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工程手册》 第1章 第一章 倾掣睁眼,倦怠地揉了揉眉心,头痛缓解,她起身翻了翻身侧的书。 合上书,倾掣招招手,一个萦着白光的团子飞扑过来,乖乖停在倾掣指间。 “主人,要不还是多休息会吧~”空灵的,带着撒娇意味的声音响起,倾掣没有立时回应,坐起身闭目缓缓吐气,摇了摇头才开口:“无碍,毕竟应下了,也在能力范围内,不是多大的负担。而且似乎,确实对我魂体的痛苦有缓解。” 光团闪烁一下,语气中似添了两分轻快,“好,那我们接下来去哪个小世界?”光团变大一些,“吐”出一本花纹繁复的册子,册子周边也隐隐泛着光芒。 倾掣翻开,扫视几页,食指点在一处,“就这个吧,这个世界的内力似与上个修习内力的世界有异。”阖眸又躺下,双手轻揉太阳穴,“劳烦你给我大概展示一下情况。” 光团“吐”出一个光幕,上面加速映出小世界发生的主要事件、世界几个气运子的生平,还有产生的问题以及相应原因。 倾掣坐起身看过,在脑子里简单过了一遍,问题主要出在天道上。这个世界一国有一位公主,这位公主本也是气运子之一。原本的世界线中,她自小因身中奇毒,时不时便会头痛难忍,却在这种情况下于谋略与武艺都显现出了不俗天赋,武艺甚至堪称颇有造诣。 十四岁开始,她头痛的情况愈演愈烈,身边的皇子皇女本欲拉拢,这位公主却不与任何人亲近。既无法为任何人所用,又能力卓绝,加上她本身因为奇毒性情越发冷漠无情喜怒无常,皇子们遂放弃拉拢,而是想办法除掉她,而朝中大臣们也因她的性子认为她虽有才干武艺,到底难堪大任,以致她于当朝有众叛亲离的趋势。 这种情况下,另一位气运之子找到了她所中之毒的解药,二人成了好友。 事情至此已然向好发展,但是原本的天道功成圆满去述职,预备前往更大的小世界任职,换上来的新的天道开始插手小世界并启用新的气运之子。于是公主好友的哥哥与公主结缘成为驸马,从此公主便于宅院中为驸马与其看中的身为另一个新气运之子的皇子出谋划策,而公主的好友嫁给了这位皇子。最终气运之子皇子登基,另外两位气运之子,一个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公主则被封为长公主。驸马早逝,公主心系驸马守寡三年跟着去了。公主离世后,皇后郁结于心,过了几年也撒手人寰。 这位公主临死前似触到天道玄机,对自己与好友生平感到费解。她们二人的能力才干比登基的新皇与她的驸马强出太多。好友本是恣意洒脱的性子,在江湖游历时一手医术救死扶伤声名远扬,与她结识后也没少通过家族或皇族为朝廷为百姓建树基业。历朝历代有公主可随意纳侍君,得天子允准更是可多夫的律法,她本人哪怕是在解毒之前,受剧痛之苦,也不曾滥杀无辜,甚至明里暗里做了些利国利民的事情。 她二人怎就囿于后宅,甘愿把一切功绩献与两个男人,因驸马离世便郁郁而终更是可笑至极。本想着家国在她二人的默默治理下也算海晏河清,国家能人异士忠臣良将众多,哪怕皇帝无能,在她们提拔上来的这些人的帮助下,国家也该平稳百年。不想区区二十年,无能皇帝亲佞臣,不作为,该国还是走向灭亡。而另三个国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最终世界崩塌。 更荒谬的是,新天道为了拯救小世界,回溯时间,从异世找了一个男人绑定系统,魂穿到她的那位驸马身上。然,那个男人恃系统与天道给的主角光环,作天作地,胡作非为。原气运之子们因天道力量减弱,尝试与天道抗争无果,有的在与穿越男抗争的过程中牺牲,有的直接摆烂,有的绝望自尽,这次世界崩塌得更快了,天道只能求到知非那里。 倾掣起身,手抚上册子,阖眸。 再睁眼,已至小世界轮回境。倾掣先把天道揍了一顿扔去挨处分,又从气运之子里挑选了一个去历练,调整了她历练的时间比,预备成为新天道。把知非给的临时天道傀儡改良一下安置到岗位上,无奈地从空间抽取一个舒适的软榻卧上去,才挥手示意可以接见诸位不满的气运之子了。 一轮谈话过去,该轮回补偿的投放到别的小世界了,不想轮回的安置了,还愿意在这个世界轮回的也放回世界等候加载,不想活的安抚了。最终在罢工的气运之子里还是选中了那位公主,在经过同意后准备魂穿进她的身体,而公主本人即将在别的小世界轮回。 第2章 第二章 加载完成,由于小世界公主姓栾,栾倾掣这个名字于五行不利,改动倾字,这个小世界中,她的名字往后就是栾钦掣了,倾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待魂体与躯体适应好后起身。 候着的女侍听到动静进来服侍,倾掣在这个过程中又简单捋了一下思绪。 这个时间节点不算重要,此时她刚十四岁。这个世界原身所在的版图有四国,分别为南边的平栾国,也就是倾掣所在的国家,国力排行当约为第三;西边的苍迟国,综合国力约为第四;东边的墨诏国,综合国力约为第二;以及北边的鹤州国。 其中,平栾国与苍迟国皆为父权社会,墨诏国与鹤州国原也是父权社会,出过女帝后,近些年高位都是能者居之不论性别。因鹤州国连续三任都是女帝,其境内女子地位略高一点,但也没有特意打压苛待男子。 平栾国当朝皇帝膝下共有四位皇子两位公主。四位皇子中,除了四皇子年幼尚未封王,另三位皇子皆已受封亲王,四位皇子分别是贵妃所育的大皇子栾翊承,封号为羲、四皇子栾翊宣,年幼,尚未受封;贤妃所育的二皇子栾翊开,封号为翰;以及德妃所育的三皇子栾翊仁,封号为裕。 原身生母早逝,寄养于皇后膝下,大公主栾赛珏封号为端懿,生母是珍嫔。 原主 5 岁时,皇帝带原主到皇帝的暗卫阁挑选了一名影卫苗苗重点培养,在原主 12 岁时影卫已 15 岁,在影卫阁排行已至前十,被送给原主,原主并不重用。 受命后该影卫既要在公主需要时保护公主,同时要为皇帝办事,也不可懈怠训练。今时该影卫已于影卫阁排首位,前不久皇帝又正式把他送给原主。 一年前原身上过战场立了功,皇帝赐了府,还送给原主殿前班两千禁军为宫卫,其实也就是原身的私兵了,且允许原身扩充。 “鸣翠,通知宫卫统领戌时来见本宫,本宫稍后出府,莫要声张。” “是。” “传膳吧。” “是。” 由于原身的好友也罢了工和原身一同去另一方小世界轮回,倾掣决定自己去找解药,毕竟魂体本就因特殊原因会时不时疼痛,再加上躯壳的头痛就太折磨人了。 倾掣用过早膳,让鸣翠先退下,唤出那名影卫。 “主子。”无妄现身,恭敬行礼。 “抬头。”无妄应声抬头。倾掣端详了一阵,对方着玄衣,面上罩着面具,只能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通身气度不凡。思索了一下,伸手去摘无妄的面具。 无妄身体刹时紧绷,但未有动作,倾掣摘下面具,看到一张好有颜色的面容。倾掣考虑了一下自己要不要把空间里的家伙们放出来给自己当“影卫”,这个漂亮的小影卫可以放在明处,记得这个小影卫还是很忠心的,当然难免也是个短命鬼。放在明处关照着身体,应当可以活长些。 “以后不必戴着了,跟在本宫身边。” “是。” “起身,坐本宫身边。” “是。”无妄僵着身子慢吞吞端坐到一旁。 “伸手。” 无妄低眉敛目伸出手。 倾掣伸手去摸无妄的脉,无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似想躲闪,生生忍住了。倾掣没有理会他一系列反应,静默把了会脉。脉象上问题不大,有余毒未清,好生养上一阵子也就没事了。 “你现在是本宫的影卫,还是隶属于父皇的影卫阁?” 闻言,无妄跪倒在地,恭敬回话:“属下是公主的影卫,但可出入影卫阁。” “不必动辄下跪。”倾掣点点头,“若是让你掌管影卫阁,可做得到?”做不到就再找别人做,这件事最好尽早落实一下。 “属下可以。” “嗯,于体无伤,便需从速。” “是。” “去准备一下,本宫有差遣。” 无妄滞了一下,不知道能准备些什么,最后利落地换了身更新的影卫制服,然后跪在倾掣面前。 影卫动作很轻,礼行得倒一点不含糊,跪得很扎实。或许在旁人眼里就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又出现,但在倾掣五感里,就是一个黑色的人形移动到自己面前,然后“咚”一下跪地上。 倾掣感觉自己的头又疼了,揉了揉眉心,“本宫方才叮嘱过,不要动辄下跪。” 无妄身体微僵,叩首, “属下知罪。” 倾掣感觉自己头更疼了,起身。 “跟上。” “是。” 第3章 第三章 倾掣带着无妄来到公主府的演武场,让他在一旁先候着,自己感受了一下原身的身体机能和这个世界的内力。 这个世界的内力果然与之前的世界并不完全一致,机制相似,但世界机制不同,归根还是属于不同的力量,想要精进也不难,已有大致方向。 “出手,陪本宫练练。”倾掣凝神,调动身体的内力。 “...是。”无妄只迟疑了一瞬,便向倾掣攻来。 倾掣与无妄交手,一边感受内力的运转,一边把内力与自己的精神力魂力进行融合。随着倾掣熟练度的提高,无妄应对得也逐渐吃力,不得不拿出全部实力。 被倾掣击退三次后,倾掣抬手示意可以停了。 无妄跪地请罪。倾掣无奈,“你打输了要跪地请罪,打赢了呢?” “属下该死。”无妄垂着首,手几不可见地颤抖,心下骇然。公主虽天赋卓绝,但所接受的训练与影卫是无法相较的,毕竟谁敢用训练影卫的那一套来训练公主?以前也见过几次公主出手,虽强悍,但远没有今日这么夸张。偷偷抬眼,发现倾掣似在思索什么。公主虽然表面上与往日无异,但他作为影卫,对人周身的气质气息更敏感,只觉公主今日实际是变化很大的。 倾掣感觉还不错,不过晚上回来还是要再将力量巩固融合一番。 倾掣带着无妄来到一片荒地找解药,还好离得不算远,他们二人轻功傍身速度很快。 这片荒地算是个小的乱葬岗,左看右看也不见解药的影子,让团子又给查了下具体位置,才走到一具尸体旁。 倾掣蹲下身观察了下尸体,发现这人还活着,捏了捏眉心,准备把人扶起来。 躺着的人猛然睁眼,五指呈爪状,迅疾向倾掣扣过来,倾掣微仰身,下一秒躺着的人已经飞出去。 倾掣闭了闭眼,看向戒备的无妄,“你...”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沉默下来。 “属下分内之事。” 倾掣揉了揉太阳穴,在刚才的“尸体”躺着的位置摸索了一番,打开一个机关,不远处一阵响动,随即出现一个坑。 “你去看一下方才被你踢飞的人,若是还没死,有得救就做些措施,没救了便给个痛快。”边往坑里看边对着无妄吩咐了一声。坑比较大,倒不是很深,坑底有树立的尖木桩,还有几具白骨,坑壁上有些长相陌生的草药。 倾掣现在觉得不止新天道有病,原天道也不正常。 采了几株丢进空间,又让团子查了一下药方,简单研究了一下,确认剩下的草药都可以从太医院弄到,便起身。 “主子当心。”无妄让到一侧,警惕地绷着身子。倾掣查看“尸体”,发现内外伤很多,但一时半会也要不了命,中了毒,不过毒性被暂时压制了,应该是无妄给喂了他们统一发放的解毒丹。 剥开“尸体”脸上凌乱的发丝,脸上脏污,虽然无法完全辨清面容,但能看出也是一副好皮囊,无妄的解毒丹喂得还算及时,眼下这毒并不难解,决定救一下。 倾掣抱着人回到府里,鸣翠忙迎上前。 把人交给鸣翠, “本宫记得你通医理,你且先给她处理一下,吩咐下去,传太医,给她医治,再让太医来见本宫。” “是。栾领军已在殿前候着了。” “嗯,你去吧。” “是,薄身告退。” 倾掣坐下,无妄立侍一旁。 “卑职参见公主殿下,敬问凤仪安好。” “嗯,起来回话。” 栾之炆谢过起身,倾掣抬眼打量,男子猿臂蜂腰,气质不凡。 “你是长乐王的嫡子?”倾掣阖眸,慵懒开口,栾之炆躬身称是。 长乐王的父亲是先帝的族兄,在先帝登基时立功。朝局甫一稳定,他立马交权,远离风云,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隐身,纨绔,闲云野鹤,一旦被需要就是纯纯的保皇派。 长乐王立下从龙之功后延续了其父的优良传统,也是个聪明人,当今又是个能容人的,是以长乐王虽没有在权力中心搅弄风云,但还是很受皇帝信重的。 倾掣抬手,双指向前压了压,向无妄示意。 无妄凑近,见倾掣没什么反应,有点疑惑,顿了一下,缓步上前便准备把栾之炆拿下。 倾掣感觉到身边的人要路过自己,睁眼,眉心一跳,大概猜到无妄会错了意,眼疾手快地拽过无妄手臂。无妄身子一僵,当即便要跪下。 倾掣无奈开口:“本宫,头疼,给本宫,按跷,疏解。” 无妄抿抿唇,乖乖退回去,抬手间手微微颤抖,触及倾掣的太阳穴时已经抑制住,缓缓按揉起来。 无妄离得近了,倾掣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鼻尖飘荡着淡淡的冷香,不会让倾掣烦躁,按摩的手艺也不错,倾掣比较满意。 “栾领军。”倾掣淡淡唤了栾之炆一声,微顿。 第4章 第四章 “长乐王,帝眷殊厚。据本宫所知,本宫这位皇叔,对你很是器重。”倾掣抬眼,眸光渐凝,“而今,父皇把你指派给本宫,是不是辱没了你的才干?你可会怨怼本宫,教你明珠暗投,志气不抒?” 栾之炆心下一凛,寒意瞬间在体内蔓延,撩袍单膝下跪,神色坚毅果决,声音铿锵,不容半分犹疑:“殿下,承蒙殿下厚爱,''明珠''二字,卑职愧不敢当。蒙殿下不弃,既得殿下以之喻臣,臣铭感五内,荣光无上。殿下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更是天下人的熠熠明珠,卑职何其有幸,堪得陛下信重追随凤仪。”言罢,行大礼,“卑职自当竭诚效力,以报天恩。” 倾掣微微勾唇:“栾领军真是赤子之心,本宫望尘莫及。栾领军此番话犹剖心析胆,本宫闻之,甚为感佩。只是本宫有所不明——”话音微顿,眸光渐锐,“栾领军这颗忠心,此刻是从于父皇呢,还是见驱于本宫?” 栾之炆这下是真的乱了方寸,以额触地,叩着首不再动弹。 倾掣轻笑两声,任由栾之炆跪着,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瞥了一眼杯子,无妄很快斟茶端给她。 有点意外无妄的贴心,倾掣抿了一口,无妄放回。倾掣起身,嘴角带着弧度,声音里让人分辨不出情绪,“无妄,地上凉,给栾领军取个跪垫。”无妄应是,很快取来跪垫,倾掣看着栾之炆乖乖重新跪好,点了点头,“栾领军,本宫暂有他事,少陪了。” 走到门口,侧头启唇,“栾领军请宽心,本宫对父皇拳拳之心,父皇对本宫容惜之意,并无虚伪。栾领军蕙质兰心,现今局势想必无需本宫为你多加剖解。当然,若是栾领军对父皇死心塌地,也是本宫之幸,栾领军实不必忧虑身家性命。本宫少顷即返,届时,还请栾领军表明心迹。” 门口,鸣翠已经候着了,见倾掣出来,施礼禀告:“殿下。已按殿下吩咐为那名女子诊治过了,中毒不深,现下毒已解,只是内外伤还需将养一阵,府医太医此刻皆在偏殿候着,是否传他们过来?” 倾掣点点头,拍拍鸣翠的肩,“辛苦了,不必传唤,本宫去偏殿瞧瞧。今夜应当再无需你劳碌,好生将息吧。” 鸣翠闻言微怔,一抹绯色爬上耳根,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告退。 床上躺着的女子已洁过面,细看更是眉目如画。既是习武之人,衣袖遮挡下的肌肤却比寻常百姓柔嫩。安寝有容,风骨内蕴,身份只怕不一般。 倾掣自知留着这女子势必大小是个麻烦,不过她有随心所欲的资本。今日兴起,就当是缘分,麻烦便麻烦吧。 把药方与今日采的草药拿给太医过目,府中药材加上太医与其随行医士带来的,倒也齐全,今晚的一副今晚便可服下,安顿了人明日一早去太医院取药。让太医给自己配好解药,又给无妄开了药方配了一副,便命人去煎药了。 倾掣回到正殿坐下,姿态闲适。无妄看到倾掣落座后眉头微蹙,轻轻上前给倾掣按揉头部,倾掣没制止,屈指敲了敲座椅扶手。 “栾领军,还要缄口吗?” 栾之炆深吸一口气,身体似乎微微颤抖,“卑职,誓死效忠公主殿下,愿以此身,为殿下试霜刃,辟前路,万死……不辞!” 公主之才,实胜诸皇子。然虽有此志,行事却未露锋芒毋有僭越。论文治,公主此前施政,非承于上意,即发于民心;论武略,自小天赋异禀,金钗之年立战功,今日观之,其气度之渊深,竟较其影卫犹有过之;论魄力,今日已窥得一斑。这位公主,必非池中之物。 倾掣点点头,起身,缓步至栾之炆面前,伸手扶住栾之炆交叠的双手,向上施力,示意起身,神色柔和,目光清亮,“既如此,本宫也不会负了栾领军这番赤诚。”随即,她明媚展颜,霎时仿若阳光一耀,“得才如此,本宫便是饮白水,亦如饮甘霖。” “谢公主抬爱。”栾之炆起身的同时微微抬眸,晃了一下神,自觉失礼,迅速垂首敛目,神色舒缓下来。 第5章 第五章 “即日起,整合父皇赠予本宫的禁军和公主府原有府兵,新军便称''镇魂军'',本宫明日面圣,禀明父皇此事。”倾掣抬眸远眺,气势凛然,“本宫不日将检视尔等排布与训练,如有不足,本宫会命无妄协助调整。”伸出一只手覆上栾之炆肩头,眼底锐利散去,垂眸看着他,“栾领军今日也辛苦了,下去好生歇息吧。” 栾之炆应是告退。 鸣翠与无妄侍奉倾掣梳洗过后,倾掣卧上榻,闭目养神,神识抽离,进空间入定。 不多时有女侍请见。其一捧着朱漆托盘,上垫丝帕,承托着两只碗,跪奏汤药已备。 倾掣眼神示意,无妄谢恩后上前端起其中一只喝下,递给另一位候着的女侍。鸣翠接过女侍手中托盘来到倾掣面前,另有嬷嬷尝试药温,奉上蜜饯清水。 倾掣端起银鎏金碗饮下,漱口,没有吃下蜜饯,摆手示意。鸣翠带着女侍问安后离去。 门被轻轻合上,“往后夜间你不必再隐于梁上檐角,就宿在本宫殿里。”倾掣向着寝榻不远处的软榻抬抬下巴示意。 无妄闻言,身形几不可查地一滞,随即沉默跪地,似有抗意。 倾掣掀掀眼皮,“无妨,本宫明日会再向父皇讨几个影卫来轮值,你当前要务,是将身子彻底养好。” 见无妄肩背线条微松,续道:“本宫信你。在本宫殿内歇息亦是近身护卫,不算是出你本分。况本宫自有防身之能,无需多虑。” 无妄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殿下思虑周全,属下遵命。” 无妄起身,低眉敛目,僵着脖子移动到软榻旁,直挺挺地躺在上面,紧闭上双眼。 倾掣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心下好笑,拿过一个毯子给他盖上。无妄依旧是直挺挺僵着身子,睫毛颤动。 无妄全身被沁心的气息包裹住,似有丝丝缕缕的幽香缠住他四肢百骸,又从鼻尖侵入脑中。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公主的音容相貌,又赶紧控制自己将其挥去,迅速调整呼吸放空思绪。 倾掣回到榻上,盘腿坐着,调息引导解药,运转这个世界的内力。待熟练度更进一步,她躺下,神识抽离。 进入空间里与现实世界时间流速不同的区域后,倾掣开始把这个力量与其它世界习得的内力进一步对比,找寻同异,融合创新,遂与精神力和魂力进行融合。 取得了一定进展,她准备在空间好好睡一觉,却感受到现世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神识回归,倾掣睁眼锁定声音来源,只见无妄已经熟睡,但不住地打着哆嗦,想是他体内余毒未清所致。 倾掣略微思索。太医已给出药方,无妄的身体想要痊愈只是时间问题。她倒是可以插手直接治愈,但眼下的情况,恩不可一次给尽,也实非必要之举。 倾掣还是决定帮他激发一下药性,缓解一点痛苦。倾掣走到软榻边,轻轻坐下,伸手抚上无妄的额头。 虽然无妄身为影卫警觉性奇高,但倾掣毕竟非凡,动作间并未惊醒他,但肌肤相触的一刻,无妄的身体机能警觉地运转起来,上身有起势,抬手便攻向倾掣颈间。 倾掣眼底寒意乍现,放在无妄额间的手施力,无妄抬起一点的头部立时死死陷进软枕,倾掣另一只手瞬间钳住无妄手腕,压在他头顶。同时扭身,一脚蹬地,另一腿屈膝狠压住无妄下肢。随即倾身,双臂弯曲,攥着无妄手腕的那只手收紧旁移,按在无妄额头的手迅速下移,手肘则压在无妄胸腹交界处,并指如剑,电光石火间已点在无妄颈侧的颈动脉窦,暗劲透出,蓄势待发。 无妄神色彻底清明,身体瞬间泄力,懵住,接着大骇,面上血色尽褪,身体又僵住,垂眸,掩下眸中一片绝望的死灰。 第6章 第六章 倾掣卸了力,重新坐好。无妄立刻闪身跪在地上。 “属下该死!”无妄声音颤抖。倾掣垂眸看他,无妄几乎是匍匐在地,身体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栗,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沁出细密的冷汗。 倾掣启唇,声线平稳:“无妨。躺回来。” “属下死罪!”无妄声音的颤抖没有丝毫缓解,身体反而伏得更低。 倾掣默了一瞬,声音添了几分不耐:“抗命?” 无妄闻言一颤,缓缓直起身子,对上倾掣那双寂静深渊般的眸子。 倾掣的目光淡漠谧然,看着无妄那双仿佛敛尽了半阙星河的美目。此刻星河似揉碎在他眼中,又蒙上一层晦暗的薄雾,上挑的眼尾仿佛被浓雾压迫得低垂。鸦睫颤动,在目光相接的刹那,蓦地上抬,投在瞳仁上的阴影变小,瞳孔急剧收缩,将那片破碎的星河搅得愈发动荡。 无妄迅速敛目垂首,以强大的意志力遏制住身体的颤栗,小心地避开倾掣坐的位置,防止丝毫触碰与冒犯,最终乖顺而僵硬地躺了回去。 他又躺得直挺挺,眼睛不敢闭也不敢大睁,只得半阖着,调动起影卫控制气息的全部诀窍,将每一次呼吸都碾得极轻、极缓,仿佛连胸膛的起伏都是一种僭越。 倾掣神色平静坦然地垂眸看着无妄,片刻,无妄紧绷的身体似乎才放松些许。倾掣见他已没有了熟睡时的瑟缩状,心下怪异,还是问:“你很冷?” 无妄微微错愕,旋即回道:“属下不冷。” 倾掣没再说话,转过头,阖眸揉着太阳穴。无妄脊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轻轻抬眼偷偷摸摸地瞄几眼倾掣。 半晌,倾掣回头,伸手轻柔覆在无妄额头上。偷瞄又被抓包的无妄抿抿唇,身体又紧绷起来。 倾掣缓缓运转力量,顺着掌心释入无妄体内,为他激发药力温养身体。 无妄发现一股陌生的,温暖柔和的力量流淌过全身经络,舒服得他险些喟叹出声。无妄意识沉浮,竟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倾掣收势,看着无妄恬静乖顺的睡颜,又下移目光,盯着他一点也不乖顺的手。此刻无妄双手正交叠半握着倾掣撑在榻沿的那只手。 倾掣拧了拧眉心,刚准备抽手起身,却见无妄身体竟又瑟缩起来。她停下动作,审视着无妄一点一点蹭近自己那只手的身体,最终无妄几乎是环抱住倾掣那条臂膀,他的脑袋靠近自己腿外侧。 倾掣勾唇,眸底寒意逐渐凝结。 无妄似有所感,意识的清醒与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同时抵达,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如遭雷击般猛地弹开,滚落榻下,重重跪伏于地。 “属下……万死!”他的声音破碎不堪,绝望如有实质。 倾掣慵懒起身,回到自己的寝榻上,放下帷幔,躺好了,才懒懒开口:“无妨,接着睡吧。” 没再去管无妄,倾掣魂体的痛楚已经像雾气一般弥漫开来。她神识抽离进入空间,直接来到专供她发泄的那处,执一柄巨斧,咬紧牙关,从已经记下但尚未修习的功法里随便择一样,克制着让自己依着内容挥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倾掣倒在地上,胸口起伏。没放任自己躺很久,她爬起来走到一旁的灵泉边,一头栽了进去。 在灵泉中休憩了一阵,起身用灵力烘干衣物,缓慢地坐到一旁的床上,清净了几息心神,才任由自己身体完全放松下来,躺下睡过去。 倾掣于空间中睡了几天,现实中睁开眼,坐起身在床上放空了一会,闭了闭眼,神识回归现实。 寅时刚过,鸣翠便领着女侍们悄声入内。倾掣已然坐起身子,玉手轻挽罗帷,双眸清明,毫无贪眠之态。无妄也已立侍在寝榻一侧。 第7章 第七章 倾掣端坐在御书房外的暖阁中,听到外面内侍的通传,起身相迎。 皇帝迈步而入,身上还带着朝堂上未散的凛冽气息。倾掣行礼,皇帝拍拍她的手臂,倾掣起身。皇帝屏退左右。 二人落座,皇帝温声开口:“掣儿,太医禀于朕,你所中之毒已得解方,可是真的?”他威严的面容柔和下来几分,流露出一点期待和欣然。 倾掣见他如此,微微勾唇,眸光坦然:“是,劳父皇挂心,解药已服下,儿臣不日便能清除余毒痊愈。” 皇帝闻言舒朗地笑起来,抚了抚倾掣的发顶,连道三声“善”。 倾掣起身恭敬行礼,“父皇,儿臣擅作主张,昨日已将府兵与父皇所赐禁军整合为''镇魂军'',请父皇降罪。” 皇帝面上笑意不减,审视着倾掣,半晌缓缓敛起煦色,转动扳指,御书房内空气似随之凝滞,帝王的威压无声倾泻。 倾掣神色如常,维持着端方行礼的姿态,如风暴中心最平静的那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那压力倏然消散。皇帝抚了抚倾掣的发顶,声线平和:“掣儿,朕的羽翼,终有无法遮蔽你的一日。”叹了口气,声音更透出点倦意,混着复杂的情绪,“朕的掣儿,犹新禾遭得滂霈,未及舒展先承寒锐,年齿尚稚,已如砺刃之戈,所历欢愉,寥寥可数。你可知,你毒解身安之事,终会为人知晓,此时弗退反进,当临何境?” 倾掣起身,没有软下神色,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铿锵地表明心迹以示决心,她依旧目色平静,只微微勾唇,声音平缓却郑重:“儿臣省得。” 皇帝深深注视着倾掣那双不似这个年纪的眼睛,许久,闭了闭眼,伸手。倾掣上前握住皇帝的手,展颜一笑。 倾掣陪皇帝用过午膳才回府,得了旨意,往后她可随意出入影卫阁。未等倾掣主动开口,皇帝已赐了她影卫阁“无”字辈的四名影卫。这四人在影卫阁皆有不小的话语权,分别名为“无形”,“无垢”“无迹”“无绝”。 她简单安排了一下四人,未尽之言让无妄去传达了。 倾掣来到偏殿,从荒地救回来的女子已醒,此刻正坐在床上,神态间不见疲累,估摸着休息得不错。 女子看到倾掣,有些防备地蹙了蹙眉,但还是简单行了个礼,“草民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倾掣颔首,“看来本宫已无需自述身份,不知玉人,可愿亮明身份?” 床上的女子直视着倾掣,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称呼自己为“玉人”,嘴角一抽,但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耳根。 “公主真是折煞草民了。草民只是一介孤女,名唤甄赤。”甄赤边说边跳下床,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草民肉贱,恐污了贵府,草民不给殿下添麻烦,这就离开。殿下救命之恩,草民来生必结草衔环相报哈。” 甄赤一只脚刚要踏出门槛,肩膀便被倾掣扣住,甄赤侧目,被扣住的肩膀下压,身体灵活地顺着力道侧弯,又涮了小半圈腰,仰身后卷,蹬腿,凌空一翻,双脚甫一沾地,毫不停滞便要窜出,才溜出一步,倾掣却已如鬼魅般贴近她身侧,她旋身极速欲退,不料倾掣出手如电,一只手已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无妄给四名影卫交代完,赶来偏殿。只见偏殿榻上,倾掣身下压着一人,她反剪着那人的双手。无妄忙要上前。 “不必。”倾掣制止无妄,凑近女子耳侧,似笑非笑,“玉人方才不是自称孤女?本宫好奇,孤女有什么事竟这般急迫?玉人面善,想必心也慈,可否满足了本宫的好奇心?” 第8章 第八章 甄赤咬牙切齿,大声嚷嚷: “草民本以为公主殿下才兼文武,深得圣眷,必是心胸宽广,爱民如子,此刻却在天子脚下欺辱我一个柔弱孤女!”原本还因为愤怒有些磕巴,越喊越起劲,越吼越流利,声音更加拔高,几乎是嚎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我命苦啊!没天理啦!你们的公主殿下光天化日之下这般刁难我一个平民百姓,我不活啦!我平栾国大不幸啊!” 倾掣一个眼神,无妄闪身上前堵住甄赤的嘴,倾掣拿出一根绳子将甄赤绑住,坐在一边,捏捏眉心,无妄乖巧地靠近,为倾掣按揉太阳穴。 倾掣冷睨她一眼, “想说话吗?” 甄赤点点头。 倾掣示意,无妄取出塞在甄赤嘴巴里的东西。 甄赤刚要开口,倾掣慵懒瞥她,轻飘飘道出一句:“玉人应当并非我平栾子民吧。” 甄赤身体一僵,眼神犀利地紧盯住倾掣,准备说些什么,倾掣再度打断:“玉人可得想好了再开口。本宫不仅并非心胸宽广之人,还睚眦必报,鼠肚鸡肠。”倾掣伸手捏住甄赤下巴,“本宫怎会刁难你?若你心怀不轨……” 倾掣指尖微微用力,“本宫尚存一点善心,可赐你一个痛快,让你免受皮肉之苦,直接去见阎王。” 初秋的天变幻无常,湿黏的空气让人烦躁,偏殿里的下人们颤抖着伏在地上,粘稠的氛围像有细密的软针往人骨头里渗。 甄赤闭了闭眼,嘴唇翕动,咬咬牙,睁开眼,对上倾掣淡漠的眸子,启唇,却又被倾掣打断。 倾掣松开捏着甄赤下巴的手,起身, “鸣翠,无妄,门口候着,其他人都下去吧。” 如蒙大赦,女侍们轻手轻脚地退下。 倾掣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慵懒地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想好了,就说吧。” “我不是细作,我是为你所救,此前我是个什么状况想必你也清楚。” 倾掣状若未闻,动作缓慢地自斟了一杯茶,轻抿一口,放回,阖眸,身体侧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举手撑在颔侧,才语速缓慢地回应,“本宫不清楚。” 甄赤闻言狠狠瞪了倾掣一眼,咬咬唇,深吸口气,“公主殿下乃人中豪杰,在下实无意与你为敌。”甄赤攥了攥拳,再次深呼吸,眼神中充满慎重,“殿下心慈,您救我一命,此身之伤,殿下慧心慧眼,当知我身缠是非。我愿向殿下保诺,放我离去,我即刻远遁千里,绝迹于平栾,亦带离祸端。否则,唯恐祸延东主,届时牵连殿下,甚至,牵连平栾。” 倾掣终于将目光落在甄赤身上,淡淡地打量了她半晌,直看得甄赤眉头越皱越紧,才徐徐道:“这祸端,可是来自苍迟?” 甄赤瞳孔微缩,“你这是何意?” 倾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只怕,也不全是?” 甄赤面色一白,定了定心神,眼中锐芒乍现,“栾钦掣,你想干什么?” 倾掣直起身子,平静地看着她,“如若阁下,来自鹤州,本宫方可告知,本宫意欲何为。”顿了顿,倾掣面上又是浅笑,眸底依旧平静而深邃,放慢语速,缓缓启唇:“甄赤,或称振翅。鹤鸣九皋,声闻于野,停栖于瑶台之畔,仙池之滨,仙岚氤氲,神霭缭绕,云扉雾幕,隐约缥缈,非俗目可窥其玉仪。鹤,停,岚。” “本宫颇为激赏鹤州国这位小公主的芳名,意境玄妙,受瞩高远。甄赤姑娘,你以为如何?” 第9章 第九章 鹤停岚瞳孔震颤,额上沁出一层冷汗,拼命挣扎起来,身上的外伤渗出血液,浸染了一身白衣。“栾钦掣,你好深的心思,你是故意的!” “好了,你有伤在身。”倾掣起身靠近,在鹤停岚吃人的目光下按住她的肩膀,“本宫并非一眼识破,救你时尚且辨不清你面容,更无从得知你身份。” 倾掣声音中带上些许安抚意味,“本宫只是听闻,小公主能力超群,得大皇女信赖,乃鹤州大皇女承运王鹤扪星的心肝至宝,却已许久不曾于庙堂宫宴露面。鹤州的风云本宫虽并非深谙,却到底有所知。你本气度不凡,方才一番言语复加深本宫所疑,本宫诈一诈你,观你此状,这才确定。” 鹤停岚冷静下来,但敌意未减分毫,“栾钦掣,我这条命是你救的,现下技不如人我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鹤停岚眼神中杀意毕现,“但你若敢对我皇姐,对鹤州,怀半分歹念,我皇姐必将率兵踏破你平栾城阙!” 倾掣眸光中泛上冷意,站起身,磅礴的威压如有实质蔓延开,没有呵斥,只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床上伤痕累累的少女。 殿内的空气似陡然稀薄,鹤停岚的衣袍已近乎湿透,汗水混着血液不断地渗出,但她仍容色坚毅。 早闻栾钦掣夙慧早成,武艺高强,鹤停岚还曾想过,有缘的话,定要结识此人,说不准会和她与长姐成为好友。她也想过,若是大势所趋,使命相悖,此人或成她们的心腹大患。只是想不到,她与栾钦掣竟是在这般境况下相识。 鹤停岚已全然感受到倾掣的强大,其人之威势比她和长姐所知更甚。鹤停岚深知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她也知道现在激怒栾钦掣并非一个聪明的行为,但也正因感受到这人的非凡,她不可受制。她清楚栾钦掣大抵不会因为她这一番话便对皇姐对鹤州心存不满,且鹤州国力强盛,即便栾钦掣战神转世,也非她一人可以撼动。今日若殒于栾钦掣手,也不算是辱没了自己这一生。 她现在死在这里,似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一缕阳光透进来,殿内的熏香袅袅盘旋,倾掣陡然收敛气势,竟然低低笑了起来。殿内仿佛云霄雪霁,空气又缓缓流转起来。 “玉人莫怕,本宫方才已诚心自白。本宫再作补充,本宫不止欣赏你,更敬重承运王殿下的威名。”倾掣在鹤停岚满目的错愕下,敛袖,取出一柄玉尺,并非利器,却让鹤停岚目光一凝。 倾掣并未用它攻击,只是信手挑断了绳结,边道:“且不说鹤州下一任皇帝大抵是本宫所慕的承运王殿下,鹤州近三任皇帝,本宫都很敬重呢。是以,你不必担心本宫觊觎你鹤州江山。” 鹤停岚懵了一瞬,待她回过神,倾掣已坐回圈椅上,斟了两杯茶。 倾掣抬手示意,鹤停岚警惕未消,有些莫名其妙地坐在另一边。 “小公主,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倾掣神色平和,面上已不见寒意与锐利,唇角扬起一点弧度,“你尽管留在本宫身边,本宫可作你最坚固的屏障。你欲行之事,本宫非但不会干涉,更会倾力相助,助你,甚至助承运王殿下他日山河永固。另外,本宫可赠你几家皇城产业,以供驱策。” 鹤停岚心中警铃大作,“你要什么代价?” “盟约,贵在互利。”倾掣神色更添几分和煦,“他日若本宫有需,望你与承运王,如本宫所为,还本宫一份助力。除此之外——”倾掣顿了顿,举杯, “苍迟疆域辽阔,沃野千里。本宫以为,此等膏腴之地,合你我两国之力共谋,远胜你我干戈后,一国独吞。” 第10章 第十章 倾掣用过晚膳,和无妄双双服下药,倾掣便在寝塌上进空间入定。倾掣在此方世界所习内力在现世一夜、小世界中调整了时间历时一月的巩固、提升、与精神力和魂力的融合后,更上一层台阶。 原身好友罢工,小世界便少了一位着手成春的游医。为免影响过甚,倾掣接下来预备解决的事,是填补原身好友这个窟窿。 这方世界也有个药王谷。和大多数小说中的药王谷无异,该“门派”多出医术圣手,颇负盛名。同样的,此方小世界的药王谷中人多避世不出。 倾掣打算去碰碰运气,不济就让团子找类似的人,她去游说,再不济就从空间抓壮丁临时补上,自己抽空培养些这类人才接替。 对皇帝表明去意,她的话术是,不论与他国横向对比,还是纵观历史进行比对,平栾现在的朝廷、后宫、军队中,医疗资源皆不算完备。若是医疗资源丰富,医士们医术高明,于国力,尤其是兵力,大有益处。 皇帝当时闻言,了然一笑。他深知此女行事,从不无的放矢。他并不全然相信那套说辞,却也乐于见她去编织自己的势力网络。 皇帝并未点破,比起倾掣此行是否能出师即捷,早达目的,他更希望倾掣能把紧绷的身心神经都松动松动,并直接表示,倾掣途中要好生放松游玩,朝中有需他会派人传话,便欣然应允。 倾掣在皇宫中她的宫殿里住了几天,日日陪伴皇帝皇后。 回到府里,出行前,倾掣安排整顿了一下镇魂军。她只带鸣翠、无妄、鹤停岚三人随侍,另有包括府中“无”字辈四人在内的十名影卫暗中随行,便出发了。 马车里,鹤停岚有些耐不住沉默的氛围,也实在没法揣摩倾掣都在想些什么,蹙眉看向对面气定神闲的人,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栾钦掣,你去做这么要紧的事,怎么留我在身侧?” 倾掣本闭着眼暗自入定,闻言未睁眼,勾唇,声音慵懒,“自然是信任玉人。” 鹤停岚一哽,像只炸了毛的猫,声音提高几分,“你,你慎言!不许再以''玉人''相戏!” 又转头问鸣翠:“你家主子一向如此吗?” 鸣翠假笑了一下,没应声。 “玉人不喜?小民倒觉得,''玉人''尚不足相配,当称''仙子''才是。”倾掣睁开眼,回视鹤停岚时唇畔笑意已敛,面上一本正经。 鹤停岚又红了耳尖,一拳便照着倾掣面门袭去。 倾掣伸手拦下,挑了挑眉,一手虚握置于唇边,轻咳两声掩下笑意,“那该如何唤你?” 鹤停岚不再理会她,倾掣见此也合上眼,状似静坐,马车中又安静下来。 半晌,倾掣扬起唇角,轻唤一声,“小岚儿?” 鹤停岚闻言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看向倾掣时,捕捉到她未及收尽的一点笑意,咬牙切齿,猛地转头看向窗外,留下一边泛红的耳廓和一句没什么威慑力的警告: “再胡言乱语,下次用的就是匕首了。” 才出皇城,几人便察觉出一丝异样。 无妄缓缓勒停马车,不需言语,马车内三人目光一触即分,鹤停岚伸手指了指倾掣,又指了指自己,眉梢微挑,无声询问。 倾掣微微摇头,“不知。”她眼中似划过一抹寒意,看向鹤停岚时面上一派温和,压低声音,“小岚儿放心,管他是冲谁来的,小民说过,”微微倾身靠近,伸手握了握鹤停岚的手,“小民,是小岚儿坚固的屏障。” 鹤停岚原本也不算紧张,见倾掣这时候还在一本正经地混不吝,仅剩的忧虑散去,嘴角抽了抽。 第11章 第十一章 “小岚儿伤势未愈,在车内休息。鸣翠留待照看。”倾掣留下话,闪身出了马车。 无形、无垢、无迹、无绝四人即刻现身,各据方位,将马车环护在中心。 朔风穿林嘶鸣起,尘沙攀跃满居空。寒锐铮鸣,似惊蛰落雹,饥生渴血;丛间坠衣,犹玄英掷抛,弃守执攻。 钺刺枪击点砾碎,刀光剑影破窥聆。薄土摇曳不知何去,墨浪翻卷未辨谁营。 倾掣纵身一跃。 绀紫凌空绽,寒光映诡魑;投入混沌潭,焕明蒙昧局。掠影神速,蛇游龙走,分明沙雾,敌触魂休。 尘埃落定,倾掣回到马车里,鸣翠和鹤停岚关心了一通,确认倾掣没有受伤才安下心来。 “何方人?” “鹤州。约莫是你某位皇兄的手笔。” 见鹤停岚眸色晦暗,倾掣又补了一句,“安心,我都会处理的。” 在团子的指引下,马车行至一处幽谷,空气愈发清润。花了两日穿过一片雾障,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两侧山势如双臂环抱,流泉淙淙,奇花异草馥郁芬芳。 此处当是药王谷外围了。 无妄虚扶着倾掣下车,里面两个人也跟下来。 来到一处布满藤萝的石壁前,倾掣伸手寸寸轻抚,顿在一处,伸手剥开藤萝,露出一道狭窄缝隙。凑近,一股浓郁而奇异的药香扑面而来,深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 缝隙仅容一人通过,向内望去,通道曲折,深不见底。 在入口旁的岩石上,有人以指力刻下一行小字,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 “但携仁心至,不问鬼神求。” 穿过缝隙,又是一片雾障,不过这次是毒障。 倾掣暗叹,还真是好典型的药王谷。 从空间取出一些解毒丸,交给十名影卫命他们顺着缝隙退回,再分给身边三人。一行人各自服下,影卫领命退返,她带着三人继续前进。 这次途中遇到不少机关陷阱,千奇百怪的毒物更是数不胜数。 无妄在前,以剑鞘试探地面与岩壁,屡屡触发淬毒的弩箭与陷坑;鹤停岚则凭借对一些巫医手段的了解,数次识破了以幻术与虫蛊布下的杀局;鸣翠自小被当作全能管事培养,从旁协助,在二人遇到不很熟悉的机关、动植物时,低声解说。 倾掣见他们三人配合默契,又有她给的解毒丹傍身,基本没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危险,便只在必要时出手。 此处毒障对五感的影响于她而言微乎其微,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细致的观察上,暗中采了一些这个小世界特色的毒植放进空间,毒虫蛇蚁也抓了不少。 终于抵达最后一个洞口,身侧几人暗自舒了一口气。 正准备进入,却察觉到一人从洞内出来,身侧三人瞬间又戒备起来。 出来的人一身白衣,气质清泠,皮肤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泛着一点红润的光泽。 来人躬身施礼, “二位公主,二位侠驾,我家少谷主已敬候多时。请随我来。” 倾掣身侧三人闻言眸光分别泛起不同程度的冷意,更加警惕,但见倾掣没什么反应,皆按下不表。 倾掣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这显然也不是很“敬”,否则至少当是在毒障前相迎。 倾掣微颔首,淡声回:“有劳。”便抬步。白衣人见她动作,转身入洞,为几人引路。 鹤停岚、鸣翠、无妄依次跟在倾掣身后。 第12章 第十二章 抵达药王谷境内,只见数座雅致的竹楼木阁依山傍水,错落点缀于云雾之间。一道飞瀑如白练垂落,水声与鹤唳清音相和。此地不似凡间门派,倒更像是一处偶然显露于人世的仙境碎片。 带路的医士止步,转身行礼,声音温和,“恭迎诸位驾临我药王谷。”另有几位医士来到近前,那人续道,“鹤小公主,二位侠驾,已为诸位备好了膳食,安置了住处,可随侍者下榻休憩了。若想在周围观赏游览,或有任何需要,随时唤他们便可。”转身向倾掣,“栾公主,请随我来。” 无妄闻言,面无表情的脸好像绷得更紧了些,向倾掣靠近两步。 倾掣抬手,无妄停下,抿了抿唇。倾掣向无妄头顶伸手,后者乖顺地将身子伏低了一些。 倾掣安抚地摸了摸他发顶,“无妨,你去休息。” 倾掣跟着那人七拐八拐地来到一条小径前,抬头望去,小路尽头是一楹竹亭,庭周有袅袅青烟腾升盘旋,庭中一白色身影立于其间,乍看,仙风道骨,在烟气的影影绰绰中,他的身影在虚实之间微妙地变幻,仿佛与这满谷的药香融为一体,叫人看不真切。 医士不再前行,躬身伸手示意,“前方在下已无权踏足。公主殿下,请。” 倾掣颔首,“有劳,多谢费心。”踏上小径。 越靠近竹亭,一股药香与不知名熏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便越浓烈,似有安神之效。 倾掣在远远看到亭中人时,便感到一股怪异,走近,更印证了自己的猜疑。 那男子身上,有天道的气息。 男子本背着身,在倾掣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转身面对倾掣。 和经典的药王谷一样,这位少谷主也是很经典的形象:身姿绰约,孤高清绝,月魄冰魂,琼姿出尘,貌若神仙,白纱缚眼。 “公主,万安。” 更经典了。这气质,身段,声音,容貌,加上缚眼的白纱,给人一种随时要飘走的感觉。 虽然他并未行礼,倾掣还是回了句,“少谷主,不必多礼。” “公主,吾名,却烛。”却烛语速很慢,轻轻坐在亭中的竹椅上。 倾掣自行坐在他对面。 “公主,此行,为何?”却烛讲话时,面色清淡到仿佛开口的不是他,他的声音用泉水来形容似乎不够相符,只能把那份清澈描绘一二,倒更像是鹅毛在空中慢慢飘过。 倾掣盯着他白纱下的双眼,语速也放缓了些,“本宫不以为,阁下不知。” 却烛微微低头,沉默下来。倾掣也不再开口,二人沉默地对坐着。 竹亭与小径相对的一侧被清理出了一块空地,空地铺就一层质地莹润的石头,看着像是玉。空地周围环着一圈各种材质的箱子,向内则有煮着药的器皿,发出轻微的响动,还有几个焚着香的精美香炉。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却烛先开了口。 “公主,戒慎,防微,前路,有恙。”却烛声音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说完轻咳几声,歪了歪头,鼻尖微动,似在嗅着什么。 倾掣闻言心下已大概有数,估计这位少谷主或药王谷谷主在几次轮回后感知到了什么,然后用了某种法子窥探了几分天机。倾掣又细细看了看却烛的双目。约莫这法子和他双眼有关。 现在只怕是察觉到此“栾钦掣”已非彼栾钦掣。 不过他既然对往世之事有感应,或许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能容易些。 倾掣依旧默然,也没有动作,耐心地等着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的却烛慢慢感受。 却烛看上去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原本就出尘的形质仿佛更加与世隔绝,单薄的身子一动不动,像一面悬在冰湖上落了雪的镜子,似乎湖面上泛起哪怕一丝涟漪,这面镜子便会碎裂。 第13章 第十三章 许久,天边薄暮,斑斓温暖的色调铺下来,透过周围的植被,或一片片或星星点点地虚笼在却烛身上,似乎为他添上了一点生命力,却让他更像是瑶池琼楼中的仙子。 却烛身体突然轻颤起来,有鲜血从他眼中渗出,染在束缚着的白纱上。 倾掣眉头一拧,闪身一掌将其劈晕,接住,横抱起。 她心中哂笑,很经典的破碎感。 顺着原路返回,倾掣抱着人的手心暗自运转力量查探了一下怀中人的状况。 情况不算好,这双眼睛再折腾几次也就彻底废了,体内有内伤,躯体与内力皆处于透支状态,魂体也有损,应当是窥探天机的反噬。方才只怕是在追寻她本人魂体相关的事情,这只会遭受更强烈的反噬。 倾掣手中蕴力,给却烛简单疗愈了一下。 倾掣刚收势,便出了来时小径,看到一名医士,开口唤了一声。 医士闻声注意到这边,看到却烛被倾掣抱在怀里,面色大变,再看到却烛面上染了血的纱带,惊慌愤怒地跑到近前。 倾掣伸手递人,医士恶狠狠地瞪了倾掣一眼,动作间无比轻柔地接过却烛,随即转头,高呵一声: “来人!拿下!” 立时,从四面八方窜出些白影,又有一黑影从某个角落飞身过来。 倾掣和无妄被团团围住。 倾掣向无妄微微摇头,无妄抿抿唇,周围人已经攻了过来。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付着这些人的攻击,一边向前挪动,看到抱着却烛的人进了一间屋子,才出手把人全放倒。 倾掣抬步向那间屋子走去,许多医士上前拦她,沉不住气的甚至叫骂起来。不过这些人教养都不错,便是气得一个个涨红了脸,也没说出什么污言秽语。 无妄一只手执刀,刀未出鞘,护在倾掣身前。 倾掣看了看紧闭的屋门,又环视了一圈包围的人,懒懒地向前伸出双手,合拢,示意可以拿下自己。 无妄见此,抿了抿唇,没犹豫很久,退到一边,扔下刀,也乖乖伸手。 倾掣微挑眉梢,看向神情似乎透出几分委屈的无妄,小幅度扬了扬下巴。 无妄会意,嘴唇似乎反而抿得更紧了,但还是捡起刀,闪身消失。 倾掣被绑住,蒙上眼,带入一间牢房里。她感受到身边气息远去,抬眼间,绳索便如朽絮般寸寸断裂。她随手扯下蒙眼的黑布,吃下一颗解毒丹。 倾掣一推门,门口守着的两个人很快被无妄放倒。 天色已暗,倾掣让无妄安心回房休息,自己敛了气息,如鬼魅般潜入却烛所在的屋子。 倾掣一现身便干净利落地出手,一击即中,扶着人轻轻放在地上,再迅速隐去。这样依次打晕了屋里焦头烂额的三个医士,并没有制造出多大动静。 她来到床边,端详着浑身上下写满了“破碎感”的却烛。 倾掣调息一番,抬手间神识传来熟悉的刺痛。闭了闭眼,加快速度运转气机,随即伸手盖在却烛手腕上,力量流转。 悄无声息地回到地牢,她捡起黑布缠了回去,盘坐,神识抽离。 空间里,倾掣刚缓解痛楚,便感受到了现实中门外的动静。回到现世,再睁眼时,她身上被冷汗浸湿的衣袍已经干透,给衣服施了个清洁之法,起身。 门被外面的人打开,来人怪异地看了一眼地上断成数节的绳子,又看看倾掣还绑在眼睛上的黑布,压抑着不悦,上前给倾掣解开黑布。 “多谢。”倾掣微微颔首。 来人神色更是怪异,握了握拳,终是没有多言,只按吩咐道,“少谷主要见你。” 第14章 第十四章 倾掣又回到那间不久前潜入过的屋子,屋里三人之一上前扶着却烛坐起身,却烛挥挥手,三人恭敬行了一礼,便要退下,路过倾掣时,皆冷冷瞪她一眼。 门被合上。倾掣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走到床边,在却烛透出点错愕的神态下,坐在床沿。 “醒了。”倾掣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倦怠,“少谷主选择沉默,是将解释的权责,默认为本宫的义务了?” 却烛抿了抿唇。“抱歉。” 倾掣伸手覆上却烛手腕,却烛并未抗拒。她又感受了一下却烛的身体与魂体情况,“溯源之罚,非你凡胎可承。莫再窥我本源,否则形神俱灭,乃你自取之祸。你的性命,我不欲担。” 却烛怔了一下,缓缓抬头,新换的白纱下,明明双眼紧闭,却似乎在凝望着她。 “此番言语,只此一次。”倾掣看着他,眼神仍是古井无波,“然,若你执意寻死,我也无力阻止。”顿了顿,抬手隔着白纱轻抚却烛双眼。明明是再出格不过的举动,却烛发现自己竟仍不反感,只是有些不自在。 倾掣细细感受了下却烛受魂体牵累的眼睛的损耗,“还有救。”起身,“今日因我添的伤已给你医治过,但你强窥天机的反噬,因果不在我身上,我暂时不能插手。但我有办法。”不顾却烛微微上抬的手,走到门边,她才侧目,“你累了,明日再详谈。” 夜已深,鹤停岚辗转反侧,最终认命般地坐起来,随手拿过大氅披在身上,刚打开门,就见到令她担心的人站在门前,看到她开门,嘴角又勾起让她讨厌的弧度。 “小岚儿担心我?”倾掣径直进了屋。 “怎会?公主殿下乃天神下凡,担心殿下岂非杞人忧天?”鹤停岚皮笑肉不笑地关上门,转身准备回到床上,却见倾掣已经侧卧在里侧。 倾掣见她看过来,神态正经地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鹤停岚眉心一跳,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咬牙切齿,“栾,钦,掣!我杀了你!” 屋顶有几只鸟雀被惊飞,一个融在夜色中的墨色身影悄然离去,背影似乎带着点失落。 天色将明,倾掣睁眼,又是一夜在空间里忍受魂体的痛楚与修炼。肩头有颗毛绒绒的脑袋,瞥向身侧,鹤停岚颈部以下倒是还算规矩,许是感受到了初秋山谷里的凉意,她双手交叠在腹部,只是侧边紧贴在自己身上。 倾掣坐起身,躺着的人眼睫颤了颤,也悠悠转醒。 “晨安。”倾掣把鹤停岚扶起来,给她捏了捏脖子,使了些暗劲,鹤停岚原本感到有些僵硬的脖子很快恢复如常。 难得没有被倾掣惹毛,鹤停岚只是在意识到与倾掣同床共枕了一夜后面上发烫,也起身。 倾掣出门时,路过的医士看向她的目光已不再带有敌意,反而带着感激,有的还冲她笑笑,个别仍目露警惕。 倾掣又独自来到昨日的竹亭,见却烛正伏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并未叫醒他,倾掣从空间随手取出一个鸦色的披风,敛息轻缓地给雪白的却烛盖在身上,又抬手触了一下桌子,发现是特殊材质,并不冰凉,拿起桌上一本医书,兀自看起来。 不知何时,天幕被浓云笼罩,下起细密的雨。倾掣察觉到却烛气息的变化,知道他醒了。 她抬眸淡淡瞥了却烛一眼,又翻看了两页,看到却烛已经慢慢坐直身子,才合上书放在一边,正视对方。 却烛脑袋左右转了转,似乎是在“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出的披风,随即“看”向黑衣白氅的倾掣,耳尖晕染了一抹绯色。 第15章 第十五章 “醒了。” 第二次从倾掣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却烛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微微仰起下颌,却烛缓缓启唇,“还有,异世,之人。” 闻言,倾掣没有多意外,敛目勾唇,“却烛,你的生机,便在那人身上。” 却烛顿了顿,歪了歪头,“好听。” 倾掣短暂凝固了一下,抬眼看他,“什么?” “你,唤我名讳,好听。”却烛面色认真,才似乎接上倾掣的话,“为何?” 倾掣眉心跳了跳,一时不知对方这个“为何”问的是自己方才说的话,还是却烛自己所言。不过她按照前者处理了,“跟我走,届时你自会知晓。” 却烛整个人看上去还停留在听到这句话之前的形状里,似乎是自己反应了一下,“好。” 对方答应得太痛快,倾掣敛了敛目,再抬眼,审视地盯了却烛半晌,并没有注意到却烛方才开口时指尖微微发颤。 却烛被盯得慢慢垂首,抑下又要爬上耳根的热意。 “先别急着应下,我此行还有他求。”倾掣看着对方,“你对此方世界多少有知,我现在可以直言,你窥得的天机与实际或许有异,我本人就是个例子,但相距应当不远。不知你是否察觉到,现今世界有些漏洞,你便当作我是为此而来,且,我希望你助我一同填补。当然,我不是在道德绑架你,不需要也不希望你为此付出生命,甚至你完全可以拒绝我,我也并非全然没有别的法子,你不必为此忧虑。” “我昨日告诉你我有办法救你,为你恢复或再觅生机,此事也并非以你应下我的请求为前提。若你拒绝,我一样可以救你。”倾掣很久没有一次讲这么多话,看着对面的人,暗叹“药王谷少谷主”这个人设不愧是“万人迷”等级的,自己确实也对他有些优待了。 “除了你本人跟我走,我还希望药王谷可以给我留个位置让我为国培养人才,并且我需要几个医士跟你我一同离开,当然,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如果你愿意,药王谷可以明里或暗中分出一支,在平栾天子那里过了明路。” “我可以给你们异世的部分医书与药品供你们钻研,也可以保证,即便在平栾皇帝处过了明路,也不会有人不顾意愿打扰你们的生活,想必你知道我有这个本事。你谷中现有的药田、居所等,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帮你改良。除此之外,你们如果有想要,但难得或难寻的药材,可以随时告知我,我自会去取来。” 倾掣语速平缓,语气平和,目光平静。说完这段话,她便沉默地看着却烛。 却烛认真地听完,没有再立即回应。 二人沉默对坐。许是预知到今日有雨,亭后的空地上空无一物。远看,翠色竹亭中,雨雾氤氲,两道黑白相间的身影似乎和着丝丝缕缕的秋风,融进迷蒙的雨幕。 许久,却烛开口,“好。然,无需,异世,珍籍,宝药。” 倾掣勾了勾唇,眼中划过一抹意料之中的深色,向却烛伸出手,“合作,愉快。” 却烛闻言,似乎是透过白纱盯着那只并不算柔嫩的手,歪了歪头,半晌,抿唇,有些羞赧地覆手上去,“合作…愉快?” 第16章 第十六章 二人离开竹亭,却烛带着倾掣去见了谷主。 谷主是一位年长些的女子,发丝已尽白,但面容清绝,未显年迈之态,五官轮廓与却烛有几分相像,沉睡在一张特质的石床上。倾掣得到允许后查看了一下女子的情况。 女子的身体状态与却烛相似,但魂魄受损较为严重,整体情况比却烛要凶险许多。往后用倾掣想到的办法救下却烛,应当也还得以留有余力,不过,只怕不足以让女子痊愈,还需再想其它法子。倾掣对特制的石床进行了加工,让石床能进一步滋养沉睡的女子。 离开谷主的屋舍时,却烛告诉倾掣,女子是她的母亲。 用过午膳,不多时却烛已根据二人的合作通知吩咐下去,挑选好了四位他们此次返行时要随行的医士。 另一边,倾掣简单给药王谷中人解释了下。 跟着引路的医士,倾掣行走于阡陌之间,时而驻足,并不触碰药材,只是观察其色泽、形态与周边土壤,偶尔俯身轻嗅。随后,她针对不同药田的情况,或口述一道古方改良土壤,或指点调整周边伴生植物的布局以契合药性相生之理,也补充了几味异世了解过,此方世界了解不够充分的药材效用或使用的注意事项,甚至点出两处灌溉水源的改良措施。 她所言皆直指要害,所授之法大多闻所未闻却又暗合大道,身边聚集的医士越来越多。不过半个时辰,几位随行的老医士已听得心神激荡,如痴如醉,看向她的目光已从好奇探究,彻底化为心悦诚服的敬仰。 此为,倾掣这边的三人都当作不知,倾掣也并不在意。 却烛命人整合了一份想要但未得的药材信息交给倾掣。 倾掣借着随身包袱的掩饰,从空间中自其它世界搜罗到,存放或种植在空间内的,与这个世界相同的药材里,择了几味易存放的取出几株交下去,剩下的允诺日后再寻。 一行人在药王谷驻留了五日,在此期间,无妄与鹤停岚的旧伤在谷中医士的医治照料下已近痊愈。几人准备启程回京。 倾掣命影卫去准备了另一辆马车,新备的马车由鸣翠领行,载着四名医士,除了无形与无垢,其余影卫都派给这辆马车。 倾掣、鹤停岚则乘原来的马车,带着却烛回去,仍是无妄驾车,无形无垢则暗中随行。 返京路上,马车里,鹤停岚坐在倾掣身旁,审视着对面的却烛。倾掣拍了拍鹤停岚的手,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放松些,无碍,好生休息一阵,此行想必也不会太平。” 鹤停岚似是不耐烦地在倾掣肩头蹭了两下,终是听话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却烛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藏在袖中的手,拇指摩挲了下食指。 这辆马车没有刻意绕行,一路上确实并不太平。好在相安无事,沿途袭来的刺客皆被他们解决,其中不仅有鹤州与苍迟的,还有一波来自平栾。 马车一入京城,速度就放慢许多。进了城门,驶出不远,竟有一人靠近欲拦。 得到倾掣的允准,无妄满脸寒意地勒停。 倾掣看到对面低垂着头的却烛抬头“看”向自己,面色似有几分慎重,她便猜到来人是谁。 果然,听到一阵机械的电子音: 【宿主,马车上的就是公主栾钦掣,系统建议宿主迅速采取行动攻略目标,报酬非常丰厚。】 一个充满激动喜悦的男音回应: (终于给我碰上了!) (但是系统,这个世界现在的情况怎么好多都和你说的不一样?) 倾掣掀开车帘,并未侧目,只冷淡出声:“何人?” 第17章 第十七章 “参见公主殿下,我是裴允之,啊,家父乃度支使裴明远。” 当朝制度与三省六部制相近,设六台六司: 六台: 玄枢台- 掌国之机要、决策与诏令起草、律令制定与战略决策。最高官职设左、右二位枢令。副职枢理。 明谕台 - 与玄枢台同掌机要,共议国政,并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最高官职设左、右二位谕令。副职谕理。 文昌台:直接听命于皇帝,逢大事与玄枢台共同起草诏令,按皇帝吩咐参与机要,修书撰史,内部成员人数少,担任经筵讲官,为皇帝讲课。 承诏台 - 官僚机构,执行诏令。最高官职设左、右二位诏令。 明镜台 - 掌纠察弹劾百官过失,肃正朝廷纲纪。最高官职设监察长。副职监察使。(影卫阁挂靠明镜台,实际只听命于皇帝) 麒麟台 - 掌军事机密事务、边地防务,并兼禁卫。最高官职设左、右二位麒麟令。副职麒麟理。(殿前军属麒麟台) 承诏台六司: 政令司 - 掌行政、吏治、庶务与官员考绩。长官设:政令使。属官设:政典监、政典执 度支司 - 掌财政、税收、仓储与度用。长官设:度支使。属官设:度计监、度库执。 百工司 - 掌工程、营造、水利、器械及手工业。长官:百工使。属官:工典监、工造执。 礼贤司 - 掌礼仪、祭祀、外交及文化事务。长官:礼贤使。属官:礼典监、礼宾执。 教选司 - 掌教育、科举与人才选拔。长官:教选使。属官:教谕监、考功执。 刑名司 - 掌刑狱、诉讼与复核。长官:刑名使。属官:刑典监、刑狱执。 —————————————— 【检测到目标攻略人物栾钦掣初始好感:-10】 (系统,怎么回事?原身之前没得罪或她吧,怎么是负的?) 【未检测到原因】 倾掣听着裴允之对着系统一惊一乍,感觉吵得自己脑仁疼。 “裴公子,你可知无故冲撞本宫仪仗,该当何罪?” (系统,我现在的积分够不够控制一下栾钦掣让她放我上马车?) 【不够。检测到目标人物栾钦掣好感-10,当前好感:-20。请在半小时内让攻略目标好感不低于 0,否则将扣除部分积分。】 裴允之闻言咬咬牙,面上恰到好处的一白,端正行礼,声音带上几分虚弱, “回公主,草民方才遭歹人暗算,遇袭负伤,行动不便。久闻殿下爱民如子,草民暂居之所便在不远处,求公主垂怜,可否捎带草民一程?家父必有重谢!” 无妄闻言浑身的森然之气几乎凝成实质,环抱的刀已出鞘一寸。 鹤停岚靠在倾掣肩膀上的头抬起来,满脸不悦。她眉头越皱越紧,俯身靠近倾掣耳边,气声道,“不知为何,这人让我颇感不适。” 对面的却烛周身似乎多出一分冷意,伸出一只手,微微颤抖,试探地放在倾掣手上。 鹤停岚见此瞪大了眼,拍开他的手。 却烛收回手,微微低头,抿了抿唇,被打开的手虚握了握,随即藏进袖中。 倾掣古怪地看了却烛一眼。 外面裴允之见倾掣半晌没有理会他,耐着性子抬起头又出声,“公主殿下?” 倾掣眼波流转,平静地望向裴允之,放下帘子,淡声,“无妄,走。” 【叮——目标人物栾钦掣好感 20。当前好感值:0。】 那一眼叫裴允之心跳乱了几分,愣在当场,半晌勾起势在必得的笑。 (系统,如果现在让皇上直接答应给我和栾钦掣赐婚,还差多少积分?) 【正在检测中...检测完毕,差得很多。建议宿主用别的办法。再次提醒宿主,系统算法的结论是先想办法攻略栾钦掣,攻略成功后会获得丰厚的积分和奖励,包括但不限于系统商城内更多商品权限、人物初始好感度调整上限等。】 (行了行了,知道知道,你都说了无数遍了。不过这个攻略进度必须用好感度刷吗?) 【检测到宿主需求,查询权限中...查询完毕。除了好感度,从属度也可以。】 回到公主府时,八名影卫护送的马车已先一步抵达。倾掣没有多作停留,带着却烛和四名医士去见皇帝。 面见皇帝时,帝、后二人都在,倾掣行了礼。 皇帝并没有问她此行成败,只关心了她余毒的情况。 皇后拉着她的手絮絮问起途中安危、身体近况。 倾掣带着浅笑一一回应,随即又行了一礼,“父皇,母后,儿臣幸不辱命,不虚此行。儿臣已为父皇,为平栾,准备了一份心意。” 倾掣微一示意,内侍带着五人进来。 待闲杂人等尽数退出,倾掣从容引荐,“这位乃药王谷少谷主,却烛,天下医道,若他自称其二,无人敢称首。”却烛淡然一揖。 “身后四位,皆是药王谷肱骨,名震八方的杏林圣手。”四人随之行礼,举止间气度不凡。 “父皇,”倾掣行大礼,声音沉稳,“太医院医士们自然妙手仁心,然天下之大,民间疾苦与军前伤亡,终有鞭长莫及之处。父皇常忧心于此,儿臣亦感同身受。” “儿臣斗胆,恭请父皇,恩准另设太医署外院,下辖至各地,并特请药王谷高人出任御前医正,与太医院形成表里之势,共勉共进,使宫廷与民间医术融会贯通,博采众长,更能为我平栾培育济世良才、夯实医道根基。” 她略顿,复道: “此外,儿臣已暂令影卫阁与药王谷合立‘影衣行军’,专司驰援前线、协理军医、救治将士。若此法得父皇认可,推而广之,必能固我军心、保我元气。” 语毕,她伏身再拜: “望父皇圣裁。” 第18章 第十八章 皇帝沉默地转动玉扳指,片刻,皇后捏了捏他的袖摆,眼神中似乎写着:差不多行了。 皇帝才淡声开口,“起来吧。掣儿有心了。” 倾掣闻言并没有动作。 皇后睨了皇帝一眼,“掣儿这番谋划,惠及军民,全无私心,此乃仁政。臣妾看来,倒有几分陛下年轻时的影子。”转头看着倾掣,“掣儿你也是,一回来就操心这般大的事,你身体还未恢复完全吧?这才刚解了毒,切莫累坏了自己。” 皇帝轻哼,“她哪里是全无私心?朕给了她影卫阁的调度之权,她犹嫌不够。依她之言,她所织医道经络,网下的何止朝堂?若如她所愿,此番,民心,政绩,势力,乃至天下医道与军中伤员的耳目,她便要尽入彀中了。” 皇帝又故作不满地哼了声,才道,“行了,朕准了,起身吧。这才跪了半刻,你母后便对朕不满了,再跪久些,你母后还不得吃了朕。” 回到公主府,领了旨意,倾掣看向一旁乖巧坐着的却烛,“这御前医正你不愿当,院使一职,你又为何不肯?你可知本宫庶务缠身,余暇本稀,往后只怕益罕。现下院使落在本宫头上,本宫求了父皇小半日,他才允准本宫从你药王谷再择副使,于本宫无暇顾及时暂代本宫之职,供本宫差遣。” 却烛闻言抿了抿唇,默了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倾掣揉了揉眉心,无妄立即上前给倾掣按揉太阳穴。 却烛抬头转向这边,定了几息,突然开口,“我,也,可以。” 倾掣又没跟上这人脑回路,“什么?” 却烛又抿抿唇,掩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一阵热意爬上耳根,“我也,可以,为你,消揉。” 倾掣古怪地回望却烛,身后无妄的呼吸似乎重了几分,随即放得极轻,似乎很紧张她的回应。 倾掣拧了拧眉,吐出一口气,冷声道,“都出去。” 二人乖巧离去,一黑一白两道背影看上去都有些落寞。 倾掣将全部精力都扑在了太医署外院与影衣行军一事上。当两套机构的骨架在她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搭建起来,初步开始运转时,前后也不过月余。 药王谷那边早已准备好,无需她亲自过去特意对接。此事于她而言耗费了不少时间,但在其余官员眼中,已经堪称神速。这件事让官员们震惊忌惮,她的能力、魄力与执行力,在百官知晓她身中奇毒,认为她不足为惧后,几乎是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倾掣到御书房向皇帝述了职,准备离去时,内侍通报,有人慌慌张张地求见。 皇帝让倾掣留下,传见来人,屏退其余人,沉声问了句。 那人重重跪伏在地上,断断续续地禀明,原是与苍迟接壤的镇远关出了乱子。 西边多戈壁,多风沙,以平栾的财力,难以支持边关彻底的稳定,且苍迟虽国力较弱,但多骁勇神兵,他们三国在与苍迟的较量中都没少吃亏。 苍迟突然来犯,且兵力不少,这并非小事。此事本已上报,但援兵迟迟不到,那方镇守的将领已经牺牲,其子也身负重伤。若非有影衣行军快马加鞭地赶过去,死伤会更严重。 皇帝震怒。 倾掣现在开始抄贪官的家显然是来不及的,认命地跪在地上。 “父皇,兴建外院耗费颇多,儿臣明知国库不裕却仍力主此事,实属考虑不周,此乃儿臣之过,请父皇降罪。” 皇帝瞪了倾掣一眼,“此事事发突然,你如何能未卜先知?况我平栾国库已许久未可称充盈,又岂在一朝一夕?你莫添乱。” 倾掣平缓的声音带上几分坚毅,“父皇宽宏,儿臣万不敢置身事外。恳请父皇准儿臣戴罪立功,即刻领兵驰援镇远关。此战若败,儿臣愿数罪并罚,绝无怨言。”