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编书走上人生巅峰》
1. 发现商机
“这凭白遭人诬陷的事,柳家小女能认吗?当然不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柳家小女拼命阻拦想要砸烂她铺子的那些人时,贵公子坐着马车赶来了。”
“只见那贵公子的绣金长靴一下踩在地上,接着,整个人便从马车里探出身来,大喝一声‘我看谁敢动她!’”
祝轻霜手中折扇一合,似乎将那英雄救美的戏码呈现在了众人眼前,这一声仿佛那贵公子的暴喝,硬生生砸在了众人心头上。
有人举着手里的茶盏许久,满满一杯的茶都凉了也没饮上一口。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然后呢?那贵公子吓退那帮乡野匹夫了吗?”
众人期盼的目光汇聚在一副说书小生打扮的祝轻霜身上,只见后者勾唇一笑,双手握着折扇朝众人俯身作揖——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台下响起一片抓心挠肝的哀叹,众人纷纷埋怨祝轻霜就会玩弄这吊人胃口的把戏。
这阵埋怨声过后,众人又讨论起方才听过的那段故事,边饮茶边回味,好不惬意。
在一众挤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里,有两人靠着根柱子站那格外显眼。
两人皆是身着粗衣,可怎么看也与不起眼这三个字搭不上边。
稍矮的那个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公子,这贵公子莫不就是讲的您?”
男人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卓一啊,我看你是想跟人过上两招了,不如我现在发配你到街上去寻个机会?”
卓一立即苦着脸求饶,男人冷哼一声,没再跟他计较。
“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男人吩咐了一句,头也不回地朝着茶馆更里面的地方走。
卓一挠挠头,难以揣摩自家公子的心思。
不是说好来偷摸调查一下别的馆子如何做生意吗?怎的还把自己打发走了?
祝轻霜撩开帘子,大喇喇地往长凳上一坐,拎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倒茶,随后用袖子擦擦嘴角,“渴坏我了。”
祝桑野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霜儿,虽然爹对你要求不高,但最基本的仪态咱还是要有的,对不对?”
祝轻霜随手从碟子里摸了一块米糕来吃,满不在乎地一甩手,“爹,昨儿个您非要我练那顶书走路,害我浑身刺挠。您啊,别对这事儿有执念。”
祝桑野一听这话连忙摆手,“好好好,霜儿哪样都是最好,爹不过是怕你落人口舌。”
“谁敢说我,我就把他编进我的故事里,让他体会体会什么才叫落人口舌。”
祝轻霜见祝桑野欲开口,怕他再唠叨自己,连忙站起来拍拍手,借着招待客人之由逃之夭夭。
直跑到二楼一间包厢前,她才放心下来。
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她感觉自己身为编剧的心理素质又变强了一些。短短几天就接受了这一事实,还很快适应了自己作为接近倒闭的茶楼老板之女的身份。
只是苦了她穿到古代还要重操旧业,现如今不仅要编书,还要说书。自产自销的感觉简直酸爽。
没办法,都是为了帮自家茶楼揽客,赚钱的事儿嘛,不寒碜。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在二楼闲逛,双手一背,哪有要招待客人的样子,分明就是找个她爹无法念叨她的地方躲清闲。
刚溜达到楼梯口就有个男人拦住她的去路,见祝轻霜目光警惕,对方连忙解释道:“姑娘,我方才听你那故事入了迷,想问问姑娘可有将这故事写下来,我想买一本来读。”
祝轻霜眨眨眼。
出书!她怎么没想到呢?
来到古代以后都忘了这一茬了。
“咳咳,”祝轻霜清清嗓子,故作一副老道模样,“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讲的故事呢,都是自己编写的,为的就是让各位客官能听到新鲜的故事。”
她伸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我这故事要先在茶馆讲完,才能将书卖给各位客官,这样才公平嘛,您说是不是?”
男人点点头,看上去十分赞同祝轻霜所说的话。
可下一秒,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圆圆扁扁的铜币,那双说是泛着春水也不为过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祝轻霜,“那我先付一部分钱,等姑娘的书可以售卖了,再将剩下的补齐,这样可以吗?”
嚯,这可不就是定金吗?
祝轻霜不忍心再拒绝这位忠实听众,装模作样地与其推辞一番后才带着为难的表情将铜币收入囊中。
应该是逢年过节走亲戚留下的后遗症。
“这位客官您叫什么名字?我记性不太好,怕到时候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问个名字而已,面前的男人却露出十分纠结的表情,看得祝轻霜以为他是个什么隐姓埋名的大人物,不方便透露自己的姓名。
毕竟他长得挺好看的,在电视剧里,这样的人通常会有重要戏份。
好在男人及时找回了自己的嘴,“我叫卓一。”
“卓一……”祝轻霜重复了一遍,忍不住添句客套话,“是个好名字。”
男人眉头轻皱,“是吗?我倒是觉得不如宁家公子宁流的名字好听。”
祝轻霜立刻出声反驳:“怎么能这么说呢?自己的名字就是最好的!”
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开导”他,“不要觉得贵公子的一切都是好的,兴许那宁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简而言之,要对有钱人祛魅。
面前的男人表情有些奇怪,像是被噎住一样,半天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来。
祝轻霜在心底叹了口气。
任重而道远啊。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就是碗碟摔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和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祝轻霜暗骂一声,扭头就往楼下跑。
只见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扭打在一起,围观群众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不断拍手叫好,激得两人满脸通红,谁也不肯退让。
男人本想上前阻拦,一旁的祝轻霜袖口一挽就冲上去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祝轻霜就已经指着两人的鼻子骂起来了——
“哎哎哎,谁让你们俩在茶楼闹事的?这么大个人了在这打架不嫌丢人啊?你们砸了这些碗和碟子是要赔钱的,谁都别想跑!”
这话一落,两个扭在一起的人明显僵了一瞬,但也仅有这一秒。
下一秒,两人爆发出更激烈的争斗,边打边骂,你一拳我一拳的往门外挪。
祝轻霜冷笑一声,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菜刀,“咣当”一声剁在方才被两人掀翻的桌子上,就这样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指着两人,“想跑是不是?谁敢在明月茶楼赊账,就要做好被砍成把子肉的心理准备。”
两人被当众拆穿,明显有些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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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两手空空的他们还是不敢和手握菜刀的祝轻霜硬拼,只好掏出自己的钱袋子,东拼西凑地把账结了。
祝轻霜甚至怀疑他们一开始打架就是在演戏,目的就是逃单。
太油滑了,连她这种职场老油条都没能一眼看穿,两人要是在现代还不得一人一个奥斯卡小金人啊?
祝桑野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上下打量了祝轻霜一番,见她没受伤才放下心来,“方才爹去买食材了,一路上听人说咱家茶楼有人闹事,赶紧跑回来了。你说说,你怎么也不等爹来?万一他们欺负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办。”
祝轻霜知道祝桑野担心自己,连忙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哎呀,爹,女儿已经长大了。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帮手在啊。”
祝桑野面露疑惑,“帮手?哪里有帮手?小二可打不过那两个壮汉。”
祝轻霜将一旁的男人拉到她爹面前,“爹,这是我朋友卓一,他特别能打,像刚才那样的壮汉他能放倒二十个呢!”
男人面带微笑地转头看向祝轻霜,那笑意却未及眼底。
祝轻霜很奇妙地读懂了这一笑的含义。
她选择视而不见。
男人只好硬着头皮认下这一豪言壮语,“老伯,小辈的确会些武术,如若那两人对……动手,小辈定将阻拦。”
还不知道祝轻霜名字的他就这样含含糊糊地掩盖过去。
祝桑野一边点头说好一边皱起眉头,“我看这位卓公子怎的有些面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祝轻霜怕自己和他根本不熟的事情败露,赶忙扯开话题,“爹,您先去歇会儿吧,这来回也够折腾的,店里的事儿我和小二先看着。”
她一边推着祝桑野往里走,一边回头给男人使眼色,让他先到茶楼外面等她。
男人竟真的领悟到了这眼神的意思,祝轻霜刚出茶楼就见他正倚着一棵树逗小孩儿。
她悄咪咪凑近,恰巧听见二人对话。
小男孩稚嫩的童音响起,“大哥哥,你在这里等人吗?”
男人轻笑,“是在等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看上去无事可做,但你长得不像街上那些到处溜达的泼皮无赖!”
男人挑了挑眉,“这倒是实话。小孩儿,你的眼力不错。”
祝轻霜差点笑出声来,猛掐自己大腿才堪堪憋住。
男人不知又从哪掏出一枚铜币来,轻轻放在小男孩的掌心里,“去买糖吃吧。”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举起那枚铜币,“谢谢大哥哥!大哥哥你人真好!”
接着,他又招呼了几个小伙伴过来,几人对着男人又谢了一番,这才带着那枚铜币往南街去了。
祝轻霜对男人的身份起了疑心。
这出手大方的模样不太像寻常人家的作风……莫不只是衣着简朴?
祝轻霜一直等到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才走到男人身边,“感谢卓公子方才配合我,不然我爹肯定又要念叨我。”
“姑娘不必客气。说起来我也算是姑娘的听众,敢问姑娘芳名是否与这明月茶楼有关?”
祝轻霜摆摆手,“这茶楼是以我娘名字命名的,我叫祝轻霜,‘清晨帘幕卷轻霜’*那个轻霜。”
“祝轻霜……”男人重复了一遍,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笑着添了句,“是个好名字。”
2. 轻霜招新
明月茶楼的生意自祝轻霜穿过来后越发红火,大多人都是奔着听她说书来的,这就意味着祝轻霜要持续产出故事。
这对祝轻霜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现代的她就是编剧,写过原创也写过改编,情节储备勉强称得上海量。
难的是她要演,不仅要演出来,还要演活。
之前这些都是演员的工作,她只负责剧本的创作和修改,哪里会演戏啊。
为了让听众更有沉浸感,每次说书之前她都要演练一遍,好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处理各个人物和剧情节点。
祝轻霜拿起自己写好的剧本走到茶楼的后方,这里有大片空地,周围种了许多树,夜里格外沁凉。
她面向一棵树站着,努力将这粗壮的树干看作故事里的贵公子,语气不善,眼底却有掩不住的欢愉,“你来作什么?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
接着,她眉眼间的神态极其自然地转为一副无奈又宠溺的讨好相,开口就是哄人的话,“映雪,先前是我的错,不知他是你的亲哥哥,说了惹你伤心的话,现如今我来给你赔礼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说完自己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愤恨吐槽道:“根本就是渣男行径,问都不问就认定女主脚踏两条船,呸!要不是这种情节吸引人我才不写,钱能挣屎难吃。”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祝轻霜浑身起鸡皮疙瘩,警惕道:“谁!”
树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布料摩擦树枝发出来的,起码可以断定那笑声的来源是个人。
祝轻霜微微松了口气。
没有层层叠叠的树叶和灌木遮挡,祝轻霜终于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是卓一。
先前祝轻霜急着回茶楼帮忙,两人并未聊多久就匆匆告别,祝轻霜一直惦记着这位与她甚是投缘的小哥,没想到今夜就又见到了。
“原来是你啊,”祝轻霜笑着拍拍胸口,“吓我一跳。”
男人学着祝轻霜方才演戏时的模样,轻声道:“轻霜,先前是我的错,不知这里是你的地盘,做了惹你害怕的事,现如今我来给你赔礼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祝轻霜像只炸毛的猫,跳起来指着他,“我以为你只是路过,没想到你居然在偷听!”
男人没忍住挑了下眉。
头发都翘起来一小撮,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
怎么办,忽然就不想承认自己真的只是路过。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我专程来给祝姑娘捧场,没成想好心当成驴肝肺,怪让人伤心。”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低头用指关节蹭了下眼角。
祝轻霜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亏她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还有这副无赖作派。
白日里那孩子的话也不完全对,看来还是不能“以貌取人”。
不过卓一这样倒是让祝轻霜又冒出一个揽客的主意。
这里毕竟是自家茶楼,她原本就不是严格按照说书的形式来讲故事的,为何不拉一个更贴近贵公子形象的人来陪她讲呢?
思及此,她双眸发亮,将期盼的目光投在男人身上,“你既然想要捧场,不如与我一同说书,如何?”
卓一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祝轻霜一双圆眼好似映着漫天星河,她不自觉地朝卓一迈近一步,态度极其诚恳道:“你负责扮演书里的贵公子,配合我一起上台,你可愿意?”
一阵轻柔的夜风拂过二人,祝轻霜两鬓发丝随风飘起,挠得人心痒痒。
卓一的嘴先他一步做出决定,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祝轻霜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都比先前欢快不少,“那就这么说定啦!我们先来演练一遍吧!”
由于祝轻霜已经把剧本背下来了,并不需要再看着剧本演,便将手里的剧本递给卓一。
这要放在现代可是独家内容大放送,怎么不得开个SVIP啊。
原本祝轻霜还担心由卓一来担任贵公子这一角色,来客们会不会觉得出戏。
但两人刚演没多久,祝轻霜就可以判定自己找对人了。
卓一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包括他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完全符合她对贵公子这个角色的预想。
祝轻霜满意地点点头,“明儿你一定要准时来呀,当日营业额分你一成!”
卓一不知在想些什么,方才还略显高涨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长睫一扫,将眼底情绪遮住大半,“祝姑娘不必这般客气,我原本就喜欢听你说书,如今能参与其中,自然也是极好的。”
祝轻霜一愣,以为是自己开口提钱的事儿伤了卓一的心,毕竟自己提出想让他帮忙时,他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就在祝轻霜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弥补时,卓一开口跟她告别——
“祝姑娘,夜深了,我先告辞了,你也尽快回去吧。明日我会早些过来。”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祝轻霜心里一着急,赶忙扯住他的袖口,往外吐自己组织好的语言,“之前我说要分你营业额的事儿你别多想,我知道你是诚心帮忙,我只是不愿占你便宜。”
卓一叹了口气,似是无奈,“祝姑娘所言之意我都明白。”
卓一的视线移向祝轻霜扯住他袖口的手,后者像是被这道视线烫到了似的,立刻松了手。
卓一向祝轻霜再次告别后就离开了。
祝轻霜稍一琢磨,心道卓一应该能理解自己的做法了,便不再纠结,背着手一晃一晃地往茶楼走。
她身后猛地响起鸟类振翅声和树叶唰唰声,等她回头看过去时,只能瞥见一只正飞往远处的乌鸦。
“奇怪,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乌鸦?”
这只乌鸦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像是怕引人注目,就这样隐匿在夜色中沉默地飞着,直飞向一座深宅大院,又钻进窗子落在了某人的肩头上。
男人尚未脱去身上的粗布衣,正在研墨的手一顿,轻轻抚上乌鸦的脑袋,“阿月回来了。”
被称作阿月的这只乌鸦“哑——”地叫了一声,脑袋凑近男人的手指,往上蹭了蹭。
坐在书案前的另外一个男人搁笔抬眼,将一人一鸟的动作尽收眼底,语气不满道:“流儿,多大了还玩这些?”
宁流抿唇,一言未发。
宁远道摆摆手,将自己刚写完的一幅字递给他,“也罢,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现今总不如幼时听话。”
宁流接过来,打开木匣将其放好,这才开口道:“您先前提过的收买明月茶楼一事,儿子认为有待商榷。”
“哦?”宁远道显然来了兴致,换了个更加懒散的坐姿,“我听卓一说你近些天没少往那边去,看来是有想法了?”
宁流支开阿月,又将窗子全部关好,再回到书案前站定时,宁远道的脸色已是十分阴沉。
似乎能从中研出墨来。
宁流的这串动作所含的意味,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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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似乎心照不宣。
在这样近乎凝固的氛围里,宁流缓缓开了口:“儿子认为明月茶楼近期常出现客满状态,仍有回转之地,不符合我们预先设想的……”
“混账!”
宁远道的巴掌和辱骂几乎是随着宁流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同落下来的。
“收买条件”四个字和嘴里溢出的血被宁流一齐咽下。
窗子分明已经被宁流全都合上了,却还是有呼哧呼哧的风声从宁远道的鼻孔里传出来,颇有暴雨欲来之势。
“你可知我是如何费尽心思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我怎会不知明月茶楼的生意相比之前更好?但它占着街头的位置,就该是我宁家的!”
他指着宁流说了一通,仍不解气,随手取下墙上挂着的戒尺,沉声道:“跪下。”
宁流身姿依然挺拔。
窗外传来“哑——”的一声鸟叫,比方才在宁流肩头叫的那声多了几分凄厉。
宁流猛然扭头看向宁远道,最终在那满是狠戾与愤怒的眼神中败下阵来,麻木地做出跪地动作。
宁远道手中的戒尺高高扬起。
“哎,疼疼疼——”
祝轻霜龇牙咧嘴地按住祝桑野的手,“爹,女儿的身体真的特别棒,不需要您给按摩。”
祝桑野皱着眉头道:“你整日在茶楼里头忙上忙下,爹给你按按好疏通疏通经络,免得你一天天的喊着这里疼那里疼。”
祝轻霜一撸袖子,“爹,照这样说,您这一天下来应该比女儿更疲惫才是。您坐这,女儿给您按按。”
祝桑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还会给人按肩膀?”
“这个又不难,放心吧爹,女儿肯定给您好好按。”
祝轻霜不由分说地将祝桑野按到凳子上,特地用了和他一样的力道,一下就把祝桑野按得眉头紧皱。
她权当没看见,继续卖力地按着。
祝桑野置于双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她又按了会儿,祝桑野终于扛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霜儿啊,爹仔细想了想,咱还是应该以好好歇息为重,今儿就别按了。”
站在他身后的少女笑眯眯地看着他,活脱脱像个深山里跑出来的小魔头,“成,那明儿我接着给您按。”
祝桑野欲言又止,怎也无法张口拒绝。
对着自己的女儿,他鲜有开口说“不”的时候。
祝轻霜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再不忍心装下去了,“哎呀,爹,我知道您也觉得这肩膀按着疼。咱以后就都不按了,忙完好好歇息,一早起来保准活蹦乱跳。”
这下祝桑野总算知道祝轻霜方才是刻意的了,却也没有责怪她,只是笑着摇摇头,语气无奈:“你呀你……”
祝轻霜朝他吐了吐舌头,“我先回房啦,爹记得早点歇息。”
回到房间的祝轻霜一脚蹬掉鞋子,整个人用力摔在床上,抱着一个用布料缝制的大玩偶滚了几圈。
她在现代有抱着玩偶入睡的习惯,刚穿过来的时候怎么都睡不好,顶着大黑眼圈出现的时候把作息规律的祝桑野吓得不轻,直拉着她要去就医。
她跟祝桑野说明原因后,下午就收到了这样一个大玩偶。
玩偶的模样并不精致,以祝轻霜的审美来看,它甚至有点丑。
但缝制它的人格外细心,布料用的是极好的绸缎,里面塞满了轻软的棉花,抱着它的时候整张脸都可以陷进去。
从收到它的那天起,祝轻霜便夜夜好梦。
3. 双人合作
祝轻霜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第一次双人“说书”,她还是很紧张的。
梳洗过后,她赶忙跑到茶楼后的那片空地,却没有看到卓一的身影。
“嘁,说着要早些过来的人还没我来得早呢。”祝轻霜拿了个凳子坐下,一边将剧本摊开放在自己的腿上一边嘟囔着。
“我已在此等候祝姑娘多时。”
树林里传来沙沙声,祝轻霜循声望去,卓一正扒开灌木丛朝她走来。
只是他头上似乎落了一片树叶,看上去略显狼狈。
祝轻霜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卓一拍了拍自己的粗布衣,不解地看着她:“笑什么?”
祝轻霜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卓一走到她身旁,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来与她平视。
祝轻霜伸手想要摘下他头上的落叶,只是自己的手刚伸出去,卓一就偏头躲开了。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于是指着他道:“你头上落了片叶子。”
卓一耳根微红,伸手扫去头上的落叶,“多谢祝姑娘。”
你看看,原本想悄不声地帮你摘下来,现在告诉你了你又尴尬了吧。
祝轻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再来过一遍剧情吧。”
两人赶在茶楼开始营业前又排练了一遍,卓一已经把台词全都背下来了,但祝轻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演出来的贵公子似乎和昨晚的不太一样。
昨晚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今日的“贵公子”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似是放不开手脚。
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影响到了卓一的状态,但两人很快就要上台了,就算祝轻霜想要帮他调整也来不及。
她看向卓一,晨光将她整个人笼入其中,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温暖。“但愿我们一切顺利。”
她的语气轻快,如同暖春和煦的微风拂过,一扫宁流心中的昨夜阴霾。
“嗯。”
他低低应了声,眼底浮现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两人从后门进到茶楼里面,此时茶楼里座无虚席,更有甚者直接靠着桌椅站着,呈现一派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祝姑娘可否允许我戴上这个?”
卓一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面具,这面具华贵精致,边上缠着金丝,倒真是与贵公子的气质相符。
祝轻霜无暇顾及卓一为何会有看上去这样名贵的面具,点头应好,随后走上台去,照样是说完开场白后进入剧情。
在她说出柳姑娘那句台词之后,大家都以为她要如往常那般继续说出贵公子的台词,一个男人缓缓走上台,与她站到一起。
台下的看客瞬间议论纷纷,一群人都想要从对方的眼里找到答案,可问了一圈也没有一人能讲出实情。
就在这时,卓一开口说了柳公子的台词——
“映雪,先前是我的错,不知他是你的亲哥哥,说了惹你伤心的话,现如今我来给你赔礼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众人这才明白,这位小哥来演故事中的贵公子一角。
其中一位客人的声音尤其响亮,“诶,这个有意思,跟看戏似的。”
于是附和声不绝于耳。
祝轻霜勾唇一笑。
这才哪到哪。
她和卓一继续推动剧情向前发展,柳映雪和贵公子之间的误会解除,贵公子带来的人将那些捣乱的市井混混全都赶了出去,两人重归于好。
就在此时,祝轻霜开口道:“就在两人情意正浓时,柳家小女的父亲赶了回来,见自己女儿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接着,他原本是想感谢这位出手相助的贵公子,却在看到贵公子眼角那颗痣的瞬间慌了神。”
“原来这位在京市大名鼎鼎的贵公子,竟是他于二十年前抛下的弃婴!”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包括结束自己戏份后站在台下观看的宁流。
祝轻霜满意地看着台下叽叽喳喳讨论开来的众人,手中折扇“啪”地一合,朝众人作揖,“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人群瞬间爆发出不满的呼喊,祝轻霜却充耳不闻,满心满眼的都是对自己成功留下悬念的欣赏。
没有玩过手机的古人们啊,接受古早狗血文的洗礼吧!
祝轻霜的视线精准锁定在台下站着的卓一身上,一路小跑过去,“你方才表现得很不错嘛,特别有贵公子的气势。”
卓一双手抱臂,剑眉一挑,“多谢祝姑娘夸赞。”
接着,他环视一周,确认没人看向这边才俯身贴近祝轻霜问道:“贵公子当真是柳姑娘的兄长?”
祝轻霜笑得有些狡黠,“你真想知道?”
卓一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祝轻霜摇头晃脑,看上去贱兮兮的,“就不告诉你。”
卓一愣了片刻,跟在祝轻霜身后追问:“那明日还是我说贵公子的词儿吗?”
祝轻霜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那当然啦,我瞧着今日的揽客效果比昨日要好,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还没等卓一开口,祝轻霜就已经伸出食指轻轻晃了晃,“这位卓姓公子,虽然你并未开口,但我已经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了。”
卓一立刻换上一副“哦?你说说看”的表情。
“你肯定想说,‘祝姑娘,既然我明日还要扮演贵公子一角,那我要先看过后面的故事才行。’这个肯定是不行的,最快也要等到晚上。”
其实是因为还没写。
“那你肯定又要说了,‘祝姑娘,我这不相当于白白给人干活儿了。’我祝轻霜必然不会做出这等愧对于人的事来,所以啊,这个你必须收下。”
祝轻霜扯着卓一的袖口让他掌心朝上,随后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摸出十枚银币,轻轻放在他的手上。
“说好了,营业额分你一成。我估摸着今天应当能赚到一金。”
见卓一有抗拒之意,祝轻霜连忙松开他的袖口跑到一边,“我不是跟你客套,也不是没拿你当朋友,我只是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做得明明白白。”
银币刚从钱袋子里出来,质感冰凉,但宁流却觉得这十枚银币快要将他的掌心烫穿。
在某个瞬间,他有想要将事实全盘托出的冲动,他也想效仿祝轻霜,将事情做得明明白白。
可是他不能。
他太清楚如果自己现在暴露真实身份,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所以他只得慢慢握紧这十枚银币,扯出一抹笑来:“既然祝姑娘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我便不再推辞了。”
祝轻霜笑着拍拍胸脯,“应该的嘛,跟我做事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宁流越看祝轻霜脸上的笑容,心里越是慌得厉害。
若是她知晓自己的来意,怕是再也不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应该快些离开这个让自己喘不过气的地方,“祝姑娘,我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祝轻霜知他不愿在此逗留,便也没再说客套话,只说了句晚上在林子前的空地那里等他。
宁流应下,转身快步离开。
一直走到位于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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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的米铺前,他才放慢脚步,没了方才那仿佛有条猎狗追在后面的紧迫感。
烈阳高照,街上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被晒得暖洋洋的笑意,大的小的老的少的,表情都如同被烘过一般,没半点潮湿与褶皱。
只有宁流和这群人格格不入。
他看上去最冷,表情冷,心也冷,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
宁远道曾经教导过他,商人最重要的便是舍义重利,只有抛却良心和大义,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
宁流做不到,但他往往能找到一个中庸之道,既不至于摧毁对方事业,又能让宁家获利。
唯独这次,他无计可施。
祝轻霜蹲在一棵大树下,和蹲在她面前的小女孩大眼瞪小眼。
“小孩儿,你是不是也很无聊啊?”祝轻霜干瞪着眼,两手猛掐自己大腿。
“大姐姐,我不无聊,我能做的事情可多着呢。”小女孩也干瞪着眼,两手握住自己的鞋尖,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白。
“是吗?”祝轻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仅闷,还微微颤抖,“那你跟我说说都有哪些好玩儿的事情呗。”
小女孩的两根细麻花辫晃来晃去,试图以这样的动作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摘花、斗蛐蛐、编花篮,还有——”
“啊——”祝轻霜猛地一仰头,抬手擦去眼角流出来的泪水,紧接着眨巴眨巴眼,“算了算了我认输。”
小女孩一下跳起来,“我赢了!我赢了!”
祝轻霜一边攥着手帕给她擦眼角的泪,一边开口问道:“你方才说还有什么?”
刚才越说越兴奋的小女孩此刻却变得支支吾吾不愿开口,祝轻霜也没再纠结这个。
祝轻霜倚着树坐下,头枕着自己的双手,看起来懒洋洋的,“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把这股懒洋洋的劲学了个十成十,“我叫伍饱饱,因为我娘想让我这辈子都能吃饱饱。”
祝轻霜扯了片叶子放在嘴里叼着,“伍饱饱……这名儿真好听,还特别有意思。”
伍饱饱也想扯片叶子,但她够不着,就眼巴巴地看着祝轻霜。
祝轻霜又扯了一片给她,她放在嘴里叼着,开口时有些含混不清,“我娘可厉害啦,我爹走得早,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了,每次有其他小孩欺负我的时候,我娘都会把他们赶跑!”
祝轻霜立刻挺直身子,怒目圆睁,“有人欺负你?”
伍饱饱看她这个反应,连忙摆摆手,“那些人现在已经不敢再来欺负我了,现在欺负我们的是……”
她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好似想到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
祝轻霜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没关系,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话音刚落,几滴泪水沿着伍饱饱的脸颊砸在她的手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伍饱饱小声开口道:“我娘原本就是帮着裁缝铺做些手工活,前阵子不知怎的,来了一帮人向各个小铺子收费,说什么这些铺子之所以有客人,都是他们家帮忙招揽过来的。要不是他们的酒楼生意红火,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逛这些小铺子。”
“那个铺子原本就不赚多少钱,这笔钱一交,就请不起人了,我娘就丢了营生。自那以后,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我娘整日出去找活,我心疼她……”
祝轻霜一拍大腿,“岂有此理!这条街上的商铺种类繁多,本就是生意最好的街道,与他们何干!是哪家的人敢做这种缺德事?我非告他不可!”
伍饱饱抽泣道:“是……是宁家。”
4. 访问调查
“宁家……”祝轻霜喃喃自语,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她拧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是自己问卓一名字时听他提起过“宁流”这个人。
宁家公子宁流。
肯定是伍饱饱口中那个宁家没跑了。
宁流作为宁家公子,不可能不知道宁家作派。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和卓一相处这几天没觉得卓一有什么问题。
要么就是宁流在演给卓一看,要么就是卓一在演给自己看,要么就是这件事其中有蹊跷。
祝轻霜决定暗中调查此事。
她先是安抚好伍饱饱的情绪,接着回茶楼用食盒装了几道菜和一些馒头,让伍饱饱带路去看看她娘。
伍饱饱捧着一个馒头,三两口就吃完了,塞得满嘴都是,说话都说不清楚。“大姐姐,你人真好,还会给我馒头吃。”
祝轻霜见她蹦蹦跳跳的,便牵起她的手以防她摔着,“那以后你饿了就来茶楼找我,保准你吃得饱饱的回去。”
伍饱饱眼神一亮,“真的吗?只要找大姐姐就能有饭吃吗?”
由于两人牵着手,祝轻霜也被她带得晃晃悠悠的,“当然了,别的我不敢保证,让你吃饱饭这件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伍饱饱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就连脚步都轻快不少。
不多时,两人就走到了她家——一间偏僻又窄小的屋子。
这里的外墙布满裂纹,仿佛下一秒墙体就会因这些缝隙的侵蚀而整块碎掉。每间屋子都是同样的状况,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好像这样才能支撑彼此。
伍饱饱推开破了一个洞的木门,先是赶走顺着洞口钻进来的野狗,随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祝轻霜说道:“大姐姐,你进来吧。”
祝轻霜抿了抿唇,低声应好。
走进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桌脚垫了块平滑石头的木桌,这木桌颜色暗沉,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一个瘦削的妇人就趴在这张木桌上。
伍饱饱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娘,我回来了。”
妇人缓慢地抬起头,满脸疲态,眼下乌黑,像一片毫无生机的荒野。
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努力地对伍饱饱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饱饱,回来了。今天去哪里玩了?”
伍饱饱挤进妇人的怀里,声音软软的,“娘,我今天去北街玩了,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大姐姐,还给我馒头吃呢。”
妇人用手轻轻地拍着伍饱饱的后背,她的动作轻,声音也轻,仿佛不仔细听就会在空中散了似的。
“这是遇上好心人了,下次再遇见别人给你东西可不能乱吃。”
伍饱饱抬起头来看她,“我知道的娘,但是这个大姐姐真的很好!我还把她带来了呢!”
她扭了两下,小泥鳅一样从妇人的怀里滑出来,扯着祝轻霜的袖子将她拉到妇人跟前。
祝轻霜还没从母女二人的温情中回过神来,乍被妇人注视着,拎着食盒的手都紧了紧。
“大娘,我叫祝轻霜,是伍饱饱的朋友。”
“诶,诶——”妇人应了两声,似乎是才看到祝轻霜,急忙站起身来,双手握住祝轻霜的手,“我这两天总有些恍惚,并非刻意将您晾在一旁。谢谢您给饱饱东西吃,我也没什么能给您的,我——”
看到妇人这副模样,祝轻霜心里一酸。
她回握妇人的手,“大娘,您别这么说,我与饱饱甚是投缘,是诚心想要帮忙的。大娘,您坐下慢慢听我说。”
妇人在一张旧木凳上坐下,木凳发出轻微的“嘎吱”一声响,妇人不好意思道:“这凳子有些年头了……”
祝轻霜笑了笑,“木凳放久了就是容易坏,我先前就在这上面栽过跟头,险些将自己摔个鼻青脸肿。”
妇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动作总算没有刚才那么拘谨。
祝轻霜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有三荤一素,还有一些馒头。
见妇人又要站起,祝轻霜赶忙伸手轻按她的肩头,“大娘,您先别着急,我来也是有求于您。”
妇人面露疑惑,“有求于我?”
祝轻霜在她面前坐下,“是的,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饱饱娘就好,别人都这么叫。”
祝轻霜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她,“还请告诉我您自己的姓氏。”
妇人的眼里满是迷茫,眼神游离,似乎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边回忆一边喃喃道:“我自己的姓氏……”
伍饱饱一直站在妇人身旁,看见妇人脸上浮现这样的神情,她露出一种很难过的表情。
和先前那种难过不同的是,这次的她脸上更多的是心疼。
或许那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知因何而起的心疼。
祝轻霜耐心等着,终于等到妇人眼神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
妇人说:“我想起来了,我姓陶,叫陶望柳。我还小的时候我娘跟我说过,她生下我的那天碰巧看见窗外的柳树长得特别好,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您的名字真好。”祝轻霜笑眼眯眯,“那我就叫您陶大娘啦。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您有关宁家的事。”
陶望柳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愤恨,“那宁家真是丧尽天良!不仅逼迫各家铺子交钱,还威胁我们不准把此事说出去。”
祝轻霜心觉奇怪,但并未说出口,而是继续问道:“那宁家的人都是怎么威胁你们的?”
提起这个,陶望柳脸上怒意更盛,“宁家的人简直狡诈!抓着各家命脉说事,对着男人说妻子和儿女的事,对着女人就说丈夫和孩子的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祝轻霜眉头一皱,“北街的铺子也有规模较大的,难道他们也会受到宁家胁迫?”
陶望柳叹了口气,“这就是宁家人的狡猾之处,对于那些有能力反抗他们的铺子,他们非但不要钱,反而还给钱,雇佣那些人帮忙盯着其它铺子。”
虽然这间屋子里只有她们三人,陶望柳还是下意识地扫视一圈,压低声音道:“那些大铺子的人整日往小铺子里面钻,专门听小铺子里的人有没有说宁家人的坏话。”
哇塞这些人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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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是闲出屁了。
祝轻霜在心里狠狠吐槽,但明面上还是要保持礼貌,“怪不得这件事性质这么恶劣,我却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伍饱饱知道大人之间的谈话小孩子不能随意插嘴,但此刻憋了好久没说话的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气呼呼地说道:“何止是没有消息,就连宁家那个酒楼都没受任何影响,生意照样红火!”
陶望柳点点头,“饱饱说的对,宁家酒楼的生意甚至比往常还要好。”
祝轻霜总觉得此事不简单,便又问道:“陶大娘,宁家的人向铺子要钱时,您可曾见过那宁家公子宁流?”
“这个……”陶望柳拧着眉仔细回想,确认无误后才答道,“我倒还真没见过那宁家公子,都是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人带着一群壮汉过来要钱,只不过每次都打着宁家公子的旗号……”
说到这里,陶望柳突然理解祝轻霜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不由得瞪大双眼,“姑娘的意思难道是……”
祝轻霜点点头,“正如陶大娘所理解的那般,我怀疑要钱的那帮人根本不是宁家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害怕走漏风声。”
宁家酒楼生意兴隆,从各个小铺子要的钱加起来还要减去给那些大铺子的钱,算下来或许都没有酒楼一天的利润高。
若他们真那么在意宁家在外的名声,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地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也不排除宁家人就想赚这些小铺子的钱,绝对不能妄下定论。
祝轻霜想知道的情况都问个差不多了,其它的事情陶大娘估计也不甚了解,她也怕聊太久饭菜变凉,便打算尽快离开。
“陶大娘,关于这件事情您先别着急,这两天我再多打探打探,有别的消息我第一时间来告诉您。”
陶望柳眼眶湿润,声音颤抖,“姑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但这件事情毕竟牵扯到宁家,你还是不要惹火上身。”
祝轻霜将落下来的一缕发丝撩至耳后,屋外昏黄的日光照在她的发丝上,衬得她整个人太阳般明媚。
以至于这一幅画面还有她说的那句话,很久之后都还在陶望柳和伍饱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没关系,我不怕。兴许就差我这一把火呢?”
与陶大娘告别后,祝轻霜独自一人走在回茶楼的路上,百感交集。
她希望事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希望卓一所结识的不是旁人口中那个指派下人横行作恶的宁流。
若非如此,岂不是证明她交友不慎?
在职场混迹多年还要遭遇识人滑铁卢,那她简直无颜面对以前经历的那些修罗场。
痴情的辨人慧根啊,请你再等一世吧……
等祝轻霜带着满脑混乱思绪走进茶楼的时候,太阳已完全落下,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夜吞噬。
而她也终于想起一件被自己抛之脑后的要事。
接下来的剧情她还没有写!
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走到后门的她看到在院子里坐着等自己的卓一更是一阵绝望。
没有手机的古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准时的啊!
5. 听写现场
祝轻霜在装死和冲出去这两个选项之间只犹豫了一秒。
下一秒,她就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踏过后门门槛。
不就是一个字都没写吗?不就是找了别人来排练演戏结果连剧本都没有吗?
祝轻霜,拿出你引以为傲的抗压能力。
就这样给自己做了一路的思想工作,她前进的步伐却越来越缓慢,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走到卓一面前的时候,更是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卓一见她来,便将手中的书合上,歪头看向她的脸:“祝姑娘?”
祝轻霜绝望地闭上双眼。
无论如何,自己总要拿出待人的诚意来不是?人家都已经按照约定在这里等着自己了,自己怎么能因为这点事情退缩呢。
她睁开双眼,眼神坚定,语气也……挺心虚的,“卓公子,我实话实讲了,其实接下来要发生的故事我还没有写。”
卓一语气惊讶,不过惊讶的方向和祝轻霜想象中不太一样,“那你每天讲的故事都是前一天才写出来的吗?”
看给人急的,连“祝姑娘”都顾不上叫了。
祝轻霜没想到他还能推理出来这一层,一下子更心虚了:“嗯……”
毕竟这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她只能靠自己手写,能做到每天稳定产出已经是奇迹了。
卓一的回答仍在她意料之外,“祝姑娘果真厉害,单是这种毅力就非常人可以比拟。”
根据他的表情来看,他好像是真的在夸自己,并非阴阳怪气。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祝轻霜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祝轻霜!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不再是个卑微打工人!速速摒弃那些职场恶习!
这样一想,祝轻霜瞬间热血沸腾。
眼前的这些小困难跟之前遇到的那些比起来简直不足挂齿。
“卓公子,今日实在对不住,只能请你先回了。今夜我一定把后续的故事写出来,劳烦你明日一早过来。”
祝轻霜实在觉得抱歉,内心已然决定就算熬到天亮也要把明天的剧情赶出来。
卓一面露犹豫,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祝姑娘不介意的话……不妨让我与你一同写写试试?”
还没等祝轻霜开口,他赶忙补充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这样或许能更快一些。”
其实这样的确会更快,毕竟祝轻霜不习惯用毛笔,导致她写字特别慢,每次创作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手跟不上脑子。
“你愿意帮忙我很感动,只不过……”祝轻霜抬眼看了看天色,虽然什么都看不出来就是了,“天色已晚,现在开始写的话不知要写到何时,太耽误你的休息时间了。”
见她并不是拒绝自己帮忙,卓一松了口气,“无碍,我平日里入寝就比旁人要晚,总归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到你自然是好。”
祝轻霜咬唇纠结了一下,决定不再推辞,“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一路小跑到自己房间,拿了两个板凳和纸笔到后院,幸好这里有先前搬出来的一张桌子,要不然连个写字的地方都没有。
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可以开工了。
卓一极其自觉地将纸摊开在自己面前,随后眼巴巴地看着祝轻霜,好似在等她开口。
作为从未用过语音输入的顽固打字党,祝轻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战胜自己的羞耻心。
她深吸几口气,在卓一炙热的视线里开了口:“柳家小女的父亲对那贵公子说出二十年前的真相,他当时的妻子因难产去世,遭遇丧妻之痛的他无心抚养孩子,便狠心将他丢在某个大户人家的门前。”
“他对这个孩子既爱又恨,因而将孩子丢下之后再没过问,想着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命数如何。”
“现在这个孩子长大了,并且长得和他那位亡妻十分相像,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愧疚,恳求贵公子认自己作父,让自己用余生来弥补犯下的过错。”
卓一边听边写,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看得出来对文中柳父十分厌恶。
而这正是祝轻霜想要的效果,若是不设计这样狗血的故事情节,很难给听众留下深刻印象。
现在是茶楼事业的回转期,她必须留住那些客人。
“柳映雪和贵公子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柳映雪抖着手拉住柳父问他:‘爹,你是不是在骗映雪?你不是说过只有映雪和哥哥两个孩子吗?’”
“可是柳父的表情说不了谎,了解他的柳映雪自然也知道他没有说谎,但她还是留有一线希望,希望是自己的父亲认错了人。”
“沉默许久的贵公子看向柳映雪,看自己心爱之人的脸上到底与自己有多少相似之处。曾经的他以为这是他们有着命定情缘的证据,可如今命运却对他们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柳映雪也看着贵公子,她意识到这张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脸今后或许会变成她的噩梦。”
“因为贵公子对她说过,自己从一出生就被生父所抛弃,如果哪天他能找到那个曾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父亲,一定不会轻饶他。”
正当祝轻霜思考之后的剧情走向该是如何时,一直闷不吭声默默听写的卓一轻声开口:“祝姑娘的想法很是新奇,看来柳映雪和这贵公子注定无法善终。”
语气听起来有几分遗憾。
祝轻霜不禁好奇,“你很想让柳映雪和贵公子在一起吗?”
卓一眉头依然皱着,“想,也不想。”
“嗯?为什么呢?”
卓一的目光落在摊开的纸张上,“贵公子若是被仇恨蒙蔽双眼,那他和柳映雪之间就不般配。柳映雪是个极好的姑娘,她聪慧、勇敢,知世俗而不世俗,即便自己深受打击也仍为他人着想。”
砰、砰、砰。
祝轻霜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高山流水遇知音,她心里的那把琴终于被人奏响,琴弦因其震颤、嗡鸣。
她想起自己的提案曾多次被打回,想起那句“观众更愿意看女人恋爱的本事而不是女人创业的本事”,想起电脑里那几十万字的废稿。
这一瞬间,她竟然有点想哭。
卓一许久未听见祝轻霜说话,转过头看她的时候,视线与她的相撞。
看见她微红的眼眶,卓一愣了一下,却不知为何读懂了其中含义。
他的心口微微一窒,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仿佛整颗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连呼吸都停了几瞬。
他下意识地向祝轻霜的眼角伸出手,“你……”
你看起来好委屈。
是发生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吗?
祝轻霜快速偏头用袖口擦了擦将要溢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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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再转过来时,除了眼眶微红看不出半点哭过的痕迹。
“抱歉,让你见笑了,我们继续。”
后续剧情就是柳家几人大吵一架,柳映雪的母亲带着兄妹二人毅然出走,几人找了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开了个小铺子,日子虽称不上富足倒也美满。
柳父动过去寻回妻子和孩子的念头,但他这边一有动静,贵公子的手下就会进行阻拦,他的后半生都要在那个小宅子里孤独至死。
原因无它,抛弃自己孩子又很快和另一位女子成亲生子的柳父实在配不上一个好的结局。
贵公子知道自己和柳映雪之间再无可能,他放不下血缘关系的芥蒂,也知道这样的感情不会被世人接受,而他和柳映雪都不想让对方饱受非议。
从柳父认出贵公子的那天起,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但都默契地选择了放手,因为两人都知道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贵公子偶尔也会驻足在某个地方,远远地看着柳映雪忙碌的模样。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柳映雪也会看一眼那个熟悉的背影,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祝轻霜说完,没忍住叹了口气。
卓一将笔搁置在笔架上,盯着夜色中的某处出神。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突然有一道乌鸦的叫声打破沉默。
祝轻霜被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那乌鸦飞到卓一的肩头上,亲昵地用头去蹭他的脸。
见过养鹦鹉的,倒还真没见过养乌鸦的。
她一时觉得新奇,“这是你养的?”
卓一偏头抚上它的脑袋,“嗯,它的名字叫阿月。”
祝轻霜愣了愣,“阿月?”
“嗯,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觉得很羡慕它,它能飞那么远那么高,好像能一直飞到月亮上。”卓一抬头看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
祝轻霜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也想飞到月亮上吗?”
原来卓一的梦想是成为嫦娥。
卓一又露出那种纠结的表情。
祝轻霜第一次问他名字时他就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好像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到了他那里就变得很难回答。
他给了祝轻霜一个很模棱两可的答案:“幼时想过。”
祝轻霜双手撑在桌子边缘,身体向后仰,语气欢快,“或许在很久以后,真的有人能飞到月亮上。”
虽然人类没有长出翅膀,但科技的进步帮人类实现了这一梦想。
祝轻霜一直都相信投胎转世的说法,说不定卓一真的会在现代成为一名宇航员呢。
但现在的卓一是想象不到这些的,就像现代的祝轻霜也想象不到几百年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或许吧。”
祝轻霜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对了,我一直想问卓公子一个问题。你对那个宁家公子的了解有多少?”
“我们关系很要好。”
这话他倒没说谎,卓一和自己的关系的确要好,毕竟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主仆更像兄弟。
祝轻霜一听,人都麻了。
那自己之前说宁流“兴许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岂不是贴脸开大?
祝轻霜一咬牙,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你知道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向北街的各个小铺子要钱吗?”
6. 掌声雷动
卓一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是何事?我从未听说过。”
祝轻霜隐去伍饱饱和陶大娘的部分,只说自己在街上闲逛时无意撞见这一幕,觉得事情蹊跷便来问问他。
面前的卓一已然陷入沉思。
祝轻霜忍不住追问:“那依你对宁家公子的了解来看,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不会。”卓一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是有人刻意抹黑宁家了。
祝轻霜最看不惯这种造谣污蔑的小人作派,当即拍案表态,“我一定要查清此事,免得那帮人又要出来作恶。”
卓一看上去倒是不疾不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让祝轻霜差点以为他先前说的都是谎话,实际上他跟那个宁家公子一点都不熟,否则怎么能做到毫不关心。
祝轻霜哪里知道,这些对于宁流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从小就是腥风血雨体质的他简直是谣言常伴身边,有些人为了害他使尽招数,逼得他早早学会见招拆招。
他整理好桌上的纸,如数递给祝轻霜,“多谢祝姑娘,我会尽快转告宁公子,今日就先告辞了。”
祝轻霜叫住他,“等一下。直接让宁公子来处理此事会不会打草惊蛇?不如我们先抓到那个贼人,认清到底是谁家的人之后再让宁公子动手。”
其实宁流心中已有猜测,既能掌握他动向保证做事不被他撞见又一门心思想要宁家垮台的无非就那几家人,把这几家人聚在一起再从中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有可能是始作俑者。
但他并未拒绝,“那祝姑娘说说看,我们应当怎样抓到那个贼人呢?”
一说起这个,祝轻霜马上来劲了。
“那帮人要钱的日子不固定,我想应该就是怕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我们在小铺子里蹲守太耗时耗力。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反过来打着宁公子的旗号去大铺子里打探消息。”
卓一有些不解,“去大铺子里打探消息?”
祝轻霜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脑袋飞速运转,这才扯出来个借口,“在那之后我还见过大铺子里的人在小铺子附近走动,再结合这个消息并未传出的情况来看,多半是那帮人收买了经营大铺子的人。”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半点消息都没听到,他还以为是自己平日里不怎么到街上闲逛的缘故,现在看来是那些人刻意捂住他人的嘴,不让消息传到宁家。
借自己名义打压小型商铺,卑劣且无耻。
两人约定好明日说书结束后就去大铺子里探查一番,眼看着天边已有几抹亮光,两人向对方告别后就离开了。
宁流走在街道上,发现竟有好几家小铺子已经开门了,他们或是背着竹筐准备去采买,或是在铺子前的架子上摆好要卖的物品,或是打扫打扫铺子前的地面。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天刚刚亮起的时候。
宁流走过一个裁缝铺的时候,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爹,娘,宁家那些人还会来找我们要钱吗?他们要再敢来,我就揍他们!”
男人赶忙捂住小男孩的嘴,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这话不能乱说知道吗?要是被旁人听了去,我们就摊上大麻烦了。”
小男孩虽不再吭声,但表情看上去很是不服气。
宁流脚步一顿,转身走进裁缝铺内。
夫妻俩见有客人来,赶忙上前迎接。
女人率先开了口,“这位客官有何需求?小店刚进了一些新布料,特别适合做入秋的衣裳,客官要不要看一看?”
宁流看了一圈,伸手指着柜台上堆叠起来的布料,“就要那些吧。”
夫妻二人一愣,对视一眼,女人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您的意思是这些您都要?”
“嗯。”
两人瞬间激动起来,男人赶忙拿一块大棉布打包,女人则感激道:“多谢公子,近期买卖难做,您出手如此大方,当真是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宁流本想问问有关“宁家人要钱”的事,又想起祝轻霜的嘱咐,只好暂时按下这个想法。
他笑了笑,“不必谢我,你们这儿的布料好,我是知道的。”
小男孩一听这话,比他爹娘都要自豪,“那是当然,大哥哥你就放心吧,我们家的布料绝对都是好布料,大哥哥若是想做衣服也可以到我们这儿来,给你减价!”
宁流蹲下身来与他平视,“你这小孩倒是能说会道。”
小男孩“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这些本事都是打小跟着我爹娘学的。”
男人笑得很憨厚,“我嘴笨,不及我娘子能言善辩。他整日看我娘子跟客人们打交道,也就耳濡目染了些。”
“学以致用也是一种本事。”宁流从男人手里接过包袱,“这些总共多少钱?”
男人依次报了不同布料的价格,又报了布料数量,最后才说道:“统共八银。”
宁流从钱袋子里掏出十枚银币放在桌上,“余者赠君。”
男人连忙摆手,“这实在太多了,公子,我们不能收。”
女人也跑上前来,从中拿了两枚银币递给宁流,“我们只收应当收的那部分,剩下的还请公子拿回去。”
宁流并没有接,而是蹲下身来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余下的银币就给他买些糖吃吧。”
小男孩眼神一亮,转头征求夫妻二人的意见,夫妻二人见宁流如此坚持,无奈点头。
小男孩的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大哥哥,你下次再来,我把糖分给你吃!”
宁流笑了笑,“好。”
夫妻二人又说了许多感谢他的话,他一一回应后才转身离去。
待他回到宁宅的时候,宁远道已经在院子里练起太极功。
见他回来,宁远道停下动作,面色不佳,“你近日真是越发不着调,竟敢彻夜不归。”
宁流权当没听到,把手中包袱向前一递,“儿子给您挑了些布料,您挑几种,我送去让人做成衣裳。”
宁远道全然没了方才那股火冒三丈的气势,语气讶异,“给我挑的?”
宁流点头称是。
不知怎的,宁远道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接过宁流手中的包袱,“你随我一起挑吧,我的眼光总不如你的好。”
宁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爹,不知道他爹这个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来的。
宁远道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你幼时总嫌我穿得不如别人爹好看。”
宁流眨眨眼,心下一惊。
是吗?他还说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呢?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然而,当两人把那包袱取开,将里面的布料如数摊开在桌上后,两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刚开始还一切如常,当宁远道拿出一块水蓝色布料后,斟酌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也是……给我挑的?”
宁流倒吸一口凉气。
他方才只顾着说话了,根本没注意男人往包袱里装的都是什么样的布料。
他只得扯谎,“兴许是装布料的时候装错了,您再看看别的。”
然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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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道就扯出了一块碧绿色的。
宁流:“许是连这块一起装错了。”
再然后,宁远道扯出了两块嫩粉、两块鹅黄和一块青绿。
除去这些,适合给宁远道做衣裳的布料竟只有四块。
两人盯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布料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只要多看一会儿它们就会变成别的颜色。
宁远道已是心乱如麻,声音都有些颤抖,“儿啊……这些当真都是给我挑的?”
宁流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对不住了,卓一。
“其中有几块是我帮卓一带的,他近日爱穿这种。”
比起刚才自己胡乱猜测的,宁远道更愿意接受这一事实,“卓一那孩子的喜好……很特别。”
宁流别无选择,只能附和,“嗯。”
祝轻霜来到古代之后作息规律不少,昨天乍一下睡这么晚,今早差点没起来。
等她收拾好之后,茶楼已经到了营业时间。由于她之前已经放话柳家小女的故事将会在今日全部讲完,这次来的客人比前几天要多将近一倍。
饶是祝轻霜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如此多的人后也忍不住咂舌,“祝轻霜啊祝轻霜,能不能把这些人留下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和台下的卓一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后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台。
折扇一开,手势一摆,台下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期待她又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精彩的故事。
“咱们上次讲到那贵公子竟是柳家小女的父亲于二十年前抛下的弃婴,之后的故事又将如何,各位客官且听我慢慢道来。”
为了避免卓一频繁上台下台引观众出戏,昨晚两人就商量好一人讲述一段故事,跟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让台下看客更觉有趣。
讲到柳母携兄妹二人出走的情节时,看客们的反应可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显然不能理解柳母行为,大概是认为他们三人要想好好生活还是离不开柳父;第二类更加激进,面露讥讽;第三类认同柳母做法,而这类人看起来只占少数。
这和祝轻霜预想的情况所差无几。
讲完柳映雪和贵公子双双选择放手却仍爱着对方的结局后,台下许多人已是泪流满面。他们是这段感情的见证者,无法不替这对苦命鸳鸯感到惋惜。
就连祝轻霜自己都沉浸其中差点忘记说结束语,还是被卓一轻拽袖口才回过神来。
她朝着台下看客作揖,“一段故事终了,结局虽称不上圆满倒也不至凄惨,感谢各位客官听到这里。”
台下掌声雷动,不少人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添茶加菜,厨子们已经忙不过来了,店里新招了两个小二,三个一起也还是忙得团团转,祝轻霜不得不先过去帮忙。
宁流叫住她,“祝姑娘。”
“嗯?”
“祝贺你的第一个故事圆满结束。”
祝轻霜莞尔一笑,“多谢,不过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宁流扫了一眼,见无人关注他们这边就伸手摘下了面具。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他的脸上,窗外树枝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连带那斑驳的点点阳光也在他脸上跳动,似乎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那……下个故事我们还能一起吗?”宁流问。
祝轻霜笑得明媚,“我的荣幸。卓公子莫不是演上瘾了?”
这会儿的风吹出了某种节奏,连带着那斑驳阳光的跃动也有了节奏。
一起。
一伏。
“嗯,上瘾了。”
7. 打探消息
祝轻霜在茶楼里转了一圈后被祝桑野赶了出来,理由是“这一大早最累的就是你,赶快出去转转,这里还能忙得过来”。
祝轻霜拗不过他,正好原本也计划着和卓一去打探消息,就没再坚持留下来。
出门前祝轻霜刻意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又拿了一副面具戴上,这才放心地走出门。
毕竟现在太多人认识她的这张脸,做事就该讲究万无一失嘛。
两人戴着面具走在街上,虽然不必担心被别人认出来,但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在这个不是任何节日的普通的一天里,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北街上,很难不引人注目。
回头率堪比街上突然出现只大象。
两人不得不加快步伐,生怕还没开始打探消息,自己的身份就在半路上暴露了。
走到一家米铺前,祝轻霜和宁流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把这里当做第一个目标。
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
这条街上的铺子各色各样,几乎涵盖衣食住行等所有生存刚需,可若是从中选一个必须存在、收入稳定、绝不倒闭的,那只能是米铺。
这家米铺颇具规模,不仅售卖各类谷物,还卖一些日用杂货,像是现代小超市的雏形。
两人在店里环视一圈也没看到掌柜,正当二人犹豫要不要换一家铺子瞧瞧时,柜台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把两人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用手支着脑袋,墨色长发只用一根簪子随意挽起,凤眸细长,眼尾上挑,可谓风情万种。
祝轻霜无声地“哇”了一下。
那女子一撩眼皮,语气懒洋洋道:“要买什么随意看看便是。”
祝轻霜没忘记此行目的,鬼鬼祟祟地走到柜台前,低声道:“宁公子命我们过来捎个话,近日似乎有人盯上北街,口风要比以往更紧些,切莫走漏了风声。”
一旁的宁流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兢兢业业地扮演负责望风的小喽啰。
哪知女子半点反应都没有,一双凤眸直盯着祝轻霜,盯得后者心里发毛。
半晌,女子“噗嗤”一笑,“以往的宁家人都是成群结队大摇大摆地走进我这店里来,像你们这样偷偷摸摸形单影只的倒是头一回。”
祝轻霜在心底把那群假借宁家名头作恶的人又骂了八百遍。
都做坏事了还那么招摇,难道是觉得很光彩吗?
见祝轻霜这边局势不妙,宁流走到她旁边,语气淡然:“尚督察*近日会到盈州巡视,宁公子希望北街展现如往常一般祥和安宁的气象,莫要横生枝节。”
女子看起来半信半疑,“你们当真是宁公子的人?”
祝轻霜眼看有戏,继续沉声道:“当真。”
女子站起身来,姿态仍是懒散,“你们若真是宁公子的人,就应当知道我姜云娘的名号。我虽不知你们到底是何人,也不知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但你们看起来并不是与宁家同流合污之辈。”
姜云娘从柜子里摸出来一张纸条,放在桌上推给祝轻霜,“拿去,你们应当用得上。”
祝轻霜愣了一下,随即将那纸条拆开,上面尽是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又是威胁姜云娘不准将宁家收钱一事说出去,又是说宁公子想要邀请姜云娘到府上“喝茶”。
祝轻霜一阵反胃,宁流看完之后也是眉头紧皱。
祝轻霜内心复杂,“抱歉,是我们冒犯了。我们先前还以为……”
姜云娘摆摆手,“无碍,你们要做什么就快些去吧,我估摸着宁家人这几天也该来了。”
祝轻霜和宁流向姜云娘道谢后便离开米铺。
两人虽然找错了地方,但误打误撞拿到了“宁家人”威胁大铺子的证据,对接下来的计划大有帮助。
两人没走几步就到了另一个引人侧目的大铺子——仁济当铺。
宁流走上前去屈指叩响高大的柜台,上面的窗口很快就有一个脑袋探出来,这个脑袋又细又长,眼睛狭长一条,简直把精明二字写在脸上。
当铺负责评估物品价格的被称为朝奉。朝奉低着脑袋看向二人,一双眼睛看上去就是两条扁扁的线。
扁扁的线扫了一眼宁流,扁扁的线又扫了一眼祝轻霜。
紧接着,他语气不屑道:“两位客官有何宝物要鉴赏啊?”
宁流凑近柜台,低声道:“宁公子命我们过来传个话。”
朝奉脸色一变,很快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连声音都尖细不少,“哎呦,您早说,小的哪敢怠慢二位。”
他绕过柜台,给祝轻霜和宁流二人开了柜台旁边的那扇木门,抬手请两人进去。
看他这个样子两人就知道这次找对地方了,接下来就是慢慢套话,等对方上钩。
两人刚入座就阴沉着脸,那朝奉惯会看人脸色,端茶倒水忙活好一阵才搓了搓手,壮着胆子问道:“不知二位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宁流表现出一副怀疑的样子,“近日好像有很多对宁公子不利的传闻啊?”
祝轻霜主打一个开团秒跟,“我们请其中一人去宁府坐了坐,他说消息是从仁济当铺传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朝奉大惊失色,难为他脸上的那两条线卖力配合,“冤枉啊大人!小的从未同他人说过此事,元大人吩咐过的事小的都照办了,就是那些小铺子里也无人敢外传啊!”
元大人?
宁流快速将这个姓氏与脑海中的名单进行对比,却没有一个能匹配上。
是这朝奉见他们是生面孔想要试探一番,还是有自己不知道的敌人藏在暗处?
祝轻霜见他不说话,怕停顿太久引起怀疑,又怕他是有着什么顾虑,只得剑走偏锋,选了个激进的法子。
她一拍桌子,将桌上的茶碗都震出清脆的噼啪声,“蠢货!宁公子特地派我们二人前来试探,只是唬你两下你就急得将事情败露,这让宁公子如何信任你?”
宁流忍不住瞄了祝轻霜一眼。
朝奉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大人明鉴啊!小的还以为……以为您二位是来打探消息的,本想趁机立功,不成想竟弄巧成拙。”
祝轻霜拼命忍住想要站起来跑两步的冲动。
别朝着她跪,折寿的事儿她可不愿做啊!
为了调查这件事情,她着实牺牲太多。
已经到这地步了,她就是咬着牙也要把这件事做完,“罢了,近些天或许会有人来盈州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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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知道该如何作答吧?”
朝奉跪坐在地上,面带讨好,“小的明白,请大人放心,小的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见自己打消这朝奉的疑虑,祝轻霜打算乘胜追击,接着问道:“滴水不漏?你怎能如此确信?”
朝奉两手手掌摊开,拇指交叉放在嘴边,吹气的时候手掌不断扇动,清脆如鸟鸣般的声音从他指缝里挤出来。
祝轻霜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就站在了三人中间。
他穿着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胳膊、腿、脖子……凡是能露出来的地方没一块是好的,或青或紫,好几处甚至落了疤痕,触目惊心。
朝奉一把将他拽到地上跪着,按着他的肩膀向两人介绍,“这是小店的学徒阿四,别看他年纪小,他的本事可不小。大人们可曾听过千里眼、顺风耳?他就有这本事。”
被唤作阿四的小孩头发乱糟糟的,即便被按着也倔强地挺直脊背,声音沙哑,“不及千里……”
朝奉伸手朝他背上拧了一把,两指之间分明没多少厚度,只隔着薄薄一层皮。
阿四痛得眉头紧皱,却一言未发。
祝轻霜放在身侧的双手颤抖不止,只能借着双臂环绕的动作堪堪遮住。
宁流低喝一声,“当着我们的面教训学徒,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朝奉哆嗦着收回手,话都说不利索了,“请大人恕罪,小的见他不听话,恐搅了大人兴致,这才动手教导他。”
说完,他朝着阿四使了个眼神,“还不赶快给二位大人瞧瞧你的本事?”
阿四站起身来,走到后宅的大院里站定。
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二百米。
朝奉轻声开口道:“大人们请看。”
院里的阿四大声重复着,“大人们请看!”
祝轻霜先前还以为这朝奉在扯谎,如今亲眼见证,难掩惊讶。
朝奉脸上有了得意之色,“二位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二位大驾光临,小店蓬荜……咳咳!”
许是大声叫喊让阿四的嗓子感到不适,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身子弓起,祝轻霜和宁流都不忍再看。
朝奉有些尴尬,看起来很想朝阿四发泄这股怒火。
祝轻霜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好了,我们没工夫陪你在这玩,既然确定你们有法子管住那些人的嘴,我们就回去向宁公子禀明。”
两人起身后,朝奉朝着他们的方向深鞠一躬,“二位大人慢走——”
见两人走出店外,朝奉斜了一眼走到自己身旁的阿四,抬手欲要扇阿四巴掌,却迟迟未能落下。
他驯阿四这么久,期间打过阿四无数次,什么方法他都试过了,但就是没办法让阿四怕他。
就像现在,他作势要打阿四,阿四却躲都不躲,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叫他又厌恶又害怕。
这一巴掌终究没打到阿四身上,朝奉在柜台翻出来之前剩的一块饼,硬得他拿在手里都嫌硌手。
他随意将饼丢给阿四,捻去自己手上的饼渣,语气阴冷:“跟上他们。”
阿四狼吞虎咽般啃完这块铁,随后舔舔嘴巴,飞快朝着刚走出门的二人追去。
8. 学徒阿四
祝轻霜和宁流继续往北街的另一头走,那朝奉过于谨慎,他们还要从其他人嘴里套出更多线索。
只是……
祝轻霜一想到那个阿四,心里就一阵酸涩。
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一眼,却被宁流出声拦住——
“别回头,你忘记主子是怎么吩咐我们的了?在街上不要东张西望。”
虽然她一时间没理解宁流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还是及时让自己的脸扭回正前方。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有人在跟踪他们,而那个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所以宁流刻意这么说,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跟来的人多半就是那个学徒阿四。
两人为了不被看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一会儿在这个铺子瞧瞧,一会儿又在那个铺子看看,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出来帮主子办事但不务正业的人。
祝轻霜始终落后宁流半个脚步,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跟着宁流绕圈子。
直到两人走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里,宁流才停住脚步,声音冷淡:“出来吧。”
不一会儿,阿四站到了两人面前。
他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慌乱,而是表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镇定。
“你们早就发现我了,所以一直在带着我兜圈子。”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宁流挑了下眉,“你既然知道,还要跟过来?”
阿四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回去得太早我会挨打,还不如在这跟着你们。”
祝轻霜拿出刚才在糕点铺买的糕点,蹲在地上拆开递给阿四,“给你吃这个。”
阿四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紧接着就是警惕,身体也向后退了一步,看上去随时都能跑路。
祝轻霜自己拿了一块放在嘴里,边吃边晃着脑袋,看起来十分享受,“哎呀,这糕点好香啊。”
宁流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确实不错。”
阿四的双眼死死盯着祝轻霜手上的糕点,用力到眼珠几近凸起。即便如此,他嘴上还是不坦诚,“你们休想拿这个贿赂我,我一点都不——”
“咕噜噜——”
阿四的气概铁骨铮铮,阿四的肚子软弱无能。
他的脸“噌”地一下变红,像树上熟透的果子。他也不敢再直视前方,而是将头转向一旁。
祝轻霜看出他脸皮薄,就没有戳破他,“我们有事要拜托你,这糕点是给你的报酬,你收了它就要帮我们做事。”
阿四还是没有动,用眷恋的目光将糕点仔仔细细扫了一遍,这才下定决心,“我不能帮你们做事,贾大人才是我的主子。”
他抿了抿唇,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倔强,“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是宁公子派来的人,但我不会告诉贾大人,今日之事还请你们烂在心里,就当我们没有见过。”
他扭头向北街跑去,在转角处回头看了一眼祝轻霜和宁流,发现两人还在看自己,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直到阿四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范围内,祝轻霜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本以为能将他带回茶楼呢。”
宁流垂眸看着她,“阿四多半是那朝奉养大的,无亲无故,又从小遭到虐待,所以很难信任我们。等我们拿到证据扳倒当铺背后势力再将阿四接出来吧。”
祝轻霜蔫巴巴地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两人又去其它大铺子那儿转了一圈,但都没什么收获,这些人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个个油腔滑调,别看对他们毕恭毕敬,真正涉及到宁家的事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一天下来,除了在姜云娘那拿到的纸条,竟是再无任何线索。
眼看着太阳将要落山,两人只好先回茶楼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这帮人也太狡猾了吧,从他们嘴里是套不出幕后之人了。”祝轻霜将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拿着一根毛笔在纸上无意识地戳戳戳。
宁流支着脑袋看着她,“敢借着宁家名义横行作恶的人定然是有家里人撑腰的,但那朝奉口中的元大人我却从未听说过。”
“那朝奉嘴里更是没一句可信的话,嘴上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我们走后还让阿四过来跟踪我们。”
祝轻霜在纸上画了一个细细长长的简笔小人,又在小人的脸上画了两道扁扁的线,还画了一口獠牙。她把这个小人当作仁济当铺的朝奉,恶狠狠地用笔戳了好几下。
宁流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
祝轻霜没好气道:“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我都要被这帮人气死了。”
“诶,”宁流脸上笑意未褪,“不吉利。”
祝轻霜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他,继续在纸上戳小人。
戳着戳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地扯着宁流的袖子给人一顿晃,“卓一!我想到了!我想到找出幕后之人的办法了!”
宁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为了听清楚祝轻霜说的话,他不得不努力稳住身形。
好在祝轻霜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激动过头了,赶忙放开宁流,语气有些心虚道:“抱歉,我太激动了……”
宁流摆摆手,“无碍,你刚刚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祝轻霜兴致勃勃地跟宁流讲述自己的计划,“我先找见过那帮人的掌柜画张像,然后在说书的时候把这个画像拿出来,一个两个的或许不认识他们,但一群人里面总能有这么一个能认出来他们的吧。”
宁流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方法十分可行。
必须先找到这个人,他才能将这个祸患除掉。
宁流迎上祝轻霜期盼的目光,试探着开了口:“祝姑娘果真聪慧,所以我们现在是要编写一个新的故事吗?”
“没错,这故事的类型我已经想好了,就写江湖上的故事!”
祝轻霜站起身来,抬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看起来相当勇猛,“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有一群山贼,仗着他们占据一条要道为非作歹,任何人走上这条道都会遭到他们的劫掠。”
“这个时候,我们就‘啪’地一下展示出那帮人的画像,肯定有人会喊‘这不是那谁家的谁谁谁吗’,成功套到这帮人的身份之后,我们就先按兵不动。”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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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结束后,你就偷偷去宁家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那宁公子讲清楚,他亲自出手的话应该可以解决这件事吧?”
宁流仰头看着她,上扬的嘴角从祝轻霜刚开始说话就没放下来过,“可以。”
祝轻霜得到肯定后备受鼓舞,“不过既然这个故事开始了,我们还是要把它好好讲完的,不然太对不住那些来茶楼听故事的客人了。”
宁流看上去相当赞同她的说法。
祝轻霜很是满意,换了个凳子坐下来就开始奋笔疾书,“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我今晚就把故事写出来。”
宁流没有动,就这样看着祝轻霜用并不熟练的动作写下一个又一个苍劲的字。
她的字体一眼看上去便觉得很是有力,同她这个人一样。
她仿佛永远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仿佛这世间的所有难题都会被她一一化解。
如果这个世界当真是一个江湖,那她一定是名震四方的侠客。
宁流忽然很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困惑他许久的问题的答案。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祝姑娘,我一直很想问你,这件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干系,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去解决它?”
祝轻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为了还别人一个公道。”
如果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视而不见,任凭那帮人胡作非为,那么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漠会让这条街上诞生无数个和陶望柳有着相同处境的人。
也会有无数个吃不上饭的伍饱饱。
有些人不做,是因为没有能力。他们知道自己就算反抗也不会产生好的结果,还可能会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搭进去。
但她祝轻霜不是,她有明月茶楼托底,那帮人不会轻易对她下手。如果连她都不去为那些受到压迫的人讨公道,还有谁会去做这件事呢?
想到这里,她写字的手一顿。
宁流还在回味祝轻霜给他的答案,冷不丁地对上祝轻霜投来的视线,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慌得厉害。
他强迫自己忽略越来越快的心跳,“怎么了?”
祝轻霜看着他,眼里多了些让他感到陌生的情绪。
而祝轻霜自己此刻也是心潮起伏。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多疑的人,曾经还因为过于信任别人栽了不少跟头。
但她这次总觉得自己又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
从刚开始随手就能给街边小孩一个铜币,到后来掏出的华贵金丝面具,再到他浑身上下那有如实质的仿佛写着“我很贵”的气质,祝轻霜好像一直都忽略了这些。
或者说,她刻意忽略了这些。
除了亲人外,卓一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他。
但是祝轻霜觉得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这件事情涉及到陶大娘的生计、伍饱饱的温饱、姜云娘的信任……还有很多很多她不认识的受害者。
祝轻霜慢慢垂下眼眸,深呼吸,再抬眼时,已是一副坚定模样。
“卓一,你到底是谁?”
9. 你在骗我
宁流心头一紧,脑中飞快回忆两人之间的对话,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出了纰漏。
他问的不是祝轻霜为何要执着于解决这件事吗?毕竟祝轻霜和这件事没有直接关联。
但他有立场去做这件事,因为“他和宁公子关系十分要好”。
所以祝轻霜是想到了什么才问出这一问题的?
宁流脑中思绪万千,嘴上却不敢停顿,生怕自己露出更多马脚,“祝姑娘这是何意?”
祝轻霜看他这个反应,知道卓一现在还是存心想要瞒着她。虽然卓一或许有着自己的难言之隐,但她无法接受两个人之间的交情建立在欺骗之上。
祝轻霜知道就算自己再问下去,卓一也不会因此改口,便没了开口说话的心思。
她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宁流没等到祝轻霜的回答,心里越发着急,但又不知该如何挽回。
说出实情,他有可能会被祝轻霜厌恶。
不说出实情,祝轻霜会觉得他满口谎话。
简直是现杀和缓刑的区别。
祝轻霜抱着纸笔往茶楼走去。
宁流出声叫住她:“祝姑娘!”
祝轻霜停下脚步,但并未转身。
宁流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明日我会过来给你一个交代。”
自己的猜测是一回事,宁流的话亲口印证这个猜测是另一回事。
祝轻霜有点难过,但还是答应他,“好,明日酉时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进茶楼,还顺手关上了后门。
她垂头丧气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却在半路看见自己的父亲正坐在桌旁等自己。
见她过来,祝桑野伸手招呼她,“霜儿,来,爹给你买了糖。”
祝轻霜怕祝桑野担心自己,硬是扯出一抹笑意来,“爹你真好。”
桌上的碟子里装着一小摞牛轧糖,都不用尝,闻起来就十分香甜,一下子勾出祝轻霜肚子里的馋虫。
她捏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花生和麦芽糖混合的香味几乎要从口中溢出来,叫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真好吃!爹,你也尝尝。”
祝桑野也吃了一块,点头称赞,“只要是你这丫头喜欢的,哪一样是不好吃的?”
祝轻霜“嘿嘿”笑着。
会吃也是一种本事,不丢人。
祝桑野见她笑了,这才开口问她:“刚才是不是不高兴啊?发生什么事了?跟爹说说。”
祝轻霜拿糖的动作一顿,嘴里咀嚼的动作也停了,紧接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把祝桑野吓得不轻,“怎么还哭了?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你跟爹说说谁欺负你了,爹去找他!”
祝轻霜回过神来,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笑着安慰祝桑野,“爹,我没事。您突然关心我,我太感动了才哭的。”
“哎呦,”祝桑野一拍大腿,“那这是爹的错,平时对你的关心太少。以后爹就从早到晚关心你——醒了吗?吃了吗?睡了吗?”
祝轻霜被他逗笑,“哎呀,爹您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我今天刚好不高兴,被您给碰着了。”
没等祝桑野问,祝轻霜便主动开口,“爹,如果您很重要的一位朋友欺骗了您,您会怎么办?”
“是不是那小子骗你了?叫卓……卓什么来着?”
祝轻霜没说话,算是默认。
祝桑野一拍桌子,两眼一瞪,“还真是那小子?他骗你什么了?是不是对你虚情假意?我就知道……”
“哎哎哎,不是这样的,”祝轻霜眼见着自家爹越说越气,赶忙制止,“爹,我们就只是朋友,跟情情爱爱的不沾边。”
祝桑野这才冷静下来。
“那让爹好好想想……”
祝桑野苦思冥想好一会儿,才在祝轻霜期盼的目光中开了口,“依爹来看,这要分情况。若他有自己的不得已,且没有对你造成伤害,这样尚且可以原谅。若他有自己的不得已,但对你造成伤害,这样的就要离他远一些。”
“那若是他没有自己的不得已,还对我造成伤害呢?”
“那爹就得去厨房磨刀了。”
说罢,祝桑野作势要站起身来,祝轻霜边笑边拦住他,“我就知道爹最疼我。”
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能感觉到他应当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但我还是很难过,因为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要建立在信任彼此的基础上,他这个样子让我没办法信任他。”
祝桑野捏了一块牛轧糖放在她的手心上,“人与人之间若想长久来往,信任必不可少。他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许是这难言之隐与你有关,让他不得不对你扯谎。”
和她有关?
祝轻霜和卓一认识的时间不长,她根本想不出有什么事情需要卓一不得不采用隐瞒身份的方式来骗自己。
想到这里,祝轻霜有些失落,“无论是否与我有关,我都不想让我们之间存在谎言。”
祝桑野心下了然,朝祝轻霜笑了笑,“对喽,时间久了这个谎就会变成你心里的一根刺,就要看他如何将这根刺拔出来了。”
“公子,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卓一震惊地看着自家公子在纸上奋笔疾书,字字句句都在陈述宁家不宜收买明月茶楼的理由。
这几天不见,公子竟变得如此直言不讳了?
宁流头也不抬道:“先前我就劝过父亲,可惜他不听。依他那个性子,早晚会亲自动身去明月茶楼,到那个时候我想拦也拦不住了。”
卓一“嘶”了一声,不解道:“宁大人为何对明月茶楼如此执着?就算明月茶楼占着街头的位置,但也丝毫不影响宁家酒楼生意红火,况且现在明月茶楼的生意有所好转,想要收买就更难了,宁大人为何……”
“因为父亲和明月茶楼的大掌柜有些过节。”
“明月茶楼的大掌柜……那不就是祝姑娘的父亲?他和宁大人之间还有过节?”
宁流搁下毛笔,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命下人将信封塞进父亲的寝室中。
办完这些事,宁流才顾得上回答卓一的问题,“早些年父亲和祝姑娘的父亲——也就是祝先生是至交好友,现在的宁家酒楼是当初两人一起开的,花费了极大力气才做起来,还分别遇到了他们的毕生所爱。”
“我的母亲和祝姑娘的母亲也很是要好,没有血缘关系的四人却如同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
“直到母亲在生下我的第二年病逝,父亲无法承受丧妻之痛,性情大变。同年,一位与他们长期合作的友人背叛,父亲遭遇双重打击,变得喜怒无常。”
“父亲和祝先生在经营酒楼的事情上也常有分歧,两人的理念慢慢走向两个极端。在爆发最后一次争吵后,祝先生向父亲提出决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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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两人再无干系。”
卓一听得瞠目结舌,“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宁大人当真一点旧情都不顾吗?若是宁家真的收买了明月茶楼,祝先生和祝姑娘又该何去何从?”
宁流眉头皱起,“我也无法揣摩父亲的心思,毕竟父亲这些年一直是喜怒无常,也不愿同我说他的真实想法。”
两家之间的恩怨早就从两人决裂那一刻起便结清了,他也拿不准自己的父亲为何执着于收买明月茶楼,当真是想让祝先生身陷绝境吗?
夜深人静之时,仁济当铺却传来阵阵打骂声。
贾仁双手扶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手里的鞭子垂在地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渗血。
他面前的阿四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费力地将自己的四肢藏进身体里,好让自己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阿四本就骨瘦如柴,这样一团,远远看去就像摊在地上的一捆破布。
贾仁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蜿蜒的血迹一直流到他的脚边,即便这样他仍不觉得解气,开口骂道:“不中用的东西!枉我煞费苦心培养你这么多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你冻死在山上!”
阿四如同死了一般,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作出了反应。
他用力撑起自己的眼皮,视线已经因为流下来的血变得模糊不清,嗓子更是哑到连呼吸都觉得疼,“主子对阿四有救命之恩,阿四没齿难忘。这次是阿四没做好,请主子责罚。”
贾仁满意地看着他,细长的脸上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那是他在笑。
“罢了,打这么久我的手都疼了,这次就先放过你。”
阿四松了口气,无力地闭上双眼。
他好累好累,他想在这里先睡一觉。
下一秒,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从他的心口钻到四肢百骸,仿佛每一块血肉都要在他的身体里被搅碎。
他猛地睁开眼睛,如同一条被丢在岸上的鱼,挣扎着翻动身体,“疼……好疼!求主子饶命!”
贾仁轻笑一声,随意地用手里的鞭子翻动陶罐里的蛊虫,那蛊虫不停地想要往外爬,又被他用长鞭按下。
阿四几乎在屋子里的每块地上都滚了一遍,他捂着脑袋不断求饶,裹在身上的那几块布早已被冷汗浸湿,混着血水在地上拖出骇人的痕迹。
直到他不停地用脑袋撞墙,墙面都印上血迹后,贾仁才停下手中动作,将陶罐封好,嫌弃地皱眉,“把这里收拾干净。”
见阿四没动静,他走过去踢了两脚,“叫你呢,别装死。”
看见阿四睁开眼,他才冷哼一声走开。
次日一早祝轻霜就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一番后带着一叠纸出了门。
她先是去了裁缝铺,店里只有一个小男孩。听完她的理由后,小男孩二话不说埋头苦干,那叫一个下笔如有神。
画完之后,小男孩还自信地一甩头,“大姐姐,你且拿这画对着那帮狗贼比一比,我保证一模一样。”
祝轻霜拿着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画上的物种都不太像人。
她真的很想问一句——
小孩老师,这就是成图了吗?
但礼貌如她,断不会做出这等损人颜面的事,不仅不会质疑,还会表示感谢。
“谢谢你啊小孩,画得特别传神。”
离神很近,离人很远了。
10. 三幅画作
祝轻霜没有办法,只得再去找别人,就这样在街上晃,晃着晃着就晃到了米铺跟前。
她先往里看了一眼,没看到姜云娘。
柜台上猛地露出一个脑袋,把她吓了一跳。
姜云娘用手托着下巴,仍是那副懒散模样,轻笑道,“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这次祝轻霜没戴面具,姜云娘看清她的模样后“呀”了一声,“你是明月茶楼说书的那位?”
祝轻霜点点头,“是我。”
姜云娘来了兴致,“前些天我还专门跑去听了你的故事,讲得真好。”
哟,居然还是个潜在客户。
“改日你来茶楼找我,我请你喝茶。”
姜云娘喜上眉梢,让祝轻霜在自己的铺子里挑些东西带走。
姜云娘的铺子里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祝轻霜作为一个现代人都没怎么见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姜云娘是从哪淘来的。
虽然祝轻霜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但她还是谢绝了姜云娘的好意,“其实我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我想请你把那帮过来要钱的宁家人画下来。”
有了那帮人的画像,接下来的计划就很好进行了。
只是祝轻霜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找的这两人画技都师出同门。
两人的画放在一起一对比,简直就是不分伯仲。
一个是纯抽象派,一个是写实的抽象派。
如果那帮人真长成画上这个样子,那都不需要别人来揭晓他们的身份,只要这帮人出现在街上,祝轻霜一眼就能认出来。
实在是丑得出奇。
姜云娘看起来自我感觉良好,画完还自顾自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祝轻霜将她的画和小男孩的画放在一起对比时,她面上浮现出遇到伯乐的激动神情:“这幅是谁画的?我从这幅画里品出了他内心的孤独和忧郁,和我的不相上下。画这幅画的人一定是位清冷孤傲的公子吧?”
祝轻霜把这段话翻译了一下,若要放在现代只用说四个字就能概括中心含义——
微信推我。
祝轻霜单手扶额,十分无奈。
她一直都知道万事开头难,但也没有人告诉她开头这么难啊。
见姜云娘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祝轻霜将两幅画卷起来收好,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愁绪如麻。
姐妹,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那个“清冷孤傲的公子”真实身份是个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小屁孩。
姜云娘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祝轻霜回答自己的问题,她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恍然大悟:“那位公子应当是你的心上人吧?是我冒犯了,我不该问的。”
祝轻霜倍感震惊。
姜云娘是怎么从她这短暂的沉默里挖出如此离谱的信息的?
偏偏姜云娘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你且放心,我不会乱跟别人讲。”
姜云娘左右扫了一圈,将手放在嘴边凑近祝轻霜低声问道:“那公子怎么样?身高几尺?样貌如何?家世……”
祝轻霜连忙打断她,“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情没办,先告辞了。”
姜云娘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下了然。
这一定是害羞了,不好意思讲。
连着碰壁两次,祝轻霜一时又不知道这条街上的铺子还有哪些可信,思来想去,决定去找陶大娘试一试。
幸好记路线这件事情她很擅长,虽然只跟着伍饱饱走过一次,也凭着记忆顺利来到了陶大娘家里。
她伸手敲敲木门,“陶大娘,您在家吗?”
木门后面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哒哒哒”的声音,紧接着木门被打开,露出一个笑眯眯的伍饱饱,“大姐姐,你来啦!”
接二连三的不顺带来的阴霾被伍饱饱一扫而空,祝轻霜简直想把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团子抱起来亲一亲,感谢她拯救了自己稍显郁闷的心情。
祝轻霜一手拎着画卷一手拎着从北街买来的糕点,踏进院子里问道:“陶大娘不在家吗?”
伍饱饱蹦蹦跳跳地走在她旁边,“我娘找了个帮人补衣裳的活,她前脚刚走,大姐姐后脚就来了。”
这真是相当不巧。
但是来都来了,这里距离北街也实在算不上近,祝轻霜打算在这里等着陶大娘回来。
她把带来的糕点放在桌上,拆开的时候还热乎着。
即便伍饱饱的眼神中透露着“我真的很想吃”,也还是对着祝轻霜摆摆手,“我等娘回来了一起吃。”
祝轻霜莞尔,“吃吧,我给陶大娘单独买了一份,这份是你的。”
伍饱饱一听,本就明亮的眼睛更是洗过似的亮晶晶,“谢谢大姐姐!”
她咽下一块糕点,这才想起来问祝轻霜,“大姐姐,是不是宁家那件事有进展了?”
祝轻霜摇了摇头,她和卓一目前还没查出真正的始作俑者。
伍饱饱噘起小嘴,“肯定是那些人太会躲了,所以大姐姐才找不到他们。”
那帮人确实会躲,祝轻霜在米铺问了姜云娘,姜云娘只说那些人已经有段日子没来了。
这就像是知道有人在找他们,所以刻意躲起来了一样。
“这个是什么?”伍饱饱指着祝轻霜放在桌上的纸笔问。
“这个是我带来的纸和笔,我想知道那些人的真实样貌,所以想拜托陶大娘帮忙画下来。”
伍饱饱展开裁缝铺小男孩画的那一幅,小嘴一抿,一言未发。
紧接着,她又展开姜云娘画的那幅,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她慢慢地将两幅画重新卷好,“大姐姐,可以让我试试吗?”
祝轻霜点点头,“当然可以。”
到了如今这一步,她已经没抱多大希望了。
因为她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裁缝铺的小男孩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学过画画,肯定能画得和本人一模一样,结果……
伍饱饱没有学过,画成什么样子都是情有可原。
若是陶大娘也画不出来,她就回去另想法子,总不能只有这一条路吧?
不过伍饱饱若是喜欢画画,她可以在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多给她带些纸笔,还可以给她请位画师,学好了也是一种谋生手段……
“大姐姐,我画好了。”伍饱饱放下毛笔,坐姿端正,向祝轻霜投以期待的目光。
“我来瞧瞧……”
其实不论伍饱饱画得怎么样,祝轻霜都会细细观赏,打击小孩子的信心这件事对她来说无异于犯罪。
只是她没想到,伍饱饱的画简直是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
画卷上画着五个人,呈三角队形展开,为首的那个油头肥耳,双眉倒竖,一脸凶相。
其他四人也都各有特色,一个高高瘦瘦像根杆子似的杵在那,一个驼背严重脖子前倾看上去像根拐杖,一个虎背熊腰像个桶,最后一个体型和体态上没什么特点,就是脸上长了一个让人难以忽视的大痦子。
不得不说,能挑出这五个人让他们组合在一起的也是个人才,几个人站一起看着就不像什么良民。
伍饱饱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他们五人的姿态和特点,生动形象,感觉再多看一眼就会被画上的几人恶狠狠地揍上一拳。
“你这画得也好了吧饱饱,是之前跟谁学过画画吗?”祝轻霜将画拿起来,再次感叹。
“真的吗?”伍饱饱得到认可后看起来很开心,“我没有学过,平时都是自己用石头在地上画。”
这不就是天赋型选手?
若是好好培养,将来伍饱饱便能多一个赚钱的本事。
于是祝轻霜问伍饱饱,“饱饱,你愿意跟着画师深入学习吗?”
伍饱饱先是兴奋,后又迟疑,“我……我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画得这么好,若是不好好培养岂不可惜?钱的问题你不用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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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空闲时间给我画几张画,就当报酬了。”
伍饱饱看起来还是很犹豫,“可是……就几张画能当报酬吗?”
“能,因为我很喜欢你的画,所以我认为这是一场等价的交易。”
伍饱饱这才笑起来,有些羞涩道:“谢谢大姐姐,我会给你画很多很多的画!”
祝轻霜勾起唇角,揉了揉她的脑袋,“等我解决这件事就着手去找画师,毕竟是给我们饱饱挑的,可得仔细些才是。”
伍饱饱“嘿嘿”笑着,眼里多了几分对往后日子的期盼。
“时候不早了,饱饱,等陶大娘回来了你告诉她我来过,代我向她问好。”祝轻霜把三幅画收好,将剩下的纸笔放在桌上,“这些就留在这里,你想画画的时候可以用。”
伍饱饱向祝轻霜道谢,并坚持陪她走到门口。
祝轻霜低头看着她,“好了,你快些回去吧。”
伍饱饱又跟祝轻霜说了几句话,这才恋恋不舍地和祝轻霜告别。
走在回北街的小路上时,祝轻霜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这次的心情和上次真是全然不同。
上次回去的时候,她还因为听陶大娘讲述“宁家人”的恶劣行径而气愤不已,这次回去更多的是对即将查明真相的信心和期待。
只要肯去做,事情总会迎来好的转机。
祝轻霜一直坚信这个说法。
回到茶楼之后,祝轻霜仔细地将伍饱饱的那张画保存好,又把自己新写的剧本从头到尾顺了一遍,确认没什么漏洞之后,她才终于放心下来。
昨日她写了一张有关新故事的宣传字报贴在了茶楼正门门口,刚才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店小二说很多人跟他打听新故事的内容。
这么看来,宣传效果还算不错。
就看明日看客们的反应能不能达到她的目的了。
准备工作全部做完之后,祝轻霜才开始想和卓一有关的事。
暖黄色的阳光洒在她的桌上,同时也在提醒她,和卓一约好的见面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祝轻霜想了很多次,自己和卓一现在的关系连知心好友都称不上,顶多就算是普通朋友,才认识这么几天,自己非要在对方的真实身份上这么较真吗?
即便想了很多次,祝轻霜给自己答案都是一样的——
要。
她实在不想再一次体会被骗的滋味了。
估摸着差不多到时间了,卓一又向来准时,祝轻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茶楼的后门。
这片空地上空无一人。
难道是自己来早了?
祝轻霜不太确定,但又不想回茶楼等,就在凳子上坐着,打算再把剧本捋一遍。
又顺了三遍剧情后,祝轻霜觉得自己已经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了,就拿了毛笔过来继续往下写。
写完后面两天要讲的份额,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后门挂着的那盏灯笼打下微弱的光。
阵阵夜风袭来,扰得她无心再写。
纸上的字仿佛被串成一条一条瘦小的胳膊,夜风一吹,纸张被吹得“唰唰”作响。
那一条一条的小胳膊仿佛正在挥舞着劝她。
别等啦,别等啦,他不会来啦。
祝轻霜有些烦躁地合上书本,不信邪似的干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她收拾好东西,面无表情地走回房间。
“公子,公子——”
卓一从未见过宁流如此慌张的模样,问他原因他也不肯说。
直到他们穿过一片树林,走到明月茶楼后面的一块空地上,他才隐隐约约猜到答案。
宁流站在那里盯着一张桌子看了许久,久到卓一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
方才刮得猛烈的夜风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只剩下夜里独有的静谧。
宁流轻轻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他的视线扫过桌上尚未干涸的墨滴。
是他来晚了。
11. 侠客无心
祝轻霜两眼猛地一睁,瞬间从床上坐起来。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跳剧烈,久久不能平复。
她刚才梦见自己在台上放出伍饱饱那张画作的时候激怒了台下的某个看客,对方跟她起了争执并且想要动手,被自家爹拦下来了,但自家爹却因此受伤。
那个梦实在过于逼真,祝轻霜现在都忘不掉梦里那个满手是血的祝桑野。
因为今天的她就要在讲故事的时候放出那幅画,她总觉得那个梦像是在暗示些什么,不免有些担心。
等她收拾好走出房间的时候,祝桑野和店里的其他人都在忙着为开门做准备。
祝轻霜走过去,心想还是提醒一下自家爹比较好,“爹,一会儿我说书的时候若是和人起了争执,你千万不要上前阻拦。”
——她自己会提刀上阵的。
祝桑野笑道:“傻姑娘,说什么呢?若是有人和你起了争执,爹不去阻拦还能站一旁看戏不成?”
听到祝桑野这么说,祝轻霜就明白让他“袖手旁观”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在心底暗自祈祷那个梦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噩梦。
茶楼一开门,早早在外等着的人们蜂拥而至,不少人都是被祝轻霜贴在门口的那张宣传大字报吸引过来的。
祝轻霜站到台上,照例先说开场白,正要开始讲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台下坐着一个很眼熟的人。
她并未亲眼见过这个人。
只在伍饱饱的那幅画上见过。
——是脸上有大痦子的那个。
祝轻霜的心“砰砰”直跳。
这好像是那个噩梦成真的前兆。
好在这是一个江湖背景的故事,她准备的道具里有一把长剑,关键时刻可以拿出来应急。
她压下万千思绪,投入到自己的故事当中,不断利用戏剧性的冲突牵动看客们的情绪。
“男人再无法忍受那帮山贼无休止的掠夺,便决心去找传闻中的侠客白无心。据他人所说,刻意去寻白无心通常无果,可若是在木兰山上的竹林里放一封写好的求助信,运气好的话就能收到白无心的回信。”
“不出三日,男人就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上只有八个飘逸的大字——那帮山贼是何模样?”
“男人一看便知道这是白无心的回信,欣喜若狂,赶忙把家中妻女所画的山贼画像放在竹林中,期盼白无心像传闻中的那样惩奸除恶。”
说到这里,祝轻霜拿起伍饱饱画的那幅画像,“唰”地一下在众人面前展开,“这,正是那帮山贼的画像。”
台下众人瞬间议论纷纷,大多数是和身旁之人边看边乐,说着画上几人怎的这般丑陋。其中有几个小铺子的掌柜看出其中端倪,面面相觑,却不敢说出实情。
此刻,一道洪亮的笑声尤为突出,“诶,最前面的那个不是万家公子吗?前几日我们还一起饮酒作乐,怎的今日他摇身一变成山贼了?哈哈哈哈哈——”
这人衣着华丽,身旁还站着两个手下,看上去应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祝轻霜一直在观察大痦子的反应,此刻的他脸色阴沉,或许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好爆发,一直在隐忍。
这可不是祝轻霜想要的效果。
她要再推波助澜一把,“这位客官断不可妄言,我只是随手一画,并未参照他人。”
那人被驳了面子,自觉下不来台,“什么随手一画?我看画上这人就是那万岁新,旁边那几个是他的手下。最左边那个,满贯,身子细得跟猴儿似的。满贯旁边那个,赵东岭,脖子能抻出二里地——”
眼见着这几人的身份都要被他透露出来,大痦子终于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也顺利地打断了这位公子的话。
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诶,我瞧着这个也像画上的人……”
旁边的人赶忙提醒他,“快别说了!没看见人家正瞪你呢!”
大痦子也不是那没皮没脸的,被这么多人盯着,浑身不自在,舌头都有些打结,“钱公子,还请您不要再往下说了,免得惹人误会。”
这位钱公子原本就是要找回颜面的,三番两次地被人打断,心中难免不快,“惹人误会?且不说那万岁新,你郑五秋做了多少肮脏事?怕是数不过来吧。”
原来大痦子叫郑五秋。
名字不赖,人不怎么样。
祝轻霜心想。
郑五秋被他这么一说,无异于在众人面前被扒了衣裳,褪去那层外壳,里头的乌漆嘛黑全叫众人看了个精光。
郑五秋一张脸涨得通红,脸上的那颗大痦子都被扯得扁了些。“还请钱公子不要污损小人名声。”
“哼,污损?”钱公子下巴一抬,眼神讥讽,“也就是万岁新会耍些手段,不然就凭你们几个的行事作风,万家的名声早就烂了!”
那几个小铺子的掌柜猛然反应过来——隔段时间就来向他们要钱的并不是宁家公子,而是所谓的万家公子万岁新!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几个掌柜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这场景落在郑五秋眼里,那便是万大人的事情败露了。
此刻的郑五秋再也顾不上什么钱公子,也顾不上自己的脸面,将矛盾的源头指向祝轻霜,“祝姑娘是吧?万公子和我们几人与你有何冤仇,以至于你要这样污蔑我们?”
哇,脸皮真是有够厚的。
死到临头还嘴硬。
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祝轻霜眨巴眨巴眼,故作无辜状,“哎呀,这画上的人竟是万家公子?我只是瞧见画上这几个人到各个铺子里收钱,还以为是什么强盗呢,这才将几位画下来。还请万公子恕罪!”
这话一出,丢在人群里像是往热锅倒油,噼里啪啦地溅出好些油花。
“万家公子是谁?没听说过啊?”
“我也没听说过,估计就是个小门小户,要不然怎么去向小铺子收钱?”
“不是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照这样看,万家岂不是‘古道西风瘦马*’?”
“连瘦死的骆驼都称不上,哈哈哈哈哈——”
郑五秋气得面部扭曲,大痦子都要移位了,暴喝一声,“够了!”
周围的人仿佛才意识到有个万家人在这儿,顿时噤声,收敛不少。
郑五秋狠毒的目光扫过一众人——当然,自动忽略了钱公子,最终定格在祝轻霜身上。
他冷笑一声,“祝姑娘,你我无冤无仇,我本不想与一介女子计较,是你逼我的。”
他抽出一把黑色匕首,匕首的边缘附着黏连的液体,一如他的目光般狠辣。
祝轻霜瞳孔一缩——
他的匕首上有毒!
祝桑野眼见郑五秋正迅速冲向自己的女儿,赶忙往这边挤,伸手就要抢夺那把匕首。
祝轻霜“噌”地一下抽出长剑,剑尖直指郑五秋,声音坚定又极具穿透力,仿佛是寺院里被敲响的古钟发出来的,庄严肃穆,“爹你别动!我定让这贼人付出代价!”
什么叫一介女子?
什么叫不愿计较?
她祝轻霜怕被欺骗、怕背叛、怕分离……怕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但就是没怕过拳头。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她可以得到客观公正评价的较量。
郑五秋,你要为你的轻视付出代价。
“咣——”
剑锋与刀刃相撞,迸出耀眼的火花。
祝轻霜目光灼灼,直盯着郑五秋的每个动作。而后者也是不甘示弱,阴狠的眼神里燃烧着他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的怒火。
两人出手极快,刀光剑影,凶狠夺目,在场的人无一不因两人的一举一动而感到提心吊胆,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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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鸦雀无声,仿佛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干扰。
郑五秋刀刀直逼祝轻霜的要害,虽然都被祝轻霜灵活躲开,但仍看得人胆战心惊。
祝桑野不敢贸然上前,更不敢出声惹祝轻霜分神,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在脸上流成一条不息的河。
祝轻霜没有下死手,只是借着郑五秋无暇抵挡的间隙在他身上留下道道剑伤,剑锋被鲜血裹着,刺过去的时候掀起阵阵骇人的铁锈味。
郑五秋逐渐无力抵挡,他向来以制毒和身手轻快迅速制敌,却没想到会遇上比自己身手更快的人。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体力和注意力都无法支撑他继续应战,只有肌肉麻木地做出挥动匕首的动作。
他竟然要输了?
竟然要输给一介女子?
输给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茶楼里说书的女子?
一阵钝痛自肩膀蔓延开来,渗进他的五脏六腑,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住了,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那把陪他杀人无数做尽坏事的匕首掉在地上,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却像是发出了轰鸣似的,震醒台下每个沉浸在这场斗争中的看客。
率先有所反应的是钱公子,他站起身来,两掌拍得啪啪作响,“好!好!谁说红颜皆祸水?巾帼从不让须眉!”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来鼓掌,为这场精彩的打斗喝彩,为正义一方的胜利喝彩,但更多的,是为站在台上身姿挺拔的祝轻霜喝彩。
掌声与喝彩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对祝轻霜来说如同润人心田的春雨,但对郑五秋来说,便是张牙舞爪的惊雷。
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祝轻霜。
阳光打在她的身后,光晕染在她身上,似乎连上天都对胜者情有独钟,要拿赐给世间的珍宝来为她加冕。
少女手执长剑,垂眸看着他,眼中丝毫没有胜出的欢喜,只有从始至终如深潭般的平静。
所有人在这一刻有了一个共识。
如果世间真的存在侠客白无心,那这个人就是祝轻霜。
郑五秋咳出嘴里的血,嗓音嘶哑,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你以为……赢了我,这件事情就能结束了吗?万大人……还有其他四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怕。”
郑五秋直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祝轻霜嫣然一笑,恢复了往常那般光彩耀人的模样,什么阳光、什么上天,在这一刻都黯然失色。
“我不怕。不怕万家公子,不怕其他四人,不怕他们来找我的麻烦。我只怕你们继续行凶作恶,怕民不聊生,怕北街再无安宁之日,怕百姓最终流离失所。”
郑五秋的眼底瞬间浮上怨愤之色,他十指紧扣台面,用力到地板几近崩裂。“你懂什么?咳咳……你以为自己心怀大爱是吗?万公子的势力和手段……是你远远想象不到的!就凭你一个小小茶楼掌柜之女,也想和万家抗衡吗?”
祝轻霜正要开口,茶楼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若是加上宁家呢?”
祝轻霜循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卓一身着黑衣缓步而来,他的身后跟着许多护卫模样的人,相当有派头。
咋啦,这才一日不见,去哪发财了?
宁流先是盯了一眼祝轻霜,后才将目光移向郑五秋,“还请回去转告你家公子,就说我已知晓他打着我的旗号向各家铺子收钱一事,改日我必登门拜访万老爷子,向他请教如何才能养出这么一个心思歹毒的不孝子,硬生生臭了万家名声。”
台上的郑五秋浑身一抖,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以及,”宁流看向祝轻霜,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许多,被后者一瞪,立刻将气势重提起来,“如若万家胆敢对明月茶楼动手脚,我宁流不介意动动万公子的手脚,永世督责,绝不姑息。”
12. 宁流坦白
原来卓一的真实身份是宁家公子宁流!
祝轻霜震惊了一下。
自己当着他的面说了“兴许那宁家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种话!
祝轻霜震惊了两下。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
祝轻霜手动捏合自己微张的嘴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重点是宁流为什么要骗她?这个身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一旁的郑五秋还在尽力维护万家颜面,梗着脖子不愿作答,强忍着一身伤痛站起身来朝宁流行礼,“小人先行告退。”
宁流瞥了他一眼,“站住。你还没有向祝姑娘道歉。”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郑五秋是个傲气的,刚刚才在与祝轻霜的斗争中落败,现在让他道歉可谓是雪上加霜。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无视宁流的命令,否则就是在这么多双眼睛面前代表万家和宁家交恶。
郑五秋侧过身来,朝祝轻霜深鞠一躬,“祝姑娘,方才郑某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郑某一命。”
祝轻霜听得牙痒痒,“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
净会在这混淆视听。
郑五秋的小把戏被她揭穿,有些恼羞成怒,又怕祝轻霜再给自己来上一剑,只得老老实实道歉:“祝姑娘,方才是我的错,不该对您出手,请您宽恕。”
祝轻霜懒得再看他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往后不要再向那些小铺子收钱。”
郑五秋答得含糊不清,估计也知道依自家公子的脾性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祝轻霜也没指望他能向自己担保什么,就万岁新那作风,顶多因为这件事收敛一段时间,说不定哪天就又跳出来作恶。
想彻底解决此事,还要从万岁新本人下手。
郑五秋捂着自己的伤口,面色发白,“宁公子,小人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宁流看向祝轻霜,含义不言而喻。
他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祝轻霜点点头。
宁流轻咳一声,嗓音低沉:“可以。”
郑五秋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走下台,经过宁家人身边的时候,宁流带领全体护卫给他眼神恐吓,吓得郑五秋步伐又加快了些。
台下众人又是一声欢呼,你一句我一句的恨不得把刚才发生的事再描述一遍,部分看客陆陆续续离场,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件事同他人分享。
虽然还余下一些人,但祝轻霜知道如果自己接着讲下去,效果会大打折扣。
于是她向看客们解释,说了结束语后走下台。
祝桑野第一个迎上来,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把祝轻霜吓了一跳。
“霜儿,你先前跟爹说不要上前拦,是不是早知道有人要对你动手?这种事怎么能瞒着爹?”
祝轻霜一看自家爹这样,自己也有点想哭,怕自家爹担心,只得深吸几口气压下去。
再开口时,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爹,我并非刻意瞒着您,只是我昨夜做了个梦,梦里有人要对我动手,我担心噩梦成真才那样说的。”
祝桑野又抹了一把眼泪,“爹这一把老骨头,没了不要紧,你若是出了什么事,爹可怎么活?”
“爹!”祝轻霜有些生气,“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您再这样咒自己,我也不活了!”
祝桑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给自己找补,“是爹的错,爹不该这么说,惹得我们霜儿难过。以后啊,我们都不说这种话,咱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祝轻霜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这样才对嘛,咱们都好好活着,谁也别说那咒人的话。”
经祝轻霜这么一打岔,祝桑野的心情倒是比之前愉快了许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祝轻霜已经去茶楼门口找宁流玩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无奈,“这丫头……”
紧接着,他看向茶楼门口的那道身影。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才那个人亲口承认自己是宁家公子宁流。
宁远道之子。
怪不得之前就觉得面熟。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和宁远道抢着抱那襁褓里的小娃娃的画面,再将那个小娃娃和如今意气风发的男子一对比,忍不住喃喃道:“真是长大了……”
“真的假的?我不信。”
祝轻霜双手叉腰,看向宁流的眼神中满是怀疑。
看上去很像护卫头头的那个人站出来为宁流辩解,“祝姑娘有所不知,昨夜我家公子有事不得脱身,事情一结束,他立即往明月茶楼赶,就是千里马也追不上他!”
那又怎样?要给他封个长跑健将的称号吗?
祝轻霜被自己逗得有点想笑,只好低头忍着,也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张嘴就笑出来了。
宁流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生气,歪着脑袋想要看看她的表情,偏偏祝轻霜一直躲着不给看,宁流也无法判断她现在的情绪。
他想着无论祝轻霜生没生气,这件事到底还是自己做得不对,索性心一横,先道歉再说,“祝姑娘,是我并未按照先前约定好的时间赴约,请恕我无礼。”
后面站着的护卫们集体“哦?”了一声。
这下祝轻霜更想笑了,掐着自己的大腿肉忍得好生辛苦。
看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宁流以为她在哭,急得什么教养什么礼节都顾不上了,伸手去捧祝轻霜的脸,“轻霜,是我不对,你想怎么责罚都……”
祝轻霜在他的手掌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杏眼像被撑开的扇面,脸颊肉被嘴唇顶开,又因为宁流捧脸的动作软乎乎地溢出一些,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让人看了像是被它们轻轻咬了一口似的,痒痒。
宁流完全忘记自己想说些什么了。
祝轻霜好不容易止住笑,“昨日我确实有点生气,但现在知道你不是刻意爽约,我就不生气了。”
紧接着,她眉头一皱,“不对,还是有点生气。你是宁家公子的身份为什么要瞒着我?瞒着我也就罢了,还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卓一。”
一旁的卓一条件反射般“啊”了一声。
其他护卫们集体“哇”了一声。
宁流像是才反应过来,赶忙收回自己的双手,想用手摸摸通红的耳根,发现掌心也是热的,只好掩饰性地放在自己唇边握成拳头,“咳咳,你们先回去吧。”
一向能领悟他每个眼神、每句话含义的卓一这次却成了一个没眼力见的,“公子,那我呢?”
宁流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卓一讪讪一笑,“我带着他们回去。”
好不容易这附近只剩他和祝轻霜二人,宁流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道声音硬是从这无形结界之外挤进来——
“阿流!”
宁流闭上双眼。
这又是哪位?
祝轻霜看清声音来源后也有些疑惑,“钱公子?”
宁流终于从久远的记忆角落里扒出来了一个与之相符的角色,“钱金。”
祝轻霜两眼放光。
这名字怎么这么会起!
一听就很有钱啊,多财多金的!
自己以后可以取个小名,祝有钱、祝多金、祝旺财……等等,这个不算,有点像小狗的名儿。
这边祝轻霜还在盘算着给自己取个什么样的小名,那边钱金已经朝着宁流飞扑过来,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阿流啊——”
这下宁流彻底把他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对上号了,面无表情地侧身躲开。
钱金扑了个空,尴尬地用食指搓了搓鼻尖,“阿流,几年不见,你还是这样没有一点人情味。”
祝轻霜有些好奇,“没有人情味?”
她觉得挺有的啊。
钱金以为自己遇到了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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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受害者,开始大吐苦水:“我和阿流自幼相识,但我记忆里的他每天都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从来没对别人笑过,包括我!”
原来宁流小时候还是高冷人设。
宁流依旧冷冰冰,“那是你话太多了。”
钱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我话多?”
宁流点点头。
钱金又向祝轻霜求证,“我话很多吗?”
祝轻霜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钱金的天都暗了。
整个人都像是矮了一截。
他失落地摆摆手,“罢了,罢了。”
“钱金。”宁流拧着眉,看得出他说这话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决心,“明日来宁府一坐,父亲好久没见你了。”
钱金的背又挺起来了。
他背对着二人,故作深沉,“近些日子我陪同家父去了不少地方,不知明日——”
宁流果断道:“那改日再来吧。”
钱金转过身来,着急道:“别啊,明日就去,明日就去。”
宁流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随后,他看向祝轻霜:“我们去把阿四接过来吧。”
祝轻霜没想到宁流竟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当即应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吧。”
两人正要出门,钱金追上来问道:“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什么接过来?”
祝轻霜解释道:“我们去调查万家一事时在仁济当铺碰见一个受虐待的小孩,现在万家事情败露,这段时间应当是不敢再兴风作浪,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把那孩子接到茶楼里面。”
钱金有些不解,“那当初怎么不直接动手?当铺的一个孩子而已,阿流还需忌惮万家?”
话一出口他便反应过来,方才宁流说过,万家是打着宁家旗号向各个铺子收钱的,估计当初宁流和祝轻霜二人是秘密调查,不能暴露身份。
一想到万岁新做出那般下流之事,钱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们一起去!”
宁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行。”
钱金想也没想,“为何不行?”
宁流随便找了个借口,“那朝奉本就疑心重,若再加上你,三人同行过于显眼,那朝奉万一把小孩藏起来怎么办?”
祝轻霜目瞪口呆。
这么站不住脚的理由,随随便便都能找出八十个漏洞,真的能说服钱金吗?
钱金略一思索,正色道:“你说的对,那我在茶楼等你们回来。”
你怎么还真信了!
祝轻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钱金以为她是惊讶于自己竟然如此一点就通,笑道:“祝姑娘别怕,我城府虽深,但不会算计到身边人的头上。你和阿流是好友,那也算是我的好友,我不会害你。”
感觉是那种看上去幽深实则推开门发现就只有一扇门的城府。
祝轻霜替钱金感到庆幸。
他要是生在皇宫,九子夺嫡有他在基本上相当于只有八个人在争。
没了旁人在,祝轻霜总算能问出自己一直好奇的事情,“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向我隐瞒你的真实身份?”
宁流向祝轻霜交代清楚事情经过,主要说明自己一开始是来调查茶楼的,所以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祝轻霜一时间难以接受,“所以我家茶楼差一点就没了?”
宁流摇摇头,“我昨夜与父亲争执时,总觉得他并不是真的想收买茶楼。或许他的心中一直有放不下的执念,至于那份执念是什么,我也猜不出来。”
祝轻霜没想到两家人还有这样的过往,自己从未听自家爹提起过以前的事,看来回去还是要好好问一问才行。
一路说着聊着,两人都未察觉已经走到了仁济当铺门口。
——直到被甩出门外的阿四狠狠地摔在了两人面前。
13. 子母蛊毒
紧接着,就是当铺朝奉恶狠狠的咒骂声。
“我把你这条贱命捡回来,养了你整整两年,就是一条狗也该养熟了,你这不知感恩的白眼狼竟敢偷东西吃?”
街上的人都见怪不怪,大多人都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只有少部分人的眼里有着怜悯,却也只是偏过头不忍再看。
阿四枯木般的手死死地攥着一个馒头,他慌乱地扫了一眼四周,在看到祝轻霜和宁流二人后,先是愣了一下,后又有些委屈,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滔天的愤怒。
小小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那双眼睛里是难得一见的恨意,“我没偷!这是大人您醉酒后给我的!”
贾仁隐约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醉酒状态下的他总是容易善心大发。
但是他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记错了,甩了一下手中长鞭,在地上抽出令人恐惧的响。
“我何时许诺给你馒头吃了?偷了便是偷了,老老实实承认,我或许还能放你一马。可你这小贼死不悔改,我就只好替你那对在天上的父母好好地教管你!”
眼看他又要扬起手腕,阿四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躲开,却又因为害怕而紧闭双眼。
打就打吧,打得再狠他也不要背下偷窃的罪名。
他不想让大姐姐和大哥哥觉得自己是个小偷。
他很乖的。
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他抖着睫毛睁开一只眼,看见的是一道高大的身影,再从这道身影后面探头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祝轻霜攥住贾仁手腕的画面。
贾仁在她手中不断挣扎着,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玄铁牢牢拷住,无论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得,“放手……放手!”
祝轻霜冷笑一声,“你也不过如此。”
贾仁那只手都麻木了,长鞭落在地上,人也忍不住求饶,“这位女侠,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我并无冤仇,我只是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小孩,您犯不着这样吧?”
祝轻霜双眼微眯,明明是一双看上去清澈纯真的杏眼,此刻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并无冤仇?你忘性好大啊,这才一日未见就不认得我了?”
贾仁的后背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看着祝轻霜的脸,脑中飞快回忆自己在前天都见过什么危险人物。
那天没什么特别的,除了那两个戴着面具找上门来的人……
贾仁猛地反应过来,“原来是你!”
祝轻霜莞尔,“不错,正是我。”
茶楼里的消息早已传出,贾仁也听说了那件事,原来一直和自己交接的并不是宁家公子,而是万家公子万传新。
本以为好歹也是个公子,跟着哪个不是跟,谁成想人人都说万家是匹瘦死的野马,之所以向那些小铺子要钱,就是因为万家已经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
那天来当铺的两人绝不是万公子的人,这样一想,两位极有可能是宁公子的人。
贾仁眼珠一转,露出讨好的笑容,“大人,您当时走得那样着急,小人想跟您说话都来不及。我当初也是被那万公子胁迫的呀!他们拿阿四的命威胁我,我不得已才……”
“你骗人!”阿四着急地喊道。
贾仁一记眼神甩过去,“你插什么嘴!小心我抽死你!”
祝轻霜借着甩开贾仁手腕的劲头将他向后推,后者一个踉跄贴在当铺门上,人还没反应过来,又被祝轻霜一脚踹在胸口。
“你这种趋炎附势的人我见多了,也懒得跟你计较。我是来带走阿四的,你把人交出来我就走,否则我就一直在这跟你耗着。”
贾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当真是一张血盆大口。
他伸出食指指向阿四,因为一直在笑,手都在颤抖,“带他走?哈哈哈哈哈——好啊,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们走。”
宁流轻声询问阿四,“阿四,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若是跟我们走了,就再也没人敢打你。”
祝轻霜自认为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思考的问题,手都伸出去准备牵着阿四离开了,却听到阿四小声回答道:“我不能跟你们走。”
祝轻霜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阿四抬起头,乱糟糟的头发挡去他大半张脸,却仍让人看出他的无助,“我很感谢你们,但我不能跟你们走。”
围观的人里开始有劝说祝轻霜放弃的,“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奉劝你别再理会这孩子。这条街上也曾有人看他可怜想要收买他,但他就是倔驴一个!贾仁对他再不好,他都死心塌地地跟着。”
旁边的人跟着帮腔,“是啊,没准儿这孩子就是个认主的,贾仁嘴上说养不熟,依我看啊,再没有比这忠心的狗了!”
祝轻霜听得心抽抽着疼,她知道阿四一定不想跟着贾仁,那是什么原因让他宁愿挨打受饿也不离开呢?
宁流欲开口再问,阿四却是直接在两人面前跪下,哀求道:“求求你们了,请你们离开吧,我真的不能跟你们走。”
祝轻霜和宁流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
为什么?怎么办?
贾仁招手唤阿四过去,“嘬嘬嘬。”
宁流伸手将在地上爬的阿四抱起来往肩上一扛。
祝轻霜反手一个巴掌甩在贾仁的脸上,“有条件的话照照自己的脸,长得跟头驴一样还好意思把别人当狗,拉你的磨去吧!”
两人像是提前商量好似的拔腿就跑,贾仁反应过来后想要去追,却被一层一层的围观群众死死堵住,动弹不得。
“你们都疯了?都疯了是不是!敢拦我贾仁的路,下次来当铺看我还做不做你们的生意!”
众人你推我搡的,个个都说别挤了别挤了,结果人挤人把贾仁挤得险些倒在地上。
一张驴脸拉得更长了。
宁流把肩上的阿四放在一张凳子上,这小孩瘦得硌人,一路上只能感觉到骨头的存在,一点肉都没有。
祝轻霜从端来热腾腾的饭菜和馒头,“快吃吧。”
阿四惊魂未定,害怕到整个人蜷缩在一张凳子上。
钱金凑过来仔细瞧着阿四,“这就是你们说的小孩?这都无需你们说,一看就是受虐待了。啧啧啧,瘦得都皮包骨头了。”
他看到阿四手里攥着的馒头,拿过来在桌上敲了一下,木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原来馒头还能防身?我还以为馒头只能拿来吃呢。”钱金挠挠头,又把馒头塞到阿四的手里,“还你的暗器。”
宁流扯着钱金的衣裳将他拉到一边,“你先去忙吧。”
“我不忙。”
宁流咬牙,“那你就找点事情让自己忙起来。”
钱金一撩衣袍,坐在阿四旁边的凳子上,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我今儿彻底放下钱公子的身段。来,啊——”
他将肉凑到阿四嘴边,即便阿四再怎么对自己置身于陌生环境这件事感到抗拒和不安,也没办法拒绝一块送到自己嘴边的肉。
而且是一块闻起来很香的肉。
阿四张大嘴巴,一口吞掉那块肉。他嚼了几下,又嚼几下,舍不得咽。
钱金把他手里的“暗器”拿开,塞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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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过去,“先吃点这个吧。”
阿四左右扫了一眼,见三人都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小小的脸变得红通通的,小口小口地啃着手里的馒头。
只啃了两口就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
祝轻霜看准时机将几道菜又往他面前推了一下,阿四终于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学着钱金的样子用筷子夹,但怎么夹也夹不起来,索性直接伸手去抓。
祝轻霜和宁流偏开头,不忍心看。
唯有钱金直愣愣地盯着阿四,哽咽道:“这孩子……怎么跟没吃过饭似的?身上还有这么多伤……你放心,钱哥哥我定会帮你讨个公道,明日我就带人将那仁济当铺砸个破破烂烂!”
阿四吃饭的速度慢下来。
他将最后一块肉塞进自己嘴里,低着头不敢看这三人,“我……我要回去。”
祝轻霜蹲下身来看着他,“你是怕那朝奉打你吗?你放心,我会找人看着,不会放他进来。你也不用害怕他来找我们麻烦,只要他敢来,我定不会轻饶他。”
阿四说不想留在这里是假的。
才这么一会儿,这里的温暖就让他舍不得离开。
但他不能留下,否则他的存在会变成一个灾难,没有人会喜欢灾难。
他不想被大姐姐和大哥哥们讨厌。
他不安地抠着手指,知道自己应当尽快离开,但又自私地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就一小会,再一小会他就走……他不会给大姐姐和大哥哥们带来麻烦的,贾仁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把虫子拿出来……
紧接着,一股熟悉又可怖的疼痛感涌上心头,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轰击他的每寸皮肤。
“疼——好疼——”
阿四倒在地上抽搐着,从表情到动作无一不在诉说他的痛苦,他就像是被丢进沸水里的乌龟,拼命地想从那口热锅里爬出来。
三个人赶忙将他扶起,不明白阿四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倒在地上。
宁流让阿四倒在自己怀里,“哪里疼?”
阿四的眼中溢出生理性泪水,双手用力地撕扯自己的头发,视线甚至无法聚焦在宁流身上,“哪里都疼,哪里都好疼——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有逃跑的心思,不该违抗贾大人的命令——”
钱金面色凝重,“看他这个样子……难道是中蛊了?”
祝轻霜一愣,“中蛊?”
钱金点点头,“我去利州游玩时见过一种蛊毒,名叫子母蛊。母虫被养在陶罐里,子虫可用来给人下蛊,一旦成功,被下蛊之人的命便和母虫的命绑在一起。”
祝轻霜难以置信,“那朝奉当真狠到这种程度,给这么年幼的孩子下这样恐怖的蛊毒。”
钱金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据说母虫的寿命只有三年,那被下蛊之人……”
祝轻霜想到贾仁说的那些话,阿四恐怕已经被下蛊两年了。
那岂不是……
宁流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这蛊毒可有办法解?”
钱金想了好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无药可解,子母蛊一旦形成,那就是必死的结局。”
阿四的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窒息感能让他稍微缓解一下疼痛,或者说,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竭力呼吸时,对疼痛的感受就会更弱一些。
他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到,“大姐姐……大哥哥……谢谢你们……请让我回去吧。”
他不要死在这里,不要死在对他好的人面前。
他要死也是死在贾仁面前,因为他将来是要化成厉鬼向贾仁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