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春光》 第1章 第 1 章 嫁春光 文/桃苏子 - 十一月的上京秋叶萧疏,风卷残黄而过。 钟嘉柔懒懒撑在窗前,雪青色裙摆绕落一地,有点意兴阑珊地看着庭中飘飞的黄叶。 她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到霍云昭了。 霍云昭是她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婢女秋月想哄她开心,将她爱看的话本捧过来。 钟嘉柔眼睫微阖,嗓音慵懒:“不看了,我都猜到结局了。” 近日好不容易不用去祖母院中早起请安,钟嘉柔昨夜便想把话本追完,那新卷倒是精彩,最新的章回里状元郎竟拿女主的嫁妆养起外室,进京的女主手段精妙,钟嘉柔读得愉悦,但女主竟对夫郎几句忏悔心软。钟嘉柔熬了这么个长夜,一双春山含水般的眼睛熬得通红,这结局不看也罢,凭她多年看话本的经验猜都能猜到。 窗外,丫鬟们正在清扫秋风惊起的满庭黄叶。 钟嘉柔杏眼微阖,长睫掩下眸中的想念。 她好想霍云昭。 好想。 霍云昭光风霁月,清华如玉,是上京贵女都倾慕的儿郎。 他却只对钟嘉柔展颜凝笑,对外都清冷克礼。 庭中的阳光根本没有洒到钟嘉柔身上,她却如被烈日灼眼,双目酸胀,有些想要流泪。 实则只是她心底的彷徨在作祟吧,她明白。 她有些害怕。 怕不能与霍云昭走到一起。 霍云昭是当今六皇子。 如今圣上正忌惮皇子与世家联姻,谋夺他的皇位。 自太子被二立二废后,便有皇子蠢蠢欲动,联姻拉拢高门争储,栽赃嫁祸手足的手段频发,今岁尤甚,早已惹怒了圣心。 霍云昭温润克己,虽是皇子却一直谨小慎微。他生母卑微,也不是圣上看重的太子人选,但钟嘉柔与他还是不敢在眼下的关头去求赐婚。 去岁及笄后,钟嘉柔已经等了霍云昭一年,两人约定好等圣上定下新太子就请旨赐婚,远赴鄞州去过梦想的游历生活,看一看锦绣河山。 可今岁的时局似乎比去岁还要糟糕。 秋月知晓钟嘉柔在想什么,正想捡些好听的话安慰,珠帘忽然清脆撞响,是春华急促闯了进来。 “姑娘……” “这般急切,可是父亲出了事?”钟嘉柔顷刻敛了愁绪,认真问道。 近日圣上脾气不好,各种由头屡番考验臣子的忠心。 钟嘉柔已经起身拨正珠钗,欲往前院去。 春华不好交代方才在前院无意撞到的话,可身为贴身婢女,春华与秋月皆知主子与六殿下情分有多深厚。 春华终是道:“不是家主,是您!” “奴婢听到家主与主母商议,欲与戚家说亲,将您许配到戚家——” 钟嘉柔脸色一白。 不好的预感还是成真了! 她知晓如今局势让各家高门难为,但她早与父亲说过此番霍云昭去往外地替圣上查案,为的就是领了功向圣上请旨为他们赐婚。 霍云昭已经去了两个月了,不日便将回京,她也与父亲早早提过,父亲明明就答应过她! 钟嘉柔赶去前院。 钟珩明正将幞头摘下递给王氏,欲往内室换下朝服。 “父亲——” 钟嘉柔开门见山:“您想把我许配给戚家,那个刚封侯入京的戚家?” 钟珩明一身英正严苛的肃穆之气,瞥了眼钟嘉柔后头的婢女,已猜到是婢女方才听到了他与王氏的谈话。他睨着钟嘉柔道:“既已知晓,为父也不愿瞒你。” “我的确有此意,将你许配给阳平侯府的幺郎,戚越。戚越长你四岁,刚及冠,此人……” “我不同意!”钟嘉柔急切道,“我不想嫁。父亲,我与六殿下之间母亲是知晓的,您也知晓。”钟嘉柔实在不解,霍云昭走之前明明拜访过父亲,将此事说给了父亲,父亲当时也是默许的。 “他已经办完差事了,正在回京的路上!父亲,我与云昭——” “六殿下的名讳是你能直唤的么?”钟珩明已有些怒意,一旁王氏也识趣将厅中下人遣散。 正厅只有他们三人,钟嘉柔眼眶泛红,钟珩明的态度已能说明一切,可她还是想搏一搏,那是霍云昭,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 “爹爹,女儿知晓您是忌惮圣上疑心,可六殿下说过,此番他立功归来便会请旨去守颍州,我和他就去颍州的封地,他不参与东宫之争,圣上不会疑心我们永定侯府的忠心的!” 钟珩明英正挺拔,面色仍是严肃。 “爹爹,六殿下母族微弱,他也不得圣心,您知道他是怎样的品行,他会待女儿很好很好。”眼泪已经染湿钟嘉柔的脸颊,她实在接受不了去嫁一个不喜爱,甚至是全然没有一点好感的人。 是了,那刚入京的戚家因为走了天大的好运,在三个月前捡到了微服私访的圣上。 彼时圣上被人暗害,一身的伤,性命危在旦夕,被戚家人悉心照顾才活了下来。 圣上又见戚家虽是世代务农的农户,但庄户与田产甚多,很有经商头脑,家底丰厚,一家上下十几口人个个朴实纯善,便封了戚家侯爵,赐了京中宅邸与田庄,以示天恩。 钟嘉柔虽未见过,也未听过什么戚越,但她听过戚家在宴会上闹的笑话。 戚家主母竟把水盂里丢弃的第一泡茶水拿来饮了,以为是倒给她的,惹得蹲跪在她案前倒茶的婢女都不知如何缓解尴尬。 钟嘉柔是侯府嫡女,金尊玉贵长大。 她父亲是永定侯,母亲是县主,姑姑是当今尊贵的淑妃,表妹表弟是公主皇子。她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无一不通,连皇贵妃娘娘都夸她是上京贵女的表率。 当初四皇子看上她,那时太子尚未被废,还没有这么多争储的风波,钟嘉柔一句不愿意,钟珩明就可以为了她去求圣上与太子,婉拒四皇子的恩泽。 眼泪不禁滑落,钟嘉柔道:“爹爹,当初您为了女儿连四殿下都敢拒绝,如今为何要给女儿安排这样一桩荒唐的婚事。” 且不说这戚,戚什么? 连名字都这么普通,让人记都记不住,兴许连文化都没有,两人就算真成婚了,一天天干瞪眼么?能聊什么? 钟嘉柔讨厌死了裙摆沾到地面的泥渍,倘若她真与这样一家人成亲,下半辈子是不是还得下庄子里干活呐?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想霍云昭。 不论是嫁与谁,只要这个人不是霍云昭,她余生都不会快乐。 但是钟嘉柔明白,再多的眼泪都止不住眼下的局势。 她不能干哭。 她得想办法。 “爹爹,女儿知晓您不愿府中卷进现下争储的风波,怕累及整个侯府。女儿不敢违逆爹爹,可您好歹听我一言,六殿下给我的信已经写明他再有十日就能回京,这桩差事圣上很满意,要奖赏他,他会表明他的心意,不愿参与到东宫之争。” 钟嘉柔一向聪慧,此刻思绪转得飞快。两行泪挂在她白皙娇红的脸颊,她春山含水般的杏眼沾了泪珠,睫毛专注眨动,娇美的同时瞧着又可怜可爱。 “这几日我便收拾细软,以给外祖母侍疾为由呆在青州,您再宣扬出去说我要侍疾两年,这样便没人惦记我的婚事。等圣上定夺了东宫之位,我与六殿下再去请旨赐婚,这样也不会连累侯府。” “爹爹,娘亲,算女儿求你们了。” 钟嘉柔螓首低垂,一颗泪滴落脚下,扶身跪在双亲身前。 王氏已经不忍。 钟珩明也紧望这个一向聪颖的女儿,他从来没有为难过子女,尤其是长女钟嘉柔。 钟嘉柔两岁便见聪慧,长大些又十分贴心,钟珩明一直都希望她若是男儿身,侯府一脉的荣耀自有这样优秀的后辈继承。于婚事上,他曾经的确愿意随钟嘉柔的心意,允许她与霍云昭往来。 霍云昭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钟珩明是废太子的太傅,一同给皇子们授过学,霍云昭母族衰微,母妃也不得圣宠,母子二人倒是恭谦知礼,谨守在微弱的本分之下,从未惹怒过圣心,也从不曾招摇过任何。 霍云昭是一个温润正直的好儿郎,也一直在为钟嘉柔努力。 把钟嘉柔托付给这样的人,钟珩明算是放心。 如今的时局…… 罢了,朝中风波就让他再担一担吧。 “就依你之言,为父答应是因为你一向守诺重规矩,不会置侯府于不顾,不是溺爱你,是信你。下月你便收拾细软,让你母亲去信给你外祖母,先去青州安顿一段时日。” 钟嘉柔抬起头,泪湿玉面,颤嚅地喊出一声爹爹。 她忽然想到:“那阳平侯府怎么交代?戚,戚什么?那人不会缠着我吧?” 钟珩明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也只是在近日有意接触阳平侯府,与阳平侯吃过几次宴,发觉此人敦厚大度,虽是农户出生,却心怀民生,胸襟不凡。 他又见过两面戚越,他在朝为官识人无数,觉得此子性子虽的确有点野恣,但不拘于京中世家子弟的千般心计,兴许能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阳平侯府那里倒是好说,反正他也没正式挑破。 钟珩明挥了挥手让钟嘉柔下去。 钟嘉柔回到闺阁,眼角还是有些湿润。 但好在是跨过了这一难关。 她只祈祷霍云昭快些回来。 … 浑浑噩噩睡到翌日。 府中一切安平,钟嘉柔才终于放回心。 盯着惺忪睡意,钟嘉柔慵懒坐到妆台前,任秋月与春华为她梳妆。 钟嘉柔的容貌极其出众,五官拼凑在这张牡丹面上像是江山的盛世画卷,肤白无暇,如月华光。 她未有心思,随意看了眼镜子里的妆容,问婢女:“母亲有来招呼么,她给外祖母去信了吗?今日我有什么安排?” “姑娘,主母一早来过了,您还在睡便未叫奴婢们吵您。主母已经往青州送了信,让您别担心,今日练练琴,过几日长公主府的宴会得去参加。” “我还要练琴?” 钟嘉柔黛眉微挑,她还要练琴,是谁人能把她甩到第二么? 秋月解释:“毕竟是长公主的宴会,主母说不要出差错最好。” “把我的琴取来吧。” 秋月问取哪一把琴。 钟嘉柔神情微滞,杏眼里这才有了些落寞,也是心疼。 她最爱的琴叫暮云,琴弦在去年断了,父亲为她寻遍了大周南北,没能找到合适的琴弦。 钟嘉柔:“取广月吧。” 秋月取来琴,钟嘉柔练着曲目。 琴声应如天籁,毕竟一旁秋月与春华都听入了迷,但这音色在钟嘉柔耳中还是跟她的暮云不能比拟。 相差甚远。 她极微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有婢女从屋外进来。 “姑娘,陈大姑娘给您送了暮云的琴弦!” 陈大姑娘是陈以彤,钟嘉柔的闺中好友。 陈以彤的婢女被引入内,将琴弦呈上。 钟嘉柔很是惊喜,虽然每次都会以琴弦音色不对、失望告终,但她太爱那把琴了,还是会有期待,忙唤秋月抱来琴。 钟嘉柔亲手换下宫商二弦,对待心爱的琴,她专注且投入,睫毛认真眨动。直到拨弄琴弦听到音色,她笑靥一扬,整个人完全是意外的惊喜。 此刻,宫商二弦的音色浊透有力,曲调共鸣之意愈发强烈。 钟嘉柔一扫昨日阴霾,笑容明媚,不像在外需要维系笑不露齿的高门贵女之态。她朝陈以彤的婢女道:“我太喜欢了,彤儿怎么寻到的?她怎么不亲自来看我呀?” “二姑娘您喜欢便好,我们姑娘也是打听了一年才求到边疆一位大师那里,姑娘原本也没抱多大把握,怕拿回来的又跟暮云配不上。能跟二姑娘的琴配上,我们姑娘也会高兴。” 陈以彤的婢女笑道:“今日益王府来人在商讨亲迎事宜,我们姑娘才未亲自过来,但她给二姑娘带了烤鸭来。” 是钟嘉柔馋了多日的烤鸭,她忙示意秋月将食盒打开。 钟嘉柔实在感动,她的闺中好友没有白交。 她与陈以彤、岳宛之关系亲密。 三人自小相识长大,有一岁春游遇到歹人,明明自个儿也都害怕,却都先出头护着彼此,是不可多得的金兰之交,感情极深。与亲姐妹不能说的话三人都能悄悄倾诉,彼此分享过许多小秘密。 因为好闺友,钟嘉柔再也没有昨日的彷徨难过了。 琴练到晚膳时分,钟嘉柔吃烤鸭有些撑,起身在院中走动时,见春华匆匆回来,闯进拱门的身影险些栽倒。 春华脸色煞白。 钟嘉柔心上一凛:“出什么事了?” “姑娘,陈府……被抄了!” “陈大姑娘被赐了白绫——” 宝宝们,我又开古言了~ 迟来的开新,这次想写一个除了爱情还有家国责任,亲友温情的故事。希望你们喜欢呀[害羞] 开文大吉,随机掉落红包[红心] 我需要营养液,评论,收藏嗷,宝宝们不要吝啬嗷,使劲砸我吧哈哈哈我会化身码字小马达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钟嘉柔脸色骇然,不顾仪态赶到父亲院中。 钟珩明正下值归来。 见到钟嘉柔仪态有失,他皱眉不悦,却未怪罪,也猜到钟嘉柔因何失态。 他道:“你都知晓了?既已知晓,此事不要插手,近日好好待在府中。” “父亲,为何会这样,陈叔伯犯了何罪?彤儿又有何辜?!”钟嘉柔急声询问。 钟珩明本不欲她知晓此事,但钟嘉柔向来聪慧,且陈以彤也被卷其中,终归是瞒不住她。 他道出此事。 原来上月里废太子府中的假银票一案是益王嫁祸,此案查明,还牵扯出去岁秋闱中圣上树林遇袭一事。益王乃四皇子一党,此事都是二人所为。 又是争储,还涉及暗害皇帝。 益王满门斩首,与益王之子定下婚约的陈府亦无幸免。 钟珩明道,陈以彤的父亲最早就是银票案的主审,此事牵连甚广,没有证据陈家有罪,但又无证据可以让陈家脱罪。陈府抄家流放,家主斩首,陈以彤赐白绫。已是圣上怒极之下的开恩,未诛陈府满门。 “这跟彤儿有什么关系?她还未入益王府!”钟嘉柔急切道,“父亲,您救救彤儿!” “为父无能为力。” 钟珩明很是沉肃。他与内阁几位大臣就在金銮殿上,随两位老臣出列为陈府求情才得到这个结果,否则陈府满门都恐难逃死罪。 “彤儿还未过门,此事没有余地么?”钟嘉柔心急如焚,滚烫的泪已经涌上眼眶。 钟珩明知她与陈以彤的关系,但今日的结果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入宫去求淑妃娘娘!”钟嘉柔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钟珩明恼喝一声。 眼泪簌簌滚下,钟嘉柔含泪道:“爹爹,我要救彤儿,她是我的好姐妹,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不要她死!姑姑得宠,我去求姑姑……” 当今淑妃正是钟珩明的妹妹,钟嘉柔的亲姑姑。 钟珩明几步行到钟嘉柔身前,中年男子眉目肃正,望着女儿的痛苦生出几分疼惜,但也只是瞬间便消敛在严苛之下。 这上京高门之中,谁家不是背负全族的耀荣与身家性命,谁又敢一步踏错。 “宝儿。”钟珩明唤了钟嘉柔幼年乳名,钟嘉柔很是聪慧,七岁便像个小大人,女大避父,钟珩明自那起便再未亲昵地唤过她的乳名,他严苛道,“不要让为父难做,让你姑姑难为。你一向聪颖,如今的局势你该明白。” 钟珩明沉声唤管家守好院门,严厉叮嘱王氏一眼,疾步出了府。 胃中似有抽痛,那只烤鸭实在馋了很久,王氏又不许钟嘉柔吃外头的东西,总说不够有闺秀涵雅。陈以彤今日悄悄给她送来,钟嘉柔一时贪嘴,吃得撑了。 可她明白她的痛不是因为吃撑。 她捂着作痛的腹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王氏忙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 钟嘉柔抬起泪眼,想求母亲。 可她知晓母亲也没办法帮到她。 她不能悲伤,不能哭。 哭没用! 是了,假死药! 祖母有两枚假死药,在王氏手头。 钟嘉柔迅速想到一计。 “母亲,我腹痛……”她踉跄倒在王氏怀里。 王氏急切地将她扶到内室,又唤人去请大夫。 钟嘉柔朝春华使了个眼神,春华会意,将王氏引到了院外。 钟嘉柔迅速翻到王氏掌家的钥匙,去祖母房中找到了这枚假死药。 秋月已听她吩咐在角门外备下了马车。 钟嘉柔不顾一切奔向马车。 但来不及了。 “解下缰绳,我骑马走!” 话出口,她也一并扯掉了头上珠翠,免得骑马碍事。 她以纱覆面,艰难地踩上马鞍。 夜色将临,天边夕阳散尽。 钟嘉柔朝前路奔去,她身形单薄纤弱,在马背上摇摇坠坠,骑术也不算精,赶不上陈以彤与岳宛之。从前每次的马球赛上,她们二人总是赢得最多的那个,她总是拖了她们这一队的后腿。陈以彤就笑着安慰她,至少她琴棋舞艺都比她们强,要是什么第一都被她一人占去了那老天也太不公平啦。 眼泪迎风吹散,暮色下的秋风吹胀了眼睛。 钟嘉柔眨着眼睫逼回眼泪,无声求着马儿跑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终于在天色泛青时赶到了陈府。 门外有无数禁军,有一宦官是圣上身边总管的徒弟。 钟嘉柔远远瞥见,还未让马儿靠近,那名宦官就已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走角门。 巷子里不便调转马头,在骑马这件事上钟嘉柔太笨了,怎么学都不会让马儿乖乖掉头。 她弃了马,几乎是从马鞍上摔了下来,纤弱的身子在青石砖上滚了一圈,脸颊也滚得嘟作一团。不顾疼痛,也不顾贵女的温淑形象,钟嘉柔爬起来,跌跌撞撞往角门去。 那名宦官已从府内穿到了角门等她。 “喜公公!” “钟二姑娘?”他道,“你不该前来,这里都是圣上的耳目。” “公公,我想见彤儿最后一面,求您了!” 全喜犹豫了片刻,终是带她从角门入内,叮嘱她戴好面纱。 全喜与圣上身边的章德生都受过淑妃恩惠,这点小事还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府中各处都有禁军。 往昔高楼有琴师奏乐,如今楼宇漆黑,声息全无。廊下亦再也没有仆婢穿行,满地抄家后的狼藉。 钟嘉柔脚步匆匆,只想快些赶到陈以彤身边。 直到大太监章德生迎面走出,他身后的禁军抬着担架。一段月纱裙摆从担架垂下,扫在地面,被风吹扬,化作一截飘零零的影。 有一方青色的绣帕从担架上飘落,被风卷向夜空,像与柳树分离的柳絮,再也回不到树上。 钟嘉柔赫然睁大眼眸,脚一软,轰然倒在地面。 “钟二姑娘——” 钟嘉柔撑起身,冲到担架旁。 陈以彤安睡着,闭上了往昔好看的凤目,她脖子上有一圈艳红的勒痕,双手垂在两侧,脚尖是吊死后的绷直。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钟嘉柔颤抖着手摸她的脸颊。 “彤儿,你醒醒……” “彤儿?” 钟嘉柔唤不醒陈以彤,摇也摇不醒。 章德生道:“二姑娘,你不该过来,快些回府吧,杂家就当没见过你来。” 钟嘉柔紧紧抓住陈以彤的手腕,摇晃她的身体。 眼泪簌簌滚落,模糊了视线里陈以彤漂亮的脸蛋。 她的好友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章德生道:“陈大姑娘走得利落,没受什么罪。” 他说,陈以彤很有儿郎的英气。纤细单薄的女子手捧白绫,说感谢皇恩赦免了陈府众人。而后,她颤着手将白绫悬于房梁,看了眼落尽的夕阳,完成了行刑。 钟嘉柔被全喜拽开,他们将她从角门送出。 门外,赶来的秋月安排了一辆马车来接她,才刚刚停稳。 天色昏暗,远处巷口的火把照不亮这一片漆黑的天。 钟嘉柔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栽落,脚裸钻心的疼,却远不及心上的疼。 她来晚了。 是她来晚了。 是她没有救下彤儿。 马车穿出长巷,驶向街道。 钟嘉柔目光空洞,一言不发,可不断涌落的眼泪却染红了她眼眶,她的脸色白到几近破碎,纤薄的身体也摇摇欲坠。 秋月流下眼泪,小心检查钟嘉柔身上的伤。 她额头磕破了,腕间一片磨破的血红。 秋月小心拍掉钟嘉柔乌发上的草屑:“姑娘,您难过就哭出来吧,您这样忍着奴婢也好想哭。” 钟嘉柔杏眼空空的,只有一片泪然的娇红。 “姑娘……”秋月忽然发现一块青色手帕。 钟嘉柔僵硬地垂首,是陈以彤身上飘落的那方绣帕,一株兰冰清玉洁,娟正的“彤”字绣在尾端。 方才全喜搀扶她出来,该是他偷偷塞的。 钟嘉柔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哭出声来。 她的哭声颤动又破碎,在这静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但好在四周行人都在赶路,倒是没有留心她们的马车。 只是他们忽然被堵在了街道中央,马车前行不得,后方也堵了几驾车,不便掉头改道。 钟嘉柔死死攥着手帕,泪水汹涌,她的视线里只有陈以彤的音容,从孩提到少女时期的漫长岁月都浮现在泪光里。 她的哭声破碎,四周堵着的马车终是被吸引,车夫好奇瞅来,想一探究竟。好在这驾马车上未挂永定侯府的牌令。 秋月焦急地掀开车帘朝外眺望。 前处围满人群,不知在吵闹什么,堵得水泄不通。 旁侧便是上京有名的食肆,现下戌时初,楼下楼上食客满座,门口几个看拥堵热闹的食客也被钟嘉柔的哭声吸引,打量起她们的马车。 秋月咬牙:“叔,你去催催前头,就说我们车上有人腹痛,耽误不得,请他们让出路来。” 车夫忙领命前去,他提高了嗓门也没能喊散前头的拥堵,苦着脸回来。 秋月极是自责,听着主子的恸哭,暗怪自己无能。若是侯爷或是六殿下在,她们姑娘哪能堵在市井,孤零零倚在这驾下人采买的马车上。 …… 夜色如墨,晚风穿廊。 食肆二楼临街的座位上,几个锦衣华服的儿郎正把这一幕当成了热闹,睨着灰溜溜回去的车夫好笑。 “他喊车上的姑娘腹痛难忍,谁家姑娘腹痛还能哭成这样,啧啧。” 的确,这哭声都传到二楼了,真是哭得肝肠寸断,活像死了人,哪像是腹痛。 “编谎话也不知编像一点。”一青衣儿郎啧道,睨向一旁挺拔的少年郎,“不过听这声音该是个美人啊。越爷,你入京也有几日了,去过那些贵女们的宴会没有,见没见过好看的小姐?” 被唤越爷的少年郎眉骨凌厉,眸色倒是懒散闲恣,懒得搭理。 那人便与同伴啧声感叹:“听听,哭得好娇啊……” 少年郎皱起眉,有点不爽地起了身。 “越爷?” “人家哭得像死了爹妈,你他么脑子里装的什么鬼东西。”被唤越爷的人是戚越,他也不过刚刚及冠,年轻得很,这声越爷是几个儿郎想衬得起他气势,捧他开心。戚越不耐地怼了这句。 楼下已经堵了两刻钟,京畿还未赶来,不知哪时能散。 戚越睨了眼那驾马车,还在哭。 哭得真烦。 戚越吹了声口哨。 楼下看热闹的人下意识循着声源,抬头望向这边阁楼。 戚越勾起薄唇,扔了把东西下去。 看清他所扔何物的几个儿郎忙涌到他身边:“越爷,不用这么财大气粗吧!” 戚越扔的是金子。 楼下已经有人捡起了这几锭金,直接傻了眼。 人群都被楼上疯狂吸引。 戚越又闲恣地吹了声响哨,从廊中移步穿过天桥,懒洋洋摘下腰间钱袋,把一袋金瓜子都撒了下去。 街上彻底乱了,谁还看热闹,全围到天桥底下捡金子。 戚越眉目疏懒,睨了眼街道。 还凑合,路算通了。 几个儿郎痛心疾首扑过来:“越爷!你要给马车上的姑娘开路把金子给我啊,我下去跑腿啊!” 这他爹的谁家的土鳖少爷,谁他爹的告诉他金子是这么花的? 早听说刚封了侯入京来的戚家人财大气粗,也没人告诉他们是这个粗法啊! …… 此刻的长街哪里还有方才的拥堵,所有人都围到那一侧去抢金子了。 秋月昂着脑袋还没从刚才这一幕缓过神。 刚才从天桥上撒下来的金光闪闪的东西是金子吧?金瓜子还是薄金币?她在长公主府看公主郡主们打赏人时见过!但也没像这样下冰雹地狂撒啊! 秋月格外多瞅了眼天桥上站着的那人。 高挺修长,宽肩伟岸,革带束着一把劲腰,玄衫在晚风里翻动,脑袋顶上束着个冠。 居然都及冠了还这么傻! 这谁家的傻少爷。 前路已经通畅,车夫趁这工夫起了程。桥上那人睨了过来。 秋月便也看清了这人的脸。 一张非常英俊恣意的脸。 他冲她勾起一笑,但不像邀功或盯上她们的意思,这笑很是恣意懒散,似乎看她们不爽很久了,终于等到她们爬出他的视线,淬着一股胜利者的赢性。 “秋月?”钟嘉柔本来已经哭得很累,又被马车启程颠了一下,更加难过起来。 “姑娘,路不堵了!咱快些回府吧。” “外头是有事么?” “没事了没事了,是有个傻子在撒币。”秋月赶忙落下车帘。 千万不能让桥上那人看到她们姑娘。 那人看着高大威猛,他们姑娘生得这么好看,要是被那个傻子盯上,他一只手掌都能把她们姑娘的腰给掐断吧! 车厢里。 钟嘉柔哭得很累,嗓音哑涩,白皙的脸颊一片湿红,她靠在车壁上轻轻喘着气。只是垂眼望到手上的青色绣帕,她还是会忍不住发出细碎的泣声,目中痛苦,双肩单薄地颤动。 这本的男主偏向糙汉设定,会说脏话,会有dirty talk 的xp,不是不尊重女主哈,狗头保命[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夜幕黑云压城,秋深露重。 巷外打更人的梆子敲响时,外出的钟珩明也踏着亥时浓重的夜色来到钟嘉柔的闺阁。 屋里,王氏与大夫,几房几个妯娌都在。 众人都忧心钟嘉柔。 钟嘉柔杏眼空洞,坐在椅上任由大夫查验她的伤势。 她额头、鼻尖都是摔在地上时磨破的红,渗出的血色已经清洗,但泛红的伤痕印在这张姣美白皙的玉面上,瞧着还是格外严重。 她的腿崴折了,脚踝处肿得很高,膝盖骨也磕得淤肿。秋月与春华在给她上药,但她却不知疼,一动不动,空空的目下蓄满眼泪。 钟珩明回避在檐下。 几房妯娌出来,和他相互见礼离开。 钟嘉柔这里上完药,王氏才唤了钟珩明进屋。 钟嘉柔知道她应该向父亲解释方才所作所为,她去闯了刑场。 是的,曾经的高门陈府在今夜里只是刑场,三尺白绫绞杀了皇权下牺牲的无辜少女。 钟嘉柔手上还紧紧捏着陈以彤的青色手帕,她僵硬地抬手,忽听“啪嗒”的声音,包着那枚假死药的手帕从琵琶袖中掉了出来。 王氏拾起,打开手帕。 钟嘉柔欲要制止,起身才惊觉脚踝剧痛,跌回椅上。 王氏凤目骇然,顷刻明白她冲去陈府是想做什么。 而钟珩明也紧绷双唇,面色严峻。 钟嘉柔望着父亲,知晓她会被父亲严厉惩处,毕竟她闯了陈府,在大太监跟前露了身份。她想向钟珩明领罚,可朱唇轻启却无法道出只言片语。 她喉间哑涩,胸腔灼痛,眼前全都是陈以彤娇笑的脸。 眼泪又无声涌了下来。 直到钟嘉柔后知后觉父亲没有怪罪她,她僵硬地望着钟珩明。 不惑之年的父亲一向寡言沉静,仍旧英气的面庞素来都是撑起侯府的严苛,可此刻,钟珩明脸上没有责怪,而是静默。 他的目色极深,是慈爱,是沉郁,是兔死狗烹的悲。 这一眼,钟嘉柔忽然懂了父亲的压力。 钟珩明也这样望着她,他一句责怪也没有,仔细看她额头和鼻尖上的伤,确认只是皮外伤,修长的身躯才沉钝地挪到旁边的椅上落座。 “父亲……”钟嘉柔唤出这一声,眼泪汹涌不止。 钟珩明极温和地看她。 王氏将她揽到腰间让她不要哭。 钟嘉柔从母亲宽袖的牡丹绣纹里望向父亲,她的爹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一双秋霜淬过的眼睛钉死在无能为力之下,越过王氏,和她视线相对。 钟嘉柔明白了。 眼泪掉得更多。 霍云昭温润如玉的眼在她身前放大。 她闭上眼睛,身躯颤抖。 她明白了。 今日的陈以彤也许就是来日的她。 今日的陈府也可能会是不日的永定侯府。 她明白了。 她睁开眼,在泪光里看到父亲动容的双眼,和他一瞬间沧桑的老态。 王氏似乎不知他们父女间的对视,还在安慰她,又责怪她怎可拿着假死药去闯陈府。 钟珩明收起了那枚药:“无事了,为父已入宫请你姑姑打点,大监能卖你姑姑情面,圣上不会知晓。” 他的声音与以往相比,似乎被秋霜冷掉了温度。 钟嘉柔道:“对不起,女儿知错了。” 丫鬟守到了檐下,窗外惊起秋风,呼啸的一声惊掠了庭中落叶。 钟珩明眺向窗外。 钟嘉柔就望着她的爹爹。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在爹爹身上见到幼年时他那种肆无忌惮的疼惜了,在今日他明明应该责怪她时,她见到了这份疼惜。 可是爹爹挺拔的背影似乎佝偻了。 明明他才刚到不惑之年,还很健朗英俊。 目中酸涩,钟嘉柔又流出热泪。 钟珩明道:“我打点人安葬了陈大姑娘,她的墓前你暂且不能去,想祭奠她就在府中烧些纸钱吧。” 钟嘉柔无声落泪。 “宝儿,你很重情意,也很勇敢。” 钟珩明只是这样道,回过身来。 钟嘉柔身躯不住颤抖,泪水大颗滚落。 王氏道:“我明日就安排车马送你去外祖母府上!” 无用的。 钟嘉柔在心底苦笑。 母亲仿佛不知如今的局势。 钟嘉柔看向父亲。 钟珩明的眸底只有疼爱。 父女俩这般地默契。 无声做好了决定。 钟嘉柔朝父亲笑了笑,她用力攥着宽袖中的手掌,指尖将肌肤戳得生疼,她才把眼底霍云昭的模样深深藏住。 她认了命地问:“爹爹,戚家的五郎是个怎样的人啊?” 钟珩明目光动容,深切地看她。 王氏纳闷:“提此人作何?” 钟嘉柔努力笑着,等着父亲答复。 钟珩明:“他叫戚越,上月刚及冠,一旬前刚入京,性子有些野,但戚家的人品该是无错。” 他在王氏后知后觉的震惊里继续平静地对钟嘉柔说道:“戚氏是庄户起家,但田产食邑丰厚,各房都不纳妾。那幺子戚越生得周正,以前念过学,比他几个兄长有些文墨,也善武艺。” 钟嘉柔听着,还是想象不出这是怎样一个人。 被她藏进心底的霍云昭又跳了出来,他玉冠英姿、广袖飘然,含笑折了一捧娇俏春杏,抚过暮云的琴弦,奏给她最喜爱的那曲高山流水。 钟嘉柔闭了闭眼,把他藏进了心底。 她睁开眼睫,模糊心上的痛涩,凝望钟珩明,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王氏终是回过神,震撼地望着父女二人。 钟嘉柔极是聪慧,她与她的姑姑淑妃娘娘都是她祖父亲自培养大的,除了贵女应有的娴淑,她亦有勇有谋,有永定侯府嫡女的担当。 王氏还欲再说什么,可亦知如今时局无用。 他们永定侯府也有一位皇子殿下。 钟淑妃入宫十二载,今年二十有八,早年为圣上诞下了十公主,前年又诞下十三皇子,是圣上最小的皇子,也是如今最疼爱的皇子。 这场储位之争波云诡谲,牵连的又何止是陈府。 就算钟嘉柔侥幸与六殿下结为连理,也只是侥幸。 王氏望着女儿,少女娇俏地笑着,可那双眼湿红,清澈眸底那股强撑的嫡女矜傲又惹人疼惜。王氏很是辛酸无奈,紧紧抱住女儿。 …… 翌日,天朗气清,云卷悠悠慢行。 一切仿佛静谧得与从前无恙。 被流放的陈府众人早在今日出了京城,钟嘉柔想去送行却没有机会,王氏说现在无人敢去打点陈氏一族,那是谋逆的大罪,谁都避之不及。 也是因为知晓钟嘉柔在牵挂陈家,王氏道:“你父亲说眼下没法送行打点,但他有暗中雇人在隍州途中押送,到那一段路上自会保陈家老弱妇孺的安全。” 听到这里,钟嘉柔又想掉泪。 她螓首低垂,无声擦掉了眼泪。陈以彤的两个妹妹也唤她一声阿姊,还有陈以彤的哥哥与弟弟,他们何其无辜,这一路风霜严寒,陈母的身体也不好…… 钟嘉柔难受地望着窗外,庭中的天阳光煦煦,可她所望之处却这般灰沉暗寂。 傍晚,钟珩明下值归来,在晚膳上,钟嘉柔问起今早陈家被发配的过程。 钟珩明神色也不好,面容依旧沉稳严肃,让她不要再提及陈家。 钟嘉柔知道钟珩明是为了避嫌,她的父亲为官多年,一向清正,与陈父的同僚情谊不比她与陈以彤的姐妹感情差多少。 无声了半晌,钟嘉柔张了张唇:“父亲,那件事……” 她想问婚事说定了么。 但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钟珩明知道她想问什么。 “我不便在圣上跟前出面,已与阳平侯说定此事,他很乐意。” 他说阳平侯刚听闻钟珩明的想法,激动得一口茶喷了出来。 身为农户寒门,即便如今翻身改头换面,阳平侯也自觉自家野小子配不上侯府贵女,但他隐约明白钟珩明为何要与他家结亲,知晓如今的局势。 钟珩明没有隐瞒,只是郑重等阳平侯的答案。阳平侯便也郑重地说他非常愿意,钟嘉柔能下嫁,他们戚家必定好生待她。 钟珩明与阳平侯其实不算有什么旧交情。 钟珩明只是在戚氏一族举家迁入上京,在世家宴会上闹了不少笑话时,出头为阳平侯云淡风轻免去了尴尬,止住了有心人对戚家的调侃。 阳平侯很感激,一来二去唤钟珩明一声钟兄,说他是戚家入京以来第一个正眼看他们的人。 此事由阳平侯去求圣上恩典。 翌日。 在钟珩明踏入钟嘉柔院中时,亲事成了定局。 “圣上同意了,阳平侯府不日将来商议婚期与纳礼。” 钟嘉柔正坐在庭中那颗杏树下,初冬的树枝衰败零落,阳光斑驳地照在她身上。 她脚踝和膝盖伤到,无法起身行礼。 她敛眉应下。 戚,戚什么来着? 她真是记不住这个寻常的名字。 一片黄叶飘落在她双膝的琴上。 她看着这把琴。 暮云是霍云昭的心爱之物。 琴弦是陈以彤给她最后的礼物。 有眼泪堙入弦,无声化作一团影,被灼日照烬。 男主:媳妇,我叫戚越! 戚越:没关系,你现在印象有多浅,以后记忆就有多深。我戚越不会跪舔不到媳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