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tm见了鬼了!》 第1章 第 1 章 ——我不是乔小姐。 黎秋又第一反应是自己被绑架了。 她此时正坐在一个小小的,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手脚都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寒冷使她思维迟钝,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窗帘被外面的人掀开一个角,她称呼黎秋又为乔小姐,声音尖细沙哑,像深山老林中,漆黑夜里怪鸱的悠长叫声,“乔小姐不要听那些流言,这冲喜是好事,结了婚,老爷身体恢复好了,你也跟着享福,过个一年再给贺将军生个小少爷,到那时候还用担心你妈妈的病治不好吗?” 什么冲喜,什么贺将军,什么妈妈的病,统统与她无关。 她像是被钉在了轿子里,视线只能死死盯着掀开窗帘的那只手,那只干长如枯骨,森白的皮松垮垮得挂在几根指节上的手,以及说话之人毫无血色的面上,艳红唇齿一张一合,露出里面血色的,尖利的牙。 不,这不是绑架。 黎秋又红着眼眶,挪不开视线,窗外喜娘随着轿子前行,一边走着,发出“咔咔”的脚步声,像是几根木质拐杖自己在路上跳似的。 喜娘觉得黎秋又是舍不得母亲,嫁人的姑娘哪有不哭的,笑得和善,安慰她:“乔小姐也不用太过伤心,总归都在南都,不会再也见不到妈妈的。” 躯体受困,僵化得难受,她心里发毛,黎秋又此时很想大叫出声,挣脱开,跑出轿子,想要不管不顾地跑走。 此时隐隐听到路人讲话:“红白事撞一起,恐怕不吉利哦。” “这红事本身也不吉利,贺老将军六十有三,昨儿年才娶的姨太太,才死了不久,又要新娶。” “哎,可惜了这桃李年华的小姑娘咯。” 喜娘只是转头去看向那些路人,看过去时,路人短暂噤声。 这些路人没有面孔,黑色的头发下面,是模糊的一团,他们有人的轮廓,却不是人。 窗外,冬日的烟火气息闯入轿子里,黑沉沉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纷扬的白色纸钱,路边还有光秃秃的树干,被亮堂的月光一照,像一排排张牙舞爪的怪物。 冷风顺着窗吹进来,黎秋又五官都冻得冰凉,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凉的,一张纸钱跟着风一起飘进了窗子,那喜娘瞧见,红唇一掀,口中的长舌吐信子似的戳到了黎秋又跟前,差点舔到了她的脸,而黎秋又只能怔楞地看着,躲也没法躲。 最后,她只是用她的信子勾走了那张纸钱,又吐在了窗外,朝黎秋又笑笑,“别叫这些东西脏了乔小姐。” 那双空洞的眼,一直看着黎秋又,黎秋又的视觉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她清楚地看到,喜娘的眼瞳里,只有一片漆黑,就像初学绘画的孩子,用黑色的画笔给娃娃脸上涂上了两只漆黑的洞。 这样的深夜里,喜娘身后的街道上,传来那些无脸路人的惊叹声、议论声;摊贩用瓷碗磨刀的声音、修鞋匠补鞋时的铁砧敲击声、车夫拉着黄包车碾压马路、电车经过发出“叮叮”警铃。不远不近的唢呐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一会儿唱红,一会儿唱白。 声音清晰入耳,黎秋又的后背凉了又凉,她很显然已经不在南城了,准确来说,她可能也不在自己原来那个时空了。 一开始,她只是应外婆的遗愿,前往南城贺家去认领自己的娃娃亲,高门大户里,贺家的管家带着她去见娃娃亲的路上,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里。 以前总觉得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她还有一双腿,就可以跑走,眼下却连动都动不了。 忽地在轿子之后的不远处,从窗外传进来一阵男人的尖吼声,“这是哪里!我要回去!不要碰我,你们都是什么东西?” 下一瞬间,男人狰狞的面容突然出现在了黎秋又这个轿子的左边窗口,男人掀开窗帘,死死盯着黎秋又,“救我!救救我!” 她看见男人脸上遍布血迹,还有因恐惧而夸张堆叠的面部褶皱,双手攀着窗沿,手指用力泛着死白。 而另一侧的右边,刚还满面和善的喜娘,霎时间面目扭曲,一张红唇上的皮肉全然退化,只剩下了骷髅似的下颌,上面嵌着锋利的尖牙,黎秋又只看见这一瞬,喜娘掀着帘子的手松开,与此同时,轿子又被“哐当”搁置在地上。 黎秋又的眼前变成一片漆黑,她动弹不得,窄小的轿子里,她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喘息的声音。 不能视物,听觉就变得异常灵敏,黎秋又的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右侧的“咔咔”声,就像齿轮运作,几乎是瞬间到了左侧,那男人被一股巨大的外力扯开。 黎秋又感受到轿子被气流引起一阵晃动,接着,又归于平静。 只是耳边仍旧传来可怕的布帛撕裂声,吞食咀嚼声。 如同许多大型野兽在撕扯食物,争夺。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黎秋又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掌心被她掐得生疼,额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明明此时她已经冷到牙齿打颤。 男人的尖叫嘶吼声,早已消失在吞食声中,连血腥味都不曾留下。 夜静了。 没有人再继续抬起轿子,也没有喜娘掀开帘再嘱咐她些什么,仿佛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幻觉,现在所有事物都回归了正常。 黎秋又听着自己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她这才松开了手指。 她确定自己遭遇鬼打墙了。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只是幻象太过真实了。 黎秋又七岁那年,跟着外婆去了一座孤坟山,外婆上山在那里遭遇过鬼打墙后,外婆出去办业务时,再也不敢让她离开身边半步,以至于后来黎秋又都变成了“婆宝女”,外婆那些看地看风水的本事什么也不会,什么都要依靠外婆。 但她清楚,此时遭遇的这种类型的鬼打墙,恐怕即便是外婆本人在这里,也很难自救。 黎秋又被困在这个窄小的轿子里,身体僵得发麻,温度也越来越低了,黑暗中,她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现在已经可以动。同时,也感受到自己身上穿的已经不是自己原先的衣服了。 是一身很有捆缚感的旗袍,上身还披了件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 左手腕上有一块唯一还属于她自己的腕表,这块表的前身是一块怀表,外婆给她的,为了携带方便,被她改造成了一只腕表。 她不确定窗外会不会有“人”就静静地把脑袋搁在旁边,等着黎秋又打开窗帘和她打个招呼。 只是现在越来越冷了,她不敢轻举妄动,端坐在轿子里面,轻声开口:“你,咳咳,你好,还在吗?” 找回声音之后才开口,那嗓音哑得像公鸭,外面仍然是一片寂静。 她这才用冷得发僵的手指,小心翼翼去戳开窗帘,探出视线去,窗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喜娘,没有纸钱,没有黄包车,没有修鞋匠,没有只有一面单扇的漆红小门。 四周开始弥漫浓重的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轿子这边铺开,这一小方天地看似窄小可靠,但黎秋又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她掀开轿帘,准备跨出轿子,一瞬间,脑海中猛然被一阵光怪陆离的景象入侵,像满脑子的万花筒在不停旋转变化,又像误食毒蘑菇后巨大的烟花在脚下绽放,绚烂的霓虹在遍地行走。 奇异的视觉感官并没有给黎秋又带来震撼,因为她整个人在这一瞬间,陷入了难以抑制的巨大悲伤之中。 像是独自一人踽踽走过了漫长的年岁,又像是永远被困在了某一方天地,无法解脱,还像是瞬间内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离别的苦,无能为力。 也仅仅就这一瞬,而后所有异状恢复正常。 黎秋又伸手去抹,才察觉到自己竟然已经遍布泪痕。 她总是这样的,有时候心脏骤疼,但疼的感觉只维持了一会儿,她就自然而然忽略了这些反应。 现在,这瞬间的异样虽然令她疑惑,但她觉得更重要的还是进入那扇未知的门。 在原地缓了几秒后,黎秋又才终于踩着本不属于她的白色小皮鞋跨出了喜轿。 面前红色的小门此时看上去红得艳丽,就像是被均匀涂上了新鲜的血,越来越红,红得要渗出来了似的。 黎秋又提了提旗袍裙摆,跨上台阶,靠近小门,微微蹲了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门掀开了个缝。 苍老的“吱呀”一声,黎秋又朝小门里塞了只眼睛进去,却发现眼前竟豁然亮堂起来。 没有人,她这才直起身子,缓慢推开了门,谨慎步入。 门内是一间宽阔的小院,脚下的石板路蜿蜒至视野尽头,灰墙黑瓦的中式房屋前,却是个扇形的西式拱门,门前还立着两根罗马柱。这种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在民国时期很常见。 黎秋又最近正在写民国的悬疑小说,所以对这方面稍微了解过一些,像这样的宅子,不会是一般的家庭,在这个时期的如此豪宅,怎么也是个军阀或是资本家。 所以,这就是那“贺老将军”的家,她果真是作为冲喜新娘“嫁”进来了。 院里到处都摆放着红灯笼,喜庆氛围扑面而来,黎秋又仍旧疑惑,哪怕是军阀家庭,娶一房姨太太而已,不至于这么隆重。 这些喜庆的布置若是为了宴客,或是迎接过年倒还说得过去一些。 小院西侧有一棵高大的老榕树,枝叶并不繁茂,树干却很粗大,一根树枝下还吊着一个小秋千,黎秋又已经幻视那里有个小孩,正坐在秋千上嘻嘻哈哈笑着,又猛然抬起一双空洞漆黑的眼望向她。 她决定离那棵树远点。 但院子的东侧又是一汪水潭,在黑暗中,幽深不见底,只倒映出屋檐下的红灯笼,反射出红色微光。 黎秋又有深水恐惧,她决定离这小潭也远点。 脚下小皮鞋踩上正中的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吓了她一跳。黎秋又赶紧把鞋扒下来,翻到长廊的柱子后面躲着。 石板路的尽头,有人正从门洞过来,窸窸窣窣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长廊与屋檐相连,烛火在红灯笼里,被微风吹得轻晃,石板路被水洗过,红色的光从地板反射出来,零星血迹似的。 黎秋又躲在柱子后面,看着两个纤瘦身影鬼鬼祟祟地走在长廊下,左顾右盼。 她们是人。 走在前面的那位,身上穿的是红色的繁复戏服,挂件在身上坠着,走路还发出“嘀嘀哩哩”的声音。 穿着戏服的人,此时猫着身子,走到一间房门前,小心推门。 她身后的一位姑娘穿的是棉麻材质的深蓝色袄裙,像大户人家的丫鬟,她肩上跨了只单肩包,用一手把包压在身后,压低声音开口:“唐约姐,我们做我们的事就行了啊,为什么非要等新的乔小姐来?” “来到这里都是一条船上的,我们需要有更多同盟才好办事。”前面那位穿着戏服的女人回答。她声音粗哑,像抽了二十年的烟,一点也不像能唱戏的样子。 身后丫鬟装扮的女人朝黎秋又进来的那扇院子后门望去,黎秋又把身子朝下缩了点,听见她说:“可是都死了两个乔小姐了,我们就算提前来守着,也不一定能改变结……” 她话没说完,从廊边柱子后看见了黎秋又的衣角,上半身毛绒绒的动物皮毛漏了馅。 但反倒是那女人吓得一退数尺,把蹲在门口小心开门的戏服女人一把推进了屋子里。 “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那个叫唐约的女人朝这人肩上拍了一巴掌,黎秋又才从廊柱后探出脑袋去。 唐约发现身后的房屋是安全的,她只瞥了黎秋又一眼,眼神示意身后的女人,她先跨入房间后,黎秋又就被那女人拽着也进了房间。 房间是空的,里面没有家具,只在三面墙边整整齐齐码着几排箱子,面前这个叫唐约的女人,长相十分精致,眉梢眼角都是恰到好处的美,黎秋又很少在现实生活中见到长得这么精致的人。 唐约不知从哪拖了个凳子过来,关上门,把黎秋又按在门后,黎秋又手上还拎着自己的皮鞋。 “你是乔小姐。” “我不是乔小姐。”黎秋又把鞋丢在身侧,就规规矩矩端坐着,睁圆双眼抬脸看着唐约。 “不管你是谁,你现在都是乔小姐。” 黎秋又的水粉色长款旗袍,上身搭着小狐狸皮草,唐约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身份,她的相貌并不美丽出众,好在是乖巧清秀的脸,灵透的眼神倒有些像女学生。 黎秋又一脸疑惑。 “你就是那个冲喜嫁进来的十六姨太。” “所以你今晚就会死。”唐约身边的女孩面相看上去比唐约和善,但说出来的话跟吐阴气似的,鬼气森森,吓得黎秋又一双圆眼怔怔地盯着她。 唐约把人拉开,“小廖,别给人吓晕过去了,等会还有正事。” 她一伸长腿,踩到黎秋又耳边的门上,身上华丽配饰发出声响,看着黎秋又神情严肃,“作为十六姨太,你今晚,需要进入老爷的房间,喜娘跟你说过吧?” 黎秋又安静等着唐约继续讲。 “上两个十六姨太宁死不愿,我和廖欢就眼睁睁看着她被那刚回国的少爷撕了脑袋。” “你如果想活命,最好是按照你的人设,做你该做的事。” 黎秋又听懂了唐约的意思,照她的说法,这大概像是个要命的剧本杀游戏。 “别把这当做剧本杀。”唐约看穿了黎秋又的心思,“从现在起,你就是乔小姐,不能让这里的npc察觉任何端倪。” “你需要融入他们。” “你刚才说,在我之前,也有人作为十六姨太‘嫁’进来?”黎秋又不自觉踮起脚尖,双脚化身树根死死扎在地面。 “对,所以我们的角色并不是只有我们能担任,一个死了,就会有另一个补上来。”廖欢发出阴恻恻的声音。 “这个死……是我想象的那种死吗?” 唐约用鼻孔轻笑:“我没死过,你可以试试。” 黎秋又忽然感到脑门痒痒的,像有东西正在靠近,但唐约跟她讲完话就退开了,廖欢也趴在门边鬼鬼祟祟望着外边。 黎秋又起身去,脑袋环顾一圈,并没有什么靠近的东西。 转过身来的廖欢突然指着黎秋又,“你你你,你发光了。” 唐约靠过来,掰过黎秋又的脑袋,就看见她原本盘在脑后的发簪,正在泛着莹莹绿光。 “你头上啥玩意儿?” “我又看不见,我怎么知道啥玩意儿?”黎秋又有点急。 唐约思索两秒,直接上手去把黎秋又后脑勺的发簪抽出来。 三人这才看清,这竟是一支笔,一支淡绿色,通透玉质的毛笔,作为发簪也毫不违和,只是此时发着光,映在几人脸上,显得更诡异了。 黎秋又把这笔接过来,笔身温凉,晃了两下,笔尖所及之处,留下了淡淡的绿色印记。 捏笔的感觉非常熟悉,像是经常用的。黎秋又习惯性转了转笔,发现竟意外地跟手,就像是专属于她的物件似的。 她们正无法理解这支毛笔在此时出现的原因,忽地就见周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无数细闪的金粉,开始汇聚,两三秒的时间,就在三人的眼前汇聚成几行泛着金光的字! 【民国十九年,择了腊月十八的吉时,全府为老爷冲喜。你且看那前厅后院的红灯笼,倒比枝头的梅花还艳上三分。】 黎秋又瞪了瞪,抬眼看向身边两人,“你们能看见吗?” 三人凑在一起,面前是金粉绿光,背后是一片漆黑,都不约而同地用低声讲话,唐约呛道:“我看不见,我是瞎的吗?” 金色的发光台词没有显示在实物载体上,而是浮于虚空。 “今天确实是腊月十八。”三人顺着窗户望出去,被许多灯笼照着,亮堂堂的院子里,也确实能看见从其他小院翻墙而来的梅花。 “这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剧本里的台词。”黎秋又笃定。 廖欢喃喃:“还真让你玩上剧本杀了。” 唐约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些像是有生命似的金粉上,抹了一把。 “这字还能被抹掉啊?”廖欢把唐约的手指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没粘到手上。” “那是重点吗?”黎秋又有点想骂人,眼里的金光字正在忽闪忽闪,“字被擦掉了啊!大姐!谁知道这个字没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唐约皱眉,“哪两个字没了,这里原先是什么?” “你且看那前厅后院的红灯笼,倒比枝头的梅花还艳上三分。红灯笼,红灯没了!” 黎秋又话音刚落,院子里原本红彤彤的光,突然“啪叽”,灭了。 光和声音一起消失了,三人呼吸都开始变得压抑,空气安静地已经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你手里不是有笔吗?”唐约拽起黎秋又的手。 黎秋又福至心灵,迅速用手上的笔开始往那空处填写。下笔触感奇异,平滑无摩擦,这样写出来的字很容易写得张牙舞爪,为防写出来的字因为潦草而有歧义,黎秋又小心又小心。 “用这个绿油油的笔写出来的字……” 黎秋又就知道,自己写字的时候,一般是不太建议别人在跟前讲话的,很容易被打岔的人影响。 比如现在,廖欢话还没说完,三个人就盯着黎秋又写的那个“绿”字愣了好几秒。 唐约伸手去擦,擦不掉。 此时屋外隐隐约约传来了人讲话的声音,唐约催促道:“不管了,快写,来接你的人到了。” 黎秋又最后完整地补上了这两个字,写完的一瞬间,屋外又亮了起来。 . “少爷,我们还要坐几天的车啊?呕……%&*¥#”火车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如菜色,胃里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趴在桌上蔫蔫的。 餐车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儒雅男士,一身天青色唐装,令他尽显温润。 但是隔壁桌的两位少年却很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少爷也就是看上去温柔,事实上,他仅仅一只手就能将人的脑袋搬离身子。 “小宣,才坐了半天的火车,你就成这个样子了?以后是要多带你们出来历练历练了。”少爷端着咖啡,语气轻缓柔和,也不看邻桌的两位少年,抬眸去望向窗外。 他已经五年没有踏足故土了。 池二浩桌面下的脚踢了踢宣余,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虽说少爷只坐了半天火车,但他们却是实打实坐了十来天。 每次醒来都在火车上。 少爷记忆也从来都只停留在这一天。 池二浩支着下颌,视线悄悄地在少爷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少爷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贺砚清这才转过眼来,朝俩少年笑笑,眉眼温润,少年一眼幻视看见亲哥哥了似的,他声音如沐春风:“终于回家了,难道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池二浩眼皮突突跳,若不是少爷每次回到那宅子,还没进屋就先“咔咔”拧掉一个人,他可能还真会信了少爷的鬼话。 明明之前的每一天,他的面上都是浓雾愁云的。 “那今天回去,可以在家里先住几天吗?少爷先别咔咔人了行不?”宣余脑袋昏昏沉沉的一顿发泄,池二浩按都没按住。 “说什么胡话呢?”少爷没理解宣余的意思,笑笑,叫了服务生来,“再给他灌点晕车药吧,我可不想一会儿还要找人抬他回去。” 宣余倒下了,池二浩承担起沙僧的责任,少爷归国带了三个大箱子,全被池二浩一个人拎着回了府。 二人怀揣着侥幸心理回到府里,希望明天醒来能够不要再回到火车上的愿望,瞬间破灭了。 “绿了,全绿了!”廖欢欲哭无泪,“这下完蛋了。” 三人的脸上,映出了满院绿灯笼的光。 廊下,桥边,还有树上,先前象征喜庆的红灯笼,现在统统变成了绿色。 不远处的高层楼阁下坠着蜿蜒灯笼串,灯影交错,原本在园林中是隽永温雅之色。而现在,都变作了绿影幽光,如坠落了幽冥地狱,那些灯笼串,就像巨怪张开大口,露出的绿幽幽的可怕獠牙。 屋外传来两位侍女讲话的声音,“乔小姐还没来吗?” “不会吧,这个喜娘一向很注意时间的啊。” 脚步声朝黎秋又所在房间走来,她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又用手里的毛笔把头发归束到脑后,簪上。 唐约最后叮嘱道:“前两个乔小姐,有大喜或大悲的情绪,但最后都被少爷撕了,我不知道你应该是什么样的人设,但这两个选项都不可选了,你自己保重。” 黎秋又垂眸深思,不论是什么时代的冲喜新娘,都不太可能是心甘情愿的,多的是无可奈何。 根据先前喜娘的只言片语,大概猜想着,应该是乔小姐的母亲生了什么病,为了这个治病钱而嫁给老头子冲喜。 大喜或大悲的情绪都是不可能的。 黎秋又整理好自己,穿上皮鞋,才拉开房门。 第3章 第 3 章 门开后,门外两人立马瞧见了黎秋又,是两位也穿着棉麻材质袄裙的姑娘,每人手上各提着一只绿灯笼,朝黎秋又小跑过来。 她们同喜娘一样,露出个灿烂和善的笑,只是唇齿依然很红,哦不,绿。 “乔小姐已经入府啦,我们来接晚了,可是叫乔小姐等急了。” 两个姑娘有脸,并且五官清晰能辨,模样还挺清秀的,想来应该是副本里的重要角色。只是绿色的灯笼从下往上照,也太符合她们作为女鬼的身份了。 其中一个不那么跳脱的女孩朝黎秋又矮了矮身子,面带微笑说:“乔小姐,我是银烛,先前是二太太身边的人,今天开始由我来照料乔小姐的起居。” 她留意到黎秋又站在那里有些局促,亲昵地上前去搀着黎秋又,“乔小姐,二太太传您去说话,晚点还要代表老爷去府门迎少爷回家,我们这就走吧。” 黎秋又用身体挡着门,唐约两人躲在了门后,二位丫鬟朝门里面望了望,就不再注目,搀着黎秋又往外面走。 刚进府就要接受上面的下马威,黎秋又慌得冷汗干了一茬又一茬。至于为什么是二太太而不是大太太,黎秋又一点也不敢张口去问。 银烛柔软但冰冷的手搀着黎秋又的小臂,贴心地问她:“乔小姐为什么一直在发抖?” 黎秋又脖颈一僵,不敢偏过头去看银烛的表情,不知这些鬼怪会不会和外面的喜娘一样,不由分说就吃人? 她轻声开口:“有些冷,这身裙子还是单薄了。” “听说乔小姐是北方人,想不到还不及我们南方人抗冻呀。” 黎秋又很怕说多了露馅,冻僵的脑瓜子飞速运转,思索要怎么开口回答,这时银烛又开口转了话题,“不过乔小姐放心,老爷房里有壁炉,温暖得很,夜里伺候老爷,不会冷的。” 这句话真令人脊背发寒。 根据唐约的说法,黎秋又应该是要先见到少爷,后才去见老爷,先前的乔小姐是连少爷这关都没过去,更别说之后的老爷了…… “少爷还有多久回府?”黎秋又垂眸悄悄看了眼腕表,时间就要到十一点,只是她还不能确定自己的表,在这里时间还会不会准。 银烛偏了偏脑袋,这个时候又像是脑袋生锈了,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反应黎秋又问的是什么似的,黎秋又生生被她看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听到她轻轻笑了声,说:“少爷子时三刻回府。” 话音刚落,不远的某处院子,敲锣打鼓一阵吆喝,热闹人声沸腾,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就要开场。 此时正好晚上十一点整。 越走越热闹,黎秋又已经可以看见忙碌的小厮抬着箱子朝各个院里搬。 月光罩着院子,莹亮的绿灯笼照着每一张忙碌的脸,管家朝搬着箱子的那几个小厮招呼道:“这个箱子轻点啊,这是少爷给二太太带的进口珐琅首饰。” 黎秋又朝戏曲那声音来源指了指,明知故问:“那边在做什么?” “是二太太请的戏班子,少爷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府里上下都等着迎接呢。”她语气轻快,很开心的样子。 西厢廊下有三三两两的丫鬟扎堆坐着,嘻嘻哈哈地聊天,看见银烛后,还朝她挥了挥手,忽略了银烛身边的黎秋又。 很冷,从里到外的冷。 黎秋又脚下皮鞋单薄,是秋款,现在已经深冬腊月,隔着单薄的长袜,把小白皮鞋踩在石板路上,鞋和石板硬得平分秋色。 她第一次见这么多鬼,满院子,全是鬼。 不同服装的小厮和丫鬟对应不同的工种,一个戴着围裙的小厮从后院跑到主院,匆匆跑到管家跟前说了什么话,管家叉着腰大骂:“新来的厨子怎么这么多事?叫他能做做,不能做就滚!” 小厮听了话就要跑走,管家又叫住他:“算了,送吧,记得从后门送,少爷马上就要到家,别再出岔子了。” 看来鬼和鬼之间也是有矛盾的,如果能让他们鬼咬鬼,或许黎秋又她们还能找到什么破局之法。这么想着,手里递过来一只暖炉。 竟然真的是热的,一股暖流顺着黎秋又的手包裹了她上半身。 “乔小姐已经冷得牙都在跳舞了,一会儿怎么跟二太太讲话呀。”银烛笑着对黎秋又说,二人又走进了一道洞门,离刚才的热闹远了。 “乔小姐,这里就是二太太的院子了。”院东侧一棵海棠果树,低低矮矮的,与旁边的小亭子不相上下,院里绿油油的光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缀了生机,还以为是绿了一个冬呢。 不过房间里却是正常的温暖黄色亮光,看来只有灯笼变了色。 这个院子离前院不远,安静,但也能隐约听见那边传来的热闹人声,黎秋又有一瞬间仿佛感到温馨的错觉。 如果她们都是人的话。 银烛正要带着她进房间,门被从里面打开,一小丫鬟从屋里出来,垂着脑袋一脸丧气,但还是小心翼翼转过身去把房门带上了。 “怎么了?太太不高兴了吗?”银烛拉着她问。 丫鬟抬眼看看她,又朝黎秋又望了一眼,不发一言,黎秋又发现她脸颊有红肿的巴掌印,她又匆匆低下头走了。 但银烛转过脸来,又对黎秋又笑。 她的笑容很僵,从开始到现在似乎一直都是这么笑的,嘴角弧度都是一样。 黎秋又避开银烛的目光,小声打退堂鼓:“二太太心情不好的话,不如就先……” “不会的,乔小姐,”银烛仍然笑着,黎秋又越看越怕,“太太不吃人的。” 她这样讲话,黎秋又越是觉得,她说的像“太太要吃人的。” 凭空起了一阵风,院里卷来了一股潮湿腥咸的味道,不是什么血啊雨的,像是一股龙王吐到院里似的,铺天盖地的海产品味儿。 二太太还在屋里,投在窗上的影子格外巨大。 那身影摇摇晃晃,门在下一刻被打开,黎秋又就见到了二太太,正仪态端正地出了房门。 果然如她想象中那样,二太太脸色阴沉,绿光照射下,端着身子,有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她一身华贵的皮草下,是墨绿色绒面旗袍,尽显优雅,只是她的面色看上去确实很不好。银烛立马朝二太太欠了欠身子,“太太,乔小姐带来啦。” 二太太只睨了黎秋又一眼,黎秋又努力想站得端正,但不知是不是鬼太多,阴气太重的原因,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过。不光牙打颤,连腿都止不住地发抖。手里的暖炉只够给她两只手提供温暖。 “怂包。”二太太没说别的,丢了一句话就出了院门。 “快跟上。”银烛催促黎秋又。 这时候周遭又开始汇聚金色粉末,黎秋又定在原处等着台词出现。现在眼下情况看来,可以松一口气的是,短时间应该不会经历电视剧里那种当家主母给新妾立规矩的场景了。 可是早不来晚不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台词,她哪有办法让银烛回避一下啊! 笔还在脑袋后面呢,下意识就朝银烛开口拖延时间,“不好意思,我的脚太冷了,已经冻麻了。” 黎秋又捧着手炉的手紧了紧,盯着银烛的表情,担心她突然“暴走”。 开始闻到的那股海产品味道越来越浓,走在前边的二太太脚步越来越急促,开始用手捂着鼻子。 她在前方大喊了一声,“银烛!快去看看哪里来的鱼味儿!” “哎!”银烛听了二太太的话,立马跑开了。 台词适时显现出来:【少爷子时三刻回府,众人皆齐装于府门前迎接,戏子登台唱戏,厨子开火宴客,书童上前亲迎,冲喜准新娘进入喜堂,等待拜堂。】 姨太太还需要拜堂?黎秋又想改动的地方太多,一时还有些纠结。 “一群废物点心!少爷最讨厌这等俗艳之物。”二太太一脚踢开了脚边摆的马儿形状的灯笼,顺着就倒了下来,那马嘴边上的两只眼,就定定望着黎秋又这边。 像纸扎店里的马面,绿绿的,很安心。 黎秋又面前的字快要消散,她来不及再多思考,前面的二太太看上去像是在暴走边缘,已经消失在黎秋又的视野。 不知道有谁会遭殃,反正不能是她。既然少爷是她第一个要面对的难关,那不去见少爷不就没事了! 于是黎秋又迅速取下发簪,比划了两下,确定还可以写出字来,就把“众人皆齐装于府门前迎接”的“众”字擦掉,准备写上一个“无”字。 无人迎接,那就万事大吉! 然而,她只来得及画上去一笔,这支一直莹莹发绿光的笔突然间黯淡下来,任黎秋又再左晃右晃,甩来甩去,怎么也画不出来第二笔了。 那一笔成型在金字消散前,变成了“一人”。 黎秋又感觉自己从上到下只有一根筋了,脚后跟扯着脑袋生疼。 前院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在继续,二太太风雷滚滚地去了后院,另一边的门洞处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视线乱扫一圈,看见了正要离开的黎秋又。 “嫂子!”一道闷闷的声音传来。 声音实在有点耳熟,黎秋又扭了扭脑袋,就见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背着个小学生书包,迈着小碎步朝她跑过来。 十**岁的青年脸露出一副委屈巴拉的表情,伸出两只手指拽了拽黎秋又身上的小狐狸毛,“嫂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