到他手里。 他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阳光照在簪身上,泛着温润的光。绪之,没关系,这一世,我可以等。等你相信我,等我们一起,把江不允的罪证摆到萧景琰面前,等你知道,前世的我,不是故意要对你闭门不纳。 而府内,沈绪之靠在门后,听着门外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心里一阵复杂。他知道裴知衍说的是真的 —— 前世他就是这么落入江不允的陷阱的。可他不敢信裴知衍,不敢再像前世那样,把他当成唯一的挚友,最后却被抛弃。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卷北境粮草账目,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裴知衍,这一世,就算你真的想帮我,我也不能再信你了。我要自己查,自己护自己,自己为前世的自己,讨回公道。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账目的字上,像是在提醒着两人 —— 这场关于救赎与复仇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第3章 第 3 章 裴知衍捏着密信的指尖泛白,信纸边缘被攥出深深的折痕。眼线从江府传回的消息,比他预想的更急迫 —— 吴谦昨夜已偷偷修改了三份北境粮草入库记录,在 “战马饲料” 项下多填了三千石,还在页脚盖了枚模糊的禁军印鉴,显然是要栽赃沈绪之私吞。 他顾不上换件规整的锦袍,只随手拢了件墨色外衫,便快步走向马厩。晨光刚漫过裴府的朱门,门房见他神色匆匆,刚要开口问,就被他摆手打断:“备最快的马,去禁军大营。”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裴知衍的思绪却飘回前世。 那时他也是这样急着找沈绪之,却是在沈绪之死后的第三年 —— 他终于从江不允的老仆口中撬出真相,知道所有诬陷都是江不允一手策划,知道沈绪之临死前根本没说 “我爱你”。可那时什么都晚了,他只能抱着沈绪之那柄生锈的短匕,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坐到天明,直到咳着血倒在满是旧物的案前。 “裴御史?” 禁军大营的守卫见他翻身下马,神色有些迟疑,“沈将军今早特意吩咐,若无军令,外人不得入内。” 裴知衍心头一紧,随即从袖中掏出御史台的令牌:“我有要事与沈将军议,关乎北境粮草安危,耽误了谁也担不起。” 他语气沉了沉,刻意加重了 “粮草” 二字 —— 他知道沈绪之绝不会放任粮草之事出纰漏。 守卫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让开了路。 裴知衍沿着营中道路快步走,远远就看见沈绪之的营帐外站着两个亲兵,帐内隐约传来翻动纸张的声响。他刚要上前,就听见帐内沈绪之的声音冷声道:“谁?” “是我,裴知衍。” 他停在帐外,尽量让语气平和,“我有北境粮草账目的线索,想与将军细说。” 帐内静了片刻,随后传来 “进来” 二字。裴知衍掀帘而入,见沈绪之正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厚厚一摞账目,指尖还夹着支狼毫笔,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斑 —— 像极了前世沈绪之在他府中看书时,不小心打翻的那砚墨。 “裴御史倒是消息灵通。” 沈绪之头也没抬,笔尖在账目上勾划着,“只是禁军查账,就不劳御史台费心了。” 裴知衍没在意他的冷淡,走到案边,将那封密信递过去:“吴谦昨夜改了三份入库记录,页脚的禁军印鉴是伪造的,边缘比真印浅二分。” 他顿了顿,指着账目上 “战马饲料” 那一页,“这里,三千石的数字是后填的,墨迹比其他字新,将军细看便知。” 沈绪之握着笔的手一顿,终于抬眼看向他。 晨光从帐帘缝隙照进来,落在裴知衍的侧脸,他眼尾的红血丝还没褪去,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沈绪之的指尖拂过账目上的数字,果然如裴知衍所说,墨迹透着新鲜的光泽,与周围陈旧的纸页格格不入。 “你怎么知道?” 沈绪之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吴谦做事向来谨慎,怎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不是他不小心。” 裴知衍走到帐门边,确认外面无人,才压低声音,“是江不允故意让他留的。江不允要的不是天衣无缝的假账,是一个能立刻把你拖下水的‘证据’—— 只要有人指认你私吞,这账就能当‘铁证’。” 沈绪之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自然也想到了这层,却没料到裴知衍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甚至连江不允的心思都摸得透彻。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地盯着裴知衍:“裴御史对江太师的心思,倒是很了解。” 裴知衍的喉结滚了滚,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沈绪之前世的旧玉佩 —— 那是他从沈绪之尸身上取下的,一直贴身带了二十年。“前世……” 他刚开口,又猛地顿住,连忙改口,“前几日我查贪腐案,碰巧查到江不允的门生常用这种手段构陷官员。” 沈绪之没再追问,却也没再赶他走。帐内静了下来,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 裴知衍站在一旁,看着沈绪之认真查账的模样,忽然想起前世他在诏狱外徘徊时,听狱卒说沈绪之在里面还在写辩词,说 “北境将士不能没有粮草”。那时他还没查清真相,只觉得沈绪之是在狡辩,如今想来,自己当年的愚蠢,比江不允的狠毒更让人心寒。 “咳咳 ——” 裴知衍忽然咳了两声,前世咳血的旧疾似乎还在,他下意识掩了掩嘴,却被沈绪之瞥见。 “裴御史身子不适?” 沈绪之的声音没了之前的冷意,多了丝莫名的意味,“若是撑不住,便回去歇着,这里有我。” 裴知衍心头一暖,随即又沉了下去。 他知道沈绪之只是不想欠他人情,不是真的关心。“无妨。” 他强压下喉间的痒意,“我还有件事要告诉将军 —— 昨日朝堂上,江不允主动向主上举荐吴谦协助你查粮,其实是想让吴谦盯着你,一旦你发现账目的问题,就先一步把‘私吞’的罪名安到你头上。” 沈绪之点了点头,像是早已料到:“我知道。吴谦今早来见我,说要‘帮我分担’,我已把他安排在帐外整理旧账,暂时不让他碰新账。” 裴知衍松了口气,又有些惊讶 —— 沈绪之的警惕,比他预想的更甚。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亲兵的呼喊声:“有刺客!” 沈绪之猛地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剑,就往帐外冲。裴知衍也紧随其后,刚掀帘就看见三个黑衣人手握短刀,正朝着沈绪之的帐门扑来,显然是冲着帐内的账目来的。 “保护将军!” 裴知衍大喊一声,同时拔出佩剑,挡在沈绪之身前。 黑衣人见他拦路,挥刀就砍,裴知衍侧身避开,剑尖直刺黑衣人的手腕。 他前世虽不常习武,却也跟着沈绪之学过几招,加上重生后刻意练过,倒也应付得过来。 沈绪之见状,也挥剑加入战局。两人配合着,很快就将三个黑衣人制服。 其中一个黑衣人见势不妙,猛地咬碎了口中的毒囊,当场毙命。 剩下两个被亲兵按在地上,脸色惨白。 “是谁派你们来的?” 沈绪之踩在一个黑衣人的背上,声音冰冷。 黑衣人咬着牙,不肯说话。裴知衍蹲下身,从黑衣人的腰间摸出一枚铜符,上面刻着个 “江” 字 —— 是江府私卫的令牌。 “不用问了。” 裴知衍将铜符递给沈绪之,“是江不允的人,他怕我们查到更多证据。” 沈绪之看着铜符,眼底的寒意更甚。 他转头看向裴知衍,忽然开口:“裴御史,你好像…… 什么都知道。” 裴知衍的心猛地一跳,知道沈绪之开始怀疑了。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 说自己重生了?说自己知道前世的所有遗憾?他怕说了,沈绪之会更恨他。 “我只是查得久了些。” 裴知衍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江不允的手段,总有迹可循。” 沈绪之盯着他看了片刻,没再追问,只是对亲兵吩咐:“把这两个黑衣人押下去,严加审问,务必问出江不允的其他阴谋。” 亲兵应声而去。 帐外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裴知衍站在原地,看着沈绪之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 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却不能说出口,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跟着,生怕一步错,就重蹈前世的覆辙。 “裴御史。” 沈绪之忽然回头,“今日多谢你。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一起用午膳?” 裴知衍愣住了,随即大喜过望:“好,多谢将军。” 沈绪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帐内。 裴知衍跟在他身后,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暖又慌。 他知道,这只是沈绪之的一时松动,要真正解开两人之间的疙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至少,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午膳很简单,两荤一素,还有一碗温热的汤。沈绪之特意让厨房少放了辣 —— 他记得裴知衍不吃辣,却忘了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裴知衍看着碗里清淡的菜,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假装喝汤掩饰。 “对了,” 沈绪之忽然开口,“我让人去查了吴谦修改的那三份账目,发现背后还牵扯着去年的一笔军粮倒卖案,涉及的官员都是江不允的门生。” 裴知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我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只要找到倒卖军粮的证据,就能扳倒江不允的那些门生,再慢慢牵扯出江不允。” “嗯。” 沈绪之点了点头,“我已让人去调去年的军粮运输记录,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查案的计划,气氛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裴知衍看着沈绪之,忽然觉得,或许这一世,他们真的能一起,把前世的遗憾都补上,把江不允的阴谋彻底戳破。 吃完午膳,裴知衍正要告辞,却被沈绪之叫住:“裴御史,你安插在江府的眼线,可要多加小心。江不允疑心重,若是被他发现,恐怕会有危险。” 裴知衍的心头一震,看着沈绪之,忽然明白 —— 沈绪之其实早就猜到他在暗中调查江不允,只是一直没说。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让眼线多加小心的。” 走出禁军大营,裴知衍骑在马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忽然觉得阳光都明媚了许多。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很艰难,江不允绝不会轻易认输,还会有更多的阴谋和陷阱等着他们。但只要能和沈绪之一起,他就有信心,能把所有的困难都克服,能还沈绪之一个清白,能弥补前世所有的愧疚。而在禁军大营的帐内,沈绪之看着裴知衍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江府私卫的铜符。他想起裴知衍刚才喝汤时的模样,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前世的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裴知衍的改变,太过明显,明显到让他不得不怀疑 —— 裴知衍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新活了一次。若是这样,那他们之间的疙瘩,或许还有解开的可能。沈绪之深吸一口气,将这些念头压下去,重新看向案上的账目。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江不允的罪证,至于裴知衍的秘密,总有一天,他会亲自问清楚。 第4章 第 4 章 三日后,暮色裹挟着寒意渗入禁军大营。 沈绪之在案前枯坐整整一个时辰,指尖拂过吴谦新送来的粮草账目,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页上 “北境三月采购战马饲料,支银五千两” 的字迹,眉峰拧成了死结。 帐外的风卷着沙尘拍在窗纸上,发出 “簌簌” 的声响,像极了前世诏狱里老鼠啃噬草席的动静。沈绪之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吴谦,这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兵部官袍,腰束玉带,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可眼底的闪躲却没逃过沈绪之的眼睛 —— 尤其是在他追问 “饲料供应商是谁” 时,吴谦的指尖明显蜷了一下,只含糊着说 “是江太师举荐的商户,手续齐全”。 “手续齐全?” 沈绪之将账目往案上一推,纸张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帐内格外刺耳,“那为何账目里没有供应商的名字,只写‘江太师举荐’?五千两银子,买的是何种饲料,能供多少战马,这些明细在哪?” 吴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躬身道:“沈将军息怒,许是下面人记账时疏漏了。下官这就回去让人补全明细,明日一早给将军送来。” “不必了。” 沈绪之站起身,玄色里衣的衣摆扫过案角的铜炉,带出一缕沉水香的轻烟,“今日你我就去库房,查三月的入库记录与出库单据,若是‘疏漏’,当场便能补上。” 他料定吴谦不敢去 —— 前世就是这 “疏漏” 的账目,成了江不允诬陷他私吞军粮的 “铁证”,库房里的单据早被吴谦换过,如今让他去对质,无异于逼他露马脚。 果然,吴谦的脸色白了几分,忙上前一步拦道:“将军!库房近日在整理旧档,单据杂乱得很,恐要劳烦将军多等几日……” “杂乱?” 沈绪之冷笑一声,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剑,“本将巡查粮草,查的就是库房的底细,再杂乱,今日也得查。” 吴谦还想再说,帐外突然传来亲兵小林的声音:“将军,裴御史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沈绪之的动作顿住,眼底掠过一丝厌烦。他刚要开口回绝,却见吴谦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裴御史来得正好!御史台管监察,账目之事让裴御史一同查验,也省得旁人说将军独断。” 沈绪之盯着吴谦,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 —— 吴谦是想借裴知衍的身份拖延时间,甚至可能想让裴知衍 “站队”。他压下心头的不快,沉声道:“让他进来。” 帐帘被掀开,裴知衍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走进来,乌发束着玉簪,手里捧着一卷文书。他先是扫了眼吴谦,眼底的冷意稍纵即逝,随即转向沈绪之,语气平和:“沈将军,听闻你在查北境粮草账目,我这里有份去年御史台弹劾‘商户虚报军需’的奏本,或许能帮上忙。” 沈绪之没接奏本,反而问:“裴御史怎么知道我在查账目?” “我是御史,监察百官、核查军需本就是职责。” 裴知衍将奏本放在案上,指尖刻意避开沈绪之的手,“昨日听闻兵部派了吴主事协助将军,便想着将这奏本送来 —— 去年那商户,也是江太师举荐的。” 吴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 沈绪之拿起奏本,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去年某商户虚报饲料数量、克扣军粮的罪证,落款处还盖着御史台的印信。他抬眼看向裴知衍,心里疑窦丛生 —— 裴知衍怎么会恰好有这份奏本?而且偏偏在他与吴谦僵持时送来? “裴御史倒是‘及时’。” 沈绪之的语气带着嘲讽,“只是这奏本去年为何没呈给主上?” 裴知衍的指尖微微蜷起,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 前世这份奏本确实被他压下了,那时他还被江不允的 “为国举贤” 说辞蒙蔽,以为是商户无心之失,直到沈绪之死后,他才从眼线口中得知,那商户本就是江不允的亲信。 “去年查案时证据不足,怕打草惊蛇。” 裴知衍避开沈绪之的目光,转而对吴谦道,“吴主事,既然沈将军要查库房,不如我也一同去?也好做个见证。” 吴谦哪里还敢去,忙躬身道:“裴御史说笑了!方才下官想起,库房的单据昨日已送到兵部归档,不如明日一同去兵部查?今日天色已晚,恐误了将军歇息。” “天色已晚?” 沈绪之看了眼窗外的日头,不过是未时,“吴主事倒是心细,连本将的歇息时间都替我考虑到了。” 话里的讽刺再明显不过,吴谦的额头渗出冷汗,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不敢,只是……” “不必多说。” 裴知衍突然开口,语气冷了几分,“明日卯时,我在兵部衙门前等二位。若是吴主事届时不到,或是单据有差,休怪我以‘阻挠监察’参你。” 吴谦的身子一抖,再也不敢推脱,只能应道:“是,下官明日一定到。” 待吴谦匆匆离开,帐内只剩下沈绪之和裴知衍两人。沉水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带着几分凝滞。 “裴御史今日,倒是帮了本将一个忙。” 沈绪之先开了口,语气却没缓和,“只是不知,裴御史想要什么回报?” 裴知衍的心猛地一疼,他看着沈绪之戒备的眼神,像看到前世那个浑身是伤、趴在府门前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我不要回报,只是不想有人借粮草之事构陷忠良。” “构陷忠良?” 沈绪之冷笑,“裴御史何时这般关心禁军的事了?前世……” 话到嘴边,他突然停住。他不能提前世,至少现在不能 —— 他还不确定裴知衍是否重生,更不想让江不允看出破绽。 裴知衍却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停顿,眼底闪过一丝希冀:“前世?沈将军想说什么?” “没什么。” 沈绪之转过身,背对着他,“奏本我留下了,裴御史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裴知衍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攥紧了袖中的纸条 —— 那是眼线刚送来的消息,说江不允已让吴谦准备伪造 “沈绪之与北境商户往来” 的书信,明日若查不出单据,便用这书信栽赃。 他想把消息告诉沈绪之,却又怕暴露眼线,更怕沈绪之追问消息来源。犹豫片刻,他只道:“明日查单据时,将军需多留意 —— 江太师举荐的商户,惯用‘双签’单据,明面上是正常账目,暗处却有小字标注真实流向。” 说完,他没等沈绪之回应,便转身离开了帐内。 帐帘合上的瞬间,沈绪之转过身,看着案上的奏本和裴知衍离去的方向,心里乱如麻。裴知衍的提醒太过精准,精准到像是知道所有真相 —— 就像他知道 “双签” 单据一样,前世他就是被这 “双签” 蒙蔽,直到临死前才从狱卒口中得知。 难道裴知衍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拿起奏本仔细翻看,指尖突然触到奏本夹层里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吴谦明日会带伪造书信,藏在左袖暗袋。” 沈绪之的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帐外 —— 这纸条是谁放的?是裴知衍吗? 他攥紧纸条,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心里第一次对裴知衍产生了动摇。如果裴知衍真的想害他,不必送奏本,更不必提醒他吴谦的阴谋;可如果裴知衍是真心帮他,前世为何要闭门不纳?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沙尘,模糊了远处的营帐。沈绪之看着纸条上的字迹,突然想起前世裴知衍在窗后踱步的身影,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疑问:或许,前世的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简单? 次日卯时,兵部衙门前。 沈绪之准时到达,却没看到吴谦的身影。裴知衍早已等在那里,见他来,递过一个布包:“里面是查验单据的工具,可辨出墨迹新旧 —— 吴谦若伪造单据,墨迹必新。” 沈绪之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他的手,两人同时缩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吴谦骑着马赶来,脸色慌张:“沈将军!裴御史!不好了!库房昨夜失火,所有单据都被烧了!” 沈绪之心里一沉,果然如纸条所说,吴谦要栽赃了。他刚要开口,却见裴知衍上前一步,冷声道:“失火?据我所知,兵部库房有防火预案,昨夜也无风雨,怎会突然失火?吴主事,不如先随我们去库房看看,再做定论。” 吴谦的脸色更白,却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三人来到库房,只见库房的门被烧毁,里面的架子倒塌,满地都是烧焦的纸张。吴谦刚要开口说 “单据全烧了”,却见沈绪之弯腰捡起一张未烧尽的纸片,上面有 “北境”“五千两” 的字迹,还有一个模糊的 “双签” 小字。 “这是什么?” 沈绪之举起纸片,看向吴谦。 吴谦的眼神躲闪,刚要辩解,裴知衍突然上前,按住他的左袖:“吴主事,既然单据烧了,不如让我们看看你的袖袋?毕竟,昨夜你是最后一个离开库房的人。” 吴谦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沈绪之按住肩膀。裴知衍伸手探入他的左袖暗袋,掏出一封书信,上面赫然写着 “沈绪之致北境商户”,内容是 “约定三月交接粮草,共分差价”。 “这是……” 吴谦的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我!是江太师让我做的!他说只要栽赃给沈将军,就能保我升官!” 沈绪之看着书信上模仿自己的字迹,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他转头看向裴知衍,却见裴知衍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 就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主上萧景琰的贴身太监匆匆赶来:“沈将军!裴御史!主上召二位即刻入宫!” 沈将军踢了踢瘫在地上的吴谦,对一旁值守的校尉沉声道:“看好他,等我们回宫后再审。” 裴御史则俯身将吴谦掉落的半截密信拾起,仔细折好收入袖中,这才随着太监快步离去。 两人跟着太监往皇宫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沈绪之目视前方,喉结微动,压低声音,朝着身侧的裴知衍问道:“昨日奏本里的纸条,是你放的?” 裴知衍的脚步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着压下声线,像是怕被什么听见似的,极轻地吐出字句:“是。我安插了眼线在江不允身边,怕你有危险。” 沈绪之沉默了片刻,又问:“你为何要帮我?” 裴知衍转过头,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有些事,我想给你一个交代。”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落在沈绪之的心尖,却让他无端泛起一阵悸动。他刚要开口询问,抬眼便见御书房朱红门槛已在脚下。鎏金蟠龙烛台映着明黄帷幔,皇帝萧景琰头也未抬,指尖捏着奏折的动作未停,仿佛根本没察觉他们踏入殿内。 “主上,镇国公裴知衍与沈侍郎已至殿外候见。” 鎏金铜鹤烛台映得廊下人影修长,李福全躬身叩首,玄色蟒纹袖口垂落时,腕间翡翠扳指撞出清响。 第5章 第 5 章 “宣。” 萧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独有的沉敛,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压下了殿内纸张翻动的细碎声响。他放下手中朱笔,指腹轻轻蹭过宣纸上洇开的墨痕,抬眼时,眸底的寒芒掠过殿门,恰好落在刚入殿的两人身上。 沈绪之与裴知衍并肩行礼,玄色铠甲与月白锦袍在明黄帷幔下形成鲜明对比,叩首时衣料摩擦的声响整齐划一:“臣沈绪之 / 裴知衍,参见主上。” “免礼。” 萧景琰抬手,目光先落在沈绪之身上,扫过他铠甲上未拭去的沙尘,又转向裴知衍袖中露出的半截密信,“听闻你们查粮草案有了眉目,还拿住了兵部的吴谦?” 沈绪之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供词与那封伪造的书信,双手呈上:“回主上,吴谦已招认,是江太师指使他伪造粮草账目、替换库房单据,甚至纵火销毁证据。此信便是吴谦藏于袖中,欲栽赃臣与北境商户勾结的伪证,字迹模仿臣的笔体,却在‘绪’字的竖钩处露出破绽 —— 臣写竖钩向来收锋凌厉,此信却收得滞涩,显是旁人刻意模仿。” 太监将供词与书信呈到萧景琰案前。 萧景琰展开供词,目光扫过吴谦画押的指印,又拿起伪信比对,指尖在 “绪” 字处顿了顿,眉峰微蹙:“江不允?他身为太师,为何要做这种事?” “主上!”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江不允身着紫色一品官袍匆匆入殿,须发微颤,叩首时动作却依旧稳当,“臣听闻有人诬告臣勾结吴谦,特来请主上明察!臣辅佐主上多年,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等贪赃枉法、构陷忠良之事?” 他抬眼时,目光扫过沈绪之与裴知衍,眼底满是愤慨:“定是这二人查案无果,便想攀咬臣来脱罪!沈将军刚从北境回来,恐是对朝中事务不熟,被人蒙蔽;裴御史身为监察之臣,却不分青红皂白诬陷辅政大臣,难道就不怕坏了朝堂纲纪?” 裴知衍上前一步,手中展开另一卷文书,正是之前那封弹劾商户虚报军需的奏本:“江太师说臣诬陷,敢问太师,去年你举荐的‘顺昌商行’,虚报三千石战马饲料,克扣军银两千两,此事御史台有奏本存档,商户掌柜也已被臣拿下,人证物证俱在,太师还要否认吗?” 江不允脸色微变,却依旧强辩:“那不过是商户私自行事,与臣何干?臣举荐商户,只看其资质,怎知他会虚报军需?” “资质?” 沈绪之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那片烧焦的单据碎片,“太师可认得这‘双签’?顺昌商行的账目,明面上写着‘北境军需’,暗处却用小字标注‘转江南江明商行’—— 江明是太师的远房侄子,此事太师不会不知吧?” “江明?” 萧景琰的声音沉了几分,指尖敲击着案几,发出 “笃笃” 的声响,“朕竟不知,太师的侄子还在江南开了商行,且与北境军需有关联。” 江不允的额头渗出冷汗,膝行两步道:“主上明鉴!江明虽是臣的侄子,但其商行之事臣从不过问,定是有人故意借他之名构陷臣!沈将军与裴御史联手,一个掌禁军,一个掌监察,若是想扳倒臣,何患无辞?” “联手?” 裴知衍眼神一冷,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正是眼线送来的江不允与李默的密谈记录,“太师前日让门生李默去天牢见吴谦,让他‘咬定是自己所为,勿牵扯他人’,这话可是太师亲口所说?李默已被臣的人拿下,此刻正在殿外候着,主上若不信,可传他进来对质。” 江不允的身子猛地一颤,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手指攥紧了袍角,指节泛白:“你…… 你竟敢私设眼线监视朝廷大臣?裴知衍,你这是以下犯上!” “臣身为御史,监察百官动向,乃职责所在。” 裴知衍躬身道,“若是太师行得正坐得端,又何惧臣的监视?”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鎏金烛台上的火焰偶尔发出 “噼啪” 声响,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帷幔上,忽明忽暗。萧景琰沉默良久,抬手将供词与书信推到案边,目光扫过殿内三人,语气威严:“江不允,你辅佐朕多年,朕本信你忠诚。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却一味狡辩,毫无悔改之意。” 他顿了顿,看向沈绪之:“沈将军,吴谦交由大理寺严加审讯,务必查清江不允的所有动向。” 又转向裴知衍,“裴御史,你继续追查江明的下落,若他真与军需案有关,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捉拿归案。” “臣遵旨!” 沈绪之与裴知衍齐声应道。 江不允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却还想再说什么,萧景琰已抬手打断:“来人,将江不允暂且软禁在太师府,不得与外界接触,待大理寺审讯结果出来,再做处置!”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架起江不允往外走。江不允挣扎着回头,嘶声喊道:“主上!臣是被冤枉的!沈绪之与裴知衍定是有阴谋!” 殿门缓缓合上,将他的呼喊隔绝在外。萧景琰看着案上的证据,指尖轻轻摩挲着密信的边缘,良久才看向沈绪之与裴知衍:“今日辛苦你们了,先退下吧。大理寺的审讯,朕会亲自关注。” 沈绪之与裴知衍再次行礼,转身退出殿外。 刚走出紫宸殿,午后的阳光便洒在身上,带着几分暖意。沈绪之看着裴知衍,突然开口:“方才你拿出的眼线记录,为何不早告诉我?” 裴知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眼底带着一丝复杂:“我怕打草惊蛇。江不允势力庞大,若提前让你知道,恐会有意外。” 沈绪之沉默片刻,又问:“你安插的眼线,是谁?” 裴知衍却摇了摇头:“暂时不能告诉你,待此案结束,我会一一向你说明。” 他顿了顿,补充道,“沈将军,我知道你对我仍有戒备,但我向你保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查清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沈绪之看着他,没再说话。 他想起前世裴知衍闭门不纳的模样,又想起这几日裴知衍为查案奔波的身影,心里的戒备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两人并肩走下皇宫的石阶,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侍卫巡逻的甲叶声,像在提醒他们,这场与江不允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大理寺审讯吴谦,江不允的党羽定会有所动作。” 裴知衍突然开口,“我们得提前防备,免得他们杀人灭口。” 沈绪之点头:“我会派禁军加强大理寺的守卫,你那边追查江明,也要多加小心。” “好。” 裴知衍应道,目光落在沈绪之的侧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念头 —— 若是这一次,他们能并肩作战,或许,就能实现共同的目标。 而此刻的太师府,江不允被软禁在书房,看着窗外的庭院,眼底满是怨毒。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沈绪之!裴知衍!你们等着,就算我被软禁,我的党羽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他走到书架前,转动其中一本古籍,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北境王亲启”。 江不允拿起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绪之,你不是想查军需案吗?我倒要看看,你查到北境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第6章 第 6 章 暮色四合时,大理寺的角楼亮起了灯笼。 沈绪之站在狱墙下,指尖拂过墙砖上未干的灰浆 —— 这是今日午后刚加固的,墙根下还守着两队禁军,玄色铠甲在灯笼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将军,所有暗哨都已布好,吴谦的牢房外增派了四名刀斧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老鼠都钻不进去。” 副将周肃躬身禀报,手里捧着刚清点完的兵器名册,“只是…… 江太师被软禁后,他的门生故吏在京中动静频繁,今日下午有三个兵部官员借口探望,被我们拦在了大理寺外。” 沈绪之颔首,目光扫过狱墙顶端的铁丝网 —— 那是他让人临时加装的,上面还缠着浸了油的麻绳,夜里一点火星就能燃起警示火。“盯紧那些官员,尤其是兵部的人。” 他声音低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江不允不会坐以待毙,他定会派人来杀吴谦灭口,今夜是关键。” 周肃应声退下,禁军巡逻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响起,与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交织在一起,倒显得夜更静了。 沈绪之走到吴谦的牢房外,透过铁栏往里看 —— 吴谦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听到动静便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惊恐,像惊弓之鸟。 “沈将军…… 江太师的人会不会真的来杀我?” 吴谦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都说了,我把知道的都招了,能不能给我换个安全的地方?” 沈绪之没接话,只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从铁栏缝里递进去:“这是江明的画像,你再想想,他除了江南商行,还有没有其他落脚点?尤其是跟北境有关的。” 吴谦接过画像,指尖抖得厉害,盯着画像上江明的脸看了半晌,突然抬头:“北境…… 我好像听江太师跟李默提过,说江明在北境有个‘老朋友’,好像是个部落首领,去年还送过一批战马过来。” 沈绪之的心猛地一沉。北境部落首领?江不允果然早就跟北境有勾结。他刚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 —— 是暗哨的警示信号。 “戒备!” 沈绪之厉声喝道,腰间佩剑 “唰” 地出鞘,灯笼光下剑光凌厉。几乎是同时,大理寺西侧的墙上传来 “咚” 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禁军的喝问声与兵器碰撞的脆响。 周肃带着人冲了过去,沈绪之紧随其后。 只见五个黑衣人身手矫健,正踩着墙根的阴影往牢房方向冲,手里的短刀泛着寒光,显然是冲着吴谦来的。禁军们早已列好阵型,刀斧手在前,长枪手在后,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拿下活口!” 沈绪之话音未落,便有一个黑衣人朝着吴谦的牢房掷出一把飞镖,他侧身避开,反手一剑挑飞飞镖,剑尖擦着黑衣人的手腕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黑衣人们见偷袭不成,便想突围,却被禁军死死缠住。沈绪之盯着为首的黑衣人 —— 那人招式狠辣,腰间系着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 “江” 字暗纹,与之前黑石坡黑衣人令牌一模一样。“你是江不允的贴身护卫?” 沈绪之厉声问道,剑招愈发凌厉,每一剑都直指要害。 为首的黑衣人不说话,只拼尽全力往狱门冲,却被周肃一斧劈中肩头,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剩下的四个黑衣人见首领被俘,顿时乱了阵脚,没一会儿就被禁军制服,只有一个趁乱往墙外逃,刚翻上墙头,就被暗处飞来的一支羽箭射中大腿,摔了下来。 沈绪之走到被俘的黑衣人面前,剑尖抵着他的咽喉:“说,是谁派你们来的?江不允还有什么计划?” 黑衣人咬着牙,嘴角渗出血丝,突然猛地往剑尖上撞 —— 却被沈绪之及时收剑,只划破了颈间皮肤。 “想死?没那么容易。” 沈绪之冷笑一声,对周肃道,“把他们关起来,分开审讯,用刑不用手下留情,务必问出江不允的后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裴知衍的随从骑着马赶来,翻身下马时气息急促:“沈将军!我家大人让我来报信,他截获了一封江明写给北境王的密信,说江太师已答应给北境提供粮草,让北境在三日后突袭我方边境!” 沈绪之的瞳孔骤缩。三日后突袭?江不允动作竟这么快!他立刻对周肃道:“你留下看好大理寺,看好吴谦和黑衣人,我去见裴御史。” 说完,翻身上马,缰绳一扬,朝着御史台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如墨,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火星。 沈绪之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吴谦的话 ——“北境部落首领”“送过战马”,再加上裴知衍截获的密信,江不允的阴谋终于清晰:他不仅贪腐粮草,还想勾结北境,借边境战事搅乱朝局,好趁机脱罪,甚至夺权。云漠关守军单薄,北境骑兵素来迅猛,若不尽快驰援,恐有失陷之危。 御史台的灯还亮着。沈绪之翻身下马,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裴知衍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密信,月白锦袍上沾了些尘土,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你来了。” 裴知衍递过密信,“这是从江明的信使身上截获的,用的是北境的狼毫墨,信纸边缘还沾着北境特有的沙棘果粉,错不了。” 沈绪之接过密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字字刺眼:“三日后卯时,以狼烟为号,突袭云漠关,粮草已由江太师设法运至漠北峡谷,望北境王依约出兵,共分中原。” 落款是 “江明”,旁边还画着一个狼头印记 —— 那是北境王的图腾。 “云漠关?” 沈绪之的手指攥紧了信纸,指节泛白,“那里只有五千守军,若是北境骑兵突袭,根本抵挡不住。” 他抬头看向裴知衍,“我们必须立刻禀报主上,调兵增援云漠关,同时派人去漠北峡谷拦截粮草。” 裴知衍点头,眼底满是凝重:“我已经让人去请主上的旨意了,只是…… 江不允虽被软禁,他在兵部的门生恐怕会从中作梗,调兵令未必能顺利批下来。”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江明还没抓到,他很可能已经在去北境的路上,若是让他跟北境王汇合,事情会更麻烦。” 沈绪之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我去云漠关。” 他看着裴知衍,语气坚定,“我早年在云漠关戍守过三年,熟悉那里的布防与地形,能最快组织防御。你留在京城,一是盯着大理寺的审讯,二是追查江明的下落,三是尽快让主上批下调兵令。” 裴知衍的瞳孔微缩,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不行!云漠关地处偏远,北境势力盘根错节,你只带五千人去,兵力悬殊太大,我实在放心不下。” 他的指尖有些发凉,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担忧 —— 江不允既敢勾结北境,想必早已在沿途设下埋伏,沈绪之此去,凶险难料。 沈绪之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裴知衍攥得更紧。 他看着裴知衍眼底的急切,心里莫名一震 —— 这眼神里的担忧太过真切,不似作伪。“我意已决。” 沈绪之轻轻挣开他的手,语气缓和了些,“云漠关不能等,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带禁军精锐去,定会谨慎行事,不会出事的。” 裴知衍看着他,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我会尽快让主上批下调兵令,再派御史台的人去漠北峡谷查粮草的下落,随时给你送信。”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沈绪之,“这里面是云漠关附近的地形图,还有北境部落的布防情报,是我让眼线提前查探的,或许能帮上你。” 沈绪之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锦囊里硬邦邦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枚玄铁短匕 —— 匕首的柄上刻着一个 “沈” 字,正是他早年在云漠关遗失的那柄。“你……” 他抬头看向裴知衍,眼底满是疑惑。 “此前在城郊巡查时偶然捡到,见柄上刻着‘沈’字,料想是你的物件,便一直妥善收着。” 裴知衍的声音有些沙哑,避开他的目光,“如今你要去边境,这匕首锋利,或许能派上用场。” 沈绪之攥紧短匕,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头一暖,却又有些发涩。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道:“多谢。” 这时,皇宫方向传来马蹄声,是萧景琰的贴身太监来了,手里拿着一道明黄的圣旨:“主上有旨,命沈绪之率禁军五千,即刻前往云漠关增援;命裴知衍暂代御史台尚书之职,彻查江不允党羽,追查江明下落,务必阻止北境战事!” 沈绪之与裴知衍并肩接旨,“臣遵旨” 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 沈绪之转身要走,裴知衍突然叫住他:“沈将军。” 他递过一瓶伤药,“云漠关昼夜温差大,风又烈,若是不慎受伤,伤口容易溃裂,这个你带着。” 顿了顿,又补充道,“万事小心,边境安稳后,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沈绪之接过伤药,塞进怀里,没回头,只摆了摆手,翻身上马,朝着禁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裴知衍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还残留着方才攥他手腕时的温度。 “大人,该去大理寺提审黑衣人了。” 随从轻声提醒。 裴知衍点头,转身走进御史台,拿起桌上的密信,眼底满是冷厉。江不允、江明、北境王…… 无论他们的阴谋多周密,他都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而此刻的太师府,被软禁的江不允正坐在书房里,听着心腹老仆的禀报:“老爷,去大理寺的人都折了,不过…… 给北境王的信已经送出去了,信使说三日内定能送到。” 江不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折了就折了,只要北境能按时出兵,沈绪之就算去了云漠关,也回不来。”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窗外的月亮上,“等着吧,用不了多久,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 夜色渐深,云漠关的风已经吹到了京城的郊外。沈绪之率着五千禁军,在月光下疾驰,玄色的铠甲映着月色,像一道黑色的洪流。他攥着怀里的短匕,想着裴知衍递给他伤药时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定要守住云漠关,护住边境的百姓,不让江不允的阴谋得逞。 而裴知衍则带着人,连夜提审了被俘的黑衣人。 烛火下,黑衣人终于招供,说江不允还有一个秘密粮仓,藏在京郊的废弃寺庙里,里面的粮草正准备运往北境。裴知衍立刻派人去查,同时加急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送往云漠关 —— 他要让沈绪之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一场围绕着云漠关的较量,在夜色中悄然拉开了序幕。一边是疾驰的禁军,一边是暗藏的阴谋,一边是京城的追查,所有人的命运,都紧紧系在了三日后的云漠关。 第7章 第 7 章 云漠关的风带着砂砾,刮在玄色铠甲上发出 “簌簌” 响。 沈绪之勒住马缰,胯下战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黄沙里刨出浅坑。他抬手遮在眉骨上,望向远处连绵的土黄色山峦 —— 那是漠北与中原的交界线,三日后,北境骑兵便会从那山峦后冲出来,直扑云漠关。 “将军,前方探马回报!” 禁军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甲胄上沾着的霜花还未融化,“漠北峡谷方向发现可疑马蹄印,数量约有百余,看马蹄印深浅,像是驮着重物的商队,却走的是军用秘道。” 沈绪之指尖叩了叩马鞍,目光沉了下去。 驮着重物的商队?走军用秘道?定是江不允承诺给北境的粮草。 他翻身下马,走到斥候铺开的舆图前,指尖点在漠北峡谷西侧的 “黑风口”:“这里是峡谷唯一的狭窄处,易守难攻。你带二十名锐士,乔装成牧民去查探,务必摸清粮草的数量和押送人手,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斥候领命离去,沈绪之转身看向身后的五千禁军。 将士们刚经历三日急行军,眼下虽面带疲惫,却个个眼神锐利,握着兵器的手稳如磐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风沙中格外响亮:“诸位,云漠关是中原的北大门,身后就是我们的家国百姓。北境骑兵来势汹汹,江太师的党羽还在暗处作祟,但只要我们守住这关,就能护得后方安宁!” “守住云漠关!护我家国!” 禁军将士齐声呐喊,声浪盖过风沙,在峡谷间回荡。 沈绪之颔首,命副将周肃带三千人先入云漠关,加固城防、清点军备;自己则带两千人留在关外,埋伏在黑风口两侧的山坳里 —— 若北境粮草真从这里过,正好能一网打尽。 安排妥当后,他从怀中取出裴知衍送来的锦囊,里面的地形图标注得极为细致,连黑风口的暗河、山石分布都一清二楚。他指尖拂过图上 “漠北峡谷” 四字,想起离京前裴知衍递给他伤药时的模样,心里竟生出几分安定 —— 至少在查案这件事上,裴知衍的缜密与可靠,无可否认。 与此同时,京城郊外的废弃寺庙外,裴知衍正盯着寺庙的朱漆大门。门楣上的 “护国寺” 匾额早已褪色,墙角爬满枯藤,看起来荒芜已久。可他派去的眼线回报,昨夜有数十辆马车驶入寺庙,车轮印上还沾着粮仓特有的谷壳。 “大人,寺内约有五十名守卫,都带着弯刀,像是江太师的私卫。” 御史台的校尉低声禀报,手里攥着刚从附近村民那问来的消息,“村民说,这寺庙半年前就被一个‘江南商人’买下,此后再没人敢靠近。” 裴知衍冷笑一声。江南商人?定是江明的幌子。他抬手示意校尉退后,自己则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 —— 那是萧景琰亲赐的 “监察令牌”,可调动京郊卫所的兵力。“去卫所调三百人,围了寺庙,只留东门一个出口。” 他声音压得极低,“记住,抓活口,尤其是押送粮草的人,他们定知道江明的下落。” 校尉领命离去,裴知衍靠在古槐树下,目光落在寺庙的后窗。窗纸上隐约有黑影晃动,显然里面的人已经察觉了动静。他摸出腰间的短弩,上好箭矢,对准后窗 —— 只要里面的人敢逃,他便能第一时间阻拦。 没过多久,京郊卫所的士兵便赶来了,三百人呈扇形散开,将寺庙团团围住。裴知衍一声令下,士兵们撞开寺庙大门,手持长刀冲了进去。寺内顿时响起兵器碰撞声与喊杀声,间或夹杂着私卫的惨叫。 裴知衍紧随其后,刚踏入大殿,就看到一个穿着锦袍的人正从后门逃跑 —— 那人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玉牌,与江明画像上的玉牌一模一样!“江明!” 裴知衍大喝一声,抬手扣动短弩扳机,箭矢擦着江明的肩头飞过,钉在门框上。 江明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往前跑,却被卫所士兵拦住去路。 他转身想往侧门逃,又被裴知衍堵住。“你跑不掉了。” 裴知衍一步步逼近,眼底满是冷厉,“说,你把粮草运往北境,是想勾结北境王做什么?江不允还有什么后手?” 江明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我…… 我只是奉命行事!太师说,只要把粮草送到漠北峡谷,北境王就会出兵帮他夺权…… 我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饶命!” 裴知衍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漠北峡谷的粮草现在在哪?押送的人是谁?” “在…… 在峡谷东侧的山洞里,由太师的贴身护卫统领押送,约定三日后卯时与北境人交接。” 江明颤抖着回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求大人放过我!” 裴知衍松开手,示意士兵将江明绑起来:“带下去,严加看管,别让他自尽。” 他转身走出寺庙,看着被士兵押出来的私卫,心里松了口气 —— 还好赶上了,只要截住漠北峡谷的粮草,北境骑兵就算突袭云漠关,也会因为缺粮而难以久战。 他立刻让人备好笔墨,写了一封密信,详细说明江明的供词与粮草的藏匿地点,派最快的斥候送往云漠关。 写完信,他又想起大理寺的吴谦 —— 江明已擒,吴谦那边定能问出更多江不允的罪证。他嘱咐卫所士兵看好寺庙与粮草,自己则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此时的大理寺内,周肃派来的禁军正守在吴谦的牢房外。 吴谦坐在床沿,手里攥着裴知衍送来的画像,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起昨日沈绪之问他江明与北境的关联时的眼神,又想起江不允私卫的狠辣,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悔意 —— 若是早知道江不允要勾结北境,他说什么也不会掺和这件事。 “吴谦。” 牢房外传来裴知衍的声音,“江明已经被擒了,他招认了所有事。你若想从轻发落,就把江不允勾结北境、贪腐粮草的全部罪行说出来,包括你知道的所有党羽。” 吴谦猛地抬头,看向牢房外的裴知衍,眼底满是震惊:“江明…… 被擒了?” “是。” 裴知衍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威慑,“你若再顽抗,等主上定案,便是株连九族的罪名。你自己想清楚,是要为江不允陪葬,还是为自己和家人留条活路。” 吴谦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我…… 我说。江太师早在三年前就与北境王有往来,每年都会以‘赏赐’的名义送粮草和兵器过去……” 裴知衍站在牢房外,仔细听着吴谦的供述,不时追问细节。随着吴谦的话,江不允的罪行渐渐清晰 —— 贪腐军需、勾结外敌、意图夺权,桩桩件件都足以株连九族。 而此时的云漠关,沈绪之收到了裴知衍的密信。 他展开信纸,看着上面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江不允的粮草藏在峡谷东侧的山洞,正好在他的埋伏范围之内。他立刻召集将领,调整部署:“周肃,你带一千人守云漠关,若北境骑兵来攻,务必守住三个时辰,我会尽快回来支援。” “将军放心!” 周肃抱拳应道。 沈绪之点了点头,带一千人朝着漠北峡谷东侧的山洞出发。风沙越来越大,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截住粮草,守住云漠关,绝不能让江不允的阴谋得逞。 而被软禁在太师府的江不允,此刻正焦躁地踱步。 他派去的人迟迟没有回报,心里隐隐不安。突然,老仆匆匆跑进来,脸色惨白:“老爷!不好了!江明少爷被裴御史擒了,漠北峡谷的粮草也被发现了!” 江不允浑身一颤,猛地抓住老仆的胳膊:“你说什么?粮草被发现了?” “是…… 是京郊卫所的人说的,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说少爷招认了您勾结北境的事……” 老仆的声音越来越小。 江不允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书架上,书架上的古籍掉了一地。他看着地上的书,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完了…… 全都完了……” 他猛地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一把匕首,眼神变得疯狂:“既然如此,那我就鱼死网破!来人!传我命令,让兵部的门生立刻调动京营兵力,控制皇宫!我要让萧景琰知道,就算我输了,也不会让他好过!” 老仆吓得跪倒在地:“老爷!万万不可啊!京营兵力受主上直接管辖,门生们调动不了啊!” 江不允愣住了,匕首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空荡荡的书房,终于明白 —— 自己的所有后路,都被沈绪之和裴知衍断了。 夜色渐深,云漠关的风更紧了。 沈绪之带着士兵,悄悄靠近漠北峡谷东侧的山洞。山洞外的守卫还在巡逻,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临近。 沈绪之抬手示意士兵停下,自己则摸出短刀,趁着夜色,悄悄绕到守卫身后…… 一场决定中原安危的较量,在漠北的夜色中,悄然展开。 第8章 第 8 章 漠北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星子在云层后漏出点点微光,勉强照亮山洞前巡逻的人影。 沈绪之伏在沙棘丛后,指尖的短刀沾了霜气,冷得刺骨。 他盯着守卫腰间的铜铃 —— 那是江不允私卫的警示信号,只要铃响,洞内的人定会立刻焚烧粮草,绝不给他们留下半点证据。 “将军,左侧三个守卫,右侧两个,轮岗间隔半柱香。” 身旁的斥候压低声音,指尖在沙地上画出行进路线,“洞门是石门,得两个人合力才能推开,恐会惊动里面的人。” 沈绪之点头,目光扫过身后的士兵 —— 每人都揣着浸了油的麻布,腰间别着短弩,是他特意吩咐准备的。 他抬手比出手势,左侧三人立刻摸向腰间的绳索,右侧两人则搭箭上弦,瞄准了守卫的后心。 风突然转向,卷着砂砾打在守卫的甲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最靠近沙棘丛的守卫下意识转头,手刚碰到腰间的铜铃,沈绪之已如猎豹般扑出,短刀划过一道冷光,精准地割断了对方的喉管。几乎同时,短弩的 “咻” 声刺破夜色,另外四名守卫应声倒地,连哼都没哼一声。 “快!” 沈绪之低喝一声,率先冲到洞门前。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合力推开石门,一股混杂着麦香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 洞内堆满了粮袋,从地面一直堆到洞顶,粗略一看竟有数千石,足够北境骑兵支撑半个月。 “留五十人守洞,其余人将粮袋搬到洞外空地上,用麻布盖好,派斥候快马回报周肃,让他再调五百人来接应。” 沈绪之话音刚落,洞内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响,角落里竟藏着两个负责看守粮草的私卫,正举着火把往粮袋上凑。 “住手!” 沈绪之飞扑过去,一脚踹飞其中一人手中的火把,短刀抵住另一人的咽喉。 那私卫却梗着脖子,往洞壁上的机关撞去 —— 竟是想触发藏在暗处的火药,与粮草同归于尽。 “按住他!” 沈绪之厉声喝道。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死死按住私卫的胳膊。 沈绪之俯身查看机关,只见洞壁上嵌着个铜制按钮,按钮旁还堆着油纸包着的火药,若再晚一步,这数千石粮草便会化为灰烬。 “说,洞内还有没有其他机关?” 沈绪之的短刀又贴近几分,私卫的颈间渗出细血。那人却闭紧嘴,眼神里满是决绝,显然是得了江不允的死令,宁死也不肯开口。 沈绪之不再多问,示意士兵将两人绑结实,堵上嘴,押到洞外看管。他亲自在洞内巡查一圈,确认没有其他机关后,才松了口气 —— 这数千石粮草保住了,北境骑兵没了补给,就算突袭云漠关,也成不了气候。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斥候的呼喊:“将军!北边发现狼烟!是北境骑兵的方向!” 沈绪之心里一沉,快步走出洞外。只见远处的山峦后,一道黑色的狼烟正笔直升起,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 北境骑兵竟提前来了!他立刻对身旁的校尉道:“你带八百人留下看守粮草,务必小心,我带两百人先回云漠关支援!”校尉抱拳应道:“将军放心!属下定守住粮草!” 沈绪之翻身上马,缰绳一扬,两百名士兵紧随其后,朝着云漠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过沙地,扬起的沙尘在夜色中形成一道灰黄色的线,与远处的狼烟遥相呼应。他摸出怀中裴知衍送来的地形图,借着星子的微光查看 —— 从峡谷回云漠关有一条近路,虽崎岖难行,却能比正常路线快一柱香。 “跟我来!” 沈绪之调转马头,朝着近路的方向奔去。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却不敢有半分减速 —— 他知道,云漠关此刻定已陷入苦战,周肃的一千人要抵挡北境骑兵的突袭,怕是撑不了多久。 与此同时,京城的大理寺内,烛火已燃到了尽头。 裴知衍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吴谦招供的供词,还有从太师府搜出的密信 —— 上面详细记录了江不允与兵部、户部官员的勾结,甚至还有他私藏兵器的地点,藏在京郊的一处废弃马场,足有三千柄长刀、五百张弓。 “大人,主上召您即刻入宫。” 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急切,“云漠关传来急报,北境骑兵提前突袭,沈将军已带两百人回援,周副将请求朝廷尽快派兵支援。” 裴知衍猛地起身,将供词与密信收好,快步跟着太监往皇宫走。夜色中的皇宫格外安静,只有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可他知道,这安静下藏着怎样的暗流 —— 江不允虽被软禁,他的党羽还在朝堂上潜伏,若此刻派兵支援云漠关,定会有人从中作梗。 紫宸殿内,萧景琰正站在舆图前,眉头拧成了死结。见裴知衍进来,他立刻转身:“裴爱卿,吴谦的供词你已看过,江不允的罪证确凿。可眼下云漠关告急,京营兵力需镇守京城,你看该派谁去支援?” “主上,臣举荐禁军副统领林峥。” 裴知衍躬身道,“林峥曾随沈将军在北境征战三年,熟悉北境地形与骑兵战法,且他与江不允无任何牵扯,忠心可靠。臣愿监军,随林峥一同前往云漠关,既能支援沈将军,也能查探北境的动向。” 萧景琰沉吟片刻,点头道:“就依你所言。传朕旨意,命林峥率禁军五千,裴知衍为监军,三日内务必抵达云漠关。江不允的党羽,朕会命大理寺严加审讯,绝不姑息。” 裴知衍领旨谢恩,转身走出紫宸殿。 刚到宫门口,就看到林峥已带着人在等候,盔甲整齐,神色肃穆。“裴大人,我们何时出发?” 林峥问道,语气里满是急切 —— 他与沈绪之是同袍,自然担心云漠关的安危。 “即刻出发。” 裴知衍翻身上马,目光望向北方,“云漠关不能等,沈将军他们撑不了太久。” 马蹄声在宫门前响起,朝着禁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裴知衍握着缰绳,心里却想着沈绪之 —— 不知他此刻是否安全,云漠关的战事又如何了。他摸出怀中的密信,指尖拂过 “北境王” 三字,眼底满是冷厉 —— 这次定要让北境知道,中原不是他们能随意侵犯的。 云漠关的战场上,喊杀声震耳欲聋。 北境骑兵的弯刀映着晨光,一次次冲向城墙,却被禁军的长枪逼退。周肃站在城楼上,铠甲上沾满了血污,左臂还插着一支羽箭,却依旧嘶吼着指挥士兵抵抗:“守住!沈将军马上就回来了!” 城楼下,北境首领勒住马,看着久攻不下的城墙,脸色阴沉 —— 粮草被截,士兵已渐渐显露疲态,若再攻不下,等中原的援军赶到,他们定会全军覆没。他抬手示意士兵撤退,目光却死死盯着城楼,眼底满是不甘。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 沈绪之带着两百人赶回来了!他手持长剑,率先冲入北境骑兵的阵中,剑光凌厉,瞬间砍倒了三名骑兵。城楼上的禁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振,呐喊着冲下城楼,与北境骑兵展开厮杀。 北境首领见势不妙,立刻下令全线撤退。沈绪之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率军紧追不舍,一直将北境骑兵逼出二十里,才鸣金收兵。 回到云漠关,沈绪之翻身下马,刚走到城楼下,就看到周肃拄着长枪迎上来,脸色苍白却带着笑意:“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再晚一步,我们真要撑不住了。” 沈绪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城楼上的伤员,心里一阵沉重:“伤亡如何?” “死了一百二十人,伤了三百多。” 周肃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北境也没讨到好,至少折了五百骑兵。” 沈绪之点头,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斥候的声音:“将军!京城援军到了!是林副统领和裴御史!” 沈绪之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支黑色的军队正朝着云漠关奔来,旗帜上的 “林” 字与 “裴” 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心里突然一松,像是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 有了援军,云漠关总算安全了。 风还在刮,却没了之前的凛冽。 沈绪之站在城楼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援军,想起离京前裴知衍递给他的伤药,想起他送来的地形图,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场仗,他们或许快赢了。 第9章 第 9 章 马蹄声踏碎云漠关的晨霜,京营援军的玄色旗帜在风中展开,与沈绪之麾下禁军的军旗交相辉映。 沈绪之刚在城楼上查完哨,转身便见裴知衍从为首的战马上翻身而下,月白锦袍外罩了件玄色披风,披风下摆还沾着漠北特有的沙砾,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沈将军。” 裴知衍快步上前,手里递过一卷文书,“这是主上最新旨意,京营五千兵力归你调遣,另拨了三万石粮草,已在关下卸车。江不允那边,大理寺已审出他私藏兵器库的位置,京中局势暂且稳定。” 沈绪之接过文书,指尖扫过 “京营归调” 四字,抬眼看向关下 —— 援军将士正有序列队,甲胄反光在晨光里连成一片,原本因连日戒备而略显疲惫的禁军士兵,见了援军身影,眼底都多了几分亮色。他松了口气,对裴知衍道:“多谢裴御史奔走,若再晚两日,云漠关的存粮就只够三日之用了。” “当务之急是守住此关。” 裴知衍目光掠过城楼下的防御工事,眉头微蹙,“我来时见关西侧的壕沟尚浅,北境骑兵善冲锋,需再加宽两丈,多埋些尖木。另外,关墙的箭楼需增派弓弩手,昨日截获的北境密信说,他们可能会用云梯强攻。” 沈绪之颔首,当即召来副将周肃,命他带人加固壕沟、增补箭楼人手。 待周肃领命离去,他转身对裴知衍道:“裴御史一路劳顿,先去营中歇息片刻?” “不必。” 裴知衍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张舆图,铺在城楼的石桌上,“我带了御史台查得的北境布防图,你看 —— 北境王的主力骑兵多集中在漠北峡谷南侧,若他们想突袭云漠关,必走黑风口这条道。我们可在黑风口两侧的山壁上设伏,用滚石和火油阻断他们的来路。” 沈绪之俯身细看舆图,指尖点在黑风口的位置:“此处狭窄,确是设伏的好地方。只是北境骑兵机动性强,若他们察觉有伏,改走东侧的沙窝岭怎么办?那里地势平缓,难设防御。” “我已让人在沙窝岭埋了绊马索,还派了两百锐士乔装成牧民侦查。” 裴知衍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沙窝岭,“只要北境骑兵一动,我们半个时辰内就能收到消息。另外,江明招认,北境王此次带了八千骑兵,还携了三门攻城炮,我们需在关墙内侧加筑土台,防他们炮轰。” 两人正说着,城楼下突然传来斥候的呼喊:“将军!裴御史!黑风口方向发现北境骑兵的先头部队,约有五百人!” 沈绪之与裴知衍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走向城楼边缘。 沈绪之拿起窥远镜,望向黑风口的方向 —— 远处沙尘扬起,隐约能看到黑色的骑兵身影,正朝着云漠关的方向疾驰而来。 “是来探路的。” 沈绪之放下窥远镜,对身旁的弓弩手统领道,“传令下去,待他们进入箭程,先射其前队,逼他们退去,别让他们摸清我们的防御部署。” 统领领命离去,城楼上的弓弩手迅速就位,箭囊里的箭矢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裴知衍站在沈绪之身侧,目光紧盯着逼近的骑兵,突然道:“这些先头部队的马鞍上都没挂粮草袋,恐怕是想速战速决,也说明他们的粮草确实紧缺 —— 我们截了漠北峡谷的粮草,他们撑不了多久。” 沈绪之点头,心里更有底了。 他刚要开口,却见北境先头部队突然停在箭程之外,为首的骑兵举起一面黑色旗帜,似乎是想喊话。 “他们想干什么?” 周肃匆匆赶来,手里握着长刀,神色警惕。 “许是想劝降。” 裴知衍冷笑一声,“江不允定是跟他们说,京中已乱,云漠关孤立无援。我们偏要让他们看看,这云漠关,不是那么好攻的。” 话音刚落,北境骑兵中便有人高声喊话,用的是半生不熟的中原话:“沈绪之!识相的就开城投降!北境王已与江太师约定,破城后封你为漠北侯!若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城楼上的禁军将士听了,纷纷怒喝,弓弩手的箭尖更紧地对准了下方。 沈绪之按住腰间佩剑,朗声道:“江不允已被软禁,你们的粮草也被我军截获!若想活命,就速速退去,否则,今日便让你们葬在这黑风口!” 北境骑兵显然不信,为首的人挥了挥手,数百支箭矢突然朝着城楼射来。沈绪之早有防备,喊了声 “躲”,将士们纷纷躲到箭楼后面,箭矢 “簌簌” 地钉在城墙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箭孔。 “还击!” 沈绪之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弓弩手齐射,箭雨朝着北境骑兵飞去。北境骑兵猝不及防,不少人中箭落马,剩下的人不敢再停留,拨转马头往黑风口退去。 沈绪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对周肃道:“派五十人去追,别追太远,只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同时查探他们主力的位置。” 周肃领命而去,城楼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裴知衍看着城墙上的箭孔,对沈绪之道:“北境主力想必明日就会来攻,我们得趁今日把防御工事再加固些。另外,我带了些军医和伤药,已安置在营中,若有将士受伤,可随时去医治。” 沈绪之看向裴知衍,见他眼底虽有倦色,却依旧神采奕奕,心里生出几分感激:“裴御史考虑周全,沈某多谢。” “都是为了守住云漠关,不必言谢。” 裴知衍笑了笑,转身道,“我去营中看看粮草和伤药的安置情况,你在此盯守,有消息随时传我。” 沈绪之点头,看着裴知衍走下城楼,身影融入下方忙碌的将士中。他抬手摸了摸怀中的短匕 —— 那是裴知衍离京前送他的,此刻在怀里温热着。他望向黑风口的方向,风沙依旧,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让人不安。 午后,去追击北境先头部队的斥候回来了,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将军!北境主力已在黑风口西侧十里处扎营,看他们的炊烟,约有八千余人,还搭了三门攻城炮!另外,我们在他们营外发现了江不允的私卫尸体,像是被北境人杀了灭口。” 沈绪之皱眉,与刚回来的裴知衍对视一眼。“江不允的私卫?” 裴知衍沉吟道,“定是江不允让他们来给北境人传假消息,结果北境人见粮草被截,京中又无动静,便杀了他们泄愤。看来,北境王也不是完全信任江不允。” “这倒是个机会。” 沈绪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可派人去北境营中,告知他们江不允已败,粮草已断,劝他们退兵。若他们不退,明日交战时,我们也能打乱他们的军心。” 裴知衍点头:“此计可行。只是派去的人需胆识过人,还得会说北境话。我记得御史台有个书吏,是北境归降的中原人,会说北境话,可派他去。” 沈绪之当即同意,让裴知衍去安排。 待裴知衍离去,他再次登上城楼,看着远处渐渐沉下的夕阳,心里默默盘算着明日的战事。北境骑兵虽强,却缺粮少援;他有京营援军,粮草充足,只要守住云漠关,等北境人粮尽,便是胜利之时。 夜幕降临,云漠关的营中亮起了灯笼,将士们轮流值哨,加固工事的敲打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沈绪之巡营时,路过军医帐,见裴知衍正帮着军医整理伤药,动作虽生疏,却格外认真。他没上前打扰,只是站在帐外看了片刻,便转身继续巡营。 夜深时,派去北境营中的书吏回来了,带回了北境王的答复:“将军,北境王说,除非我们交出江明,再送十万石粮草,否则绝不退兵!还说,明日卯时,便会攻关!” 沈绪之与裴知衍坐在中军帐中,听了书吏的话,都不意外。“看来,只能一战了。” 沈绪之握紧腰间佩剑,“传我命令,今夜全军休整,明日卯时,随我迎敌!” 帐外的风依旧刮着,却吹不散帐中将士们的决心。 裴知衍看着沈绪之沉稳的侧脸,拿起桌上的舆图,再次确认明日的作战部署。这一战,不仅是为了云漠关,更是为了中原的安宁,他们,绝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