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光》 第1章 001 2025.10.30 文/发条水母 邬城,九月底。 天空昏沉,乌云层叠,不时发出几声闷雷。 林北雾坐在台阶上,试图驱散脑海里的噩梦残影。 梦里的餐厅满地狼藉,噼里啪啦的瓷盘碎裂声夹着激烈的争吵,桌上的那纸合同**地躺在中央,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记不清争吵者的脸。 林北雾已经记不清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好像自从来了邬城,或者说更早以前。 那模糊的影像,像是关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但她没印象,也不想她去探究。 雷声轰隆隆滚过,像厚重的磨盘从她心头碾过,没来由地让她更烦躁。 林北雾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5:00,离方颂今下课还有半小时。 她下意识地点开微信里那个名为“幸福之家”的三人群,消息还停留在她来邬城的那天,方筱跟她说:爸爸妈妈忙完这个项目就来接你,后面林扶青跟着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包。 林北雾撇撇嘴,咕哝了句:“什么项目要忙这么久,连个电话也没有……” 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就像潮水漫过沙滩,无声无息,却带走所有温度。 她熄屏,撑着头看向不远处的球场。 那伙人不知道已经在这儿打了多久,反正从她来的时候就在,汗湿的碎发粘在额头,那男生胡乱抓了把头发,立马又进入防守姿态。 又一颗球被拦截下来后,他对面那卷毛摆摆手,像被人欠了几百万一样的表情:“不打了不打了,一下午有江祈南在就没赢过。” 这人成绩好就算了,运动也落不下,真叫人恨得牙痒痒。 被叫做江祈南的人站直,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喝了口,一脸你就这水平的鄙夷,随后就听到有人提议赌球。 林北雾看得饶有兴致时,面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她抬头,看着面前那傻大个,头发不知道是用的哪家劣质染发膏,颜色活像被踩烂的柿子。 这人一点没打扰到别人的自觉,嗞着一口大黄牙,流里流气地跟她打招呼:“妹妹,一个人啊?” “不如跟哥哥我去玩玩啊。”黄毛叼着烟,正咧着嘴笑,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转。 他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标致的人。 黑色西装外套加同色百褶裙,里面的纯白衬衫被解开了第一颗扣子,黑色领带松垮挂着,那双眼睛空洞又漂亮。 林北雾眉头拧紧,心底那点烦躁像被浇了油,腾地烧成了明火。 她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想跟他纠缠,抬腿就要走。 黄毛看这架势,急得上前拉她胳膊:“哎,别走呀。哥请你喝……” 几乎在碰到的一瞬间,林北雾就猛地缩回手。 黄毛正要发作,背上就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嗷”地一嗓子痛呼出声,烟都掉到了地上。 别看黄毛长得壮,那一身肥肉没个结实,被篮球砸了下,差点就站不稳一头栽在椅子上。 远处那伙人刚刚还热闹地打赌,这会儿都已经是站在江祈南身后,个个都看着这边。 江祈南手里的篮球从他背上弹开,在水泥地上回弹了两下。 “谁他妈的敢砸老子!”黄毛站稳后龇牙咧嘴地回头,看着那伙人不自觉有些发怵,面上还强装着镇定。 江祈南嘴角扯着,懒懒地举了下右手:“我。”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黄毛大概觉得声音大有气势,张着嘴越喊越大声,唾沫星子飞溅。 江祈南双手插兜,向他鞠了一躬,拖着调子毫无歉意:“抱歉啊,手滑。” 林北雾盯着他的正脸十几秒才回忆起,这位就是上周将自个儿追求者带去派出所的那位。 当时他站在门口,任由那女生拽着书包带子哭得梨花带雨,转头对民警说:“警察叔叔,她骚扰我。” 完全一副天塌下来都与我无关的拽样。 黄毛见他们人多势众,为首的又是个看起来不好惹的主,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们他妈给我等着。” 社会哥都流行放狠话,但江祈南丝毫不怕,懒懒哼了声:“行,我等着。” 黄毛从后门走后,江祈南不经意地扫过林北雾的手腕。那里刚刚被黄毛碰到,因为拉扯有些泛红,不过林北雾并不在意,或者说她没察觉到。 见她没事,他捡起球转身就走。 “等等。”林北雾喊住他,急忙从看台跑下去抓住他衣角,“那个,谢谢啊,你加我个微信吧,改天请你吃饭。” 江祈南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眼被抓住的衣角,没有表态。 过了几秒,他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谢谢我就领情了,请客就不必了。” 那卷毛在他身后,也探着脑袋回答:“妹妹,不用你请,我南哥有钱。” 林北雾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尴尬。 江祈南说完这话也没等对面回应,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 雷声轰鸣,一滴雨滴毫无征兆地砸在林北雾鼻梁,随后滴滴答答的雨水倾盆而下,将邬城浇了个彻底。 林北雾去辅导班接到方颂今,把吵着要吃冰激淋的小鬼安全送回家后,打着伞往“涩”走。 祁珩早在下午就催她过去了,最后林北雾烦不胜烦,终于答应在八点过来一趟。 她收好伞,踩着雷声推开门。 托了国庆假期的福,邬城作为一个旅游城市,也给平时没什么人的“涩”带来了点客人。 人不多,所以角落的吵闹声格外突出。 光线太过昏昧,林北雾只有半眯着眼才能看清。 江祈南坐在卡座角落,半张脸隐于黑暗中,手腕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隐约能看到那块突出的腕骨。 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二次见面。 周围坐的是他下午那帮朋友,似乎听到了什么趣事,他仰头大笑起来,露出的犬齿在灯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酒吧的音乐忽地暂停,江祈南察觉到什么,转头看过来,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收回去。 两人就这么隔着舞池对视着,镭射灯光在脸上扫过,明明灭灭。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移开了视线,音乐哗然,世界跳动。 她收回视线,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林北雾刚进祁珩的办公室,开口就问:“我相机呢?” 祁珩正斜靠在沙发边自顾自地调着酒,闻言头也不抬:“那儿呢,柜子边上。” 林北雾看过去,自己的相机正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旁边的玻璃陈列柜里,则装满了祁珩的手办。 想起平时祁珩那宝贝的样儿,她突然坏从心起,指着那一整墙的手办问:“你说,我要是把这一墙砸了,你会怎么样?” 这下祁珩终于舍得从一堆玻璃杯中抬眼,噙着笑意看向她:“林北雾,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 “现在相机不好好在你手里吗?” 得到想要的反应,林北雾露出一个恶劣的笑,边检查手里的相机边催他:“说吧,想让我怎么拍你这店?” 林北雾是暑假开始没多久就来了邬城,那场混乱的梦总是搅得她躁得慌,总时不时的来这儿光顾。 那会儿这店刚开,常常酒吧就她一个人,有时她坐在吧台边,点一杯酒也不喝,只是搅着里面的冰块,听着它们碰撞的轻响。 祁珩看她一个人,常给她尝自己做的新品。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跟混熟了。 祁珩笑她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疯劲儿”,她笑笑,顺着他说他看人真准。 祁珩知道她会点摄影,这才拜托她给自己这小破店拍个宣传片,报酬是能来他这免费喝酒一年。 这是林北雾跟他要的报酬。 祁珩跟她大致说了下自己的想法,林北雾坐在高脚凳上,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祁珩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试图将她的思绪扯回:“我说的,你应该能拍出来吧?” 林北雾眨眨眼:“差不多。” 她看了下表,起身朝门口走:“那就先这样,我还有事,明天再过来。” 下了楼,江祈南那一伙人还在,甚至零零散散又多了几个人。 林北雾没有犹豫,当即到吧台要了一组迷你鸡尾酒,径直朝江祈南那边走去。 她站到江祈南面前,开门见山:“认识一下,林北雾。今天下午谢谢你了,这酒是送你们的,加你个联系方式呗,就当认识了。” 江祈南盯着她看,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都不管不顾的样子,淡淡开口:“不用了。” 林北雾被拒绝了也想再试试,嘴角扬起一个合适的弧度:“那可以加一下店里的微信,以后有什么活动可以提前通知。” 理由合理,让对方没有拒绝的可能。 江祈南盯着她亮出来的二维码,屏幕的光映在她眼里,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横冲直撞地坦荡。 他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探究欲,移开视线,给出了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抱歉,得再等几个小时。” “嗯?”林北雾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发出声疑问。 江祈南抬手指指桌上的蛋糕:“三个小时后,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 林北雾嘴角抽了抽,她还真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 再纠缠下去显得很不礼貌,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早就在旁边观察的亓元见她一走,立马凑上来八卦地问:“刚刚那谁啊,不会又是找你要微信的吧?” 江祈南拿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淡淡点头。 “卧槽啊,南哥,这是今天第几个了?”亓元眼红,拿起手机借着昏暗的光线审视了自己一番,“你这样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我也想让妹妹追。” “没谁,酒吧营销。”江祈南解释,顺手点开游戏,不忘补刀,“你要想让妹妹追,自个儿去招惹一下呗。” 今天这局是亓元组的,说什么十八岁生日就要疯狂一把,他没什么感触,有点无聊。 亓元无语,就知道他这张嘴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懒得理他。 倒是刚刚那女孩,漂亮的很,就在酒吧这种艳俗的地儿,简直美得清新脱俗。 刚刚站这儿的功夫,就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双眼睛,就是身形看着有些眼熟。 正扶额沉思的功夫,他就被陈南星一把薅了过去:“干嘛呢,过来玩啊。” 思路被打断,他也懒得再想,干脆利落跟陈南星他们玩骰子去了。 林北雾走出酒吧,雨已经小了。 她回头看可以眼门口晃荡的风铃,怎么都觉得“未满十八”这个理由有点荒谬,不过她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东西。 第2章 002 自国庆前夕下过一场雨后,邬城渐渐有了入秋的架势。 昨晚淅淅沥沥地又下了场小雨,林北雾坐剪完祁珩片子后忘了关窗,夜里受了点凉,第二天起来有些感冒。 早上,她把片子发给祁珩,顺便讹了他一笔医药费。 在放国庆假前,学校组织了场月考测试,到了学校时,公告栏的照片已经换新。 按照惯例,邬城六中每次正规考试,都会把年级前一百名张贴在公告栏,年级前三还会有大头照,用作奖励和激励。 林北雾嘴里叼着袋牛奶路过时,根本没怀疑过自己不是第一名,却在看到中间的那张照片时顿下了脚步。 照片上的少年,轮廓分明,眉目硬朗,额前的碎发松散地搭在眉骨上方,头顶还竖起一小撮呆毛,眼神寡淡地看着前方,像是没睡醒就被拉过去拍了张照。 那股懒洋洋的劲儿,跟在酒吧时如出一辙。 林北雾眨眼,看到了照片正下方的名字:高三一班江祈南,709分。 而照片的左边,正是是在这次月考中考了第二名的自己,707分。 比他低了两分。 她将牛奶袋子扔进垃圾桶,双手举起比了个相框的手势,把江祈南的脸框了进去。 肩膀突然被谁拍了一下,林北雾转头,就看到洛可戴着一只耳机笑盈盈地看着她,说话时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宝贝,看什么呢?” 林北雾也朝她笑笑:“成绩。” 洛可把耳机收起来,和她并排站在公告栏前看着红榜,看到林北雾的名次后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第二名,厉害啊。” 然后她的目光移到中间的照片上,被风掠起的发丝露出耳垂上的细小银钉,一脸的意料之中:“江祈南还是第一啊。” 林北雾挑眉:“还?” 洛可点点头,和两人一起往教室走:“对啊,我上高三时他名声就挺响的,从高一就一直是第一,我们这一片的应该都知道。” 洛可是复读生,高考数学差几分就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她不甘心选择了复读,听说六中的张方海数学教的好,家里又托关系把她送进了九班。 两个人都是插班生,自然而然地就走在一起了,相处下来,两个人也挺合拍。 “你刚刚看到那个第三名张佑没?”她凑到林北雾耳边小声说,“你来之前,他铁打的万年老二。据说当时为了考过江祈南,还偷了他的笔记,结果你猜怎么着?” 洛可故意停顿,想卖个关子,结果还没等林北雾发问,她就先憋不住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江祈南的笔记就只有短短几页,六门课加起来的笔记都没他一门课的半本多,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那双小鹿眼笑得弯成了月牙。 正值上学的高峰期,来来往往的学生都投来似有若无的打量眼神。 洛可站在原地缓了下,擦掉差点笑出来的眼泪,趴在她肩头撇清关系:“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就当一玩笑听就好了。” 九班在三楼,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最后一节楼梯,走到栏杆处,林北雾正好看到二楼的江祈南进了教室。 已经走到她旁边的洛可揽着她的肩膀:“不过我看你总分跟他就差两分,你努努力,争取期中考试把他踩在脚下呗。” 林北雾透过洁净的窗户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 江祈南神情恹恹地径直走向最后一排,蓝白拼接的老土校服穿在他身上像时尚单品似的,书包一丢,趴在课桌上就开始补觉,右手修长的骨节随意搭在前座的椅背上。 她确实,很想把他踩在脚底下。 九班第一堂是数学课,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班里还闹哄哄的,一点都没有高三的紧迫感。 林北雾坐在最后一排安静刷题,阳光被玻璃切割成几块几何形状,零零碎碎地洒在课桌上。 走廊的风穿堂而过,撩起窗前少女额前的碎发,阳光照得太阳穴处的痣忽隐忽现,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犹如蝴蝶振翅。 试卷翻面的间隙,张方海从后门进来,声音轻到像是一阵穿堂风,默默站到洛可旁边。 眼尖的同学发现后赶忙轻咳一声提醒别人,教室一瞬变得落针可闻,个个头缩得像鹌鹑。 只有洛可,她正戴着耳机认真做英语听力,对这一变化毫无所觉。 直到她对完答案摘下耳机后,站在她身后的张方海才出声:“洛可同学不错嘛,听力满分。” 六中向来不管学生的手机问题,只要不是太过火,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班主任的声音,洛可茫然地眨眨眼,一时不知道他这是单纯夸人,还是话里有话。 “但你这数学,”他拿出手里的成绩单,食指指着名字挨个看过去,找到洛可的名字后“啧”了声,“一言难尽啊。” 听到这话,洛可就知道自己这次数学又没及格,低着头撇撇嘴。 除了数学外,洛可各方面成绩都很均衡,英语更是出类拔萃,偏偏就是数学,次次都离及格线远远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着张方海手里的那张纸,她绝望地闭眼,同学们也不约而同地都倒吸了口凉气。 本以为能够早死早超生,结果因为闹了这么一出,那张被卷成桶状的轻薄纸张,随着张方海的每一次挥动,都变成了一次凌迟。 他站在走道絮絮叨叨了很久,林北雾没怎么仔细听,大致意思可能是张方海让她在保证强势科目的同时,要把更多注意力放在研究弱势科目上。 不能那么执拗,要明白木桶效应,高考是一场考察综合能力的较量,反木桶效应是行不通的。 讲了半天,老头感觉口干舌燥,终于放过了洛可,走上讲台呡了口茶叶:“现在我开始发卷子,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拿试卷。” 底下众人一片哀嚎。 “安静!”张方海拍拍桌子,眼神扫视了一圈下面的学生,“这是高三学段第一次月考,学的好与不好这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复盘,再做进步!” 张方海教了二十多年书,早就对成绩看开了,年轻时可能还会因为个别同学的狗屎成绩气的脸红脖子粗,这几年倒是以鼓励为主。 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学生能走到哪步算哪步,主打的就是一个尊重个人命运。 试卷是刚分出来,整沓卷子名字都是随机的,但是一直念到最后,林北雾都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举手示意,张方海先是翻看了一下讲桌看有没有漏发,然后又问同学是否有人拿了两张卷子。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张方海“嘶”了声:“那可能是分卷子的时候混到别的班了。这样,你先和别的同学一起看一下,下课老师再帮你找找。” 林北雾点点头,搬着凳子坐到了洛可旁边。 张方海微笑着点点头,林北雾这孩子他是越看越喜欢,是个学数学的好苗子,他再也不用羡慕老宋班里有个江祈南了。 “还是老样子啊,咱们先对一下选择题答案,然后大家哪题不会我讲哪题。”张方海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利索写下十二道题的答案。 林北雾看了眼,和印象里自己的答案一样。 没什么再听的必要,她伸手从自己的桌面上拿了那张没做完的试卷。 洛可看她这样子,压低声音和她讲悄悄话:“你全对?” 林北雾:“嗯。”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洛可看着自己错了五个的卷子,下巴抵在中性笔尾巴上戳的“哒哒”响:“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一半的天分啊?” 她选择题要能翻一翻,也不至于再读个高四。 说话间,张方海已经问到了第五题,林北雾拿笔敲了下她的胳膊:“问到第五题了。” 洛可这才回过神来,匆忙举手:“老师,我不会。” 林北雾做题很专注,以至于洛可上课想和她开小差都插不进去,一节课下来,洛可的试卷上写的满满当当。 张方海走后,她生无可恋地后仰躺在林北雾的桌面上:“数学好难啊!” 高强度地听了一整节课,她趴在桌子上,感觉脑细胞都快死光了,打算休息一会儿,让林北雾帮忙叫她一下。 林北雾比了个OK,让她放心睡。 刚坐回自己位子,前门就有大声喊她:“林北雾,有人找。” 林北雾不明所以,看着前面走道有人挡着,她选择从后门走出去。 男生规矩地站在前门门口,幅度不大地往教室里张望,模样有些拘谨。 林北雾直觉他就是找自己的人,站他面前淡淡开口:“什么事?” 回过头来的男生愣了下,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那个,你们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好。”林北雾点头,冲他说了声“谢谢”,自始自终语气都没什么起伏。 倒是那男生,低垂的眼睫毛颤着,绯红一路延伸到耳朵根。 林北雾没管,绕过他往楼下走。 栏杆边靠着的几位男生,见人走远,开始不正经地调侃他:“来叫个人脸就红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告白的呢。” 说罢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那男生脸烧的更厉害了,几乎是用跑的方式回了自己班里。 张方海叫林北雾来办公室,主要是为了还她卷子,顺便分析一下这次的考试成绩。 最主要的,还是跟老宋炫耀一下自己的得意门生。 林北雾走到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张方海吹散杯子里浮在表面的茶叶喝了口。 见她过来,他连忙放下保温杯,笑眯眯地让她进来。 “这就是我们班的林北雾同学。”他朝着宋伟光说,语气里颇有得意。 办公桌对面的宋伟光抬头,张嘴正准备出声,就被张方海打断:“对对对,就是这次考试考了第二名的那位同学。” 闻言,林北雾站在原地朝他露出个礼貌得体的笑容。 他和宋伟光是多年的好哥们,自大学毕业,两人就一起进了邬城六中就职,从读书时候卷自己成绩,变成了工作时卷学生成绩。 结果自己带的这届学生不中用,年级前五就没有提的上名的,宋伟光班里的江祈南倒是次次榜上有名,可把他神气坏了。 这次半路出来个林北雾,总算让他扬眉吐气了一回,可不得逮着机会好好炫耀一番。 张方海拿着她的卷子挨着每题看过去,发现整张卷子都没什么大问题,反而是最后一道大题,答案对了,但没得满分。 他推了推眼上的眼睛,细致地从头扫到尾,才发现林北雾这孩子偷懒,省了两行步骤。 他指着那个没有前因后果的条件,遗憾道:“都挺好的,就是以后这步骤不能省啊。” 声音刻意到,宋伟光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 林北雾低头看着试卷,也不知道她这是听没听进去。 正巧一班语文老师下课进了办公室,仔细一看,身后还跟着个江祈南。 宋伟光以为他过来有事,正想开口问,语文老师就先告了状:“宋老师,你快管一下你们班这个第一名吧。” 宋伟光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话问:“怎么了?” 语文老师把教科书扔到桌子上,瞥了一眼身后的少年,有些气愤:“上课都十分钟了,还趴在桌子上睡觉呢。” 宋伟光听后有些错愕,看向江祈南求证,后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向老师点点头,头顶翘起的碎发也跟着一动一动的:“对不起,老师。” 昨晚亓元那帮人,说什么上了高三恐怕就没有这么多假期了,仗着家里没有大人,在客厅又是看片又是打游戏的,吵闹着一直在天蒙蒙亮时才七倒八歪地睡下。 江祈南没他们睡的那么迟,一门之隔,时不时爆发出的惊呼扰的他心烦,早上起来的时候,看他们睡的鼾声四起,酒瓶子倒的满地都是。 他揉了揉眉心,没管他们,自顾自来了学校补觉,没想到一觉睡了那么久。 宋伟光看他这反应,闭眼深呼吸,直觉这一定会被张方海拎出来说个不停。 果不其然,睁眼就看到对面那个三七分斜刘海的老头一脸看戏的表情,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提醒林北雾,两人私底下要多交流下学习。 宋伟光忽略自己死党明里暗里的嘲讽,象征性地询问了下原因:“江同学是怎么了,最近没休息好?” 江祈南诚实地点头,这时张方海刚和林北雾分析完卷子,两人就这么措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江祈南站在原地,听着老师唠叨,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不自觉地站直了些,视线只触了一秒就快速分开。 反观林北雾,眼神坦荡,看着他收回视线后也就不再看他,拿着卷子走出了办公室。 他突然想起光荣榜上紧紧贴着的两个名字和仅仅只有两分的分差。 被第二名撞见了自己的挨训现场,多少有点丢份儿,后知后觉的,江祈南感觉有些脸热,连带着耳朵也烧烧的。 宋伟光还在跟他唠叨,让他不要过度学习,在抓好学习的同时,也要好好休息。 江祈南就这么规矩地站着,模样倦懒,神情恹恹。 “哦,对了。老宋,你们班那个亓元和陈南星今天没来上课,孩子们说他俩没请假,怎么回事?” 听到语文老师怎么问,宋伟光简直头顶冒火,当下就打发江祈南打电话给他们看怎么回事,顺带让他写一千字的检讨。 “好的,老师。”江祈南领了罚,转身走出办公室。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再往上看,是刚刚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 林北雾出了办公室后没着急回去,靠在墙边等着江祈南出来。 一见到人,她立马直起身朝他挥下手:“又见面了,江祈南。” 江祈南垂眼,地上两道细长的影子交织缠绕,再往上是林北雾纤长的手指,他淡淡点头:“有事?” 她拿起手中的卷子,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指着最后一道压轴题,“有道题想请教你一下。” 这一层是教师办公区,基本上没有学生经过,两道影子交缠,林北雾清冽的声线丝丝传入耳膜。 江祈南看了眼她的答案,思路结果都是对的,但却扣了两分,懒懒指出:“过程少了一步。” 也就是说,她只是因为省略了步骤而被扣了两分。 林北雾恍然大悟,甜甜地道谢:“放学请你吃饭。” 江祈南站在原地突然笑出了声,试图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些蛛丝马迹。 林北雾坦荡回看,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几秒后,江祈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喉结微动,认真说出拒绝她的话:“抱歉啊,没空。” 被拒绝了三次,林北雾挑眉,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说。 第3章 003 下了英语课有一个二十分钟的大课间,今天周一,学校照例要升国旗。 下课铃一打,紧接着广播就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吵得人一句话都听不清。 英语老师叹口气,把粉笔扔进粉笔盒里,挥手让班里同学赶紧下去集合。 高三年级占了一整栋楼,此时楼道里乌压压地挤满了人,全是要到操场的。 林北雾嫌挤,等到楼道里只偶尔闪过几个上厕所的人时,她才扯上校服往下走。 到了班级的站位时,大家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她不想麻烦,晃晃悠悠地站在最后面。 洛可到的也晚,挨在林北雾左边站着。 一套升旗流程走完后,来到最后的国旗下演讲环节。 林北雾低头踢着地下的小石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主持人宣布完,话筒突然爆出一串尖锐的滋啦声,像用指甲在剐蹭生锈的铁皮,林北雾难受地皱眉,接着话筒恢复如初,她听到了年级代表的发言:“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二一班的……” 林北雾抬头往主席台方向看。 十月初的邬城还没完全凉下来,上午十点,太阳光炽烈,台上的前面同学还穿的是短袖,林北雾看了眼,顿觉没意思透了。 想到什么,她突然转头问旁边的洛可:“你有江祈南的联系方式吗?” “嗯?”洛可正在发呆,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 “江祈南,联系方式。”林北雾重复。 洛可摇头:“我没有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北雾嘴角勾着笑,带着毫不掩饰的目的答她:“泡他啊。” 顺便,把他的第一也抢过来。 本来还有点瞌睡的洛可一下来了精神,立马掏出手机躬着腰:“那我帮你问问别人。” “不过他可能会有点难搞啊”,她嘶了声,话锋一转,朝林北雾拍着自己的胸脯:“不过你放心吧宝贝,姐们一定支持你!” 晚自习,正在做题的林北雾被洛可打断,她转过头朝林北雾晃了下手机,压低声音对她说:“我帮你问到了。” 林北雾瞄了眼:“发我,谢了。” 在六中实行按成绩分班制,一到十班属于A班,属于整个年级站在金字塔尖尖上的人,晚自习也比普通班多上半个小时。 高三学生有单独的一栋楼,楼层从低到高依次是A班到C班,一班在第二层。 走廊里早就过了普通班下课的时间,此时只有零星几个留堂的学生说笑着从楼上下来。 林北雾这下最后一题的答案,抬头看了眼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 晚自习没人坐班,她收拾好书包后,就猫着腰往外走。 洛可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问她:“还没下课,干嘛去?” 林北雾拍了下她的手,朝她挑眉:“堵人。” 不用多说,洛可就明白她要堵的人是谁,对她竖起大拇指,发出声感叹:“牛逼。” 二楼,林北雾走到一班门口,没离很近,在距离后门一米的位置,靠着栏杆往里看。 入夜后气温骤降,夜风吹着林北雾的发丝贴在脸颊,挠的人有些痒,她随手将头发别在耳后。 后门没关,教室里光线通明,林北雾歪着头就能看到江祈南坐在最里面的位置。 课桌两两一组,他坐在靠走廊的位置,左手托着脑袋,神情专注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模样有点懒,但背却挺得笔直。 旁边的课桌空着,上面整整齐齐地摞了一叠厚厚的书,他头倚在上面,抵得最上面的几本书有些歪。 上午升国旗时她就在想,如果是江祈南做演讲,他应该带着点不正经,校服的扣子松两颗,站在主席台前,懒散但不松垮,沉稳的音调透过话筒穿出,像瓶刚开的气泡水,干净清冽。 走廊灯没开,环境昏昧,只有教室里的光线照亮了一片梯形区域,植物的木质调香气在微凉的夜风中漫延。 林北雾单手向后撑着栏杆,校服系在腰上,黑色的吊带衬得皮肤白皙,整个人都融进夜色中,像只乖戾的猫。 下课铃一响,大家像破笼的鸟儿,背着书包就往外冲,人流密集,声控灯也应声而起。 这次的月考成绩早就在早上疯传。有人认出她就是那位挂在光荣榜上的第二名,赶忙向身边的同伴使眼色,大胆的同学还直白地打量她。 林北雾站在原地,对这些眼神视若无睹,等教室里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进去。 江祈南没动,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做卷子。 林北雾问正在收拾书包的亓元:“同学,我可以坐你这里吗?” 靠墙的位置坐不到,隔着走廊又有点远,正好亓元的座位在他前面,位置刚刚好。 亓元装书的手一顿,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林北雾眨眨眼,对着他笑。 半晌,亓元激动地拍着江祈南的桌子:“卧槽!卧槽!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那天在篮球场那妹妹!” 就因为她,本来江祈南稳赢的局,偏偏为了砸那黄毛,空空输了。 怪不得他总觉得面前这女孩有点眼熟,但是好像又不止见过那么一次。 林北雾也看着他,听他这么一说,她也回忆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他就是当时站在篮筐前瞄了半天还投了三不沾的那卷毛。 她朝他点头,眼神粘在江祈南身上,握着笔的右手骨感有力,接近虎口的位置有颗褐色的小痣。 有点性感。 她指指亓元的位置重复:“我可以坐你这儿吗?离得近。” 亓元乐呵地收拾书包,欠身坐在了走道另一边的座位:“当然可以。” “谢谢。”林北雾没立马坐下,反而靠到了走道右边的那张桌子上,还没说话,亓元就自来熟地自我介绍。 “妹妹,我叫亓元,和元很像的那个亓。” “林北雾。”林北雾朝他敷衍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叫江祈南,你应该知道的吧,就那个年纪第一的江祈南。”亓元在旁边向她介绍,模样比自己考了第一名还要骄傲,“而且你知道吗,我南哥还是蝉联第一。” 怕她听不懂,亓元还特意补充:“就是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能甩第二名八百条街的那种蝉联。” “看到前面那男的了没?”亓元偏头指指张佑,小声和她说,“他就是那个万年老二,每次都考不过我们南哥。” 亓元早上被人叫醒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两节课,手机也不知道掉到了哪个角落缝里,还没找到就匆匆来了学校,自然不知道林北雾作为横空出世的第二名早就在年级群里疯传。 林北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谈论的主人公正回头看他们这边,大概是看到江祈南没动,他又扯了张卷子出来。 亓元正说得津津乐道,前排的陈南星看不下去,过来直接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别吹了,快走吧。” 亓元捂着脑袋瞪他:“我哪吹了?” “那个张佑不就是万年老二吗,哪次都考不过江祈南,我说错了?这次不也还是第二吗?”亓元怕前面的张佑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发出粗粗的气音。 陈南星扶额,露出看傻子的眼神:“这次他不是第二。” 亓元震惊:“他超过南哥了?” 说着他就要跑到前门去看成绩单。 陈南星更无语,连忙拽着他胳膊:“不是。” “那他是第几?” “第三。” “那谁是第二?” 陈南星眼神指向林北雾:“你面前这位。” 但亓元这人脑子缺根弦儿,以为他说的是江祈南,一脸不可置信:“我南哥成第二了?” “那谁是第一?谁把我南哥踩在脚下了?”说着还撸起袖子像是要去干架。 江祈南:“……” “呃……”眼看局势有点不可控,林北雾适时地朝他挥了挥手,出声,“我就是这次被他甩了八百条街的第二名。” 气氛一下安静了下来,亓元抱着书包眼神询问陈南星:怎么办?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陈南星无奈耸肩,向他表示:哥们,我说了啊,你没听懂。 他转头向林北雾表示歉意,食指在太阳穴处转了个圈:“抱歉啊,亓元他有时候脑子不太正常。” 林北雾点点头表示理解。 倒是一旁的亓元不满的很:“你什么意思?你踏马才……!@$%&)_” 陈南星见状捂着他的嘴往外拖:“快走吧,再不回家你妈该找你了。” “我妈啥时候管我这个了?” “你别管那个。” 他俩走后,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林北雾看着江祈南收拾东西。 江祈南把最后一张试卷折好塞进书包,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开口问:“有事?” 窗户半开着,夜风窜进教室,撩起林北雾的发丝往他的肩膀勾,他拎起书包站到她跟前。 林北雾屈腿靠着桌边,这个高度只能到江祈南胸口,头发纷飞,不住地往他脖子上凑,有点痒。 距离很近,少年清冽的气息缠过来,像是雨后的清荷,不浓烈,也不容忽视。 “我以为我已经很明显了。”林北雾站直身子,距离倏忽拉进,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模样无辜,“看不出来吗?追人啊。” 一股子求真的语气。 江祈南恍然大悟:“现在看出来了。” 他单肩背着书包靠在门框,抿着唇,看林北雾接下来什么操作。 林北雾也跟着他停在门口,往前一步,手臂几乎贴在江祈南的袖子上,少年源源不断的体温正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烘烤着裸露的肌肤。 突然一股急促的铃声打断了这旖旎的氛围,林北雾后退一步,接起电话。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几分钟后,电话挂断。 她直视着江祈南,朝他摆摆手:“那就先这样,再见。” 漫不经心的语气,让人辨不清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