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爻结缘(破案)》 第1章 第 1 章 清晨,定河镇外,一处坟墓被人挖开,陪葬珠宝遗落满地,唯独下葬尸首不见踪迹。 一农户路过,好奇凑过一瞧,直把他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又诈尸了啊——” 定河镇内,乌衣巷口,一群凶神恶煞的仆从簇拥着一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旁边一白发飘然的道士抚着长须道:“那小骗子估计早跑了,咱们直接闯进去。” 仆从领命,开始对着薄木门狂砸不止。 屋内,阳光穿过破洞的窗户,洒在深色的床帐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眉心微皱,正陷入怎么也占卜不出的噩梦中。 暴力破门声将她惊醒,从梦境拉回现实。 她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坐起身来。 怎么回事,这是哪? 有一尖锐女声传来:“哎呀,各位大爷别砸,别砸,到时候房东那,我们赔不起,你们是来找桑道长的吧?” “什么狗屁道长,她就是一骗子,收了老子一千两,说什么万无一失,结果我爹的尸体今早还是不见了。” 原本桑凌嘉还在隔门听瓜,突然一阵陌生记忆钻入脑海,她痛苦抱着头倒在薄被上,开始被迫接受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身和她同名同姓,连职业都相似,只不过一个是清泉观六爻传人真道士,一个是无门无派靠行骗为生的假道士。 原身来到此地,听闻定河镇近日来,有数具下葬好的尸体离奇不见,陪葬金银珠宝不拿,掘开坟墓只为把尸体偷走。官府为此努力数日也是毫无收获。 城里也有一些流言传出来,说尸体不是被偷了,而是诈尸跑了。一时弄得定河镇人心惶惶,天黑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不敢外出,生怕让躲在暗处的尸体咬到。 门外苦主李老板是个孝子,他爹死了数日不敢下葬,但是天气渐热,尸体实在保存不住,这才到处寻找能人异士想办法。 原身毛遂自荐,说尸体都是诈尸跑了,她一张定尸符可保李老太爷尸体安稳,收了李老板一千两。 眼下看来,尸体怕是没保住,苦主找上门来了。 桑凌嘉锤掌叹气心想:你要骗,你就要跑啊,留我在这面对,这是人干事? 她环视一周,也没见哪有窗户能悄无声息跑的。 屋外,李老板怒道:“她住哪个屋?” “这间,这间。”大娘赶忙手指道,又怕连累自己家,把小孩子往屋里赶:“别杵着看热闹,快些进去。” 哐镗一声巨响,破旧门板只□□一回合,魂归西去。 李老板领人闯进来,看到桑凌嘉还挺意外:“小骗子,你居然还敢留在这,还没跑,敢骗到你爷爷头上,就算是个女的,我也照打不误。” 形势比人强,桑凌嘉示弱道:“别别别,李老板,有话好说,你这一千两,我分文没动,你拿回去吧。” 她翻开包袱,找到原身还没来得及花出去的银票。 “按照大齐律法,行骗超过十两那可是要坐牢挨板子的,小姑娘你骗了李老板一千两,拉去砍头也不为过。”老道士也慢悠悠走进来,不怀好意笑道:“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跪下给李老板磕头认错,李老板看在你是女娃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如何?” 一千两本就是原身骗的,拿去物归原主也是正常。可骗人的又不是她,凭什么她下跪认错道歉。 可是要说穿越,或者借尸还魂,他们肯定不信。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自己也不信,更遑论其他人了。 桑凌嘉自打记事以来,跟着师父观中修行,被人客客气气地称呼为真人,什么时候被人当过骗子。 她可不想替人背黑锅。 桑凌嘉看着眼前怒火三丈高的李老板,心里飞快想着对策。 孝子是吗? “李老板,昨天是我判断失误,我误以为用定尸符将尸体定在棺中,便可无诈尸之忧,谁曾想,有那杀千刀的小贼,他把尸体挖走了啊。” 李老板一听果然急了:“尸体是被谁挖走的?” 老道士昨天可见识到了原身的伶牙俐齿,花言巧语,赶忙道:“李老板,你可别被她骗了,她这是缓兵之计,你不把她关进大牢,你前脚走,她后脚就跑了,追都追不上啊。” 桑凌嘉气定神闲道:“如果我要跑,昨晚为什么不跑,还等今天你们来堵我门?” “这......”老道士一时语塞。 桑凌嘉趁热打铁道:“李老板,你想想看,是抓我重要,还是找回您老父亲遗体重要?那杀千刀的可不知要拿尸体干什么事呢!万一拿去烧了......” 李老板更急了:“说,尸体在哪?” 桑凌嘉:“李老板给我一晚上时间,肯定给你找到。” 李显笠也不是个傻的,他虽然很焦心老父亲的遗体,但被骗过一次,不得不留个心眼。 “胥道长说的也没错,万一你现在跑了,我上哪找人去。” 桑凌嘉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这样,李老板,你选两个得力助手跟着我,一方面可以监督我不跑路,另一方面,也可以祝我一臂之力,如何?” 李老板觉得行。 胥道长觉得不行:“李老板,这小骗子手段多,两个人她能轻易摆脱,我看还是报官把她抓起来最为稳妥,李老太爷的遗体,老夫卜卦定尸,定能解李老板之忧。” 李家人出手阔绰,昨天那一千两没赚到,可把他嫉妒死了,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给点面子,一起平分也不是不行,结果她非要独吞。 哼哼,今儿有机会,当然要往死里踩。 他话语间带着一丝嘲讽:“修行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来,不是靠皮囊好看,也不是靠嘴巴利索。” 说着,还装模作样念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这是踩定桑凌嘉是骗子了。 桑凌嘉闻言也有些气恼,这老登头到底和原身什么仇,怎么老追着咬呢。 于是她出言激道:“老道长是不是也想赚这个钱?你费尽心机一定要把我送进牢里,就是怕我先找到李老太爷的遗体?要不这样好了,你我比赛,谁先找到遗体算谁赢,输了的进牢房,如何? “这......”胥道长迟疑了。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骗子,又暗讽我修为不如你,那你还怕什么?莫不是,你才是那个混饭吃的?” 胥道长闻言火冒三丈,跳起脚来:“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讨人嫌,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还怕你?行,比就比。”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为了公平,李老板给胥道长也安排两个帮手。 等其他人走后,桑凌嘉翻出三枚铜板起卦。卦象显示,今晚戌时后,从城南出发会有所收获。 此时离天黑尚早,桑凌嘉与李老板留下的两个仆从面面相觑。他们奉李老板之命,寸步不离跟着桑凌嘉。 “要等到天黑才行动,左右现在无事,要不我们先去把门修了?”桑凌嘉指着被他们踢得一命呜呼的门,提议道。 酉时三刻,桑凌嘉再次占卦,看清卦象后,用笔画了几张符放入袖中,示意可以出发了。 三人出了城门,往远处走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四月的夜风呜咽地吹来,让人瑟瑟发抖。 一高个仆从咽了口唾沫,问:“道姑,我们要去的聚贤山庄是什么地方啊?” 桑凌嘉才穿来半天不到,示意自己并不清楚。 瘦个仆从年长些,知道点情况,回答说:“我听家中老人提起过,聚贤山庄以前是一个有钱老爷家的别院,后来不知为何,那老爷一夜之间撤掉了山庄里的人,再也没来小住过,现在已经荒废了。有传言说那里晚上闹鬼。” 闹鬼两字音量压得极低,好似怕什么东西听见一样,把高仆从吓一跳。 高仆从问道:“道姑,我们真的要晚上去吗?白天再去行不行?”白天烈日当空,有鬼也不敢出来,晚上阴风阵阵,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妖魔鬼怪呢。 根据出发前的仔细算卦,今晚是找到偷尸贼的唯一机会,桑凌嘉摆摆手拒绝:“不行,走吧。” 留下两人对视一眼,认命跟上,心中不停请求,一定要什么都没遇见,空手而归啊。 三人又走了大约两刻钟,已经可以看到聚贤山庄外立着的石碑。 桑凌嘉停下脚步,从袖中拿出符咒分发给两人,“这是隐气符,可以隐藏活人气息,别弄丢了。” 两名仆从接到符纸本来心中一喜,这道姑看着年纪轻轻,还真有两把刷子,怪不得敢深夜造访闹鬼的屋子,可是再一想她的话,心又跳到喉咙眼,光隐藏气息有什么用啊,能不能给个保命符或者金刚符啊。 “为啥要隐藏活人气息啊,难道真的有鬼?”高仆从此时已经有些哆哆嗦嗦了。 “你怎么这么迷信,这世间哪有什么鬼。”桑凌嘉皱眉道。 两仆从都噎住了,道姑,您就是干这行的啊,还说我们迷信。 他还想说话,桑凌嘉神色一变,示意他噤声,三人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第2章 第 2 章 “咚,咚,咚......” 有人过来了,只是这声音怎么不像走路声,倒像是蹦跳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一道身影转过树丛出现在大家面前,他逆着光,看不清模样,但这一蹦一跳的走路方式,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僵尸啊! 一人忍不住要尖叫起来,“别怕,他感觉不到我们的。”桑凌嘉低声安慰道。 两人才想起道姑给的隐气符,忙攥紧在手里,又捂住自己的口鼻,借着夜色退回到暗处。 僵尸很快蹦到三人面前,是一个身穿殓衣的男子,脸上的肌肉已经有些腐烂,能看到里面的白骨。 僵尸男子没有发现他们,径直往前蹦着,转了个弯往聚贤山庄而去。 两人刚松了口气,又听到有声音传来。 “咚,咚,咚......”越来越多的蹦跳声传来,这是怎么回事,僵尸也要开大会吗? 桑凌嘉看着一大批僵尸先后蹦进聚贤山庄,数了数大约有二十几具。 “定河镇被盗的尸体有多少?”她低声问向其中的一个仆从。 瘦仆从想了想:“大约二十来具吧。” 这就对的上了,看来被盗的尸体齐聚在此,倒省得一具一具到处找。 “走吧。”桑凌嘉道。 “去哪?”两人异口同声叫出来。 “当然是聚贤山庄,不然这么晚我们站在这干什么?吹冷风吗?” “道姑,你疯了吗,里面那么多僵尸。”一仆从不可置信地道。 “对啊,我们还是先回去搬救兵吧。”另一人劝道。 “人死瞳孔是涣散的,没有视力,他们看不见我们的,只要隐气符别掉,不用担心。”桑凌嘉宽慰道。 两人拼命摇头,不肯去,开玩笑,二十多具僵尸,进去就要被撕个稀巴烂。 “道姑,你刚还说世上没有鬼呢。” “这是僵尸又不是鬼。”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僵尸是有形的东西,你要是个大力士,可以一拳把它揍飞;鬼是无形的,无论你是赤手空拳还是拿神兵利器,都伤不了它分毫,这才叫可怕呢。”桑凌嘉正经地科普道。 两人被桑凌嘉一通言论唬住,好像是哦。不不不,不对,自己也不是大力士啊,还是纷纷摇头,不肯去。 桑凌嘉说:“李老板可是让你们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万一我现在跑了怎么办?” 瘦仆从道:“你若是跑了,我们两兄弟情愿被老爷暴打一顿,也不去追你。” 另一人疯狂点头附和。 见他们坚决不肯共患难,桑凌嘉只好独身一人前去,临走时嘱咐道:“那你们就在这待着,我叫你们就上来。” 瘦仆从不忍心,还在做最后的劝说,“道姑,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桑凌嘉道:“只不过是尸怪而已,又不是人。” 不是人才可怕吧。两人内心狂叫。 桑凌嘉不再与他们多费唇舌,一人往聚贤山庄走去。 之前那人说的不错,这山庄确实是荒废许久了,残垣断瓦,杂草丛生,已不复往日的辉煌。 月光从云层洒下,隐约可以看见山庄大门上方绑着什么东西,正在随夜风散开起舞,显得尤为诡异。桑凌嘉走过去捞起其中一根仔细看了看,是一根色泽鲜红的绸带,触感光滑细腻,是新挂上去的。 可是这山庄荒废多年,谁还会来给它挂上新布条呢? 压下心中的疑惑,桑凌嘉继续往里走去,快走进正屋时,一股尸臭味扑鼻而来,差点没把她熏晕过去。 桑凌嘉不得不先退到大门口,从袖中拿出一张空白符纸和一块石炭,在符纸上画出一道屏息符。 她将屏息符揣入怀中,继续往里走,走到正屋前开始屏住呼吸,屏息符开始起作用,不呼吸也丝毫不觉得缺氧气闷。 正屋房门大开,里面竟然做了宴客布置,三张桌子摆开,没有摆放凳子,当然摆了也没用,僵尸们身体僵硬,已经不能屈膝坐下了,只能直愣愣站着。 桌子上摆着供品,插着香烛。 前两张桌子站满了“人”,第三张桌子还空了一半,桑凌嘉便往第三张桌子走去,站在了一具僵尸少女身旁,假装自己也是一具尸体。 僵尸少女耳朵动了动,咦,怎么刚刚过来的尸体好像不是蹦过来的?她习惯性的想扭头看一看,脖子却僵硬转不动,只好蹦转过身。 涣散的瞳孔就像高度近视加老花眼,少女只能模糊看到有个人影,连她是男是女都看不清。少女又凑近用鼻子嗅了嗅,没有活人气息,看来是我听错了,少女心想。 桑凌嘉全身绷紧,不敢后退,任由这么一张惨白的脸凑近,嗅来嗅去。生前姣好的面容,此时已经变得可怖,脸皮破开,肌肉腐烂,还有白色小虫在里面钻来钻去。 不对。 尸体僵而不腐才会形成僵尸,这些尸体明明已经开始腐烂了,应该没有尸变才对,只是下葬时间尚短,还未来得及腐烂殆尽。 这些已经好生下葬的尸体,不知是被哪个杀千刀的挖了出来,让他们齐聚在这里参加筵席。 见僵尸少女已经蹦转回去了,桑凌嘉才松了口气,微微转头,打量着大堂内的布置。 大堂燃着红烛,铺着红布,贴着红双喜,原来是个婚宴。 这时,有响动从大堂一侧传来,在没有呼吸声的大堂里,听得格外清楚,有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 “有请新郎新娘出场。”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一个身形矮胖的人拽着牵红的一端,自暗处走来。 这新郎身材不怎么样啊。 待烛火照亮他的面容后,何止是身材不好,面容简直是灾难区。 头尖,吻短,本来应该长眼睛的地方被厚厚的褐色毛发覆盖,拽着牵红的也不是手,而是一只还沾着零星泥土的大爪子。 这是一只鼹鼠精,还是道行不怎么高的鼹鼠精,除了能直立行走,和人是半点都不像。 鼹鼠精站定后,见另一位新人还没出来,扯了扯牵红,“夫君,快来呀!” 这居然是新娘!那得多瞎的人才能看上这样的媳妇。 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拿着牵红走出来。他甚至还没站定,只一呼吸,一股尸臭气吸入鼻中...... “呕——” “夫君——”鼹鼠忙心疼地扶起他,“别怕,他们都是我请来的宾客,不会伤害你的,之前你不是说没有宾客来参加婚礼,你就不拜堂吗,我特意去挖的尸体,还是挑新鲜的挖的,你看他们多完整啊。” 不是怕,是臭啊。 赵星朗没料到,姓方那小子想出了这么一个拖延的办法。他必须尽快离开,不然被尸臭味熏死在这里,那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可是眼前僵尸数量如此多,旁边要与他拜堂的鼹鼠精也不知道修为深浅,该怎么办呢? 他捂着鼻子,仔细观察挖来的新鲜宾客们,脑子拼命思考脱身之计。 这时他在一群开始腐烂的尸体中,看到一个面容健康红润,如同初春桃花般少女,穿着道袍,冲自己眨眼睛。 这是一个活人! 少女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过来。 赵星朗才踏出一步,手立马被鼹鼠精扣住:“夫君,你要上哪去,我们马上就要拜堂了。” 这鼹鼠视力不行,听力却极好,想在它面前走过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你请宾客们来,怎么都不弄些东西招待他们啊,这样多失礼。你给我挖的那些昆虫蚯蚓,都拿上来给他们尝尝啊。”等鼹鼠返回洞里去找它的那些粮食,他就可以跟少女跑路了。 鼹鼠精疑惑道:“夫君,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赵星朗赶忙解释道:“是因为太臭了,我捂着鼻子说话呢。” 鼹鼠精拿鼻子嗅了嗅,但满屋的尸臭味也影响了她的嗅觉,只当自己是多心了,解释道:“他们不吃那些东西。” “那他们吃什么?” “他们喜欢吸人血。”鼹鼠认真回答道。 “......那算了,就让他们饿着吧。”赵星朗讪笑一声。 一计不成,赵星朗又想下一计。 “我们人类拜堂成亲,需要父母长辈在场送祝福,正所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高堂不在,二拜拜谁啊?” “可是现在去请你父母也来不及了。”鼹鼠为难道。 “非要今晚拜堂吗?” “嗯,再不拜堂,他们都要烂光了。”鼹鼠指了指三桌尸体们。 赵星朗有些无计可施了,这时他看见少女正在向他打手势,他看了两遍终于看明白,他不能出来,就换她进去。 于是再生一计,他说:“也不必非要父母不可,长辈在场也可以,我方才好像看见我,我二姨了。” “你二姨?”鼹鼠吃惊道。 “是啊,真是我二姨,就是第三桌那个。”赵星朗指了指桑凌嘉,开始干嚎:“二姨啊,你死得太惨了,方才光线太暗,外甥没认出你,不是外甥不孝啊。” 众僵尸都跳转过来,齐刷刷看向第三桌,哪呢,哪个是新郎官的二姨啊? 喜得一外甥又死的很惨的桑凌嘉冷汗下来了,也亏得她内心强大,要是一普通人被这么多面色青白的尸体围着,流下来的就不是冷汗了。 “不如就让我二姨来当高堂,见证我与你的亲事。”赵星朗与鼹鼠商量道。 鼹鼠自然无异议,只要能与方郎成亲,要她干什么,她都甘之若饴,否则也不会因为方云之一句,没有宾客不拜堂,挖了二十多具尸体来。 桑凌嘉在众目睽睽下,一蹦一跳的来到了高堂位置上。 到了灯光附近,桑凌嘉才看清新郎很年轻,模样略有些狼狈,一眨不眨的眼睛缀满光亮看着自己。 在这前有僵尸,后有鼹鼠精的昏暗房间内,被逼着成亲,他应该很害怕吧。 于是她朝赵星朗微微一笑,以示安慰。 “一拜天地——” 鼹鼠新娘与赵星朗往大门口方向一拜。 “二拜高堂——” 待鼹鼠新娘转过身来,桑凌嘉迅速将提前准备好的化形符啪地贴在了她的脑门上,鼹鼠精瞬间缩水成只有巴掌那么大的耗子模样,被困在掉下来的红色嫁衣内,吱吱乱叫,在衣服里钻来钻去,着急找出口。 第3章 第 3 章 “摁住了。”桑凌嘉喝道。 赵星朗瞬间领悟她的意思,忙把领口、下摆和两个衣袖抓起。 “跑!” 桑凌嘉迅速从僵尸身边窜过,赵星朗也提着装鼹鼠的嫁衣,跟在她身后匆匆跑了出去。 僵尸们睁着腐烂的眼珠,看着两团模糊的人影跑过去,腐烂的脑子终于慢三拍地反应过来。 不好了,新郎和一个陌生女人跑了,纷纷追了出去。 门外月色皎洁,桑凌嘉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她的身后是重获新鲜空气,正在大口呼吸跑着的赵星朗,他的身后则是一群气急败坏的僵尸,带头追的就是之前站在桑凌嘉身边的僵尸少女。 大婚当天新郎跟别人跑了,这种负心汉,必定要把他的心挖出来。 一群人、尸追逐跑着,荒废近百年的山庄,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大门近在咫尺,桑凌嘉却拐了个弯,朝矗立在大门旁的假山冲去,一边跑一边喊:“你跑出去!” 原本已经冲到大门口的赵星朗闻言止步回头,差点与僵尸少女撞个满怀。 等桑凌嘉丢掉隐气符爬上假山回头一看,赵星朗居然没有听她的话,反而学她一样,找了个假山爬上去,与她躲身处遥遥相对。 桑凌嘉喘气问道:“你为什么,不跑出去?” 赵星朗声音传来:“姑娘不也没出去?姑娘舍身相救,我岂可抛下姑娘独自逃命。” 桑凌嘉解释:“若是我两一起跑出去,这二十多具尸体势必也会跟着追出山庄,到时候尸入山林,想一具一具抓回来就难了。我想留在庄内,以活人气息吸引,尽可能留住尸体。” 没办法,当时情况太紧急,她来不及解释太多,只想着,以常人思维,有机会逃出去,那肯定是头也不回地跑啊,哪想这人还想着同患难。 赵星朗说:“那算是歪打正着了,幸好我没丢下姑娘独自跑路,这些僵尸都是被请来做婚礼宾客的,看见我在拜堂时丢下新娘跑了,一个个都恨不得把我撕碎了。你看,追我的僵尸数量可比姑娘那边的多得多啊。” 桑凌嘉往脚边一瞧,还真是,她这边只围了五六个僵尸,那边得有十几二十个。 僵尸膝盖关节腐烂,就算再生气,也无法屈膝爬上假山,两人处境暂时安全。 在僵尸愤怒的尸吼背景声中,桑凌嘉问:“你个大活人,为什么深夜出现在这里?” “这事说来话长,我是受方家老爷之托,来寻找他们失踪的小儿子......” 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方家小儿子方云之路过麦田时,看见一只被冻僵的鼹鼠,一时好心,将它救下。结果今年,鼹鼠找上门来,说感谢他救了自己,要以身相许报救命之恩。 方云之自然不肯答应,鼹鼠便将他带走,置于这废弃的山庄内,非逼着他成亲。 方家丢了儿子,四处寻找,求到赵星朗处,他循着线索来到聚贤山庄,在地洞里找到方云之,才说明来意,鼹鼠精便过来了。 赵星朗想着方云之是普通人,走不快,于是让他先走,自己先假扮他稳住对方,再寻机会脱身。 但他失策了,他没想到方云之为了求救,提出没有宾客不成亲的要求,方云之原是想着若有宾客前来,可以传递信息出去,让父母找人来救他,但方云之也没想到,鼹鼠精竟然会去挖尸体充当宾客。 这可坑到赵星朗了,他连提气运功都不敢,生怕被尸臭熏到岔气,从半空中掉下来,砸在僵尸身上。 三年前还是一只会被寒风冻死的普通鼹鼠,修炼区区三年就能同时“唤醒”二十多具尸体了? 不可能,修炼不可能这么快。 “我绝无虚言。”赵星朗斩钉截铁道。 但无论是方家还是赵星朗,都没有撒谎的理由。这可真是奇怪了。 桑凌嘉往假山上再挪一点,以免锋利的指甲划伤自己,同时也提醒了赵星朗,“指甲上含有尸毒,小心一点。”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手里提着的鼹鼠还在吗?” “还在的。” “你跟她商量一下,让这些僵尸停下来。” 赵星朗将提着的嫁衣举到眼前,鼹鼠还在里面扑腾着,小心的松开一只袖子,将鼹鼠慢慢挤到袖子口,然后用手捏住。 鼹鼠脑门上还贴着桑凌嘉的化形符,这符封住了鼹鼠精所有的修为,让她蜕变回最原始的样子,变小了,模样也变得可爱多了。 果然什么东西都是小时候可爱。 赵星朗将鼹鼠提到眼前,说:“鼹鼠姑娘,想必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你执着于以身相许呢?我方才在地洞里见到方云之时,他满脸都是获救的庆幸与喜悦,证明他确实不想与你成亲,你一厢情愿,注定只能落空。”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鼹鼠被他捏在手里之后,就像死了一般,不再挣扎,只有手指还能感受到皮毛下的温热,证明她还活着。 桑凌嘉也劝道:“小鼹鼠,既然你已经开了智,就该知道,修炼是逆天而为,本就不易,更何况你资质过人,不要因为一时情困浪费了这么好的修炼体质。” 她继续说:“等天一亮,这些僵尸也困不住我们。强求无用,一别两宽吧。” 桑凌嘉说完这句后,两人都不再言语,该说的该劝的,两人都说尽了,最后怎么选,只看小鼹鼠自己的了。 突然庄内嘶吼声戛然而止,诡异的寂静中传来重物扑通倒地的声音,抬眼一瞧,刚还在蹦跶不停的僵尸们纷纷倒地,不动了。 桑凌嘉从假山上跳下来,一个健步冲出大门外,赵星朗紧随其后。两人出来后,立刻合力将大门关上,桑凌嘉又从袖中掏出一张辟邪符贴在大门中,以保僵尸们不会苏醒后再跑出来。 两人坐在石阶上稍作休息,赵星朗将鼹鼠举了起来,问:“它怎么办?” 桑凌嘉在鼹鼠小脑袋上一点,惊讶出声:“咦?” 小鼹鼠居然修为平平?并非桑凌嘉预想的修炼圣体。 但它又怎能短时间内拥有,同时操控二十多具尸体的力量呢? “我问你,这些尸体是你挖出来的吧?”桑凌嘉问。 鼹鼠有些惧怕眼前这个一张符就让她现形的少女,乖乖点了点脑袋。 “尸体已经入土为安,没有尸变的迹象,你是怎么让它们‘醒’过来的?” 鼹鼠爪子动了动,指向赵星朗手里的嫁衣。 桑凌嘉在衣服里翻找了一遍,在衣服内侧发现了半块玉佩,正散发出丝丝阴气,触手便感受到直入灵魂的那种阴冷感。 这是一枚收集阴气的容器。 桑凌嘉顿时脸色变了,将鼹鼠从赵星朗手里夺了过来,厉声问道:“这玉佩哪来的?” 小鼹鼠被捏疼了,想挣扎却发现少女捏着自己的手,有着不可撼动的禁锢,顿时明白自己与她的实力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小鼹鼠吱吱叫着,把自己知道的全吐露出来,不敢有丝毫隐瞒。 等小鼹鼠回答完,桑凌嘉手中禁锢稍松,让它不至于难受。 根据小鼹鼠的回答,是有个神秘人送给它这个玉佩,说只要多多地收集阴气,力量便会越来越强大,等小鼹鼠事成之后,他会来取回这枚玉佩。 桑凌嘉原以为小鼹鼠只是个为情所困,一时走入歧途的小精怪,只要它发誓以后不再纠缠方公子,她也愿意放它改过自新,可现在这枚玉佩的出现...... 没事收集阴气的人,都是恶到骨子里的,她上辈子就是遇到一个献祭整座城池收集阴气的魔头,与他同归于尽才穿来这个世界。 所以,她不敢大意。 小鼹鼠的话她信了七八成,可万一呢?并没有所谓的神秘人呢? 桑凌嘉想了想说:“你想活命,只能暂时待在我身边,直到我解决了你口中那魔头为止,你可愿意?” 小鼹鼠点点头,桑凌嘉示意它爬回嫁衣中,再交由赵星朗提着。 她解释说:“之后我会为你做一个灵兽袋,这样你就不必待在衣服中如此憋屈。” 小鼹鼠吱吱叫着同意了。 桑凌嘉拿出一张空白符纸与石墨,在纸上画出一张符,贴在玉佩上,再将玉佩塞进袖子里。 她解释道:“这枚玉佩是专门制作来收集阴气的容器,贴上这符,阴气会慢慢被净化。” 一抬眼桑凌嘉看见赵星朗满眼星星地看着自己,赞叹道:“道姑,你好厉害啊!” “还好,还好。”桑凌嘉谦虚笑道。 然后,她就看见赵星朗来回转圈在思考什么,最终下定决心,“道姑,我能不能......” 拜你为师。桑凌嘉在他话语的停顿中,默默补充完整。 以前她的徒弟拜师前,也是这动静。见怪不怪啦。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新活下来的机会,那她也可以重新开观收徒,再将六爻卦术传授出去...... 在桑凌嘉畅想以后的收徒生涯时,她听到赵星朗小心翼翼地继续问:“以身相许报你救命之恩?” 什么? 桑凌嘉目瞪口呆。 连爬进嫁衣里的小鼹鼠也探出头来,吱吱叫着:你小子方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当然不行。”桑凌嘉斩钉截铁拒绝道。 “为什么?”赵星朗很是丧气。 “你忘了我们两吹着冷风,在这荒废的山庄里,跟一群僵尸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就是因为这小鼹鼠想以身相许啊,你怎么还敢这么说。”桑凌嘉手指点点刚探出头的小鼹鼠,吓得鼠鼠又赶忙钻了回去。 “人与妖是没有未来,但人和人有啊。”赵星朗继续努力着。 桑凌嘉不听他的胡言乱语,埋头往山下走。 “道姑你等等我,对了,还未请教道姑高姓大名啊,我姓赵,名星朗,体健貌端无各种不良嗜好,家有良田百亩,小有积蓄,家中就我一独子,姑娘嫁过来,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实在不行,我自带嫁妆入赘也是可以的......” 桑凌嘉充耳不闻,直走到山脚下,找到了还在原地等待的李家仆从。 还好方才满山庄的尸吼声,没有把两人吓得逃命去。 “道姑,你终于回来了!”两人喜道,见桑凌嘉身后还跟着一人,“这是谁?” 桑凌嘉说:“这是在聚贤山庄救下的人,但可惜被僵尸吓疯了,这会正在胡言乱语呢。” 赵星朗正要辩解,桑凌嘉回头威胁道:“再说话我就给你下禁言符。” 他只好委屈闭嘴,装被僵尸吓疯的。 “那些僵尸......”仆从小心翼翼地问。 “都躺倒了,尸体都在正常腐烂,没有聚气化僵,不用害怕,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报官府,让官府派人来守着为好,以防有哪具尸体突然想不开,要诈尸。” 两仆从还以为二十多具僵尸都是桑凌嘉一个人放倒了,顿时将她夸得有如神仙下凡,天师在世。 “赶紧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等两仆从走了,赵星朗开始发出嗯嗯鼻音,示意自己想讲话。 桑凌嘉撩起衣袍,找了块石头坐下,有些无奈了:“方才你都叽里呱啦说了一路了,让我安静会成吗?” 赵星朗果然听话不再发出声音。 寂静山林里,只有微弱虫鸣,桑凌嘉在想着玉佩的事,只听见噗通一声,赵星朗倒在她眼前。 第4章 第 4 章 桑凌嘉等待两秒,看他是不是在装晕开玩笑。两秒过后,意识到是来真的了,她忙小跑过去,一看吓一跳,他刚刚明明脸色正常,只是带着些许惨白,以为是受惊过度,可现在惨白中带着发青,这是中毒了! 她把赵星朗裸露在外的皮肤检查一番,果然在右小臂处发现一条指甲划破皮肉的痕迹,伤口边缘发黑,中间有黑血渗出,把宽大的袖口往上挽,整条手臂都泛青黑色。 “叫你不说话,你还真不吭声啊。”桑凌嘉吐槽道:“我是背不动你的,你先躺会吧。”她将赵星朗躺平放好,从袖中拿出空白符纸与石墨,画了张驱邪符,再扯开他的衣襟,将符贴于左胸口处。 只要尸毒不入侵心脉,就能救。 不多时,衙门总捕头带着十几人赶到,见到满山庄的尸体大吃一惊。 桑凌嘉嘱咐他们不要进山庄,就在山庄外面守着,明日她再来给尸体们做一场法事,以免它们因为今夜的事有了怨气,下葬后不得安生。 考虑到赵星朗中尸毒,需要人看着,便让捕快们帮忙把他抬回自己的住所。 定河镇窃尸案已经悬在每个县衙众人头顶许久,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受害者们聚集在县衙外多日,从县令到普通捕快,每个人压力都很大,今日终于得以解决,心中都落下一块大石头,自然对桑凌嘉说话做事都毕恭毕敬。 将赵星朗安置好后,捕快问道:“道长,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指着赵星朗说:“此人身中尸毒,现下急需糯米解毒,但此时宵禁,米铺又都关门,人命关天,捕快大哥能不能帮忙买一桶糯米回来。” 捕快自然应允。桑凌嘉又将明日做法事要用到的朱砂黄纸等需要准备的物品尽数告之,“这些不急,明早再买也行,先把糯米买回来。” 她找到一把小刀,消毒后,将赵星朗手臂伤口划破,把毒血挤出,等糯米买回后,再将伤口插入糯米中。 等忙完伤者后,桑凌嘉这才有时间给自己烧了一桶水,将身上的尸臭气洗净,换身衣裳。因害怕赵星朗那边出什么意外,便只在小榻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日,桑凌嘉醒来已经是巳时,睡颜惺忪地走出房门,正要烧热水来洗漱,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差点退回房间去。 院门打开,一群人密密麻麻地站着,正翘首以待地望着她。 此时,住隔壁的大婶也走出房门,看到这么些人,震惊地开口就是一句:“妈呀,桑道长,你骗了多少人?” “什么骗不骗的,会不会说话。道姑,您终于醒了,大伙可等着你呢。”李老板出言维护道。 李老板与县令交好,找回尸体后,立马连夜通知了李老板。 “等我?” 李老板解释:“等您给遗体做法事啊,我们才好把遗体领回去重新下葬,知县说了,您没做道场前,任何人不能抬走尸体。” 桑凌嘉勾起嘴角:“就你一个人来啊,那白胡子胥道长呢?” 李老板忙给自己开脱:“哎哟,桑道长您误会了,我跟他不熟啊,前几日他来我府上自荐,装的得道高人模样,他听说你找回了所有尸体吓得立马就要跑,不过还好我让两个仆从跟着他,当场就将他拿下。” 说着,将胥道长从外面推了出来。 胥道长知道这是踢到铁板了,只能连连作揖服软道:“小道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真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小道年龄大的份上,放小道一马。” 桑凌嘉笑道:“当初可是说好赌约,谁输了谁进牢房,可别不认账。不过看你诚心认错的份上,只要你现在去聚贤山庄将尸体摆好,让我好做法事贴符纸,我就既往不咎。” 胥道长大喜,千恩万谢地走了。 李老板赞道:“道姑心善。” 桑凌嘉但笑不语,昨日僵尸聚在假山下要抓人,鼹鼠精撤去法力,僵尸突然地倒下必是叠聚在一起,自然是不方便做道场的,需要有人将尸体平整摆放,本来是要麻烦捕快大哥们,如今有人使唤了...... 尸体沉重,且尸臭难闻,希望胥道长能少吐几次吧。 等桑凌嘉洗漱过后,用完早饭,一群人簇拥着她,又回到了聚贤山庄。 胥道长面上蒙着布块,还在卖力搬尸体呢,李老板的两个仆从隔着老远,也还在尽心尽力守着他。 桑凌嘉招手喊道:“胥道长可还好?” 好个屁,还不如去蹲大牢呢。“呕——” 桑凌嘉也不再为难他,给几个捕快屏息符,让他们也前去帮忙。 现在是白天,也没有诈尸的风险。等尸体们好好地平躺在地上,桑凌嘉从袖口掏出一沓用朱砂画好的天师印符,一张一张分别贴在尸体额头上。 “好了,各家可以把各自亲人的遗体领走了。” “尸体都收拢在此,本官真得好好感谢桑道长。”知县大人亲自到场,问起了昨夜聚贤山庄究竟发生了何事,桑凌嘉将鼹鼠掩去,只说不知尸体为何齐聚山庄,邪性玉佩被她拿到手后,尸体们就都倒地不起了。 “尸体们会不会就是为了追逐这块玉佩而来?”知县大人问道。 “大人说的很有道理。”见知县自己会脑补,桑凌嘉自然跟着附和。 不多时,尸体们都被各家领回重新下葬。桑凌嘉忙完后,想起有个伤员躺在自己住处,婉拒了县令的邀约,回到小院。 赵星朗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辰时。衣裳被扯开,心口处贴着一张黄符,整个人趴在床边睡着,右手小臂插在一个小型米缸中,拔出来一看,整条手臂青黑色已经消散不少,而与皮肤接触的糯米已是漆黑。 他自己动手,将已经泛黑的糯米掏出去,重新搅动米缸中的糯米,使米变平整,再将右手臂插进去。 桑凌嘉推开门,看见赵星朗在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百无聊赖地舀着米玩,见人已经醒了,还自己给自己换了糯米,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真不错,一个合格的病患就得会自己换药。 赵星朗不好起身,只能虚弱地笑说:“道长,感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看着满屋送来的谢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家并不在定河镇,事出突然,我身无长物,实在难以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桑凌嘉怕他又要提他的以身相许计划,说:“酬金翻倍就行了。”说着拿出一张符纸点火烧成灰烬倒在杯中,用温水冲化,示意他喝掉。 赵星朗皱着眉将难喝的符水喝下,说:“酬金翻倍也才多少,如果我入赘......” 桑凌嘉打断他的入赘计划:“我两才认识一晚,甚至你连我姓名都不知道,就要定终身,未免也太草率了。” “对,我一激动竟忘记问了,姑娘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桑凌嘉。” “好名字,真是般配的一对姓名啊......” “说你的生辰八字。”桑凌嘉打断他的胡言乱语。 赵星朗说完之后,很是兴奋:“你是不是要算我们姻缘?” 当然不是,她只是想算算赵星朗的命格,如果将来有什么劫难,可以提前告知他,然后等他伤好后,就真的要打发他走了。 她并不相信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那不就是纯看脸吗? 虽然赵星朗确实长在她审美上,但如果将来有爱人,那也是认识许久后,能与她默契配合,觉得合适才行。 桑凌嘉熟练掏出铜钱,默念心中所求之事,将铜钱掷出。 赵星朗问:“怎么样?是不是天定良缘?” 桑凌嘉看着卦象,有些不可置信,卦象竟然显示,赵星朗是即死命格! 他的生命线就像风雨下的蛛网,随时可能被摧毁。换言之,虽然他现在还好好活着,下一秒就有可能死去。 桑凌嘉只觉得自己算错了,拿起铜钱再算了一次,但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赵星朗渐渐收起嬉笑的表情,看着桑凌嘉,问:“你在算什么?” 见桑凌嘉目光看来,又扬起一个微笑:“是在算我的命格吗?” 桑凌嘉沉吟了会,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嗯,我从小就知道,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基本是泡在药罐中长大,父母带我去观中算命,算命的说我很难活过二十,我父母不信,又去找寺庙高僧看,也是同样说法。” “我日日被病痛折磨,父母怜我受苦,再去求道长,道长说自己无法替人改命,但多行善事,福运加身,也许能多活一会儿,多活一会儿也许能有机缘改命。” 桑凌嘉再朝卦象上看去,果然,细如蛛丝,薄如蝉翼的一线命格外面,包裹着淡淡的金色光影,此人必定常行善事,才有福运加身,保住这细丝不断。 桑凌嘉还是将话说出口:“那道士说的没错,改命实属逆天而为,不可成。” “哦。”赵星朗应了一声,也没沮丧,又笑了起来,“那道士确实没说错呢,自从我父母和我多行善事后,我的身体就好了起来。” 第5章 第 5 章 两人突然都没说话,房间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赵星朗继续说:“我娘跟我说,虽然只有二十年,但可以用这二十年活得比别人一辈子都精彩,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尽力去做,不给自己留遗憾。” “所以遇见喜欢的姑娘,我也要说出口,不然等我死了,她还不知道,那我也太惨了。” 桑凌嘉看向赵星朗,他也正用目光炙热地看过来,表情严肃,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继续说:“我并不是要她同情我而这么说,而是不说出来,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我总不能等人家姑娘主动跟我表白吧。说出来那还有一线机会,万一成了呢。” “成了的话,也能跟我好几年,我家中还算富裕,到时候遗产分她一半,留一半给我爹娘养老。我又不要她为我守寡,等我坟头草长出,她也可以再找,只要她心里偶尔还会记得我就好。虽然这对后来者不公平,但谁让他来得晚呢,谁让他活得比我长呢。” 桑凌嘉问道:“那要是不成呢?” 他回答:“不成我也不亏啊,她也不亏。” 桑凌嘉评价:“你心态倒挺好的。” “不好也不行啊,心态不好的话,只怕要学林妹妹,终日以泪洗面了。”他说着还学着呜咽呜咽地哭,把桑凌嘉逗乐了。 为何有人坏事做尽,命格还奇好,而有人生来命格就奇差,只能靠行善事续命,靠乐观排解苦难,天道何其不公。 但桑凌嘉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想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逆天改名,何其艰难。罢了,就如他母亲所言,过好每一天吧。 自打全镇失窃的尸体被找回后,她这小院快要被踏破了,全是苦主来送谢礼的,那李老板阔绰,不但退回之前拿走的一千两,又追加了两千两,说要结个善缘,认识一下。 桑凌嘉说咱们已经认识了,饭局就不去了,但银票照收。 她笑着对赵星朗说,以前是只能和别人合租一个院的小贫阶级,如今饶有积蓄了。 赵星朗答道,这才哪到哪,若是嫁过来,翻十倍不止云云,试图以金钱诱惑之。 正在两人说话间,院子外大娘喊起来:“桑道长,又有人找。” 桑凌嘉以为还是送谢礼的,打开房门一看,是一对老夫妻。 夫妻两穿着素净但干净整洁,一进门就行大礼:“桑道长,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桑凌嘉忙把人扶起,“大娘大爷别急,坐下慢慢说。” 大爷自述姓廖,是廖家村人,因为带儿子看病才到定河镇,这几日的窃尸案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在客栈也有所耳闻,前两日听见有高人破了此案,所有被偷尸体尽数找回,于是上门前来请求帮忙。 廖大爷的儿子廖木枫今天二十一,原本是在弘明城学堂里念书,先生对其的评价是,天资聪慧,一点就通,所以学问还不错,前年科举考试的时候,全家人都很有信心,一定能中秀才,可惜落榜了。 落榜后的廖木枫不但没有气馁,反而宽慰起自己的家人,细数自己的不足,埋头苦读两年,今年再战定能成功。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三月开始,他就开始嗜睡,刚开始,他在学堂里睡着,夫子还没当回事,以为他是晚上用功太晚,没休息好,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让他回宿舍休息一日。 可一连数日,廖木枫还是在课堂上酣然大睡,惹得夫子大怒,直到一天,他走路都睡着了,跌进湖里,初春湖水差点没冻溺他,夫子才赶紧让他家人接他回去。 回到家后,那更是日日酣睡不起,夜夜光怪离奇梦不断。廖家夫妇一想,这肯定是生病啊,连忙带着儿子来定河镇看大夫。 桑凌嘉也没听过这种病,好奇问道:“大夫怎么说?” 廖大爷回道:“大夫说他一点问题都没有,结果大夫一说完,小儿当场就睡着了。” 赵星朗在旁一听都乐出声,这不当场打大夫的脸吗? 廖大爷继续说;“大夫诊金都没收,说他没见过这种病,让我们再去找其他大夫,可定河镇大夫都看遍了,也没找出原因,只能请道长看看,莫不是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桑凌嘉问:“他在出现这种症状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小儿说过想退学。”廖大爷想了想回答道:“当时我和他娘极力反对,枫儿六岁我们就把他送去学堂,就想他摆脱农籍,不必像他爹娘一样,在田地里讨生活。” “而且又不是不会读,夫子说他学问在整个学堂都是极好的,是很有希望中秀才的,将来中举做官也不是不可能。” 廖大娘也说:“当时他爹把他大骂一通,后来我跟他聊,问他为什么不想读了,是不是读书遇到什么困难,还是在学堂受了什么欺负。他却摇摇头说都没有,是他觉得继续读下去,没什么用,不如退学还能省点学费。” 廖大爷说:“我们家虽然是农户,但有自己的田地,供他读书虽然日子是紧巴了一点,但也能供下去,最重要是已经读了十五年了啊,这谁舍得放弃啊。若是今年秋闱能中秀才,我们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赵星朗说:“会不会是你们给的压力太大,总是在他面前说一定要中秀才,才让他焦虑到想退学呢。” 夫妻两对视一眼,他们也不确定是否如赵星朗所言,只说:“我们现在也不在乎他的学业了,只要他能恢复成正常,想退学也可以。” 桑凌嘉却摇摇头:“恐怕不是这个原因,家里供他读书不是今年才开始的事,更何况已经科举考过一次,压力是一直存在的,早该适应了,若是考前压力,那现在离秋闱日子还早得很。最关键的是,只听过焦虑到睡不着的,没听过焦虑到呼呼大睡的,是有些奇怪。” 病人的基本情况知道后,还是要看看病人才能有进一步的了解。 廖大爷说他儿子廖木枫今早出门还是睡不醒,只好请了一辆马车,如今正停在巷口。 廖大爷年纪大了背不动儿子,赵星朗手臂还有伤,于是几人前往巷口处看病人。 廖木枫在马车内睡得不省人事,桑凌嘉伸手去翻看他眼皮时,他还会睡眼惺忪地嘟囔道:“娘,再让我睡一会。”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正在睡觉的正常人。 马车内狭小,于是几人再次回到小屋,桑凌嘉实话实说,“并没有什么脏东西作祟。他很正常。” 廖家夫妻很是沮丧,桑凌嘉继续说:“可有他的生辰八字?我替他算一卦吧。” 廖大娘说:“是辛未年丙申月甲辰日甲子时。” 桑凌嘉将三枚铜钱握在手里,在心里默念:问辛未年丙申月甲辰日甲子时生人苏木枫的运势。然后将铜钱抛在卦盘中。 “怎么样?” 桑凌嘉看清后,脸上神情变得奇怪:“这八字是否有误?” “没错啊,这是我生枫儿的日子,我怎么会搞错呢,你看,这红纸上还写了呢。”廖大娘从胸口掏出一张泛旧的红纸出来,“这是枫儿满月那天,一位道士路过给枫儿算了一卦留下来的。” 确实,谁都可能搞错孩子的八字,但唯独生身母亲不会。 可,怎么会如此呢? 廖大爷急忙问:“道长,到底怎么了?” 桑凌嘉说:“卦象显示,你儿子廖木枫十九岁那年,就能考中院试,成为秀才。可你之前分明说,他前年,也就是十九岁那年落榜了。” “要么八字有误,要么,廖大爷,你们没说实话。” 廖大爷一听就急了:“我哪里没说实话,我说的全是实话,我刚刚进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我有什么理由要骗你,前年放榜那天,我们是睁大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的,虽然我和他娘识字不多,我儿子三个字我们还是认识的,况且不止我们三双眼睛,木枫那么多同窗,还有夫子老师,那么多人都看了榜单......” 廖大娘也帮腔,说他们所言句句属实啊。 眼看廖大爷越说气越上去,赵星朗赶忙出来打圆场:“廖大爷,你别激动。先坐下,慢慢说。” 又对桑凌嘉说:“要不你再算一次,兴许刚才没算准呢。” 三双眼睛看着她,桑凌嘉虽知道是白算,但还是拿起铜钱再算了一次,一模一样的卦象。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廖大娘突然僵住,开口道。 如果八字没错,算出来的前程也不会错,那只可能是事错了。 有人换了廖木枫的前程。 也许是调换考卷,也许是榜单除名,也许是中试后被顶替...... 廖大爷又是蹭的一下站起,“是哪个王八羔子,老子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给我儿讨回公道。”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赵星朗赶忙拦住他:“大爷,现在还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你找谁去。况且,我们不是来解决你儿子中不中院试的事,是他嗜睡的事,你方才还说,只要他好起来,他退学都可以呢。” 廖大娘也拉住廖大爷的手,生怕他火气一来,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对啊,老伴,现在是儿子的身体重要。只要能恢复,再考一次咱也不怕。” 桑凌嘉再占一卦,盯着卦象想了想,说:“大娘大爷,明天再来此处找我吧,廖木枫嗜睡的事,也许今晚就能有答案了。” 廖家夫妻再问,桑凌嘉也不再说得更明白,只说要过了今晚再谈,没法,两夫妻只好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